经历了钟粤老爸和周文晖两位父亲的双重打击, 邵丰再也没有打电话的心思。
他铁青着脸摔了话筒：“写检查！周一升旗仪式在主席台上读！”
“好的老师。”佟青恭敬的说，“那宋辰……”
邵丰脸色更难看了：“算了！不在讲台上读！每人三千字！宋辰也三千字！每人记一个大过！听见了就赶紧走！”
几人知道邵丰已经到了崩溃边缘，见好就收, 客客气气打个报告，鱼贯退出教室。
从原本的开除降到记过，从当众宣读检查到写三千字，人要知足。
其实当众读检查钟粤也不怕，说不定他上台去大伙儿还会给他鼓掌, 想想能拉着宋辰一块儿上台他甚至有点期待，可惜邵丰是真护着宋辰。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老邵亲儿子呢。”佟青撇了撇嘴。
“亲儿子才不会这么护着，亲儿子都跟烙铁头一样挨揍。”钟粤说。
“这么一说确实。”周渝忽然想到, “宋辰不会真给邵丰送了礼吧？”
“听起来很夸张。”钟粤想了想说，“不过发生在邵丰身上，倒也正常。”
“我去研究下。”姚浩宇立刻举手，“打探消息这种事我最擅长了！”.
打架的风波就此翻篇, 三千字的检查拼拼凑凑，不是很有难度，听说宋辰最近上学放学全都打车, 鬼鬼祟祟地走, 再也没有了之前意气风发的样子。
转眼又是半个多月过去, 时间迈进四月，这个月份有两个特殊的日子, 周渝生日，钟粤生日。
他们俩都在四月，前后只差三天，当然年份上差了一年。
原本佟青他们几兄弟认真想筹备个惊喜，但是当他们偷偷跟钟粤商量给周渝过生日, 又偷偷跟周渝商量给钟粤过生日后，很快发现这样过于容易露馅。
最后干脆把话敞开了，两个人凑到同一个星期五，一块儿过生日，那天也是周渝生日的正日子.
“这可是粤哥十八岁的大日子。”佟青对这事儿非常上心，“要不咱们请全校加上全八卦街的街坊来吃流水席吧？”
“你可清醒点吧！”田圆吓了一大跳，“快一千人呢，每人十块钱咱们也付不起啊！”
“我靠，你说的也对。”佟青苦恼地支起下巴，“现在进厂还来得及吗？”
“快别闹了。”钟粤笑着阻止他们，“咱们几个一块儿吃顿饭就行，小学霸肯定也不想搞那么大。”
“说的也是。”佟青想了想，“咱们但凡叫超过十个人，估计靓仔直接社恐发作，原地吓跑。”
“要不问问靓仔喜欢吃什么？”姚浩宇左右看了看，“哎？靓仔人呢？”
“找老师问问题去了吧。”钟粤说，“他不是还要参加怀远那个尖子班的模考么。”.
周渝确实要参加怀远尖子班的模考，跟附中的期中考试差不多同一时间，期末考试还有一次，高考同等难度。
但这不是他今天缺席兄弟们“关于生日聚餐的几点构想”谈话的原因。
周渝又跑去了靓靓那。
“过几天阿粤过生日。”周渝说，“你觉得我送他个什么礼物好？”
“腰带？钱包？剃须刀？”靓靓随口说了个送男士礼物三件宝。
小狸花：“妙~”
周渝：“……”
周渝这几天都在翻橙色购物软件，土味礼物创意礼物等等他都看过了，现在打开某宝他收到的大数据推荐已经没眼看，但还是找不到合适的。
因为钟粤对他来说太特殊了，什么礼物都没办法表现他的特殊。
不光是因为“男朋友”这个身份。
过去几年周渝在一次次漂泊里逐渐成了个自闭的孩子，拒绝交朋友、拒绝交流，在任何一座城市都是家——学校两点一线，一直呆到走。
直到认识钟粤，机缘巧合地，钟粤“被迫”罩着他，半带强迫地把他拽出了所谓的“舒适圈”，逼着他去看海，去美食街上乱逛，让他头一次加了班级群，头一次跟好朋友一起吃宵夜，头一次体验到什么事都有人想着带着他的感觉……
有些话周渝从没说过，但不代表想起来不感动。
他至今清楚记得那天在金龙湾等鲸鱼，海鸥集群飞过，阳光像一把金色的、灿烂的剑，照亮厚重的云层，穿破阴沉的海面，带着令人耀眼的希望而来。
钟粤就是他的那道阳光。
周渝不知道要怎样去表现自己对他的真诚.
“好啦，我认真一点。”靓靓放下手里的作业本，转过来看着他，“你想送他什么方向的礼物？”
“他喜欢海洋生物，我已经下单了一套海洋生物的工具书，但我感觉光弄这个太普通了。”周渝说，“还有，我想送他一点儿……怎么说呢，跟这座城市有关的东西。”
“街景。”靓靓说，“纪念册？”
“是这个意思。”周渝说，“但我并没有很擅长拍照，真要搞一本影集送给他完全就是丢人现眼吧。”
“没到丢人现眼的程度，但是你们学霸肯定不想半瓶子水就拿出去晃荡。”靓靓托着下巴思索了会儿，眼睛一亮，冲周渝勾了勾手指。
街景的事情商量好，靓靓又给了周渝一条线索：“周渝哥哥，八卦街后面那排筒子楼你有印象吗？”
“嗯。”周渝点了点头，是在八卦街另外一边，就是往旧停车场走的那个方向。
他们平常很少去，但周渝有大概印象，那是一排很老很老的筒子楼了。
“那边有一个地方叫‘青草里’，底下有家糖水铺，开糖水铺的是个老奶奶。”靓靓说，“我有一次推轮椅过去，那奶奶对我挺好的，我记得看到她柜台面上摆了很多讲鱼和海豚的书，而且是非常老的那种，你可以去问问她。”
“我靠。”周渝听着已经社恐发作了，要他去找一个素未谋面的开糖水铺的奶奶询问跟……海洋生物有关的东西？
说不定人家还只能跟他讲粤语。
完全想不到怎么开口好吗？
但又确实是条路线，只能说，为了心上人，得试着克服恐惧。
“行。”周渝打开备忘录记下地址，又从包里拿出盒糖递给她，“我爸从外面带回来的，你们小姑娘是不是喜欢吃这些？”
这是周文晖工作伙伴发给他的精品糖，到底精品在哪周渝不知道，但是看包装就很漂亮，据说外包装拆开还可以拼成一座相当精细的城堡。
周渝对这种零食兴趣不大，但猜靓靓应该喜欢这种小东西，拿到就想留给她，他给她带过很多这样的小礼物。
靓靓惊讶地“哇”了一声，接过盒子端详了半天，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问：“周渝哥哥，我有没有说过，我觉得你特别特别好？”
“说过好多遍了。”周渝笑笑，“但你现在再说一遍我也会很开心的。”
“你特别特别好。”靓靓抬起头，冲他笑了笑，“你一定要幸福。”.
之后几天，周渝东奔西跑，每天忙得不行，钟粤也不拦他，因为钟粤也东奔西跑，每天忙得不行。
两个人都知道对方在给自己准备礼物，所以默契地不问，但偶尔还是克制不住心中的好奇。
“哎，透露一下，你到底给我准备了什么？”钟粤偷偷戳周渝肩膀。
“不告诉你。”周渝飞快把拍好的照片拿本书盖起来。
“互相透露一个关键词。”钟粤压低了声音，“我的是，兔兔。”
“？”周渝疑惑地看着突然卖萌的人，“我的是作业。”
“？？？”钟粤满脸裂开，“真的吗？”
“真的啊。”周渝忍着笑点头。
“再透露点别的吧。”钟粤怂恿他——也可能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真的会收到作业。
周渝当然不告诉他，倒是拿出了靓靓送的小盒子：“要不先拆这个？靓靓送给咱们的礼物。”
“靓靓还给咱们送了礼物！”钟粤惊讶，“你都不早跟我说！你是不是想私吞！”
“对对对。”周渝白了他一眼，“那你别拿了，给我。”
“别，我错了。”钟粤一秒变怂，“我的就是你的，我帮你检查检查。”
那天临走前，靓靓给周渝塞了两个小盒子，说是给他俩的礼物。
他们俩一人一个盒子打开，靓靓做的很有心，钟粤的盒子上面有个小月亮，周渝的盒子上面是小鱼。
拆开看，里面是两条同款挂坠，还有两张小纸条，钟粤的是“生日快乐”加个小花，周渝的是“生日快乐”加个小桃心.
一转眼就到了周五，就是生日聚会的日子，一下课周渝人就不见了，来找他的老林站在教室门口发了半天呆：“这孩子怎么跑这么快？”
“他今天有事。”钟粤笑吟吟解释，“老师什么事？”
“我又拿了几套题给他。”老林拿过来一个牛皮纸袋，“明天再给他好了。”
“没事，老师，我帮您转交。”钟粤笑着接过来，“等会我们要跟他出去吃饭。”
“哦，行。早点回家啊。”老林这会儿才发现佟青和姚浩宇一直在擦后黑板，“哎！你们擦黑板报干嘛？”
“老师，黑板报该换了。”宣传委员佟青一本正经地说，“我们要宣传海洋知识，保护海洋生物，所以我们打算画一黑板的鱼和小花，还有生日蜡烛，表示庆祝。”
“哦。”老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行，辛苦了啊！”
“不辛苦！”佟青笑眯眯说着，递了根粉笔给钟粤，“来，粤哥，开始你的表演。”
82. 礼物 只要你勾勾手指。
周渝本来书包是空的, 往青草里的筒子楼走了一趟之后沉得他想死，好不容易走回附中，他给钟粤打电话：“你们下楼吧, 我回来了。”
“啊……”钟粤顿了顿，笑着问，“你能上来一趟吗？”
“我可以选择不上吗？”周渝问。
“最好别。”钟粤说。
“那好吧。”周渝笑了笑，“等我。”
心里清楚钟粤这是什么意思，肯定是在班里准备了什么生日惊喜, 即使知道是这样，心里的期待感也并没有减少。
应该说，“钟粤给他过生日”这件事本身就足以让周渝很兴奋。
他快步上楼, 到了班门口，怕钟粤他们没准备好，还特意先敲了敲门，等到钟粤说“请进”, 他才把门推开。
一进门，就被满屋荧荧的烛火晃了眼。
窗帘拉着，这样教室里才够黑, 最后排的几张桌子拼成一张大桌, 上面摆满了蜡烛——仔细看会发现是蜡烛形状的小电灯, 但完全不影响气氛，橘红色的小小光亮, 像绽放在教室里的细小星辰。
这些小蜡烛灯被摆成了一条小金鱼的形状，仔细看小金鱼头顶还有一弯月亮，跟小金鱼相比那月亮实在是不抬起眼，不过周渝看到了。
正面是教室的黑板报，已经重新画过。
用了带夜光质地的粉笔, 在黑暗里会反光，所以能看见整个板报的图案。
很多条鱼，像把水族馆搬到了墙上，蓝色、橘红色、黄色，闪闪的荧光特别浪漫。画面中最显眼处那条鱼一看就是钟粤的手笔，周渝认不出品种，但是认得出钟粤的笔触。
……而且钟粤给那条鱼戴了顶小帽子。
就是他们第一次出去，一块儿去开海节那时，周渝戴的那顶帽子。
边上画了很多小花花，满满地填充了整个画面，就像看到这幅黑板报时的幸福感，满满地填着周渝的心。
他们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给他画了一张黑板报。
还有这么多的蜡烛灯，闪亮在夜色里。
全部都是鱼，各种各样的鱼，只为了他而画的画。
像是给了他整个世界.
钟粤坐在那堆蜡烛灯的后面，他观察着周渝的表情。
进屋时周渝笑着，应该是猜到他们要给他生日惊喜，但是从看到桌子上的灯阵开始，他的表情就定格在了脸上。
他怔怔地看看桌上这条橘红色的“小金鱼”，然后看向黑板报，漂亮的杏核似的眼睛睁得圆圆的。
钟粤起身走过去，周渝怔怔地看过来。
周渝眼底映着桌面上温暖灿烂的烛光，亮晶晶的好漂亮。
原本钟粤这样设计，是知道周渝喜欢这种感觉，手作的东西、专为他准备的东西、有甜蜜小隐喻的东西……
他想看到周渝惊喜的表情，想看他开心，甚至有点想看他失控掉眼泪，这样他就可以去边疼他边安慰。
但现在他发现自己很失算。
因为就站在这儿，看着周渝的脸，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钟粤就要花费巨大的力气才能控制自己不要抱住他，不要去亲他，毕竟佟青他们都还在这儿。
完全是在套路自己。
他压着自己情绪，走上前搂了周渝的肩，笑了笑问：“喜欢吗？”
周渝点点头，轻声答：“喜欢。”
……
钟粤不得不再付出加倍的意志力。
他牵着周渝的胳膊，拉他坐过来：“十七岁生日快乐。”
周渝这才回过魂似的，也冲钟粤笑了笑，眼睛弯出极好看的弧度：“十八岁生日快乐。”
“为什么我感觉我们像是围观大哥告白的吃瓜群众？”姚浩宇看着他们俩，拧着眉，满脸不解地小声问佟青。
“妈的别问我，同感。”佟青说。
小田圆在边上使劲点头。
最后还是佟青先从这种“我是电灯泡”的情绪里解脱出来，左右各掐了一下兄弟胳膊，他们才一块儿大喊着“生日快乐”跳出来，然后唱起了生日歌.
