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咬你当然是因为喜欢你了

    这一夜,云照睡得极其安稳,没有噩梦缠身,只偶尔的几声呓语,蹭得裴勉心猿意马。

    自打昨夜互表心意后,两人之间的那层隔阂自然而然地消失了,虽都十分默契地没有提及,但裴勉却是如断了缰绳的烈马,无时无刻不在对着云照献殷勤。

    反观云照,大概是脸皮子太薄,面对裴勉的热情,心里明明欢喜得不行,表面上却又总是作出一副不屑的淡然模样,幸运的是裴勉打小就缺心眼儿,只当云照是害羞才会如此。

    就这么过了几天,某日清晨,天还未亮,裴勉早早便醒了,小心翼翼地穿好衣裳后一如既往准备去院儿里耍剑,不知是不是动静太大,向来晚起的云照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一把环住了正欲起身的裴勉,睡眼朦胧道:“去哪里?”

    见人醒了,裴勉也不再忸怩,俯身在云照额头落下一吻,歉疚道:“吵醒你了?”

    云照阖着双目,明明困得不行却偏不承认,“没有,大概是昨夜睡得早了。”

    裴勉眸光投在云照微微泛青的眼角上,想起昨夜二人悱恻的缠绵,他顿时心疼不已,抬起一根手指轻轻抚了抚,道:“下次不折腾你了。”

    云照听罢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懒懒道:“是么?只怕没了我泄火,某人大概会爆体而亡。”

    被一语道破的裴勉当即跳脚否认道:“不可能!云照,你少瞧不起人!我…………”

    正说着,只见云照掩口打了个哈欠,然后缓缓起身。

    被褥顺着身体滑落,身上的亵衣早已不知去向,白皙的躯体被一层薄肌覆盖,隔着纱幔让人浮想联翩。

    裴勉一时看入了神,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然后撇开目光吞吐道:“那个,你赶快把衣服穿好了。”

    云照却偏不,反而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裴勉,调侃道:“怎么?昨夜对我那般凶狠,现在倒是连看都不敢看了?”

    裴勉哑口。

    云照来了兴致。

    他掀被下榻,光着足在裴勉面前晃了一圈,接着薄唇贴近对方脖颈,哑声问:“我送你的玉佩呢?”

    灼热的呼吸拍打而来,裴勉喉结滚了又滚,小腹亦如捣蒜般火烧难耐。

    但唾沫难浇心头欲火,他只得闭起眼睛不去看云照的肆意撩拨,可云照玩心正盛,又岂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挑逗机会?

    见裴勉闭着眼睛无动于衷,云照暗暗笑了一笑,随手拿过外衣披在身上,道:“衣服穿好了,还不睁眼么?”

    感受到一阵微风拂过面颊,裴勉终于松了一口气,将将睁开眼,却又霎时瞪得铜圆,“你、你怎么回事!赶紧穿好了!”

    说话间,他立即侧过脸,余光瞧见云照衣裳半挂的模样,顿时又急又气。

    但云照偏就喜欢看他吃瘪的样子,努着嘴无辜道:“怎么?你不喜欢我这样么?”

    裴勉只觉脑袋嗡嗡的,云照天生自带的体香毫不留情地窜入他鼻腔。

    裴勉忍得要疯了。

    云照丝毫未有收敛,他倒是要看看,裴勉能忍到几时。

    “裴勉?”他轻轻唤了一声,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裴勉牙关紧闭,不应。

    “允之?”

    裴勉依旧不应。

    云照莞尔一笑,双手搭上裴勉的肩,将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对方身上,他微微抬颌,一双碧眼含情脉脉地注视着裴勉。

    “怎么不看着我?”边说着,云照垂下眼帘,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裴勉仍然不动如山,但若仔细一瞧,不难看出那坚挺的胸口在不停起伏。

    一颗颗冷汗顺着鬓角滑落,云照见了不禁心觉好笑,思忖片刻后他将整个身子贴在裴勉胸前,双臂环着裴勉的腰,抬眸道:“看着我。”

    裴勉紧绷的那根弦终究是断了。

    温香软玉在怀,怎叫人坐怀不乱?

    他不再克制心底的那股冲动,一个弯腰将云照打横抱起,深喘道:“这是你挑起的火,到时可别求饶。”

    “求饶?”云照眉尾一扬,好像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裴勉也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了,几个跨步走回床边,软榻再次下陷。

    暧昧的气息充斥整个房间,裴勉掌心一遍遍抚摸云照脸颊,眼底迸发的妄念呼之欲出。

    覆着薄茧的大掌摩挲着肌肤,瘙痒的感觉令云照不甚舒适,但他并没有出言喝退。

    “裴勉。”

    “嗯?”

    “想要我么?”

    “…………想。”

    四道目光相互碰撞,云照忍不住在心里自诽了一句,他本只是想逗一逗裴勉,哪知这一逗竟将自己也拉下了水,现下身体被裴勉撩得愈渐燥热,想来不到最后一刻是没法儿停了。

    “云照…………”

    裴勉嘴里不断吐出热气,打得云照颈间绯红一片,拇指指腹来回抚弄那两片樱唇,接着他缓缓俯身。

    缱绻的眸子辗转相撞,裴勉只觉体内火烧般难受万分,他不算温柔的扯下云照将将裹好的衣裳,然后把整张脸埋入对方脖颈。

    耳边偶尔传来舔舐的声音,云照浑身瘫软着任由裴勉肆意妄为,长时间的调情让他渐渐没了招架之力,却始终等不来对方的进一步攻势。

    “嗯…………”

    一声低吟,云照再也无法忍受,猛然抓住裴勉脑后的墨发用力一扯,接着重重按下。

    口中黏腻陡然消失,裴勉先是一愣,紧接着便是云照那张愠怒的面孔。

    不等他反应,后脑处的那只手忽然发力,耳畔风声呼啸而过,待回过神后,四片唇瓣再次相抵。

    裴勉惊愕于云照的大胆,更喟叹于云照不似平日的反常。

    一次次的掠夺让云照愈发肆无忌惮,很快,裴勉身上的衣物便被褪了个干净,健硕的身躯欺在云照身上,两只臂膀分别架在云照头侧,宛如一个囚笼。

    云照身长本就近八尺,但在裴勉的衬托下却仍显得娇小异常,让人不免生出怜爱。

    面对云照的气势汹汹的进攻,裴勉也只是讶异了片刻,不多时便占据了主导地位。

    芙蓉帐暖,他们十指紧扣,早已分不清泪水和汗水。

    一场酣畅淋漓的拥吻过后,裴勉依依不舍地将云照揽入怀中,身体的滚烫没能消除,反而愈烧愈旺。

    云照窝在裴勉怀里,许久等不来对方的下一步动作,不禁惑道:“不继续?”

    但难受归难受,裴勉始终留有一丝理智,听到云照的问话,他挑唇道:“怎么,当你相公是畜生?”

    云照眼角微弯,然后把头深深埋入裴勉的胸口,笑着低喃道:“可不就是?”

    “说什么?”裴勉尾音上扬,质问道。

    云照却傲娇地将头一撇,“没说什么。”

    裴勉挑起他的下巴,问:“真的?”

    云照不做理睬。

    裴勉气笑了,惩罚似的在那人唇上咬了一口,两排牙印赫然显现,云照双膝微蜷,吃痛得闭上了眼睛。

    不等裴勉霸气宣誓自己主导者的威严,眼前忽地掠起一阵微风,紧接着———“啪!”

    裴勉愣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你打我做什么?”他骑跨在云照身上,捂着脸哼问。

    云照平躺在榻,面无表情地双手环胸,俨然一副冰山美人,“谁叫你咬我了?”

    裴勉汗颜,“我咬你,自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啊。”

    云照一听,心想这是个什么歪理?随即道:“那你喜欢狗,现在也去咬它一个?”

    裴勉:“…………”

    头一回为云照的头脑感到堪忧,他也懒得与其争论,只好满脸堆笑道:“是是是,我错了我错了,安王殿下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同我一个莽夫计较。”

    熟悉的话术传来,云照双目微沉,当即抬手又甩了裴勉一耳光。

    裴勉直接懵了。

    “你!又打我做什么!”他半羞半恼地捂脸斥问。

    云照冷哼道:“日后若再这般敷衍,你就不必再讲话了。”

    裴勉那叫一个委屈,但也只能悻悻道是。

    午后。

    懒散地躺了半日,大抵是累了,云照偎在裴勉怀里又睡了一会儿,裴勉脸上掌印未消,明明还气着,但每每面对眼前这安静乖巧的可人儿,他却如何也气不起来了。

    “下次若再打我,定给你点儿颜色瞧瞧。”裴勉盯着云照恬静的睡颜,眼底透着不自知的宠溺。

    耳后一阵酥麻感,云照眉头微蹙,不舒服地在裴勉怀里拱了拱,裴勉遏制不住地欣花怒放,又忍不住在云照额间吻了一下。

    若是平日里也这般乖巧该多好,他心道,那自己也就不用日日提心吊胆了。

    不过么,现在也好。

    只要是云照,怎样都好。

    第二十二章  皇叔,今夜留下来陪朕吧

    “殿下,宫内急报,昨夜有刺客混入皇宫欲行刺陛下,被暗卫及时拦下了。”

    久违的缠绵堪堪结束,云照还未来得及细细回味便听到了下属的汇报。

    微风拂过轻拧的眉头,他放下手中茶盏,问:“陛下可有受伤?”

    下属道:“据属下所知,并未。”

    云照颔首,又问:“行刺者现在何处?”

    下属:“回殿下,还在牢内审问。”

    云照若有所思,“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皇宫。

    大概是受了惊吓的缘故,云昇自半夜起忽然高烧不退,早朝自然而然地去不了了,一众大臣在金銮殿内等了又等,最终等来了云照退朝的口谕。

    待群臣离去,云照原地思忖了片刻,正打算去牢内会一会那个胆大包天的刺客,裴勉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

    “你觉得会是谁?”裴勉看着云照深沉的侧颜,问道。

    云照内心的第一想法是云褚,但他转念一想,云褚那孩子虽对云昇存有妒心,但没那么大胆子敢如此光明正大地派人行刺。

    想了半天也没个头绪,云照抚额叹道:“暂时不知,我先去牢里一趟,看看能不能审出些什么。”

    说罢他转身就要离开,裴勉担忧云照的安危,便道:“我陪你。”

    云照应了一声,头也没回。

    牢房内。

    一股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裴勉跟在云照身侧,不由得掩住口鼻。

    云照一袭白衣加身,放眼望去,与这腌臢之地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啪———”

    忽然,一阵细风掠过眉梢,耳边是狱卒狠戾的淬骂,夹杂着声声的隐忍呜咽。

    云照侧首望去,只见牢门之后,一身着囚服的男子被捆在十字木桩上,胸前一片血肉模糊,随处可见外翻的皮肉,污秽的囚服几乎是半挂在身上,只看着便叫人心惊胆战。

    许是察觉了囚犯的目光,那狱卒扬起鞭子咒骂道:“还有心思神游,看来是教训得还不够啊?”

    说完,他大手一挥,鞭子应声落下。

    囚犯一声闷哼,凌乱的发丝后是一双吃人般的眼睛。

    狱卒见此更是愤怒,作势就要抽第二鞭。

    “慢着。”忽然,身后传来一道清冷声线,那狱卒不耐地回头,正准备开骂,蓦地瞧见云照的脸,当下一惊,立即舔笑着问:“小的不知安王殿下在此,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殿下勿要责怪。”

    云照未有理会,他径直走到那囚犯跟前,冷声问:“你便是昨夜行刺陛下之人?”

    囚犯淬了口血沫,森笑道:“是又如何?”

    云照脸色沉了沉,转而问狱卒:“可有审出些什么来?”

    那狱卒闻言道:“殿下有所不知,此人嘴硬得很,小的已经拿鞭子抽了他一个晚上了,这家伙愣是没吐半个字出来。”

    云照听罢眸光微敛,想起还在病中的云昇,他默默攥紧拳头,思忖着走到囚犯跟前,道:“说吧,是何人指使的你?”

    一声嗤笑,那囚犯露出两排森森白齿,十分恣意道:“是谁指使的我,安王殿下不妨猜一猜?”

    云照冷眸眯起。

    见此,那囚犯笑得愈发猖狂。

    “放肆!”狱卒见囚犯这般肆意张狂,生怕惹得云照不悦,扬起手中皮鞭猛地抽了一下,指着那人道:“安王殿下在此,尔等竟敢如此嚣张,真是不要命了!”

    囚犯脸上赫然多出一道血痕,但也仅仅低声哼了一下,紧接着牢房内便再次响起他瘆人的哑笑。

    狱卒气坏了,一边用余光观察云照的反应一边就要挥鞭再次抽打。

    血腥的味道挥之不去,本就阴暗潮湿的囚笼此时此刻显得更叫人烦躁,云照不堪其扰,最终抬手拧眉道:“先住手。”

    狱卒一只手高高悬在半空,听到云照的命令,他忿然瞪了那囚犯一眼,然后默默退到了一旁。

    云照窥探到裴勉担忧警觉的目光,刻意与那囚犯保持了一定距离,冷冽的视线打在对方脸上,他再次发问:“我再问一遍,到底是何人指使的你?”

    囚犯依旧肆笑不语。

    云照见状心下了然。

    身后,裴勉一直盯着那囚犯的一举一动,双手半握成拳状,似乎随时准备出手。

    左右审不出什么,云照也懒得多作逗留,只吩咐了狱卒几句便离开了。

    出了牢房,刺眼的光直射而下,晃得云照睁不开眼,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云照。”忽然,裴勉开口:“方才那个行刺者…………”

    “你也觉得他不对劲?”云照眼眸半阖道。

    裴勉微微颔首。

    回忆方才那刺客与云照对话的场景,裴勉总觉得哪里说不出的怪异,现在想想,那刺客被抓了都这般镇定自若,看上去并非是死士,但也绝不是几锭银钱就可随意摆布的普通人。

    裴勉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不顾九族的安危来刺杀当今圣上,况且…………

    眼角扫过云照沉思的面庞,裴勉想,从方才牢狱中的谈话里不难发现,那刺客似乎是认识云照的。

    “要去看看陛下吗?”裴勉跟在云照身侧,忽问道。

    云照仰头望着天空,眼底尽显疲态。

    “嗯。”倏地,他深吐出一口气,缓缓道:“去吧。”

    承乾宫内。

    云昇还躺在榻上昏睡,太医们个个跪在卧榻之侧,面儿上满是惊骇的焦色。

    听见推门的声音,守在云昇旁侧的李泓申本欲出口赶人,见来人是云照,他立即上前迎道:“见过安王殿下,殿下来的不是时候,陛下刚刚服完药,正睡着。”

    云照轻声道:“无妨,本王只是来看看他。”

    李泓申微微弓腰,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云照径直走进,唤退了那群太医后轻轻坐到了床沿上。

    云昇扑红着小脸躺在床上,稚嫩的眉眼大人似的皱紧,云照眸底划过一抹心疼,抬起手掌轻柔地在云昇脸上抚了抚。

    冰凉的触感让云昇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依依不舍地在云照掌心蹭了蹭。

    见此,云照眼中不觉泛起柔色。

    “别太担心了,陛下只是受了惊吓,很快就会好了。”裴勉不忍云照难过,于是开口安慰道。

    云照静默了片刻,道:“嗯,我们回去吧。”

    说罢正欲起身,一股力道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他回过头,发现云昇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昇儿?”云照一喜,当即又坐了回去,问:“如何?可有哪里不适?”

    云昇软乎乎地叫了声“皇叔”,接着迷迷糊糊地摇了摇头,满眼歉疚道:“朕又让皇叔担心了。”

    乖巧懂事的模样惹得云照一阵心疼,自责的同时不忘斥怪外头的侍卫。

    云昇半睁着眼睛,听到云照袒护的话,他甜甜地笑道:“朕就知道父皇没有骗朕,皇叔是这个世界上待朕最好的人了。”

    云照微微一怔,继而露出慰笑,“是么。”

    云昇头点得如同拨浪鼓,“当然了,皇叔今夜留在宫里陪朕好不好?”

    云照以为云昇是害怕了,抬手捋平他额角的细发,温声道:“宫内重兵把守,想来日后不会再出此等纰漏。”

    云昇不依不饶,握住云照的手轻轻晃了起来,撒娇道:“皇叔,你就留下来嘛,留下来嘛。”

    若放在平常,就是借云昇十个胆子也不敢对云照这般,但他偏偏就笃定了云照不会对一个生了病的孩子发火,尤其是险遭性命之忧的他。

    一对汪眼如受了惊吓的小白兔,云照见云昇这模样,确实不太放心他一个人,正思忖着要不要答应,腕子忽然被一只大手握住。

    云照愣了一下,然后缓缓扭过头。

    裴勉不知何时走近,只见他冲床榻上的云昇“和善”一笑,道:“陛下已经长大了,再叫人陪睡岂不是让天下老百姓耻笑?”

    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

    裴勉气极了,自打进屋开始,他就看出了这小皇帝拙劣的演技,原只是抱着看戏的心态看看小皇帝打算做什么,没成想这小东西竟然提出要云照陪他同睡一席,这还得了?

    年纪不大,心眼儿倒是不少。

    眼见云照动摇,云昇急了,立马故作难受地咳嗽了几声,挤眉弄眼对着云照道:“皇叔我害怕…………”

    云照心一软,正欲开口答应,一股力道突然就将他往后拉了过去。

    裴勉挡在云照身前,心里窝着一团火,面儿上却是一副笑脸,“陛下身为一国之君,这般胆小怎可做天下人榜样?”

    云昇丝毫不给他面子,哼哼道:“一国之君又怎样?朕还是个小孩子!”

    裴勉也是十分不客气地回怼:“陛下此言差矣,只要是登了这皇位,那便没有什么长幼之分。”

    “你!”云昇气得嗷嗷叫唤。

    见对方吃瘪,裴勉心里乐开了花儿。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完全没察觉到身侧的云照愈发阴沉的面孔。

    “够了!”云照不堪受扰,厉声喝了一句。

    屋内当即鸦雀无声。

    云照肃着张脸走到他们跟前,挨个儿扫了一眼后沉声道:“没规没矩。”

    好看的眉眼微微蹙着,他看了裴勉一眼,转而对着云昇道:“你裴哥哥说得有理,身为一国之君,自然是要学会独立,今夜我会派重兵把守承乾宫,你且无需担心。”

    言毕,在云昇瞠目结舌的视线中,裴勉拉着云照一脸得意地离开了。

    第二十三章  你永远不必恐慌

    离开承乾宫后,闲来无事的二人游走在宫内,裴勉正在为自己方才的机智沾沾自喜,回眸蓦地瞧见云照阴恻恻的眼神。

    他心里一咯噔,“怎、怎么了?这么看着我做甚?”

    云照错开视线,半天才道:“昇儿年纪尚小,你也好意思同他计较这等子小事。”

    眼见心思被拆穿,裴勉也不再遮掩,直言道:“这怎能是小事?那小子居然让你晚上陪他一起睡觉!”

    “小些声!”云照抬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唉道:“他才几岁,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变了个味道似的。”

    “十三了,不小了。”裴勉理直气壮道,并在提到云昇年龄的时候刻意加重了语气。

    他才不管对方十岁还是三岁,侄子还是侄女,但凡提出要跟云照睡觉的,除非从他的尸体上跨过去,否则他裴勉第一个不同意。

    现在为止,云照算是相信了,裴勉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醋坛子,并且不是一般的醋坛子。

    真是不知道,日后若小崽子出生了,这家伙会不会也如现在这般幼稚。

    想到这个,云照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声,忍不住替自己后半生的安稳日子哀愁。

    许久等不来回话,裴勉以为云照心里还想着云昇那个臭小子,激愤之余忙道:“总之,云照你给我听好了,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私自外出,更不准与旁人有肢体接触。”

    “…………”

    “怎么,我是你豢养的金丝雀?这也不许那也不许?”云照眉尾轻挑,低呵道。

    裴勉此时气头正盛,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只示威般对着云照下达“家规”。

    云照听着对方的喋喋不休,只觉自己身心俱疲,耳旁叨叨声不停,他是连脾气也懒得发了,听着听着,他不轻不重地“哦”了一声,问:“讲完了?”

