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皇叔,朕这几日累坏了,求安慰!
夜色静谧,皎月当空。
床榻上,帷幔后,两抹身影共枕而眠。
裴勉半倚在床头,一只胳膊从云照颈下穿过,将人牢牢环在臂膀中,他指尖捻着一抹细发,面容不甚忧愁。
原来就在昨日,将军府来信,说边境战事报急,极有可能需要率军退敌。
原本裴暨告知裴勉此事,只是希望自己不在将军府那段期间,让裴勉多多照看家里人,但裴勉认为父亲年事已高,实在不宜再率兵打仗,可倘若他自己去,那云照…………
若是放在从前,裴勉定然不会做此犹豫,可眼下情况不同,他已与云照结了亲,最主要是云照腹中怀有他的骨肉。
独留云照一人,他实在放心不下。
左右为难之际,脸颊倏然触到一点温热,他垂眸,发现云照不知何时将手搭了上来。
“怎么了?”望着怀中人困倦的双眸,他眼里升起一抹柔色。
云照揉了揉眼,“这话该我问你才是,自我白日下朝归来,你便一直叹气。”
裴勉闲余的那只手抚了抚对方脸颊,正要张嘴,只是话未出口,他又是重重一叹。
云照见状无奈地笑了笑,接着哄人似的将双手搭上裴勉腰间,道:“可是因为边境战乱之事?”
裴勉听罢眼含歉疚道:“看出来了?”
云照淡淡一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手捏了捏裴勉脸颊道:“我是何人?此等国事,哪里又瞒得过我?”
裴勉强撑笑意,半玩笑道:“夫人如此聪慧,到底是夫君我见识浅薄了。”
云照抬眸看了他一眼,接着往人怀里依偎了几分,眼里泛起丝丝忧色。
“裴勉,我知道你的想法。”半晌,他小声道:“你愿意代父出征,这本是好事,若是因为我而坏了你的名声,那我岂非罪过?”
裴勉闻言,将要出口的戏语又尽数吞下,他定了定神色,思忖道:“可留你一人在此,我实在是…………”
“这有何?”云照轻笑,“偌大王府,我能出什么岔子?无需担心”
裴勉还想说什么,云照却抬起手指轻轻抵住他的唇角,“你若实在放心不下,到时可派下兵力驻守,我和小崽子会在王府一起等你凯旋。”
话毕,裴勉薄唇翕动,但千言万语最终只变成了一句“好”-
很快,裴勉替父出征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皇宫,由于裴家手握兵权,那些个宦臣们皆舔着笑前来送予祝语,纵使裴勉不喜这场景,却也不得不接受。
眼看出征在即,裴勉又自请前往边境,身为当朝天子,需得提前三日吃斋焚香,并于出征前夕前往太庙祈福,以祝此战胜利。
裴勉身为此次征战的统帅,亦需随天子一并同往,云照也因此跟随裴勉整日出入皇宫。
翌日,裴勉早早便醒了。
大概是昨夜折腾得晚了,云照还未睁眼,但裴勉起身的动静还是将他扰醒了。
“起这么早?”床榻上,云照眼睛睁开一条缝隙,问道。
裴勉听后,原本小心翼翼的动作顿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歉笑,“吵醒你了?”
云照裹着被褥懒懒翻了个身,“吵醒了,你要回来再陪我睡个回笼觉么?”
突如其来的戏谑让裴勉有些怔愣,但紧接着他又宠溺一笑,道:“若是可以,我定然乐意至极。”
忽而话锋一转,他接着道:“可眼下情况特殊,我得入宫随陛下去太庙烧香。”
云照听罢佯装露出生气的表情,同时掀被道:“照你这么说,那日后我也不敢再想你发出邀约了。”
裴勉闻言立即上前哄道:“就这么一回,你体谅体谅?”
说着,他默默蹲下身子,讨好似的替云照穿靴。
云照就这么任由裴勉献殷勤,虽然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恼裴勉的拒绝的,但眼下对方这般讨好,他又十分享受这种感觉。
裴勉动作熟练地捧着云照的脚送进靴子,他刚穿好一只,正准备穿另一只,手心的重量却忽然消失了。
他一愣。
云照收回脚,过了片刻道:“替我沐浴,我随你一起入宫。”
本以为对方还在生气,听到云照的话,裴勉顿时喜笑颜开,“你要随我一起入宫?”
云照斜睨道:“怎么,不愿?”
一连说了几个“愿”字,他忙找补道:“怎的不愿?我巴不得。”
要知道,这几日为了出征之事,他几乎是忙得不可开交,连带同云照亲热的机会都少了许多,哪里又能够拒绝心上人提出的要求?
见此,云照欣然笑道:“那你还等什么,还不去替我备热水?”
裴勉这才后知后觉,连连应道:“好,我这就去。”
直到帮云照更完衣,他那双手才终于歇下来,眼看天色已经透亮,他兴冲冲道:“时间不早了,咱们出发吧。”
云照依旧不疾不徐地整理衣物,直到收拾妥帖才道:“走吧。”-
到了皇宫,早朝已散,云昇等候在金銮殿外,见裴勉来了,他本没什么太大的表现,但瞧见了裴勉身侧的云照,他又蓦地睁大双眼。
“皇叔!”他冲远处喊了一声,接着乐呵呵地跑上前。
云照看四下无人,便没有端着摄政王的架子,反倒目光慈爱地揉了揉云昇的脑袋。
云昇一喜,问:“皇叔今日怎的入了宫?是特意来找朕的吗?”
云照望了眼身旁的裴勉,本想实话实说,但视线碰上云昇流着熠彩的眸子,他到嘴边的话却又尽数卡在了喉咙里。
踌躇间,裴勉忽然开口了:“陛下。”
他悠悠上前一步,刻意道:“陛下多虑了,云照这是怕臣一个人孤单,特意陪臣进宫一趟。”
闻言,云昇脸几乎皱成了一团。
眼看二人之间的硝烟一触即发,云照心里直叹,接着阔步走到他们中间将两人隔开,“皇宫之内,切勿无礼。”
二人这才堪堪作罢。
云昇忿忿瞪了裴勉一眼,然后对着云照撒娇道:“皇叔,朕这几日为了征战之事忙得焦头烂额,都没能好好吃饭。”
云照听后眉头皱起,正要询问,被裴勉一个闪身打断了。
他不动声色地将云照拉到自己身后,接着对云昇道:“陛下既提到了征战之事,左右今日是最后一天,日后也无需叫陛下如此劳碌,但现下,还请陛下带臣前往太庙敬香。”
说罢,他不给云昇任何靠近云照的机会,扯着人就离开了。
看着二人渐远的背影,云照站在原地,半晌露出一抹无奈的笑。
第四十二章 一个男子,为何会怀孕………
自裴勉与云昇离开后,云照闲来无事,本想去御书房瞧瞧最近呈启的奏折,谁成想半路遇上了正在训诫宫女的宁诃。
眼底的嫌恶几乎要溢出来,他转身就要离开,却又在听见那宫女凄厉的哭喊后缓缓停下了脚步。
御花园内,宁诃周身散发着戾气,不断叫嚣着身旁的太监掌掴那个跪在地上的宫女,只因对方在搀扶她下台阶时没有出声提醒,害她险些摔倒。
“娘娘,二十掌已经打完了,您看………”对面,一脸横肉的太监谄笑道。
只是话未说完,宁诃便冷冷一哼,道:“继续。”
那太监听罢立即佝腰道是,抬手就要再次挥掌,眸光轻瞥,他看见了徐徐走来的云照,吓得当场软了腿。
宁诃见人不动作,正欲发火,却见那太监一个劲儿冲她使眼色,这才满腹疑惑地回头,在瞧见来人后,她心下猛然一喜。
面儿上不动声色,宁诃也不管那宫女如何了,迫不及待地对云照道:“安王殿下怎么来了?”
莫非是同意了她上回的提议?
心里想着,宁诃更加兴奋了。
想当初她以东壑郡王之女的身份入宫选秀,第一眼便看见了那个伴在太子身侧的男孩,但为了家族利益,她不得不按照父亲的指示嫁与太子,这么些年下来,她从一开始的小小秀女,一跃成了大郢皇后,期间的种种酸楚只有无人知晓。
曾经,她不止一次想要向云照表明心意,可次次下来,她还是没有勇气开这个口。
太子不爱她,安王亦是。
若非使手段,只怕现在,她连钦慕之人的脸也见不上了。
如今丈夫已故,整个皇宫之中,唯她宁诃独大,可即便如此,上回向云照诉讼了心意也耗了她十足的勇气。
她知道,像云照这种人,不利己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做的,所以她才会向他抛出橄榄枝,若云照能与她成婚,那他就是这天下最尊贵的男子,届时她再使手段逼云昇退位,待云褚继承大统,那这大郢国上上下下,就都是她宁诃的了。
本以为计划天衣无缝,可谁料到,自己那个死去的丈夫在临终前,竟写下了让位诏书给云照。
没了这个筹码,宁诃实在想不到还能有什么法子可以让云照动摇…………
“这个宫女犯了何错?你要如此惩戒她。”忽然,对面传来云照冷冽的嗓音。
宁诃怔了怔,立即绽笑道:“不是什么大事,无需过问。”
云照眉头不经意蹙了下,道:“既不是什么大事,那便放人离开。”
宁诃笑容微僵,但还是命方才那太监松开了钳制人的手。
脱离桎梏,那宫女重心一个不稳跌倒在地上,但她仍是不顾红肿的双颊连连磕头,“谢太后娘娘,谢安王殿下,谢殿下…………”
“行了行了。”宁诃觉得聒噪,一脸不耐地挥手道:“既然安王殿下都替你求情了,哀家也不好拂了人家面子,你便走吧,倘若下回再犯,那就不是几个巴掌那么简单了。”
宫女急忙道是,接着便离开了。
四下顿时安静,宁诃视线停留在云照的脸上,眼眸是毫不避讳的沉醉。
云照察觉,纵使心下厌恶,却也不得不忍着开口:“无事,本王就先行离开了。”
说罢,他将将转身,忽然眼前一黑,脑袋更是天旋地转,然后便不省人事了-
再次醒来已是天黑。
云照眼角挂着疲态,晌久才回忆起自己晕倒了,他舔了舔干涩的唇角,正想着起身倒杯茶水,却在抬眸的瞬间瞧见了床头端坐的人。
他心头猛然一颤,这才惊觉自己正身处慈宁宫内,也不顾什么口渴不口渴了,他穿好靴子就欲离开,怎奈动静吵醒了正在睡梦中的宁诃。
“你醒了?”吵扰的动响让宁诃皱眉,她半眯着眼睛,责备的话语在看见云照那张脸后又尽数吞下。
云照脸色沉得可怕。
宁诃见状忙解释:“你白日突然晕倒了,我一时心急,便唤人将你抬来了慈宁宫,太医说你身子亏虚,需得好好静养几日。”
听到“太医”二字,云照瞳孔一缩,不动声色地捂上小腹。
黑暗中,宁诃神色复杂地盯着云照,察觉到对面倏然递来的一道充满敌意的目光,她又匆忙撇开了脸。
“那个…………”许是怕云照误会,宁诃沉默片刻后解释道:“太医只说你近来过于疲劳,叮嘱我转告你,这几日切勿太过劳碌。”
云照听罢,眸光阴沉地看着宁诃,确认她没有撒谎后冷然一哼,接着推门离去了。
待人离去,宁诃脸上逐渐褪去了色彩,她一眨不眨地盯着紧闭的房门,半晌忽地哂笑。
待她回神,发现双腿早已瘫软,整个身子无力地贴在床榻上。
“呵,竟然有孕了,只是一个男子,为何会…………”
口中喃喃低语,宁诃眼底满是不可置信,心情更是从山头跌落谷底。
忽然,她脑中闪过一道不算熟悉的高大身影,心下顿时豁然。
原来,是他的…………-
回到王府后已是深夜,云照穿过大院,不远处的一抹亮色入眼,他随手拂去额间细汗,然后喘着粗气推门而入。
“裴勉?”他前脚刚踏过门槛,后脚目光便在屋内四下追寻。
但屋里静默一片,似乎并没有人在。
云照不死心,再次试探道:“裴勉,歇下了吗?”
“…………”
眼看外室无人,云照阔步走进里屋,环视一圈后,终于看见了床幔后若隐若现的一道身影,心中一喜,忙上前掀开帘子,“裴………”
话未说完,他紧接着便对上了裴勉阴鸷的目光,将将燃起风拂过,裴勉瞳孔轻斜,语气带着丝丝阴怪道:“终于舍得回来了?”
云照紧张地滚了滚喉结,虽早已料到了裴勉会生气,可眼下遇此情形,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在宫里遇上了些琐事,一时没抽开身。”他胡乱诌了个谎道。
边说着,他跨坐到裴勉身上,双臂顺势环住对方的腰,接着讨好似的在裴勉怀里轻轻拱了几下。
裴勉被蹭得春心荡漾,但一想到自己在宫里漫无目的地寻了两个时辰都没寻到人,他又顿时沉下了脸。
云照见裴勉不为所动,心里不禁疑惑了。
若放在以往,只要自己示弱,依裴勉那软脾气,定然就将这件事情翻篇了,可为何今日却毫无反应?
心里思忖着,云照不由一阵烦躁。
但其实,裴勉在看见云照进屋的那一刻便气消了,但他害怕云照下回又这样不声不响地消失,便打算给对方留个教训,刻意忍着不理云照。
许久不见人开口,云照脸色逐渐下沉。
他心想,自己都这般低声下气地道歉了,裴勉这小子竟还那么不知好歹,真当他云照好欺负了?
于是揣着这样一个心思,他默默从裴勉怀里起身,沉眸道:“不说话,这是哑巴了?”
阴冷的眼神恍如刀尖般刺向对面的人,裴勉当下一惊,心里直呼不好。
本就因为晕倒了不甚舒服,现下又被枕边人冷眼相对,换作是谁也不会觉得开心,何况云照?
只见云照沉着张脸,望向裴勉的眸子宛如千年冰窟。
既然裴勉不愿理会他,那他也懒得再同对方解释,纵使心中委屈,他也倔强地没在裴勉面前透出半分。
裴勉自然知道自己做过了头,正想说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却不想云照已经迈步往外走去了。
“云照!”他忙不迭从床上爬起,紧接着就要去拽云照袖摆。
听到动静的云照自然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灵巧地避开了裴勉的触碰。
“云照,等等!”见人脚步不停,裴勉是真的慌了,立即三步并作两步踱到门口挡住了去路。
云照眼眸泛着寒意,“让开。”
裴勉厚着脸皮,“不让!”
于是就这么僵持了一阵,云照虽然心中气恼,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站在原地瞪着裴勉生闷气。
裴勉见状,立即挑起他那天生自带的谄媚笑容,道:“哎呀别生气呀,我方才不理你,全然是因为担心你啊,你说说看,若是我无缘无故地消失两三个时辰,你能不着急?”
云照原本还垮着个脸,但在听见裴勉的话后,心道对方说得也确实在理。
于是纠结了片刻,他终于施舍了裴勉一个眼神。
见此,裴勉咧着嘴一把抱住了云照,嘿嘿道:“就知道,我家夫人最是通情达理。”
云照心里明明还在气着,可他又偏偏吃裴勉软磨硬泡这一套。
最终,他叹了口气,装作还气的模样将人推开,道:“我肯低头,那是给你脸面,若下回再…………”
“没有下回了。”不等人把话说完,裴勉打断道:“不会再有下回了。”
说着,他捧住云照的手在掌心揉搓几下,一扫方才的嬉笑嘴脸,“刚刚是我不知好歹,夫人肯为我低头,是我莫大荣幸,怎么还敢奢求其他。”
云照喉头一梗,不知是恼是羞,他一把撇过脸面向别处,嘴里低喃着:“什么乱七八糟的。”
裴勉紧接着又将他脸别了回来,眼见那白皙的面庞渐渐泛红,他欣然一笑道:“等我荡平一切阻碍,我要让整个大郢百姓都知道,你云照是我裴勉的妻。”
话毕,云照只觉心头一颤,眼眶不自觉泛起了酸涩。
他努力咽下奔涌而出的酸楚,报以一抹同样绚烂的微笑,“好,我等着那一天。”
“既然如此,作为奖励,今夜可否…………”云照前脚刚刚说完,裴勉便露出了一抹坏笑。
云照深知他要做什么,脸上蓦地蒙上一层骇色,扶着腰连连后退,“你、你先冷静点!”
裴勉步步逼近,“我很冷静啊,算算日子也有三个月了,你当真舍得再晾着我?”
云照一时哑口。
裴勉将人逼至角落,强势又温柔道:“别怕,我会轻一些的。”
说着,他手口并用,剥去了那身碍眼的衣物。
第四十三章 太医都说无碍,你又害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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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安王包藏祸心,给我拿下!
裴勉走的时候,云照仍如平日那般平静,他笑得温和,也笑得明艳,但其中暗涌的波涛,除了那马背上红巾挂颈的少年将军之外,再无其他人知晓。
城门外一袭白衣矗立,见证了大郢战神的又一次封神,四周是前来送行的文臣武将,隔着人海,他们四目相撞,眼眸中擦碰而出的火花似要将他们吞噬。
耳边喧嚣不断,一声马啼倏然划破长空,伴随着千军万马的呐威嘶吼,那刻在心底的身影还是消失在了眼前。
直到人群散尽,云照才从离别的思绪中堪堪回神,他凝视着远方,眸底一片悲凉。
半晌,他掌心轻抚小腹,小声喃道:“乖崽崽,爹爹去战场杀敌了,是不是很厉害?”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云照忽觉小腹被什么东西轻捶了几下,他怔愣片刻,接着眼底升起一抹柔色。
他目光投向远方,就这么在原地静默了许久,直到日暮西垂,他才终于放下心头的最后一丝不舍,转身走入了城门。
接下来的几日,云照没有踏出过王府半步,裴勉临行前派了几个得力干将守着府邸,但终究不及本人的万分之一。
云照想,或许自己就这么在府里待着等裴勉回来也好,整日守着空房,也总比在皇宫里见到那些让人心烦的家伙强。
但他不知道的是,自从上回慈宁宫醒来之后,宁诃就疯了,她无法忍受爱慕之人怀有别人的孩子,即使对方是手握兵权的朝廷重臣-
皇宫内。
宁诃正在院儿里修剪花草,锋利的剪刀一遍遍割开眼前植物的茎叶,力道十足。
脑中是太医颤巍巍的叮嘱,直到现在,她仍旧不敢相信,云照怀了那裴小将军的孩子。
“会不会是误诊了…………”
心里忽地冒出这个想法,她紧接着嗤笑一声,忍不住为自己的愚蠢感到可笑。
盯着面前争妍绽放的花朵,她半晌缓缓垂下手,眼眸闪过一丝狠戾。
她不允许有人染指云照,即便是毁了,她也决计不会让那个屹立在云端的天之骄子堕入泥潭。
心想着,她嘴角划过一抹嗜血的骇笑,不疾不徐地再次握起了剪刀。
临近晌午,没用早膳的云照接到了来自皇宫的一封信笺,里面是云昇在倾诉最近过于疲累,导致今儿早上朝的时候竟然眯了过去。
云照读着手中信笺,犹豫片刻后还是决定去宫里看一看,但他全然不知,这封信只是宁诃派人临摹云昇的字体所编织的谎言。
待他到了皇宫,第一眼见到的不是云昇,而是宁诃那张虚情假意的笑脸。
他眉头倏然蹙起,连话也不愿多说便要离开,被宁诃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去路。
“你想做什么?”看着眼前人虚假的嘴脸,云照只觉一阵反感,冷冷问道。
宁诃见状不气反笑,“安王殿下何需如此冷漠?哀家只是听昇儿说念你了,便想法子将你唤进了宫,并无其他用意。”
“是么。”云照冷眸依旧,“那昇儿人呢?”
