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封家不举的长子

    “许公子来信骂少爷,驴不驴,马不马,道义何在。”邵管家拆开来自农场的信笺,专门跑去肖钰书房里读。

    肖钰眼白略翻,手里正拿着为万晴父亲打官司的若干资料,他抽空回道:“以后这种信,就别读给我听了。”

    “小公子还抱怨那里飞虫多,牛儿不听话,喂草时不慎被拱进草垛里摔了几个跟头,说腿摔着了,少爷什么时候能接他回来。”

    整日收信无疑增添许多麻烦,而且他若是收得晚替回的不及时,隔天许汐白又得多寄一封来。

    邵管家旁敲侧击着:“您以前对小公子偏爱,让他住正房,吃喝拉撒伺候着,现在农场那里可没人照顾他。”

    “汐白比你看着的要机灵,他不会让自己吃苦头。”

    肖钰在得知许汐白早已恢复听觉与言语能力,足足欺骗他一个多月后,又喜又气,感叹那人实属演技派。

    虽说许汐白喜欢夸张叫苦,但遇上体格壮硕的牲畜,又缺乏生活经验,说不定真的受点皮外伤。

    “……去找医生,给他寄点腿伤药膏过去。”

    邵管家将信纸折叠放在桌上,调子无奈:“人家字里行间要的是您去看看,是想见你。”

    肖钰一时语塞,将批注好的文件转手递给邵管家,又抬头问:“你从哪看出来,他想见我?”

    他也亲自读过几次信,内容里充斥着抱怨与文采洋溢的挖苦,估计许汐白还为自己“武断”的决定而气恼。

    只是事态紧迫,万杉被抓进审讯室里挨了几天刑,即便身子骨再强硬,也遭受不了那帮士兵的拷问。

    万杉是许氏的老员工,不懂律法与审问环节的流程,无辜被抓心里生怒,若是反应过激则会被洋人政府更抓住把柄。

    肖钰最清楚那帮人的意图,在审问前就已经定好了预计要得到的结论——许氏不仅与叛军冯系军阀交好,现在还利用商业战逐步打乱洋人政府新一轮的规划。

    他暗中找了几名心存家国情怀的本土律师,秘密组建了一个小型的律师团,搜集了这些年许氏所有店铺的贸易订单,为的就是证明许家并没有得到冯系任何财力支持。

    一家经营几十年的老店,完全凭借自身过硬的商品品质与民众间极好的评价,在恶劣的商业环境下维持着生意。

    哪来什么恶意调价动摇行规?

    每份原料进货、生产加工、推广与谈拢单子,都是由剩下的老员工们自发的靠着最土的方法完成的。

    他要将万杉救出来,也要尝试保住许家的店。

    再过一周,万杉的案子就要开庭审理,大众评议团里己方与对立方的占比,以及提供足够的翻盘证据,都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想到这,肖钰踌躇道:“邵伯,你知道他性子,闹起来要死要活的……我担心这会儿去见他,他要吃了我。”

    邵管家探究地看了男人一眼:“您不去,许公子也会想办法逃出来,再狠狠咬你一口。”

    肖钰:“……。”

    也对,这才是许汐白的性子。

    改不了扯一个又一个精彩绝伦的慌,装作病猫无事就躲着装乖,被逼急了就伸爪子挠人。

    吴孝不止一次和他提起许汐白,说那人有意无意地就跑去农场外围的栅栏那刨土、砍铁线,一副随时准备“越狱”的架势。

    他嘱咐道:“你把人看紧了,他若逃出去,第一个就被钱统领和梅庭英的人抓到。”

    见男人眉头川字横立,吴老板又觉得话说得重了,再害许公子被肖爷惦记,哪天杀回农场下狠手惩治,赶紧补充句:

    “不过许公子学习态度诚恳……每日割麦子放牛的活都在做,取奶的技术也在学。”

    肖钰那时就问:“我让你和他谈论合作,你让他做什么苦力?”

    “并……并非单纯苦力,而是希望许公子能全面了解下农场的奶质奶量和保质期限,便于他更好地改良新品。”

    肖钰浓眸微沉:“他连麦子何时结穗都不懂,喂狗怕狗咬,夜深怕黑的。学不了这些。”

    “肖爷,您有些将许公子看低了。”吴孝实话实说,“虽然对于初次进入农场的学徒来说,熟练掌握这些技巧有难度,但许公子很快就以牛乳做了新一批产品……”

    看来新老板对许汐白很满意,或许是许父的好口碑之前立下,撇开许氏第二任妻子带来的非议影响,吴孝内心还是很认可许禄的儿子。

    那更不需要他这么个前任买主,为之操心。

    肖钰轻咳了声,披上大衣说:“邵伯,将我抽屉里的东西也寄给他。等一周后,看看案子是否有转机,我再决定要不要去农场探望。”