    裴勉一愣,紧接着怒气飙升,“我没跟你开玩笑!”

    云照也火了,愠着眸子又问:“那你的意思,我日后出行需得提前向你支会?”

    裴勉顿了顿,果然认真思考了起来,半晌道:“也不是不行。”

    云照赏了他一记白眼,忿然道了句“榆木脑袋”后转身就要离开。

    裴勉见状一个跨步上前挡住他的去路,蛮不讲理道:“你得先答应我,不然休想离开。”

    云照气极反笑,也是十分不留情面,“那我今晚便住宫里吧。”

    裴勉也气笑了,“住便住。”-

    夜晚,长宁殿。

    二人齐坐在榻上,大眼瞪着小眼。

    云照墨发披散,他望着身侧的裴勉,不明白这家伙白日里明明说了那样一番话,现下怎么还有脸跟他同睡一屋?

    心里不禁发问,但他紧跟着又想,裴勉这混蛋从小便生了副厚脸皮,能这般舔着脸上赶倒也不足为奇,只是…………

    默默看了眼身侧二郎腿翘到天上的人,云照忍不住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满面愁容地抚了抚自己的小腹。

    孩子,你可千万别像你爹啊。

    内心腹诽了一句,云照紧紧握住蠢蠢欲动的手,最终忍住没有抽裴勉一巴掌。

    反观裴勉,左脚搭在右脚上,双臂枕于脑后,嘴里哼着小曲儿,好不乐哉。

    “你跟来做什么?”最后的最后,云照还是没忍住先开了口。

    裴勉似是早有预料般泰然一笑,接着扭过头道:“我说过,你日后出行需得我同意,若我不时时跟着你,就你这不长记性的脑袋,能记住?”

    说着,他舒服地翻了个身,顺势揽住云照的纤腰,道:“总之,在我目光所及的范围之内,你不许对旁人有任何的亲密接触。”

    有力的大掌来回摩挲着后腰,阵阵酥麻感袭来,让原本生着气的云照渐渐没了怒火。

    他双腿微微屈起,接着用力一蹬,整个人直接滑入了裴勉怀里,乌黑长发随之飘摆,勾得裴勉一时心痒难耐。

    自打上回逼云照喝药之后,他发现,云照这家伙似乎愈发主动了,明明从前看着一副清冷禁欲的样子,现今是撩得一手好汉。

    望着对面那醉人的桃花眼,裴勉向前挪了挪,将云照更加搂紧了些,“瞧瞧你这张勾人的脸,若非怕你不悦,我倒真想试一试这金屋藏娇是什么样的感觉。”

    感受到腿间一阵硬物摩擦,云照不自觉拢了拢双脚,嗔怪道:“金屋藏娇么,这‘娇’是有了,那‘金’呢?”

    裴勉听罢唇角扬起,“怎么,你夫君好歹是一国之将,造金屋的钱还能拿不出来了?”

    云照哼了一声,道:“那我就等着看咯,看你的金屋何时造的出来。”

    裴勉下巴抵在云照头顶,欢喜道:“一言为定,到时你可得自觉点,自个儿进去。”

    云照被裴勉的孩子话逗笑了,反问他道:“那我进去,把你关在外面?”

    裴勉立即反驳:“那怎么行!你进去便进去了,我也得跟着你一块儿。”

    就知道会是如此,云照心道,面儿上嫌弃得不行,内里却是止不住笑意。

    “明日不用早起,你可以多睡一会儿了。”裴勉搂着云照,说道。

    云照睡意渐浓,听到裴勉的话,他费力眨了眨眼,迷迷糊糊中应了一声。

    见此,裴勉哑声一笑,轻轻将嘴角贴上了云照额间。

    两人相拥而眠。

    翌日清晨,最后一点睡意褪去,云照睁开眼,入目便是裴勉那张放大的俊颜。

    他一惊,猛地往后缩了一下,待回神后双目瞪着裴勉,道:“大清早的,你这是准备吓死谁么?”

    裴勉也吓了一跳。

    见云照嗔怒的眸子,他略显尴尬地咳了一声,道:“你、你醒了?饿不饿?我去唤人拿些吃食过来。”

    说罢,他扭头就要往外走,被云照一个呼唤叫住了。

    “怎么了?”他回过头,问道。

    原以为是自己喜欢偷看对方睡颜的小心思被拆穿了,殊不知云照只是冲他勾了勾手指,道:“我没力气,你先过来替我更衣吧。”

    裴勉一愣,呆呆道了句“好”后缓缓走到了云照跟前。

    “可是哪里不舒服?”他边替云照穿靴边随口问道。

    云照足尖搭在裴勉膝上,懒懒打了个哈欠,道:“没有,可能是昨夜梦魇了。”

    “好端端的,为何会梦魇?”裴勉问。

    云照沉默了片刻,小声道:“这个寝宫,是我母亲从前住的。”

    裴勉提靴的动作一顿,紧接着岔开话题道:“是这样吗?对了,咱们午膳回府里吃吧,我让下人给你多备些糕点。”

    云照盯着裴勉忙碌的身影,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不必这般拘谨,从前的那些事我早已放下了。”

    撒谎。

    纵使对方这样说,裴勉仍旧不相信。

    云照这人,看似无情无意,实则比任何人都要心软,旁人也就罢了,但那位可是他的生身之母,又岂能轻易放下?

    “云照。”裴勉有些心疼地望着他,但更多的是气恼。

    他伸手触上云照脸颊,略糙的指腹在那嫩肤上来回摩挲了几下,道:“我记得我曾经说过,对我,你可以毫无保留地倾诉心事,你忘了?”

    云照低着头,缄默不语。

    袖内双手紧紧交缠,他有些不自然地错开视线,回避裴勉那灼热的目光,原以为这样就可以蒙混过关,但他低估了裴勉的死缠烂打,万般无奈之下,他最终将隐衷尽数诉出。

    原来在七岁那年,他在被兄长云衹接出冷宫的第二天,母亲沈南枝也被其下令一同放了出来,沈南枝被云衹安排在了这长宁宫居住,云照则暂居在长宁宫的偏殿之中。

    因为有了前车之鉴,云衹在释放沈南枝后加派了重兵把守长宁宫,沈南枝也甚是安分,鲜有地向云照展露出了温柔的一面。

    年幼的云照未经人事,哪里会明白这一切只是母亲为了私通自己的母国所营造的假象?

    沈南枝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在离宫后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愈演愈烈,直到最后分崩离析,她意图使计大开城门,让梁国围攻郢国。

    若非被云衹及时看破阴谋,云照想,那这大郢国的天怕是自此就要变了。

    “后来呢?”裴勉听得认真,询问道。

    自上回知晓了云照幼年时期的经历,他便对这个看似威武的摄政王生了恻隐之心。

    “后来么………”听到裴勉的发问,云照转眸作思索状,蓦地释然浅笑,“皇兄为了保护我,被母后一剑刺进了心脏,薨了。”

    话毕,裴勉胸口一颤,薄唇微微动了动,还是沉默了。

    这天底下,到底是什么样的母亲,能将自己孩子的生死嗤之以鼻,好似随手便可丢弃的敝履。

    裴勉不理解,也不想去理解。

    原来,从没有什么金枝玉叶,更没有什么金汤匙,有的只是一个会哭、会疼却无处撒娇的孩子。

    心脏如刀生绞,他薄唇紧抿,轻轻放下手中的玉足,然后缓缓站起了身。

    “云照。”他俯下身,在云照的额间印下一吻,“你记住,我裴勉永远在你身侧,而你云照,也永远不必恐慌。”

    云照凤眸微展,继而绽出一抹摄人心魄的微笑,“嗯。”

    第二十四章  子安,母后好想你

    因着害怕云昇再次遭遇不测,云照打算在宫里多住些时日,一来可以照看下云昇,二来也能瞧瞧可否从那刺客口中审出些什么,但这决定自然而然引起了裴勉的不悦。

    “皇宫侍卫众多,少我们两个也无所谓,回府里去吧。”

    “不可,昇儿年纪尚小,我实在放心不下他。”

    “可咱们留下来又有何用?刺客也不会特意绕过长宁宫去八百里外的承乾宫行刺吧。”

    “你怎么蛮不讲理?”

    “我!我没有!”

    “那我说的话可还作数?”

    “作数…………”

    于是,在云照的软硬皆施下,裴勉一脸不情愿地留了下来。

    听闻皇叔要暂住宫内,这可把云昇给乐坏了,每日下了早朝,第一件事就是跑来长宁宫与云照“叙旧”。

    但说是叙旧,无非就是缠着云照陪他散心闲聊,要知道,除去朝政以外的任何时间,云照也算得上是个温柔且颇有耐心的人,当然,这仅仅是对于云昇而言。

    但裴勉却不乐意了。

    原就因为险些被挖墙脚而愤愤不已,如今云照又整日被云昇那臭小鬼纠缠,他身为云照的夫君、小崽子的父亲,怎能不气?

    偏偏还不能表现出来,否则到时安他个以下犯上的罪名,不光得挨一顿板子,还要眼睁睁看着云昇与云照亲密耍玩…………

    欺人太甚!

    裴勉心哼了一句,忿然捶了下儿面前的木桌,木桌登时四分五裂。

    伴随着玻璃碎裂之声,云照正用着午膳,谁成想吃着吃着,桌子竟倒了。

    “你发什么疯?”他转头望向裴勉,眉眼带着愠怒。

    裴勉本也吃得好好的,殊不知这近来的记忆像是波涛般汹涌而至,扰得他烦不胜烦,一个激动,竟没忍住动起了手。

    云照的声音传入耳廓,裴勉心底仅存的那点儿耐心最终被这声质问消磨殆尽,他黯下眸色,少见地露出庄肃之色。

    “云照。”他望着身侧的人,试探道:“今晚回府吗?”

    在得到云照否定的答案后,裴勉的心态又一次崩了。

    “为什么?”他满腹不解,拔高音量问道。

    云照瞥了他一眼,“什么为什么,昇儿遇险,我这个叔叔怎能坐视不理?”

    理是这么个理,但会不会太过了些?

    先不说这宫内把守森严,即便是有哪个不要命的刺客闯入,依云照现在的状态,是能上去将刺客打跑了,还是以身挡剑去保护自己的小侄子?

    显然,这两个都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想着,裴勉烦躁地抓了把头发,

    颓靡的萎态入了云照的眼,不由回忆起近日的点点滴滴,似乎确实有些忽略了裴勉,便道:“再等等吧,过了今夜,我就随你回府,如何?”

    裴勉一听,顿时一扫内心幽怨,“那咱们约定好了,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云照无奈地笑了笑,“好,算数。”-

    “皇上驾到———”

    将将用完午膳,门外便响起了小太监尖锐的嗓音,紧接着是一阵欢快的脚步。

    “皇叔!”一进门,云昇便兴冲冲地寻找云照的身影,但扫视了一圈,他并没有瞧见,不禁有些失落。

    正欲转身离开,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慵懒的声音:“陛下大驾光临,不留下来喝杯茶?”

    熟悉的语调让云昇努了努嘴,不甚喜悦地扭过头,问:“裴哥哥,皇叔呢?”

    裴勉从里屋走出,悠哉悠哉地晃到云昇跟前,“他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云昇听罢歪起头,接着高兴道:“那朕就在这里等等吧。”

    裴勉应道:“自然可以。”

    他想了想,然后故意又道:“毕竟臣和安王殿下今夜就要回府了,日后鲜少会来宫里,还望陛下莫要念想。”

    “什么?”云昇惊问:“今晚就要回去了?”

    “是啊。”裴勉道,心里满满的得意。

    云昇瘪着张嘴,那模样好似下一刻便会哭出来。

    连着几日都未得云照正眼,裴勉现下可谓是一雪前耻了,但为了圣上的面子,他又不得不作出一副难过的样子道:“陛下放心,臣和安王日后定会时常来宫里看您的。”

    泪花儿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云昇干脆不忍了,一屁股坐到地上撒泼滚打,“裴哥哥骗人!朕不要皇叔走!不要!呜呜呜…………”

    裴勉终于慌了神,连哄带骗道:“陛、陛下您这…………要不,臣现在就带您去寻云照,如何?”

    哭声戛然而止,“真的?”

    裴勉头点得如同拨浪鼓,“真的真的。”

    云昇这才吸了吸鼻子,“那我们走吧。”

    眼见那抹小身影往外走去,裴勉心里松了口气,立即拔腿跟上。

    另一边。

    明明是六月夏至,偌大皇城的某处宫邸却是萧条无比。

    冷宫外,一道孤影徘徊不前。

    鸦雀停栖在冷宫的屋檐之上,偶尔几声鸣叫,让本就落寞的宫邸显得更加孤寂。

    云照站在冷宫外一颗破败的榆树之下,怔望着眼前这个他生长的地方。

    里面关着的,是他的母亲。

    粗重的锁链后,是他与母亲生活的点点滴滴,也是他满身戒痕的最佳佐证。

    记忆中的画面不断涌出,云照双拳紧握,眼底不禁划过一抹伤感之色,情不自禁地往前走去。

    待他回神后,眼前已是一堵残门破柱。

    血红色的宫门与纤纤白衣交相辉映,惹得路过的宫女频频回头。

    忽然———“子安?”

    门缝内,一道女声蓦地传出,云照身形一颤,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堪堪稳住呼吸。

    “儿臣…………参见母后。”隔着厚重的宫门,云照看似平静地行了一礼。

    门缝后是一抹纤瘦的身影,里头的人看见云照云淡风轻的面孔,风韵尚存的眉眼尽是喜悦。

    “快过来,让母后好好瞧瞧你。”沈南枝温柔地向云照发出指令,粗糙的指节扒着门缝,好似要将那门豁出一道口子来。

    云照站在原地,自听到沈南枝的声音开始便一直垂眸看着地面。

    “怎么不过来?”许久等不来云照的回应,沈南枝询问道。

    云照知道,方才的三言两语只是母亲惯有的演戏,并非是真的想他了…………

    纵使心中怅然,云照还是满眼渴求地走了过去,每靠近一步,他都觉自己的心脏几乎快要跳到了嗓子眼儿。

    “子安长大了,模样也愈发俊俏了。”沈南枝透过门缝看向云照,纤细的手腕用力穿过面前的洞口,轻轻抚上了云照脸颊。

    温热的触感让云照恍然如梦,他略显呆滞地张了张口,满腹委屈最终变成一句淡淡的:“见也见过了,母后若无其他事,儿臣就先退下了。”

    沈南枝表情一僵,显然没料到云照会这般同她讲话。

    “子安长大了,学会顶嘴了?”她指尖轻挲着云照的颌骨,一道红痕赫然入眼。

    冷冽的语气让云照下意识低下头,但很快他又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犯了错就会挨打的孩子了。

    “子安,看着我。”沈南枝再次发号施令,只是语气没有了一开始的温柔。

    云照纤睫微颤,接着缓缓抬眸。

    视线相撞的那一瞬,沈南枝眸底闪过一丝狡黠,继而冲云照露出温煦的微笑。

    “乖孩子。”她褪去肃容,取而代之的是触人心弦的柔和,“子安,告诉母后,你是来救母后出去的,对不对?”

    耳边是云照从未体会过的温柔低喃,他似是着了蛊般怔望着沈南枝,表情有一瞬间的愣神。

    沈南枝见状继续诱哄道:“子安想念母后吗?你许久未来,母后日日念着你,头发都白了。”

    说着,她挑起一缕发丝,佯装无意地在指间转了转。

    透过狭小的门缝,云照看着沈南枝苍老的容颜,与记忆中那张倾国之姿的面孔重叠,竟有种说不出的心酸。

    这些年来,他未曾靠近过这里,惦念是有的,但每每想起母亲沈南枝的脸,皇兄云衹枉死的画面便也跟着涌现脑海,思念与怨恨在体内争相交错,久而久之,他不敢、也不愿去回忆了。

    “母后…………”忽然,云照轻轻唤了一声。

    “嗯?”沈南枝立即笑应道:“怎么了?”

    云照盯着面前坚实的锁链,慢慢把手搭了上去。

    沈南枝见此眸底迸出喜色,就在她以为自己终于要逃离这噩梦般的地狱时,却见那只手又垂了下去。

    沈南枝笑容一僵。

    云照敛眸后退半步,接着又冲沈南枝行了一礼,“今日是母后的生辰,儿臣没什么重礼可赠,只知母后喜爱桃花,便路过折了一支,还望母后莫要嫌弃。”

    说罢,他从袖内拿出一支开得正盛的桃花送到沈南枝面前。

    沈南枝却像是没看见一般,她并没有抬手接过,而是仍旧诱哄云照打开这道铁链。

    云照眸色黯了黯,干脆道:“母后不必浪费口舌了。”

    “什么意思?”沈南枝脸色一沉。

    云照默默垂下手,道:“您于大郢而言是什么身份,您比儿臣要清楚得多。”

    里头没了动静。

    云照平淡的语气说着令沈南枝愤怒的话,每一句都像是锥子般刺进沈南枝的皮肉。

    倏然间,破碎的宫门发出一道震耳动响,沈南枝愤然捶打着眼前的阻碍,指着门外的云照斥道:“很好,真是母后的好儿子!不帮着自己的母亲,反倒对一群庸人这般关心。”

    “子安,母后再说一遍,把门打开!”

    云照站在原地,无动于衷。

    看着终于露出爪牙的沈南枝,他面儿上目无波澜,心却是早已碎成了粉末。

    第二十五章  母后,儿臣已经不再是那个任您打骂的孩子了

    剑拔弩张的氛围一触即发,纵使隔着厚重的宫门,但沈南枝给云照带来的阴影却是不可磨灭的。

    “一别多年,子安不但学会了顶嘴,连带母后的话也不听了?”

    云照薄唇微张,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他眺视着沈南枝那张阴沉的面孔,好似站在她对面的不是自己的孩子,而是一个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

    胸口处倏地一阵绞痛,云照任由指甲嵌入掌心的皮肉,晌久开口道:“母后当真以为自己还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后?”

    清冷的声音款款传来,在沈南枝愕然的目光中,云照淡淡一笑,又道:“儿臣身为大郢的摄政王,必然要以天下百姓的安危为重。”

    沈南枝眸色渐冷,“子安的意思,是不认我这个母后了?”

    云照垂下眼帘,“儿臣从未说过此等大逆不道的话,倘若…………”

    他深吸了口气,幽幽道:“倘若母后放下过去,儿臣定拼尽全力换您自由。”

    话毕,周围静默了半晌,紧接着是一阵狰狞的狂笑。

    云照心不住地下沉,原本还留有一丝期盼的眸子顷刻间暗淡无光。

    他知道,母亲是这是在与他抗衡。

    沈南枝笑得张狂,其中不乏嘲讽的意味,她视线投向云照那张看似波澜不惊的脸上,许久才止笑道:“看来子安是离了母后太久了,连头脑都不清醒了。”

    云照缄默无言。

    沈南枝脸色渐沉,冷声问:“告诉母后,母后小时候是怎么教你的?”