宁诃淡淡一笑,面不改色地扯谎道:“你来时,昇儿已经睡下了。”
云照听罢轻嗤。
显然,他并不吃她这一套,作势就要走,被宁诃再次张口叫住。
但此时,云照对她的厌恶已达到顶峰,哪里又肯乖乖站住?
望着眼前愈远的背影,宁诃在原地急得直跺脚,连忙命令侍卫拦住云照的去路,可这偌大皇城,除了当今圣上,他们最畏惧的便是这位摄政王殿下。
只云照一个眼神,他们皆吓得屁滚尿流,立即侧身为云照劈开了一条路。
宁诃见状,气得险些昏厥。
也不指望别人了,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云照跟前,用自己那娇小的身躯阻挡住云照不让其离开。
云照脸色自来时便万般不佳,现下更是黑到了极点。
反观宁诃,看着眼前令她魂牵梦萦的人,心道自己好容易将人骗进宫,可不能就这么轻易放人走。
神游间,云照冷眸道:“我不想同女子动手,实相的话便让开。”
宁诃牙关紧咬,忽然脑中闪过一个想法,她心下一笑,立即正身道:“哀家本想告知安王殿下一件事,但既然安王殿下不愿听,那哀家也不强求了。”
说罢,她微微侧开身为云照让路。
云照没给她一个眼神,径直往前走去,正当他与宁诃擦肩而过之际,对方倏然间又开口了。
只听一声叹息传入耳廓,紧接着便是宁诃娇媚的嗓音———“只怕那裴小将军此战,是悬了呀。”
云照果真停下了脚步。
宁诃见状心中暗笑,继续“自语”道:“听闻此次边境战乱不单单是各番匈奴争斗,那梁国也参与了其中,若是他们来个里应外合,以裴小将军带的兵力,只怕是有去无…………”
“住口!”
宁诃话未说完,云照忽然怒声打断,他转过身,眼底是骇人的冷意。
“征战大事,哪里轮得到你一介妇人乱嚼舌根。”他凝视着眼前看似娇弱女子,警告般道,但更多的是自我安慰。
虽面儿上平静,但宁诃还是窥探出了云照眼底的慌乱,她按耐住心底的激动,正色道:“轮不轮得到暂且不谈,眼下当务之急是加派兵力,而不是在这里荒废时间。”
原本听了宁诃的话,云照内心是慌的,听到裴勉可能命丧沙场,他的思绪几乎在顷刻间坍倒,完全无法思考其他。
若非仅存的一丝理智吊着他,他极有可能当场调兵赴境,指甲深嵌掌心,疼痛让他脑袋渐渐清醒了些。
“你方才说梁国与匈奴勾结,你是如何得知?”捕捉到宁诃话语中的漏洞,云照问道。
宁诃没料到云照会反问她,一时语塞。
不等对方把借口编排好,云照接着道:“一介深宫妇人,竟对边境之事了如指掌,莫非…………”
他背脊挺地笔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眼前的女子,眸中慌色尽褪,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寒意,
“莫非,你是那梁国派来的细作?”
话毕,宁诃一惊,当下就要反驳,但云照丝毫不给她开口的机会,仍道:“若不是,那便闭上你的嘴。”
宁诃喉头一梗,双手攥得止不住打颤。
云照见此不再说话,只扔下一记冷眼后甩袖离开了,独留宁诃一人在原地干瞪着眼-
回到王府,云照一下儿便瘫倒在了床上。
或许是嘲笑自己相信了宁诃编撰的谎言,亦或许是真实担忧裴勉的安危。
身旁没了那一抹温暖的,他躺在里侧,眼眸有些许空洞。
不知道,裴勉这时候在做什么呢…………
心里冒出这么个想法,云照一时变得坐卧难安,方才与宁诃的不愉快顿时被抛诸脑后。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裴勉有没有按时用膳,有没有吃好睡好,有没有受伤。
但他转念一想,边境之地,何其危险,又哪里会同王府作息相当,能吃上一口热的便已是最好。
想到这,云照纵使担忧,却也只能在心里默默替裴勉祈祷,只愿此行得以平安归来。
但,天有不测风云。
翌日清晨,天色将亮,云照还未睁眼便被院内的一阵骚动扰醒了。
心里一阵烦躁,他拖着困倦的身体打开房门,入眼是清一色的官兵。
睡意散去,他踏出门槛,看着不远处那个被官兵围簇的少年,他莫名感到一阵心慌。
大抵是察觉到了什么,对面的少年缓缓转过身,接着冲云照微微一笑,“皇叔,别来无恙啊。”
云照只看不语。
云褚绕开人群向云照走来,眼眸戏谑道:“侄儿好些天未见皇叔,皇叔可想念侄儿?”
云照依旧不语。
云褚眉眼闪过愠怒,但也仅仅停留了片刻便转而露出了笑脸,“几日不见,皇叔还是这般不近人情。”
嘴上虽这么说着,他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蒙上了层阴鸷,心道眼前人还是如从前一样,丝毫不把他这个侄儿放在眼里。
内心的愤慨一闪而过,云褚脸色蓦地一沉,继而冷声道:“昨夜有人检举,安王包藏祸心,为查明真相,陛下有旨,将安王打入大牢听候发落。”
低冗的嗓音荡起阵阵回声,显得偌大王府更加冷寂。
云照立于石阶之上,周身散发着不容亵渎的威仪,他平静的望着对面比他高出半头的人,嘴巴张了张,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云褚此番前来,定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云照心道,即使他现在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云褚还会有别的理由让他乖乖就范。
只是,原因呢?
云照思忖着,他自认为与云褚井水不犯河水,莫非…………
脑中忽然闪过宁诃狰狞的脸,他心头猛地一颤,心问莫非是宁诃的主意?
四下陷入了沉寂,窥伺到云照眼底转瞬即逝的疑惑与恐惧,云褚感到了前所未有快感。
他慢悠悠向前晃了几步,嘴角挂着一抹揶揄的笑,紧接着对身后那群官兵命道:“还不快动手?”
接到命令,那群官兵朗声道是,接着便要上前拿下云照,又被云照一个冷眼逼退了。
云褚见状气坏了,指着他们大骂废物。
最后,还是云照开口稳住了局面,他迈步走下石阶,然后头也不回地向王府大门走去。
“既然是陛下有旨,本王便随你们调查。”他双手负于身后,目无波澜道。
他倒要看看,这宁诃究竟想耍什么花样。
上架感言
入v啦,撒花(噼里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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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开始日更3000
后面的剧情主要还是围绕云照和裴勉,以及病娇男二的插足、副cp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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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来,感谢有你们相伴。
最后说一句,BE是不可能BE的,这辈子都不可能BE,咱们好好看文,开心磕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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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安王可愿去我慈宁宫小住?
还未进皇宫大门,云照便见云褚偷偷撤走了那些官兵,他心里冷然一笑,似是早就猜到了这结果。
他心里清楚,云褚方才在安王府所说的一切并非是圣上的意思,或许更确切地说,云昇压根儿不知道有这回事。
但为了探清真相,他也只能铤而走险。
入了皇宫,云照只当没看见云褚的所作所为,任由其将自己带去牢房。
踏入牢门的那一刻,黑暗笼罩而来,最后一丝光亮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腐朽难闻的气味,云照眉头微蹙,忍着胃里的不适硬着头皮往里走去。
不知拐了多少个弯,云褚终于在一间牢门处停下,他掏出事先备好的钥匙,门吱呀一声开了。
他缓缓侧身,在黑暗中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接着冲云照做了个“请”的手势。
云照淡淡瞥了他一眼,接着迈步往里面走去,他环顾四周,借着墙缝透来的细微光亮,他看清了身处的环境。
这是一间不大的牢房,但与其说是牢房,倒不如说是卧房来的更贴切。
地上铺的不是刺人的草席,而是舒适的软垫,墙壁也非普通牢房那般四下漏风,反而粉刷得焕然一新,看上去倒与云照身上的锦袍相得益彰。
云照审视着周围一切,心里不禁疑惑宁诃母子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皇叔。”忽然,云褚轻唤。
隔着牢门,他望向里头站得笔挺的人,挑眉笑道:“这几日便委屈您在此住下,待查明真相,陛下自会还您一个清白。”
云照只淡淡看了他一眼,并未作答。
他想,云褚虽性格要强,但本性不坏,倒是他那个母亲…………
眼下这情形,说他是被利用了也并非没有可能。
左右被无视惯了,云褚也不气,临走前同狱卒耳语几句后便离开了。
待人走后,云照再次审视四周,确认周围没有暗箭利器后,他视线投向了外头的狱卒,那狱卒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缓缓扭过了头。
四目碰撞之际,云照带着警告意味的用眼神指了指门上的锁鞘。
那狱卒当即明白了其用意,回想起云褚方才的叮嘱,加之他实在敬畏这当朝摄政,他也没敢犹豫,直接上前打开了牢门。
云照似是猜到了结果,并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他作势就要离开,那狱卒连忙叫住他:“殿下请留步。”
云照并不想同这狱卒多啰嗦,毕竟他也不确定,云褚到底对眼前这人说了什么。
踌躇间,狱卒忙不迭从怀里掏着什么,云照刚欲起步,一股淡香蓦地扑鼻而来。
“奕王殿下有旨,若您执意离开,请带上这朵白兰。”
云照盯着眼前之物,敏锐地察觉到那白兰花蕊中暗藏的追踪粉,不禁冷嗤一声。
他心中迟疑了片刻,接着抬手接过。
离开牢房,突如其来的光亮令他眼前不甚适应,半天才记得拂袖遮挡。
待他放下袖子,面前倏然多了一双脚。
视线缓缓上移,他看清了对面的人,眸色微微泛冷,但并未出言审问。
对面,宁诃冲他微微一笑,道:“听闻安王殿下府中出了变故,哀家怕你出事,特来看望。”
言毕,她盯着云照那张俊美无铸的脸,好像要将他看穿。
自昨日被云照毫不留情地怒怼后,她便下了决心要除掉云照腹中的胎儿,她无法忍受那个被自己视为天之骄子的人受到玷污,更无法忍受自己偷偷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与旁人在一起,与其这样,她宁愿毁掉他。
但或许是心头留有一丝不舍,她没办法对云照痛下杀手,她天真地以为,也许没了这孩子,那个裴勉有没有可能就因此而抛下云照了呢,毕竟自古人心难测,谁也不知道谁能笑到最后。
心里这么想着,纵使结果可能不尽人意,宁诃仍旧想要试一试,因此才联合自己的儿子做了那么一出戏。
但说实话,在宁诃成为继后之前,云照对这个看上去娇娇弱弱的女子几乎没什么印象,直到后面他调查到,宁诃使计害死了云昇的母亲,他才终于对宁诃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当时正值朝堂动乱,各路蕃王蠢蠢欲动,是宁诃动用家族势力将其平定,云照想,或许是出于感激,亦或者是愧疚,即便没有感情,皇兄后面依然宠幸了她。
云照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想着她对皇兄有利,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谁能料到多年后的今日,曾经那个坐拥珍宝无数、权利至高的大郢继后,竟然对自己夫君的弟弟产生了不一样的心思。
忽然一阵反胃,云照强忍胃内不适连吞几口唾沫,好容易才将那股子劲儿缓了过去。
宁诃也是为人母的,自然看出了云照为何而难受,她眼底划过一抹决绝的狠戾,但紧接着又摆出一副笑脸,对云照道:“其实哀家知道安王殿下不可能会造反,但眼下证据不足,也只能委屈你在牢内待上几日了,或者………”
话讲一半,她眸光有意无意捕捉着云照的表情,见人无反应,她立即抛出橄榄枝:“哀家那慈宁宫有一处闲置的偏殿,你若不嫌弃,可到那里小住。”
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云照心里冷笑道。
眼眸微微流转,他原本是不打算理会那人的,但想到日后可能会再受对方骚扰,他最终还是决定探一探宁诃,便立即扭头看向身后的牢门,眉眼流露出嫌弃的意味,继而唉道:“可以是可以,就怕被有心人瞧见,若传出谣言,岂不是坏了你我名声?”
宁诃一听云照如此为她着想,心里顿时乐开了花儿,忙摆谱道:“谁敢传谣,被哀家发现了,第一个割了他舌头。”
云照佯装为难,“这…………”
宁诃见状,更加卖力地吹嘘慈宁宫多么多么好。
云照“再三推脱”,终于是答应了。
于是,宁诃立刻吩咐贴身宫女回慈宁宫布置,待云照踏入了慈宁宫的大门,只见眼前焕然一新。
院落被清扫地一尘不染,花草也是修剪得干干净净,不带一丝尘埃。
但云照对此也只是淡然一瞥,并没有因此而多留半分目光在这上面。
宁诃就不一样了。
毕竟这是云照第一次向她妥协,她一边遏制着内心的激动一边命令下人将偏殿里里外外打扫干净,看上去忙得不可开交。
大概是等得不耐烦了,云照看着宁诃忙碌的身影,语气不佳道:“我不喜有人打扰。”
宁诃动作一顿,愣了片刻后立即出声唤退了下人,院内当即安静下来。
除去慈宁宫的掌事宫女芷云外,这偌大院落就只剩下宁诃与云照二人。
左右也折腾累了,云照略显疲惫道:“本王乏了,无事的话便回屋歇息了。”
宁诃两眼冒星,一脸沉醉地望着云照,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只一个劲儿地答好。
云照见状也不再啰嗦什么,径直转身走向了里屋。
晌久,宁诃回神,发现身侧已无一人,有些怔愣问:“安王呢?”
芷云:“娘娘,安王殿下早已回屋歇息了呀,您方才还和他打了招呼呢。”
“是么?”宁诃听罢眉头一皱,实在想不起来有这档子事儿。
芷云只应道:“是的。”
不知是不是这几日操劳过度,宁诃忽然觉得有些头疼,她依依不舍地望向那扇紧闭的房门,接着迈步走了出去。
可紧接着,她又立时停下脚步。
抬手轻捶了下儿脑袋,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可到底忘了什么,她又一时想不起来…………
一旁的芷云看见自家主子脸色不佳,便问道:“娘娘是否身子不适,可要奴婢请太医过来?”
原本就因为云照的事筹谋了一夜未睡,现下宁诃倒真有些头疼,听到芷云询问,她也只能点头。
收到命令的芷云立刻马不停蹄地往太医院赶去,待她请来太医,宁诃已经兀自躺到了床上。
“冯太医,我们娘娘身子不适,烦请您替我们看一看。”床旁,芷云将一块丝帕放在宁诃纤细的手腕处,面露焦色道。
冯咎闻言立即道是,捻起两指为宁诃把起了脉。
不消片刻的功夫,他缓缓站起身。
“冯太医,我们娘娘怎么样?”芷云蓦地问道。
冯咎微微弓腰道:“回娘娘,您的身子并无大碍,想来是作业没休息好所致,待微臣回去开个安神的方子,您服下后便会觉得好上很多。”
帷幔后,宁诃有气无力地道了句好,接着便不再出声。
直到芷云端着汤药前来,宁诃盯着眼前热气腾腾的瓷碗,倏然间记起自己今日骗云照进宫的目的,是为了拿掉云照腹中的胎儿。
想到方才与云照的大段对话,她有些懊悔地拍了拍自己的脸,心道将将那么好的一个机会,自己非但没有珍惜,反而拱手把云照诱去了屋里。
脑袋当真是不灵光了。
心里忍不住腹诽了句,宁诃干脆放弃了,左右人在她慈宁宫内,也掀不起什么浪花儿,如此,就只能静待下回了。
第四十六章 你是自己喝还是我强灌?
一夜未曾阖眼。
云照侧躺在榻上,墨发随意披散,宛如一幅绝美的画卷。
同样的,自昨日将人“赶”去偏殿后,宁诃便在床上一直辗转反侧。
期间,她曾多次出现在偏殿大院,心想着自己到底是该诱骗云照喝下滑胎药还是直接强硬灌下。
诱骗?不可。
眼下天色已晚,若自己这时敲响云照的房门,岂非落的个“不矜持”的坏名声?
强灌?也不可。
宁诃心里衡量着,又立即矢口否决了。
她想,如今云照好容易肯给她一个正眼,贸然举动可不就破坏了这来之不易的和谐?届时云照厌了自己,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但…………
心里不禁纠结起来,宁诃难得的失眠了。
偏殿大院回旋着她细微的脚步,云照躺在屋里,听着外头来回不断的动响,烦不胜烦。
但他又实在不愿同宁诃过多啰嗦,便只目光怨怼地望了眼半掩的窗户,接着翻身面朝了里侧。
晚夜寂寥,院内的树叶被晚风吹得沙沙作响,直至天色将亮,云照才终于眨了眨酸涩的眼角。
一夜未曾见到宁诃有所动作,他心下虽疑惑,但更多的是打心底的轻松。
穿好衣裳,他缓缓推开门。
入目的是宁诃微怔面容,他表情没什么变化,正欲开口询问旁边那宫女现在何时,宁诃忽然讲话了。
她看着对面形如修竹的人,眼底是掩饰不住的爱意,“可是饿了?我唤人去替你准备早膳。”
说罢,她扭头看向身旁的芷云,嘴巴还未张全,云照便冷冷打断道:“不必。”
宁诃听后眉眼透出一丝尴尬,但很快又换上一副笑脸,有些讨好意味道:“是么?那便是渴了?我…………”
“本王说了,不必。”话讲一半,云照不耐地再次打断。
在这慈宁宫内住了一夜,他并没有发现宁诃有什么的怪异举动,左右懒得再等了,他干脆道:“戏也演足了,太后娘娘可满意了?”