唱了生日歌，拍了很多照。
周渝视线还恋恋不舍地停留在那些鱼上，“这黑板报……不用擦掉吗？”
“不用，跟老林解释过了，海洋知识宣传月。”佟青比划了下黑板上的一块儿留白，“明天往这儿补一点字就行了。”
他们还要一块儿去吃饭，所以现在就是收拾教室里的东西。
本来钟粤想在教室吃蛋糕，但是考虑到不能在教室里点蜡烛，还是决定拿到吃饭的地方分蛋糕。
周渝把组成小金鱼的蜡烛灯一盏盏全都收起来，小心翼翼放进袋子拎着。
“你还拿着这个袋子吗？”钟粤惊讶地看着他。
“我想带回家去。”周渝说，“这是我的生日礼物对吧？”
“……对。”钟粤愣了愣，眼里浮出笑意，“带吧，我帮你拎着。”
吃饭还是选在坛哥的店，虽然生腌周渝吃不了，但是他喜欢那种一群人坐在夜色里吃东西聊天的感觉。
今天是生日，成年了所以可以喝酒，包括周渝自己，也想喝一点点。
“你也喝啊？”坛哥看周渝拿起酒往自己杯子里倒，转身从小推车下面拿出一听浅粉色的啤酒放在他面前，“你喝这个吧，果啤，没有度数还甜。”
周渝：“……”
好想说他不是小孩子。
但还是乖乖喝果啤了。
“生日快乐！”佟青大声嚷，“十七岁是最好的年纪！靓仔天天开心！”
周渝抬手跟他碰杯。
“生日快乐！”佟青又转到钟粤那，“十八岁是最好的年纪！粤哥！祝你万事如意！”
“刚不是还说十七岁是最好的年纪吗？！”周渝怒道。
“啊。”佟青尴尬地摸了摸头，“都好！特别好！”
钟粤在旁边笑，佟青没给周渝再说话的机会，跟周渝又碰了碰杯，“靓仔，喝！”
周渝本来没想喝的，被碰了下杯子却跟被写入了程序的小机器人似的，乖乖举杯把剩下那一半也喝了.
佟青迫不及待地拿出蛋糕，刚才就看见他拎着了。
周渝其实蛮好奇的，这个蛋糕同时庆祝他们俩的生日，他很想知道上面是什么图案，或者干脆是定制的那种网红款？
但等到佟青、姚浩宇两个人小心翼翼地把蛋糕拖出来，周渝还是吃了一惊。
那是个很简单的奶油水果蛋糕，圆形，奶油抹面，外圈贴了一圈水果片，甚至可以说很朴素。
但是蛋糕中间用巧克力酱和果酱画出来的图案，居然是钟粤常发的那个“兔子摸鱼”表情。
“这是定做的吗？”周渝看到这表情很开心，“画得好像啊。”
“是我自己做的。”钟粤笑了笑说，“定制的会连奶油雕花都做得歪歪扭扭吗？”
周渝的小开心一下变成了大惊喜，他愣愣的，“这蛋糕是你做的？这兔子……也是你画的？”
“是啊。”钟粤点头，“他们都被迫吃了好几天烤呲了的蛋糕呢。”
佟青泪流满面，大声控诉：“粤哥不让我们浪费！”.
他们一块唱了生日歌，许愿切了蛋糕，之后佟青他们又吵着要看周渝给钟粤准备的礼物。
周渝总算能把包里的东西送出去了，如释重负，他先递过去一张小票：“这个是网上买的海洋生物的工具书，太沉了，我直接快递到你家去。”
“靓仔送礼物都好学霸啊。”田圆感慨。
接着周渝又从包里拿出一个大文件夹，钟粤满脸好奇，周渝打开，里面是一本大纲，还有一些废掉的图文稿。
“青草里的筒子楼有个奶奶，老伴是海洋生物学很有名望的学者，爷爷走后她一直想编一本海洋生物初级科普的书，但缺少画手。因为毕生都在做研究，她希望画手能够真的对这领域有爱，当然报酬也是有的。”
周渝眼看着钟粤眼睛飞快亮起来，知道自己这个礼物送对了：“我去跟她聊了很久，她说可以让你试试，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当然愿意。”钟粤迫不及待地点头，双手接过周渝那文件夹，飞快地翻着，眼睛里有光。
半天他才长出了口气，凑到周渝边上小声说，“让你费心了。”
周渝扬了扬嘴角，说费心确实挺费心。老奶奶倒是很友善，尤其知道他们是学生，更愿意给机会。
但是他俩语言确实不通，老奶奶听普通话很费劲，周渝甚至被逼的试着说粤语，最后奶奶说没事你还是讲普通话吧。
总之就是这么困难的把事情沟通了下来。
但看到钟粤这么高兴他觉得都值了。
最后一件礼物……他现在突然觉得分量好像没那么够，但还是拿了出来。
“这个也是给你的。”周渝把这本大大厚厚的活页笔记本递过去，“送给你的作业本。”
“作业本？”钟粤惊讶地挑了下眉，笑着说，“这就是之前说的‘作业’是吗？”
接过笔记本打开，他怔了怔。
笔记本扉页是张大照片，怀远中学新校区的校园。
那个大雨天他们一起避雨的地方。
“这是什么？”佟青他们好奇地凑过来。
钟粤顿了两秒，才扬起一个笑容，“秘密。”
往后翻，大部分页面是单行的作业纸，只有页眉处小小地写着一行“好好学习！”，一眼能看出是周渝的笔迹，打印出来每张作业纸上都有。
大概十几张作业纸之间夹着一张大照片。
第一次跟老爸们一块儿吃饭的那家酒店、开海节的山头、一起挨过古老师骂的物理课教室、吃过的好多家店拼成的九宫格、苏志豪家的小院、海天一色的金龙湾、钟粤烧的糖水和鸡饭……
每张照片都让钟粤心思起伏，好多记忆在心底涌起，他沿着照片一张张翻过去，像是重温了和周渝认识以来的点点滴滴。
每隔几页还有一些小知识点，这是最让钟粤震惊的地方。
每个点都不是随便写的，是他曾经错过的疑难点，钟粤甚至看了还能想起来他做错的题目是什么。
这样一页页往后翻，越看情绪越重，直到最后钟粤刚要合上，突然发现末页的页眉变了。
他翻回去又看了一眼。
上面是周渝漂亮的小字-
我在未来等你.
好在佟青他们并没有一直围着看，要不钟粤觉得自己得丢大人。
剧烈的感情在胸中翻腾，包含了高兴但又和刚才的高兴完全不是同一种感觉，它更甜蜜，更悸动，更让人喉头发酸。
周渝观察着他的反应，不知道他半天不说话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忍不住小声问：“你……觉得怎么样？”
“这是我收到过最喜欢的礼物。”钟粤声音有点哑。
“包括跟刚才那几件比吗？”周渝没忍住又问。
“当然。”钟粤说。
周渝这才笑起来.
酒足饭饱，唱完了生日歌，聚会结束，大家各回各家，钟粤当然是送周渝回去。
晚风习习，周渝明明没喝什么酒却仿佛有点微醺，从上公交车开始，钟粤就一直偷偷抓着周渝的手，紧紧牵着他，平时他们绝对不敢这样大胆，但仗着这点酒意，一切的亲密都变得更甜蜜。
一路没说什么话，周渝还回忆着刚才那副黑板报，他很喜欢那种属于他的东西，让他觉得被偏爱着。
想一想，就觉得心里小鹿乱撞，不好意思开口。
钟粤那边，周渝厚着脸皮猜测，应该也差不多吧。
一直到下车进了小区，这次钟粤送了很远，他们两个手牵着手一直走到楼门口，周渝想上去时，钟粤终于轻轻拉了他胳膊一把。
“怎么？”周渝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瞧着他。
钟粤指了指后面的小树林，“过去呆会。”
周渝其实早猜到他想，周渝自己也想，但就是要听他说出来才舒心，他们也不会干太过火的事，无非就是亲亲抱抱，这是他们的二人世界.
他们溜进小树林，一进到树影里钟粤就紧紧地搂住周渝，像是所有没说的话都在这个拥抱里说了。过了很久他才轻轻亲了亲周渝的脸，“我好喜欢你。”
“我也是。”周渝心跟声音一块儿软了，搂在钟粤背后的手轻轻捏了捏他背脊。
他们两个脸贴着脸，亲昵地靠着，能闻到彼此呼吸中的酒味，带着点点勾人堕落的气息。
他们小声说着话，怕被人听到，说生日快乐，说你送的礼物我很喜欢，说今天好不容易能二人世界，又是生日这么重要的日子，结果居然还是当了纯爱战士，但又好开心。
说着说着钟粤轻轻亲了亲周渝耳垂，又亲他侧脸和脖子。
周渝以为他要吻他，听话地闭上眼，没想到手心却微微一凉。
他一愣，睁开眼。
发现自己手里多了枚小巧的戒指.
这是完全出乎意外的情况，周渝惊讶地看向钟粤，钟粤笑了下：“你的生日礼物。别担心，它不是一个戒指，它是一个圈，套我用的圈。”
“一个圈？”周渝愣愣的，任钟粤捧起他的手，吻了吻他的指尖。
“对，因为戒指是种约束，对现在来说太重了。”钟粤说，“你送我的礼物我特别喜欢，相比之下我给你的就很寒酸。”
“不，我很喜欢那黑板报。”周渝说，“那是你们特意给我画的，只属于我的，所以……”
钟粤把食指停在周渝唇边，“乖，听我说完。”
他一只手搂着周渝，把他拉过来，两个人靠的很近，额头几乎要抵着额头：“好在我还准备了这个圈，这也是本来我就想对你说的话，不管你有没有给我那些礼物。”
钟粤看着周渝，眼神很真诚：“你对我来说很特别，不光是因为咱们俩的关系。虽然其实我们认识都还没有很久，但你和我之前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你带着我去看鲸鱼，告诉我我痴心妄想一样的梦居然还有可能实现，这么说可能有点中二，但是……你对我来说，就像一束光。”
周渝听到自己心砰砰跳着，钟粤的话轻轻慢慢，却有难以言表的冲击力。
酒意涌在血管里，让他全身血流都加速，像马上就要醉倒。
“我也没有那么夸张吧。”他轻声说。
“有，对我来说你永远是独一无二的那个。”钟粤亲了亲他额头，“所以这枚戒指给你，你拿着它我就归你。”
“只要你想，什么事情我都可以做，只要你勾勾手指，我随时都追着你。”
微醺的晚风，少年的情话。
我能做的就是把我的一切都给你。
周渝什么都说不出，心口好热，任钟粤把他的手指蜷起来，攥着他手把戒指放回口袋。
钟粤看着他，眼睛里有星光。
“交易达成？”钟粤在口袋里抓着周渝的手，看着他。
“交易达成。”周渝都不敢看他了，脸几乎要烧起来。
钟粤这才笑起来，搂住周渝。
凑过来，和他接了个带着酒味的吻。
83. 生日快乐 我不想走。
他们卿卿我我了好一会儿, 酒气带着让人堕落的麦芽香。
夜色里亲吻柔软湿/润，耳边是啁啾的鸟语虫鸣，月色从枝杈的缝隙泼落, 周渝意乱神迷地搂着钟粤，脸贴着他靠在他怀里。
周渝情动时看人的眼神像小鹿，漆黑的瞳仁清亮水灵，这些年的居无定所让他成了没安全感的小孩，本能地要讨得宠爱才能安心。
偏偏钟粤就吃这一套, 他骨子里的某些大男子主义，总能在面对周渝偶尔流露的脆弱时被激发的明明白白。
想保护他，想陪伴他, 想疼爱他。
他们是天生一对.