    云照不愿再费口舌,但人总是有妄念的,他贪心地想要沈南枝回心转意,即便知道这样的结果微乎其微。

    “回答。”许久等不来回应,沈南枝不耐地提醒云照道。

    云照却闭口不谈。

    最终,沈南枝嗤了一声,阴怪道:“子安啊子安,你可真是母后的好儿子。”

    目光带着极致的嘲弄,沈南枝上下扫视着眼前的人,警醒般道:“既然子安忘了,母后不妨提醒你。”

    “你乃大梁公主之后,身体里流着我梁国的血液,你日后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要是为了大梁,为了母后。”

    童年的魔咒再次萦绕耳廓,但云照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只知讨母亲欢心的无知孩童了。

    “母后错了。”他看着沈南枝,眼神坚毅道:“儿臣姓云,是大郢的摄政王,身体里流着大郢皇室的血,而非梁国之后。”

    言毕,周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沈南枝眼底的惊愕与愤恼逼得云照喘不过气来,胸口的起伏彰显着她此时的心情。

    沈南枝怒不可遏,这是云照第一次忤逆她,阔别多年,以往那个对她言听计从的傀儡不见了,未曾想再见之时,倒多了一个与她作对之人。

    想到这里,沈南枝忍不住又嗤了一声。

    胸腔内的暴虐汹涌不断,但也许是对云照留有最后一丝偏爱,她并未当场爆发,只是稍显心酸地瞪视着对方。

    云照平静地看着她,但若仔细一瞧,不难看出袖摆下的双手在不停颤抖。

    “子安。”忽然,沈南枝开口。

    云照稍稍抬眸。

    沈南枝冲他轻轻招了招手,声音恢复了一开始的温柔,“过来,让母后再好好瞧瞧你。”

    云照踌躇片刻,然后走了过去。

    沈南枝枯骨般的手在云照脸上来回抚摸,门缝后的一双眼睛流露出悲悯之色。

    “子安,是不是很恨母后?”她凝视着云照,蓦地问道。

    云照薄唇轻启:“并未。”

    沈南枝又问:“那就是对母后失望了?你是不是在怪母后对你整日打骂,亦或是怪母后没有给你一个好的出生环境?”

    云照仍旧道:“并未。”

    沈南枝听罢抽回手,接着佯装拭泪道:“母后知道,子安这是在说气话,其实你很讨厌母后吧?”

    云照眼底划过无措,但很快又掩了下去。

    “儿臣没有。”他低声道了一句。

    沈南枝敏锐捕捉到了这细微的表情变化,心知自己的苦肉计奏效了,不禁暗自一笑,继续哭诉道:“既然子安不讨厌母后,那为何放任母后在这荒芜之地受苦?想来是希望母后早早逝于人世,好丢了我这个累赘吧。”

    又是这样,云照心喃了一句。

    这个他一直敬重有加的母后,自小视为最重要之人的母后,也是最会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人。

    虽然早已看透了这点,但每每遇见,云照还是不由自主地陷了进去。

    就像现在这样。

    “母后言重了。”他垂着眼帘,语气不乏痛心,“儿臣从未讨厌过您。”

    “是么?”沈南枝发问了,“是不讨厌,还是不敢讨厌?”

    云照沉默了。

    沈南枝见状嗔笑,那种一眼看穿敌人心思的兴奋感令她上瘾。

    左右也懒得再演了,她看着对面哑口不言的人,眼底一片自傲,“子安啊子安,母后的好儿子,这般善良心软,怎堪大任?”

    讥讽的话语柳枝般抽打着云照的脸,他面色依旧平静,但内里却已波涛暗涌。

    “母后从小就教过你,对于喜爱之物,要不惜一切手段拿下,对于厌恶之人,也要不惜一切代价摧毁,你可还记得?”

    “…………”

    “呵,不记得也没关系,子安心性良善,母后可以理解,但不能原谅。”

    “…………”

    “跪下。”

    话锋蓦然一转,沈南枝冷眸宛若冰霜,好似在她的眼里,云照仍是那个对她言听计从的孩子。

    但她忘了,一只鸟儿,即使被关得再久,也会有想要冲破牢笼的那天,一旦那天到来,就算是拔舍自尽,那鸟儿也绝不任由捕猎者对它随意操纵。

    如今的云照,正如那突破囚笼的鹰隼,翱翔于雪峰之巅,睥睨脚下万物,又怎甘心做回那个唯唯诺诺的无用之人?

    口中升起一股腥甜,渐渐地,云照松开紧咬的牙关,对着沈南枝淡笑:“母后是不是忘了,儿臣如今是大郢的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您只是一个身居冷宫的前朝皇后,谁尊谁卑,还需儿臣向您解释?”

    话毕,沈南枝不可置信地盯着云照,漂亮的眸子逐渐瞪大。

    云照笑得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沈南枝的自语。

    果不其然,沈南枝怒了。

    她指着云照,纤细的指节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干涩的红唇来回张合,竟是没说出一个字来。

    云照站在原地,双手负于背后,背脊绷得挺直,尤其那张脸,带着蔑视群雄的泰然与安定,其间的锋芒却也叫人无法忽视,宛如交战时即将飞箭的弓弩。

    沈南枝审视着,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变得陌生了。

    但仅仅片刻,那种将人牢牢掌控的感觉消失,她怒不可遏,霎时间红了双眼。

    “子安,果真是长大了。”她双目铜圆,锋利的指甲深嵌宫门,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划痕。

    云照微微阖眼,明知会激怒对方,却还是道:“母后谬赞。”

    婆娑的树影印刻在宫墙上,直到最后,云照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只记得朦胧中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再然后便没了意识。

    身下是柔软的床褥,身侧是滚烫的炽热,云照燥热难耐,不安分地想要推开包裹着他的躯体,却不想愈推愈紧。

    耳边的呼唤声越发清楚,云照猛然睁眼。

    黏腻的汗水浸满了周身,他目光稍显呆滞地喘着粗气,直至头顶再次传来一声呼唤,他才缓过神来。

    “这是哪里?”云照抬起眸,半晌问道。

    裴勉撩开他额前沾着汗水的碎发,眸中迸着些许心疼,“连自己的府邸都不认得了?”

    云照扫视一圈,这才察觉自己回到了安王府里,“是你带我回来的?”

    裴勉应声点了点头。

    云照长哦一声,眼里忽地泛起一抹忧色,“那我母后她…………”

    裴勉道:“放心,她很好。”

    脑中思索了片刻,他半开玩笑似的又道:“她老人家见是我抱走了你,一脸惊讶呢,那模样,就跟食了生肉一样,没去毛的那种。”

    闻言,云照噗嗤笑出了声,“那你可得小心着些了,我母后记仇得很,当心她哪日将你就地正法。”

    见云照美颜终显笑意,裴勉不由松了一口气,拇指指腹在那张嫩肤上来回摩挲。

    酥痒的感觉让云照不自觉蜷起身,满眼嗔怒地瞪着裴勉。

    裴勉咧嘴一笑,不要脸地在云照颊边亲了一口,顺便留了两排牙印在那里。

    云照吃痛,扬起拳头揍向裴勉,被地方灵巧地躲过了。

    裴勉得意洋洋地冲他挑了挑眉,云照顿时又好气又好笑,但身体的疲惫让他没有力气再同裴勉耍玩,只默默垂下头,将整张脸埋进了那灼热的胸膛中。

    裴勉见此敛去眸中的戏谑,继而把人紧紧拥住,“若是累了就再睡会儿吧,我一直都在这里。”

    云照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昇儿呢?他可还好?我们就这样一声不响地离开,他定然又要难过了。”

    裴勉安抚道:“没事,我同他本就是去寻你的,见你晕倒了,他比我这个做夫君的还着急,一个劲儿嚷嚷着找太医。”

    “是么?”云照唇角微扬,“那后来呢?”

    裴勉抬脚勾起床尾的褥子盖到云照身上,道:“后来,我对他说你这是太累睡着了,必须加紧回府歇息。”

    “他信了?”

    “信了。”

    “哈…………”

    闲聊的话一句跟着一句,裴勉脑海中回忆着离开前沈南枝同他说的话,眉心锁了又锁。

    他想,如若那位冷宫皇后说的是真的,那自己必然是要将真相刨根究底了,就当是为了云照,以及他们尚未出世的孩子。

    第二十六章  身世

    一夜无梦。

    翌日清晨,云照醒来的时候,身旁空无一人,他揉了揉酸涩的眼角,“裴勉?”

    无人应答。

    正欲下榻寻人,门外倏然响起一阵刀剑挥舞的声音,他当即沉下脸,不甚高兴地努了努唇角。

    那个混蛋…………

    嘴里嘟囔了一句,云照心道裴勉那家伙,连自己起身了都不知道,还有闲功夫在外头舞刀弄枪,当真是胆大包天。

    眉眼浮出幽怨,他气势汹汹地瞪着紧闭的房门,三两下收拾妥帖后忿忿地推门而出。

    “裴…………”

    质问的话还未出口,抬眸便是裴勉那张青筋暴起的脸,锋利的剑刃在空中乱舞,四周散落一地的枝桠。

    院内,裴勉一袭玄袍加身,手中长剑闪着骇人银光,一花一叶皆难逃他的法眼,不待枯叶落地,那焦黄的脆弱叶茎便在顷刻间四分五裂,动作迅猛且狠戾。

    云照看着,一时怔在了原地。

    自相识以来,他见过裴勉各种的模样,无论是欢喜还是悲伤,生气亦或是沮丧,但眼下这般似要索人性命的眼神,他是头一回瞧见,心里不免泛起担忧。

    察觉到身后细微的动响,裴勉蓦地回眸,脸上锋芒未退,他看着怔站在石阶上的云照,心下猛然一惊,紧接着敛去眸中戾色,歉笑着走向云照,“抱歉,吵醒你了?”

    长剑入鞘,他周身戾气尽退,取而代之的是极致柔和的温声和细语。

    忽然,一股温热触及脸颊,那不算细腻的掌心一遍遍抚摸着云照的脸,他望向对面笑眼弯弯的人,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仿佛刚才所见只是他的幻觉一般。

    不知何时开始,每每面对云照这张脸,裴勉总会抒以最大的耐心与关心,有时连他自己都怀疑,从前那个同云照针锋相对的人是否真的是他裴勉。

    “阿照…………”

    耳边的陌生称呼让云照又是一怔,他眼睫轻颤,心头莫名一阵焦躁。

    见云照不言语,裴勉问:“怎么不说话?可是哪里不舒服?”

    说着,他抬掌搭上云照的额头,被云照抓着腕子给拎了下来。

    “没有不舒服。”他道,“倒是你,怎么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裴勉闻言目光闪了闪,“没、没有啊,你看错了吧,我只是昨夜没睡好罢了。”

    “是么?”

    “是、是啊。”

    显然,云照不相信。

    以他与裴勉这些年的相处所得,裴勉一贯都是藏不住情绪的,喜怒哀乐尽显脸上,他又怎会相信对方刚才的说辞?

    脑袋灵光乍现,他忽问裴勉道:“可是我母后对你说了什么?”

    裴勉当即反驳:“没有!”

    但那双闪烁的眸子还是将他出卖了。

    云照眉心轻拧,语气不禁沉了三分,“裴勉,和我说实话。”

    赤诚的双目带着威逼利诱,就在裴勉踌躇不定的时候,云照又道:“你忘了成亲那日许下的诺言了?”

    裴勉身形一顿,微微垂下了脑袋。

    他自然是记得的。

    就在他与云照成亲的当夜,他曾对着祠堂中的列祖列宗发过誓,对于云照,他会毫无保留地付出真心和诚意,且永远不可欺瞒。

    这句话烙在他的心里,也刻在了他的脑海中,但现在…………

    沈南枝的话像是诅咒般折磨着他,他无法想象后半生没有云照的日子,更无法想象那个在自己悉心娇养下愈渐明朗的人,有朝一日会如乞儿般郁郁寡欢。

    即便知道未来的结局不可避免,裴勉仍旧在想,这世上是否有仙人可以救一救云照,救一救他爱了半生的枕边人。

    即使这个可能微乎其微。

    许久等不来回应,云照也渐渐失了耐心,音量陡然放低,好似衙府的狱卒般问道:“裴勉,和我说实话,到底是不是母后对你说了什么?”

    半晌,裴勉无奈点了点头。

    云照见状缓下神色,“那好,接下来你告诉我,她同你说了些什么?”

    裴勉又沉默了。

    云照眸色一凝,顿时又沉下了脸,“还是不肯说么?”

    裴勉面露难色,但更多是对云照的怜惜。

    他总不会直接告诉云照,那位前朝皇后同他讲,说云照自幼身患的恶疾其实是从娘胎里便携带着的,并且是被自己的生身之父下毒所致的。

    这太残忍了。

    裴勉满脑子想着如何搪塞过去,丝毫未感知到云照眼底的悲凉与哀戚。

    随意讲了个理由打发,但云照也不是吃素的,知道了什么就必然要刨根问底。

    左右瞒不住对方,裴勉褪去笑容,同云照讲出了实情。

    原来,早在发现沈南枝是敌国细作的时候,开国皇帝、也就是云照的父亲云霄岚,为了保护沈南枝不受那些大臣的弹劾,便安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将她打入了冷宫。

    对沈南枝爱恨交织的云霄岚,在立云衹为太子的那夜去冷宫将人临幸了,说来也巧,明明自生下云衹后,沈南枝便偷偷服用了避子汤药,却没成想那一夜荒淫,换来的是云照的降临。

    说实话,云霄岚在得知沈南枝再次怀孕的消息时,他是激动且兴奋的,但紧接着他又不免担忧,云衹已是大郢未来的储君,若沈南枝这一胎怀的是个男孩,日后长大成人了,会不会和云衹争抢皇位?

    想到这个,云霄岚在经过两天两夜的思想斗争后,最终决定打了这个孩子。

    但不知是不是先前服用了避子汤的缘故,寻常汤药对沈南枝并没有起什么作用,虽然她也不希望这个孩子出生,但在被云霄岚亲自看着服药无效之后,因为害怕对身体造成损伤,云霄岚便不再强迫她喝药了。

    于是在这爹不疼娘不爱的环境下,云照出生了,大抵是因为那避子汤药的原因,自出生开始,云照便携了头痛之症,太医曾扬言他活不过十岁,但或许吉人自有天相,即使在那样艰苦的环境中,云照依然挺到了七岁,后来云霄岚因病崩逝,云衹继位后便将他领了出去,一直到现在。

    …………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听完裴勉的阐述,云照淡淡来了一句。

    裴勉有些惊诧,“你都知道?”

    云照稍显苦涩地笑了笑,“我不是没调查过这些,虽然时常被皇兄阻拦,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裴勉听着,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十分叫人心疼,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换作寻常人可能早就寻死觅活了,但云照没有。

    他没有四处散播自己童年受过的伤害去博取同情,更没有因为命运的不公而愤愤不平,有的只是在一个个孤寂的夜晚望月自叹,默默将一切吞入腹中。

    裴勉想,到底是经历了多大的风浪,才能拥有这样一颗隐忍坚强的内心。

    心脏一阵刺痛,裴勉回忆着沈南枝同他说的那些话,满目心痛。

    云照啊云照,到底是我不了解你,还是你没有向我诉说关于你的全部?

    黝黑的瞳孔倒映着云照平静的面孔,裴勉遏制着胸腔内的翻江倒海,一把将云照揽入了怀中。

    两颗心脏紧紧相贴,裴勉力气大得无边,好似要将怀中人揉进骨血之中。

    “云照。”

    “嗯?”

    “答应我,一辈子都别离开我。”

    “嗯。”

    第二十七章  是血月阁的人!

    有了云照的承诺,裴勉心情好了不少,沈南枝的话自然而然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简单的早膳过后,云照正准备再回榻上眯一会儿,宫里却忽然来了急报,说陛下昨夜因为在御花园逗留,被太后罚抄经文一百遍,整夜未有合眼,今儿个早朝的时候直接晕在了金銮殿内,眼下朝堂混乱,大臣们亦陷入恐慌请云照加紧入宫。

    云照听罢睡意全消,立即马不停蹄地赶往了皇宫。

    承乾宫内。

    云昇安静地躺在龙榻上,只是眉眼稍显倦怠,床旁的太医把完脉后交代了李泓申几句便回去抓药了。

    门外,将将安抚好大臣的云照正火急火燎地赶来,一脚跨过门槛后直朝里走去。

    宽大的袖摆轻扫云昇脸颊,云照看着眼前嘴唇泛白的人,心疼的同时愤怒也悄然而至。

    “陛下昨夜因何逗留御花园?”云照双目阴沉,头也没抬地问。

    李泓申听后道:“回殿下,陛下当时说您喜欢白玉兰,一定要采摘一些带回去,说是明日您来了亲手送给您。”

    云照眼底泛起痛色,“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

    话说一半,云照猛然回忆起裴勉的话。

    他想,大概是自己晕倒的时候被云昇瞧见了,想通过这个法子让他能开心一些。

    悔意登时袭来,云照动作轻柔地抚了抚云昇肉乎乎的小脸儿,接着眼神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太后现在何处?”

    冰冷的语调夹杂着牙齿嗟磨的声音,李泓申不由在心里抹了把汗,道:“回殿下,在慈宁宫内。”

    云照听罢,不可察觉地冷哼了一声,叮嘱李泓申照顾好云昇后甩袖离开了。

    他原想,若宁诃真心待云昇好,他便不会将当年的真相公之于众,毕竟自己也并非愿意登上那个皇位,但如今她触碰了自己的底线,若日后还这般执迷不悟,他也不介意将皇位争还回来。

    慈宁宫。

    院内百花齐放,一抹嫣红的身影在花海间不厌其烦地浇着水,即使已为妇人,那风姿绰约的背影依旧不减少女。

    “启禀娘娘,安王殿下来了。”忽然,一宫女小跑过来道。

    宁诃浇花的动作不停,似乎对云照会来找她这件事早有预料。

    不待宫内退下,慈宁宫门口便多出一道修长的身影,云照面色不佳,纵使心中结气,但还是保持着平日里该有的风度。

    “阿照来了?快坐。”宁诃见云照来了,嘴角立即扬起了一抹伪笑。

    云照眸色冷了几分,“本王从未允许你这般称呼我。”

    宁诃笑意不减反增,“许久不见,安王殿下还是如此不近人情。”

    随手折下一支玫瑰,她又道:“哀家好歹也是你的皇嫂,说到底也算是一家人,还是友好些的好。”

    一家人?云照轻嗤。

    大约是看出了对方眼底的不耐,宁诃也不再打哑谜,直言道:“哀家知道你今日来此是所谓何事,说出来你大概不信,哀家那都是为了昇儿好。”

    “为了他好?”云照眼眸微眯,“能面不改色地口出狂言,本王也算是领教到了。”

    宁诃并未生气,依旧笑得明艳道:“安王殿下这可就错怪哀家了,民间传闻皆说小孩子不可夜行,会惹来不干净的东西,昇儿不谙其理,哀家便罚他抄诵经文,好让他明白其中的道理,也理解一下哀家的苦心。”

    云照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道:“真是可笑,那日昇儿遭刺客暗杀的时候不见你有所作为,如今只是贪玩儿了些便这般大动干戈,本王该说你虚与委蛇还是装腔作势?”

    毫不留情的批判换来了宁诃的置若罔闻,“安王殿下此言差矣,关心便是关心,昇儿怎么说也是哀家的儿子,这天底下哪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的?”

    话毕,她眸光窥探着云照的表情变化,在瞧见对方手指不易觉察的颤抖后,又佯装无辜地掩口道:“瞧瞧哀家,竟忘了安王殿下的母亲还在冷宫里,当真是该死了。”

    “既知该死,那下回便无需再提。”云照眸子冷若冰霜,当场反怼道:“你不过是皇兄所纳的继后,孰轻孰重也该掂量得清。”

    说着,他不再给宁诃一个眼神,猛一甩袖便往慈宁宫敞开的大门走了出去。

    待人远走,宁诃的眸子一点点暗了下来,一对褐瞳宛如万丈深渊,与那张姣好的面容显得格格不入。

    “母后为何要激怒于他?明知这样对咱们没有任何好处。”

    忽然,一道不羁的身影自花海中走来,语气不解地问。

    宁诃目光柔了几分,淡笑道:“褚儿还是未经历过风浪,若母后不激怒他,你觉得以他的多疑的性子,不会怀疑上你?”