话毕,宁诃心头蓦地一颤,眼神不由飘忽起来,“你、你在说什么,哀家听不懂。”
“听不懂?”云照闻言轻嗤,说话不由掺杂着阴怪道:“费了半天劲将本王骗至皇宫,目的是何,不用本王再多说了吧?”
他想,宁诃出身名门,身上必然肩负着家族的使命,虽已贵为太后,但毕竟只是一介女流之辈,想要撼动朝政还是可望不可及的。
但他云照就不同了。
作为当今圣上的皇叔,先帝唯一的胞弟,他也算得上是个权倾朝野的王,再且先帝曾留下遗诏,要立他云照为继任帝王。
如此这般,那么宁诃扬言喜欢自己便不足为奇了。
云照心想,若非是这个理由,以宁诃阴狠毒辣的脾性,是决计不会将精力浪费在一个男子身上,除非此人对她有利。
想到这,他心里没由来地泛起一阵恶心。
或许是察觉到了对方的不适,宁诃本想上前好意关心一番,殊不知换来了云照一记嫌恶的眼神,她当即住口了。
被心悦者这样看着,普通人都受不了,何况一国太后?
她向云照投去怜兮兮的目光,企图用这可笑的伎俩让云照心软,可她忘了,曾几何时,云照向着天地和列祖列宗起过誓,此生只爱裴勉一人。
再且,无关发誓与否,他喜爱裴勉的心是很早之前便已经有的了,纵使不起誓,他也绝不会再将心思分与旁人。
“东西还你,本王回去了。”忽然,他开口道,将出狱时狱卒给他的那朵兰花送到了宁诃面前。
早在看见这朵花的时候,他便猜到了这件事的始终到底是缘何而起,除了宁诃,他实在想不出会有第二个人这般闲得无聊做这种事。
可送花便罢了,还在上头撒了追踪粉,是生怕他逃走啊,云照心道。
看着眼前美艳的花朵,宁诃眸色闪过一抹凄切,她薄唇微张,还想说几句挽留的话,但云照的耐心早已消磨殆尽。
见人不接,云照也没心思再等,将那兰花扔在地上后毫不留情地往慈宁宫大门走去。
细风卷起一阵清香,让怔站在原地的宁诃拉回了一点思绪,她眼睁睁看着云照从身旁走过,想抓住,身体却像是着魔般动弹不得。
计划被破坏,捕捉到对方眼底的决绝,想到日后很可能就见不到云照了,她心里莫名一阵慌乱,紧接着便是滔天的恐惧和愤怒。
从小到大,还从未有人敢这般戏耍于她。
大抵是过惯了吆五喝六的日子,面对云照的冷漠无情,宁诃头一回感受到了挫败是什么样的滋味。
滔天的屈辱扑面而来,她脸色霎时间变得阴沉,好似那地狱中的罗刹。
感受到一股灼热视线的窥伺,云照已经懒得再理会了,脚步依旧不停地往外走去。
“等等。”或许是想最后再试一试,宁诃压着胸腔内翻涌的暴虐,对着云照唤道。
云照这才堪堪停下脚步,但语气依然生冷道:“说,何事。”
宁诃转身看向云照,眼底的偏执在将目光投向云照的那一刻尽数压下,她盯着眼前那抹疏离的背影,不多时开口道:“你以为,这一切都是我在使计陷害你?”
话语掺杂着试探,云照似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心中哂笑,但他并未出声作答。
宁诃见云照没有动作,以为对方这是在犹豫了,当即又抛出诱饵道:“我前些日子的提议,你当真不考虑考虑?”
说完,四周陷入了冗长的沉寂。
云照本不想同她多费口舌,但想到日后宁诃还有可能对他心存希望,他的心便止不住地下沉。
“你想说什么?”云照反问她。
大抵是看到了一丝曙光,宁诃忙接话道:“若你想做大郢的皇,我也不是不可以…………”
“荒唐。”云照终是没有等宁诃说完,又一次出声打断,只是没有了一开始的戾气。
或许是懒得再同对方啰嗦了,他淡淡瞥了眼宁诃,然后侃侃道:“本王虽是姓云,但这大郢的皇只能是昇儿,不会是本王,也永远不可能是本王。”
说罢,他最后施舍了一个眼神给宁诃,而后便不再看向任何人,只默默地眺着远处。
宁诃没有说话。
许久等不来下话,他干脆不等了,再次迈步就要离开,宁诃见状,立即回神般阻止他:“站住!别走!”
云照恍若未闻,仍旧自顾自走着。
宁诃急了,漂亮的眸子蓦地染上了一层令人心疼的焦色。
几次追探无果,她干脆直接跑到云照跟前拦住了他的去路,她看着云照,破罐子破摔道:“今日,你若出了慈宁宫大门,那就休怪我不客气。”
话毕,云照看小丑般看了眼前的人一眼,正要绕过,殊不知此时的宁诃已万目睚眦。
只见她站在宫门里侧,死死抵住出口。
见此,云照眸色渐冷。
宁诃视线打在云照说得上冷漠的脸上,本就因为云照要离开而怒愕不已,但她看了一会儿后忽然想起了什么,视线接着又缓缓下移。
察觉到一抹不善的目光,云照循着望去,恰巧看见宁诃神色怪异地盯着自己的小腹,他心里一咯噔,心问宁诃莫非是知道了?
但跟着他又否认了。
他想,若是宁诃知晓了他怀孕的消息,以宁诃的脾性,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又怎可能像个没事人般同自己闲聊?
云照这么想着,心里更加确定了宁诃不知此事的想法,但等他回过神时,后背却已渗出一片冷汗。
深吸了口气,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并迫切地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不愿再在这里多费口舌,正欲迈步离开,只听耳畔传来一声鬼魅的低笑,他侧过头,看见原本还算正常的宁诃忽然在原地变得神神叨叨。
他听不清宁诃在低语什么,也懒得刨根究底,直觉告诉他尽快离开此处,只是他前脚刚刚抬步,后脚便听见宁诃渐大的笑声。
“安王殿下如此急着走作甚?哀家这慈宁宫又不会吃了你,还是说…………”
有意停顿了一下,她缓缓转身,看着云照修长的背影,她眸光闪过一抹骇人的戾色,语气也跟着冷了几分道:“还是说,安王殿下急着回府,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云照看似目无波澜,内里却已如坠冰窟。
他背对宁诃站在原地,还未想好说辞,宁诃已经来到了他跟前。
宁诃一扫方才的急切,眼眸带着戏谑地扫视着面前人,接着她伸出一根手指,故作玩味地在自己小腹上划起了圈。
“想当年怀褚儿的时候,哀家可受了不少罪,又是吐又是睡不好觉的,不过还好怀的是个男胎,也算是为皇室开枝散叶了。”忽然,她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
云照眼眸微微眯起,正想说什么,宁诃蓦地话锋一转,道:“怀胎十月本就痛苦,哀家不想再尝第二遍。”
说着,她慢慢停下了来回踱动的步伐,与云照相对而立,继续道:“不知安王殿下,是否也想尝一尝这番苦楚?”
话毕,她视线下移,嘴角扬起一抹嗜血的笑。
自宁诃一开始莫名其妙的那句话后,云照便猜测她已经知道了自己怀孕的消息,估摸着是那日在皇宫晕倒后被宁诃带回慈宁宫后知晓的。
心脏狠狠跳动了几下,他克制住体内翻滚的情绪,平静道:“本王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大概是早就猜到了结局,宁诃坦然一笑,“哀家在说什么,安王殿下心知肚明,哀家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我为你准备滑胎药,你自己喝下,这第二么…………”
“依然是我为你准备滑胎药,你若不喝,那就休怪我强行给你灌下了。”
说罢,她向慈宁宫外看守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侍卫收到命令,立即关闭的宫门。
第四十七章 皇叔,是你在里面吗?
对于厌恶之事,云照向来是不愿多理的,但眼下,他是实打实地想要宁诃的命了。
他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孩子的安危,即使对方再怎么位高权重,他也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对面,宁诃娇媚的眼角带着不属于这张脸的狠戾,或许是探出了云照眼底的决绝与冷漠,她心脏不由一阵绞痛,心里更加确信了要除掉这个孩子。
“云照。”忽然,她开口道:“我最后再问你一次,到底要不要打了这个孩子?”
云照脸色沉得可怕,半天才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打了他。”
宁诃心下一沉,颇为恼怒地瞪着云照长衫后的小腹,忽而道:“我记得,那裴元帅除去两个女儿外,可就只有裴勉这么一个儿子,你当真认为,他能接受自己儿子后半生与一男子共度余生?”
云照听罢心中嗤笑。
他与裴勉,高堂已拜,父母皆祝,只是旁人不知道罢了。
见人不说话,宁诃以为自己戳到云照的痛处了,立即又道:“若你今日打了这个孩子,我便许你大郢最尊贵的身份。”
云照听后,只觉一阵得好笑。
这个宁诃,到现在都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心里叨了一句,他道:“接受与否,就不劳太后娘娘操心了,至于你说的大郢最尊贵的身份,我并不感兴趣,告辞。”
说完,他带着警告意味地瞟了眼对方,作势就要离去。
纵使心中已经猜到了大概,但当云照说出这话的时候,宁诃还是在心里怒骂了一声。
“来人!”眼见人要走,她眸光一闪,立即出声高喝。
话毕,周围齐刷刷涌来一群手持利器的侍卫,顷刻间将云照围了个水泄不通。
片刻的寂静过后,宁诃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她隔着人墙向云照喊话:“既然你这般决绝,那也休怪我用强硬的手段了。”
说话间,她接过宫女手中早已备好的滑胎药,“今日,这孩子必须死。”
云照负手而立,冷漠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他心跳得极快,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对宁诃的所作所为感到极端的厌恶。
眼看对方踱步朝自己走来,他不动声色地拿出暗藏在袖中的短刃。
他审视了一圈四周,心道按自己的功夫,对付这些人应该不成问题,但就是怕…………
心里衡量着,他想到自己腹中的孩子,眸中不由升起一抹歉疚。
他知道,若是要击退这些士兵,那自己不可避免地要动用内力,一旦他发力,那孩子也不可避免地会受到影响。
若非必要,云照是决计不会动用内力的,可眼下这情形,只怕是由不得他了。
宁诃迎面走来,手中的汤药成了催命符,每走一步,云照的神经便紧绷一分。
清苦的气味袭来,他看着将碗递到面前的宁诃,握着刀柄的手渐渐收紧。
“喝了它。”对面,宁诃笑得恬静,但若仔细一瞧,不难看出她眼底暗涌的疯狂。
云照眸光掠过嘴边的碗,趁众人不注意,他猛然抽出袖中匕首。
衣摆扬起一片灰尘,眼前银光乍现,待宁诃回神,脖颈上已触到一抹冰凉。
瓷碗已碎,汤药洒了一地,云照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宁诃身后,握着刀柄的那只手死死抵住对方脖颈,他冷眸凝视着挡在前面的一排士兵,道:“不想看主子死,就都给本王让开!”
眼见一抹殷红顺着白皙的皮肤滑落,那些士兵们皆被吓得在原地面面相觑。
云照见此情景,半搭在宁诃肩头的那只手用力推了下,宁诃脚下一个不稳,险些摔倒。
云照一边稳着宁诃往前走一边观察着士兵们一举一动,幸运的是,那些个士兵也不是没脑子的,见自家主子受人胁迫,个个儿放下武器向后退去。
就这样,云照安然无恙地走到了慈宁宫大门,但紧接着问题来了,皇宫距离王府的路程并不近,即便是求助于云昇,那也免不了要等上一等,这期间若是被宁诃钻了空子…………
想到这,云照不免一阵头痛。
或许是察觉了对方的顾虑,宁诃忽地道:“如今慈宁宫里里外外都被包围,你若现在选择缴械,我也可以既往不咎。”
云照听闻,眼眸暗了暗,但并未理会。
脖颈处的疼痛让宁诃不停流汗,但怎么说也是一蕃郡王之后,她没有同普通女子那般惶措不安,反而显得有些兴奋。
虽然这兴奋中掺杂着更多的心碎,但宁诃仍旧喜欢云照这股为达目的不顾一切的飒爽。
气氛陷入了凝重,或许是因为心急,云照的呼吸有片刻的紊乱。
宁诃敏锐地捕捉到这点,趁着云照失神的功夫,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钳住了抵在脖颈间的冰冷手腕。
云照心下一惊,空闲的那只手立时抬起,接着便朝宁诃袭去,但他不知道,宁诃也是自幼习武之人,虽称不上精通,却也略懂一二。
眼看大掌冲自己袭来,宁诃灵巧地侧身躲过,并趁此机会脱离了云照桎梏,她眼底划过玩味的挑衅,继而高举纤腕在半空一挥———“动手!”
接到命令,原本还在原地惊惶失措的士兵顿时士气大振,纷纷举枪冲云照攻去。
但由于宁诃先前下了死命令,不允许他们伤到云照一分一毫,眼下明明能得手的机会,却又一遍遍被他们错过。
看着眼前一众人要杀不杀的模样,云照不晓得他们在搞什么名堂,也懒得知道,他借着此番势头,毫不费力便击溃了众人。
眼瞧人要逃走,宁诃顿时急红了眼,当即下令:“都给哀家听好了!活捉安王,哀家赏金万两!”
话毕,众人全部沸腾了。
作为当今太后秘密培养的侍卫,他们所受过的训练堪称地狱,因为都是一些流浪的被弃之子,他们自然而然视宁诃为再生父母,主人的话便是最高的密令。
或许是过怕了苦日子,他们也曾奢望过有朝一日能够赎身去过平凡的日子,如今眼前出了一个这样好的机会,他们又怎能放过?
“活捉”二字代表着什么,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只要命还在,即便是残了废了也无妨。
尖锐的刀枪闪着骇人的银光,云照瞳孔的漠然倒映在上,显得分外突兀。
看来,今日是不得不见血了,他心道。
随着宁诃一声令下,众士兵纷拥而至。
云照见此也不再犹豫,丹田处猝然发力,他抡动左臂,手中短刃猛地冲前来的人墙劈去。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士兵明显没料到云照的功夫会如此了得,风驰电掣间,一个个儿脸上赫然出现了一道血痕。
云照衣摆轻扬,不费吹灰之力便阵住了在场众人。
肃杀的氛围铺满了四周,宁诃也没想到云照竟会为了腹中的孩子拼命至此,内心的嫉妒疯狂冲上脑门,理智最终被一点点打磨殆尽。
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这孩子绝不能活着出世。
云照长袍轻舞,周身散发着不怒自威的威仪,手中沾血的短刃成了他此刻唯一的保命工具,他紧紧握着,眼底是决绝的狠戾。
宫墙之高,阻挡不住箭矢碰撞的声音,紧闭的大门隔绝了云照唯一的出路,但凭借着多年的习武经验,加之裴勉平日里的相辅相成,他硬是从中劈开了一条血路。
但,他还是无法规避地受伤了。
手臂上是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殷红的鲜血顺着臂弯滑落,顷刻间染红了白衣,宛如一朵红梅绽放其间,显得那张看上去不近人情的脸更加高不可攀。
气氛透着诡异的凝重,云照蹙着眉心,大门距他仅几步之遥,此刻却又显得如此之远。
不远处,宁诃用近乎疯狂的目光来回扫视着云照,从前在她的眼里,云照一直都是个少言寡语的翩翩公子,甚至一度让她觉得是否真的具有人情味。
但现在,这个刻板印象最终被打破了。
云照沉默寡言的外表下,藏着一具极其炙热的灵魂,神秘且诱人。
宁诃想,自己最初入宫那时,云照不过才十五六虽,生着一副无害的面容,在朝政上倒是叱咤风云,与他皇兄比起来,可以说的上是有过之无不及。
但偏偏,没投上一个好胎。
皇太后与太上皇的二三事,宁诃也是略有耳闻的,自打摸清自己的心意后,她更是四下打探有关云照的事,心里不禁对这个大男孩产生了同情,但日积月累的相处下来,她又觉得云照坚强的可怕,完全没有一个同龄人该有的稚态与贪玩。
她想过无数次,若是自己碰到了与云照相同的境遇,在没被逼疯的情况下,大概率是会心生怨恨的,那么唯一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夺回本应属于自己的一切。
权利、身份、地位,甚至是那万人敬仰的明堂宝座。
也正因如此,她曾次次用龙椅当作诱饵抛向云照,她以为云照会为此向她妥协,但直到上回,她听到了云照谈及云祗曾为他写下让位遗诏,她才会才会显得那般震惊。
“云照。”
脑中回忆飘摇而来,宁诃望着对面傲雪凌霜之人,眉眼间一闪而过一抹心疼,但很快又被极度的偏执所覆盖。
她薄唇轻启,沉声道:“打了孩子,我许你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云照的墨眸犹如一汪深潭,让人探不出其中的意味,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宁诃,眸光中杀意乍现。
“荒谬!”口中撂下这两个字,他倏然挥起短刃,紧接着就要冲众人再次袭去。
可就在他迈步之时,小腹忽地一阵难受,随之而来的是令人目眦欲裂的头痛。
云照的心脏霎那间快速跳动了几下,他强撑着身体不让其倒下,但阵阵痛感似海啸般横冲而来,痛得他险些栽倒在地。
忽然———“皇叔,是你吗?”
好巧不巧,慈宁宫外响起云昇稍显稚嫩的声音,云照心下一喜,正欲开口回应,却不想将将把身子撑起,他眼前忽然一黑,然后便没了意识。
第四十八章 殿下,裴将军来信了
再次睁眼的时候,周围漆黑一片。
云照浑身使不上力气,修长的指节轻微动了一动,他眉头紧锁,似乎十分吃力。
忽然,他像是想到什么般猛地呼吸一窒,紧接着费力抬起一只手搭上小腹,在触碰到那抹温暖的时候,他笑了。
还好,孩子安然无恙。
脑中思绪万千,他好容易回忆起晕倒前的画面,目光不由向黑暗中投去,“昇儿?”
