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树叶, 融在山城朦胧的雾里。
盛夏悄悄而过。
这个暑假短暂又漫长，周渝回想起来，像做梦一样。
开始在海风吹拂的大海边, 结束时已经回到了空气里都飘着辣椒香气的麻辣山城。
马上又要去新的学校报到。
这次是彻底跟钟粤没在一所学校了，报到的日期都不一样，报到那天周文晖特意飞回重庆陪他，他们父子俩在那次激烈的争吵之后第一次见面。
“小渝……”周文晖欲言又止。
周渝笑了笑，主动过来挽起他爸的胳膊：“走嘛, 去学校。”
“你这两个月好像……心情还可以？”周文晖试探着问。
那当然还可以了。
男朋友就在隔壁小区，白天他俩就混在一块学习，“课间休息”就腻歪着亲热。
除了晚上大伯会过来看看, 不好睡在钟粤那之外，几乎一天所有时间都粘在一起。
要不是顾忌着周渝还没满十八，他们俩早就该做的不该做的全做了。
“是啊。”周渝冲着周文晖笑笑。
周文晖紧绷的表情这才轻松了不少：“那就好，爸爸一直担心你……挺怕……自从……”
挑了三个话头都失败之后, 他干脆放弃了从那开始说，直接道：“看到你开心爸爸就放心了。”
“嗯，我现在每天都特别开心。”周渝还是笑。
周文晖有点儿不解周渝的迷之开心, 但是强迫自家儿子半夜从一座城飞走这事回想着还是挺内疚的, 他去给周渝办退学的时候都难以直视老林, 现在自然也不好意思抓着周渝追问。
“开心就好，开心就好。”周文晖欣慰地摸了摸周渝的头发, “到了新学校好好学习。”
“知道。”周渝头也不回地冲他爸挥了挥手.
等到周文晖又回去跑生意，周渝也算正式开始上学。
不知道是回了老家的原因还是钟粤的原因，这次到新学校没有像之前那样很丧很躺平的感觉，长相标致的小帅哥要是露出笑脸，自然的同学们对他态度也会很好, 周渝到学校第一天就被加了不少好友，还拉了班级群。
他得意地跟钟粤炫耀-
[鱼]：[图片][图片]-
[鱼]：好多新好友，我再也不是自闭小鱼辣！-
[月亮]：[墨镜兔子.jpg]
接着周渝又有点担心钟粤，因为他也是今天去学校报到，但是在陌生城市语言不通，他很担心钟粤会面临自己当年的窘境-
[鱼]：你那边怎么样？-
[鱼]：同学们都还好吗？-
[月亮]：还可以
周渝回了可爱的兔子点头表情，内心却有小小的担心，怕钟粤大哥做久了，到新的地方不习惯，于是决定放学去找他。
结果还没去成。
因为周渝他们学校放学有个小自习，最早也要六点多才能走，那就只能直接回钟粤那了。
刚放学，新班级就有新同学拉着周渝一块儿走，有男有女的一个小团体，虽然第一天来但是周渝在这儿已经挺受欢迎，他没反对。
一行人说说笑笑的出了校门，有个长发小姑娘问：“周渝，你有女朋友没？”
周渝犹豫一下：“没有找的打算。”
“啊，那太遗憾了。”长发小姑娘耸了耸肩，“我好几个小姐妹都挺馋你的。”
馋字用的周渝一激灵，现在小姑娘都这么生猛吗？
“哎！那边有个帅哥！”团队里的短发小姑娘突然激动地指了下前头，“我天哪，好帅！”
周渝听到她这么说已经有了种奇怪的预感，果不其然，他顺着小姑娘的手指看过去，就瞧见不远处的钟粤，靠在一棵树下，懒懒地玩着手机，看着校门这边在等他。
一时间确实是很开心，但可能因为钟粤永远都在接他，惊喜之余最重要的情绪居然变成了吐槽。
……这人为什么总能找到一棵树啊！.
眼见两个小姑娘已经开始盘算怎么要钟粤微信，周渝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直到钟粤迎面朝他们走过来，搭着周渝肩膀，很自来熟地冲大伙儿打了个招呼，她们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你们认识啊！”
“帅哥是都跟帅哥一起玩吗？”
“小哥哥你有女朋友了吗？”
钟粤冲着女生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暂时不想找。”
“噫。”两个女生兴趣缺缺地叹气，“连回答都一样。”
之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噌地又亮起来，开始互相咬耳朵叽叽咕咕，看着周渝钟粤他们俩就笑。
搁在半年前周渝面对这种情况是一头雾水，现在，呵，门儿清。
甚至在心里小声说，没想到吧，你们嗑到真的啦.
他们结伴回家，两个人穿着不同款的校服，一个红白，一个蓝白。等地铁时钟粤瞧着周渝笑。
“笑什么？”周渝瞪他。
“自古红蓝出CP——”钟粤声音不大，语速慢悠悠的，眼里全是笑。
周渝耳朵唰的红了，趁没人注意踩了钟粤一脚：“哪有自己嗑自己的！”.
开学之后，高三的紧张气氛很快压了上来，周渝是满心想着要去钟粤那里看看，但是他的学校上学早放学晚，再加上准备开学摸底考试，一直没有腾出时间。
在家里学习不太效率，他们后来查地图，找了附近的图书馆，钟粤放学就先过去占座，他们一起在图书馆看书到九十点钟，出来吃个宵夜，再一块回家。
至于周渝一直心心念念的，去钟粤学校看看，总算在开学的第一个星期六找到了机会。
“我不理解。”周五晚上，钟粤边看题边碎碎念，“为什么会有学校把摸底考试放在周六啊！”
“为了督促你们保持学习状态嘛。”周渝笑吟吟的。
“想想当时在附中，日子多么逍遥快活。”钟粤感慨。
“成绩多么惨不忍睹。”周渝把手搭在钟粤肩上，用力捏了一把。
钟粤：“……”
周渝单手撑在钟粤椅子背上，盯着他做题。
钟粤现在成绩好多了，虽然还是常搞一些他接受不了的低级错误，但至少是一个“合格男子高中生”的范畴。
不过……
“虚拟语气是这个时态么！”周渝怒道，“情态动词用过去时！”
“喔。”钟粤在周渝的虎视眈眈下乖乖把词改了，转过脸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你们是不是有句话叫耙耳朵？”
“有。”周渝说，“怎么了？”
“什么意思？”钟粤扬了下嘴角。
“怕老……”周渝猛地反应过来，脸瞬间飞起一片红，恼羞成怒拧了钟粤耳朵一把，“给我学习！！！”
钟粤一边笑一边转回英语作业面前：“好嘞。”
钟粤的模拟考试是周五周六两天，科目与科目间基本没有休息。
周五周渝有晚自习，没办法陪他，周六他就想跑过去找钟粤，但是没提前告诉钟粤，打算像以前钟粤等自己一样，给他个惊喜.