    云褚喟叹,“还是母后高明。”

    宁诃看了云褚一眼,接着轻轻叹了一声,“你此番太过莽撞,他云子安的各方势力尚未削减,这般耐不住性子,怎可成就大业?”

    “是,儿臣知错。”云褚听罢微微垂首,一脸听训的样子,但紧跟着他又道:“不过母后放心,那刺客已被儿臣除掉了,即使他云照再怎么怀疑也不会有证据。”

    宁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另一边。

    离开慈宁宫后,云照在返回承乾宫的途中遇到了裴勉,虽然入宫前,他曾叮嘱过裴勉让其待在府里,但裴勉因为担心,最终还是跟了过来。

    “陛下怎么样了?”迎面碰上云照,裴勉眉眼的焦色并未比对方少半分。

    云照的发丝被细风撩乱,整个人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听见裴勉的询问,他稍稍缓了缓心神,然后道:“太医已探过脉了,暂时没什么大碍。”

    裴勉看了眼云照的身后,又问:“你是从慈宁宫来的?”

    云照顿了一下,“是。”

    裴勉眉头微蹙,“她可有对你使绊子?”

    云照摇了摇头,“并未。”

    事已至此,裴勉不再追问,安抚了几句后便随云照去了承乾宫。

    恰逢云昇醒来,云照随即传了太医前来诊脉,确认云昇已无大碍后唤退了屋内众人。

    “皇叔…………”

    病弱的声音徐徐传来,云照心疼地摸了摸云昇的脑袋,轻声问:“怎么了?”

    “皇叔,对不起。”云昇开口。

    云照一愣,“为何道歉?”

    云昇似乎很是紧张,半天才支吾道:“朕在早朝的时候晕倒了,耽搁了国事…………”

    说话间,云照目光逐渐显出痛色,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悔意。

    他想,到底是自己平日里对云昇太过严苛了,以至于连病到晕厥了都只想着道歉。

    “昇儿不必道歉。”敛眸掩去心中的酸楚,云照一遍遍地重复:“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大概是感受到了对方的愧疚,云昇思索片刻后扬起一抹微笑道:“那皇叔今日可以留在宫里陪朕玩投壶吗?”

    云照跟着笑道:“自然可以,昇儿今日可以晚些去御书房批阅奏折。”

    云昇听了咧起嘴,“皇叔说话算话。”

    “算话。”云照道。

    外头骄阳依旧炽烈,久违的叔侄互耍换来了云昇的笑语欢声,缠着云照跟他玩了一遍又一遍。

    云照也十分迁就,但毕竟现在身子重了,不必往日轻盈,加之烈日当头,他很快便累得汗如雨下。

    裴勉见状,立即上前阻止了云昇的又一次邀请,“陛下,天色不早了,御书房还有那么多折子要批,还是加紧回去吧。”

    云昇有些不高兴,“皇叔还没说什么呢,裴哥哥你急什么。”

    裴勉还想说什么,云照暗暗扯了下儿他的袖摆示意他噤声,然后对着云昇道:“今日确实天色晚了,待下回时间充裕了再玩吧。”

    有了承诺,云昇心情好了几分,但由于先前遇刺遭受的阴影,他小心翼翼地问云照道:“皇叔可以陪朕一起走吗?朕有点害怕…………”

    云照不假思索,“当然可以。”

    云昇这才泰然一笑,嘴里嘀咕道:“有皇叔陪着朕,朕相信那些个刺客定然不敢前来再犯。”

    云照听后回以一个安心的笑。

    “不过话说回来,这天底下真的会有刺客在颈间纹那般娇滴滴的图画儿吗?”

    云照脚步猛然停下,“你说什么?”

    裴勉也察觉到了什么,“陛下您方才说什么?那娇滴滴的图画儿是…………”

    云昇未看出他们的不对劲,直言道:“就是一朵梅花印记,粉粉的,还散着股奇怪的香味。”

    “血月阁的人!”

    “血月阁的人!”

    云照与裴勉互视一眼,同时脱口道。

    第二十八章  讨媳妇开心,天经地义

    血月阁顾名思义,是专门培养杀手的地方,但区别于普通的门派,他们行踪诡秘不定,且从来不会让人看见自己的真面目,尤其是那个血月阁阁主方灼,常常以面具示人,哪怕是夜晚。

    “想来要知道真相,就只有将那方灼抓回来审问一番了。”裴勉摩拳擦掌道。

    云照思忖着,道:“但这血月阁虽隶属一个门派,却是居无定所,要找到他们,可能要费上不少时间和精力。”

    裴勉无所谓,“费就费吧,只要能将幕后真凶揪出来,这点算什么。”

    云照摩挲着指节,似是在考虑。

    久久等不来下话,裴勉也不忍看云照这般劳碌,便提出先回王府,一切行事容后再议。

    云照想了想,心道只能如此了。

    于是回到府邸,云照立即派了逍卓去查探有关血月阁的行踪,有消息了第一时间回来汇报。

    作为云照一手培养的暗卫,逍卓对这血月阁也略有耳闻,听到云照的命令,他应声道是后便转身离开了。

    事情暂时告了一段落,云照后知后觉地抚上不甚舒适的小腹,哄孩子般拧眉揉了揉。

    裴勉发现身侧人的不对劲,立刻挪到云照旁边,“怎么了?肚子不舒服?”

    他大掌覆上云照的手背,轻柔地顺着对方的动作来回抚揉。

    温暖的触感让云照安心了不少,他不声不响地贴近裴勉胸口,“现在好多了。”

    裴勉心跳一阵加快,“需不需要叫陈酉过来瞧瞧?”

    云照半阖着眼摇头道:“不必,想来是最近太累了。”

    裴勉环着云照的腰,顺势握住对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温声道:“那就睡一会儿吧。”

    回答他的是云照均匀的呼吸。

    裴勉目露柔色,又轻轻在云照额头吻了一下,接着小心翼翼将人抱了榻上。

    正午的阳光烘得人汗如雨下,守了近一个时辰,直到榻上之人睁眼,裴勉才挪开被云照压得发麻的双腿。

    不知是不是裴勉在的缘故,云照近来的觉睡得愈发踏实了,从前总会梦魇缠身的他,如今就是连做梦都只会是美梦。

    当真是稀奇了,他心里疑惑地嘀咕道,面儿上的笑意却像是要溢了出来。

    “什么美梦能叫安王殿下这般开心?说出来让我也听听?”见云照眉眼含笑如花,裴勉忽地调侃道。

    云照佯装嗔怒地瞪了他一眼。

    捕捉到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窘迫,裴勉顿时来了兴致,假装思索道:“让我猜猜,你可是在梦中与我翻云覆雨,共享天伦?”

    云照脸唰的一下红了,又气又恼地捂住裴勉的嘴,“说什么荤话!”

    裴勉却不要脸地伸出舌头舔了下云照的掌心,嘴巴没了桎梏,他一脸坏笑着凑近云照,“怎么,叫我猜对了?”

    云照气得咬牙切齿,挥掌就要甩向裴勉,被裴勉轻而易举扣下了。

    “你这是要造反?”左右挣脱不开,云照陡然冷下脸。

    “造反?”裴勉眉峰轻挑,细细品味着云照说的话,道:“若指的是床笫之欢,那倒也未尝不可。”

    话毕,云照的脸又红了几分。

    裴勉饶有趣味地观赏着眼前这一幕,忽地欠笑道:“怪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容易害羞?”

    云照赏了个白眼给他。

    裴勉笑得更欢了,故意迎到云照跟前,不怕死地嘿道:“害羞了害羞了。”

    云照脸色阴沉,似一汪深潭。

    见云照没反应,裴勉边说着,竟直接动起了手,他袖子一捋,十指伸向云照腰间,丝毫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坏笑着挠起了痒痒。

    反观云照,在探出裴勉那不轨的心思后,正准备躲开,但已经来不及了,腰间一阵酥痒感袭来,他顿时没了招架之力。

    “裴………哈哈哈哈,住手!”云照心里气得不行,却又怎么都止不住地朗笑。

    两片红唇包裹着贝齿,随着裴勉过分的动作一张一合,明珠般的眸子藏匿在眼睫之后,勾得对面的人愈发燥热。

    裴勉看着看着,不自觉吞了口唾沫。

    忽觉腰间的手停顿了一下,云照逮着这个间隙,眼疾手快地站起身,正准备逃离这是非之地,他又觉得不能让裴勉白白占了自己的便宜,于是他猛一转身,抬手甩了裴勉一个耳光———“啪!”

    洪亮的声响在屋内激起了一道回音,裴勉愣住了。

    “你、你怎么又打我!”脸颊上赫然出现五个指印,他捂着火辣辣的脸,满眼怨怼地望向云照。

    云照不以为然地揉了揉被甩疼的掌心,呵道:“不给你点教训,真当自己有能力爬到我头上作威作福了。”

    裴勉委屈巴巴地嘟囔了一声,心里埋怨若非是想让云照心情好一些,自己才懒得费心思去讨人家开心。

    虽然云照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眼瞅着对方的表情从得意渐渐变成又屈又恼的怨艾,云照心觉好笑的同时嘴上强硬道:“若再有下回,你便去睡偏房吧。”

    裴勉惊了,当即道:“云照,就这点子小事儿你至于弄得那么严重吗?”

    云照眼尾轻挑,“小事?小么?”

    裴勉喉结滚了滚,“不、不小。”

    云照这才满意一笑,但很快又敛去喜色,道:“昇儿遇刺的事还未有结果,你这般戏耍于我,可是要将我陷于不忠不义的境地了。”

    裴勉听罢从榻上跳下来,侃侃道:“怎就不忠不义了?陛下真龙天子,还能与你计较这些了?”

    云照睨了他一眼,“即便不会,你以后也莫再如此。”

    裴勉哼哼道:“我不管,我这是自个儿讨媳妇开心,天经地义的事儿。”

    明明是一番漫不经心的回答,却偏偏戳中了云照的心,他目光闪烁了几分,立即又佯装镇定地道了句“胡扯”。

    话语中随有责怪之意,但裴勉还是窥出了云照眼底的羞赧,心中暗喜,一把上前抱住了那个心口不一的家伙。

    “知道你高兴,就别演了,你累我也累。”裴勉丝毫未给云照留面子,一语道破道。

    云照双颊染上一抹赧人的红晕,打死不承认自己方才是在高兴。

    裴勉偏就喜欢看云照一副死鸭子嘴硬的模样,打心底觉得对方可爱。

    二人拌嘴了许久,云照终是先裴勉一步失了耐心,忿然瞪了裴勉一眼后当场摔门而出。

    裴勉见状满眼宠溺地笑了笑,接着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第二十九章  扑朔迷离

    夜幕将至,云照因为负气跑去了距王府不远处的一条小河边,只一个回头的功夫,裴勉便将人跟丢了,左找右找寻不到人,急的他险些去衙门报案。

    好在回程途中闻得两女子在谈论什么,仔细一听他便猜测是云照,于是半信半疑地找了过去,果然看见那凉亭中矗立的一抹白影。

    欢天喜地地走到跟前,裴勉从身后环住云照的腰,下巴抵在了对方颈窝,“怎么跑这里来了?害我以为你丢了。”

    云照还在气头上,在裴勉触碰他的时候,他本想甩脸推开,但想了想又觉得太过幼稚,便就随他去了。

    “丢便丢了吧。”虽行动上原谅了裴勉,但云照依然嘴不饶人。

    裴勉太清楚云照体内的那股子傲娇劲了,只得无奈笑道:“好了,是我不对,是我不该在这种时候没轻没重,我跟你道歉,嗯?”

    说着,他讨好似的吻了吻云照后颈。

    云照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浑身一颤,气归气,却还是忍不住沉沦在了其中。

    感受到怀里的人身子软了几分,裴勉知道云照这是消气了,便提出请求道:“明日让我随你一起你去宫里吧。”

    云照本想回绝,但他思索着,心想若是再留裴勉一人在府内,那这天底下怕是就要多出一个“怨夫”了,于是道:“可以,但你千万要切记谨言慎行。”

    裴勉听罢兴冲冲道了声“好”。

    渐渐地,天已全黑,清澈的河面在晚风吹拂下荡起了层层涟漪。

    回到府邸后,逍卓也带着情报回来了。

    “禀殿下,牢里那个刺客死了。”逍卓开门见山道。

    云照眉心微微一蹙,“自杀?”

    逍卓摇了摇头,“属下去看过,不像是自尽,倒像是被人投毒所致。”

    云照与裴勉相视一眼,接着又问:“那血月阁可有查出些什么?”

    逍卓低下头,“回殿下,暂未。”

    云照倦怠的眉眼覆上一层愁色,他冲逍卓摆了摆手,道:“罢了,你先下去吧,记得盯紧了。”

    逍卓应声道是后转身离去。

    屋内静了片刻,裴勉盯着云照紧锁的眉头,抬起两根手指想要抚平,“别急,万事都有个过程,急功近利并非是好事。”

    云照不知听进去没有,只默默叹了口气,然后扭头问裴勉道:“你觉得会是谁?”

    裴勉:“你指牢里那个?”

    云照颔首。

    “能让正主亲自出面,那必然是打算灭口了,毕竟死人不会说话。”

    云照听后道:“你说得在理。”

    裴勉思量道:“能光明正大地进入牢房重地,又不动声色地杀死囚犯,此人定身份不简单。”

    云照思忖着微微点头。

    裴勉想了想,又道:“但现在,咱们的注意力并非在这上面,而是思考,对方这般胆大妄为,想来是能从中获取什么好处,否则必然不会在皇宫里大动干戈。”

    云照陷入了沉思,“那神秘人既急着杀人灭口,那定然是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身份。”

    裴勉应道:“没错,所以我们现在需要思考的是,什么样的人会有能力出入牢房且不受怀疑。”

    云照猛地抬眸,“你是怀疑…………”

    裴勉指尖敲击桌面,“暂时不确定,不过多半是他没跑了。”

    云照听了愁容不减。

    他想,若凶手真是此人,那他必不会轻易放过,就是将他捅破一个窟窿,他也势必要替云昇讨回一个公道。

    第三十章  儿子好还是闺女好?

    不得不说,裴勉哄人的本事是愈发炉火纯青了,这不,但凡发现云照有一丁点儿要生气的苗条,他能立刻用他那张三寸不烂之舌讨得云照的欢心,羡煞了府内的一众下人。

    于是,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了几日,裴勉依旧整日对着云照腻歪,云照也仍旧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六月的天气愈发让人燥热,某天晌午,因为裴勉有事回了将军府一趟,云照闲来无事,便只身去了闹市闲逛,顺便买了些糕点。

    抵达府邸后,裴勉还没回来,他望着空荡荡的院落,心里忽觉一阵寂寥。

    院内的那颗参天大树矗立在侧,明明枝繁叶茂,看着却不甚凄凉。

    “殿下,午膳已经备好,请随奴婢移步膳厅。”蓦地,一侍女走上前道。

    云照后知后觉地应了一声,他看了眼手里被捏得有些变了形的糕点,失神片刻后缓步跟了上去。

    到了膳厅,各色佳肴已摆满了膳桌,专属于云照的金色碗碟整齐地放在对门处,只看着便让人觉得这家主人的精致与奢侈。

    见云照来了,里头一个蓝裙的侍女立即屈膝行了一礼,道:“殿下,菜已备好,请殿下慢用。”

    说罢,她冲对面的粉裙侍女使了个眼色,那粉裙侍女会意,待云照坐下后,正准备握筷替云照布菜,被云照一个抬手制止了。

    他目光掠过身侧那张无人落席的座位,纵使已经饿得眼前发黑,但他还是决定等裴勉回来一起用膳,于是道:“这里暂时不需要伺候了,你们先下去吧。”

    几人面面相觑,但还是应声道了句是。

    待人离开,偌大屋内仅剩下一人独坐。

    窗外蝉鸣依旧,饭菜却从一开始的热腾腾慢慢凉下,左右等不到人回来,云照清冷的眉宇逐渐布满了愠怒。

    那小子,莫不是掉茅坑里去了?

    心里不悦地嘀咕了一声,他一只手撑着下颌,另一手的指尖不停敲击着桌面。

    心里正气着,肚子又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几声,云照登时怒拍桌沿———“啪”

    不等了!

    他低声斥了一句,心道自己堂堂大郢摄政王,离了区区一个男人还能活不下去了?

    心想着,他赌气似的踢了下儿裴勉平时坐的座椅,然后愤愤拿起桌上的筷子给自己夹了只虾。

    但紧接着他便打脸了。

    盯着纤细的手指上深一道浅一道的印痕,细微的痛感让他不禁怀疑这虾是不是真的煮熟了。

    不小的冲击使得云照心里一阵丧气,可他偏偏又不服输地上了第二次手…………

    然后这一次,他算是明白了,自己堂堂大郢摄政王,竟是个连虾都不会剥的酒囊饭袋。

    惊愕的同时他又立即否认,这虾如此难剥,一定是他们没有煮熟的缘故,绝非是自己的原因。

    这样想着,他心里好受了些,干脆两手一摊,把方才上街买的糕点拿出来吃了。

    撕开油纸,一股甜腻之香窜入云照鼻腔,肚子又难耐地叫了几声,他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捏起一块酥糕送进了嘴里。

    细腻的口感混着云照最爱的干果香味,让原本怨气横生的人顿时消了大半怒火。

    很快,油纸里的糕点便被云照吃了个干干净净。

    届时屋外一阵躁动,云照竖起耳朵,当时便听出了是裴勉的声音。

    手上动作一顿,他视线瞥过眼前的狼藉一片,联想到裴勉看见此景后放声嘲笑的样子,他心里猛地惊了下儿。

    秉着绝不能被发现的原则,云照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起了东西。

    …………

    …………

    …………

    …………

    ———“云照!”

    忽然一声高喊,云照身形一震,也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了,忙不迭将那装着残渣剩饭的盘子藏到了桌子底下。

    恰巧裴勉进来了,一眼便瞧见了膳桌旁眼神飘忽的云照,心下疑惑的同时走上前问:“怎么了这是?一脸心虚的。”

    被戳中了心思,云照有些恼羞成怒,“谁心虚了!”

    转念一想似乎确实表现得过于反常,他接着刻意道:“叫你今日回来得晚了,我正要唤人撤了饭菜。”

    饿死你活该!

    裴勉闻言道:“撤便撤了吧,正好我也想问问你吃饱了没。”

    云照惑然抬眸,“做什么?”

    裴勉提了提袖,咧嘴道:“我从家里给你带了些糕点,你看,都是你爱吃的。”

    说着,他把手里包裹完好的东西提到云照面前晃了晃。

    云照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已经吃过饭了?”

    裴勉未察觉云照的不对劲,只记得自己已差人提前知会了云照,便应道:“吃过了啊。”

    殊不知那传信人路上惹了事端,此刻正在府衙里面受审。

    听到裴勉的话,云照眼底升起一抹失落。

    这算什么?他忍不住在心里追问,自己等了他这么久,到头来却只是一厢情愿?

    呵…………

    突如其来的情绪让云照鼻头一酸,他微垂着脑袋,努力眨着眼才不至于让自己拂面。

    毫不知情的裴勉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正想问问云照中午吃了些什么,张口的瞬间瞧见云照低着头一言不发,他这才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

    “云照?”他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声。

    云照不动,也不说话。

    裴勉见状,一瞬间将自己方才所有的言行回忆了遍,确实没发现有什么不妥之处,便小声问:“可是我哪里说错话了?”

    云照依旧不语。

    裴勉彻底慌了。

    “云、云照,你说说话呀,别吓唬我啊。”他手足无措地围着云照说道。

    云照现在算是对裴勉充满了怨怼,又岂会那么轻易开口?