他试探性地唤了一声,但回答他的只有守夜宫女隔着门板的问话,“殿下有何吩咐?”
云照稍稍回神,摸黑起身后拧眉捏了捏山根,接着便问:“什么时辰了?”
门外的宫女闻及,答道:“回殿下,寅时三刻了。”
听到回话,云照外头立时便没了动响。
云照的头还有些痛,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眸光扫过周围环境,心道这里似乎不是慈宁宫的偏殿,倒有点儿像安王府的布局。
后脑的痛感持续不断,只是没有白日里那般严重,他静坐床沿,上半身无力地倚靠在床头边。
与宁诃对峙的画面反复映现在脑海,云照此刻只懊悔自己没有提前想一个万全之策,险些害得孩子命丧腹中。
清冷的眉目间透满了疲态,他就这样静静坐着,直到天色破晓,屋外传来的细微动响才堪堪将他的思绪拉回。
“皇叔?”
一声轻唤,门被人推开,细碎的步伐混杂着担忧,惹来了云照的目光。
身着黄袍的云昇刚下朝便赶了过来,早在昨日听闻云照被困于慈宁宫内,他便马不停蹄地往慈宁宫赶了去,幸得未遭宁诃毒手…………
想到这里,云昇不由一阵后怕。
推门而入,他一眼便瞧见了里面安静坐卧的人,眼角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他快步走到云照跟前。
“皇叔,伤口可还痛?”目光锁定在云照缠着绷带的左臂上,他满目担忧道。
云照嘴角扬起一抹欣慰的笑,“不痛了,昨日多亏了昇儿及时赶到。”
说着,他伸手揉了揉云昇的脑袋。
或许是因为身份的缘故,云昇鲜少能得到云照由衷的夸奖,内心激动的同时,他面儿上不由升起丝喜悦。
袖中双手忍不住捻搓了几下,他低着头任由云照抚摸。
“皇叔。”忽然,他抬起眸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云照,问:“其实朕很想知道,母后为何要置你于死地?”
云照闻言动作一顿,他眸色闪了几分,随意扯了个谎道:“这个么,大约是因为臣失手打碎她珍爱的凤纹白玉瓶吧。”
云昇天真地歪起脑袋,“就因为这个,母后便要取你的性命?”
云照只能涩笑着点点头。
就让云昇觉得这世界尚存一丝美好,那些不堪入目的肮脏,只他云照一人尝过便罢了。
“那母后也太不近人情了。”蓦地,云昇嘟囔着来了一句,显然有些不高兴。
云照见状本想转移话题,但不等他开口,只听云昇似无意般接着又道:“难怪裴哥哥要朕盯紧母后,原来是因为这个。”
云照一愣,“昇儿,你方才说什么?”
云昇没有察觉到云照眼底一闪而过的惶措不安,只当对方是没有听清,便顺口问道:“裴哥哥没同皇叔讲过吗?”
“出征前一天,朕与裴哥哥在太庙祈福,裴哥哥曾同朕讲过,说母后与皇叔之间有误会,绝不能让你们单独在一起,昨日朕恰巧在处理一桩悬案,听到牢内狱卒提了一嘴,这才立刻赶了过去。”
“是这样么。”听完云昇的阐述,云照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记忆中裴勉的脸愈发清晰,他晌久嫣然一笑,视线不自觉投向远方。
原来,他早就料到了。
心底升起一抹暖意,云照忍不住腹诽,心道裴勉那个家伙,明明早就看出宁诃对他怀有不轨的心思,却仍旧顶着醋意没有揭发,当真是受委屈了。
原以为自己的演技天衣无缝,殊不知早已被他人看穿。
云照心里叨咕了一句,眼底是快要溢出的温柔,他看着云昇稚嫩的面容,想到裴勉那句随口扯的谎言,不觉一阵好笑。
但片刻的宁静过后,他心里又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以宁诃睚眦必报的脾性,这次失手了,下回必然要千倍万倍地讨回来,届时无人知晓,只怕自己就不会那么轻易便逃离了。
如今距裴勉回城还有一段的时间,云昇身为帝王,不可能时时跟在自己身边,而自己又因为这次的大意伤势严重,即便是恢复也要不少时日,何况下回再要驱动内力?
这期间,也足够宁诃摆布了。
心想着,云照眉眼尽显愁色。
正当他苦恼该如何对付宁诃时,云昇忽然讲话了。
只见他撒娇似的扑进云照怀里,甜甜道:“皇叔是不是在担心母后再为难你?”
被看穿心思,云照略显局促地咳了一声,立刻否认道:“没有,昇儿多虑了。”
云昇年纪虽小,但头脑却丝毫不比大人逊色多少,他敏锐窥探到云照眼眸中的忐忑,继而笑道:“皇叔放心,这个裴哥哥早就跟朕讲过了,若是母后依然我行我素地要与你动手,那便是与整个裴家为敌。”
“他………真这么说?”云照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云昇头点得如同拨浪鼓,“真的。”
谈话间,他似是想起什么般猛然一跳,接着继续道:“裴哥哥临行前,也留了一封信给裴元帅,但凡见到你负伤回府,他便会让裴元帅立即派兵镇守安王府,直至他回来。”
云照闻言,有片刻的失神。
心头涌出的暖意含着酸楚,他忍不住低头抚上小腹,眸中念想四溢。
他承认,他想裴勉了。
那个从来将他放在第一位的人,即便是出行万里之外,也会将有关他的一切全部打点妥当,就像现在这样。
“皇叔,你、你怎么哭了?是伤口太疼了吗?”倏地,耳边响起云昇轻颤的嗓音,云照这才惊觉眶中一阵滚烫。
他随手抹去颊边泪痕,然后扯出一抹笑容道:“没有。”
云昇不放心,作势就要唤太医前来,被云照及时制止了。
看着眼前那张稚气未脱的小脸儿,云照眼含慈爱地轻轻抚了抚,“昇儿勿念,皇叔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可否如实作答?”
一听要发问,云昇下意识认为云照要问他一些有关治国之道的问题,后背顿时渗出一层虚汗,但还是硬着头皮道:“皇、皇叔请问。”
云照同样深吸了口气,道:“若是有朝一日,与你关系最亲近的两个人在一起了,你可会出言阻止?”
云昇想了想,不假思索道:“皇叔指的是你和裴哥哥?”
云照身形一颤,显然没料到云昇会作此答复,但还是硬着头皮道了句“是”。
云昇听罢绽笑道:“这有何?左右都是朝堂的左膀右臂,只要不是叛国的大罪,朕倒是觉得,皇叔与裴哥哥很是相配。”
听到云昇的回答,云照眼眶再次发热。
他掌心轻触云昇脸颊,眼角的笑意自开始便没有消失。
最后的最后,云照还是拒绝了云昇提出的留宿要求,起身返回了府邸。
月挂当头,回到安王府的时候,他被里头森严的守卫惊得愣了片刻,那一个个身着盔甲手持箭矢的侍卫,是远在天涯的裴勉带来的专属于他云照的慰藉。
“属下奉将军之命,特来护殿下周全,在此期间,请殿下随意吩咐!”
穿过两排巨大的人墙,听着那片震耳欲聋的宣言,云照笑意更甚。
进了卧房,周身力气顿如被人抽离,他软趴趴地瘫倒在床榻上,望着房梁的眼睛不自觉染上一层满足的悱恻。
屋内是他与裴勉生活的点点滴滴,被褥、茶盏、蟒纹玉枕…………
所有的一切仿佛历历在目,云照手中用力一掀,顷刻间用被子将自己裹了个严实。
熟悉的气味窜入鼻腔,他闭眸感受着,好像裴勉还在他身旁。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睁眼,眸中带着一丝不舍,似乎并不想从这场梦中脱身。
暮色渐浓。
云照将将褪去外袍,屋外便响起了值守侍女的声音:“启禀殿下,裴将军来信了,您看您是否…………”
话未说完,门“砰”地一声开了。
那侍女吓了一跳,一时忘记了反应。
云照的视线打在门外人的手上,不多时便将那封信笺抽了出来。
内心不免激动,未等那侍女说话,云照又“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边往里走去,他迫不及待地撕开了信封,专属于裴勉的字迹赫然出现在眼前。
墨黑的端正字体诉说着思念与爱意,云照读着,鼻头不禁泛起酸涩。
握着信笺的手微微颤抖,一遍读完,他似意犹未尽般在次捏着信纸凑近,好似在咀嚼那上头的文字。
视线来回扫视,透过这薄薄的一张纸,云照体会着裴勉不远千里的心意,无边念想涌上心头。
窗外月色朦胧,他紧紧攥着手中与裴勉的唯一连脉,心中久久不能平复。
蓦然间,他掌心再触小腹,眸中满是安逸的幸福。
第四十九章 你回来了
连着半月都未再踏入过皇宫,为了腹中孩子的安全,云照甚至连王府都未曾走出过,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什么叫度日如年。
平淡无趣的生活日复一日,整日除去三餐就寝之外,在院内抚琴成了云照打发时间的最佳选择。
安王府内有一处种满了花草的大院,其中一簇迎日而生的玉兰尤其好看,云照自幼便喜爱白色的玉兰花,这是安王府上上下下人尽皆知的事。
院内、凉亭中。
云照席地而坐,四周花海迎风摇曳,头顶鸟雀唤个不停,和着琴瑟之声,显得亭中之人有些许的寂寥。
“殿下,您已经弹了一个上午了,休息会儿吧?”忽地,一道稍显稚嫩的女声传来,打断了这绝美的琴音。
说话者是安王府内的一名侍女,名唤馥玉,因着裴勉不在的缘故,她便成了贴身伺候云照的管事婢女。
云照的思绪被馥玉的声音拉回,他眨了眨干涩的眼角,接着用掌心抚平琴弦。
见云照停下动作,馥玉便问:“殿下,已经是晌午了,您早间便未用膳,现在可需要奴婢传膳过来?”
不知是不是在王府憋得太久了,云照这几日一直不怎么在状态,尤其每每抚琴之时。
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他整天掰着指头数日子,眸光紧盯王府大门,似是在期待谁的到来。
因为家境原因,馥玉自小就被卖入了王府为婢,也是踏入王府大门那一刻开始,她才终于体会到酒足饭饱是什么样的滋味。
与旁人不同,她从不会像其他侍女那般,但凡有些姿色便会刻意出现在云照面前,好像通过这样就能成为这王府的女主人一般,她从来都不屑此等下三滥的手段。
云照于她而言,是高不可攀的天之骄子,是漫天星云中最为耀眼的那一颗。
她钦慕云照,也仅仅是钦慕。
她曾经想过,这苍茫人世间,但凡生着两只眼睛的,在见到大郢的摄政王殿下之后,便绝对不会生出半分嫌恶之心,她的殿下配得上世间最好的一切,也只能配最好的。
馥玉心想着,面儿上不由浮出抹笑意。
“殿下,您都半日未进食了,怎么说也得吃一些,奴婢这就去替您传膳。”许久等不到云照的回话,她干脆直接替云照做出了决定。
云照正想开口,人已经跑远了,望着馥玉远去的背影,他无奈摇了摇头。
不多时,院内的石桌上便摆满了佳肴。
馥玉兴冲冲地将云照带了过去,边替云照布菜边解释今日的膳食都有哪些、产自何处。
或许是月份渐大,云照的胃口比往日好了不少,只是近来总闭门不出,他又实在想念裴勉,因而便没有心思管顾其他。
幸得有馥玉整日在身后催促,否则云照只怕是吃了上顿忘记下顿。
餐盘很快被盛满了,云照到现在却只吃了一口菜,馥玉见状,恨不能亲手喂到他嘴里。
“殿下胃口不好吗?”馥玉最终放下筷子,问道。
云照盯着眼前的小山丘,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馥玉有些着急,道:“那奴婢去替您煮碗乌梅汤开开胃吧。”
说罢,她转身就要离开,被云照及时拦下了。
“不必。”云照道,“只是现在不饿,先放着吧,本王一会儿便吃。”
馥玉无法子,只能堪堪道是。
正午的阳光明媚动人,云照静坐亭内,身旁是伴他已久的琴筝。
“馥玉。”
忽然,云照轻唤一声。
馥玉愣了愣,心下不由得一喜,立刻正身道:“奴婢在。”
云照一只手撑着下颌,双眸无神地眺着远处,自语般道:“你说,行军打仗难免受伤,可我偏偏不愿见他受伤,该当如何?”
馥玉显得有些呆愣,但在瞧见云照手中摆弄的物件儿时,她又立即恍然,“殿下是指裴将军?”
听到问话,云照这才惊觉自己方才问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立即收起了手中的玉穗。
那是裴勉临行前特意送给云照的,据说是为了留个念想,相同的,云照也送了一个差不多的。
“奴婢觉得,裴将军待我们这些下人还是挺好的,但奴婢不喜欢他。”馥玉幽幽道。
云照疑惑了,“为何?”
馥玉忿忿道:“因为他经常欺负殿下。”
话毕,云照有些怔愣。
回忆过去,似乎只有他云照欺负裴勉的份儿,哪来的裴勉欺负他之说?
心里带着不解,他问馥玉道:“这话从何说起?”
馥玉闻言稍稍迟疑了片刻,接着道:“奴婢有时路过殿下寝房,经常会听见裴将军说话威胁您,奴婢偶尔也会听见殿下的求饶和啜泣之声,所以肯定是裴将军欺负殿下了!”
说罢,她愤愤不平地嘟嘴哼了一声,似乎十分替自家殿下打抱不平。
云照在听完馥玉的阐述后,脸上表情瞬间僵住了,他尴尬地望了眼身侧气呼呼的人,确认对方没有往那方面想后长舒了一口气。
“可不是。”秉着不能教坏小孩的心思,云照想了想,干脆顺着馥玉的话道:“他欺负本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馥玉听后更加站不住了,两只小手握成拳状在空中用力挥了几下,嫉恶如仇道:“奴婢就知道,那个裴将军看上去一本正经,内里竟然如此不堪,否则怎会每次欺负殿下都挑在夜晚时分,定是怕被人发现了!”
云照险些被呛,但还是佯装镇定地咳了两声,道:“是吧?本王也觉得他有胆儿没种。”
想到裴勉日后在王府很可能举步维艰,他心里便觉一阵好笑。
但馥玉就不一样了。
听到自家殿下经常被人欺负,她当下便恨得咬牙切齿,扬言要去官府告发,被云照赶紧阻止了。
察觉到自己玩过了火,云照一时不知该如何向馥玉解释,干脆不解释了,心道由着她去吧。
从前,在裴勉刚刚入府的时候,她也曾觉得此人看上去魄力十足,又是个将军,应当是一个光明磊落之人,怎如今知晓了自家殿下的处境,她便心觉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居然连安王殿下都敢欺负。
馥玉年纪尚小,丝毫不懂什么鱼水之欢,她只知道自家殿下受人欺负了,身为自幼在安王府长大的婢女,她自然见不得有人欺负自己主子,便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替殿下报仇。
另一边,云照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盘中的食物。
就这样静待了半日,夕阳快要落山之际,云照接到了裴勉的又一封书信。
心中忐忑与喜悦并存,他稍显激动地拆开信笺,里面是裴勉即将回城的消息。
“殿下,这上头写了什么?您那么高兴。”望向云照嘴角止不住的笑意,馥玉惑然道。
云照合上信,半天才从那些字节中抽离,“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他口中喃喃着,眼角眉梢笑意尽显。
馥玉不明所以,但看着云照如此高兴,想必是某个重要之人写的,心里也不自觉跟着高兴起来。
“馥玉。”忽然,云照站起身道:“快,去让后厨多备些膳食,一定要做满九十九道。”
馥玉笑着道是,立即往后厨方向奔去。
云照在院内来回踱步,手中信笺被揉在怀中,很快皱成了一团。
不多时,府内菜香四溢。
夜半时分,一队车马悄然而至。
裴勉身着战袍,腰间别着一柄长剑,血红色的披风系挂脖颈之间,周身散发着动人心魄的英气。
推开眼前的大门,他看见了熟悉的庭院,却并没有瞧见那抹熟悉的身影。
“将军,是否需要属下前去通传?”身后,一跟随裴勉出生入死的将士问道。
裴勉摇摇头,“不必。”
此次回城,他有意减慢了速度,为的就是第一眼可以看见云照,却不想时辰没把握住,眼下三更天,云照又是带孕之身,即便是他想等,肚里的小崽子也是等不了的。
“各位将士们,大家舟车劳顿,想必也都累了,今夜大家便各回各家,待明日破晓,咱们一起去皇宫领赏。”裴勉蓦然转身,对着身后一众士兵道。
此话一出,众人皆沸腾了起来。
要知道,行军打仗之人得胜归来,首当其冲便是家人,其次为圣上的赏赐,现下将军都发话了,他们又岂有不从之理?
很快,王府门外便仅剩裴勉一人,他整了整衣装,接着推门而入。
院内漆黑一片,但绕过前堂,隐隐可见一星光点。
那是他与云照的寝屋。
裴勉心下一喜,想着莫不是云照真就等到了现在?
脚步不自觉加快,他飞速踱进屋内,但环视了一圈,他并未瞧见屋内有任何人,心中不禁失落。
“是裴将军吗?”正要离开,裴勉忽听外头一人问道。
他应声走了出去,看见了那名说话之人,“我记得,你叫…………什么玉来着?”
黑暗中,馥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回将军,奴婢馥玉。”
裴勉立即拍手,“对,正好我想问问你,云照去哪儿了?”
馥玉侧身,“殿下吩咐过奴婢,等将军回来了,一定要将您带去后院,请随奴婢来。”
裴勉正惑着,馥玉已经走了,他只能加进跟上。
到了后院,他并没有瞧见这里与平时有什么不同,将将回头想询问馥玉,身后早已空无一人,他只能迈步往里走去。
“云照?”他试着唤了一声,心中想见到某人的欲望愈发强烈。
但,回答他的是冗长的宁静。
裴勉腹诽,莫不是馥玉那小东西骗自己?