    男人有事似的,匆匆离开。

    留下邵管家一人默默收拾凌乱的书桌,将东西规整后,他拉开肖少爷床跟前的抽屉,里面躺着个木质手环。

    红檀木,香味浓郁有驱蚊效果,手环大小看样子与许公子的手腕正合适。

    传统工艺,木匠雕刻工期得两到三天,他摸不清肖少爷是何时出了趟门,又提前于来信内容,准备如此细致。

    *

    扯下根狗尾草,根茎含在嘴里。

    换上麻织衣物的许汐白蹲坐在栅栏旁,发狠地咬着那根草。

    他在信里将肖钰骂得翻出花来,类如“莫把新欢比旧爱,肖爷变心无阻碍。”、“心里塞的是黑棉花炭渣渣”、“棒槌绑鸡毛,乱装什么鸟”……

    最后差点把“渣男”二字都搬出来了,随后犹豫万分,心想比起这书里其他的妖魔男角,先生总归要好一些。

    先生不渣,只是拧巴,拧巴的要死。

    “唉——”一声长叹过后,许汐白身前突然多出个倒置着的身影。

    他不满阳光被挡,委屈地抬起头,就对上个男人笑盈盈的目光。

    “……封大哥?”

    男人表情微变,立在栅栏外难掩惊喜:“还真是你呀,汐白!”

    许汐白更加错愕不已,封鹤的大哥封天,就是传闻里不举又好赌的丧家子,正出现在农场大门外。

    因为封鹤对大哥的评价不好,原身一直未曾与这位大哥深交过,就连碰见过几次,他都没主动打过招呼。

    可封天却像是不计前嫌,与他热情攀谈起来:“汐白,我没想到你竟然躲到这里来,我弟弟他可知道……”

    许汐白啧了声。

    还敢提封鹤那触霉头的家伙!

    设计自己冒险与元笙联手,将肖钰的婚事搅浑,他又无缝衔接一跃成了陆家的金龟婿。

    自打许汐白出事后,封鹤来找他都是有事相求,无事人间蒸发!

    许汐白起身,将嘴里的草根啐掉,站直身子语气略冲地回道:“我和封鹤再无任何联系,他在陆家得意之际,哪有闲心顾及我的死活。”

    封天毫无惊异,反而笑之。

    “我记得你们以前很要好,他带你来家里做客,我与你对视时你都要避开,可也是他这样教你的?”

    封天眼神不避讳,将话挑明了说:“既然你已经和我弟弟不再像捆绑在一块的鸳鸯,我也能实话说了,我与你一样都是被利用的那个。”

    利用?

    许汐白摩挲着手指,眼神狐疑地盯向男人,心里又猜测封天此时跑来远在沪城边界的农场,会不会是刻意替封家打探他的下落。

    以同战线来套话,正话反说,转头再与封鹤相通气,也许没过几天农场里又要涌入一批士兵,将他拖回那暗无天日的沪城风雨里。

    “放心,你若是还担心我会将你的事情告诉给我弟弟,那我真是委屈得要命。”

    男人耸耸肩,朝不远处收工回来的吴老板招了招手。

    “吴老板,我今个又来找你订奶,再来几捆木材,要燃性好的。”

    吴孝轻车熟路,按照老顾客的需求与员工合计下,立刻找来要的东西。

    吴孝:“阿天你先进来坐,我让人去将奶整理好搬去你车上,木材就当送你的,不要钱。”

    许汐白观察着两人的互动没说话,直到封天一屁股坐在屋舍前的矮凳上时,他才忍不住问道:“封大哥,吴老板,你们怎么会认识?”

    吴孝带了两瓶女儿红,又端来一盘烤猪耳,回忆着说:“阿天啊……他欠了梅老板的钱赌债还不清,人家就派打手追讨,这小子一路狂逃跑到我这寒舍来了。”

    封天打断他:“哎吴老板,可不能省略过程,不然许公子就要妄下定论,把我打成无良之人。”

    许汐白顺着肉香,屁股挨着凳子坐下:“封大哥,我听说过你欠赌债的事,那现在已经将那些还清了?”