    幽怨的眸子闪着隐忍的水光,耳边滔滔声不绝,云照心里清楚自己可能是误会裴勉了,但不知怎的,但凡涉及到裴勉待他真心与否的问题,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感到烦躁。

    许久等不到回答,裴勉又急又躁,就差在原地打转了。

    云照也确实看出了裴勉的急切,花了很长时间才稳住自己的脾气,道:“没什么。”

    没什么?

    裴勉惊呆了,当即判定云照是在说气话,若是当真没什么,怎么可能刚才一句话不说?

    “休想骗我!”他张口一喝,随即察觉自己语气不佳,又立刻放软语调道:“云照,和我说说吧,为何心情不好?”

    此时云照已缓下情绪,回想起自己将将那幼稚的举动,难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面对裴勉焦急的发问,他正犹豫着该如何回答,不想对方先一步失了控。

    左右等不到云照开口,裴勉的焦灼简直要渗透了全身,他脚步在地面上来回摩擦,犹豫着该不该上去哄一哄云照,又怕云照此时的心情,万一暴走起来会不会再甩他一个耳光。

    于是踌躇不决间,他心一横,果断跨步过去抱住了云照。

    好巧不巧,那被藏在桌底的盘子被顺势踢了出来,残羹剩饭顿时洒了一地。

    原本看见裴勉那一脸慷慨赴死的表情,云照心情大好,却不想在听见碗碟碎裂的声音之后,他霎那间变得脸色苍白。

    “什么东西?”感觉到足尖传来的阻力,裴勉下意识想要低头。

    云照猛地一惊,立即两只手捧住了对方的脸。

    “怎、怎么了?”裴勉也吓了一跳。

    云照略显尴尬地笑了笑,“没什么。”

    “对了,你不是说给我带了糕点,在哪儿呢,我现在就想吃。”

    云照脑筋急转,裴勉听罢应声抬起手里的东西晃了晃,“在这儿呢,现在吃吗?”

    云照连连点头。

    裴勉觉得云照今日怪怪的,但他并没有多想,“那我帮你拆开。”

    言毕,他作势就要将东西放到桌上,云照堪堪松口气,在看见裴勉转身的动作时心下一惊,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裴勉缓缓将身子转朝另一面,目光恰好投在了地上的狼藉之物上,他愣了愣,道:“这些都是什么?”

    云照已经没脸见人了。

    裴勉还在疑惑,心想难道今日府里没人打扫卫生么。

    正打算唤人进来清扫,他目光无意一瞥,云照前襟处沾染的几滴油渍忽然入了他的眼,他当即明了。

    “噗!”疑团揭开,裴勉忍不住笑了一声。

    云照本就不好意思,现下更是双颊绯红。

    裴勉看着云照忸怩作态的模样,心觉好笑却又无可奈何。

    “罢了罢了。”最终,他无奈一笑,道:“只是被伺候惯了而已,不会动手实属正常。”

    “是不是等我了?”他蓦然问。

    云照死鸭子嘴硬,“谁等你了。”

    裴勉笑得肆意,还是附和道:“好好好,没等我。”

    云照白了他一眼,却在转身之际扬起了唇角。

    “上哪儿去?点心不吃了?”见人离开,他忙追上去问道。

    云照眉尾轻挑,“不吃了,饱了。”

    裴勉眼里闪过一抹愕然,紧接着宠溺地勾了勾唇,“不吃的话,给你留着明日再吃。”

    云照无所谓道:“随意。”

    眼看背影越来越远,裴勉加紧脚步跟上,追问道:“你今日到底吃了些什么?”

    云照嫌烦了,道:“与你何干。”

    裴勉哼道:“怎的与我无关?你腹中可是有了我的骨肉,你吃了什么,我儿子就吃了什么。”

    云照轻嗤,“你怎就确定我怀的是儿子?”

    “自然确定了。”裴勉胸有成竹道:“看最初那会儿的反应就知道了,又吐又睡的,搁谁不怀疑?”

    云照低哼,没有反驳。

    不过他想,即便是儿子或是女儿,只要是他和裴勉的孩子,那就无所谓。

    只要这个孩子姓裴,那他所受的一切苦,就都是值得的。

    第三十一章  爱过过不过滚!

    为了把捧在手心里的祖宗哄高兴,裴勉可谓是煞费苦心,又是说好话又是献殷勤,终于在即将就寝的时候得到了云照的正眼。

    “那个…………”他盯着云照脱衣的背影,喉结轻滚道:“你不生气了?”

    云照不理会,褪了衣物后径直走向床旁。

    裴勉不由一阵失落,想到自己今夜极大可能要睡在地上,他顿时横眉竖起。

    简直荒唐!

    心中大喝一声,他迈着步子直逼云照。

    想自己好歹也是个一国将军,不说位居名流,至少也算得上身份显赫,若是被外人知道了他胆小怕妻,那岂不是要沦为后人的笑柄?

    于是,秉承着绝不能让云照骑到头上的心思,他追上对方的脚步后手上猛一用力,毫无预料的云照一下儿被他掰过了身。

    眸中闪过一丝错愕,云照双目微瞪,沉着嗓子质问:“你想做什么?”

    乌云密布的眸子散着淡淡的寒意,裴勉看着,忽然话语一梗。

    他瞄了眼云照身后的软塌,然后牙一咬,直接将人按推到了床上。

    眼前画面陡然旋转,后背触及的柔软没能消除云照堆积的气愤,他两只手抵在裴勉的肩头,低声斥道:“你这是要造反么!”

    事已至此,裴勉也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了,看着云照愠怒的眸子,他鲜有地露出了凌厉之色。

    云照觉得奇怪,心想裴勉今日莫不是吃错药了?若放在平日,这小子看见他心情不佳,怎么也会上来安慰自己直到负面情绪消失,再不济也会出声哄几句,怎的现在一副要干架的模样。

    心里不禁怀疑裴勉是否对他的脾气感到厌烦了,云照满腔怒火夹杂着恐慌,一时不知该不该开口询问。

    问?

    不行,万一裴勉没那个意思,自己发声责问反而会惹来麻烦。

    不问?

    似乎也不妥,倘若裴勉真的对他感到厌烦了,眼下可是个破开误会的好时机,依裴勉对自己的纵容,定然不会计较于这些。

    …………

    所以,是问还是不问?

    内心万般纠结,云照眉眼透着望眼欲穿的焦灼与不安。

    裴勉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心里虽担心,但面儿上表情未变。

    “云照。”他语气深沉地唤了一声。

    云照的心情在大起大落之间徘徊,听到裴勉的声音,他视线投射到对方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半晌问:“干什么?”

    裴勉神色坚毅,担在云照耳侧的两只手因为紧张而不由自主地收紧,他目光直视云照,然后态度坚硬道:“今晚,我要睡床。”

    云照愣了一下。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当即又问:“你说什么?”

    裴勉神情不变地再次重复了一遍。

    四周是无边的宁静。

    云照脑子里盘旋着裴勉方才的恳求,怔愣之余,他废费了老半天的力气才将那句话消化干净。

    原来,这小子从来就没有想过要爬到自己头上,只是自己在胡思乱想罢了。

    心下豁然开朗,云照想到自己方才那口是心非的举措,脸上顿时一阵臊热。

    半天等不到回话,裴勉心问云照该不会真是想让他睡地上吧,眸子不禁晕上一层焦色。

    “回答呢?”他迫不及待地追问,丝毫未关注到云照羞红的脸颊。

    云照努力平稳体内肆虐的躁动,忽地眼尾一挑,半玩笑道:“怎么,地上多凉快?你不喜欢?”

    裴勉微微一怔,立即拔高音量道:“当然不喜欢了!”

    “哦?”云照闻言,不紧不慢地应道:“那你今夜睡床上吧。”

    不等裴勉高兴,云照又道:“我睡地上。”

    裴勉彻底迷惑了。

    云照这什么意思?他心问,自己只是不小心撞破了他的秘密,不至于做得这么决绝吧?

    胸腔内涌起阵阵委屈,裴勉不动声色地囔了囔嘴,道:“你怀了孩子,怎可睡地上?”

    云照听罢似觉很有道理,便道:“那你睡地上?”

    裴勉哀嚎,“就不能两个人都不睡地上?”

    云照假装陷入了沉思。

    裴勉见状,眼底的无措几乎要溢了出来,“这还需要思考?”

    云照看着他,“怎么不需要?”

    叫你嘲笑我,现在怎的不得瑟了?

    内心忍不住窃喜,云照蓦地勾唇,眸中戏谑一闪而过,他后知后觉地敛起神色,却不想被裴勉看了个精光。

    “好啊!”裴勉佯装愤怒地拍了下儿床褥,盯着云照道:“你敢耍我?”

    云照一惊,很快又调笑道:“是啊,就是耍你了,你当如何?”

    裴勉一时语塞。

    望着云照满眼得意的样子,他心道是了,云照这厮,打从一开始便仗着自己脾气好为所欲为,如今怀了孩子便更是肆无忌惮了。

    简直可恶!

    心里忿忿骂了一句,他当即决定好好磨一磨云照的性子,否则日后都这般恃宠而骄,那这府邸还能有他裴勉的一席之地?只怕到时不说床了,连炕都没了。

    “云照!”心中衡量着,裴勉一咬牙,正想将内心苦水尽数吐出,但在撞到云照那对儿明眸后,他到嘴边的质问又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嘶…………该死的!

    他心骂了一句,努力不去看那双令他神魂颠倒的眼睛,但来回倒腾了一遍又一遍,他最终还是没忍下心对云照说狠话。

    “怎么了这是?”见人一副纠结之态,云照忍不住暗笑一声,漂亮的眸子紧盯着裴勉,好似在向对方索求。

    裴勉费力挪开视线,而后近乎恳求道:“别用那眼神看我。”

    云照嘴巴微努,“这是为何?”

    裴勉一阵烦躁,随之而来的是从小腹内逐渐燃起的欲火。

    见人不说话,云照好玩地挑起裴勉的一缕发丝,接着在指间绕了起来,“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退缩了?”

    裴勉眉头一紧,“退缩?”

    回想从前打过的仗,他不记得自己当时受了多少伤,只记得自己屡败屡战,哪怕孤军奋战,他也绝不会当个逃兵。

    遥想这些年,他也是被百姓一路拥护着的护国将军,怎的方才,云照竟嘲他退缩了?

    失落和愤慨席卷而来,裴勉心里气恼,但更多的是对云照那句话带给他的落寞。

    “云照。”半晌,他再度轻唤一声,只是语气没了将将的蛮横。

    云照微微撇头,仍旧戏道:“如何?”

    裴勉神色黯淡,“在你心里,我难道是一个遇事只知退缩的无用之人?”

    云照表情略微僵了一下,这才惊觉自己触碰了裴勉的底线。

    “裴勉,我方才只是在玩笑,不可当真。”他立即解释道。

    听到云照的话,裴勉目光终于涌起了丝丝熠彩,但还是试探道:“真的?”

    “自然。”云照不假思索。

    裴勉听罢心情好了一些,但毕竟覆水难收,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是如何也收不回来的。

    云照对此也是深知,因此只能一遍遍地向裴勉表达歉意。

    裴勉心知能让云照低头,倒也算自己的一个本事,也证明了他裴勉,在云照心里还是占据了很重要的一席之地。

    因此,他也不敢再奢求其他,只希望未来能与云照安然无恙。

    天色渐晚,屋内寂静包绕,窗外的月光洒了一地银霜,倒也美哉。

    不知是不是歉疚,云照一整个下午都随裴勉躺在软榻上,二人衣衫半挂,云照窝在裴勉怀里,有趣地把玩着对方小辫儿。

    忽然,他放下手中之物,道:“裴勉,明日随我入宫,今夜记得让人备好华服。”

    裴勉想也没想便应道:“好。”

    但他转念一想,又问:“陛下的身子还没好吗?这么些天了,应当痊愈了才是。”

    “不是这件事。”云照否道,“是上回的赈灾之策,孟丞相的法子已见成效,虽然叫那些朝臣们大出血了,但毕竟解了燃眉之急,我已与陛下商议,决定设宴犒赏孟相。”

    裴勉听后点了点头,“确实,若是真解决了眼下困难,孟相作为领头人,得罪人不说,是该设宴答谢。”

    “嗯。”云照赞同道:“所以,明天你可还有别的事情?”

    裴勉想了想,道:“暂时没有。”

    话毕,云照眉尾不经意颤了一下,语气透着若有若无的不悦道:“怎么,明天你有安排了?”

    裴勉再次直言:“暂时没有。”

    云照手中辫子一扔,嘴里哼哼两声,一个翻身留了个背影给裴勉。

    胸前忽然一冷,裴勉愣愣地眨眨眼,视线打在云照纤细的腰肢上,他心中万般不解,但似乎是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但凡遇上云照耍性子,他第一时间就得上去将人搂住,然后就是嘴巴上的功夫了。

    一声声爱赞不绝于耳,灼热的呼吸不停拍打后颈,云照终是没了招架之力。

    “罢了罢了,你先松开我。”瘙痒的感觉令云照难耐,于是出声意图制止。

    裴勉也知见好就收,在得到云照的指令后,他十分听话地将人松开了。

    “明日需早起,你今夜早些睡。”云照背对着裴勉,说道。

    裴勉应声:“好,你也早些睡。”

    云照双目缓缓阖上,“嗯。”

    第三十二章  宫宴

    宫宴设得极其宏伟,酒席自章华殿一路铺设至长阶下方,菜香酒香四溢,足以看出当今圣上对这件事的上心。

    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正堂内是舞女们的轻歌曼舞,作为此次宫宴的东家,孟君贤早早便着了官服前来,席位仅在明堂之侧。

    “陛下、孟相。”吵嚷中,底下一官员忽然起身拱手,道:“朝廷赈灾至此,少不了孟相相助,但更多的是得天子庇佑,否则也不会短短半月便救百姓脱离水火,臣在此敬陛下、孟相一杯!”

    说罢,那官员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李爱卿此言差矣。”高堂之上,云昇纯澈的嗓音响起。

    他顺势饮下手中清酒,然后道:“此次赈灾,孟爱卿功不可没,朕虽为天子,却并未有什么实质性帮助,眼下设此筵席,也正是为了犒赏孟爱卿。”

    言毕,方才那官员讪讪一笑,顺着话茬儿附和道:“陛下说得在理,是臣言辞不当。”

    小小的插曲未能换来东家的一个正眼。

    大概是自小习书的缘故,孟君贤虽身处朝堂,但他从来不屑与肖小之辈同流合污,对于那些油嘴滑舌之人,他更是连嘴皮子都懒得动半分。

    或许正是因为这孤高自傲的姿态,但凡在朝堂里有些话语权的佞官,都对孟君贤恨得咬牙切齿。

    于是,这偌大的朝廷便自然而然分成了两派,一派是与孟君贤势不两立的奸佞之臣,另一派便是与孟君贤同样洁身自好的忠臣了,只余小部分人懒得参与纷争。

    纵使有人在背地里搞小动作,只要不侵犯朝堂和百姓的安危,孟君贤也就权当无视。

    可即便如此,仍旧有人不顾后果地想让孟君贤难堪,他们想看一看这个让陛下称赞、百姓爱戴的一国之相,到底能有多忍辱负重。

    曾经为了这个,一官员胆大包天地试着撺掇沈阙随他们参与弹劾孟相之战,在众臣的眼中,沈阙是除震国将军裴暨外战神般的存在,是唯一能与其子裴勉抗衡的沙场雄鹰。

    再且,孟君贤与沈阙不对付的传言在宫里一直是广为流传的,若能得沈阙助力,那要让孟君贤出丑,岂不是手到擒来之事?

    但偏偏,那官员在向沈阙满怀信心地发出邀约后,非但没有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反而在翌日下朝后,路过一个人迹罕至的小树林时不清不楚地遭到了群殴。

    自此,朝堂百官便鲜少有人敢上前与沈阙提要求了,迄今为止,孟君贤依旧遭人嫉恨,沈阙也依旧暗中保护。

    时过境迁,没人能猜到,孟君贤与沈阙曾是青梅竹马的挚友,二人自幼两小无猜,也曾在月下替彼此许诺,承诺日后即使入朝为官也永远将对方放在第一位。

    但,孟君贤食言了。

    一路的摸爬滚打让他对黎明百姓的疾苦深有感触,身上背负的责任太重,渐渐地,他不再时常与沈阙会面,曾经的亲密无间最终演变成了今日的劳燕分飞。

    沈阙气恼孟君贤的大义凛然,气他可以为了百姓牺牲一切的愚蠢行径,更气他将身心尽数投入朝堂,若是可以,他真想找跟链子将孟君贤栓在身边,并质问他为何对当初的诺言失了信用。

    倒是孟君贤,自知理亏的他从第一次拒见沈阙时开始便在心里埋下了愧疚,偏偏沈阙也不是个喜欢讲话的主儿,两人的误会就这么悄然生长,一直持续至今-

    筵席上,孟君贤自顾自饮酒吃菜,前来道贺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他眼里始终不见半分波澜。

    “沈副将到———”

    蓦地,殿外传来太监尖锐的嗓音,孟君贤的瞳孔不易察觉地震了一下,又很快将情绪敛了去。

    堂下,沈阙一袭紫袍加身,没了戎装的加持,那双贯来无情的眸子褪了几分狠戾,多了一丝丝的人情味。

    瞥见高堂上那抹熟悉的身影,沈阙眸色顿时冷了些许。

    堂上之人将那道凌厉的视线敏锐捕捉,心脏倏然一痛,所幸有茶盏当作掩护,才不至于叫人看见。

    “臣沈阙,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沈阙无视孟君贤的一举一动,跪地道。

    云昇微微抬手,“爱卿不必多礼,平身。”

    “谢陛下。”沈阙缓缓起身,然后径直走向了距高堂最远的席坐上。

    殿内众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纷纷猜测沈副将是不是又与孟相闹别扭了。

    孟君贤视线一路跟随,直到瞧见沈阙连闷三碗白酒,他眼底忧色不减,心里也忍不住叹息自己的无用。

    “孟爱卿?”忽地,身旁传来一道稍显稚嫩的声音。

    孟君贤立即侧首,“陛下,臣在。”

    云昇看着他,一双乌瞳略有疑惑,“你自进殿开始便心不在焉,可是有什么心事?”

    孟君贤未料到自己的表现会如此明显,便微微拱手道:“谢陛下关心,臣并无大碍。”

    云昇听罢轻“哦”一声,没有再去多想。

    目光有意无意掠过堂下沈阙的身影,孟君贤忽问:“敢问陛下,今日怎的未见安王殿下与裴小将军?”

    “皇叔么?”云昇闻言道:“皇叔方才派人捎了口信前来,说今日需与裴哥哥回将军府一趟,所以得晚些过来。”

    “原来如此。”孟君贤轻轻道了一句。

    不知是不是喝得多了,孟君贤脑袋忽然有些发疼,他略显烦躁地叹了口气,

    “陛下。”倏地,他抬起眸道:“臣头有些疼,想来是喝多了,想出去走一走。”

    云昇闻声应道:“需不需要朕请太医来?”