内心迟疑了片刻,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温润嗓音:“你回来了。”
裴勉脚步一顿,只觉得周身血液皆在此刻凝固。
只片刻,他转过身,几乎同时,他抱住了那个日思夜想的人,“云照,我回来了。”
云照笑得明艳,“嗯,回来就好。”
第五十章 云照,我想要你
夜色撩人,裴勉褪去战袍,那象征着荣光的披风落在云照手中,与那身白衣相互交映,尤为引目。
借着月光,裴勉注视着眼前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心脏怎么也遏制不住地加快,尤其经此一别,他发现自己彻底离不开云照了。
战场上的厮杀敌不过他对云照的思念,几次险些丧命,他都靠着意志力坚挺过来了,如今他已凯旋,也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之人。
“云照。”忽而,裴勉轻声一唤,接着抬起满是疤痕的手掌轻挲对方脸颊,问:“可有想我?”
云照莞尔一笑,细碎的睫毛后是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瞳,颊边粗糙的触感没有换来他的嫌弃,反而有些沉醉意味地用力贴近。
“想。”倏然间,他答道。
依旧是那道温润的嗓音,裴勉顿感如沐春风,嘴角咧得更大了,“我也想你了,好想好想。”
毫不掩饰的表白让云照心头一颤,想到裴勉不在的这些时日中所发生的种种,心底的委屈在此刻尽数爆发,他鼻头一酸涩,眼眶忽然变得有些湿润起来。
但想着裴勉将将回府,定然已经累了,他又实在不忍再给对方徒增烦扰,只能将情绪硬生生捱了下去。
对面,裴勉沉浸在见得所爱的喜悦之中,丝毫未觉云照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他指尖轻抚云照脸颊处细嫩的皮肤,饶有兴味地在上面画起了圈。
瘙痒的感觉令云照不甚舒适,他眉头微微皱了下儿,道:“我已让后厨备好了吃食,可要随我移步大堂?”
裴勉满眼都是云照,加之回程途中也吃了不少干粮,他现下丝毫不觉得饥饿,于是回绝道:“不必,比起食物,我更想吃别的。”
说话间,他轻轻挑起云照的下颌,然后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与对方来了个鼻尖与鼻尖的触碰。
滚烫的呼吸拍打而来,云照如画的眉目染上一丝羞赧,很快便被裴勉撩软了双腿。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眼前人比起从前丝乎更加稳重了些,虽然这份稳重的背后,更多的是不为人知的幼稚与调皮,但也仅他云照一人可见而已。
“当真不饿?”拍开嘴角那蠢蠢欲动的手,云照再次问道。
裴勉应声点头,“不饿。”
四下静了片刻,他嘴角蓦地勾起抹坏笑,继续道:“行军不易,夫人就不给我点儿什么奖励?”
云照听罢眉尾微挑,反问裴勉道:“你想要什么样的奖励?”
裴勉立即凑近,嬉笑着抬起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脸颊。
云照会意,但他又偏偏不想叫裴勉如愿,于是思索片刻后,他别开脸后退一步,似乎对对方的索取丝毫不买账。
裴勉见云照不愿亲自己,脸色当即垮了又垮,“怎么,嫌弃我?”
云照心下一笑,有意道:“嫌弃。”
裴勉直接气笑了。
原本云照只是想逗一逗他,但他忘了裴勉是个躁脾气,在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后,几乎是同时,下颌便被一只大手猛然钳制。
脸被迫仰起,不待云照反应,两片薄唇顷刻间被一抹湿热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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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唔…………”
裴勉睁开双眸,入眼便是云照醉酒似的表情,他心下会意,立即松开了对方。
“咳…………咳咳!”
伴随着剧烈的咳嗽,云照大口呼吸着,好似要将周围氧气尽数吸入肺中。
裴勉一边替他顺气一边在心里暗笑,心想云照这家伙平日看上去一副凶巴巴的模样,碰上这事倒是纯情又娇憨。
“云照,你…………”
正欲调侃一句,只是不等他开口,云照一记刀眼倏然飞来,待他回过神,脸上赫然多出五个指印。
裴勉脸颊火辣辣地痛,但不知怎的,他只愣了一愣,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大笑不止。
云照有些害怕地后退半步,心想裴勉莫不是被鬼附身了?
“裴、裴勉?”他试探性唤道,两只手要伸不伸地悬在半空。
忽地,裴勉止住笑意。
“云照。”他神情肃穆,搭着云照的两个肩膀道:“说实话,我想…………”
话语一顿,他暗示性地用眼神勾了勾云照半掩的衣襟。
云照不明所以,跟着低下头问:“是沾了什么脏东西了吗?”
裴勉语塞。
他偏不信邪,继续暗示道:“我想…………”
云照有些恼,“不说便罢了。”
言毕,他转身就欲离去,裴勉连忙将他拉了回来,道:“我还没气,你怎么就气了?”
说着,他环着云照的肩把人按进怀里,语气不乏责问的意味。
云照顺势往怀里一倒,忿忿地哼了一声。
裴勉见状笑道:“多日未见,倒是学会撒娇了。”
云照不认,“我才没有。”
裴勉哭笑不得,心道你这不就是撒娇么。
左右云照不理解他的用意,他干脆不拐弯抹角了,眸色微转,他下巴抵在云照颈窝轻吹了口气,道:“云照,我想要你。”
脖颈间的酥痒感令云照身子微蜷,但更叫他心头发颤的是裴勉说的话。
曾几何时,他也时常在苍茫夜色中呼唤某人的名字,他想要拥抱那人,亲吻那人,但每每梦醒,所带来的就只有无边失落。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与心中所念之人结为了夫妻,他无需再在梦中呢喃,也无需再在夜中彷徨。
眼下,所爱之人既提出了要求,他又怎能拒绝?
“等等,回屋里。”缠绵间,他微喘道。
可裴勉却笑了,道:“回屋里做什么,这院子不是挺好的吗?”
云照以为裴勉在开玩笑,便推搡了句“别闹”,但他不知,裴勉此刻有多么认真。
“我没闹。”重新将人拥进怀里,裴勉嬉笑道。
感受到一抹炽热自襟口游来,云照这才惊觉裴勉的用意,条件反射地想要挣脱,却不想越挣越紧。
也许是天生蛮力,裴勉自觉并未发力,但云照口中溢出的痛吟还是让他感到一阵内疚。
“抱歉,是不是弄疼你了?”他登时松手问道。
云照幽怨地望了他一眼,似乎对裴勉的不近人情很是气恼。
裴勉察觉云照的情绪,心一软,立即放柔了语调道:“快给我看看,是哪里疼了?”
边说着,他对云照上下其手,倒让人误会要扯掉对方身上的衣服。
多日不见,将将回家便想做那档子事儿,云照对此本就心存不满,现下裴勉又不顾他感受地打算硬来,他说不生气是假的。
见人干瞪着眼不说话,裴勉知道,云照这绝对是生气了,不由对自己方才的心急感到懊悔。
“云照?”他伸手抓住云照的袖摆,声音细若蚊蝇。
云照冷哼一声,立时抽回了手。
裴勉纠结地直挠头,忙绕到云照面前道:“刚刚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好不好?”
云照头一扭,仍旧不理。
裴勉好说歹说才换来云照一个正眼,几乎将毕生所学全都使了出来,又是说好话又是献殷勤。
最终,云照还是没敌过裴勉的死缠烂打。
天边皎月高挂,两抹身影在凉亭内交叠。
裴勉席地而坐,将云照整个人圈在怀里。
面前是白日里散着婉转音乐的琴,云照倚靠在裴勉胸前,葱白的指节有意无意拨弄着琴弦。
“我竟不知,你会此等才艺。”宽厚的大掌覆在云照手背上,裴勉感慨道。
云照笑了笑,“你不知道的还有很多。”
裴勉一听来了劲,当即追问:“那你还会耍些什么?”
虽自幼生在冷宫,但云照依着自己母亲的教诲,除去平日里的读书写字外,还要学习琴棋书画等等,因而会的乐器实属不少。
“那可不以可以弹一首曲子听听?”裴勉忽道。
云照却傲娇了起来,“我一首曲子价值千金,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有资格听的。”
裴勉听罢,眼底浮出一丝宠溺,顺势道:“那我可得把耳朵竖起来听了,毕竟安王殿下纡尊降贵地给我这个平头百姓弹一曲,这可是在下莫大的荣幸。”
云照眉峰微挑,面儿上似乎百般不愿,但双手还是乖乖放到了琴弦上。
婉转的旋律悠悠传来,云照挺直了腰背,墨发随意披散,从后面看,整个一精美画卷。
裴勉看着看着,不由失了神。
云照还沉浸在为裴勉弹琴的愉悦中,丝毫未见身后人那狼犬一般的双眸。
琴音悠扬,云照抚琴的样子比之更甚。
裴勉一眨不眨地盯着云照后背,嘴角的笑意掺杂着危险,让见者只想要逃离。
一曲完毕,余音绕梁。
云照眼尾含笑,似乎在等谁的夸奖,但晌久也没能等到裴勉开口,他顿时又拉下了脸。
“云照。”忽然,裴勉再次从身后环住云照的腰,然后将下巴抵在对方肩膀处道:“弹得真好,但以后只能弹给我一人听,旁人都不许听。”
话语中满含的醋意和占有欲让云照垂眸轻笑,他微微侧头,眼中愠怒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温柔。
他抬起一只手轻抚裴勉脸颊,“好,日后我只弹与你一人听。”
得到肯定的答复,裴勉满意一笑。
云照的后颈修长纤细,与女子比起来有过之无不及,裴勉双眸盯着,喉结不自觉滚了又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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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照心头一颤,拼命反抗却无济于事。
“云照,好阿照…………”裴勉口中低喃,口中热气不停喷洒。
渐渐的,云照放弃了抵抗,他缓缓阖上双眸,宛如一只待宰的羔羊。
第五十一章 你是不是………还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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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阴谋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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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天衣无缝
到了皇宫,云照满脑子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前往大牢将裴勉救出,但他转念一想,此次事发突然,应当是某人谋划已久。
既然是圣旨,难道…………
脑中蹦出云昇稚嫩的小脸,云照心头猛地一颤,当即便否认了这个猜想。
他了解云昇,是决计不会做出此等冤害忠臣的事情,可除此之外,到底是谁要至裴勉于死地?
脑中思绪千丝万缕,云照思忖着,一个可怕的想法悄然而至,他脚步顿了顿,眸中蓦地闪过一抹惊骇之色。
莫非………是她?
这个“她”自然而然指的是宁诃。
云照左思右想,除了那个扬言喜欢自己的宁诃,恐怕再无人会与裴勉树敌了。
宁诃的手段他是见识过的,为达目的可以不惜一切代价,若裴勉真就因此落到他手上,只怕凶多吉少。
想到这,云照心更慌了。
他不觉加快了步伐,路经金銮殿,他甚至无视前来拜会的一众文臣,但不多时,他又慢慢停下了脚步。
不对。
心里喃了一句,他回想着起身时王府侍女的描述,心道那宣旨的太监既然是带着圣旨来的,那必然是经过了云昇之手方能落笔,既然如此,那云昇…………
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云照努力压下心头的慌乱,转而去了承乾宫。
果不其然,事实正如他所料,云昇不在宫内,辗转问了几个宫女,所有人都低着头默不作声。
云照这才恍然,云昇被软禁了。
至于被软禁在何处,恐怕除了慈宁宫的那位之外,再无旁人知晓。
双拳死死握着,他紧咬着牙关,心底翻涌的怒意直冲头顶而来,但很快,他又逐渐将那股劲儿压了下去。
四周宫墙围绕,宛如一座囚笼,云照面儿上透着异常的冷静,仿佛离了尘世喧嚣。
冗长的沉寂后,他似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策般定了定神,如雪白衣被风撩得肆意飞舞,与火红的宫墙交映着,宛如一幅精美的画卷,只是眉目间的戾色叫人忍不住退避三舍。
最终,他还是只身前往了慈宁宫。
天边骄阳正盛,还未踏入慈宁宫的大门,云照便听见了从里头传来的一阵嬉笑。
他眉头微蹙,接着跨门而入。
院内,宁诃正在与随侍宫女谈笑风生,姣好的面容上是引人侧目的笑魇。
见门外来人,宁诃似乎早有预料一般并无惊讶,反而上前招呼人坐下歇息。
云照懒得同她多费口舌,直奔主题问道:“昇儿呢。”
宁诃笑得灿烂,“昇儿自然在承乾宫了,安王殿下怎么跑来哀家这里问?”
云照只觉一阵烦躁,冷眸道:“休再装模作样,囚禁圣上,你有几颗脑袋砍?”
宁诃并没有感到害怕,反而一脸轻松道:“安王殿下说的哪里话,哀家与昇儿母子情深,为何要囚禁他?”
眼见撬不开对方的嘴,云照也耐心尽失,若非为了探话,他恨不能当场解决这个女人。
或许是看出了那股直逼云霄的戾气,宁诃心下暗暗一笑,接着抛出橄榄枝道:“安王殿下就不想知道,你那位裴将军的情况?”
云照眼眸微微眯起,危险地望着她。
宁诃也不惧,把玩着手中的剪子继续道:“放心吧,他在牢里安逸得很,没有哀家的命令,无人敢动他。”
终于承认了,云照心道。
既然是冲着自己来的,那裴勉暂时应当不会受到威胁。
心里衡量着,他眸色淡了淡,并没有接宁诃话,而是将话锋转朝了云昇,“那昇儿呢?”
宁诃盯着他,漂亮的眸子里满是暗藏着的精明。
她视线打在云照那张清冷的脸上,心下不禁疑惑,云照明明怀了那个裴勉的孩子,为何现在却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沉思的模样入了云照的眼,瞧着对方上了钩,他继续向宁诃追问云昇的下落,丝毫没有将“裴勉”两个字挂在嘴上。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裴勉受到丝毫的威胁。
宁诃目光怀疑地打量着云照,她原以为云照与裴勉的感情十分深厚,毕竟能让一国摄政放下姿态为另一名男子受孕,若没有万般深厚的感情,依云照高傲的心性,是决计不会如此作践自己的。
可眼下…………
原本,她还想以此作为要挟让云照服从于她,怎的现在,看着云照只顾着关系云昇,她又有些不确定了。
自上回被云照侥幸逃脱,她便一直对云昇怀恨在心,心想若不是这小子,自己可能早已与云照修成正果,因此在云照回府后的那半个月,她一直在计划着下一次的行动。
在见不到云照的这段时间,她一边对外散播着对云昇不利的谣言,一边忍辱负重地将那些朝廷重臣拉拢膝下,为的就是让云昇彻底失去朝臣的信任,即便有先帝诏书又如何?人心是最容易收买的东西。
如今局势大变,她宁诃一手便可遮天,只是若要将云照收入囊中,还是要稍稍费一些功夫。
内心纠结了片刻,她最终还是按着原本的计划向云照发出了邀约:“今夜子时,景元宫后花园见。”
云照并未答话,只是眸光带着隐隐的杀意,叫对面的宁诃不由胆寒。
但即使是这样,她也依旧没有选择停手,在云照临走前,她又刻意强调了云昇的安危,只要他今夜出现,那她就不会让云昇有危险。
云照只冷冷看了她一眼,然后便离开了。
出了慈宁宫大门,他只觉得浑身的力气似是被什么东西抽离了一般,双目无神地望着远处,他一时有些茫然。
但也仅仅停留了片刻,他发狠似的握紧双拳,脑中不断回忆着宁诃方才的话术,企图从中探出漏洞。
但或许是一夜的折腾太过疲累,他现在思绪有些混乱。
迷蒙间,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他想,若是此人能为自己所用,即使救不了云昇,护裴勉周全应当是不在话下的。
说时迟那时快,他探了探时辰,仅瞬间,立即迈步往金銮殿方向走去。
第五十四章 请爹交出兵符
天色尚早,云照赶到金銮殿的时候,众臣还在朝拜高堂上的“天子”。
云照凝视着那个高台上被屏风遮挡的人,眸底掠起一抹惊愕,紧接着便是愤然的嘲色。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偏偏没料到宁诃会胆大包天到派一位假皇帝坐镇。
屏风后是“天子”尚且稚嫩的声音,堂下众臣似乎并没有听出什么异样,唯独大殿外静立的云照,脸色沉得可怕。
直到群臣散去,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将视线定格在人群中那道尤其突兀的背影上。
“沈………”
正欲出声叫停对方,却不想话未出口,他便看见黑着脸的沈阙猛一抬手,抓住了身侧人纤细的手腕。
云照眉头一蹙,顺势望向沈阙的旁边,只见一素衣男子朱唇紧抿,同样面色愠怒地瞪着沈阙。
那是孟君贤。
看着不远处争吵的二人,云照犹豫须臾,还是迈步走了过去。
“沈副将。”
清冷的嗓音夹杂着焦急,沈阙星目微移,原本目眦欲裂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些许,但并没有松开紧抓着孟君贤的手。
“安王殿下。”他微微颔首,礼貌地唤道。
云照也不兜圈子,直言道:“本王有一事相求,不知沈副将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阙闻言,眸中掠过一抹诧色。
要知道,能让大郢只手遮天的摄政王殿下低头央求,那可是想都不敢想的。
沈阙思忖着,忽然掌心拉扯的力道加重,他回过神,眼疾手快地将那只即将挣脱的手重新握住,“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休想走!”
浑厚的嗓音掺杂着怒意,大概是被这气势震慑住了,对面的孟君贤一时哑口,只能提溜着对儿碧眼敢怒不敢言。
“安王殿下有事便讲吧。”眼见四下无人,沈阙眼睛盯着孟君贤,嘴里对着云照说道。
云照并不想把无关之人牵扯进来,但看着沈阙誓死不松手的样子,他也只能作罢。
片刻间,三人来到一处宫邸。
沈阙的手自开始便没有从孟君贤的腕子上离开过,他听着云照的叙述,原就愠怒的脸上愈渐变得怒发冲冠,忽然———“岂有此理!”
蓦地,他怒拍案桌吼了一句,握着孟君贤的那只手不自觉揪紧,惹得对方吃痛闷哼。
听到耳畔处传来的痛吟,沈阙理智拉回,目光稍显歉疚地瞥了眼孟君贤,但也仅仅是片刻,他将视线再次投向云照,切齿道:“那女人如此嚣张,简直目无王法,我沈家世代承蒙皇恩,绝不允许有人玷污皇室!”