亲昵了很久，周渝才恋恋不舍地放开钟粤，在楼下钟粤又亲了亲周渝额头，两人才分别。
心情就跟上行的电梯似的, 一路高高飘着，肚子里是钟粤做的奶油蛋糕，手里拎着一袋子小蜡烛灯, 口袋里揣着钟粤送的戒指。
进了楼道, 周渝宝贝似的把戒指拿出来, 一个小小的铂金素圈，他从没有戴过戒指, 趁着没人，悄悄地、小心翼翼地把它戴在左手上。
微凉的戒指套上无名指，像在无人处暗暗开放的花，周渝心里甜丝丝的，一整天的情绪就像飞在高空上的热气球, 他打开家门预备先去洗把脸叫自己冷静——
“回来了？”周文晖的声音。
周渝轻盈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
他才注意到家里灯都开着，周文晖正坐在客厅看报纸，此刻侧过头看着他，笑了笑站起身，冲他走过来，伸开双臂：“儿子，十七岁生日快乐。”.
周渝傻站在那儿，手心冰凉，他赶忙把左手背到身后，悄悄把戒指褪下来。
老爸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看到听到什么了没？
看周文晖的神情，应该是没有。但……老爸就在楼上，他刚才却在楼下和钟粤大张旗鼓地拥抱、亲吻。
但凡老爸一时兴起往楼下看一眼，或者决定在小区门口等他——他们刚才可是一路手牵着手，现在就全都完了。
“怎么看见老爸回来你一点儿也不高兴啊。”周文晖笑着问，“不会是太高兴了，乐傻了吧？”
“是呢。”周渝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给了他爸一个拥抱，“爸，你特意回来给我过生日的吗？”
“那当然了。”周文晖得意地说，“我给你买了礼物，来。”
他指指沙发边上堆的盒子，周渝一打眼就看见最新款的水果手机，还有挺贵的球鞋，他爸平时总爱送他这种东西。
以往面对这些礼物他态度都比较敷衍，但想到周文晖特意赶回来，确实是感动，而且还有点心虚，所以周渝当即拿起小刀开始拆礼物，当着他爸的面一件件全拆开，还把衣服鞋子什么的都试了：“谢谢爸爸。”
“跟你爸还说什么谢谢。”周文晖看周渝这样子，心情很好，走过去胡噜了把他头发，“小渝马上要成年了，确实是懂事了。”
周渝又勉强笑了笑：“嗯。”
“这几天怎么样？”周文晖问，“一切都还顺利吗？”
他们其实每天晚上都有打电话，但还是要问，周渝巴不得他爸赶紧跟他聊天，让他不用担心楼下的事情被发现。
他点点头：“挺好的。”
“那就好。”周文晖说，“这个渔季五月份就要结束了——”
周渝猛地抬头，心骤然提了起来。
“——这学期结束，跟爸爸去浙江吧？”周文晖说.
周渝攥了把手掌，暖融融的春天，他指尖却冰凉，像一支冰箭从胸口穿过去，这句话说出来，感觉周围都空了。
他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但从某天开始他就在骗自己。
去年八月，他觉得自己十月就会走，十月，觉得自己过完年会走，过年时他已经舍不得走，告诉自己也许这次不一样，能留下来。
事实是该来的总会来。
周文晖大概是预想到说出这个建议，周渝会不高兴，所以他没有急着继续说，留了充足的时间给周渝消化。
这已经是周渝从上中学以来在一处呆过最久的时间，接近一年，周文晖甚至愿意暑假再带他走，但……
“爸。”周渝咬了咬牙，“我留在这儿行吗？”.
“留在这儿？”周文晖讶异地看了他一眼，“怎么突然想留在这儿？”
“我马上要高三了，好不容易适应了环境。”周渝说，“不想再费力气换学校了。”
“我知道，所以这次去浙江，我特意给你安排了个实验学校，你不是觉得附中不好吗，那个学校比这儿好多了。”周文晖说。
“但我在这边有上省重点的补习班。”周渝说，“我期中刚在补习班的模考里考了第二名，那边都是尖子生。”
“你要是实在不想跟爸爸走，觉得累了，就送你回重庆。”周文晖说，“爸爸在浙江，亲戚都在重庆，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我也放不下心啊。”
“不是。”周渝说，“我就想留在这里。”
“为什么？”周文晖皱起了眉.
周渝很少反抗他爸，这可能是他们父子关系和睦的重要原因。周文晖无疑是个成功的商人，所以他有高超的手腕和坚定的决心，周渝就是掰也掰不过他。
但这次他知道自己必须得掰赢，口袋里的戒指隔着薄薄的布料触碰他的皮肤，仿佛在提醒他，男朋友用了那么久才突破困住自己的樊笼向他迈出了第一步，他不能说走就走。
异地不是不可以，但他还想跟钟粤一起去吃东西，在夕阳下轧马路，周末去阿姨家里陪她买菜。
也想跟佟青姚浩宇小田圆他们在海边乱逛，一起自习……
“因为我在这边有朋友了。”周渝深吸了口气，“我不想再跟朋友们分别。”
周文晖看着他，蹙着眉，没有说话.
周渝不是那种很爱跟别人说心事的类型，说出这些东西会让他觉得自己很弱，可是他发现用“学习”打动不了周文晖之后，好像也只能实话实说。
他说，“爸，我们班主任对我特别好，他知道我成绩好，特意找隔壁省重点的卷子来给我做，还让他在隔壁当老师的师妹帮我引荐，让我去上省重点的补课班。”
“我们班同学对我也超好，都管我叫靓仔，今天还拉着我一起出去过生日……”
“你以前好像都没跟其他人一起过过生日。”周文晖插话。
“是。”周渝说，“因为那时候没人陪我过，但是现在有了。”
他拿出手机，给他爸看那张画满了鱼的黑板报，还有小金鱼的蜡烛灯，还有那个大蛋糕和蛋糕旁边散落的碟子和酒杯，以及五个人让坛哥帮忙拍的，笑容灿烂的合照。
手机屏幕小，周文晖眯起眼睛凑近看着，点了点一个人头：“这个是……钟粤吧？”
“对。钟粤他……”周渝克制了下自己的心绪，“对我也很好，就是他带我认识了这些朋友，他妈妈也很疼我，每周都喊我去吃饭。”
周渝心里清楚对周文晖来说，这些都不算什么，周文晖这人，聪明、世故、果断，他想做的事情一定会做，他走到哪里都能交到朋友，他爸只要说一句“你才十七岁得听家长的”就能完全否定他，也可以轻而易举给他长篇大论友情不管在哪里都能得到。
但周渝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在周文晖面前他没有任何反抗的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翻开所有底牌，给他看自己的真心，幻想着一个饱经世事的生意人会被他的幼稚打动——
“好吧。”周文晖说.
周渝猛地抬起头。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爸，你说……好的，是吗？”他难以置信地问。
“你长大了，是该有自己的朋友了。”周文晖又摸了摸他的头，“这么多照片，还开始发朋友圈，要是真把你带走了，得有半年不跟我说话吧。”
周渝有点想哭，又想笑，他低下头小声说：“有么，我很乖的。”
“那一起走啊？”周文晖半开玩笑地说了句，看到周渝瞬间变了的脸色他失笑，“逗你的。”
周渝咬了咬嘴唇，接不上话。
他这才明白心花怒放是什么意思，他克制不住自己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容，几乎能看见一朵一朵的小金花在心里盛开。
他留下来了，跟留下来这个结果一样重要的是，他爸居然心甘情愿地让他留下来。以前他爸都是不由分说的独断专行，但这些日子以来，竟然也慢慢变了。
周渝很想扑过去抱一下他爸，但又不好意思。
“我还以为你会不管我说什么，不由分说让我跟你走呢。”周渝小声说。
“你是我儿子，我能不管你吗？”周文晖摇摇头，笑了笑，“有时候你们小孩的思维我真是搞不懂，不过你既然这么想留下来，也有人照顾，那就先这么着吧。你一直都很有主意，能照顾好自己的对吧？”
“能。”大悲大喜搞得周渝都没什么语言能力了，他只能使劲儿点头，“谢谢你，爸。”
周文晖又揉了把周渝头发，把他造型都揉没了，“这周末跟你钟叔叔家里约顿饭吧。”
周渝心里又一咯噔：“干嘛？”
“还能干嘛。”周文晖说，“托他们搭把手，留心下我宝贝儿子呗。”
84. 别怕 你不想啊？
这顿饭吃的周渝心里直颤, 生怕被他爸发现什么。
好在老爸根本连想都没往那边想，吃饭时就是不住敬钟叔叔的酒，说了很多话, 感谢他们几个月来生意上的愉快合作，还有未来希望他们多照应小渝……钟家夫妇也很好说话，尤其是钟粤妈妈，她本来就很喜欢周渝，现在周文晖说了, 她甚至热情地提出要周渝去家里住。
当然，周渝和周文晖都谢绝了这个看起来很热情，但显然会跟对方带来很多麻烦的提议。
“小渝。”钟叔叔热情地夹了块石斑鱼腩放到周渝碗里, “以后有什么事随时找我们，把我们当你亲戚一样就好。”
“爸，他不……”钟粤刚说了俩字，就被周渝在桌子底下使劲拧了把大腿。
这人怎么还敢当着家长面说“他不吃鱼”啊？
生怕他还不够心虚是吧。
钟粤看周渝把那块鱼肉吃了, 也反应过来。
“他不用你说也会这样的，放心吧。”钟粤自动圆话，并且拍了拍周渝肩膀, “我俩可好了。”
周渝紧张地吃饭, 都不敢抬头看任何人, 生怕他爸这人精看出自己视线里不自在的闪躲.
周文晖又在小城呆了一个多月，随着时间进入五月, 天气变热，休渔季到来，大海迎来了一年一度休养生息的机会。
拉完最后一网，渔船一艘艘回港，开始为期一整个季度的休憩, 海鲜市场也迎来了最后的喧嚣，之后几个月时间，这里的海鲜价格都会上涨，也断不会再有刚开海时那种热闹。
周文晖就是在这时离开了小城，踏上他的新旅途。
六月初，周渝送他到机场，他一直都觉得他爸很辛苦，他年纪越大，越明确感觉到这些，在机场他想帮老爸拖着箱子，却被拒绝了。
“你把你爸当老头了是吧？”周文晖笑着搂过周渝，“放心吧，你爸还是你的顶梁柱！”
到底是跟十七岁的儿子分别，很不放心，周文晖又殷殷嘱咐，“每天要规律作息，好好吃饭，屋子里要是停电停水联系老爸，或者联系家政阿姨，让她找人来修。多出去玩玩，别一天到晚在家里呆着，学习也要注意休息，开开心心的。”
“对了。”周文晖看着他，神秘兮兮地笑了笑，“要是想找小女朋友的话也可以谈一谈，不过别当渣男啊，要谈就认真点，对人家小姑娘好点。”
周渝心里一颤，转开视线：“谈什么谈，我专心学习。”
“啊，那也行。”周文晖笑了，“你什么时候要能不把自己逼这么紧，每天开心点，爸爸就更放心了。”
周渝勉强笑了笑，被戳中心事，他不敢继续这个话题.
周文晖走了之后，周渝跟钟粤呆在一起的时间就更多，但钟粤明显能感觉到，他的小学霸有点郁郁寡欢。
前三天他没有问，第四天，自习过后送周渝上楼，他实在是没忍住，问：“你这几天怎么了？”
周渝本来不想说，这种事情说出来，好像就是在用虚无缥缈的未来给现在加压力。
但呆在钟粤边上，几乎是他最脆弱的时候，钟粤搂着他肩，捏着他手，他整个人靠在钟粤身上，几乎就守不住任何秘密。
他叹了口气，还是把最近的烦恼给钟粤讲了。
周渝本以为说了这些，钟粤也会有点烦，没想到钟粤倒是出乎他意料的洒脱。
钟粤笑了笑，揽着他肩膀，半搂半拽地把他拉到床边坐下，顺手抓过之前抓娃娃的那个小兔子，塞进他手里，“你不会跟我说，跟我好之前，这些事儿你都没想过吧？”
“想过。”周渝低声说，“但感觉没那么真实。我爸看着我说小姑娘的时候我……”
接下来的话没说出来，因为钟粤搂着他，亲了亲他脸。
“别怕，我们可以不告诉他们。”钟粤说，“现在其实就是这样，以后也可以这样，我们考到外地，天高皇帝远的他们管不着，就算再以后，如果那时候你还跟我在一起的话……”
“我当然还跟你在一起。”周渝闷闷地说。
钟粤笑了笑，又亲了亲他，“那我们就一直拖着，就不结婚，说没有合适的，工作还没定下来，实在不行咱们就——”
他凑到周渝耳边，小声地说了几个字，周渝眼睛噌地睁大，脸也一下红了，打了一巴掌钟粤肩膀：“这么流氓的话能说么！”
“怎么不能了。”钟粤笑起来，“你给家里说自己不行，不想耽误人家姑娘，你爸我爸都是明白事理的，知道这事儿就不会再催了。”
“再以后咱们就……”钟粤想了想，“工作了就一块儿工作，假装合租，年纪再大就开车一起环游全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谁都管不着咱们。”
周渝听他说的，心里开心，可是又带着点儿愿望不一定能成真的难过，他笑了笑，“要是真能像你说的那么顺利就好了。”
“有什么不能的。”钟粤说，“我给你那个圈你还留着呢吗？”
“当然了。”周渝从衣服口袋里拿出那枚戒指给他看。
钟粤看到这戒指就笑，凑过去很快地亲了口周渝的嘴，“我不是跟你说了，你拿着这个圈，勾勾手指我就跟你走，你还怕什么。”
心里的忧虑被甜蜜驱散，周渝没再去想那些把握不住的未来，把小兔子往床头一丢，和钟粤吻在一起.