    孟君贤婉拒道:“谢陛下关心,臣只是有些晕,想出去走一走。”

    云昇淡淡道:“嗯,去吧。”

    待人离开,殿内议论陡然减了大半。

    云昇知道,这些达臣门又在别人背后嚼舌根,心下无奈的同时只能闷声饮酒。

    殿外。

    孟君贤仰颌猛嗅一口气,顿觉心里舒服了不少,但不知是不是昨夜睡得晚的缘故,他自今儿早睁眼开始便觉周身阵阵难受。

    …………

    …………

    …………

    …………

    不知过了多久,孟君贤闲散着步子走到一条小道上,葱郁的柳枝垂满大地,他双目有些空洞,头痛的频率也越发接近了。

    难受之意似要如泉水般涌出,孟君贤停下脚步,站在原地轻轻抚了抚额头。

    冗长的沉寂过后,痛感并未消失,反而愈演愈烈。

    “不该睡那么晚的。”他口中嘀咕了一声,接着环视四周后寻了个石凳坐下歇息。

    眉眼终于舒缓了一些,他两根指节搭在眉心,有节奏地揉捏着。

    四周遍布的蝉鸣似要将人吞没,就这么静坐了好一阵,孟君贤深知作为此次筵席的上客,即使再难受也得忍到宫宴结束,于是拖着沉重的脑袋,他正要起身回去,却不想眼前忽然一黑,身体直挺挺地往前倒去。

    就在孟君贤以为自己要与冰冷的地面来个亲密接触时,眼前一抹黑影一闪而过,紧接着一股强劲的力道将他拉扯了过去。

    身体跌进一道软墙之中,孟君贤下意识想要挣脱陌生人的怀抱,却在瞧见对方那张脸后顿时怔在了原地。

    沈阙在孟君贤抬眸的那一刹那,便将眼底的紧张掩去了,摆出一副讨债人的架势劈头盖脸对着孟君贤就是一顿冷嘲热讽,“走个路都能摔,你这两条腿干脆别要了。”

    孟君贤的头还有些晕,面对沈阙的咄咄逼人,他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只傻傻地任由对方训话儿。

    许久不见人有反应,沈阙看着孟君贤呆滞的眸子,眉眼泛起一抹不悦。

    “孟君贤。”他心一横,干脆上手捏起对方下颌,“你是读书读傻了还是睡觉睡傻了?再不说话,当心我割了你舌头。”

    孟君贤这才有了反应。

    他盯着眼前放大的脸,呼吸稍有凌乱,但很快又强迫自己镇定,“松手。”

    冰冷的话语传来,沈阙当即盛怒,负气似的甩开了孟君贤下巴。

    脸被迫歪向一旁,孟君贤摸了摸被捏痛的地方,眼中闪过丝丝悲凉,却在抬眸之际烟消云散。

    “若无其他事,我就先走了。”他淡淡道。

    沈阙气笑了。

    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地这般无情。

    “走?”他冷嗤一声,步子紧逼孟君贤,“孟君贤,这么些年了,你的心当真是铁做的?还是说,你以为我的心也是铁做的?”

    孟君贤后退,“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沈阙笑得更大声了,只是其中不乏悲悯,“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见识一下你孟相到底是否如传闻那般冷漠无情。”

    孟君贤觉得幼稚,便道:“我现在没功夫同你掰扯这些,先走了。”

    说罢,他转身往章华殿方向走去,竟是连一个眼神也没给沈阙。

    沈阙站在原地,半晌自嘲一笑。

    是了,他心道,孟君贤这个人,从来只对他沈阙冷漠无情。

    对待别人,孟君贤可以雅正端庄,也可以以礼相待,偏偏遇上他沈阙,就只有叫人心寒的冷言冷语。

    心底的悲戚一晃而过,沈阙盯着孟君贤渐远的背影,眸中火光一触即发。

    额头青筋暴起,他牙关紧闭,体内暴虐好似要将他吞噬。

    孟君贤啊孟君贤,你如此薄情寡义,那就休怪我不念往日情分了。

    第三十三章  你是不是厌倦我了?

    宴会从晌午一直持续至傍晚,姗姗来迟的云照与裴勉抵达宫邸的时候,孟君贤已醉得不省人事,云昇亦有些微醺。

    “昇儿?”看着对面双颊扑红的人,云照心中不免气愤,但更多的是担忧。

    大抵是许久未见这般热闹的场面,云昇一时没控制住,喝了好些葡萄酒。

    虽然云照曾明令禁止过他饮酒,但此番场景,若不与众人畅饮作乐,只怕会遭人诟病。

    如此,云照也不好过多苛责,嘱咐李泓申留下来清场后便要带云昇回寝殿。

    李泓申闻言立即弓腰道是。

    迷迷糊糊间,感受到身体一阵摇晃,云昇头脑不甚清醒地睁开眼,眼见身前一抹白色身影,他迷登登地咧起嘴,也没看清来人是谁便道:“皇叔,葡萄酒好好喝,朕还要………嗝!还要再来一杯。”

    云照一时哭笑不得。

    “昇儿。”他微微弯下腰,关切道:“头可还晕?”

    云昇一个接一个地打着嗝儿,半天才通气道:“不晕不晕,皇叔别担心。”

    可话虽如此,那虚浮的脚步和摇晃的身形还是让云照无奈叹息。

    离开章华殿,大概是酒劲儿上来了,云昇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还没走几步,扶着墙便在角落里吐了起来。

    云照刚想上前查看,裴勉立即拦住了他,并指了指他的小腹,示意云照怀里孩子不便见污秽之物。

    云照纠结片刻,轻轻拂下胳膊上的那只手道:“无碍,我只看看而已。”

    说罢,他强忍胃内不适走到了云昇身旁。

    将将吐完的云昇嘴角还挂着晶莹,云照拿出帕子替他擦拭干净,后问:“还难受吗?”

    不知是不是刚吐完的原因,云昇脑袋清醒了一些,但眼前依然模糊,费了半天力气才依稀看清对面的人是谁。

    “皇叔?”眼前是云照那张无可挑剔的脸,云昇陡然一惊,心想完了,自己没有听皇叔的话不喝酒就罢了,现下还被人亲自逮着了,这可如何是好?

    口中呜囔了两声,云昇竟是紧张地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云照见他一副手忙脚乱的慌张模样,心里不禁叹了口气,正欲开口慰抚几句,只听云昇忽然开口道:“皇叔,对不起…………”

    云照眉心微凝,继而展露一抹淡笑。

    他摸了摸云照的脸颊,道:“今日特殊,皇叔许你饮酒,所以不必道歉。”

    “真的?”云昇试探性地抬起眸子。

    云照颔首。

    云昇当即喟笑。

    “行了行了。”忽然,一抹身影闪过,裴勉强行分开这愈靠愈近的二人,道:“知道你们叔侄情深,但能不能换个地儿?”

    说罢,他醋意大发地指了指周围的宫女和偶尔路过的大臣,好心提醒他们注意场合。

    云照见状,如画眉眼浮出一丝尴尬,只听他刻意清了清嗓子,然后对云昇道:“走吧昇儿,我先送你回承乾宫。”

    云昇高兴地应了一声,接着就要上去牵云照的手,被裴勉眼疾手快地薅了过去。

    双脚忽然悬空,云昇面儿上一惊,“谁、谁这般胆大包天!竟敢揪朕的衣服!”

    裴勉哼哼一笑,“陛下还好意思说?您都这么大的人了,回个宫还要叔叔陪,这说出去呀,臣都替您羞呢。”

    “你!”话音刚落,云昇已然羞红了脸。

    裴勉见此心中大笑。

    一旁的云照看着眼前小孩“互殴”的画面,突然觉得自己升级成了老父亲。

    “皇叔!裴哥哥欺负朕呜呜呜…………”心里正感慨着,云昇软糯糯的声音便传来,云照无奈叹息,只得递个眼神给裴勉。

    裴勉收到讯号,讪讪松开了手。

    将云昇送回承乾宫后,云照和裴勉在回府的途中遇到了沈阙和孟君贤。

    因为交集颇浅,云照只是对着沈阙礼貌一笑后便将视线投到了还在嗜睡的孟君贤身上。

    “孟相还未酒醒么?”观察了片刻后,云照问道。

    沈阙表情淡漠,周身给人一种似有似无的疏离感,听到云照的话,他淡淡回了句“没有”后便没了下文。

    因为曾与沈阙同赴过战场,裴勉对眼前这个素来少言寡语的将军算得上钦佩,但也仅仅而已。

    “殿下若无其他事,臣就先行离开了。”四下静了半晌,沈阙忽道。

    云照回过神,“好,告辞。”

    分别后,他盯着沈阙远去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裴勉见云照那一眨不眨的眼睛,将将装好的醋坛子顿时又翻了。

    “如此依依不舍,怎的方才不约人家喝上两口?”蓦地,他阴阳怪气地道了一句。

    云照微微一愣,当即无奈扶额,“什么跟什么啊…………”

    裴勉低哼,“我瞧你那眼神,怎么要随人家一起去似的。”

    正欲反驳,云照转念一想,裴勉这家伙打小便醋劲儿极强,若是与他讲道理,没效果不说,反而很可能起到反作用,届时这浑小子气上加气,那自己今夜又有的折腾了。

    思忖着,云照决定暂时先给裴勉一些甜头尝尝。

    在将心里话说出来的时候,裴勉并没有如往日那般换来云照的毒舌相对,心里不禁觉得奇怪。

    难不成今日出门前吃错药了?他心问。

    看着对面人一脸疑惑的眼神,云照忍不住在心中偷笑,紧接着他上手替裴勉整理了下儿衣襟,十分贴心道:“晚膳想吃什么?我差人去买些食材。”

    眼前是云照笑靥如画的面庞,蛊人的嗓音悠悠入耳,裴勉顿时呼吸一窒。

    眼底的无措并没有逃过云照的法眼,他心里暗暗一笑,接着薄唇微微勾起,贴近道:“怎么,若非是方才酒喝多了,不想与我共用晚膳了?”

    若有若无的香味窜入鼻腔,裴勉哪里抵挡得住这般诱惑,当即撇开脸后退道:“云照,你………先离我远一些。”

    眼见上钩了,云照又怎肯放过这个机会,脚步再次贴近,脸上却没了刚刚的春风得意,反而一副泫然欲泣之相,“为何?你厌倦我了么?”

    怜惜的模样让裴勉顿觉血液翻滚,却只能又急又恼地在原地踱步。

    云照见状,忽然玩心大起。

    趁着裴勉心急如焚之时,他用力挤出一滴清泪,然后佯装失落地别开脸,“我这人向来脾气极差,稍有不悦便会出言责骂,你会厌倦也是情有可原。”

    “什…………”

    望着云照不停细颤的双肩,裴勉急得来回打转,殊不知对方那是在掩口偷笑。

    “云照,我没有厌倦你!我怎么可能会厌倦你呢!”最终,裴勉还是没忍住冲到了云照跟前,迫切解释道。

    云照已然换了副面孔,那双噙着泪的眸子水光泛滥,只看着便叫人心疼。

    裴勉自是心疼不已,他扬手拭去云照眼角的泪珠,一对儿剑眉几乎拧到了一起,“别瞎想了,我不可能厌倦你的,永远也不可能。”

    虽只是一句简单的话句,在云照听来却是此生最动人的情话。

    他含着泪弯起眼角,发自内心地笑道:“这可是你说的,若日后变心了…………”

    “若我日后变心,必遭天谴。”不等云照把话说完,裴勉抢先一步道。

    云照瞳孔微震,继而绽出一抹摄人心魄的慰笑,“天谴就不必了,就罚你下辈子继续追随我,直到重新爱上我。”

    裴勉将人揽入怀中,“好,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

    “永生永世,我裴勉定誓死追随你云照。”

    云照阖目浅笑,“一言为定。”

    第三十四章  请太后娘娘自重

    不知是不是饮酒过多的缘故,云照自那日回府后,肚子便有些隐隐作痛,唤陈酉前来诊脉后开了些药方服下了。

    裴勉忧心云照身子,便一直陪在其身边照顾着,但或许是月份渐大,云照的睡眠越发不如从前了,常常半夜被孩子折腾醒,一醒便是整夜无眠。

    对此,裴勉看在眼里,更疼在心里。

    他想,云照平日里为了不让人看出端倪就已经忍得够辛苦了,现下是吃不好又睡不好,往后到了更大的月份,岂非要活活难受死?

    心想着,他忍不住叹了一声。

    好容易将人哄睡了,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拨开云照额前的碎发,喃喃道:“是我没本事,若是可以,我真想昭告天下,你云照是我裴勉的妻。”

    但话虽如此,裴勉却又比谁都清楚,倘若云照有孕的消息被宫里那位太后知晓了,怕是难免会惹来灾祸,即便不为自己,那位太后也绝不会让皇权落入旁人之手。

    可…………唉!

    凝视着眼前人恬静的睡颜,裴勉除了心疼就只剩下满腔自责。

    “云照。”边念着,他低喃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无论何时,我都不会让你陷入危机。”

    忽然,怀里的人动了一下。

    裴勉一惊,垂眸看见云照睁着一双碧眼,正柔情蜜意地注视着他。

    “什么时候醒的?”裴勉疑惑地问道。

    云照轻轻笑了笑,“从你说,你要昭告天下,说我是你的妻开始。”

    裴勉双颊顿时绯红,羞赧地把头埋进云照脖颈,“你都听到了?”

    云照眉眼含笑,温柔地宛如一滩水,偏偏嘴上戏谑:“是啊,都听到了,一字不落。”

    裴勉脸更红了。

    云照心觉好笑,调戏似的戳了戳裴勉滴血般的脸颊,道:“你我成亲已有月余,怎的还这般羞涩?”

    裴勉支吾道:“我、我才没有害羞,是你看错了。”

    “是么?那…………”云照听着,唇角微微勾起,他乌瞳轻转,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裴勉脸上吻了一下,问:“这样呢?”

    裴勉脸色将将恢复正常,眼下又在顷刻间爆红。

    云照忍不住笑出了声,但不肖片刻恢复了正常,他抬眸望着裴勉,道:“待时机成熟,我定然会宣告天下,但不是现在,你且先忍一忍,嗯?”

    裴勉眼里闪过一丝心疼,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云照。

    他自认为从小野惯了,没有体会过宫里的那些勾心斗角,他不知道云照到底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情,才会连成亲孕子此等大事都藏在心里,甚至连自己的母亲都不予告知。

    “云照。”粗糙的掌心摩挲着对方脸颊,裴勉在云照的额头印下一吻,“余生得妻至此,我裴勉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云照阖眸淡淡一笑,握着裴勉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好似在向对方宣表心意。

    滚热的体温混着强劲的心跳,裴勉无声感受着,眼眶蓦地一酸-

    晌午。

    躺了大半日,裴勉怕云照闲得无聊,本想带云照出府转转,却不想宫中来报,说陛下突然高热不退,请摄政王速速前往皇宫。

    裴勉听着那宫女的急报,总觉哪里说不出的怪异,但抵不住云照护侄心切,他没空子去细想,只得快马加鞭地随云照同往。

    到了皇宫,云照火急火燎地赶往承乾宫,没看见本该在龙榻上病卧的云昇,反而瞧见了一袭红衣端坐的宁诃。

    他眉头一蹙,“你怎么在这里,昇儿呢?”

    宁诃嫣然一笑,“这个时间,昇儿自然在御书房批折子了。”

    云照顿时明白自己上了宁诃的当,脸色当即下沉。

    裴勉站在云照身侧,如今细细一瞧,他才发现这当今太后的真实容颜,谈不上绝色,但也小家碧玉,丁点儿看不出半老徐娘之姿。

    气氛有片刻的诡秘,云照眸色冰冷地盯着对面含笑如花的宁诃,然后极为隐忍地吐了口气。

    他转身欲离开,身后宁诃忽道:“昨日哀家去了掖庭宫,皇太后似乎身子抱恙,一直咳喘不止。”

    话毕,云照脚步顿停。

    宁诃见状莞尔,“你且放心,哀家已唤了太医替皇太后诊脉,现下已无大碍。”

    云照袖中拳头握紧,他把目光投向裴勉,声音放柔道:“你去外面等我。”

    裴勉本不放心独留云照一人,但又实在没理由带云照走,只能满腹担忧地道了句“好”。

    待裴勉离开,云照蓦然转身,眼底柔色尽数褪去,只剩无边冷意包裹周身。

    宁诃一双凤眸扑闪着,视线包不避讳地打在云照身上,从头到脚。

    云照纵使心中不适,还是忍着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宁诃笑得夺目,她随意撩了撩裙摆,接着迈步走向云照,边走边道:“哀家记得,皇太后自进了冷宫后身子便一直不好,如今丈夫已逝,儿子又不管不顾,当真是个可怜人呐。”

    说着,她佯装悲悯地啧了一声。

    云照懒得搭理她这副虚伪嘴脸,道:“既无事,本王便走了。”

    言罢,他再次转身,袖摆却忽然被一股力道扯住,他登时瞳孔一震。

    “请太后自重!”云照胳膊猛地用力,抽回了被宁诃攥住的衣袖。

    宁诃也不恼,依旧笑道:“哀家想,安王殿下也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纪,可有心仪的姑娘了?”

    云照冷哼一声,不做理会。

    宁诃眸光流转,一双金莲缓缓靠近,她望着云照,眼底是毫不掩饰的贪恋和爱意。

    屋里静了半晌,云照耐心消磨殆尽,连个眼神也懒得再给宁诃,扭头道:“无事便罢,告辞。”

    宁诃急了,心道自己好容易逮着机会让云照进宫,可不能就这么轻易让人离开。

    心里想着,她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手上猛然用力,拽着云照袖摆将人直接扯了回来。

    毫无预兆的云照脚下一个趔踞,险些摔倒在地。

    他下意识捂住小腹,忍着胸腔内的翻涌冲宁诃切齿:“本王说了,请太后自重。”

    眼见心意暴露,宁诃也不再掩饰,两步凑近云照,挑唇道:“哀家知道,安王殿下向来不近女色,只是…………”

    话说着,她眼眸微微眯起,好似一只魅君惑主的雪狐,“你当真不想?”

    虽为一国太后,但宁诃也仅仅大了云照几岁,加之身型娇小又保养得当,看上去不过桃李之年。

    沁人的芬芳扑面而来,云照却只觉刺鼻又反胃。

    他未曾料到宁诃竟对自己怀有这等心思,惊愕是有,但也仅停留了片刻便烟消云散。

    他目无波澜地看了宁诃一眼,接着便与其保持距离道:“本王私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宁诃眉眼闪过一抹戾色,紧接着又恢复往日和蔼,“终身大事,不急于一时。”

    她侃侃道:“安王殿下若想明白了,慈宁宫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忽然,云照“噗嗤”一声,嘲讽道:“你是什么身份?如此妄言,当真是不怕天谴。”

    宁诃愣了愣,敛眸沉声道:“什么意思?”

    云照笑意褪去,眼底的寒意几乎要将宁诃冰封,“本王什么意思?”

    一声反问后,他道:“这天下姓何,太后娘娘怕不是忘了。”

    “当年若非是你使计害了昇儿母妃,这继后之位轮得到你来坐?”

    “…………”

    “有一件事只怕太后娘娘还不知道吧?当年皇兄临终前曾将本王单独唤去屋内,指名道姓要本王继承这大郢江山。”

    宁诃双目圆瞪,“你说什么?”

    云照蔑然嗤笑,“如今那诏书还在本王府邸安然存放着,只要本王愿意,这天下还轮不到你一介妇人指点江山。”

    宁诃瞳孔不住地轻颤,脑中盘旋着云照方才的话,近乎癫狂地反驳:“这、这不可能!先皇怎会…………”

    先皇自然不会,云照心道,但那位不是旁人,正是他敬重有加的皇兄,也是他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亲近之人。

    心里莫名升起一丝苦涩,云照不愿再理会眼前这个疯癫的女人,冷然低哼后径直转身离开了。

    第三十五章  回去替我沐浴,方才碰到脏东西了

    院内,裴勉手负身后来回踱步,偶尔扒着门缝偷听,但厚重的门框将一切阻隔在外,丝毫闻不及里头的动响。

    内心焦急的同时,无数中可能闪过脑海。

    他想,那太后会不会仗着自己的身份欺负云照?亦或者拿权势打压云照?

    嘶…………不行!

    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裴勉心想,就云照那小身板儿,自己欺负欺负便罢了,好歹还有个度,旁人又不清楚云照的底线,若是欺负狠了,那云照不是委屈死了?

    想到这,裴勉更急了。

    正思索着要不要破门而入,忽然,眼前紧闭的大门被人从里推开,一抹白霎时入眼。

    裴勉一惊,下意识上前询问:“云照,你怎么样?”