他特意先去超市买了钟粤在家里囤了不少件的零食——这铁定是喜欢吃的意思，然后早早到钟粤学校门口探路，这个过程遭遇了许多坎坷，因为他是个路痴，而导航在他站在立交桥边上的时候疯狂显示“到达目标附近，导航结束”。
最后周渝问了人才发现，学校要沿着附近的楼梯往下盘再往下盘，在立交桥斜下方的空地上，但还是有很好的阳光。
周渝得找个地方等钟粤，他在校门口盘算着转了几圈，最后选了……
一棵树。
……
好吧。
原来最后一定会找到树。
毕竟树边上不会那么惹眼，还阴凉，还有地方可以休息。
不管怎么说，周渝在树边的石台子上找了个干净地方坐着，等着钟粤出来。
没过多久，他听到校园里传来悠扬的铃声，那是考试结束放学的标志。周渝站起身，不知道钟粤考得怎样，有点担心考完了钟粤会觉得孤单。
他站在树边上等了几分钟，很快在涌出校门的一堆学生里看见了钟粤。
……以及钟粤身边的五个陌生面孔。
周渝：？
钟粤走在这几个人的簇拥之中，四男两女，迎着夕阳的光线，说说笑笑，少年人的神气肆意而鲜亮。
这个距离已经能听见他们说话了，听到钟粤身后一个嗓门很大的男生问：“粤哥！考得怎么样！”
“凑合吧。”钟粤笑了笑。
“晚上一起吃饭吗？”另一个男生问，“去昨天那个蹄花汤。”
“今天不了。”钟粤笑了笑，“我去找我朋友。”
“啊。”几个人都露出失落的表情，“那周一再约吧粤哥！”
周渝：“……”
这是什么天赋技能啊？！
他站在原地，有点儿尴尬，看起来钟粤不是那么需要他，他好像在任何地方都能很快交到朋友。
不过周渝倒也没像一年前的自己一样面对这种情况直接选择跑路，虽然是有点儿僵，但看到钟粤有这么多朋友也为他开心。
他正在原地有点纠结着，钟粤已经看见了他。
钟粤本来表情就挺愉快的，但是看到他的时候神情的变化很明显，眼睛一下亮了，快步朝他走过来。
钟粤新收的那些小弟（妹）也一块儿看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钟粤笑着搂住周渝肩膀，“都不跟我说一声。”
周渝看着旁边人没过来，小声说：“本来怕你无聊。”
他顿了顿，转开视线，“不过现在看你好像不需要。”
“当然需要。”钟粤轻轻捏了他一把，对满脸好奇的几个新小弟说，“这是周渝，隔壁x中的。”
“好学生啊！”几个小弟纷纷赞叹。
“我跟他一块来的重庆。”钟粤说，“他是我特别好的朋友。”
“朋友吗？”有个女生开玩笑地八卦，“不会是男朋友吧？”
周渝一下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心里面竟然又有点希望他公开。
青涩的爱意常常隐秘又热烈，不敢宣之于口，却又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又或者只是少年的占有欲，至少想要被他的新朋友知道。
也不知道钟粤是跟他心意相通了还是怎么着，他又看了周渝一眼，夕阳映在他的眼里，勾勒出周渝很好看的倒影。
“说对了。”钟粤笑笑，对他几个兄弟说，“确实是我男朋友。”
92. 我在重庆当大哥 别让我说第二遍
“？！”
围绕着钟粤那几个男生女生交换了一波震惊的表情, 最后一个穿着很贵球鞋的男生率先竖了竖拇指：“牛逼啊！”
周渝：“……？”
你们反应是这样的吗？
“帅哥也来跟我们一块儿吃饭吧？”那个女生说，“粤哥，蹄花汤走起, 怎么样？”
钟粤本来急着回家就是想陪周渝，现在周渝来了，他自然也就没了非要回去的念头，被人左一根胳膊右一根胳膊地拽住，好脾气地笑着说：“那行。”.
一帮人浩浩荡荡地去蹄花汤, 路上他们重庆话跟□□混着说，重庆话没有粤语那么难听懂，因为跟普通话同属于北方语系, 钟粤在这边呆了一个来月，已经可以听个七八分。
他们发现周渝也是重庆人之后，立刻跟周渝亲近起来，拉着他问为什么要去广东。
周渝没有钟粤那种社交牛逼闪闪症, 被一群人围着问会比较局促，不过钟粤很快接过话题，轻松自如地跟他们聊起来。
反正毫无波澜地出过柜了, 内心很轻松, 他靠着钟粤的肩, 悠闲地过数学公式。
蹄花汤很快端上来，几点浅绿葱花飘在雪白浓汤上, 软糯酥烂的蹄花早已炖到轻轻一抿就脱骨，配上店老板精心调制的辣油蘸料，一口下去额头冒汗，在盛夏是种别样的满足。
“周哥是学霸啊。”球鞋很贵的男生崇拜地看着他。
周哥这称呼还挺夸张的，钟粤笑了笑说：“是啊, 上次期末考了我们那市状元呢。”
“厉害。”球鞋boy旁边个子很高块头很大的男生说，这男生得有一米九往上，站在那就像一座沉默的塔。
一米九拿过球鞋boy面前的汤碗，用小勺子把蹄花给他分了一小块，递到他嘴边：“乖——”
球鞋boy自然地张嘴，叼住一米九递过来的小勺，就手把蹄花抿进嘴：“谢谢宝贝。”
周渝瞳孔地震。
“你们俩也……？”他想问，但话说一半儿又觉得答案不是明晃晃地在这儿摆着呢么，而且这样问好像很冒犯。
但人家球鞋boy和一米九都不太在意的样子，一米九点点头，满脸幸福地往球鞋boy肩膀一靠：“是呢。”
“我就说粤哥绝对也是，看到他第一眼我的雷达就在那滴滴滴的响啊。”球鞋boy捏了捏一米九的脸，“不过粤哥他们俩都是颜值款的哦。”
一米九瞪了球鞋一眼：“那咱们俩呢？”
“咱们俩是真爱款咯。”球鞋boy说。
“人家也是真爱好吧。”旁边一直快乐吃瓜的女生说，“都千里追男友了。”
“说的也对。”球鞋boy点了点头，给一米九也舀了块蹄花，“真爱无价。”
周渝整个在状况外，全程围观的目瞪口呆，直到钟粤轻轻用胳膊肘碰了碰他，笑着看过来小声问，“我也喂你一勺？”
“拒绝。”周渝面无表情。这种太甜蜜了，学不来。
但……人是真的放松下来。
吃的差不多了，灯火初上，钟粤又跟平时发朋友圈似的，所有人围成一圈拍了张照，然后又在朋友圈里寻寻觅觅，翻出之前跟佟青他们一块发的照片来，两张构图差不多的，一并发了上去。
[月亮]：一杯敬南方，一杯敬北方。
底下瞬间有了一大堆赞。
球鞋boy震惊地问：“你管我们叫北方？”
“我看全国都是北方好吧。”钟粤开始乐。
周渝闭了闭眼睛，“南方”这词儿本来没什么特别的含义，却因为这句话让他想起和钟粤并肩走在海边时，被晚霞染成玫瑰色的天空与大海。
钟粤几个旧兄弟反应也特别大-
佟青：？！？！？！-
姚浩宇：我们失宠了？！-
田圆：TTTATTT
接着一个电话就打了过来。周渝离得近，听到佟青极其忧伤地用粤语一顿bb，充分表达对钟粤的思念以及字里行间明示暗示的醋意。
不过钟粤说了一会儿之后，场面就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佟青他们跟球鞋boy他们的大联谊，钟粤开了个免提，大家称兄道弟，广普与□□齐飞，听起来相当……辣耳朵。
“粤哥说你们是他最好的兄弟！”球鞋boy玩了把脖子上的挂坠，周渝敏锐地注意到那好像是个没有五位数以下单品的牌子，“有空过来重庆带你们玩！包吃包住！”
虽然自家也算富裕，但还是不禁被对方殷实家境震惊的周渝：“……”.