铿锵的话语款款入耳,云照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但裴勉和云昇生死未卜,他一颗心仍旧悬着。
反观沈阙,自听了云照的叙述后便一脸的义愤填膺,但心里还是在斟酌云照的言语有几分真假。
回想不久前早朝上“天子”的一系列怪异举止,他想,云照应当不会拿这种事情欺骗他,于是思量半晌后,他开口道:“安王殿下,陛下如今被软禁,宫里又到处是太后的眼线,您觉得…………”
云照沉默须臾,忽道:“本王想过了,此人不除,必定祸乱四方,只有连根拔起,方可永绝后患。”
“安王殿下言之有理,只是不知…………”沈阙同样剑眉紧拧。
他想,若是没有发生那档子事,自己便可直接同父亲借来兵符一用,只是现如今,自己因为孟君贤的事与家中决裂,怕是连踏进大门都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
大概是救人心切,云照并未瞧出沈阙眼底的顾虑,直接道:“先皇器重沈家,曾将兵符一分为二,其一在裴元帅手中,其二便是在你沈家,若是将两枚兵符合二为一,即可号令天下兵马,就算是太后的母族也无法与之抗衡,沈副将征战沙场多年,应当比本王更清楚兵符的用途。”
沈阙:“…………”
他怎会不知道这些?可就在几日前,大概是被孟君贤一直以来的冷言冷语逼得走火入魔了,他不顾孟君贤的反抗,直接在丞相府要了孟君贤的身子。
这是他们相识以来的初次碰撞,不那么美好,但现在想来也是令人心愉的,至少对沈阙来说是,虽然自那晚过后,孟君贤便对他更加疏远了,但好歹有了夫妻之实,在沈阙心里,孟君贤早已是他无可替代的爱人,即使家中所有人都反对,他也会义无反顾地站在孟君贤这边。
只是如今…………唉!
心里重重叹了口气,他实在没料到局面会演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或许是猜到了什么,云照的目光在孟君贤与沈阙之间来回切换,最后像是提醒道:“沈家世代忠良,相信沈元帅定会秉公执守,救陛下于水火之中。”
话毕,沈阙像是被一语道破,瞳孔倏然放大。
对啊,他心道,即便是为了圣上,依父亲的脾性,也决计不会把私事混为一谈。
心中笃定了此事,他眼尾染上一抹激动的喜色,与云照道别后便立即马不停蹄地往回赶去。
辰时三刻、沈府。
“爹,您已经练了一个多时辰了,歇一歇吧。”院内,一青年满目忧心道。
刀剑之声不绝于耳,周边散落一地枝叶,但握剑之人似乎并没有听见青年的话,依然自顾自地耍着剑,只是力道之大,不难看出其内心压抑的情绪。
“报———”
忽然,一声音由远及近传来,打破了这份叫人难捱的沉重氛围。
“何事?”听到动静,沈阑扭头问道。
那小厮眉眼尽是激动之色,“回公子,是二少爷!二少爷回来了!”
“什么?阙儿回来了?”听到沈阙回来了,沈阑眸中染上一抹喜色,立即迈步就要往外走去,忽然他似是想起了什么,视线转向不远处静立的人,又倏然停下了脚步。
那日沈阙与家中决裂,沈阑也是在场的,对于自己这个一贯任性的弟弟,他除了偏袒外毫无办法。
“爹…………”
或许是想缓一缓气氛,沈阑正欲出声劝谏,殊不知话刚出口,紧接着便换来了自家父亲的怒怼:“来了正好,告诉那个浑小子,若是他还认我这个爹,就给我把那个叫孟君贤的断了!”
小厮被吓得瑟瑟发抖。
沈阑见状默默唉了一声,“爹,想必阙儿这次回来就是同您商讨这事的,何不叫他先进来?”
“商讨?”沈栎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那日他带孟君贤来的时候,阑儿你也不是没有在场,看他那一脸凶煞的模样,要把我吃了似的,哪里有一点要同我商讨的意思?”
沈阑一时语塞。
确实,沈家身为将帅之门,在大郢也是有头有脸的,若是被旁人知晓了沈家次子有断袖之癖,那可是要被贻笑大方的。
身为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沈阑也是头一回遇见弟弟这般不顾后果的冲动模样,他想,沈阙大概是真心喜欢孟君贤的,否则那日就不会在烈日下跪上一整天,更不会拼死护着孟君贤不让父亲欺侮。
唉…………
眼见劝不动对方,沈阑悄悄对着小厮耳语了几句,那小厮听着,脸上慢慢浮出一抹喜悦之色,很快便跑没了影儿。
不多时,沈阙便来了。
孟君贤走在他身后,眉眼显出一丝慌乱。
沈阑见二人进来,先是礼貌地对孟君贤点了点头,接着又冲沈阙涩然一笑,用眼神指了指前面那道背影,示意沈阙父亲还在气头上,莫要再犯浑。
沈阙会意,锋芒收敛了许多。
纵使再不放心,沈阑也知道自己不好留在这里,很快便离开了。
院内,三道身影立在原地。
沈阙依旧紧紧抓着孟君贤,正踌躇着该如何开口,不远处的沈栎忽然讲话了:“终于知道回来了?”
话语掺杂着阴怪,他缓缓转身,只是原本平静的面孔在瞧见沈阙身后的孟君贤后又蓦然变得面目狰狞。
“好你个沈阙,竟还敢带他回来!你、你真是要气死我是不是!”手指颤巍巍地指着前方,沈栎道。
他原以为沈阙此次回府是明白了自己的良苦用心,殊不知对方一再触及他的底线。
倒是沈阙,在听到老爷子的怒吼后,面容不带半分波澜,只是察觉到孟君贤微微的颤抖后安慰似的将人握紧了几分。
沈栎见状,气得险些昏厥。
但沈阙此番携孟君贤同来,只不过是怕孟君贤跑了,并没有故意气自家老父亲的意思,怎奈对方眼里容不得沙子,一见孟君贤就跟要了老命似的。
不过实话来讲,沈阙实在不明白父亲为何不喜孟君贤,一表人才暂且不说,光是大郢丞相这一身份,就实属他沈阙高攀了,怎会演变成如今这个局势?
左右想不明白这事,沈阙干脆先撂到一边了,他望着父亲怒愕的面庞,忽然跪下行了一个军礼,“爹,孩儿自知不孝,但眼下事态紧急,陛下遭人软禁,请爹将兵符借与孩儿。”
沈栎瞳孔猛然一缩,“你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陛下怎么了?”
第五十五章 我要你发誓,此生不得与他相见
很快,沈阙便将云照的话一字不落地传达给了沈栎,沈栎听完,除了震惊之外,只剩下满腔怒火。
“爹,事不宜迟,为今之计只有兵符能将其降住了。”沈阙道。
沈栎听罢,抿唇作思索状。
作为先帝曾经的得力干将,他对云照的性子还算了解,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从来视权利如无物,应当不会为了夺权捏造弥天大谎,否则早在先帝崩逝后就动手了。
心里衡量着,他转过身毫不犹豫地往里屋走去,不多时手中便多了一块半圆的玄铁。
他径直走向沈阙,缓缓将手中的东西递向了对方,可就在沈阙准备接过时,那只手又忽然缩了回去。
“爹?”沈阙心下一惑,抬眸望向沈栎。
沈栎瞥了眼静立在侧的孟君贤,接着像是笃定了什么般对沈阙道:“陛下有难,身为臣子定当竭力营救,但现在,为父要你发誓,此番过后,不许再同他有任何瓜葛。”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孟君贤。
沈阙一愣,然后猛地站起来,“爹,眼下事况紧急,你怎能拿陛下的安危作赌注?”
他没想到,自幼敬重有加的父亲会变成如今这般咄咄逼人的模样,他原以为,只要自己誓死不从,总有一天父亲会向他妥协,总有一天,他会牵着孟君贤的手光明正大地踏入沈府大门,怎如今却…………
一边是圣上的安危,一边是爱人的去留,沈阙自然是选择了后者。
他想,即便是受万人唾骂,他也绝不在此事上退让半分,他只知道自己离不开孟君贤,若是这苍茫后生没了彼此,他实在无法想象。
何况,就算没有他沈阙,身为当朝的兵马大元帅,父亲也绝不会对陛下坐视不理,自己也犯不着为了这个放弃孟君贤。
心里有了决断,他嘴唇翕动,正欲开口之际,一道声音忽然打断了他———“沈元帅。”
沈阙扭过头,只见孟君贤缓步走上前,对着沈栎恭敬行了一礼。
烈日下的那张脸显得尤为红晕,只是两片薄唇有稍许的苍白,沈阙满腹疑惑地盯着孟君贤,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因为刚下朝便被沈阙直接拉了过来,孟君贤身上的官服还未来得及褪去,一身红色锦袍衬得他肤色极白,笔挺的身躯宛如傲立在峰顶的雪松。
沈栎本不想搭理孟君贤,但怎么说孟君贤也是一国之相,他也不好叫人下不来台,只得冷哼一声道:“孟相有话要讲?”
不知是不是太过紧张,孟君贤广袖中的手抑制不住地轻颤,但双眼却是无比坚定地望着沈栎。
“人命关天,元帅若能将兵符借与沈阙,在下答应,日后不再与沈阙相见。”说罢,他猛地倒吸一口气,似乎这句话将他全身的力气全部抽离了去。
“孟君贤!”听到孟君贤的话,沈阙气血翻涌,当场怒红了眼。
他一把扯过孟君贤,盯着那清秀的张俊颜咬牙道:“我说过会对你负责,我甚至为了你不惜与家中决裂,这就是你给我的回答?”
孟君贤眼神闪躲,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低语道:“没有人逼你这样做,这、这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
大概是气昏了头,沈阙没有听清孟君贤说了什么,卯足了劲儿抓着孟君贤,生怕对方下一秒就会离开。
但一旁的沈栎却是听得一清二楚,他恨铁不成钢地瞪视着沈阙,煽风道:“混小子!你没听清人家说了什么?人家根本不喜欢你,别再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了!”
话毕,沈阙怒火烧得更旺了。
他死死钳制着孟君贤,目眦欲裂道:“告诉我,那日的誓言到底是不是真的?”
回忆初次那夜,不知是不是饮酒的缘故,他曾压着孟君贤一遍遍询问心中所爱是何人,纵使那张潮红的朱唇里吐出的自始至终都是他沈阙的名字,他仍觉得不满足,直到怀中的人彻底昏死过去,他才堪堪罢手。
孟君贤垂下眸子,用力掩去其中汹涌的悲凉,半天深吸了口气,佯装镇定道:“假的,那不过是我痛极了说的胡话,不必当真。”
美梦做完,是该结束了,他心里暗暗道。
时过境迁,他们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孟君贤想,沈阙身为将帅之后,本该有大好的前程,若因自己的一念之私而断送,岂非罪过?
眼看对方默不言语,沈阙胸口起伏不断,手上力道逐渐加重,似乎下一刻就会扭断孟君贤的细腕。
“够了!”许是不忍沈阙再三犯浑,沈栎出声喝了一句,“事已至此,你还不松手?”
沈阙盯着孟君贤,后槽牙几乎要被咬碎,直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放孟君贤离开的,他只记得脑海中有一道背影,熟悉却又疏远,他拼了命想要抓住,但挽回的只有一缕空气。
应承诺,沈栎允了沈阙回府邸重住,也十分爽快地将兵符交与了沈阙,但自那日之后,沈阙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从前那个迎风驰骋的少年,最终成了活在记忆中的一抹挂念。
一腔真心换来的是对方的无情抛弃,沈阙说不气是假的,但他又能如何?孟君贤性子倔强,脾气上来了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除非拿链子锁住。
链子…………锁?
想到这个,沈阙心头猛地颤了一下。
他掌心来回摩挲着,嘴角不经意抖了抖,似乎在思索这件事的可行性。
很快,欲望战胜了理智。
他想,若是孟君贤真与他抵死不相往来,那自己这后半生也不再有所留恋,倒不如把那个家伙关起来,关在一个只有他沈阙知道的地方,无论是深山老林还是世外桃源,只要孟君贤逃不出去,结果怎么样都无所谓。
脑中千丝万缕,沈阙思忖着,表情逐渐变得狰狞可怖,直到一阵敲门声响起,他思绪收回,眸中偏执尽数敛去。
“二公子,老爷请您去前堂一趟。”外头传来丫鬟清澈的嗓音。
沈阙应了一声,随即推门走了出去。
第五十六章 只要云照死了,他就不属于任何人了
子时、景元宫内。
按着宁诃的话,云照如约而至,皇宫里里外外布满了兵卫,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把戏。
一夜未有好眠,云照眼底泛着乌青,丝毫不见往日的精气神,加之久久等不来沈阙的音讯,他可谓寝食难安。
但为了裴勉和云昇的安危,即便再怎么不愿,他还是来了。
很快,宁诃独特的细嗓由远及近,云照眉心蹙起,双眸泛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
为今之计便只有等了,他心想,沈阙是个言而有信之人,自己能拖一刻是一刻,如若最后还不尽人意,他也不介意与宁诃同归于尽。
秉着誓死的决心,云照摸了摸袖中暗藏的匕首,然后转身望向阔步朝他走来宁诃。
对视间,云照率先一步开口:“说罢,叫本王前来是所谓何事。”
宁诃愣了愣,随即坦然一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安王殿下还是这般不解风情。”
云照只觉一阵恶寒从脚下升起。
宁诃莞尔,开门见山道:“哀家说过,只要你点头,那龙椅便是你的,至于那些无关紧要之人,哀家看在你的面子上,不会要了他们的命。”
云照心里冷嗤,却并未表现出来,只问:“本王实在好奇,到底哪里吸引了太后娘娘至此,竟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宁诃听罢掩口笑了一下,接着徐步走向云照,她毫不掩饰眸底迸发的爱慕,边走边道:“安王殿下无需妄自菲薄,你的一切,从头到脚,由内而外,无一不在吸引着我。”
说着,她有意踮起脚尖对着云照脖颈吹了口气,云照登时头皮发麻,嫌恶地一把将人推开,“放肆!”
宁诃脚下踉跄,却并不恼,反而笑得愈发明艳,她装模作样地稳了稳头上的发冠,然后不疾不徐地绕着云照上下打量。
如今大势已去,整个皇宫都是她宁诃的,云照于她而言,不过是手到擒来之物,但她转念一想,云照向来心高气傲,又岂会轻易屈居人下?
于是沉思片刻,她还是决定把选择权交与云照手中,便问:“如今这般情形,你确定还要抗争到底?做皇帝不好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整个大郢都是你的。”
她就不信,在生死攸关面前会有人犹豫。
但她忘了,云照是何人,自幼的艰苦造就了他宁死不屈的性格,又怎会自甘堕落。
果不其然,听到宁诃的问话,云照眸色冷了又冷,但并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他想,当务之急是救出裴勉和云昇,于是闭眸深吸了口气,努力不让体内的燥虐肆意横行。
正思索着该如何拖延时间,只见宁诃再次朝他走来,笑眯眯地从袖中掏出一只锦盒。
云照不明所以,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打开锦盒,然后从里面拿出一颗黑色药丸,接着对他笑道:“此药名唤'忘忧',服下它便可忘却过往一切。”
说着,她把药丸递到云照跟前,云照眼眸微眯,还是接了过来。
宁诃见状大喜,但面儿上依旧风平浪静,“好好想想,你是要权利地位,还是要为了一个男人怀孕生子,潦潦此生。”
像云照这般望尘莫及之人,就该站在峰顶睥睨众生,而不是放下身段臣服人下,至少她是这么想的。
她仰慕云照倾世的容颜,更钦佩云照济世的才华,她要把云照推向无人能及的巅峰,而自己,则会是云照唯一的伴侣。
这是她这么久以来,最大的野心。
但看着对面人久久没有动作,渐渐的,她失去了耐心。
“考虑地如何了?”好看的眉眼微微蹙起,她问道。
听到宁诃的问话,云照抬眸,紧接着掌心用力,药丸顷刻间被捏得粉碎。
宁诃瞳孔猝然一缩,怒意顿时袭来。
大抵是准备鱼死网破了,云照并不怕她,只是稍显歉疚地抚了抚小腹,然后冲宁诃冷然道:“倘若本王不答应,你当如何?”
牙齿嗟磨的声音此起彼伏,宁诃忍着滔天怒火切齿道:“你就不怕,我现在杀了他们?”
云照眉宇间透着不屑,眸光无意一瞥,他心跳登时漏了一拍,随之而来的是无法言说的激动。
景元宫虚掩的门外,身披红巾的沈阙手握兵符,四周倒了一地的士兵。
云照嘴角微微翘了一下,示意沈阙暂时不要轻举妄动,沈阙收到命令,不动声色地躲到了宫墙后面。
“昇儿人在何处?”院内,云照忽然问道。
不知是不是气过了头,宁诃嗤笑一声道:“还以为你与那裴勉感情有多深厚,若是他知晓你入宫不是来寻他的,只怕是要暴跳如雷了吧。”
对于这些无厘头的挑拨,云照完全不作搭理,“我与他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谈论。”
宁诃笑了。
想不到啊,自己费心竭力地想要拉云照上位,结果人家根本不领情,当真是沦人笑柄!
眼见对方眉眼透怒,云照默默握紧了藏在袖中另外一枚兵符,继续激怒道:“若是皇兄在天有灵,知道自己纳的继后心怀不轨,只怕掘地三尺也会将你碎尸万段。”
宁诃怒了。
娇小的身躯止不住颤抖,她指着云照发了狠道:“心怀不轨?真是可笑!”
一腔真心被浇得丁点不剩,她一步步走近云照,双目瞪得宛如铜铃,“我密谋至此,为的还不是你!”
“昇儿没本事坐稳皇位,那就由你云照去坐,左右都是姓云,这天下不还是你们姓云家的?如今大局已定,反倒给我扣了个心怀不轨的骂名,真是可笑至极!”
眼前蓦地一黑,宁诃险些仰头栽倒,她抚额稳住身形,胸口起伏不断。
云照听着宁诃的“诉苦”,只淡淡回道:“你自己一厢情愿,怪得了谁?”
片刻的怔愣后,宁诃气笑了。
偌大宫邸回荡着她凄厉的笑,但更多的是自嘲,“云照啊云照,你当真是心狠!”
爱慕之人无法与自己共情,自己拼尽一切只为助他登顶,却连对方一个正眼也没换来。
宁诃啊宁诃,你何时卑微到这种地步了?