    云照上一秒还面露愠色,紧接着便被裴勉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弄得莫名其妙。

    “什么怎么样?”他疑惑问。

    裴勉环顾四周,接着附耳小声道:“那个太后,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想到自己的衣袖被宁诃那脏手碰过,云照心里一阵犯恶,条件反射地拧起了眉头。

    这一幕入了裴勉的眼,他当即认定云照这是受人欺负了。

    云照还沉浸在压抑的怒火中,丝毫未发觉裴勉的不对劲,想到方才屋内发生的事,他愤慨中夹杂着一丝荒谬。

    他从未想过宁诃竟会对他揣着这样一个心思,是很久以前,还是最近才有?

    烦躁地吐了口气,云照不愿再多想。

    “裴勉。”忽然,他开口。

    裴勉立即应声,“我在。”

    他小心翼翼观察着云照的表情,生怕错过半分,但眼下,即便是云照在笑,他也会认定对方那是在强颜欢笑,更何况云照现下眼含愠怒,丝毫不见轻松之色。

    “回府,替我沐浴。”不多时,云照道。

    裴勉听罢惑然,“还未到晌午便要沐浴?”

    话毕,云照飞来一记刀眼,裴勉立刻讪讪闭嘴。

    回到府邸,裴勉唤人备好了浴桶和热水。

    几名侍女如往常那般试了水温,而后便要替云照褪衣沐浴,哪只这一幕被将将进门的裴勉瞧见了,当下惊得一个激灵。

    “住手!”一声大吼,他手中衣服一扔,连连跳过来喝了退众人。

    侍女们吓得一哆嗦,顿时面面相觑。

    直到将人全部赶走,裴勉这才堪堪松了口气。

    他拍了拍胸脯,扭头对着云照道:“亏得我来得快,你怎么也不阻止她们,就那么想被外人看光?”

    话语中带着隐隐的责怪,云照轻笑,“你这不是来了么?”

    裴勉哼道:“若我来得不及时呢?”

    云照一脸无畏,“那就看光呗。”

    裴勉直接气笑了。

    他靠坐在浴桶旁的圆凳上,接着牵住云照双手,趁其不备用力一拉,云照整个人便跌入了他的怀中。

    半敞的衣襟经这么一捯饬,直接从肩头滑落,裴勉见此,干脆顺手解了云照的腰封,宽大的衣衫没了束缚,顿时向下滚落。

    云照眼中羞赧一闪而过,紧接着便是一脸的玩味,衣衫褪去,他顺势跨坐到裴勉腿上,指尖勾起对方下颌,挑唇道:“怎么,想趁人之危?”

    裴勉双手揽在云照腰侧,柔软的触感即使隔着衣料也叫人心痒。

    他微仰着头,听到云照的戏谑,他跟着调笑道:“你我夫妻一场,怎能叫趁人之危?”

    温热的气息怕打而来,云照笑意更甚,“那该叫什么?”

    裴勉歪头做思索状,左右想不出个头绪,便道:“总之不是趁人之危。”

    云照听罢垂眸忍笑,调侃道:“叫你平日不读书,光知道打仗有何用?”

    “怎么没用?”裴勉反驳,“幸得我身手了得,才能护得大郢安然无恙。”

    “这倒是有理。”云照赞同地点了点头。

    他没敢再与裴勉去争执,生怕对方一个认真,下一秒就强势地逼他承认。

    浴桶中散出的蒸汽将整个屋子蒙上了一层水雾,屏风后,两抹身影交缠悱恻,好似万丛中蜿蜒的枝干。

    身上的亵衣不知何时被褪了去,云照那白得不像话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脖颈间满是密布的红痕和齿印。

    裴勉狼犬般在云照身上啃噬着,尖锐的犬齿毫不留情地刺入皮肤,却又分寸有度地不让人感受到半分痛意。

    氤氲的水汽缭绕四周,云照被裴勉撩拨得浑身燥热,本就殷红的薄唇现下已被咬得宛如两颗红樱。

    柔软的唇舌自锁骨一路向下,裴勉一手环着云照的腰,另一手有意无意地抚过对方微微隆起的小腹。

    “阿照…………”

    温吞的气息掠过胸前凸起的红丘,裴勉脸颊泛着丝丝红晕,眼眸是被欲望淹没的渴求。

    云照亦深陷其里,小腹燃起的那团火似要将他吞噬。

    腿根忽觉一硬物抵触,他知道,裴勉这是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不禁嘲讽道:“这就按耐不住了?当真是年轻气盛。”

    说着,他不着痕迹地在裴勉腿间蹭了蹭。

    裴勉深喘一口气,忍着心头的邪火笑道:“也就是你云照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眼下这般境况你还激怒于我,就不怕我当场办了你?”

    云照低眸轻笑,“你不会。”

    只这三个字,裴勉先是一愣,紧接着将手顺着那光洁的背脊下滑,反问道:“你怎知我不会?”

    刻意将指尖钻入亵裤之内,滚烫的肌肤触到一抹冰凉,云照顿时绷紧了腰背,完美的弧度在眼前乍现,即便是隔着屏风也忍不住叫人垂涎三尺。

    “现在还觉得我不会?”盯着眼前那张醉人的容颜,裴勉笑问。

    云照只觉后面痒痒的,有些生气地别开脸哼了一声。

    裴勉见状轻轻一笑,然后默默将手收了回来,心知自己不能在这样继续了。

    云照的一言一行,就现在的裴勉看来如同站在火星子上跳舞,稍有不慎便可烧得体无完肤。

    “我抱你去沐浴吧。”喉结滚了一滚,他温声道。

    云照还生着气,哪里肯理裴勉?

    见人不应,裴勉不气反笑,一个弯腰将人抱起放入了浴桶中。

    袭人的暖意瞬间包裹周身,云照被包绕在雾气中,本就勾人的水眸顷刻间成了摄人心魄的琥珀。

    水面涟漪还未平静,裴勉三两下除去身上的衣服,接着一头扎了进去。

    墨发错结盘绕,云照脸上尽是激漾后的水滴,他跪坐在浴桶内,双手死死地抓住浴桶边缘。

    裴勉野兽般盯着眼前白皙的背脊,眼底是呼之欲出的妄念,他胸口起伏不断,仅剩的一丝理智提醒他不能胡作非为,但美人在前,又怎能叫他无动于衷?

    视线打在云照纤若无骨的腰肢上,他牙齿几乎要被咬碎,纠结间,他一只手顺着小腹向下,另一只手缓缓伸入了水中。

    水面的涟漪一层叠加一层,感受到一指冰凉嵌入体内,云照心下一慌,正欲转身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

    裴勉手上力道蓦地加重,云照低哼一声,足背顿时高拱。

    “裴勉,住、住手…………”

    裴勉却像是没听见一般,手上动作不停。

    第三十六章  我还要再忍七日?

    裸背吻痕遍布,云照浑身瘫软,仅剩一丝力气支撑着身体。

    浴桶边缘忽现几道抓痕,云照两只胳膊恍若无骨地搭在上头,指甲内不难看出藏着的几片木屑。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战况,云照一时未适应裴勉的放肆妄为,即便现在已浑身无力,他周身的肌肉仍旧紧绷着。

    裴勉也没好到哪里去。

    眼看那纯澈的水面渐渐变得浑浊,他欣赏着眼前的杰出画作,脸上是心满意足的笑靥。

    指尖力道十足,虽不如从前那般壮阔,却也填满了云照的那片天地。

    滚热的浴水偶尔顺着手指涌进,总能换来一声让人头皮发麻的低吟,裴勉听得入迷,嘴角勾起的笑意自进攻开始便没有放下。

    盯着眼前人深陷的腰窝,裴勉难耐地吞咽了一下,手上动作陡然加重。

    “嗯…………”

    云照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势惊得一个激灵,来不及发火,他胸口猛然挺起,天鹅般高仰着脖颈,但紧接着又泄气般瘫软,他眉眼愠怒不减,但更多的是酣畅淋漓时的潮色。

    若非是背对着,裴勉见了,定然是要开始又一轮的情事了。

    “阿照,你好热。”忽然,裴勉身体前倾,凑到云照耳旁吐气道。

    炙热的气息轻拍而来,云照耳廓顿时染上一层绯色。

    “可、可以结束了吧?”他微微偏过头,明明脸上满是硬气,可话语间总给人一种隐隐的哀求。

    裴勉火气正盛,自然是不答应了,他双腿缓缓沉下水面,从原来的坐姿改成了与云照相同的跪姿,同时道:“情到深处,阿照你就是不为我考虑,也得为自己考虑吧?”

    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即便是傻子也该听懂其中的寓意。

    眸中惊愕一闪而过,云照现下是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周身燥热不减反增,他小心地护着肚子不碰到木桶,其余的他干脆不管了。

    只要孩子安然无恙,他想,就这么随裴勉发泄一回也无妨。

    蓦地,体内凉物抽离,云照心下一喜,以为裴勉终于要结束了,殊不知下一刻,两股间忽然多了个硬物抵触。

    还未来得及欢喜,他心猛然又沉入谷底。

    “裴勉,你别乱来。”不多时,他提醒道。

    只听身后传来一声低笑,然后,云照便觉一道肉墙紧紧贴着他的后背。

    强劲的心跳隔着皮肤渗透而来,云照体会着,方才还显示出的慌乱霎时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可自拔的沉溺。

    “阿照,我想要你。”耳边,裴勉嗓音沙哑地说道。

    云照的理智终在此刻崩塌,他侧过头,用那两片早已红得不像样的唇在裴勉嘴角印下一吻。

    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裴勉就这么任由云照亲吻,直到唇肤分离的那一刻,他猛地钳住对方下颌,紧接着将那两片唇瓣狠狠含入了口中。

    齿间的啃咬不算温柔,但云照却不觉丝毫痛意,反而在这之中愈渐沉沦。

    裴勉胸口紧贴云照,两只胳膊毒蛇般缠了云照一圈,过分纤瘦的触感让他有些心疼,心想云照这家伙明明都怀了孩子了,为何腰侧却不见长肉?

    小声诽了一句,他一只手绕过云照腋下放至对方胸前,缓缓道:“怎么办,我快要忍不住了。”

    云照胸口起伏不断,听到裴勉的话,他沉默半晌,然后小声道:“那就不忍。”

    裴勉摇晃着腰肢,幅度不大地在云照身后蹭着,虽然方才那句话只是他不过脑子的一句随口说说,可听了云照的答复,他眼角眉梢竟都覆上了一层喜色。

    但这个想法也只停留了片刻,他大脑还算清醒,不至于在云照胎位尚未稳固的时候做这等子禽兽之事。

    “小崽子多大了?”他下巴抵在云照颈窝,掌心缓缓下滑,最后停留在那小腹之上。

    云照想了想,道:“还有七日,就足三个月了。”

    裴勉若有所思地笑道:“那看来,我还要再忍七日了。”

    说着,他力道不轻不重地在云照小腹拍了一下儿,好似在责怪小崽子的不懂事。

    云照嗔怒道:“怪孩子便罢了,你打我做什么?”

    裴勉浅浅一笑,将整张脸埋入云照脖颈,答非所问道:“阿照,我心悦你。”

    云照顿时没了脾气,但面儿上偏偏一副睥睨万物的高傲模样,“我知,我亦心悦于你。”

    裴勉轻笑,“那便是极好。”

    第三十七章  叫声夫君,命都给你

    沐浴完毕,云照神疲力竭地任由裴勉替他更衣,午间小憩了一会儿,他实在乏力,只好又唤来裴勉替他按摩舒筋。

    “上面一点。”云照俯趴在榻上,阖着双目道。

    “这里?”裴勉按着指示将两只掌心向下移了移,问道。

    边说着,他手上力道微微加重,耳旁立即传来一声舒服的喟叹。

    云照紧绷的腰肢在裴勉轻重有度的按摩下稍稍放松了些,但心里仍旧记恨裴勉方才在浴桶中的所作所为,便道:“下回若再这般无故放肆,当心休了你。”

    话语中不乏警告的意味,裴勉听着,忽然笑道:“怎就无故放肆了?明明是你先撩拨的我啊。”

    脑袋里回想起将将云雨的画面,云照有些恼怒地侧过脸,“再胡扯,当心割了你舌头。”

    裴勉好歹是个一国之将,又岂会怕这些无厘头的威胁?

    手上动作不停,他忽而弯下腰,将唇角贴近云照耳后,有意冲那片娇软之地吹了口气。

    果不其然,云照浑身一颤,条件反射地缩起脖颈,紧接着体内一阵翻涌,他两只胳膊猛地发力,一手撑着支起上半身,另一手在空中挥舞半圈,然后直直甩向裴勉。

    裴勉似乎早有预料般将头一歪,那巴掌不偏不倚,正巧打中了坚硬的床梁上。

    “嘶…………”

    钝痛感袭来,云照抽人的那只手在半空僵了片刻,接着后知后觉地默默攥紧。

    身体随之蜷起,看着眼前肉球般的人,裴勉心里一阵好笑,拿过云照被甩疼的那只手放到嘴边哈了一口,又心疼又好笑地问:“怎么样了,还痛吗?”

    云照火气正盛,裴勉此刻的关心在他看来不过是一场别有用心的挑衅。

    他双目微沉,冷哼一声道:“痛该如何?你能站着不动让我打么?”

    裴勉愣了一下,继而咧嘴大笑。

    原来在云照心里,打人也算是种可以宣泄小情绪的法子。

    不过也是,他心道,回忆过去种种,他被云照打的次数还少吗?虽然每次都没下死手,但好歹是自己的皮肉,也是很疼的!

    这么想着,他忽然觉得云照这家伙是真的不近人情,怎么说再见也是他夫君,这自古以来,丈夫就是妻子的天,哪有妻子打丈夫的道理?这说出去岂不是要笑掉别人的大牙?

    内心的疑惑一闪而过,裴勉顿时渗出一身冷汗。

    不行!他堂堂一国之将,怎能叫一个文弱书生骑到头上?

    想着,他暗下决心要重振夫纲,于是思忖片刻后,他一把揪住云照的后襟,然后拎鸡仔儿似的将人拎了起来。

    刚刚趴下的云照身子忽然悬空,他双手下意识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扑了个空。

    下一秒,颈后力道消失,他仰面躺在裴勉腿上,看着对方那俊逸的面孔,他微微沉沦了片刻,紧接着想起裴勉方才对自己那不要命的举动,他又立即惊坐起身,眸中悱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忿然不堪的怒愕。

    裴勉见状不惧反笑,他吊儿郎当地吹了声口哨,然后道:“怎么,又想动手?”

    云照眼底闪过一丝羞赧,果真扬手要打裴勉,被对方一个抬手接住了。

    裴勉瞟了眼那只被自己桎梏在半空的手,心中不禁感叹云照这一点就燃的脾气,也就自己敢要,换作旁人,恐怕是要拔腿就跑。

    “松手,你要造反么?”倏地,耳旁响起云照冷冽的声音。

    裴勉一心想给云照来个下马威,也不顾什么三七二十一了,直言道:“今天,我还就是要造反了。”

    说着,他欺身而下,两只胳膊压着云照双肩,不待云照开口,他接着又挑眉哼笑道:“你能奈我何?”

    云照哪里受过这等子气,正想着给裴勉一点颜色瞧瞧,却见一只大手蓦地伸了过来。

    恍惚间,云照觉得那手与记忆中的碎片完美重合,他心头一颤,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他身体微微蜷缩,似乎对面是个极其可怕的妖魔,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他这才惊觉眼前人是裴勉而非母亲。

    “云照?”

    一声呼唤入耳,云照恍然回神,他盯着裴勉殷切的面孔,眸中稍显呆滞。

    裴勉不明白云照好端端的为何变成这样,只能小心又细声地追问其原因。

    云照眸光逐渐回笼,听着裴勉的一句句道歉,他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无妨。”半晌,他轻声道。

    裴勉听罢闭口不再说话。

    虽对云照幼时的经历已有耳闻,但他仍然无法想象,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母亲,能给自己的孩子造成如此大的心理阴影。

    好奇的同时,自责感油然而生,裴勉没敢再同云照大声讲话,他微微敛眸,掌心轻抚云照脸颊,半晌道了句“对不起”。

    云照愣了一下,接着眉眼含笑道:“道歉做什么,又不是你的错。”

    对于裴勉,云照向来觉得自己是有十足把握掌控的,无论是一开始的孕丹误服还是后来的引诱成亲,云照想,就裴勉那般头脑简单的人,是决计想不到这一切都是他云照顺水推舟的预谋。

    虽然总体来说结局还算满意,裴勉也如他所猜测那般心悦自己,可渐渐的,他又觉得自己摸不清裴勉的心了。

    每每见到裴勉垂眸自责的模样,云照便觉心里一阵慌乱,总想要将人揉进怀里好好安抚一番,可他又心知裴勉气傲的脾性,大概是不会喜欢被人看扁的滋味。

    唉…………

    心叹了口气,他望着裴勉轻颤的睫毛,最终还是放下了正欲悬起的手,晌久道:“你可知,我最喜欢什么?”

    裴勉抬眸,下意识想要说自己的名字,可思虑良久,他又改口道了句“百姓”。

    云照薄唇微抿,道:“不全是。”

    裴勉内心窃喜,问:“那…………是我?”

    云照眼尾弯起,然后笑着应了一声,调侃道:“你这头脑,倒也不算太蠢。”

    裴勉嘿嘿一笑,完全抛去了方才的抑态,他满腹欢喜地咧着嘴,两只手稍显慌乱地在云照脸上来回抚摸,口中不停重复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云照被他挠得止不住咯笑,“好了好了!你、你快点住手!”

    推搡间,裴勉蓦地停下动作,然后一眨不眨地盯着云照。

    突如其来的静止让云照有些微愣,但不等他回神,一句令他头皮发麻的话自裴勉口中款款而出:“云照,你可不可以…………叫我一声夫君?”

    云照直接怔住了,他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半天又问道:“你说什么?”

    裴勉又认真重复了一遍。

    云照顿在原地,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眼见对方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裴勉心切不已,追道:“你就叫一声,就一声,好不好?”