自那以后周渝就再没有担心过钟粤会孤单的问题了，这人人际交往的天赋点都点满了，亲和力天然S+，给他扔猴山去第二天都能变猴王。
模拟考试的成绩也很快出来，周渝这次学校是个重点，放榜前他还挺担心的，不过之前一个学期跟着怀远的尖子班学，所以最后成绩非常理想，还是年级第一。
让他惊喜的是钟粤的分数，跟高二下的期末考试比，分数上又有了一大截进步，他就说这人聪明，就是之前几年不好好学习。
进了高三，基本上没什么业余活动，虽然周渝的成绩在周围人里是顶尖，但他毕竟一直都没有在最顶级的环境下学习，去年在物理联赛见识过江遇衡的物理水平之后也深深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所以以TOP2为目标，他只会学习的更加认真。
周文晖一度以为他是生了他的气，所以常常不接电话，其实周渝真就是没看到而已。
每天早上六点多到学校早读，晚上七点多放学，自习室呆到十点半关门，回钟粤家里再一起学到十二点。
本来一定会打的游戏钟粤也有好久没碰了，那天周渝在群里看见佟青忧伤地说“自从我给粤哥打维护局以来，已经被揍下去两个大段了”，钟粤看了之后笑了十分钟，周·不玩游戏·渝也不理解这有什么好笑的。
他们仅有的消遣就是从自习室出来，往家走的那段路上，可以一起吃个夜宵。
重庆是美食之城，沿着一条街就有几十家小店，大部分都开到很晚，他们一天一家地吃，附近摊主都知道有两个小帅哥每天深夜过来吃夜宵，其中一个还不太吃辣，辣子要放的少一点。
不过他们也发现，最近这个小帅哥好像越来越能吃辣了，偶尔下午没生意坐一块打麻将的时候他们还会感叹：“人呐，这适应力真是无限的。”.
天气慢慢转凉，九月、十月。
天空开始飘落冷雨，清晨的雾染上淡淡凉意。
高三上半学期转眼已经过去大半，奔向高考的发条越转越紧，周渝班级的教室后面挂起了倒计时牌和条幅，钟粤说他们那里也有。
书桌上摆着的课本慢慢开始比人都高，周渝的同桌是那个一来就对他很热情的女生，她有了喜欢的男孩子，前段时间天天一边叼着笔杆皱着秀气的眉头做题，一边兴致勃勃地哼着小曲，问周渝觉得她能不能表白成功。
后来表白失败了，小姑娘埋头在山谷一样的两摞书的空隙里，偷偷哭了一节课。哭着哭着又累到睡着了，手边的签字笔歪倒下来，在脸上划出弯弯曲曲一道墨迹。
晚上周渝邀请她一起去吃饭，跟钟粤一起。
小姑娘早就知道了那天校门外的“帅哥”是周渝男朋友的事，她情绪不太高，但还是跟去了，周渝看她平时在食堂几乎天天吃冒菜，就拉她找了一家冒菜馆子，三个人一人一碗，坐在外面摊位上。
小姑娘一开始嗑他们俩，嗑的开心了一点，但是过了一会儿，随着路边有卖唱的开始唱伤情歌，她眼圈又开始泛红。
“哎，别哭啊。”周渝赶紧哄她，“三条腿的青蛙难找，两条腿的男的满街跑，是不是，我看你喜欢那哥们也没有多好，他——”
“我不是喜欢他所以哭，我现在不喜欢他了。”小姑娘抹着眼泪说，“但是他……他当着朋友说我不自量力，丢了我送的礼物，笑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她哭得更凶了。
周渝愣住了。
小姑娘喜欢那位，是学校里的体特，个子高高的长得也不错，身边女生很多。他一早就知道小姑娘表白估计会失败，因为她不是很起眼的那种美女，甚至和那位体特也没说过话。
但他也没想到体特能说出这么恶毒的话，他身边的人（除了宋辰）都很好，不常见识到世间恶意。
“拒绝人可以，羞辱人就不是东西了。”钟粤啧了声，“那体特大哥不会真以为自己是什么白马王子了吧。”
小姑娘摇着头不说话，少女的恋爱幻想早就荡然无存了，现在就是因为被羞辱而感到难受。
“男朋友的朋友就是我朋友。”钟粤说，“这事儿不能让那小子就这么混过去，得给他来个恶人自有恶人磨。”
就连周渝都忽视了钟粤话语里自然的“男朋友”带来的不好意思，认真地点头.
转过天的放学后。
x中的体特生正跟自己的狐朋狗友沿着校园的小道往外溜达，抽着烟吹着水。
兄弟说：“强哥，今晚上约到妹妹吃饭没？”
“明天再约。”体特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排不过来了。”
“就想不明白，普通班那个黑皮四眼妹也好意思跟你告白。”兄弟说，“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那脸——哎，你谁啊你？”
体特脚步一顿，小路正对面，站着三个男生一个女生。
那女生是黑皮四眼妹……吗？
她为什么没有了那天唯唯诺诺的样子？明明打扮没有任何变化，却一下变得好看了。
有种让他不敢直视的清冷。
体特突然有点儿虚.