    封天一脸淡然:“都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应该还完了。”

    男人夹起一块猪耳咀嚼着:“我和我弟弟一块去的赌场,一起得意一起失意,然后被梅老板挖坑套路折进去。”

    许汐白震惊地瞪大眼睛。

    “我弟弟求我摆平这事,不能让父亲知道,我顾虑他年龄小就一人将这灾扛下了。梅家打手下手狠毒,一脚踹在我那命根子上……”

    封天笑容似没心没肺,但嘴角仍顿了下:“然后,封家就只剩下一位能传宗接代的男子,做继承人。”

    第42章 不盼真心,先生自己给

    几杯酒下肚,封天和吴老板的脸上渐浮起红光。

    趁着休息日不用赶着回府,封天比平日里回程稍晚,又在农场里多待了几时。

    他硬是要与许汐白干杯,酒意上头,揽着他的臂弯嘴里嚷着:“汐……汐白,来,干了这杯酒,咱们仨以后就是好兄弟了!——”

    此话一出,尴尬的不止一人。

    许汐白比封天小了快十岁,而吴老板有比封天大一轮,怎么算这样的三个人也不适合农场三结义。

    吴老板想将贴靠在许汐白身上的男人拉下来,可自己也酒量一般,步伐虚浮着眼看着就要栽倒。

    许汐白蹙眉想,封大哥酒后吐真言,真是让他对封鹤的感观又降了几十分,目前负数。

    都说血缘亲是无论何时都摆脱不了的,按道理最为珍贵的。

    可封鹤连自己亲哥都能当作踏脚石,用年幼之类的借口将犯过的错全甩给粗神经的封天,以求掩非饰过。

    这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

    “封大哥,那你的赌债是如何还清的?”

    封鹤所述的是,家中经济周转不开,全部拿去填补他大哥欠下的巨额赌债,拆东墙补西墙,话语里皆是抱怨。

    现在想来,这些很可能都是那人的一面之词。

    觉得口干舌燥,封天端来一碗绿豆汤抿了口,眼睛眯缝:“……我虽欠了钱,但梅庭英也没想到找来的打手下手没轻重,导致我落下终身残疾,所以出事后立刻与我父亲协商私了,将赌债免去部分。”

    他喝汤时不小心烫到嘴,轻啧了声:“但还有很多我实在还不了,就去找了肖钰。”

    许汐白被水呛了口,放下茶碗望向他。

    “你找先生借的钱啊?”

    也就是说,肖钰对封家的情况了如指掌,包括封鹤实际的品行,一定在将钱借给封天时就弄得清清楚楚。

    婚约被拒,心悦之人又迷恋上这种德行的郎君,怪不得肖钰会勃然大怒,简直是对他赤裸裸的侮辱。

    封天手撑着半侧脸颊,语调缓慢地说:“肖钰……他这人在部队的时候我就见过,挺有趣的一人。”

    许汐白被勾起兴趣,虚虚地看了眼封天:“怎么?封大哥愿意和我讲讲吗?”

    男人抬眸,忽而眸子收紧盯着他看。

    半晌后,摸着微鼓起的肚皮大笑道:“我虽然折了男根,但没折慧根。汐白,看来肖钰待你还不错……”

    吴老板才叫有话语权,他捻着唇边的两撮胡子,眼角细纹皱起:“阿天,我刚想和你说,当时秀场上我顶了一个时辰不停加价,结果肖少爷的管家一秒将拍卖结束了。”

    “哈……哈哈……吴老板,你怎么敢和那小子抢人,当年天价彩礼还没把你吓退?我估计这些年没有富家子弟敢同许家提亲,也是因为肖钰那小子。”

    从二人闲聊中得知,当年肖钰将创业初期赚到的第一桶金就分了一半借给封天,但定下个条件:还是和封鹤保密。

    许汐白沉思前事,表情略显停滞,而封天则拍拍他的肩膀道:“这还不好想?肖钰想让我弟弟误以为我还身陷赌债中,不从我这借钱,就没有足够的钱去骚扰你。”

    沪城商圈形势好的时候,先生精明得只剩下钱了。

    不与许家再联系,也没急着与其他家族联姻,原身应该也以为过段时日,男人对他没来由的兴趣就会烟消云散。

    结果肖钰更偏向于,默默从中作梗。

    “还有啊,肖少爷曾和我大吵一次,正面威胁我。”吴老板咬着花生米,嘴里叭叭道:“他拿枪指着我,说,你就算是倾家荡产,也休想把我看上的买走。”

    许汐白嘴撇开,嘟囔道:“我……不是谁的东西。”

    吴老板思寻半天,叹道:“听阿天这么说,我倒能理解肖少爷了,你入了梅家秀场就已沦为商品,他下手不狠绝,驱赶走其他竞拍者,加价环节无休无止。”

    当然了,那都是他自己卖力吆喝上来的价钱,劝退众人,唯独剩下个毫无“底线”的肖爷。

    “汐白,你与我们上次见时,变化很大。”

    不仅遇人通情理,不信谗言,还能冷静地谈论起悲惨遭遇。

    许汐白装作懵懂单纯的样子问:“是吗?封大哥,一定是挫折使人成长……”

    封天摇摇头:“非也。人的本性从小看大,特别在成年后一旦定性了,就很难改变的。”