血气方刚的年纪，一不小心就会惹出火。
尤其周渝是被钟粤压着，这样肩膀贴着肩膀、胯骨磕着胯骨的姿势，比平时更暧昧许多。
他很快感觉到自己的异样，也感觉到钟粤的异样。
夜色在窗外晕染，成了隔绝世界的网，暧昧的呼吸交织，鼻尖和脸颊都好烫。
“……停一下。”钟粤勉强撑起点身子，跟周渝拉开点距离，“你这个我……顶不住。”
“顶不住什么？”周渝低声问。
他知道钟粤在说什么，他故意的，因为他真是很喜欢看自己喜欢的人为了自己难以自持的样子。
周渝仰起脸还要去亲他，钟粤硬是轻轻挡着他脸，拦住不让他动。
他越这样周渝越来劲，非凑过去要亲，最后钟粤没办法，一把把周渝按在床上，压着他肩膀，声音有点哑，“你故意的是吧。”
“我没有。”周渝装傻。
钟粤叹了口气，凑到周渝耳边低声问：“要不我把你办了？”.
周渝从没想过这事。
但被按在床上，呼吸从耳边擦过来，他整个人都软了，根本酥得动不了。
内心是拒绝的，完全没有任何准备，但偏偏这种有点浑的语气从钟粤嘴里说出来，让他很来劲。
他咬着嘴唇不敢说话，钟粤看他这幅样子，低低笑了声：“你真想啊。”
“想个P。”周渝有点恼，瞪着他。
“你不想啊？”钟粤又问。
周渝：“……”
他别开眼睛。
这人烦起来真的好烦。
钟粤占了上风，笑得挺得意，又凑过来吻他，但这一次是被周渝抬手拦住了。
周渝把钟粤的脸挡在离他不到五厘米的位置，眨眨眼看着钟粤：“那你想不想？”
……
钟粤沉默了好一会儿，硬掰开周渝的手，又吻下来.
刚在一起他们俩还知道浅尝辄止怎么写，后来就越来越放肆，动不动就闹得一身火，得扯皮半天才能冷静。
但这次好像又比之前更热，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正经提了这问题的缘故，其实两个人都没正经想过做这种事。
虽然他们这学校，确实有听过些类似的传闻，但大部分人都不支持这样，更不要提周渝和钟粤本来都是保守派。
可即便没真刀真枪的打算，就是想一想，也足够叫人气血上涌，再加上他们连一盏灯都没开，浸在夜色里，更加肆无忌惮。
周渝想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情绪控制不住，反应也压不住。
钟粤不光人不听话，手也不太听话。
周渝起初觉得是自己在勾他，很快就发现不对，是自己先要把持不住。
他觉得丢人，想把人推开，颤着声音说：“别，我……”
“不要看。”钟粤从背后搂住周渝的腰，另一只手捂住他眼睛。
他声音低低落在周渝耳畔，“我帮你。”
85. 高二下 宝贝，晚安。
周渝脑子一片空白。
连视线的底色都有些发白。
极度的羞耻感、刺激、兴奋、疲惫……所有情绪在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涌上来, 连带着身体轻微的颤栗。
钟粤从身后搂着他，他没什么力气，靠在钟粤怀里。
恨不得就这么陷上三天三夜, 甚至更久。
周渝眼尾还带着没褪尽的红，让钟粤想起他刚刚的失神，还有突然用力抓紧他手臂的五指。
回想下都觉得身上一阵悸动。
周渝在他怀里动了动，低声说：“我去洗。”
“要不要陪你去。”钟粤忍不住凑过去又耍了句流氓。
周渝耳朵尖随着这句话，立刻泛起可爱的绯红色, 他胳膊肘捣了钟粤肋下一把，恼火道：“你一边去！”
可等他洗回来，又红着耳朵问钟粤：“那……你怎么办？”
刚才周渝在钟粤手里, 像任人摆布的玩具，耳后泛着让人心绪不太平静的红，咬着嘴唇却还是从齿缝间漏出难以自抑的声音。
他很少经历这种事，更从没经历过由其他人来做。
所以他神智完全是乱的, 钟粤每每触碰着他，他都感觉自己要炸了，但正因为太过兴奋, 他没有顾得上钟粤的感觉。
但是他有印象, 不经意的动弹碰到钟粤时, 抱着他的人呼吸骤然变得粗重.
“我……”钟粤愣了愣，周渝的说辞, 还有他说话时因为羞涩而微垂的眼帘，都让他身上一阵发紧，“我回去自己处理下吧。”
周渝怔了会儿，问他：“你还回去吗？”
暖暖的小白灯下周渝眼巴巴看着他，那双眼睛像无辜的小猫咪。
钟粤：“……”
要了命了.
周渝乖乖地在床上呆着, 听着钟粤以“周渝身体不太舒服”为由，跟家里打电话说今晚不回去了。
“小渝要不要去医院？”钟粤妈妈闻言关切地问，“要不要我过去照顾他？”
“没事，妈。”钟粤赶紧安抚，“就是今天我们上课跑了1000米，他头有点疼，喝点水休息下就好了。”
“那你好好照顾他，哎，非要开体育课干嘛，让你们爱跑爱跳的自己折腾去就得了，小渝那身子骨文文弱弱，一看就不是个能跑步的。”钟粤妈妈埋怨了半天，“这样，明天妈妈煲点汤，你来带给小渝。”
周渝在边上听得耳朵红，他体育成绩在班里顶尖，但阿姨不明情况的关切让他又惭愧又窝心，钟粤听着直笑，还被妈妈呵斥：“你个衰仔，人家身体不舒服你还笑！”
钟粤便笑着告饶.
等钟粤在浴室洗了一个漫长的澡，又若无其事披着周渝的浴袍，拎着垃圾袋出来，表示要下去“丢垃圾”，周渝想到他在浴室里做的事，不由得耳朵又红了一阵。
他没陪着下去，因为还在害羞，神魂颠倒那股劲儿还没过去，缩在床上看着书。
等钟粤上来，又去给他开门，有种很微妙的新婚小夫夫的羞涩感，让他看都不好意思看钟粤。
“休息吧？”钟粤搂着他问。
周渝想说再看会儿书，脑子又很清楚，自己现在可没有心情看书，于是咬着嘴唇点点头。
他们又裹在柔软的被子里亲热，周渝脸烫得像烧起来，神智堕落又迷乱。
钟粤凑过来又要亲他，动作顿了顿，周渝循着他的目光转过视线，看见小兔子坐在床头睁着无辜的黑眼睛。
“不许看。”钟粤笑着跟小兔子说了句，把它转成脑袋冲后，才又吻下来.
这样的放肆只能是偶尔为之，6月，新一年的高考到来，也意味着高二学生成为了离高考最近的一批人。
高考结束周渝回学校，发现楼道里已经拉起了备战新一年高考的横幅，那天举办了年级会，年级组长在台上动员。
但毕竟附中一直挺菜，能考上本科的十之三四，众人面对高考，自然也拿不出隔壁怀远那种毕其功于一役的动力。
不过跟他们相比，周渝还是很认真的。
“你这次就别故意放水了吧？”期末考试通知一发下来，钟粤就跑来找他，“这次是全市统考，能看排名，好像挺重要的。”
“我正想跟你说这个。”周渝笑笑说，“这次就正常尽力考，去实验班就去实验班，没关系。”
“你不考普通班第一的话，说不定我就考过去了。”钟粤说，“到时候多尴尬。”
“你倒是很自信。”周渝啧了声。
“有个学霸男朋友能不自信吗。”钟粤笑着说。
初夏的小城已经很热，阳光明媚，他们俩都穿着清新干净的白T，肩并肩走在校外芒果树下的林荫道上。
偶尔有风吹过，显得少年朝气蓬勃。
“话说回来，你怎么突然又变想法，能去实验班了？”钟粤又侧眼，似笑非笑地瞧着他。
“反正现在……也放下心了嘛。”周渝有点不好意思地转开眼。
钟粤就想听他这么说，愉快地笑开来，轻轻捏了把周渝胳膊，“乖，每天晚上去你家陪你好吧。”
旁边有小姑娘经过，听到这话惊讶地看他们俩，飞快地跑了.
倒不可能真让钟粤每天晚上过来，那样周渝都吃不消，他还要好好学习，每天做题是极大的精力消耗，要是再搞……某些事情，那可能真就要变成钟粤妈妈说的那种“文文弱弱的小身板”了。
全市统考，对周渝来说意义还是很不一样，虽然他高考要回重庆，但全市就意味着怀远的学生也成了竞争对手，拉一个大排名，他才能看清楚自己水平。
所以这次他复习的极度认真，已经提前进入了高三状态。
说来也怪，现在2班学习状态最认真的，除了周渝梁芸之外，居然就是钟粤、佟青、姚浩宇和田圆这原本的问题少年四人组。
那天老林进班，每人发了一张彩色的小纸条，让他们写下自己的目标大学，等到高考完每个人回来取。
当时班里有人笑着嚷：“老板！我们还要考大学吗？”
“不要叫我老板，叫我老林。”老林愤怒地纠正，然后直接点名，“钟粤，你要考哪？”
“海洋大学。”钟粤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哇哦——”班里一片震惊之声，纯粹是因为，钟粤居然真有自己想上的学校？
“佟青！”老林继续点名。
“我反正要上个一本！”佟青大声说。
班里又一片哗然。
“姚浩宇！”老林再点名。
“x海音乐学院！”姚浩宇原地起立，答的特别大声。
“看看人家！”老林转向班里其他人，“你们能不能也有点志气？”
不知是否又因为钟粤的带头作用，总之，大家确实是把纸条都写满了交上去，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积极性.
周渝每天还是复习，最近家里空调有点问题，制冷到了温度也不会停，每次周渝做题做得入神，做完题缓过来就冻得要死。
但是小城这天气，已经不能不开空调，不开的话屋子里潮的滴水，还湿热得可以闷死个人，他只能披了张空调毯继续战斗。
周渝没跟钟粤说这事，说了之后钟粤一定会拉着他去别处学习，但他现在自制力不太行，钟粤在边上，他一定会忍不住去撩拨他，现在他们可没那个时间。
他以为自己身子还行，不会出什么问题，但是在考试前一晚还是遭中了。
16度的空调连着吹一周，想起来才盖毯子，现在才生病已经够硬朗，不过只要病起来就很难受，周渝脑袋昏沉沉的像是塞满了棉絮，鼻子也不通气。临睡前钟粤打电话来，他怕被钟粤听出来，特意少说了很多话，结果还是被钟粤关切地问：“你怎么了？跟哭了似的？”
“嗯，我……”周渝在“被钟粤觉得是个小哭包”和“被钟粤发现自己生病了超级担心以至于影响考试”之间纠结了下，毅然决然选择了前者，“我想着要全市排名，好紧张，所以就……”
钟粤轻轻笑了下：“别紧张，你肯定是最棒的。好好考。”
“嗯。”周渝轻轻地应声，尽量不让自己的鼻音太明显，“你也好好考。”
“好的。”他声音轻，钟粤的声音自然也轻下来，“宝贝，晚安。”
突然的一声宝贝，让周渝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脸红还是发烧，低低地也说，“……晚安。”.