“就是你欺负我们雅妹？”站在女生旁边的是个白白瘦瘦的男生，淡淡地跟看垃圾似的看着他。
“欺负？你丫谁啊！”兄弟冷笑了声，仗着自己块头大，直接去推那男生。
没想到手刚伸过去，被男生一把攥住，兄弟的手腕明明比男生胳膊粗了一圈不止，却惨叫一声，手腕瞬间紫了。
体特目瞪口呆。
“好弱。”周渝轻蔑地哼了声，把兄弟手腕甩开，“我是雅妹同桌。”
女生另一边的男生冲着体特挑了下眉，慢慢地掰着骨节：“我是她哥。”
体特没注意这个男生的动作，但是注意到了他15799的球鞋，36999的戒指还有42188的外套。
他有点冒冷汗。
她……身边的朋友都这么……厉害？
很贵的男生皱着眉，上下打量着体特：“雅妹怎么看上你这种东西，丢人。你也配骂她？”
“就骂了怎么着？”兄弟被白白瘦瘦的男生摆了一道，现在火气正大，怒骂道，“你这么有钱你妹妹还不是被我们强哥——”
他语声戛然而止。
“强，哥？”
刚刚一言不发的第三个男生玩味地念了遍这词，抬眸看了体特一眼.
这男生明明长了张挺亲和的脸，可目光一对体特却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男生手指轻轻一拗，手里把玩的签字笔断成两截，也就是这个画面让体特的兄弟瞬间失去了说话的勇气。
“小姑娘心里觉得你不错，对你一片好意喂了狗，你兄弟在这给你出头，你怎么也跟个缩头乌龟似的，让他一个人挨怼啊？你这也配当哥？”
兄弟猛地反应过来，错愕地看向体特。
一声轻响，断了半截的签字笔弹在地上，刚刚好落在体特脚边。
细细的黑色墨线晕染在地上时，他的冷汗也跟着涔涔而落。
“给雅妹道歉，诚恳点。”钟粤淡淡地说，“别让我说第二遍。”
93. 回家 你要陪我一起吗？
结局就是体特连鞠躬带手写信带朋友圈公示的道歉, 虽然他看起来很不情愿，但显然比富他比不过球鞋boy，打架他更不是周渝加钟粤的对手, 所以只能认怂。
之后小姑娘非要请他们仨吃饭。
“那不行啊。”球鞋boy笑笑说，“我请你们吧。”
几个人都表示你没事儿请我们干嘛？
“给粤哥的见面礼。”球鞋boy愉悦地说，“反正我钱也花不完。”
周渝&钟粤&雅妹：“……”
您开心就好。
于是球鞋boy叫了他们家一米九，加上周渝、钟粤、小姑娘，五个人一块儿去附近一个高档餐厅吃饭。
餐厅在临江的楼上, 是私密的包间，能看见嘉陵江的夜景，感觉特别好。
球鞋boy和一米九是相当腻歪, 从头盘的冰杨梅端上来开始，就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旁若无人的甜蜜。
周渝和钟粤……
你拿一本题, 我拿一本题，旁若无人地学习。
小姑娘：“……”
谢谢，有嗑到。
吃过饭后, 他们一块儿回家, 手牵着手, 路过热闹的商圈。广场前的空地上立着巨大的彩灯围成的圣诞树，好多人在那儿拍照留念, 商场里也都是热闹的圣诞歌曲，周渝恍然反应过来，马上要过圣诞了。
圣诞之后就是……新年。
周渝想到什么，侧过头看钟粤，钟粤也就是在这时候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周渝轻轻用指尖挠了挠钟粤掌心。
钟粤侧过头来看他, 目光相对时先条件反射地笑了下：“怎么了？”
“我突然很想回去看看。”周渝温温柔柔地看着他。
“回去是……”钟粤微微睁大了眼睛。
周渝笑了笑，他知道钟粤懂：“有兴趣陪我一起吗？”
钟粤在短暂的愣怔后，眼里的茫然就化成了海水般的温柔。
他没顾忌当街如织的行人，在灿烂华灯找不到的街道角落里轻轻亲了周渝的脸，低声说：“是我该问你愿不愿意陪我。”
但这趟回小城的行程并没能安排在元旦当天，因为1月2号就又有模拟考，他们只能赶在寒假那短短不到十天的假期里回去。
钟粤有隐约地表达过担心周渝，怕他惹急周文晖，也怕自己老爸凶他，要不然别回去了的意思，但周渝很坚决。
重庆是家，但小城也是家。
他在那里认识了自己最喜欢的人，有了朋友，变成了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的全新的自己。
重庆见证了他成长后灿烂的模样，但小城在他最黑暗的时光里给了他温暖的拥抱。
他必须要回去。
于是，放寒假的头两天，瞒着周文晖，他们两个买了回小城的机票.
依然是两个小时的航程，离开时是私/奔，坚定但迷茫，回来却归心似箭。
一下飞机，闻到空气中沿海城市独有的淡淡海腥味，周渝深深吸了口气，之前从没想过有天自己会这么思念大海的气息，还有思念——
……
周渝惊恐地看向接机口外那块巨大的立牌。
上面用巨大的椰树椰汁字体印着“热烈欢迎粤哥和周靓仔莅临本市！”，旁边还有高领白旗袍女士“今夜为我们的友谊干杯”表情包。
立牌下面，几兄弟，包括陈安康和已经退学回去干果园的苏志豪摩拳擦掌，对着每一个走出登机通道的乘客虎视眈眈。
他们几个一个爆炸头，一个金发马尾boy，一个光头大耳环，一个在果园的阳光下晒得黢黑，再加上一个跟吉祥物一样站在中间的小胖子。
每出来一个乘客，都要被他们十只眼睛照X光似的扫射一番，有胆子比较小的直接被吓得原地后退。
周渝：“……”
“我们能坐飞机原地折回去吗？”钟粤目光呆滞地问道。
答案当然是不能的。
为了关爱饱受惊吓的乘客们，让他们不必再担心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粤哥和周靓仔只得在在场所有人观（看）赏（戏）的目光中，神情放空地走到了立牌之下，甚至接受了几兄弟极度热情的拥抱。
不过社死也就那么一会儿，别样的情绪很快涌上来。