满腹讽刺地嘲了一句,她双拳紧握,目光一点点黯淡了下去。
见人沉默了,云照正思忖着该如何让宁诃把阴谋全盘托出,殊不知下一刻,原本死灰般的双眸倏然间变得狠戾异常。
云照见状,下意识攥紧了暗藏的刀柄。
对面,赤目猩红的宁诃好似丢了魂魄,嘴角挂着一抹嗜血的笑向云照徐步走来,每走一步,那笑意便愈加深刻,明明生了一副恬静的脸蛋儿,此刻却称得上是狱中阎罗。
无所谓了,她心道,既然人家不领情,那自己还这般执着作甚?只是…………
一想到云照将来会与他人共度余生,她便遏制不住那滔天的妒意。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杀了吧,只要云照死了,他就不属于任何人了。
暮色深沉。
对面,云照负手立于皎月之下,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冷汗浸衫。
他视线投在宁诃那张姣好的面孔上,眼睁睁看着原本柔和的表情逐渐变得偏执,最后仅剩疯狂。
宁诃的身手他是知道的,若非有孕在身,他擒拿对方实属轻而易举,只是今非昔比,他不能拿孩子做赌注。
但,他会让宁诃付出应有的代价,他要让宁诃亲手把自己送上断头台。
第五十七章 云照,几日未有同房,叫我好生想念
“云照,我承认自己心悦于你,你呢?可曾对我有过一丝眷恋?”眼见没了顾虑,宁诃也不再遮遮掩掩,干而结脆地问道。
想要让对方吐露一切,云照自然是怎么气人怎么来。
只听他冷嗤一声,道:“本王心悦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人。”
或许是不死心,宁诃听罢,咬咬牙又道:“可你与他同为男子,就不怕遭世人诟病?不如同我在一起,至少…………”
“笑话。”话未说完,云照忽然出声打断,他嘲讽地望着宁诃,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与他相提并论。”
话毕,宁诃表情一僵,将将显露的笑意顷刻间转变为尴尬,紧接着便是怒不可遏。
云照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下嘲笑,面儿上却仍是一副冷漠疏离的模样道:“我与裴勉情投意合,天地已拜,生生世世,我都是他的人。”
说罢,他轻轻地将掌心搭在小腹上,极尽温柔地抚了又抚。
宁诃盯着云照微微翘起的嘴角,愣住了。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的不似平日的云照,片刻的怔愣过后,妒火猛窜心头。
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她眉目微敛,迈着沉重的脚步一下下走向云照,边走着,她喃喃低语了几句,双目如堕深渊。
“云照啊云照,我为你做到如此地步,你就当真对我没有半分情意?”
回答她的是云照的一记冷眼。
宁诃笑了,活了这么些年,她头一回尝到了心如死灰是什么滋味,一想到自己暗暗钦慕了这么久的人会投入他人怀抱,她便嫉妒得快要发疯。
但很快,她便释怀了。
如今局势已定,云照早已成了她的掌中之物,即便没有爱又如何?只要人在身边,那就够了。
心想着,她蓦地勾了勾唇角,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满足。
“罢了。”或许是笃定了云照逃不出掌心,只听她淡淡道了一句,接着漫不经心地走到云照身旁,审视般绕着对方走了一圈。
“当年,我设计陷害柳妃,确实是为了皇后的宝座,但至于为什么…………”忽然,宁诃目光投向远处,追忆道。
云照只默默听着,并未作出反应。
宁诃顿了片刻,忽而又望向云照道:“因为,我爱上了一名男子。”
云照:“…………”
宁诃自顾自道:“自见到他的那日起,我眼中便再无旁人,我费心尽力地往上爬,为的就是他的一个正眼。”
“可事与愿违,他并没有施舍我哪怕一个眼神,我甚至怀疑,他不知道这宫里有一个叫宁诃的女子。”说着,她眉眼染上一层伤感。
“所以,你就打算造反?”云照试探道。
宁诃看着他,忽然大笑。
偌大的院落回荡着她撕心裂肺的笑,不知过了多久才停下,云照依旧目无波澜地站在原地,她眸光泛冷,悲戚中不乏狠戾。
“是啊。”她凑到云照面前,低哑道:“想要得到你,我除了造反,还有别的办法吗?”
“我软禁昇儿,派兵包围皇宫,又殚精竭虑地拉拢朝臣,为的还不是你能坐上皇位?”
“可你呢?对我的心意随便践踏不说,竟还妄想与一男人结亲生子,云照啊云照,你当真是糊涂了!”
云照依旧不语。
宁诃随手抹去眼角的热泪,然后深深吐了口气,“没关系,等今夜一过,那些阻挡在你面前的人,那些本不该存活于世间的人,我都会替你抹平。”
说着,她不由自主抬起手,无比眷恋地想要抚上云照脸颊,却不想被对方一掌拍开。
只是这一细小的动作,却叫宁诃心底的那堵桥梁顷刻间崩塌。
她实在不解,这世上为何会有人不爱权势地位,自己明明已经替他摆平了一切,只需对方点头,可那人偏与她对着干…………
想要夺位的心情到达了峰顶,宁诃强压的怒火最终还是爆发了,她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只哨子,黑夜包绕着她,却还是能瞧出那只悬在半空的手在不停颤抖。
云照不知这哨子为何物,但也只是潦潦瞥了一眼便没了下文。
宁诃冷笑一声,紧接着将哨口送到嘴边。
刺耳的声音瞬间划破长空,就连门外静候的沈阙也好奇地探了探脑袋。
就在众人好奇之时,沉重嘹亮的嘶喊声顿从四面八方袭来,不消片刻,冗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大地跟着颤动起来,只听着便宛如千军万马。
对面,宁诃还在为快要实现的计划志得意满,殊不知自己即将身陷囹圄。
另一边,云照在听到哨声后便顿感大事不妙,立即递了个眼神给门外的沈阙,沈阙收到讯号后没有犹豫,当即破门而入。
“大胆逆贼,还不束手就擒!”沈阙手握长剑,指着宁诃喊道。
宁诃却并未露出半分害怕的情绪,反倒仰天大笑,“就凭你们,也想跟我斗?”
说罢,她猛一反手,直冲云照小腹劈去,这一掌使足了力气,云照心下一惊,朝后连连退去,同时拔出袖中短刃刺向宁诃的手。
宁诃知道云照的软肋是什么,躲开那一刀后,每一掌都冲着云照小腹袭去。
云照为了腹中孩儿,丝毫不敢使用内力,最终叫宁诃钻了空子。
“别动!”不知何时,那短刃出现在了宁诃手中,刺眼的寒光抵着云照脖颈,似乎稍一用力便可人首分离。
沈阙见状,一时站在原地踌躇不前。
“不想让你们的摄政王受伤,就都给我退下!”宁诃冷眼望着对面的一众士兵,威胁道。
士兵们面面相觑,都在等候沈阙的指令。
四面八方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伴随着刀光剑影之声,宁诃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可就在她认为大局已定的时候,宫外倏然传来的声音让她顿时慌了神。
不等她反应,只见宫门外缓步走来一道身影,锋利的佩剑十分随意地搭在肩膀上,可即便如此,那周身散发的威压还是叫人忍不住退避三舍。
怔愣间,云照最先回过神,语气难掩喜悦地望着那人,“裴勉?”
不远处,裴勉冲他一笑,似是在告诉云照无需害怕。
原来,早在行军途中,他便收到了手下眼线的来信,也是在那时,他知晓了当朝太后的野心,也猜到了此战回城后,等待自己的或许不是加功晋爵,而是一纸讣告。
于是自那时起,他便决定除掉宁诃,就算是为了云照,他也要拼上性命除掉这个祸害。
因此在回程时,他快马加鞭地写了封家书送到将军府,这也就是为什么云照后面去将军府求借兵符,裴暨会那般爽快地答应。
桩桩件件的事情连贯起来,就连裴勉都觉得顺利得可怕,但或许是天意弄人,她宁诃就没那个造反的命。
另一边,宁诃还在为裴勉的出现而震惊,全然未觉云照蠢蠢欲动的手正悄然而至。
忽然———“呃!”
一声痛苦的低吟自那朱唇中溢出,宁诃不可置信地回眸望向云照,嘴巴费力地张了又张,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云照漠然注视这一切,鲜血顺着他手中的匕首滑落,染红了纯白的衣摆,直到眼前的人应声倒地,他才扔掉那沾血的匕首。
最终,身负重伤的宁诃被沈阙那帮子人抬了出去,经过一夜的搜索,裴勉找到了被宁诃关在暗室的云昇。
但大概是受惊过度,云昇一连几日都高热不退,云照身为摄政王,又作为云昇的皇叔,夜以继日地照顾云昇不说,还要兼顾着朝堂事宜,几天下来,整个人看上去都瘦削了不少,惹得裴勉心疼不已。
直到某日下朝,大概是过于疲累,云照在去承乾宫的路上直接晕了过去,这可叫裴勉吓坏了,当即强制云照卧榻修养,说什么也不让他再上朝了。
无法子,为了腹中小崽子的安危,云照只得乖乖听话,但因为放心不下云昇,他好说歹说才让裴勉允许自己暂住宫内,一来方便照看云昇,二来朝臣们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也能第一时间知晓。
于是就这么过了几日,云昇的身体已经大好,只是由于这次的经历,他不似从前那般大胆,整日黏着云照同榻而眠,可是把裴勉气坏了,嚷嚷着就要送云照回府。
“跟我回府,现在就走!”某日,趁着云昇上朝的间隙,他拉着云照就要走。
天色未亮,云照亦未醒神便被一股拉力强硬地从榻上拽了起来,紧接着便投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之中。
迷糊间,他揉了揉困倦的双眼,在瞧清对方的脸后顺势往人胸前一倒,打着哈欠呢喃道:“还这么早,做什么去?”
裴勉一刻也不想多逗留,连包袱也没收拾便抱着人往外走,“回府,你跟那小鬼再多待一天,我怕我忍不住揍他。”
巨大的颠簸让云照的困意稍稍消了些,听到裴勉的话,他睁开眼半挣扎道:“等等,你先放我下来。”
裴勉哪里听他的,丝毫没有松手的意图。
云照见此有些愠怒,“昇儿身子还未好,我得留在宫里照顾他。”
“就他那整天活蹦乱跳的样,那叫没好?”裴勉忽然拔高音量反问,“再且,就算他身子没好,还有太医和宫人照料着,你还是先照顾一下你自己吧。”
说罢,他脚步逐渐加快,似乎生怕云照钻空又溜回去。
云照自知这些天冷落了裴勉,此时的裴勉又正在气头上,怕是说什么也听不进去,便只好随他去。
待回到安王府,裴勉一脚踢开房门,直接把人扔到了床上。
柔软被褥顿时将云照吞没,他有些恼怒地瞪了裴勉一眼,正欲起身,却不料裴勉倏然欺身而下,死死压住了他的两个腕子。
“你要做什么?”云照盯着眼前满目忿然的人,问道。
裴勉视线扫过云照双眸,接着一路向下,野兽般不停吞咽着口水。
一别半月,他本就念云照念得入骨,如今班师回朝,又好容易扫除了敌人,本该搂着云照好好庆祝一番,谁知被云昇那个小鬼抢占了先机,说不生气是假的。
“云照,几日未有同房,叫我好生想念。”指尖划过对方脸颊,他喑哑道。
云照心脏猛地颤了一下,推搡道:“你别发疯,快起来。”
裴勉哪里肯听,哼笑道:“我发没发疯,你难道不知道?”
说着,他手指慢慢下移,一把扯去了云照腰间的封带。
第五十八章 不、不好了,宁太后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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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是气云照这几日冷落了自己,裴勉这一吻是发了狠的,他一手钳制着云照双腕不让其动弹,另一手顺势掐着对方下颌。
云照无从反抗,只好任由裴勉肆意妄为。
但很快,胸腔内没了空气,他逐渐变得头晕眼花,可裴勉却像只发情的狼犬,完全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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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清了清嗓子,“那个,云照…………”
下一秒———“啪!”
巴掌应声落到脸上,裴勉愣了一愣,紧接着捂脸斥问:“你、你打我做什么?”
云照飞来一记刀眼,哼道:“这才几日便如此按耐不住,真是没一点将军的样子。”
裴勉一脸的有苦无处说,半天才忸怩地小声回怼:“还不是因为你成天照顾那个小鬼,害得我我整日独守空房。”
云照听罢,一时不知该气该笑,“昇儿不过是个孩子,你怎的还同他计较上了。”
裴勉那叫一个委屈,“孩子又如何,我还是你相公呢,也不见得你对我有多好。”
眼看那双星目泪眼朦胧,云照无奈叹了口气,他往前挪了挪,接着双手捧起裴勉的脸轻轻在那唇上吻了一下。
“这样,可消气了?”他问。
裴勉还未从怔愣中回神,紧接着云照又吻了他一下,这下儿他是真有些手足无措了。
眼见云照还要再来,他立即向后仰去,躲开了对方这一吻。
“怎么了,不喜欢?”云照见裴勉躲开,不甚高兴地问道。
裴勉连连摆手,“当然不是,只是…………”
“只是什么?”云照穷追不舍。
裴勉一时哑口,心想难道要告诉云照自己有反应了?
但紧接着他又否掉了,若是将这事告诉云照,只怕那家伙又要嘲笑自己毫无意志了。
于是,秉着绝不能让云照知道的心思,他轻笑一声,转移话题道:“对了,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个女人?”
云照听后道:“她罪孽深重,安律当斩。”
裴勉若有所思,正想着该说些什么,云照忽然问他:“不过我倒想知道,那日是谁放你出的大牢?”
“这个么…………”裴勉跟着卖起了关子,纠结半晌才开口:“我说了,你可不能生气。”
云照被他这一说搞得有些好奇,道:“你说,我不生气。”
裴勉这才解释了缘由。
原来那日率军退敌,裴勉险中敌军陷阱,拼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魔窟中死里逃生,后面又使计让敌军身陷绝境,眼见没了赢的希望,那敌国使臣这才带着降书求和。
“想不到你这榆木脑袋,到了战场上还挺有用的嘛。”听了裴勉的阐述,云照笑道,“不过这跟你出狱有何干系?”
裴勉撇了撇嘴,继续道:“放我出狱的,正是他们求和带来的质子。”
“什么?”云照陡然拔高音量。
裴勉对此早有预料,但仍没躲过云照的口水攻击,听着云照的声声指责,他自知理亏,因此并未反驳,直到对方说累了,他才钻着空子笑嘻嘻凑上去道:“都说了不能生气,你怎的还发那么大火?当心小崽子以后不理你。”
云照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气得将头扭了过去。
裴勉见状再次黏上去,好说歹说道:“你听我说呀,那个质子我颇有了解,是个苦命的人,母亲本是个普通百姓,被那楚王玷污后便怀了身孕,生他的时候又遇上难产,差点儿一尸两命,因此他记事起就非常痛恨父亲。”
“虽然单凭这个不能证明什么,可谁叫当时事态紧急,我实在找不到帮手,只能叫他暂顶一下了。”
云照大概是气昏了头,默默拧着眉心不出声音,裴勉左哄右哄才终于把人给哄好。
最终,云照的火气被磨没了,但嘴上还是警告道:“下回切勿如此莽撞,毕竟是敌国派来的,就算是求和的质子,也要提高警惕。”
“是是是。”裴勉贴到云照身上,甜嘴道:“夫人说得对,都听夫人的。”
云照被他这回答气笑了,佯装忿然地敲了下儿他的脑袋,“下不为例。”
裴勉听罢顺势往云照肩头一推,云照一个不留神,顿时仰后倒去,等他回过神,裴勉已然重新压在了他身上。
“既然消气了,是不是该轮到我尝尝甜头了?”裴勉压制着云照,挑眉道。
云照只觉得有些力不从心,或许是想补偿这些时日的冷落,他抬手撩开裴勉额前碎发,警告似的道:“那你可不能弄疼了我。”
裴勉没想到云照会答应地如此爽快,顿时乐得合不拢嘴,“好,我定不会叫你疼。”
屋外旭日初升,散落了一地金黄,亦将屋内缠绵的二人裹进暖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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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裴勉故意拖着云照,说什么也不让他进宫,美其名曰休养身体,但云照心里比谁都清楚,裴勉分明是醋坛子打翻了,还没来得及扶呢。
于是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了几日,直到某天,王府迎来一纸诏书,二人才终于舍得收拾行囊入宫面圣。
金銮殿内。
云昇坐在高堂上,堂下众人齐跪,听着李泓申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沈元帅之子沈阙,平叛有功,朕心甚慰,特赐良田百顷,黄金万两,望尔日后持之,钦此!”
“臣沈阙,谢陛下赏赐!”宣读完毕,李泓申将圣旨合上,交到一旁的小太监手中,那小太监接过,径直下阶递到沈阙面前。
沈阙双手承过,再次言谢后退到了一旁。
“嘿,你瞧瞧。”高堂之下,裴勉用胳膊抵了抵身旁的云照,嬉笑道:“想不到这小鬼正经起来,还挺有皇帝的范儿。”
云照白了他一眼,“闭嘴。”
裴勉吃瘪,悻悻合上了嘴。
不过多久,李泓申的尖嗓再次响起:“裴勉接旨———”
听到自己的名字,裴勉徐步走上前,继而跪地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护国将军裴勉,以一己之力击垮敌军二十万余人,此乃我大郢之荣,即日起,兵符将由裴将军接收管之,以慰朕与天下百姓,钦此!”
“臣接旨,谢陛下恩典!”裴勉接过圣旨,正想退下,却被堂上的云昇叫住了。
他捧着圣旨,愣愣地顿在原地。
云昇头戴冠冕,黄袍上的龙纹彰显着帝王的威仪,裴勉一时有些恍惚,心道这小鬼披着龙袍,倒还真有几分架子。
“裴将军勿急,朕还有一道旨意。”不等裴勉发问,云昇说道。
他冲一旁的李泓申递了个眼神,李泓申会意,立即拿出早已拟好的圣旨宣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将军府嫡子裴氏,骁勇善战,恪守本分,念其与摄政王云照情投意合,特赐婚于二人,择日成婚,钦此!”
此旨一出,底下一片鸦雀无声。
忽然———“臣裴勉,谢陛下赐婚!”