期末考试四天，周渝很庆幸现在分班考，因为但凡被钟粤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就会知道生病得很明显。第一科考完他提前交卷溜出去回了家，顺便给钟粤发消息说，自己想先回去复习。
钟粤对他一向迁就，他知道这样说了，钟粤不会多问。
他也知道这样搞上三天，钟粤一定会发现不对劲，但那时候都考试完了，就没关系了，他就怕影响钟粤考试。
生病让周渝的理科发挥不尽如人意，当然是学霸层面的不尽如人意，物理和数学的最后一题，还有化学非常复杂的计算题让他有些头疼，出来了不能保证做对，其他的倒还是在控制范围之内。
等到考最后一门生物时，周渝一进教室，监考老师先吓了一跳：“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务室？”
“没事。”周渝勉强摇了摇头。
等到做题时候他头已经越来越疼，有一道遗传学的计算题几乎要把他脑仁算裂开，周渝勉勉强强做完，连检查都来不及检查就举手示意交卷。
交完卷子出门，听见有人喊他，周渝转过头，模模糊糊地看见是老林走过来。
“考得怎么样？”老林笑着问，看见他模样脸色突然一变，“哎！你怎么了？”
瞧见老林就像瞧见钟粤一样有安全感，周渝摇了摇头，抓住老林胳膊。
这会儿体力已经很虚弱，意志力又突然瓦解，他再也撑不住自己的身体，眼前一片黑。
——
等到周渝再醒过来，是在一个干净整洁的单间里，他挣扎着四下看了看，根据桌面上的语文教案推测出，这里应该是老林的住处。
他身上裹着厚厚的被子，出了一身虚汗，现在大概很狼狈，但已经没那么难受了。
他坐起来，听见厨房门那边有响动，门一打开，他就赶紧喊了声：“林老师……”
然后愣住了。
因为端着碗汤出来的人居然不是老林。
是钟粤。
86. 看电影 他们俩好像一对啊。
“林老师, 嗯？”钟粤看着周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周渝一阵心虚，转开视线不敢看他。
钟粤却没给他逃避话题的机会, 走到床边，把汤碗往床头柜上一放，凑到他面前，板着脸：“紧张的哭了其实是感冒有鼻音，着急回去复习是生病了不敢见我, 是吧？”
周渝：“……”
钟粤语气勉强算温和，但完全没掩饰他的不爽。
“对不起，我……”周渝小声说, “我怕你知道了会担心。”
“之前还说我信不过你。”钟粤说，“你这不也一样是信不过我？双标吧你。”
周渝说不出话，垂着眼不敢看他。
“算了，这小可怜样儿谁舍得折腾你啊。”钟粤叹了口气, 坐到他身边，拿起汤碗，舀起一勺汤小心地吹了吹, 递到周渝嘴边, “来, 把这碗姜汤喝了。”.
周渝就着钟粤的手，小口啜着姜汤。
他不是很喜欢姜味, 但这碗汤里加了很多红糖，所以还不错，本来发烧打冷战，现在烧差不多退了，一口姜汤下去五脏六腑都暖起来。
“还可以吗？”钟粤问。
“嗯。”周渝轻轻点了点头。
“老林本来说少加糖, 原汤原味对身体好，我说你肯定喝不下去。”钟粤笑着说，“夸我。”
“夸你。”周渝笑了下，想跟钟粤亲昵一下，忽然想起这儿是老林的住处，又不敢动了。
“对了，老林呢？”周渝又问。
“开会去了。”钟粤顿了顿，“说起这事我就来气，你以后不许瞒着我，记住了吗？”
“嗯。”周渝怂巴巴地点头，代换一下，他现在可能也气炸毛了。
“空调把自己吹病了都不跟我说，躲躲闪闪的，你成心要急死我。”钟粤抬手，想掐周渝的脸，但一看他这可怜巴巴的样儿，又狠不下心，最后叹了口气。
“要不是他给我打电话，我现在还找不着你呢是吧。”钟粤板着脸。
“……”周渝心虚地低下头，过了半分钟突然反应过来，“老林给你打电话？”
“是啊。”钟粤说，“不是你让他给我打……卧槽？”
两个人一起懵了。
所以说，周渝什么都没有跟老林说，但是老林直接给钟粤打了电话。
“这算什么？”周渝有点晕，倒是没慌，“老林知道？”
“他应该不知道。”钟粤抓住周渝的手，安抚地拍了拍他，“他应该就是知道咱俩关系好，我老去怀远接你，他师妹肯定告诉过他。”
“也是。”周渝这么一想，心情总算平和了点。
“没事的。”钟粤凑过来，搂着周渝的肩，“他就算知道了，他也没反对啊，你不用担心。”
正说着，门铃又响了，钟粤轻轻拍了把周渝的脸，把汤碗端端正正地给他摆在腿和手之间的那块被子窝里：“你先慢慢喝，我去开门。”
这种照顾小孩般的动作让周渝有点儿无语，但他确实吃这套，他慢慢地又盛了一勺姜汤，听着钟粤穿过小小的客厅，打开房门：“林老师……”
他的声音突然一顿，错愕地喊了声：“妈？”.
这声“妈”让周渝也一惊，他赶紧坐直了，差点碰洒了姜汤碗，只见钟粤妈妈矮矮的急匆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飞快地穿上鞋套，急火火把手里拎的东西塞到钟粤手中，然后径直冲着周渝冲了过来。
“宝宝。”她跑到周渝边上，俯下身，用手背轻轻碰他额头，“怎么样，还难受吗？”
她说的粤语，但周渝已经基本上能听懂，神奇的是她最近普通话水平也突飞猛进。
可能是人生病时心理本来就脆弱，看着她关切瞧着自己的，温柔又担忧的眼睛，感觉着她放在自己额头的微凉的手背，委屈、惊喜、安慰，全都翻涌到了情绪的最高处，滚热地翻涌在胸腔。
好像就算在钟粤面前，都不会这么软弱。
“难受。”他低声说，“我嗓子好痛。”
“没事乖乖。”钟粤妈妈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让阿粤给你弄药，阿姨给你熬汤，病好了就不疼了。”
她像把周渝当成几岁的小朋友在哄，却让周渝心里又酸又软。
陈年结痂的伤口隐隐泛着幸福的疼痛。
钟粤妈妈又吆喝钟粤给周渝冲药，还让他拿老林的灶台烧水，她自己留在周渝床边上，“怎么就生病了呢？是不是前几天跑步跑的？早该跟你们体育老师说，要是孩子身体没那么好，就不要跑去上体育课。”
周渝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那天晚上钟粤留在他这儿，打电话借口是“周渝跑了步头疼”，阿姨现在还记着。
“跟那个没关系。”他轻声说，“我就是空调开太低了。”
“你们小朋友都不知道凉热。”钟粤妈妈皱着眉，心疼地埋怨他，“现在生病了妈妈多担心。”
她说的是“妈妈”。
“乖。”她又温声安慰周渝，“阿姨去熬汤给你。”
眼看她站起来，仿佛那种温柔的慈爱的情意即将消失，周渝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
他殷殷地看着钟粤妈妈：“别走，我……我害怕。”
钟粤妈妈愣了愣，没明白这安静的小房间里，响晴白日有什么好怕，但是对上周渝哀戚的眼睛，她像是突然明白了。
她脸上浮现出一种作为母亲，又怜惜，又慈爱的神情。
钟粤妈妈弯下身，轻轻地搂住周渝肩膀，周渝闭上眼，小心翼翼地靠在她臂弯。
像船终于找到了港.
等到钟粤妈妈去了厨房，换钟粤出来陪着，钟粤一出来就满脸意外地说，“我就给我妈打了个电话说你发烧了，我没想到她就跑过来了，哎，你……”
他突然看到周渝现在的表情，没有再说话，伸手过来，扶住周渝的脸，用食指揩去他眼角的泪痕。
“别哭。”钟粤说，“哭了我们都很心疼的。”
“我没想。”周渝抹了把眼角，“但就是忍不住。”
钟粤笑了笑，温柔地看着他，趁着妈妈没出来，飞快地亲了亲周渝额角，“那以后你得有多少忍不住的时候，你得赶快适应了才行啊。”
“胡话。”周渝转开眼不看他.
那天钟粤妈妈给周渝熬了胡萝卜玉米龙骨汤，监督着他喝了好几碗，等到老林开会回来，她又热情地给老林盛汤，即使老林已经事先从钟粤那知道他妈妈也过来了，见到家里这阵仗，还是吓了一跳。
老师和家长同处一室，自然而然就聊起学习，他们俩坐在饭桌边，钟粤在床边陪周渝，周渝竖着耳朵，还听见他们在说：
“阿粤最近学习进步很大，这样下去有机会考上大学的。”
“我们阿粤和小渝一起玩之后，天天特别刻苦！”
“是，周渝是好孩子。”
BLABLA……
“好孩子。”钟粤低声叫他。
他叫就有种调戏的意味，虽然明知道老林和阿姨都听不见，周渝还是忍不住瞪他.
不能在老林这儿呆太久，但钟粤妈妈死活坚持非要周渝去她家里住几天，否则她就过去周渝那边照顾。
既然都这样说了，再加上已经放假，周渝盛情难却，便去了钟粤家里养病。
到那才知道钟叔叔跟人出海钓鱼去了，海钓石斑鱼，没个三五天回不来，钟粤叫苦连天，说又要养苦力又要做家务，被妈妈拿着扫帚把揍。
“哪个是你亲生的嘛！”钟粤委屈地嚷。
钟粤妈妈正研究菜谱，回身瞧了他俩一眼，灿烂地笑开：“两个都是！”
其实周渝的病没什么大碍，那天昏倒也不过是撑太久了，再一晚上过去就又是个活蹦乱跳的小少年，但钟粤妈妈非要拦着他住满三天。他其实也愿意呆在这儿，虽然在这里只有呆在钟粤屋里时才能悄悄牵牵手，但是跟阿姨一块儿呆着，他也特别幸福。
每天他陪着钟粤妈妈去买菜，吃完饭跟她一块儿洗碗，钟粤妈妈笑着说自己像是又多了个儿子，钟粤插话：“好啊！让他做你干儿子！”
“那感情好。”钟粤妈妈笑着说，“往后我有两个儿媳妇，一个孙子一个孙女，回家来做八人份的菜。”
正在洗碗的周渝表情一僵，钟粤笑了笑嚷：“你想的还挺美。”
“切。”钟粤妈妈白了他一眼，“还是我们小渝乖。”
周渝没接话，这是他罕有的接不上话的时候，他不敢看钟粤妈妈的眼睛.
吃过饭，他们一起看电视，三个人一起看电影，其乐融融，是每天的保留节目。
好巧不巧，今天电影频道居然在播一部很出名的同性题材电影。
周渝一看片名就愣住了，想溜，但是阿姨不知道这是同性电影，只知道很有名，兴趣很高，钟粤坐在他们俩中间，周渝能看出他稍微有一点尴尬，但应该也是心虚，阿姨想看，他就陪着看。
于是周渝只能也坐下陪着看。
民国时期戏子与军阀的故事，电影拍得很好，全程感情线没有点明，却也令人投入。尤其钟粤妈妈很感性，边看边抹眼泪，时而皱眉忧心，时而拊掌而笑。
随着情节发展，周渝也沉入进去，爱而不得的心情，禁忌的分寸感，不由让他代入自己。
就在这时，钟粤妈妈突然说：“小渝，我有点没看懂。”
“怎么了？”周渝赶紧把情绪从电影里抽出来。
“这电影很好看，但就是这两个男的，怎么说话感觉……跟一对似的？”钟粤妈妈问。
周渝心里一颤.
阿姨的问题狠狠戳了他一把，她什么都不懂……
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妈，他都不看电影，这问题你问他，他怎么可能知道。”
周渝正纠结怎么回答时，钟粤淡定地接话：“我告诉你，他们俩本来就是一对啊。”.
“啊？”钟粤妈妈立刻转向他，满脸惊讶，“阿粤你别逗我，两个男的能是一对吗？”
周渝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明明只是在讨论电影的问题，却总让他感觉像某些场景的预演，他紧张地看向钟粤，希望他不要……
钟粤看着他妈妈，笑了笑：“为什么不能呢？”
87. 他说过的话 每天晚上去你家陪你，好吧……
眼看钟粤妈妈一脸懵, 钟粤脸上挂着淡淡的但是很坚决的笑容，周渝人都快疯了。
心里弦一下绷得好紧，脚边就像放了块不定时炸弹, 随时随地都会把平静的生活瞬间轰得天翻地覆。
这是在搞什么？
原地表演一个双双出柜是吗？
好在钟粤妈妈性子单纯得很，并没绕过那个弯来，只是特别惊讶地琢磨半天，来回来去就念叨一句：“还能这样啊。”
“给你打开新世界大门了，是吧。”钟粤说。
钟粤妈妈一脸认真地点头。
“你可别去学这些。”她想了会儿, 捣了钟粤一下，“太新潮了，妈妈搞不懂。”
“啊。”钟粤笑了笑, “知道了。”
钟粤妈妈并没察觉出钟粤说的话有任何异样，也完全没觉得自己的俩儿子有什么问题，电影看完，她为两个角色的悲剧命运惋惜了一阵, 便又进了厨房，给他们熬糖水.
一直到确认她听不见了，周渝才转向钟粤, 刚才钟粤一直无视了他, 现在才笑了笑。
“我……”
“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 又同时打住。最后钟粤对周渝做了个“你先说”的手势。
“你这是在干什么？”周渝问。
“打个预防针？”钟粤挑了挑嘴角，“免得我未来某天被揍太惨？”
周渝又心疼又着急, 有好多话想埋怨，可是看着钟粤这样子他又舍不得。
钟粤从来都是个特别为人着想的人。
周渝自己尚且在对钟粤的感情和对钟粤妈妈的内疚感之间挣扎，钟粤他和妈妈感情那么好，内心的纠结为难只会更甚。
但既然钟粤想要表现得轻松点，那周渝就配合他, 表现得轻松点。
他最后只是轻轻捏了把钟粤的手，钟粤笑了笑，飞快地回握了他一把。
反正真到挨揍那天，估计还要很久很久.