比如当佟青搂着钟粤死活不撒手，而田圆懂事地递过去一张纸巾时，周渝觉得自己眼眶也开始发潮。
“粤哥，我想死你了，我们都想死你了！”
佟青跟钟粤从上小学就在一块儿，从来没分别过这么久，现在钟粤回来，他又高兴又难受，想哭的情绪根本控制不住。
可是他又信奉男儿有泪不轻弹，不能让别人看见他哭，所以一直挂在钟粤身上，嗷嗷干嚎。
另一边，田圆抓着周渝的胳膊，挽着他走：“靓仔，我们都好想你呀。老林天天在念叨你，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了，还有梁芸，还有我，我们去吃饭，八卦街上的店主们还问你呢。”
晚上自然回八卦街，苏志豪开了他们家那辆果园小金杯，开车路上给大家讲，他们家果园夏天收成很好，今年荔枝卖价又贵，顺风顺水，打算年后在海边淡水咸水交界的地方租一片养殖场，养脆肉皖发展一下看看。
又说到学校里，才知道邵丰后来又试图为难了他们几次，陈安康拉着宋辰自爆才把佟青他们保下来，邵丰几次三番跟学生作对，再加上陈安康的动作不要命，终于引起了副校长注意。
邵丰已经不再是年级组长，被调到了没什么实际职务的后勤处，其他老师递补上去，老林也混了个年级副组长的职务。
这次吃饭，他们没选特定的某一家店，而是跟游街一样，把常去的店铺都去了一遍。
坛哥的生腌店、阿亮的糖水、泰发烧腊、旁边的羊肉煲、鱼丸面……每家店主看到他们几个都很惊喜，才知道江湖上关于钟粤的流言满天飞，靠谱点的说他去外地了，不靠谱的说他某天夜里见义勇为救了一个身份机密的官员直接被拉到上面成了特工。
钟粤：？！？！
最后来到芳记，打包了一份煲仔饭五个人吃——因为吃了这么多家他们都快走不动路了，拎到隔壁的老孙肠粉，又要了一份南瓜肠粉。
“等会去网吧包夜吧？”佟青问，“我们都成年了，现在是合法包夜。”
“学习——”姚浩宇欲言又止。
“粤哥都回来了，就放纵一晚上。”佟青说着，满脸期待地看着钟粤。
钟粤其实内心也飘过了学习两个大字，但是他都这么久没回来了，和兄弟们重温下开黑的快乐感觉也挺必要的，于是还是决定去开黑。
佟青他们就先去开机了，钟粤和周渝还想再见下靓靓，就借口在老孙店里多呆了会。
佟青他们前脚走，后脚靓靓就推着轮椅，从后院急匆匆地出来，看到他们尖叫了一声，捂着脸就开始哭。
小狸花也被惊得从后院冲出来，看到自己家两脚兽在哭，喵嗷一声冲着钟粤他们炸起背毛，但很快它又发现他们味道也很熟悉，顿时整个喵陷入迷茫。
周渝和钟粤赶紧过去哄小姑娘，又被她左右开弓的批评，说跑了都不告诉她，有了对象忘了小靓blabla，他们就乖乖给骂。
小姑娘的脾气像被堤坝蓄积的山洪，发泄完就没再有太大事情，生了几分钟气之后开始问他们，在重庆有没有拍什么照片，她真是很向往外面的世界。
靓靓正开心地跟他们聊着，突然姚浩宇推门进来：“粤哥，你要喝……”
他语气突地顿住，目光落在转头看向他的靓靓身上，结结巴巴地问：“这，这位是？”
“我妹妹。”钟粤说，“孙雅靓。”
虽然他一直不愿意把靓靓带给这几个认识，因为觉得他们太能折腾，但是被姚浩宇撞见了，他也就没再藏着掖着。
钟粤又跟旁边眨巴着眼睛打量姚浩宇满头小金毛的靓靓说，“这是我同学，姚浩宇。”
“浩宇哥哥。”靓靓甜甜地打招呼。
“你，你好。”超级能讲话的姚浩宇在此刻展现出了从未有过的结巴，他跟靓靓勉强打完招呼之后，深吸一口气把钟粤拽了出去。
“以前怎么没听过你有个妹妹？”姚浩宇低声问。
“没血缘关系的。”钟粤解释。
“哦。”姚浩宇若有所思地问，“她多大了？”
“初三。”钟粤忽然反应过来什么，警惕地盯了姚浩宇一眼，“她年纪还小，身体又不方便，很单纯的，你别打她主意。”
“我知道。”姚浩宇魂不守舍地点点头，“粤哥你放心。”.
这次开黑他们玩到很晚，十二点过才各自散了，周渝之前订了个酒店，想着第二天钟粤再回家里，这是为了避免钟爸爸还余怒未消，直接把钟粤关起来，就来不及见兄弟们。
可出了网吧，两个人却习惯性往钟粤家的方向走过去。
意识到这点时他们俩都愣了愣，然后周渝拍了拍钟粤的手，“你要不给家里打个电话说声吧，他们会很高兴早一点看见你的。”
“那你呢？”钟粤问。
“酒店不就在你家边上吗，我去酒店睡就好啦。”周渝说。
钟粤知道周渝独立生活能力很强——这里不谈心理，只说生存——但是回到了这儿再让他一个人呆着，钟粤很心疼。
可是周渝推了他一把，“快点回去吧，你在这儿又呆不了几天，又得回重庆陪我了。”
这确实是，钟粤最近很想家，他凑过去亲了亲周渝额头，挺有负罪感地说，“那你……我明天一早就去找你。”
“嗯。”周渝笑了笑，像夜色里绽放的花.
钟粤快步往家走，越走越着急，他一直没敢发消息，近乡情怯的感觉包裹着他，一直到家里楼底下，犹豫再三，钟粤终于摸出手机。
和家里是不欢而散，最近也就只和妈妈报过平安，和老爸没任何联系，完全不知道自己突然回来家里会什么反应，说不定老爸还会赶他走……
钟粤深深吸了口气，给妈妈发了条消息-
[月亮]：妈-
[月亮]发送了实时位置。
三秒钟。
他的电话骤然响起，漆黑一片的小区楼里，他家位置的一盏灯“啪”地亮了.
小区外面就是酒店，周渝拎着包上楼，登记是用钟粤身份证登记的，他换进来住，前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城的夜晚比重庆的夜晚宁静，闭上眼甚至好像能听见海潮声，窗外有一轮弦月，被濛濛的云遮住了脸。
这会儿钟粤应该已经到家了，他爸妈多半不会再怪他，周渝一直觉得叔叔和阿姨都是像钟粤一样温柔的人，只可惜，他没脸面去见他们.