声音不难听出颤意,原本悄无声息的殿宇顿时变得沸腾起来,无一不在谈论方才的那道圣旨。
裴勉激动地接过圣旨,嘴角自开始便没有放下来过,倒显得一旁的云照有些过于淡定。
但其实不然,在听到李泓申宣读旨意时,他同样激动不已,他没想到自己小心翼翼隐瞒的情感会被云昇瞧出,更没想到云昇会当着朝臣的面指婚于他和裴勉。
简直…………像是在做梦一般。
很快,护国将军与摄政王要成婚的消息便传遍了大郢各地,因着退敌有功,裴勉的名号可谓家喻户晓,不少名门望族指望着自家闺女能被其看上,至少可以少奋斗几百年,怎如今那护国将军竟不喜女色,反而好男风。
虽然古籍上记载过不少断袖之癖的皇亲国戚,但毕竟没有亲眼瞧见过,现在有了此例,还大张旗鼓地宣告天下,普通老百姓倒是觉得无所谓,就是苦了那些个闺阁之女,等了那么久的梦中情郎,最后竟与一男子在一起了。
埋怨的声音被王府大门阻隔在外,自那日接了旨后,云照与裴勉变得愈发恩爱了。
从前忌惮太后的势力,他们并不愿旁人知晓此事,如今没了威胁,他们恨不能日日黏在一起,即便身处皇宫,他们也能做到旁若无人地秀恩爱,虽然更多的是裴勉在单方面索求,但还是羡煞了宫内众人。
直到某天…………
“不、不好了!”正值晌午,云照在御书房内与云昇交谈政事,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紧接着一人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放肆!皇上在此,竟敢如此鲁莽!”李泓申见状,指着那人骂道。
而对方却无暇顾及,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陛下,安王殿下,不、不好了,宁太后不见了!”
“什么?”云昇陡然坐直了身子。
自从被宁诃软禁的那一刻开始,他便对这个名义上的母后多了丝惧怕,尤其是知晓自己的生母是被其陷害后,他更是对宁诃产生了杀意,只是律法当前,他不得不忍气吞声。
听到宁诃越狱逃跑,云照脸色亦没好到哪里去,当即下旨封锁皇宫。
“皇叔,你说她会逃到哪里去?”云昇隐隐感到一丝不安,于是问道。
云照安抚道:“别怕,她逃不到哪里去。”
可话虽如此,他清楚宁诃的狠辣手段,若是寻不到那人,只怕云昇会再次陷入险境。
袖中双拳紧握,他想,除非宁诃逃出了大郢,否则就是掘地三尺,他也绝计要将人给找出来。
第五十九章 混账!
围捕进行了一天一夜,但结果并没有任何进展,宁太后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见任何踪影,但云照并没有停止搜寻,他要让云昇没有顾虑地坐稳皇位,直到第三天,他收到了一封信。
看着信里的内容,他眉头渐渐锁紧。
裴勉见状,面带焦色地拿过那信,同样眉头紧锁。
信上只有短短一句话:今夜子时,御花园见,只身赴约即可。
不用想也知道这信是谁写的,毕竟能不动声色地将其送到云照手中,除了宁诃,他们实在想不到旁人。
不知过了多久,裴勉一把将信摔到地上,愤然道:“这个女人,当真是死性不改!”
云照没有说话。
裴勉看着他,有些心疼地将人揽入怀中,“这段时间累坏了吧,不必理会她,等子时一到,我直接派兵将她拿下。”
云照眼睛动了动,正想说什么,眸光无意瞥见地上的信笺,他狐疑了片刻,接着弯腰捡起。
他抚平信上的褶皱,在看清背面印刻的图案后霎时瞳孔一震。
裴勉看出他的不对劲,匆匆瞥了一眼那朵兰花图案后问:“怎么了?”
云照双手止不住发抖,他不停吞咽口水,似乎在忍受极大的恐惧。
裴勉有些心急,但看见云照这个反应,他也不敢追问,只能把人搂在怀里轻声安抚。
渐渐的,云照平复情绪,接着缓缓开口:“这花纹,是我母后写信时习惯画上去的。”
裴勉顿了顿,道:“那这封信,不是宁太后写的?”
云照摇摇头,“不,这并不是我母后的字迹,多半…………”
多半,她已与宁诃串通一气了。
裴勉顿时恍然,“这如何是好?”
晌久,云照深深吐出一口气,“赴约吧,今夜。”-
很快,暮色降临。
云照来到御花园的时候,那里空无一人,四下寂寥无声,仅有满园花草随风轻摆。
不得不说,宁诃是会挑地方的,御花园不比其他宫邸,本就地处偏僻,一旦入夜,更不会有宫人来,是个极佳的密会之地。
等了约莫半刻钟,云照听到一阵脚步声渐近,他转过身,正是宁诃在朝他走来。
“多日不见,过得可还好?”柔腻的女声传来,云照眸光冷了冷,并未回应。
宁诃也不气,反而扬起唇道:“怎么,见我出来了,不高兴?”
云照:“…………”
不知是不是在狱中待久了的缘故,宁诃身上只着了一件普通的布衣,长发被一根簪子随意挽起,脸上也未施粉黛。
但即便如此,依然掩不住她周身的贵气,只是面对云照而言,还是要稍逊一筹。
“说吧,你的目的。”望着对面说个不停的人,云照没耐心地问道。
宁诃笑意更甚,视线有意无意掠过云照望向远处漆黑的灌木丛,答道:“如今我已是戴罪之身,即便有什么目的也没法子实现了,倒是你…………”
“云照,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谈话间,她话锋一转,问道。
云照眉头微微一蹙,想起信封后的花纹,他犹豫片刻后还是问道:“你把她怎么了?”
宁诃忽地笑出了声,“你这话问得,可真是太抬举我了。”
“即便是被关在冷宫,人家也依然是皇太后,我一个被废之人,哪里敢对她老人家动手?最多…………”
话说一半,她眸光投向云照,有几分看戏意味地望着对方。
云照握紧拳头,“说下去。”
宁诃倒是不急不慢,一会儿摘片叶子,一会儿摆弄花草,许久才缓缓道:“最多,我当一回好人,让你们母子二人团、聚。”
越说到后面,云照的不安便愈发强烈,正当他琢磨宁诃话里的意思时,身后蓦地传来几声细微的脚步。
云照心头一颤,猛然回眸,一张熟悉的面孔顿时映入眼帘。
母、母后?
对面,沈南枝缓步向他走来,冷若冰霜的眸子里散着骇人的寒意。
云照极力稳住心绪,可仍旧控制不住心脏的狂跳。
说不出内心到底是恐惧还是期待,他凝视着面前的人,一时竟有些语无伦次。
沈南枝同样望着他,瘦削的面庞在月光的映衬下更显憔悴,但不难看出这张脸原本的样貌,定然是个拥有倾城之姿的绝色佳人。
“母后,你…………”
云照被沈南枝盯得发慌,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殊不知下一秒———“啪!”
沈南枝甩给云照一记响亮的耳光,突如其来的巴掌让他脑袋有瞬间的空白,原本细嫩的肌肤逐渐浮现出五个指印。
“混账!”沈南枝动完手,当时便冲云照吼了一句。
天知道她在听见云照要率军攻打梁国时是多么震惊,自己明明告诫过他无数次,梁国属其母国,绝不可以侵犯,哪知…………唉!
若非宁诃偷偷告知,沈南枝想,或许自己还被云照蒙在鼓里。
暗地里,宁诃看着眼前母子决裂的画面,掩口暗暗笑了下,接着装模作样地上前阻止,“皇太后息怒,安王殿下本也不愿,只是听了那裴小将军的谗言才会如此。”
一句话,让云照和裴勉同时身陷囹圄。
“裴小将军?”听到宁诃的话,沈南枝左思右想,终于想起有这么个人物,当即又指着云照呵斥:“其余且不谈,你竟然与一男子共枕一席,你、你…………”
一连说了几个“你”字,沈南枝看上去气愤无比,与那张看似恬静的脸显得格格不入。
云照听得云里雾里,全然不知这一切只是宁诃的计谋。
自那日入狱,宁诃便在心里盘算了起来,她想,自己如此真心对待云照,却始终只换得了对方冷眼,一腔真心喂了狗,就算是毁了,她也不会让任何人拥有云照。
于是盘算多日,她最终决定出手,沈南枝便是她计划的一部分。
她知道,自己拉拢不了裴勉,但沈南枝就不一样了,同样是云照最为珍重的人,沈南枝比起裴勉而言,与云照多了一份血缘之亲,因此纵使再痛恨,云照也绝不会对自己的母亲痛下杀手。
也正因如此,她向沈南枝编撰了云照被裴勉诱哄,即将率军攻打梁国的谎言。
她要让云照知道被所爱之人憎恶的滋味,若是放在从前,她甚至想看云照母子分崩离析的画面,一定十分精彩。
但现在,她不想、也不愿等待了。
一想到往日种种侮辱,她便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她眸光紧盯云照,接着悄悄拿出早已备好的匕首,慢慢靠近云照。
第六十章 子安今日很乖,母后很高兴
眼见匕首即将穿膛破肚,宁诃忽然又收回了手。
她盯着云照英挺的背脊,又看了眼怒不可遏的沈南枝,一个想法忽然冒了出来。
是啊,她心道,云照这人平日里看似薄情寡义,实际上比谁都要重情,若是眼睁睁看着母亲死在自己眼前…………
想到这里,她忽觉一阵心快。
她想,或许只有这样才能抵消心头的恨,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云照彻底记住她。
说时迟那时快,有了这个念头,她陡然高举刀柄,狠狠冲沈南枝刺去。
黑夜中,一抹银光乍然显现,沈南枝无意一瞥,瞳孔骤然缩小。
“小心!”她猛地推开云照,企图用身体抵挡,殊不知这正中宁诃下怀。
另一边,云照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在被沈南枝推开的瞬间,他余光瞥见举刀的宁诃,呼吸陡然一窒,接着拼尽全力冲到沈南枝跟前。
锐器穿破皮肉的声音在这份寂寥中显得尤为刺耳。
看着眼前不停渗血的伤口,宁诃得逞地勾起唇,然后缓缓抬眸。
入目的是云照隐忍的痛苦面孔,她微微一愣,眼底闪过一抹无措与害怕。
但也仅仅是一瞬,她手上猛地发力,又将匕首深入几分,云照疼得冷汗直流,使出最后一丝力气将宁诃一脚踢开。
胸口利刃顺势被带走,殷红的鲜血自伤处汩汩流出,他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沈南枝见状,立即上前扶住云照。
说到底是怀胎十月的骨肉,怪只怪云照当年生不逢时,偏偏生在了她最恨某人的时候,加之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每每面对云照那张与他肖似的脸,除了打骂之外,她毫无方法消除心头的怨恨。
如今那人早已故去,她心里又是矛盾的。
忽然———“噗!”
一口鲜血自云照口中喷出,沈南枝吓了一跳,“子、子安?”
云照半佝着腰,胸前的衣襟被攥得发皱,似乎很是痛苦。
宁诃见状,看了眼手中沾血的短刃,忽而发出一阵桀笑,“看来这刀上淬的毒,功效很是不错呀,瞧瞧这眼神,真是可怜又可悲。”
云照不知听进去没有,眼前的景象愈发模糊,耳朵也不停嗡嗡作响。
沈南枝扶着他,在听到宁诃的话后,一股无名之火猛窜心头。
若说方才还在犹豫云照存活的意义,那么现在,她只想宁诃立刻一命呜呼。
另一边,宁诃还在癫狂地笑,她缓步走向云照,居高临下道:“如何,若是现在回心转意,我倒是可以给你解药。”
云照意识越发模糊,只能用力按着伤口让自己保持清醒。
听到宁诃的话,他费力地抬起眸,脸旁忽地掠过一阵细风,然后他便看见,宁诃的脖颈被一只枯手掐住了。
“呃咳咳咳!疯女人,你找死!”宁诃完全未有预料,随着对方发力,她双脚逐渐悬空。
“松、松手!”喉管被锁死,她脸色涨得通红,条件反射地在空中挥舞双臂。
沈南枝眸色冷得骇人,“解药,交出来。”
死亡的恐惧席卷而来,宁诃怕了。
“解、解药…………”她拼尽全力从喉咙里发出声音,一只手颤巍巍地在胸前摸索着,直到一只锦盒掉落,沈南枝眸光一转,甩手将宁诃扔到了地上。
失去钳制的宁诃倒在地上咳个不停,沈南枝丝毫未作理会,拿起地上的锦盒径直走向云照。
“子安,张嘴。”她拿出锦盒中的解药递到云照嘴边,说道。
云照乖乖张开嘴,将那药吞了下去。
唇色肉眼可见变得红润,他用力地眨了眨眼,视线终于不再模糊,望着眼前沈南枝略显焦急的面容,他脑袋有片刻的空白。
或许是窥探到了对方眼底的疑惑,沈南枝莫名心慌了一下,脸色倏然又变回了平日里的冷肃。
“无事了便起来。”漠然的语气不含半分情感,她训斥道:“行事如此莽撞,没有丁点儿你父皇的沉稳。”
这是云照第一次从她口中提到父皇名讳,一时有些怔愣。
沈南枝却以为云照是被吓到了,怒其不争的同时一把将人从地上薅起来,然后抬起一根手指指向对面看上去有些神智不清的宁诃,问他道:“母后从前教过你,对有威胁的东西,你该如何?”
云照听后薄唇轻启,缓缓道了句“杀”。
沈南枝听罢,神色缓和了不少,“说得不错,所以…………”
她松开云照的襟口,接着用力把人往前一推,“去,杀了她。”
话毕,云照像是受了蛊惑般握起地上的短刃,接着抬脚向宁诃走去。
局势倏然转变,宁诃一边后退一边歇斯底里地冲二人大喊,“滚、都给我滚!”
云照充耳未闻,手起刀落间,利刃穿膛而过,宁诃狰狞的面孔定格在脸上,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很快,耳边吵嚷戛然而止,面对地上尚未凉透的尸首,云照面无表情,可若仔细一瞧,便可看见袖摆下的手难以抑制地打着颤。
“做得好。”忽然,沈南枝走了过来,万般唾弃地瞥了眼地上的人,然后转而面向云照,毫不吝啬地夸道:“不愧是母后的好儿子。”
云照:“…………”
耳边是沈南枝无休止的夸赞,云照却恍若未闻,他目光呆滞,宛若一尊雕塑。
半晌,他蓦地嗤了一声,接着仰天望向漆黑的夜空,眸色透着悲戚,但更多的是自嘲。
原来,自己从未走出过那道坎,他心道。
不可否认,有那么一瞬,他是想让宁诃死的,但…………
每每听见沈南枝的命令,身体就像是被无数根看不见的弦栓住,而自己,则成了一只受人操控的木偶。
这种感觉,难受得令他喘不过气。
只要一想到反抗的后果,他便抑制不住地恐惧,那种发自内心的、深深的恐惧,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子安。”
一声呼唤,拉回了云照的思绪,他微微抬眸,眼里满是血丝。
沈南枝一只手在他脸上抚了抚,动作极其温柔,“子安今天很乖,母后很高兴。”
天边血月高挂,云照感受着沈南枝灼热的掌心,心情极为复杂。
这算什么?回心转意?
他看着沈南枝柔和的目光,心问道,慢慢地,他搭上沈南枝抚在自己脸颊的手,眸中流露出一丝不舍。
因为,这是他不曾感受过的、专属于母亲的温柔。
“母后,儿臣…………”大抵是心有感触,云照缓缓垂下眼帘,只是不等他诉说心中酸楚,沈南枝眸光倏然变得凌厉。
只见她抽回手,紧接着冷冽地望向云照,好似变了个人般,不见半分方才的温柔。
云照心头一颤,下意识向后退去。
沈南枝却步步逼近,一想到出冷宫前宁诃对她说的话,她便止不住内心翻涌的愤怒。
她想,虽然那个女人也并非是什么好人,但事关梁国安危,她绝不能冒这个险。
“子安,来。”四下静了晌久,她忽地冲云照招了招手,笑道。
云照愣了一下,他审视着沈南枝极尽温和的笑颜,忽然有些恍惚对方方才的狠戾只是自己的幻觉。
沈南枝扬着一抹和煦的笑,见云照没有动作,她非但不气,反而笑容愈发明艳。
不知何时,她已踱步到云照跟前,“子安今日如此乖顺,母后很高兴,只是…………”
说话间,她握起云照被利刃割伤的手摸了摸,满眼心疼地说道:“母后让你杀她也是为了你好,你不会怪母后吧?”
指尖的温度触动着心弦,云照脑袋有些发懵,木木地摇了摇头。
沈南枝见状笑意更甚,“如此便好。”
在云照出神的间隙,她眸中一闪而过一抹阴鸷,但很快便又消失殆尽。
多少是自己带大的孩子,对于云照,她自认颇算了解,只要自己示弱,那么云照就定会心软,届时若在暗中出手,那梁国便不会陷入险境。
心里思忖着,她暗道若要保全梁国,那自己就绝不能再被关入冷宫,毕竟周全的计划需要行动去完成。
于是衡量片刻,她决定暂敛锋芒,先将云照哄住了再谈下话。
目光流转间,她忽地作出一副怏怏病态,作势就要往地上倒去,云照双眸骤然睁大,眼疾手快地将人稳住了。
“母后?”纵使口上强硬,但扪心自问,他还是担心沈南枝的。
眼见鱼儿上钩,沈南枝暗自一笑,抬眸的瞬间却是满眼倦容,“无事,大概是累了。”
云照听后四下望了一圈。
现下正值子夜,纵使父皇在临终前曾下过旨意,所有人不得私自打开冷宫大门,可如今斯人已逝,又被宁诃钻了空子,即便明知对方此刻极有可能是在演戏,他也绝做不出将生母亲手送入冷宫的荒唐事。
想到裴勉还在王府,又想到母亲那极端的性格,他踌躇再三,终是没说出让对方暂住府邸的话,而是道:“母后若累了,先去长宁宫歇息吧,儿臣明日再来看您。”
此话一出,沈南枝眸色倏冷,似乎对云照的安排很是不满,但她紧接着又恢复了方才的温煦,柔声道:“好,母后就在长宁宫盼子安早归。”
说罢,在云照的搀扶下,她脚步踉跄地离开了,周边树影被月色拉得极长,簇拥着两抹身影前行,放眼望去,那看似亲密实则疏冷的距离,实叫观者咂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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