还好没过几天，学校组织补习班，极快地冲淡了周渝为感情烦扰的心情。
怀远的尖子班一直都没停过课，周渝以怀远为优先，此外的时间就去附中上自习。
附中的补习班更偏向自主答疑，因为老师也挺清楚，单纯讲课不会有什么人听。
那天老林让大家都写过志向以后，叠成一堆千纸鹤放在了教室前面的玻璃罐子里。
说来也怪，2班学生至少三分之二从前无心向学，天天混日子，但是那堆千纸鹤放在讲台前面，写满梦想，班里大哥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带头学习，2班居然展现出一种奋发图强的新气象。
他们还成立了学习互助小组，四个人推选一个成绩最好的当组长，四个组长推荐一个成绩最好的当团长，有不会的题，组内互相讨论，全不会的题拿到团长那讨论，以此类推，金字塔顶端的当然就是周渝。
“司令！”佟青拎着一张写满疑难题的卷子过来，“救救孩子！”
“……”周渝呆滞地看着他，“你这什么称呼。”
“靓仔！”佟青笑容满面地改口，“快来给我看看这道题！爱你哟！”
“噫。”周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粤哥爱你哟！”佟青笑容满面地继续改口。
周渝顿时说不出话了，专心低头看题，耳垂一点一点地发烫.
即将踏入高三的暑期忙碌非常，周渝有时在附中答疑，大部分时间在怀远学习，除了去钟粤家里时不太敢乱搞之外，时间慢慢冲淡那天的紧张，一切甜蜜都变得和平时无异。
上学，钟粤到家门口接他，放学，钟粤在校门口等他，到了家钟粤送他到楼上，他们会一路牵着手，在家门口无人时接吻。
八月初，期末考试成绩公布，那天天气特别闷热，走去学校的路上，人先出了一身汗。
周渝本来是要直接去怀远的，但放榜在学校，关键这次是市统考，成绩蛮在意的，所以他还是要过去。
“这次能考第一吗？”钟粤笑着问他。
“这也能算个问题吗？”周渝也笑了笑反问。
“我是说全市第一。”钟粤说。
“……啊。”周渝想了想，“估计不能，我生物没答好，能进前三我就很高兴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校门口，一张醒目的大红榜代替了各种义卖、义工活动的板报出现在学校外墙上，一群人围在那儿。
周渝还没走过去，已经有人眼尖看见了他，大喊了一声：“市状元！”？
周渝一愣，心情蓦地飞扬起来，姚浩宇已经分出人堆冲过来，一路跑一路大喊：“牛逼啊靓仔！考什么都是状元！”
即使到了这时候，周渝依然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任由姚浩宇和钟粤一左一右拉着他到了红榜前面。
他一眼看见最上面的自己，全年级排名1，全市排名1。
“好厉害啊！”
“我们附中也有市状元了！”
“能合个影吗？”
杂乱的声音在耳边吵闹着，周渝高兴的不太真实，更令他惊喜的是钟粤这次的成绩居然有年级第十，虽然全市排名在好几千开外，依然处于本科专科摇摆不定的状态，但跟他自己相比已经是巨大的进步。
还有一年时间，即使闷热的夏天已经在额发挂下了汗珠，一切好像都还是亮闪闪的，充满了希望.
周渝没在附中这儿停留太久，他还得赶去怀远补课，到了那边，江遇衡他们也跑过来祝贺。
周渝这才知道江遇衡这次作文写跑题了，一下跌到了全市十名开外，愁苦的很，而他自己虽然没有发挥出最强水平，但是胜在全能和稳定，还是平稳地拿下了第一名。
因为考了第一，周渝心情蛮好，上课状态都特别棒，一直到下午时分。
八月是小城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连树叶都被热到打蔫，从教室出来进楼道，突如其来就是一股闷卷的热浪。
空气湿的仿佛捏一把能攥出水来，即使已经穿着短袖短裤，汗还是不住地往下流。
周渝闷头往外走，去找钟粤，下楼时看见周文晖刚才给他来了个电话，他回过电话去却没打通，估计是周文晖在忙工作，一会儿再给他回。
快步出了校园，周渝往熟悉的校门外的大树那儿望，男生站在那里，他脸上刚刚绽出的笑容却在一瞬间凝住。
因为站在那里的男生不是钟粤。
是宋辰.
周渝愣住了，可能是因为宋辰站在了钟粤一直站的地方吧，让他心里有种特别不好的预感控制不住地往上攀升。
钟粤不知道为什么不在，而且这几天都没看见宋辰了，三中那个烙铁头应该足够让他难受，可他却在这儿……
潮闷的热浪压得周渝心头沉沉，他快步走过去。
“这次知道我是来找你的啦？”宋辰看见他，笑着招了招手。
“你有什么事？”周渝问。
“来祝贺你考下全市第一啊。”宋辰笑盈盈地说，“我就知道，你还是和我想的一样优秀。”
周渝不想理他，也直觉这不是他的真心话，他看着宋辰，面无表情，“还有呢？”
“还有……”宋辰勾了勾唇角，凑到他身边，低声说，“乖，每天晚上去你家陪你，好吧？”.
“你他妈有病？”周渝触电般往后退了一步，脱口骂道。
宋辰居然说这种话，还用着做作的甜腻语气，让他觉得很恶心。
但宋辰却没回话，虽然被骂了，还是带着那种古怪的笑容看着他。
仿佛在说，你再好好想想？
周渝突然觉得不太对.
电光石火之间，某段记忆倏然窜进脑海。
周渝猛地反应过来，瞳孔猝然睁大。
夏日晴朗的天空倏然褪色，一整天的美好心情迸溅碎裂，他惶然地看着宋辰越发得意的笑容，只感觉到一种控制不住的凉意，冰箭般穿透胸腔，让他连指尖都一阵冰凉。
宋辰复述的那句话是……前几天中午，学校外面的林荫道上。
钟粤对周渝亲口说的话。
88. 黄昏 钟粤笑了笑，看着周渝的眼睛。……
一瞬间周渝脑子是空的, 回忆在剧烈的慌乱里被拉回那个中午。
那时钟粤笑着跟他说话，声音并不很小，旁边确实有人在听。
是告密吗……还是, 被人口口相传最后到了宋辰耳朵里？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了。
“你跟谁说了。”周渝看着宋辰，他努力想保持冷静，却清楚地听到，自己声音在发抖。
“该说的都说了。”宋辰微微一笑，“难道他们就没有一个人给你打电话, 问问他们的好学生、心肝宝贝，事情到底是什么情况吗？”
周渝脑海中蓦地闪过周文晖那通电话，还有打不回去的忙线,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要崩溃了，但是在宋辰面前不能。
他强撑着保持着冷静，看了宋辰一眼：“说真的，你有空去看看心理医生吧。”
宋辰愣怔的功夫, 周渝转头就走。
转过一个弯，周渝已经感觉自己不行了，慌乱和恐惧像蚂蚁一样疯狂地噬咬着他的心。炎热的八月他却像站在极寒里, 拿起手机时, 甚至手指都在发抖。
给周文晖打电话, 没人接。
给钟粤打电话，没人接。
周渝又犹豫了很久, 给老林拨了电话。
一秒接通。
“喂，老师，我……”周渝说了个开头，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另一边的老林也没问，老林说：“你别急, 心态先稳下来。”
老林在安慰，但这背后的意思周渝已经很清楚，他感觉到自己的心沉了下去。
“您知道了，是吗？”他问。
老林沉默了半秒：“别担心，这不是什么违规违纪的事情，你们两个最近进步又很大，学校这边，我会拉着王主任，尽量帮你们处理，你们自己……”
“谢谢老师。”周渝礼貌地应了声，挂了电话。
他们自己……
他没办法听老林说下去。
慌得快要疯了。就像人沉没在没有边际的大海里.
周渝现在只想去一个地方，那地方他熟的不要再熟，一路跑过去，心事随着脚步声和紊乱的呼吸，仓促的慌乱。
他本来以为不管过去多久小城都一直会这样宁静着，带着潮湿的海风和让人有点儿心烦的闷热，可现在整个世界都在摇晃。
他联系不到钟粤，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无数不好的念头出现在脑海。他冲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到站到那个熟悉的小区。
第一次来他喝了点酒，笑着求钟粤收留。
后来他来过好多好多次，但这一次……
周渝腿有点儿软，但他还是走了上去。
刚到钟粤家门口，还没敲门，周渝就听到门后传来的怒吼声，钟叔叔的声音。
音节被厚厚的防盗门格挡，只能听到“你疯了吗！”“不孝子！”这样零碎的字眼。
已经举起来的手就这么僵住了。
听不到钟粤的声音，听不到阿姨的声音，钟叔叔的吼声每一句都重重砸在周渝心上。
他明白了。
他不能出现在这里。
周渝转身下楼，思绪一片混乱，他不知道要怎么联系上钟粤。
听到楼下有上来的脚步声，他本来没在意，可是转过一个弯，两人面面相觑时，他心脏狠狠一缩，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和他迎面而来的，竟然是满面寒霜的周文晖.
楼道里气压一下子低了。
周文晖明显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周渝，愣了一下。
当他想明白周渝是为什么来的之后，额头一瞬间因为怒气绽起青筋。
“你还敢来这儿？”周文晖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问他，“我赶飞机过来解决你的麻烦。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周渝没说话。
“来了也好。”周文晖粗暴地一拉他胳膊，“走，上楼。”
“上楼干什么。”周渝没动。
“干什么？”周文晖从高处台阶俯视着他，向来和气的脸上，此刻带着周渝从来没见识过的怒火，“上楼，跟我一块儿给你钟叔叔道歉！说你要分手！然后我送你回重庆！”
他每说一个分句，周渝就感到胸口一阵抽痛。
他最怕的结果，猝不及防却又意料之中的冲到他面前。
“我不。”周渝声音很低，却很坚定地说。
“你不？”周文晖诧异地重复了一遍，气到笑出了声，“来这儿之后你真是长本事，学会骗人还学会顶嘴了，是吧？”
周渝咬着嘴唇不说话。
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他只知道就算今天他真的得离开，他也绝不会亲口说出一个“好”字，就算这辈子再也没法跟钟粤见上一面，他也不分手。
周文晖又拉了周渝一把：“上来！”
周渝纹丝不动。
他练过好几年跆拳道，周文晖不算结实，他只要不想动，周文晖怎么也拽不动他。
“拿你学的本事在这儿对付我是吧！”周文晖气急了，也没再注意自己的音量，“给我上来！”
周渝还是不动。
“好，好！你厉害。”周文晖扬起手，一巴掌扇过来，“你有本事接着躲！”.
周渝闭上眼睛，他没躲，周文晖的叱骂声，楼上某家看热闹的开门声，脚步声，连带着他脑子里混乱的声响连成一片。
要打就打吧，他活该。
对不起。
可那一巴掌却没像预想中那样落在脸上。
他反而听到周文晖诧异地说：“嫂子，你……”
这称呼让周渝心里一颤。
睁开眼，他怔怔地看到，钟粤妈妈熟悉的身影挡在他面前.
周渝一瞬间难以形容内心的震惊和内疚，为什么钟粤妈妈还会冲过来护着他。
明明他骗了她，拐走了她儿子，他背叛了她。
“嫂子你让一让。”周文晖同样是难以置信，“这小子犯了错，我不打他不会长记性！”
“小孩犯了错可以教育。”钟粤妈妈说。她的普通话很糟糕，所以一字一字，讲的很慢，“没有违法，没有道德败坏，不要对小孩动手。”
“嫂子你……”周文晖气结，“你知不知道他干了什么！”
“我知道。”钟粤妈妈说，“那也不能动手。你不懂心疼吗！”
周文晖完全没想到事情会这个样子，自己这一巴掌是打不出去了，他愣愣地看着钟粤妈妈，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却半天什么都说不出来。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钟粤妈妈才说：“我和周渝说句话？”
“请便吧。”周文晖叹了口气.
钟粤妈妈刚刚每一句话都在护着周渝，以至于周渝甚至不知道她到底什么立场，他怔怔地站在后面，希望会有奇迹。
可是她转过脸来时，奇迹破灭了。
周渝对上了一双好疲惫的眼睛。
这双眼睛带着周渝从未见过的憔悴，但是和他对上目光时，却还是笑了笑，眼里习惯性流露出慈爱和温柔。
那样的温柔是足以化掉坚冰的春风，可正因为是这样温柔的眼睛，其中隐藏不住的受伤神色，就成了插向心口最锋利的刀。
她显然不能接受这一切。他早就知道。他一直骗自己，以后也许会好。
可现在对着她的眼睛，周渝一直绷在胸口的，宁折不弯的那股劲儿，突然动摇了.