钟粤急匆匆地跑上楼，短短几步路他胸膛剧烈地起伏，他现在心潮澎湃的感觉和之前谈恋爱时有过之而无不及，转过楼道，突然的光晃的钟粤眼前一花，他下意识挡眼睛，然后意识到，这是他家的灯光。
钟粤抬眼，就看到爸爸和妈妈站在家门口，红着眼睛看着他。
他鼻子猛地酸了。
“爸，妈。”钟粤轻轻地喊他们，喉头发着紧。
爸爸妈妈已经急急冲下来，一把抱住了他。
他们一家三口静静在楼道里抱着，直到感应灯灭，钟粤一直没敢抬头，怕自己哭的样子太丢人。
半天才听到爸爸带着鼻音问：“这次回来多久？”
“几天吧。”钟粤说，“还要回去上学。”
“高考前会回来的吧？”爸爸问。
“回。”钟粤说，“但我高考要出省。”
“随你。”爸爸粗声粗气地说。
短暂地静了十来秒，妈妈低声问：“他呢？”
“你是说……”钟粤立刻反应过来，却没敢说周渝的名字，耳边听着老爸的呼吸顿了顿，却没说什么。
“他跟你一起回来的吧？”妈妈问。
钟粤不敢看他们的脸，内疚地转开视线，“……对。”
妈妈又沉默了会儿，问：“他晚上住哪儿？之前他住那地方已经租出去了。”
“酒店。”钟粤说，隐隐意识到什么，难以置信地看着妈妈。
这次是妈妈转开了视线没看他，甚至也没和爸爸有目光交流，她沉默了足足得有一分钟，才轻轻叹了口气，“叫他过来住吧，冬天这么凉，小孩子一个人在外面住酒店，太孤单了。”
94. [最新] 【正文完】 十六岁那年八月，少年在海……
“阿姨真的愿意……让我去你家？”周渝震惊地看着钟粤。
酒店房间的灯光映着他的眼睛, 闪烁着微弱的，难以置信的希冀。
“嗯。”钟粤点了点头，感动又内疚的心情还满涨在他的胸口, 让他心里又酸又麻。
他拉起周渝的胳膊：“来吧。”.
小城的夜色柔软而宁静，空气中带着被大海浸润，一年四季都难洗去的潮湿。
就像周渝此刻的心情，他甚至觉得自己眼睛都湿湿的。
因为夜晚的雾。
沿着熟悉的楼道上到二楼时，还没有敲门, 房门已经悄悄地打开了。
楼道和房间错落的光影里，周渝猝不及防和钟粤妈妈再次对上视线。即使中间隔了那么多尴尬难堪，那么多伤心内疚, 她的眼睛还是一样的温柔。
周渝心里一阵疼，和钟粤的感情他从没觉得自己哪里错了——除了面对钟粤妈妈的时候，他不敢再看她的眼睛，低声说：“阿姨好。”
钟粤妈妈也是第一次处理这样的场面, 也有些手足无措，她没跟周渝说话，只把门又拉开点, 让开半个身子：“进来吧。”.
房间依旧是温暖的, 带着淡淡的熟悉的熏香味, 钟叔叔今天在家，周渝看到了他的鞋子, 但他没有出来见人。
就算再明目张胆，周渝和钟粤两个也不敢在家里再表现出任何亲密，甚至他们都担心站在一起会刺激到妈妈，小心翼翼地隔着半臂距离。
“谢谢阿姨，晚上我睡这吧。”周渝指着客厅的沙发轻声说。
妈妈容他进来, 已经是极大的包容，他不可能今晚和钟粤睡一个房间，那就是在挑衅了。
“阿粤睡这，你去他屋睡吧。”钟粤妈妈说，顿了顿，她又补充，“省得他爸看见你又生气。”
“……嗯。”周渝咬着嘴唇低了头。
倒是不会难受，对钟粤爸妈这样传统而且保守的家长来说，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非常非常温柔了。
他只是觉得很抱歉，这种抱歉一直也没有减少过，他辜负了钟粤妈妈对他的信任和喜欢，甚至现在，阿姨讨厌他他都可以接受。
他和钟粤都没敢说很多话，主要靠手机交流，周渝并没忘记学霸的本分，即使在这时候还带了本习题集。
正好在钟粤房间，他开着灯做题也不会打扰到谁，专心地做起题来，一时忘了时间。
直到房门突然一响，周渝还以为是钟粤偷偷进来，吓了一跳，赶紧转头：“你别来你……”
话声顿住。
他和拿着一杯水进屋的钟粤妈妈对上了视线。
那只杯子还是他们在早市上逛街，阿姨给他挑的，他和钟粤一人一个.
外面的灯关着，钟粤已经说过晚安，就算他没睡着，现在这场面肯定也会装睡。
钟粤妈妈本来只想偷偷给周渝在床头放杯水，显然没料到他还没睡，人怔住了。
“阿姨。”周渝赶紧站起来，为表示亲密想去扶她。
但她又不是老太太，就拿着杯水，哪里用扶，于是周渝动作尴尬地僵住。
“你怎么还没睡？”钟粤妈妈问。
“我……做题。”周渝指了指桌上的习题。
钟粤妈妈点点头，把那杯水放在周渝桌子上：“喝点水，润嗓子，早点休息。”
“嗯。”周渝垂着头，还是不敢看他，“阿姨晚安。”
钟粤妈妈回了句晚安，周渝还是羞愧地不敢看她眼睛，他看着地，瞧着她往外走到卧室门口，脚步却停住了。
过了几秒，又折回来。
周渝愕然地抬头。
钟粤妈妈看着他，神情很犹豫，像是在“要不要跟他说话”之间挣扎了良久。
最终她在床边坐下，拉起他胳膊，攥了一把：“你瘦了。”
这句话和今晚所有其他的话都不一样，就像是之前那些难堪都没发生一样。
周渝鼻子一酸，别开视线：“有吗？”
“嗯。”钟粤妈妈说，“在重庆有没有好好吃饭？”
“有。”周渝低声说。
“那就是你学习太刻苦了。”钟粤妈妈说，“阿粤就没有瘦，我听说高三很累，你要注意身体。”
“嗯。”周渝应着。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不知道钟粤妈妈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在对他说出这些话。他很想像以前一样笑着跟她说话，可心里又觉得自己不能。
这段话说完钟粤妈妈也半天没说话，就在周渝都以为她不会再讲话时，她才终于开口。
“好好学习，考上清华北大。”她摸摸周渝的头，轻轻叹了口气，“乖乖。”
乖乖。
周渝那次发烧时，她过来照顾，也曾这么叫过他。
周渝又惊又喜地抬眼看向钟粤妈妈，却见对方飞快地转开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依旧保持着“你拐走了我儿子我还要继续生你气”的表情。
只是却没来得及收回眼里残留的那抹温柔.