    不知怎的,明明他与云照也算是同床共枕了多日,耳鬓厮磨的机会也非少之又少,可偏偏,他就是想听云照唤他一声“夫君”。

    或许是年少时不曾追上的步伐,亦或者是苍茫云海中的惊鸿一瞥,都让裴勉对那个矗立在峰巅的睥睨者起了不可言说的心思。

    很巧,云照愿意为他折腰。

    但,他又不希望裴勉就这般轻松遂愿。

    “若我叫了,你当如何?”看着眼前人渴求的眼神,云照笑道。

    裴勉两眼放光,忽而俯首至云照耳侧,哑声道:“你叫我一声夫君,我把命交给你。”

    云照双目微瞪,继而挑起一抹动人心弦的微笑。

    心里有了答案,他缓缓抬手勾住了裴勉脖颈,借力将上半身撑起一些,然后对着裴勉附耳:“夫君。”

    喑哑的声音带着半分魅惑,诱蛊着对面的人跳入以爱编织的火坑。

    耳边萦绕着云照勾魂摄魄的嗓音,裴勉只觉体内血脉贲张,连带气息都变得紊乱了。

    “阿照…………”

    胸口起伏逐渐变大,裴勉眉宇间尽是隐忍的痛色,他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云照脸颊,好似要将手掌嵌入对方体内。

    “云照。”他粗喘着、红着脸慢慢俯下身,“我把命给你了,你可要抓牢了。”

    耳后是裴勉不断喷洒的热气,云照的心跳也不由自主跟着加快,环着裴勉脖颈的双臂猛然发力,他怀中便忽然多了圆脑袋。

    “巧了,你手里也攥着我的命,可千万莫要丢了。”掌心温度传来,云照道。

    第三十八章  天亮之前,我要听到答案

    旖旎的悱恻缱绻缠绵,白日的时间很快过去,云照又一次承受了裴勉的蛮横霸行,最终在过度疲累中沉沉昏睡了过去。

    夜幕逐渐落下,裴勉躺在云照身侧,嘴角是抑制不住的笑容。

    那一声“夫君”仿佛刻入了骨髓,无时无刻不在脑海中回映,裴勉好似着魔般盯着云照白皙的俊颜,指腹轻柔地摩挲着对方手背。

    曾几何时,云照在他裴勉眼里可是神祇般的存在,样貌、家世、地位、权利…………

    放眼整个大郢,似乎没有一个人能与之匹敌,但就是这样一个钟灵毓秀之人,偏偏看上了他裴勉。

    裴勉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他庆幸自己认识云照的时候,云照身旁没有任何与之交好的人,也庆幸爹娘给了自己一副争强好胜的厚脸皮的个性,否则以云照的毒舌,那他打从一开始就不会再接近对方。

    但仔细想想,他又是心疼的。

    他心疼云照自小孤身一人,更心疼云照被母亲打骂时的无助。

    但还好,一切都过去了。

    从今往后,云照不再是形单影只,有他裴勉一直陪伴左右,纵使天崩地裂,他也绝无可能松手。

    “阿照,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手捧着对方脸颊,裴勉喃喃道。

    回答他的是云照冗长的呼吸。

    裴勉泰然一笑,“也罢,就算你跑了,我也能闻着味儿将你寻回来。”

    …………

    暮色低垂,霭霭黑云遮住了天边皎月。

    后半夜,云照醒了。

    屋内漆黑一片,正准备寻个舒服的姿势,他便发现自己周身被两只臂膀圈住动弹不得。

    “裴勉?”他小声唤了一句。

    裴勉睡得正沉,丝毫闻不及半分动响。

    云照无奈,只得卯着劲儿掰开那对牛一般的身体,可还未等他使足力气,颈后忽地传来一声颤息,紧接着他便被拥得更紧了。

    长时间的侧躺让他半边手臂麻痛不已,加之裴勉方才的举动,云照现下是又气又恼。

    “裴勉,醒醒。”不得已,他只能试图唤醒对方。

    可裴勉闭着眼睛,两耳不闻窗外事,丝毫未有要醒的迹象。

    云照气极了。

    他更加用力地推了推裴勉,看着对方仍旧无动于衷的样子,他不由陷入了沉思。

    这家伙………属猪的么?

    心里疑惑不减,半边臂膀几乎麻痹,颈后喷洒的气息亦刺得他心痒难耐。

    “裴勉,醒醒。”又试着唤了一声,对方依然鼾声如雷。

    见状,云照是连气都懒得撒了,仅剩下满腹的无奈。

    正当他以为自己要保持这个姿势睡上一整夜时,耳旁突然响起一声低冗的呵笑。

    他愣了一下,“裴勉?”

    裴勉应声道:“怎么,这天还未亮便又想我了?”

    调侃的话语夹杂着戏谑,云照虽背对着,还是条件反射地翻了个白眼,回嘴道:“当真是不要脸。”

    裴勉也不恼,他放在云照腰下的胳膊猛地一个用力,原本被圈在怀中的人便顺势翻了个身,然后以一个全新的姿势重新跌入了对方胸口。

    酥麻感登时席卷而来,云照闭眸轻嘶,被压麻的那条胳膊僵在半空不敢动弹。

    裴勉看在眼里,默默抬手替云照按摩了起来,动作轻柔叫人忍不住喟叹。

    “怎么样了,还麻吗?”边按摩着,他问。

    体会着酥麻感逐渐消失,云照非但没有言谢,反而冲裴勉甩起了脸子。

    “你是不是早就醒了?”他忿然问道。

    裴勉没有回答,但那不自然的表情已然将他出卖了。

    两人虽贴得极近,但云照见裴勉不置可否的沉默,心里已经将他定了罪,气愤的同时,他一把揪住裴勉耳朵,斥问对方:“既醒了,那为何不应我?”

    耳朵被扯得一阵疼痛,裴勉当即求饶声连连,给自己找补道:“都说孕期反应较常人迟钝一些,我这不是想看看你反应力如何嘛。”

    云照嗤声:“那我应该感谢你了?”

    裴勉听罢咧嘴道:“这倒不必,只是一个小小的测验罢了。”

    云照更气了,“所以,你不顾我的难受不堪,只为了满足你的一己私欲?”

    话毕,裴勉的表情僵了片刻,继而猛然沉眸。

    完了,他心道。

    目光有意无意打在云照那张愠怒的脸上,裴勉心知云照这是不悦了,也委屈了。

    “那个…………”他显得有些无措,心里早已将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

    云照眸光泛着隐忍的屈辱,好似方才经历了一场偌大的浩劫。

    裴勉努力让自己冷静,不断地在心里组织着语言,但最终却只道了句:“对不起,你若是不高兴,就打我一巴掌消消气。”

    来来回回就这几句哄人的话,云照几乎免疫了,听着裴勉真诚的道歉,他一时不知该不该接受。

    原谅?

    不可,虽然裴勉现在养成了遇事就道歉的好习惯,但追根究底也只是怕自己生气,并非真正认识到了问题的根源,长此以往,绝非良策。

    内心衡量晌久,云照终是决定了这回让裴勉吃些苦头。

    许久等不来回应,裴勉心切不已,追道:“我是认真的,你就是现在甩我是个巴掌,我也绝无可能生气。”

    说着,他一把握起云照的手作势就要往自己脸上拍,被云照拦下了。

    借着月光,他瞧清了那双漆黑眼眸中所带的焦急,纵使有些心疼,但他仍旧决心要给裴勉长点记性。

    思虑再三,他缓缓开口:“裴勉,还记得我喜欢什么吗?”

    裴勉闻言略显疑惑,“怎么突然问这个?”

    云照不作答,只问:“你答便是。”

    裴勉迟疑片刻,回想起白日里云照说过的话,他抬起一根手指指着自己,道:“我?”

    云照垂眸轻笑,奖励似的摸了摸他脑袋,“倒也不算笨。”

    裴勉被这突如其来夸奖赞得找不着北,嘿笑着抓了抓头发,但不等他庆贺,云照又道:“那你可知,我最讨厌什么?”

    裴勉表情一顿,这个问题他从没有想过。

    最讨厌什么…………

    口中嘀咕着,他内心几乎崩溃。

    怎么办?他心问,这答不出来,以云照的脾气,大概是又要发火了。

    早已猜到结果的云照望着眼前人殷切的模样,不禁觉得好笑,心道这回总该能让裴勉记点教训了。

    唇角偷偷扬起一抹不易觉察的弧度,他悠悠道:“天亮之前,我要听到答案。”

    说罢,他头一扭,转身朝向另一个方向,独留裴勉一人嗟磨着方才抛下的问题。

    第三十九章  云照,你是故意的?

    睡意全无,裴勉盯着云照熟睡的侧颜,内心又急又躁。

    他揪着云照散下的一缕发丝在指间盘绕,脑子里将云照讨厌的东西回忆了个遍,可刚想了几个,他又全部否定了。

    他想,以云照的脾性,定然不会简简单单抛下这个问题便倒头睡下,应该还有更深一层的含义。

    只是,到底是什么呢…………

    左思右想,裴勉不得其解,又看了眼身侧安然熟睡的人,忽而伸手掐住了云照颊边的软肉,佯装生气道:“真是个没良心的家伙,丢给我一个难题,自己倒是睡得挺香。”

    虽口头这么说,但他也只是将两个指头贴在上面,并未用力。

    眼瞧天色将亮,裴勉乏力地仰躺在榻上,眼里带着一丝绝望。

    忽然,身旁传来一声动响,他侧过头,恰巧对上了云照那双乌黑的墨瞳。

    将对面人的震惊尽收眼底,云照眨了眨眸子,接着莞尔一笑。

    正欲开口,裴勉却顿如受了惊的兔子般从床上蹦起,后背紧贴着墙壁,仿佛眼前者是那地狱中的罗刹。

    云照见状不觉有些好笑,问:“怎么,我长得很可怕么?”

    裴勉定了定神,吞吐道:“你、你醒了?”

    云照眼尾微挑,直问道:“我留给你的问题,思考地如何了?”

    裴勉眼神略有闪躲,本想直接坦白,但想到云照可能因此而同自己生气,他又只好换个由头道:“那、那个,我当然想好了,只不过现在…………”

    说话间,他头脑飞速运转,只片刻便道:“现在你饿了,我得去替你准备早膳。”

    言毕,他不给云照任何开口的机会,飞身下床后直往外奔去。

    虽早已猜到会是这个结果,但云照仍被裴勉这鹰隼般的速度惊住了,微微愣了片刻,他最终露出一抹无奈的哂笑,口中喃喃啧声。

    可话已撂出,岂有收回之理?

    云照并不打算就这样轻易放过裴勉。

    于是穿好了衣裳,他挪步去了庖屋。

    庖屋位于王府东侧,因常年烟熏,墙壁已然漆黑一团,就连里头的侍女也不比王府其他大院的华丽,只一身粗布衫遮着躯体,毫无美感可言。

    但好在里面劳作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对于这些身外之物并不上心,顶多有那么三两个犯了错的侍女被派到这里惩戒几日,偶尔也可听见几句抱怨。

    庖屋内,裴勉正悠然自得地啃着根地瓜,他倚靠在墙壁上,嘴里塞得满当当的。

    “我说老魏。”忽然,他冲面前忙得不可开交的青年开口道:“你这技术有待提高啊。”

    说着,他装作惋惜地叹了一声。

    被称作“老魏”的青年听到裴勉的话,没有如寻常下人般惶恐不安,反而有些指责意味地对裴勉道:“我说将军大人,您若是无事就请出去等候,老站在这儿不熏得慌?”

    裴勉听罢立即反口:“不熏啊。”

    魏匀无奈叹了口气,“怎么,您今日来这里就光站着?怎的不像往常那般替殿下做些点心?”

    一句话说到了裴勉心坎儿上,他回想起云照昨天的那个问题,不禁头皮发麻,嘴硬道:“本将军好歹统率万军,整日为一个男子洗手做羹,这成何体统?”

    魏匀手上忙碌不停,听了裴勉的豪言,他心里忍不住直嘲讽,面儿上却做出一副讶异的表情问:“怎么,您这是与殿下吵架了?”

    裴勉当即道:“当然没有了。”

    “那为何…………”

    裴勉不耐地挥手打断,“没有就是没有,哪儿那么多为什么。”

    说罢,他似是恼羞成怒地瞪了魏匀一眼。

    魏匀识趣闭嘴。

    时间慢慢流逝,眼看裴勉手里的地瓜就要啃完,魏匀实在被裴勉的滔滔不绝扰烦了,心里将那个把自己分配来做膳菜的管家给骂了个遍,几乎哀求道:“我说将军大人,您要是无事可否先请回,老站在这里,也碍我的事儿么不是?”

    裴勉好容易找到机会溜出来,哪里会那样轻易离开?直到眼前摆满了一桌子膳食,他才堪堪开口:“这就结束了?”

    魏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望着面前摆得满满的三十六道菜,他怔怔地回了句“不然呢”。

    想到回去就要面对云照的咄咄逼人,裴勉不由一阵慌乱,忙道:“你是不是要将这些送到膳厅去?我帮你。”

    说罢,他不等魏匀开口,端着盘子就要往外走,殊不知帘子将将掀起,云照那张如玉般的面孔便登时入眼。

    裴勉一惊,手中餐盘险些摔落。

    云照不知何时站在这里,见裴勉终于舍得出来了,他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丝毫不拐弯抹角地问:“现在,思考地如何了?”

    裴勉神魂未定,半晌干笑道:“你怎么来这儿了?快、快出去,这里又脏又乱,你不适合呆在这。”

    云照不动如山,“怎么不合适了?不都是人么。”

    裴勉哑口。

    云照再次发问:“现在可以回答我了吧?”

    裴勉目光轻移,最终还是蔫巴着对云照眼白了,“我只知道,你夏日厌虫,冬日厌雪,不喜欢吃带籽的食物,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云照闻言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道:“不错,至少还记得一部分。”

    裴勉闻言,原本坑着的脑猛然抬起,连带眸子都闪出了丝丝光彩,满脑子都是云照方才夸他了。

    但云照并没有给他开心过久的机会,又问道:“还有呢?”

    裴勉笑容一僵,吞吐了半天,竟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云照佯装生气地沉下眼帘,转身哼哧道:“果然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裴勉慌了,立即上前道:“怎么没有,我可是想了整整一夜,可是…………”

    话未说完,云照扭过头,“可是什么?”

    裴勉内心挣扎良久,最终道:“我猜不出来了,你告诉我答案吧。”

    云照听后嫣然一笑,好似早就猜到了结果一般,他再次转过身,然后道:“还记得我说过,我喜欢什么么?”

    熟悉的话语传来,裴勉愣愣地指着自己,道:“我。”

    云照笑着颔首,又道:“所以与之对立的是,我讨厌你的目光不在我身上,也讨厌你的心思投向他处,更讨厌你的步伐没有时刻追随于我,明白了么?”

    裴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脑中盘绕着云照的话,他心想这好歹算是个情话,为什么自己听起来那么别扭呢。

    短短几句话,裴勉费了大半夜的功夫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或许,他从来没有想过云照讨厌的东西会是关于自己的,就像是云照喜欢的,他虽迟疑过那结果是否会是自己,但云照仍然坚定地说出了他裴勉的名字,就像现在这样。

    想不到,这结果如此简单…………

    心里嘀咕了一句,裴勉忍不住腹诽,这短短几句话,竟耗了他几个时辰的时间,又是思考又是躲藏。

    这个云照,果真是看不得他闲着。

    心里大石落地,他忽而垂眸咧笑,怪道:“云照,你是故意的?”

    云照同样报以一个微笑,“是又如何?”

    第四十章  我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眼看自己被捉弄,裴勉虽心存怨忿,但好歹让云照心情变好了,倒也不算吃亏。

    “怎么样,如此戏弄我,可舒坦了?”他看着眼前惬意喝茶的人,问道

    云照无谓一哼,“舒坦啊,怎么不舒坦。”

    裴勉听闻,虽语气不佳,但眸中却带着一丝宠溺的意味。

    视线掠过云照嘴角的一抹污点,他低低一笑,接着缓步走到云照跟前,抬起指尖将那渍垢抹了去。

    微微的痒感让云照心头泛起异样,他不禁心下疑惑,问:“做什么?”

    裴勉揉搓了几下收回手,然后将那根带着污点的指头冲云照晃了晃,“嘴巴沾了脏东西而已,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突然的反问让云照不由心虚,他神色闪了闪道:“无需你提醒,我自然知道。”

    嘴硬的模样让裴勉心觉好笑,忍不住道:“云照,我从前怎的不知你竟如此可爱?”

    闻言,云照飞来一记刀眼,话语带着警告道:“你说什么?”

    裴勉后退一步,厚着脸皮否认道:“没说什么。”

    云照冷哼。

    裴勉知道云照这是在怀疑,但他又实在懒得再去辩解,便道:“早知你是这样一个人,我早该娶你才是。”

    “你?”说罢,云照眼眸眯起,“娶我?”

    裴勉心里暗笑,但明面儿上可不敢表现出来,只能退步道:“是我言错了,应该是你云照娶了我才对。”

    云照这才满意地勾起唇角。

    虽不是第一次遇到云照这般无理的场面,但每每见了,裴勉仍旧喜欢得紧,恨不能当场将人亲个眼冒金星才好。

    见人不说话,云照目光轻移,正想开口询问,却不想裴勉忽然走近,接着万般轻柔地抚摸着他脸颊。

    云照觉得奇怪,便问:“你又发什么疯?”

    裴勉也不知自己怎的了,就是突然想摸一摸云照。

    “什么发疯不发疯的。”半晌,他道:“我这明明是喜欢你的表现,你就当真不知?”

    云照听后,心里乐开了花儿,可面儿上仍旧一副清冷姿态道:“知或不知,凭我愿意。”

    裴勉笑了,一个劲儿附和道:“好好好,全凭你愿意,满意了?”

    云照傲然地瞥了一眼,扭过头的同时嘴角抑制不住地翘了起来。

    裴勉也十分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细微一幕,但为了照佛云照的面子,他便没有当场拆穿。

    “云照。”

    忽然,他一只手抵上云照下颌,动作温和地将云照的脸掰向自己,接着目泛柔光道:“云照,自成亲之后,我好像从未同你起誓。”

    说着,他眸光肃了些许,继续道:“今天在此,我便对天发誓,我裴勉此生只忠于你云照一人,若有违誓言,日后必不得好死。”

    云照还未从裴勉的动作中抽离,抬眸便听见了对方的毒誓,心下不免一惊,但将将抬起的手还是没能敌得过说话的速度。

    对面,是裴勉鲜少露出过的庄肃面容。

    他凝视着云照,过往种种皆浮于脑海。

    他心疼云照那段黑暗的过去,但更期待未来与云照携手同心的余生,他想,若有可能,云照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子骄子,总有一天会与他裴勉同赴残年。

    想到这里,裴勉依然有种不真实的错愕。

    或许是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和那个势不两立的朝堂宿敌成婚,也从未想过自己竟会爱云照至此。

    或许冥冥之中,一切皆天注定。

    “云照。”

    蓦地,裴勉又唤了一声,好似那山野中待妻归家的村夫。

    云照也应了一声,“怎么了?”

    裴勉十分认真道:“我心悦你,虽然这句话我可能说过无数次,但这一回,我还是想认真地告诉你,我心悦你。”

    云照微微一愣,继而目露柔色,同样道:“我知,我亦心悦你。”

    得到答案的裴勉心满意足地拥住云照,似乎要将人揉进怀里。

    云照体会着裴勉毫无保留的爱意,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满足,他闭着双眸,脸深深埋进裴勉胸口,半晌忽道:“裴勉,我心悦你,所以你永远都不必惶恐。”

    体内血液快速沸腾,裴勉听罢,轻轻应了句“好”。

    小小的插曲儿没有离间二人的心,裴勉抚着云照后脑,“我就知道。”

    云照淡淡笑了笑,不再说话。

    半天过去,嫌隙解除了,云照不再戏弄裴勉,裴勉也不再找云照的茬儿,两人看似和睦相处,实际却要比表面上来得更加真实。

    往后的几日,裴勉更加粘云照了。

    除去偶尔早朝的时间,他几乎时时刻刻挂在云照身旁,无论是吃饭还是睡觉,出行还是镇宅,他都无时无刻不在寻云照的路上。

    某天清晨,云照一如既往从榻上醒来,第一眼便瞧见了身旁双目溜圆的裴勉。

    虽时常遇见这种情况,但裴勉那一股子的正气凌然,还是将云照给吓了一跳。

    “又怎么了?”看了眼身侧的人,有些恼怒道。

    裴勉悠然一笑,一只手撑着脑袋道:“没什么啊,就是想看着你。”

    云照:“…………”

    “若是闲来无事,就去帮我想想边陲如何退敌的法子,净在这捣乱。”

    裴勉闻言道:“边境又来了敌军?不是上回才打过胜仗吗。”

    他明明记得,就在不久前的几日,朝堂曾派一名年轻将领率军平定边境之乱,怎的短短数日,这边境就又出乱子了。

    云照听罢无奈叹道:“一码归一码,近来边境战事繁多,不光是那西蛮族索要金银珠宝,更有甚者希望我大郢能每月上贡粮草以换取和平。”

    “什么?”裴勉听罢眉头一皱:“还有这等子事?”

    云照点点头,哀叹道:“这几日为了这件事,我几乎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

    裴勉不由心疼,“那该如何,我去将他们都打趴下?”

    云照一笑,道:“未尝不可,只是最近边境不太安生,最终还是要以求和为主。”

    裴勉若有所思,“那,如后有什么指示你便尽管提,我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云照笑意更甚,“好。”


图片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