周渝从来没觉得自己做错了。
可如果……她也觉得他错了。
那他愿意承认是自己的错。
“对不起。”周渝突然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难受，狠狠地抹了把眼睛。
他等着钟粤妈妈骂他，可是没有。
钟粤妈妈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却让周渝鼻子猛的一酸。
“你是个好孩子。”钟粤妈妈说着，低下头，“我很喜欢你。”
“可是我不明白。”她再抬起头看着他时，眼眶已红红的，“我真的不明白，你们为什么……”
她还是那样温柔，所有的伤心和不理解最后只有一句“我不明白”，可她越是温柔周渝心里越难受。
他所有的负罪感都只对着她，他希望她吼他骂他，可她被背叛了，还是挡在他前面，对他没有一句重话。
周渝看着她泪光盈盈的眼睛，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她的眼泪里一寸一寸，像被酸腐蚀那样彻底融化。
周文晖打他、骂他，他都不会说放弃，他什么也没做错。
可钟粤妈妈不一样，她变着花样给他做饭，生病了跑来照顾他，叫他宝宝。她带着他出去遛弯，像对待亲儿子一样对待他。
她不明白两个男生怎么能在一起，她幸福地期望着钟粤未来会有一个三口之家。
如果不是他来打乱钟粤的轨迹，也许他们本来就会拥有那样平静简单的幸福。
她待他那么好。
他怎么能让她哭呢。
“我会回重庆，我不会再找他。”周渝看着她的眼睛，还有余光里周文晖站立的剪影，哑声说，“我明天就走。”
——
周文晖甚至没给周渝呆过最后一晚的机会，买了凌晨一点的航班，毫不掩饰斩草除根的决心。
周渝说不需要送，让他自己走，这最后一点自由周文晖答应了。
于是周渝来到了海边。
刚好是黄昏，浪潮汹涌。
周渝坐在金龙湾的岩石上，呆呆地看着脚下的沙滩和远处的海平面，想看小城最后一眼。
夕阳已经沉下海平线，天地间一片光芒即将落幕的血色。
远处，暮色晕染海面，远远的有几只小船，停落在视线尽头。
周渝觉得不该哭，决定是自己做的。
可是海风一吹，眼睛好酸，眼泪控制不住地流。
就像他会不受控制地想钟粤。
从钟粤妈妈挡在周渝前面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决定放弃了，那些那些抗争到最后，绝不低头的勇气和傲气，在她母亲般的温柔里纷纷腐朽。
她是那么好，那么温柔。
她明明已经很难过很生气，却没有对他说一句重话。
他已经拐跑过她儿子，不敢再伤她的心了。
可是钟粤呢？
只是想到这个名字，心里都一阵刺痛.
他一直不肯去认真想，可放手又何尝不是因为钟粤呢。
钟粤的压力比周渝更大，一边是对他的喜欢，一边是对妈妈的内疚感。钟粤的根在小城，他比他要承受更多的非议和冷眼，他身上的枷锁远比周渝想象的多。
周渝好喜欢他。
他不能让他为难。
周渝望着黄昏的港口，暮色中的渔船。
夕阳的一半沉在海平面，日落的光环像一轮巨大的钻戒，心口有烈日灼烧般的痛觉。
他和钟粤来过这里，很多次。
他现在脑子里全部都是钟粤钟粤钟粤，和他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他的每一个笑每一句话，每一个拥抱每一次亲吻。
浪潮拍打着岩石，随着他的心跳起伏，钟粤仿佛就在他身边。
夏天还没过完.
周渝摊开手掌，掌心是一枚小小的戒指。
看着这戒指他又想掉眼泪，还记得那天钟粤跟他说过的话，只要他拿着戒指，勾勾手指，钟粤就来找他。
可惜那不过是情话，不过是无能为力的十七岁。
远处传来汽笛悠长的鸣声，黄昏落幕，黑夜将至，周渝站起身，背上随身的小包。
该走了。
他恋恋不舍地最后看了那片海一眼，转过身走下岩石。
动作却突然愣在原地。
他看见了钟粤。
他甚至不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钟粤穿着他们初见时的黑T恤灰长裤，静静地站在他面前.
本来已经平静下来的心情突然没法再平静，风吹的眼睛好酸，周渝眼泪一下掉了下来。
只是一个下午没见。
却像是隔了好多好多年。
钟粤还是那么好看，那双漆黑的眼睛看起来有些憔悴，但瞧着他时，满满都是温柔和心疼。
“我爸要关我禁闭，手机被他砸了。我翻窗户跑的，我妈好像看见了，但她装没看见。”钟粤轻声说，“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我找你找得好苦。”
周渝听见他声音人都快要崩了，每一句话都让心好疼。他就是靠着一直不见不想钟粤才能坚定自己离开的信心。
他用全身的意志力逼着自己转开眼，望着海面，不去回他的话：“我要回重庆了，凌晨的飞机。”
“回重庆。”钟粤轻轻地重复了一遍，“那我呢？”
周渝没说话。
“那戒指呢？”钟粤又问，“你忘了我说的话吗？你放得下我吗？”
当然记得。
每一句话都像一针针扎在周渝心上。
回忆那么好，他还要逼着自己把回忆丢掉。
“那你要我怎么样。”周渝一开口，已经哽咽得没办法正常讲话，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阿姨对我们那么好，我要继续留在她面前碍她的眼吗？你的根在这里，我要赖着不走让你被每一个认识的人指指点点吗？我就算坚持不走，难道就能不走了吗？只会让你被关更久禁闭，让我爸更恨你，你不知道吗？”.
钟粤沉默了。
海风突然吹得大起来，周渝使劲揉着眼睛，眼泪却流得更凶，钟粤抬手想搂他，却被他甩开了。
他已经竭尽全力向钟粤走出了那么多步，如果不是无路可走，谁愿意放弃呢。
不放弃很难。
可放弃更难不是么。
“你还记得看鲸鱼的时候，你跟我说过的话吗。”钟粤突然问。
话题转的突然，周渝愣了愣，“……什么话。”
“你说，人要看过世界的各种可能，再做出选择。”钟粤说，“选择总是很多，有的很快乐，有的很难过。”
周渝有点茫然，现在的他没什么余裕思考。
他转过脸看着钟粤，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能理解，你必须得走，你已经尽力了。”钟粤静静看着他，“所以我来到这儿，就是想告诉你，我也做出了我的选择。”
他往前走了一步，抓住周渝的手，周渝愣愣的，这次没有反抗。
食指在钟粤指尖的扶助下轻轻弯折，做了个勾勾手指的动作。
“我带了身份证。我已经成年了。”
最后一抹残阳沉入海底，钟粤笑了笑，在暮色里看着周渝的眼睛.
“既然你要走。”
“就把我也带走吧。”
89. 出逃 谢谢你跟我走。
周渝呆呆地看着钟粤。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要不就是他理解错了钟粤说的话，要不就是他出现了幻觉，要不……
“什么叫把你也带走？”他痴痴地问。
“字面意思。”钟粤说。
海风很急, 吹得他头发很乱，有种浪迹天涯一样奇妙的浪漫和坚定。
“你要回重庆，我就跟你回重庆。你要去别的城市，我就跟你去别的城市。”钟粤又说，“总之我就跟着你。”
周渝一时间觉得是在梦里。
顾虑很多, 可现在他能感受到的只有轻飘飘的，甚至没有真实感的惊喜。
“可是……阿姨怎么办？”周渝问。
“我又不是永远不回来。”钟粤说，“而且她应该想到了, 她知道你要走，也知道我带着身份证来找你。”
“那你学习怎么办？”周渝又问。
“你不是学籍挂在重庆学校，但一直有在外头读书吗，那我应该也能照方抓药的弄。老林跟王主任和我都挺铁, 搞得定的。”钟粤说。
“那佟青他们……”
周渝没问完，就被钟粤捂住了嘴，他愕然地睁大眼睛看着钟粤。
“你这么问下去没头了。”钟粤冲他笑了下, 从口袋里摸出身份证, 递到周渝面前, “我成年了，警察来都管不了我去哪儿, 总之现在我就是要跟你走，带或者不带我，你自己选吧。”
确实有很多顾虑，也有诸多不妥。
但周渝听着钟粤颇不讲理的话，看着他那双好像无时无刻都温暖明亮的眼睛, 低头又抹了把自己眼角。
一整个傍晚，他终于笑了笑，把钟粤的身份证接过来放在自己口袋里。
“带。”.
事情突然就变得像做梦一样，钟粤拿周渝手机，给大海拍了张照，然后他们直接打车到了机场，钟粤现在身无分文，路上周渝给他临时买了部应急用的手机。
去机场路上路过佟青他们家，钟粤从车窗往外望着，最后也没让停。
直到锁下去重庆那趟航班最后一张票，周渝还是觉得自己像在梦里。
他掐了自己一把，很痛，这才看向旁边和自己一起坐在候机位置上的钟粤：“你真要跟我走吗？”
钟粤侧眸看了他一眼，笑笑把手势从“5”变成“6”。
“……我知道我半个小时问六次了。”周渝有点无奈，“可听起来就是很不真实啊。”
“我也觉得挺不真实的。”钟粤说，“但是一年之前要有人跟我说我会把高考目标放在一个有海洋生物学的一本大学，我觉得更不真实。你就当我被你带开窍以后放飞自我了吧。”
他把手边的泡面盖上的叉子拔开，把泡好的面稍微拌了拌，递给周渝：“喏，吃吧。”
周渝吃了一点，又递给钟粤。
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用同一根叉子吃泡面，劫后余生一样幸福。
当然不是因为穷，虽然钟粤现在穷的只剩自己和一张身份证，但周渝有些积蓄，周文晖又不可能像霸总文里那样冻结了他微信，只不过他刚好想吃泡面而已.
即使坐在候机室，还是提心吊胆的，周渝一直关机，钟粤则那台手机根本还没激活，生怕有人找他俩。
他们甚至坐在候机室的角落，确保能第一时间看到过来的所有人。
好在虽然紧张，却没任何事情发生，凌晨零点四十分，他们顺利登机，钟粤跟周渝旁边座位的大叔商量了下，换到周渝旁边来。
“呼。”周渝长出了口气，成功上飞机，这次“私/奔”就算是成功了一半。
钟粤为了以防万一，一直戴着个帽子，帽檐压得很低，搞得空乘小姐姐拿他身份证对他脸，验了很多次。
很快机组广播响起来，安全须知，并且提醒乘客系安全带。
“说实话。”钟粤突然说，“我第一次坐飞机。”
“？”周渝转过脸，有点惊讶。
“以前没想出城，去省内的城市也用不着飞机。”钟粤笑了下，表情有点紧张，“飞机在天上不会晃吧？”
周渝失笑，凑过去帮他调了下安全带，“你要紧张就拉着我啊。”
钟粤笑了下，从扶手下面的空隙探手过去，牵住周渝，然后跟他十指相扣。
“我不紧张也可以拉着你。”他说。
周渝心里一阵软，他手指也回扣住钟粤，空乘巡场时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她清楚看见了他们牵在一起的手，但很自然地像看其他客人或者一个行李箱那样，看了眼没有安全隐患就走了。
换了完全陌生的场景，可钟粤的手还是一样干燥温暖，牵着他就觉得心里踏实。
现在开始，他们再也不用像以前一样，看到谁都得紧张的分开了。
机场跑道上亮起指示灯，飞机机翼上的灯光也一闪一闪，伴随着“滴”的提示音，机身在夜色中滑行，在轰鸣中缓缓爬升。
第二年八月，周渝离开小城。
带走了这座城里他最心爱的人.
两小时后。
山城的夜景像棋盘格一样在视野正下方闪亮，空乘温柔悦耳的嗓音在广播中响起，周渝从小憩中醒来，迷迷糊糊捏了把手里的东西，发现是钟粤的手。
刚才在海边流了太多眼泪，刚睡醒眼睛肿得差点睁不开。结果其实眼泪都没必要流，某人就在身边呆着。
周渝侧头看看，钟粤正在看杂志，机舱小照明灯的光晕下，他脸庞的轮廓很柔和。
钟粤像感觉到他目光似的，侧头看过来，两个人视线对上，钟粤冲他笑了笑，俯身过来亲他额头。
周渝趁势拽住他，低声问：“你真不会后悔吗？”
“后悔什么。”钟粤笑了笑，“后悔跟你出来旅游？”
周渝亲了亲他，钟粤捏了把他的手.