周渝没有在小城逗留太久，因为他急着回去学习，而且还得在重庆过年。
钟粤则一直呆到年初三才回来，刚一回来，又重新投入了紧张的高考中。
因为这半年过的太跌宕起伏，虽然一直在拼命学习，但他们俩几乎都没有什么自己到了高三下学期的实感。
一直到回教室，看着教室后排的倒计时牌，才意识到，真的到那一天了。
钟粤五月底要回小城，因为他高考是在那边参加。
老林三月末就开始发消息反复提醒他们，还问周渝他们最近成绩怎么样，在得到周渝“高三上期末全市前80”以及钟粤“超了我们这一本线15分”的答复之后才放心地放下了手机。
再开学他们真的连晚上吃宵夜的时间都没有，因为宵夜摊子太暗了，不方便背书，每天就是不断的上课、答疑、做卷子、自习，课间教室都静的没声音，所有人埋头在书本里。
时间就这么一晃，转眼又到四月。
放学钟粤照旧来接周渝，不过接人的时间已经从七点半推到了八点半又推到九点半——跟着他们放学晚自习的时间推进，周渝在想一道数学思考题，神游天外地出来，差点撞钟粤身上。
“哎！就应该做圆……我是说，我没看到你。”周渝嘟囔了句。
钟粤就笑，拉着他手，“走吧，我给你带路。”
反正现在没穿校服，周渝就任他拉着，一路走啊走啊，等他反应过来路有点远时，发现钟粤又带着他拐进了之前吃夜宵的那条小吃街。
“怎么回事？”周渝愣了愣，“现在没时间吃夜宵啊。”
“知道。”钟粤又开始笑，不知道怎么回事他那笑里面有种“你这个小傻子”的意味。
周渝想不明白，也没空去想，看着钟粤拐进了他们最常去那家面馆，一会儿，拎着个用缎带包扎的盒子出来，递到他手里。
透过盒子上的硬塑料膜，借着灯光，隐约看出来是个小蛋糕。
“十八岁生日快乐。”钟粤说.
周渝愣住了，才想起今天周文晖也给他发了大红包，但怕影响他没给他打电话，他也根本没注意附言。
被思考题压住的情绪在这一刻才慢慢在心里又翻涌起来，像小火慢慢煮沸的辣锅，一点一点冒着泡泡，然后滚热的感觉再也克制不住。
“我……”他结结巴巴地说，“我全都忘了，对不起。”
因为钟粤生日和他前后脚，他把自己生日忘了，钟粤的也压根没想起来。
钟粤却没在意，还是笑得很暖：“你好好学习就行了。”
旁边看见的几个店主拍着手唱了首跑调的生日快乐，钟粤在周渝脸彻底红成个苹果之前跟周围人笑着打招呼说还得学习，拉着周渝跑了。
又回到钟粤家里。
这几天学习学的周渝都麻木，进了家门才发现他不知道从哪儿又摆出了蜡烛形的小电灯，还是小鱼。满屋浪漫的灯光里，钟粤搂着周渝肩，跟他说：“本来想听你的，好好学习，但这是你的十八岁生日，我必须认真给你过。”
他把蛋糕放在桌上，是一只小小的心形蛋糕，上面照旧有着小鱼和月亮，蛋糕太小了，18根蜡烛插不下，所以就插了一支，点上火。
“蛋糕店关门太早了，所以放在面馆存了一会儿，希望吃的时候别变成辣味的。”钟粤笑着说，“认识你的时候你16，现在都成年人了，时间过得真快。”
是啊。
时间过得真快，好多东西都变了。
唯独身边这个人，他眼里映着烛火，笑得温暖又明亮。
从认识开始他就是这样，他好像从来没变过。
“本来想给你买个礼物，但现在太穷了，等到高考完我把画册给奶奶做完，结了账再补吧。”钟粤说，“给你个欠条。”
他递过来一张画的很漂亮的小卡片，是一只兔子泪眼汪汪地跪在一个Q版小男孩面前，手里拿着一张写着“欠条”字样的小纸片。
周渝看着这张欠条忍不住笑了，笑的时候心里又好感动，他想起去年钟粤送他的戒指，想起他说“你去哪儿我都跟着你”。
而这句话居然不只是一句情话，他真的跟了过来，从他的海边跟到了他的山城。
这样的决定看起来很简单但一万个人里没有一个做得到，每一天每一分每一次，周渝只要想起钟粤的这个决定，心里就会暖暖的盈满了爱意。
钟粤并不知道周渝在想什么，他抓着周渝的手，温柔地跟他说。钟粤也不是甜言蜜语派，他行动比较多，所以说这些，还能感觉到他有点不好意思。
“你今天18岁了，就成年了，其实去年我就想跟你说，我会一直对你好，只要你愿意，但那时候我们在一起没多久说起来像空话。”钟粤说，“一年多了，我的诚意你应该也看得到，所以现在说，18岁以后的每一天，只要你愿意，我都想跟你一起过。”
摇曳的烛火里，周渝耳朵红得滴血，胸口热热的。
他知道这些话有多重，因为钟粤已经用行动证明过他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其实我经常觉得惶恐，包括现在。”周渝低声说，“你对我太好了，从我去那边的第一天起，你就一直在照顾我，而且你为了我背井离乡，为我做了这么多事情，我很幸福，我何德何能被你……”
话没说完，被钟粤堵住了嘴巴。
钟粤凑过来，在烛光下吻了他，亲了一会儿才轻声说：“我永远会记得那条鲸鱼，也永远会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只有你看到我的缺口，只有你在连我自己都不在意的时候拉着我为我补上那个缺口。”
“所以不是你何德何能，是我何其幸运，能够被你青睐，能够追随给我光芒的你。”
周渝闭上眼，从去年八月到现在的一幕幕随着记忆里翻涌的云和浪花走马灯似的过。
其实钟粤也一样。
他出现在最该出现的时候，填补他最需要填补的缺口。
他们的生命都曾经有裂缝，现在那缝隙里镶嵌着对方的灵魂。
钟粤这一次虔诚地吻他的额头。
“我……”
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出这个字，接着飞快地分开震惊地看向彼此。
“你先说。”钟粤突然开始笑。
“我不。”周渝耳朵红了，“你说！”
“我……”钟粤叹口气，“好吧我说。”
他凑到周渝耳边，低声说：“我爱你。”
红霞顷刻从耳后蔓延到全脸，周渝把脸埋在钟粤肩膀上，“我……我也是。”
——
十八岁生日过后，高考就真的没剩几天，经历了毕业典礼，誓师大会，一模二模和一个多月的魔鬼学习，五月下旬周渝送钟粤上飞机。
钟粤本来想再多呆两天，但周渝死活不肯，他必须早点回去适应环境。下半学期近乎拼命的强化之后，钟粤应该能考上一个他目标中的有海洋生物学的一本学校。
“高考完我过去找你。”在机场周渝说。
“等你。”钟粤笑了笑。
然后一眨眼就到了六月。
在做题、背书的无休止循环里度过了快一年，真到高考那几天，周渝反倒无比坦然。他这几天都没联系钟粤，安静考他自己的，自我感觉就很好，很有把握的好。
等到最后一科考完出来，校门外拉着大横幅，好多人举着花迎接自己的孩子，人群里周渝看到周文晖，放在高二那年他都不觉得周文晖会来，因为周文晖那会儿还天天嚷着“别学习了来跟老爸做生意！”
思绪这么飘着，他走到了老爸面前，被结结实实地抱了一下：“儿子，恭喜你高考结束！”
“谢谢爸。”周渝由衷地笑，“解脱了”的感觉几乎是在这一刻才慢慢真实起来。
周文晖拉着他往停车道走，“走啊，晚上带你去吃好的，跟家里聚餐？”
口袋里手机震动起来，周渝犹豫了下，最后说：“不行，我今天有约了。”
“嗯？”周文晖惊讶地挑了下眉，“去哪儿？”
“机场。”周渝说.
周文晖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都变了：“你去哪儿？”
“你知道的。”周渝说。
“你们和好了？”周文晖脸色更差了。
周渝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可能十八岁了，于是钟粤十八岁那年的勇气过继给了他。
“我们就没分过。”他说，“去年一年，他都在重庆陪我。”
周文晖本来看起来都要发火了，可听到后半句，整个人又愣住了。
过了足足半分钟，他才问：“钟粤去年一年都在重庆？”
“嗯。”周渝说，“对不起我骗了你。”
“他疯了？”周文晖却没接这句话，“他怎么念的书？他家里不管吗？一个人出来他不怕？他不后悔？”
“在这边找了学校，家里看他这么坚持知道管了也没用。”周渝顿了顿，“后不后悔我不知道，我觉得没有吧。”
周文晖沉默了半天：“上车。”
周渝没动。
周文晖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不会晚高峰想自己打车去机场吧？”
“什……”周渝呆住了，“你要……”
“闭嘴！”周文晖怒吼，“他不后悔你爸可会后悔！”.
于是周渝就坐着说过“只要你开心爸爸就放心”的横眉冷目的老爸的车子到了机场。
临走时周文晖面无表情：“我不会给你钱。”
然后又补充：“除非你求我。”
周渝：“……哦。”
“任何时候想分赶紧分。”周文晖又说，“他敢给你气受你直接分手，我巴不得。”
周渝现在就是想笑又不敢笑：“……好的。”
周文晖转过身没再看周渝：“快走，现在不想看见你。”
“老爸拜拜！”周渝喊了一嗓子。
周文晖没回头，挥了挥手.
到了小城的机场，周渝又一次接受了椰树体欢迎词外加“今夜为我们的友情干杯”接机牌表情包，钟粤为首考完试的大伙都极亢奋，看到周渝就跟他抱成一团。
一路上大家兴高采烈地聊着考完试的心情，别管考得怎么样，一切都过去了，剩下的几个月就是放飞自我，周渝跟钟粤一直明目张胆牵着手，大伙儿都看习惯了。
“今天要不要去喝酒庆祝下？”姚浩宇问。
“去屁啊！明天再说！”佟青怒吼。
“为什么？”姚浩宇震惊。
“今天不给人家二人世界么！”佟青又吼。
“……”周渝突然被cue到，红着耳朵，“其实我并不……”
手被钟粤捏了一把，钟粤笑着说：“那多谢。”
周渝：？.
其实周渝早就想过和钟粤做某些事情。
但年纪太小，时间太紧，各种各样的原因，总之之前一直没有。
所以即便早就有心理准备，跟着钟粤到了酒店，看到他明晃晃放在床头的某些东西和某些东西时，周渝还是突然地紧张起来。
钟粤却根本没提那些事，过来抱住他，温柔但急切地亲他，声音低低地说想他。
十几天没见面，周渝何尝不想钟粤，尤其是高考前一晚道晚安的时候，他恨不得钟粤就在身边，现在总算抱到了。
整个高三都是极为克制的一年，到现在那股火总算压不住也没必要再压着。
周渝发现自己之前的紧张根本没有必要。
因为钟粤吻过来，事情就变得控制不住.
灯光温暖而旖旎。
人影打在窗上，纤细修长的手指与撑在身上的手十指相扣，指尖随着起伏轻微地颤抖。
“会疼吗？”钟粤轻声问。
“还好。”周渝低低地说。
钟粤探手抚平他微皱的眉，沉默了会儿。
“这样呢？”
“……也还好。”
窸窣响动。
“那这样？”
“……”
周渝闷闷“哼”了声，情不自禁抓紧钟粤的手。
灯光落在他白皙的脸庞和指尖，映着上面骤然泛起的大片潮红。
——
周渝这次在小城住了好久。
几乎记不得日子，半个月，一个月甚至更久，他们又像上高中那样把认识的人都串了个遍，发现姚浩宇最近天天去找靓靓给她唱歌，老林跟师妹终于每天约在一起吃饭，钟粤把画本画完交给老奶奶，然后收到了一笔令他震惊的稿酬。
“这……这太多了。”钟粤看着那数字手都抖了，“奶奶，这不合适。”
青草里的奶奶笑得慈祥：“好孩子，就当是奶奶发给你的奖学金。”
老奶奶的糖水铺子一看就赚不了多少钱，钟粤正想继续退钱，奶奶却站起身，周渝和钟粤赶紧一左一右搀着她，出了店铺。
后面是青草里小区的筒子楼，奶奶随后比划了下。
“这九栋地契都是我的，收租我儿子都要跑断腿。”奶奶说，“别退钱了，乖啊。”
周渝：“……”
钟粤：“……”.
之后在网上报志愿，等放榜。结果特别好，周渝考上自己想去的TOP2，钟粤去了隔壁省的海洋大学，考起了最想去的海洋生物学。
虽然要坐一个小时火车才能见面，但根本不是什么大问题。
放榜那天下午，他们去了海边，金龙湾。
八月的海边，还是他们初相识的样子，他们坐在那看着大海的潮汐翻涌。
手牵在一起，周渝戴着那个戒指，不知道谁在沙滩上画了个桃心。
风吹着海浪，让思绪跟回忆一样起伏。
“我从没想过我会爱上一座海边的城市。”周渝轻轻叹了口气。
“就像我从没想过会遇见你。”钟粤把他手攥得更紧了些。
相遇和相爱都来的这样偶然，却又仿佛从他在教室里笑着为他鼓掌的第一面故事结局就已写定。
周渝想起曾在小说中看过的一句话。
——这座城市天生就适合恋爱，你天生就适合我的灵魂*.
天色渐暗，夕阳把天空和大海染成玫瑰色。
周渝看向钟粤，心潮有些起伏，钟粤和他还是一样的心有灵犀，凑了过来。
他眼里带着笑，带着周渝的影子，在夕阳晚风和阵阵海潮声中他们接吻。
海风像刻录机指针，一寸寸记下青涩的光阴。
十六岁那年八月，少年在海边小城遇见他此生的恋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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