落地之后周文晖安排了人接周渝，所以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出去，在通道里磨蹭了会儿，钟粤把新手机打开登上微信，一瞬间消息都爆了，全是同学，佟青他们着急地问钟粤在哪儿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事，钟粤在小群里冒了个泡，跟大家说现在在重庆了-
佟青：…NB，私/奔-
姚浩宇：真没想到你俩居然玩真的-
田圆：没事就好QAQ
之后钟粤又给妈妈发了下机场的定位，跟她报平安。
妈妈回了句注意安全，甚至都没问他为什么会在重庆，周渝看了心里有点难受，钟粤默默把对话框关了，“等到事情没闹这么大了，再回去看看。”
最后周渝给钟粤转了一千块钱，让他自己打车到周渝的住处附近，周渝还是住自己家里。
周文晖虽然气得把周渝送回了重庆，但并没有干出关他禁闭或者回重庆来死盯着他这种彻底破坏父子关系的事，追根究底没人能想到钟粤会这么拼，直接什么都不管了跟着周渝跑来另一座城市。
当天晚上周渝的伯伯过来陪他，估计周文晖也是怕他一个人孤单，伯伯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周文晖提前说过周渝心情可能不是很好，所以他还给周渝买了一堆吃的。
结果周渝边跟伯伯分零食，边给钟粤发微信。钟粤在他家附近酒店开了间房，正给他拍内饰，还跟他说好饿，但是下楼溜达了一圈路边摊闻着都好辣，不敢吃。
周渝看得眉开眼笑，伯伯满脸茫然地瞧着他这样，心想和文晖说的不一样啊！但又不好问，只能欣慰地想小孩高兴就行，继续陪他吃东西。
现在还是暑假，上学的事情不急，第二天等伯伯上了班，周渝就大摇大摆晃出门，要给钟粤租个房子。
毕竟不能真让钟粤住进自己家里，虽然家里就他一个人，但这太挑衅周文晖了。
附近就有小一居室出租，周渝联系了中介姐姐过来，中介一看他们俩年纪都不大，皱了皱眉：“你们成年了吗？”
“成年了，放心吧。”钟粤把身份证给她看，中介姐姐这才带着他们去看房了.
他们看中了一个小单间，离周渝家挺近，但是又没有近到串亲戚能碰上的程度，收拾的很干净，设施还算新，书桌向着阳面，价格也合适。
而且最让两个人一看就喜欢的是，这个小单间卧室里贴着小鱼和月亮图案，很有童话感的墙纸。
小姐姐在门口给他们介绍，他们俩在卧室里看，越看越喜欢。
“我觉得这个不错。”周渝说。
钟粤笑着点头。
“有种在外面偷养小白脸的感觉。”周渝小声说。
“那我肯定好好伺候老板。”钟粤笑了笑。
“……”周渝咬着嘴唇不理他。
重新回到重庆，周渝本来以为自己会有流离失所的感觉，毕竟是从小城被赶回来的。
可是完全没有。
他发现只要钟粤在这里，只要钟粤冲着他笑，他就很开心，所有的烦恼都没有。
新的环境没所谓，新的困难没所谓。
中介小姐姐还在巴拉巴拉的介绍，周渝没再管，他很突然的用力抱了抱钟粤，飞快地亲了下他脸。
中介小姐姐“咔”的卡壳了：“……其实我们另一间的床大会比较适合情侣居住……”
钟粤也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哎！你这么突然干什么！”
周渝没敢抬头看他，更不敢看那边的中介小姐姐，他把脸埋在钟粤肩上，熟悉的脸红耳热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声音低低地说：“谢谢你。”
“谢我什么。”钟粤轻咳了声。
周渝突然发现，他耳朵居然也有点红。
他飞快地啄了下钟粤的耳朵，又迅速把脸埋回他肩上，嘴角却情不自禁地扬了起来：“谢谢你跟我走。”
90. 像风不分彼此 这不是粤语吗？
租房合同敲定得很快, 他们先一口气签了半年，又去超市买了些基础日用品后，第一阶段的忙乱结束, 再回头去处理小城那边尚未收尾的一团乱麻。
他们走得太急，以至于钟粤在重庆给老林打电话，老林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
等到搞清楚现在情形之后，他沉默半天，重重叹了口气：“作为老师, 我是不支持你们这样做的，太冲动了。”
“但是你要是铁了心不回来的话。”果然，老林还是话锋一转, “我会去跟副校、王主任他们商量，给你把学籍保留在这边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那谢谢老师。”钟粤笑了笑。
附中虽然整体教学水平不高，管理也松散，但这时候就体现出好处。
每年退学回家帮忙的学生都有十来个, 长期不来学校的学生也为数不少，钟粤的情况虽然特殊但也没那么特殊，很快事情办妥, 他学籍还是留在附中。
老林特意说, 高考报名时他会给他发消息。
这中间还有个小插曲, 是邵丰无论如何都要让钟粤退学，结果神奇的姚浩宇居然找到了宋辰每个月给邵丰送礼的证据, 大摇大摆找进邵丰办公室。
邵丰当场上演一个国粹变脸，带头冲进副校长室，表示作为教师要充分体恤学生需要，钟粤保留学籍是应当且合理的要求。
事后姚浩宇在微信小群里表示，要不是现在没毕业, 绝对不会给邵丰这么轻易混过去。
佟青则表示，等毕业了跟他没完。
钟粤照旧脾气很好地安抚大伙儿，高考在即，什么事都等考完再说。
这么一说几兄弟反倒都感伤起来，忍不住拉了个群语音。
开局大家都沉默了两秒，然后佟青问：“粤哥，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啊？”
“说不好呢。”钟粤笑了笑，“最晚高考完肯定回去看你们吧。”
“过年都不回来吗？”姚浩宇有点急。
“看情况。”钟粤轻轻叹了口气，“就怕回去了就不让我走了。”
众人这才想起来钟粤是为什么走的，田圆问：“靓仔呢？快出来跟我们说说话。”
周渝这才凑到钟粤的麦边上：“下午好。”
“完全没想到你们是来真的，我曾经离真相如此之近。”佟青感慨。
“现在自习都自习不下去了，隔三差五有人跑你们俩座位这来‘瞻仰’你俩的风采。”姚浩宇说。
“你俩都转走了还有人坚持给你们送零食。”田圆说，“巧克力小蛋糕挺好吃的。”
周渝：“……”
“对了粤哥，好好发展重庆分舵的小弟！”佟青又喊，“过年你要过不来，我们就找你玩儿去！”
“……重庆分舵还行。”钟粤没忍住笑，“行，争取给你们发展发展。”.
说来也怪，按说钟粤跑路，最着急的应该是他爸妈，但是跟妈妈联系上后，钟叔叔那边没表现出任何着急找人的架势，甚至他们都没告诉周文晖，而周文晖把周渝送回重庆之后，就又急着跑生意去了，所以现在都还不知道钟粤跑来重庆的事。
“估计我妈把我爸拦住了。”钟粤说，“我爸对我妈是真的很好。”
“看来这点确实遗传。”周渝小声说。
“嗯？”钟粤没听清楚。
“没事。”周渝装无辜.
周文晖虽然那天急火攻心对周渝很凶，冷静下来态度又好了不少，甚至还多给他打了点钱，晚上还打电话对他嘘寒问暖。
又跟他说学校的事情已经联系好了，就让他在重庆这边一直读到高三，不再打扰。
他本来以为周渝平时性子就自闭，再出这种事可能得半个月不接电话，没想到周渝脾气还蛮好的，令周文晖喜出望外。
实际上周渝当然没时间自闭，男朋友都跟着跑出来了，这几天除了学习之外，他就是跟钟粤一起到处溜达，顺便研究上学的事。
上学这事，老林还是热情地帮了忙，在主城区给钟粤联系了所学校，是他研究生期间导师的亲戚在那边做教导主任。
“你就去那边借读，跟着普通班上课，都说好了。”老林说，“唯一就是那个学校不算很好，不过附中本来也不怎么好，所以问题不大。”
钟粤：“……谢谢老师。”
周渝忍不住打趣：“老师真是朋友遍天下。”
老林没来由地咳嗽了半天，不太自然地说：“师妹听说你不去了，特别惋惜，你好好加油，以后上TOP2肯定没问题。”
“好嘞。”周渝笑着说，“到时候回来给您报喜。”.
虽然说周渝不缺钱，但是钟粤也不想全花周渝的钱，之前过生日时，周渝帮他从青草里的老奶奶那接了份画海洋生物入门级科普书的工作，虽然说原稿全都在家里没带出来，但是钟粤早就把内容全部扫进了电脑还在邮箱备份过，现在拿出来，准备趁着学业有空余的功夫继续弄。
另外，钟粤同学还经历了自己人生最大的挑战。
那是到重庆的第二天，和周渝一块儿定下租房合同，买好日用品，跟佟青他们几个打完招呼又联系完老林之后的晚上。
忙了一天，没顾得上吃东西，周渝已经饿得肚子直叫。
钟粤从背后搂过来，亲了亲周渝耳后：“咱们吃饭去吗？”
“好。”周渝说，突然意识到陪钟粤在重庆吃饭，好像有点难度。
眼前这位虽然在很多方面都相当有胆气，但是吃辣这块儿……
Emmm。
“我研究下附近有什么温和点的小炒。”周渝打开点评软件。
“不用。”钟粤伸手盖住周渝的手机屏幕，“你想吃什么，我就陪你去吃。”
“你这话可不理智啊。”周渝警告。
“没事儿，不就是辣点吗。”钟粤笑了笑，“你都陪我吃一年了，也该我陪你吃了。”
周渝感动归感动，内心还是觉得钟粤过于冒险，不过既然钟粤都说得这么坚定……
“做一个善良的男朋友”的小天使和“就是要趁机欺负男朋友”的小恶魔在心底激烈交战，最后小恶魔一叉子把小天使拍晕了，周渝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
“我想吃火锅。”周渝说，“我们这边的火锅。”
“走。”尚不知道江湖险恶的钟粤同学一拍巴掌.
半小时后。
“要不咱们还是走吧？”周渝又关心又好笑地看着钟粤。
彼时，钟粤已经从进店开始连着打了15分钟的喷嚏，鼻头都红了，服务员大姐关切地过来问他是不是犯了鼻炎。
周渝乖乖地用重庆话回答：“他头一次来，不怎么吃辣。”
姐姐们一听就非常了然地笑，拿了两大瓶豆奶过来，一左一右，跟两尊门神似的放在钟粤碗边上。
钟粤试图逞英雄：“没事儿，不……”
话没说完就被冲鼻子的花椒味儿呛得又打了个喷嚏，“……好吧谢谢。”
“实在不行就算了？”周渝再次好心建议。
“不走，今天非得吃它不可。”钟粤好胜心上来了。
但是盯着满锅魔鬼红汤发了会儿愣之后，他忍不住又问，“你们这儿的鸳鸯锅，都是指甲盖大这么一点清汤吗？”
“嗯。”周渝忍着笑点头，第三次给他机会，“你要真不想吃咱们就不吃，等下吃点别的去，我们这儿也不是只有辣的。”
“不行，就得吃。”钟粤在反复横跳中最终坚定了信心，夹起一块毛肚，丢进了冒着火红色泡泡的锅里。
七上八下，之后把毛肚夹出来，按照周渝说的在香油里滚一圈，之后和毛肚相面五秒钟。
钟粤鼓起勇气，把毛肚放进嘴里。
……
周渝看着他骤然被辣红的脸，飞快递上已经拧开的豆奶。
“临海一条龙，渝中辣成虫。”钟粤疯狂咳嗽，艰难地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你过去十几年都吃这么辣的吗？”
周渝无辜地看着他：“这是微辣。”
钟粤：“……”
“舍命陪君子。”后来钟粤边擦汗边感慨，“但是你别说，有点儿上头这东西。”.
吃过饭他们本想在外面遛弯，但是八月的重庆就和八月的小城一样闷热，所以最后为了保命，还是牵着手回家了。
虽然晚上周渝还得回自己那边住，但是睡前他都可以尽可能留在钟粤这边，他们在楼下又买了点小烧烤和饮料上楼，就当是开始学习前最后放一天假，一块看电影。
这感觉很妙，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住所，熟悉的人熟悉的牵着手。
山城地势错落，他们这儿是15楼，窗外是隔壁小区的一层停车场，能听见小孩子在停车场里玩闹嬉笑。
钟粤听不太懂，拉着周渝给他翻译，又问周渝重庆话的“你好可爱”怎么说。
周渝想了想，告诉他：“你好得意啊。”
钟粤愣了半天：“这不是粤语吗？”
周渝这才侧眸瞧着他，浅红的唇角扬起，笑得慵懒明丽：“是啊。”
钟粤心里像被小猫爪子挠了一下。
周渝现在的笑和喝了酒找上门来求收留的那晚一样，让他悸动不已。
那正是故事的开始。
而现在。
在这个月色正好的夜晚，周渝用重庆话的腔调读了句粤语。他的世界和他的世界就这么奇怪但又珠联璧合地交融在一起，像两阵汇合的风，再也不能分出谁是彼谁是此。
钟粤看着周渝眼里动人的光，没再克制心里的悸动。
他侧身搂住周渝，在满屋小鱼和月亮图案的见证下，认真地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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