    就像他弟弟封鹤,儿时起就在父母面前摆出乖张的模样,将情感藏在内心深处,不经常宣发出来。

    但微笑假面戴久了,细细观察总能察觉到。

    当然,肖钰也是。

    封天一直很疑惑,就算是为了许汐白就将巨款借给他,也实属过于草率。

    如若对自己不了解,遇上个贪图享乐的无赖赌徒,之后还是会一直纠缠上他。

    但为养病搬离封家宅院的第二年,封天开始用那笔钱慢慢偿还债务,又抽出了一部分继续做些小规模的投资生意,竟渐入佳境赚回本金。

    那次,肖钰又给他提出个要求:同意让给他百分之十的盈利额,可将利息减免一部分。

    而现在,封天换身份匿名经营的那家振洋投资行已然今非昔比,每年利润也逐渐升涨。

    “肖钰是个聪明人,但他的聪明不令我讨厌。”

    并不以残害合作者利益的方式达成短期目标,而是将目光放长远,之后肖钰又介绍自己的两个弟弟来跟着他做些小项目。

    吴老板摸着崭新的梨花木矮桌,含笑说:“这点我赞同,换种说辞,将那钱以合作资金送来,我这心里也高兴,他的目的也达成。”

    好嘛,感情深一口闷。

    许汐白头颅左偏右移,就听着两人情绪愈发高涨,和他絮叨起印象中的肖钰。

    “在那部队里,他像头年轻又凶狠的猎豹,没几个同龄人能与他轻易攀上关系,有个性。”

    “圈里传言,说是一个有背景的年轻人罢了,应该没什么实力,我原本也这般觉得,但现在看来,深藏不露,见机下手从不犹豫……”

    “这小子一门武将,怎得会在经商方面头脑过人,他那个珠宝新店要不是被眼红者挤兑,预估早就被海外的投资商看重扩大门店了。”

    “人比人,气死人……后生可畏嘛!”

    你一言他一语,许汐白听出两人话里头夹杂着原先的误解,又在与肖钰数次巧妙的交锋中,发觉那人的矛盾之处。

    “他父亲肖仲海,待他简直不似亲生。就光我遇见着肖少爷被鞭刑送医,都好多次了!”

    “嗯……”许汐白根本插不上嘴,手里的甜汤喝了又喝。

    这时候,松动的栅栏处传开吱拉一声。

    许汐白手晃动下,回身去看。

    “聊得挺热闹。”肖钰站得挺直,背附银辉,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先生!”许汐白惊讶起身,空碗一时间忘记放下。

    见讨论的当事人傍晚登门,封天立即收起笑意,把畅谈的嘴巴紧闭起。

    吴老板揉揉眼,瞥向肖钰提着的特产盒,心想肖爷怎么也没带个帮手,亲自提东西上门,活久见!

    “先生是来看我的吗?”许汐白兀自在男人身上流转视线,眼底闪过一丝期待。

    肖钰将东西往地上一堆,坐下后拿起距离最近的一双筷子,夹起块猪耳肉咀嚼着。

    许汐白眸里匿着些压抑的情绪,许久未见,先生似乎又瘦了些。

    封天:“肖少爷,那是许公子用过的筷子…”

    肖钰神色淡然,抬眸道:“我不用他的,难不成用你的?”

    封天暗自啐了句,让你多嘴!

    跟这个性情不定的小子多说什么。

    “这是万晴拜托我捎来的。他父亲的案子翻了,那帮人不死心罚了些钱,但好在人没事。”

    肖钰视线扫了圈,忽然看向吴老板:“就三个菜,还有一盘花生米?”

    吴老板一愣,带着探究的意味谨慎问:“肖少爷,农场没厨子,这些都是我从十几里远的村上买的……”

    肖钰挑眉:“我不是给你伙食费了,让你吞了?”

    “不是……就和阿天,和许公子随便吃吃。”

    肖钰:“他身子弱,又刚大病初愈,营养方面不能缺。”

    吴老板答的很快:“屋里还有两个菜,我去端来!”

    想藏着留作宵夜,被肖钰这么一点,全泡汤。

    许汐白攒着指腹,被男人的避而不回惹得心烦意乱,“……先生,你……”

    “我,有些想你了。”

    封天倒吸口气,就剩下他坐在肖钰对面,听见这冷脸小子的话里带着淡淡的黏乎味。

    许汐白抿着唇:“先生,我又骗了您。希望您别生怒怄气,以后不会期盼着先生真心待我……您可以放心。”

    肖钰表情一滞,拉着他的手将人拉入怀里。

    “我说的,我想你了。特意来看你,让我不要真心待你?许汐白,你又要整哪出。”

    许汐白一跌,落坐在男人大腿上。

    男人调子阴沉沉的:“耳朵恢复了,那就好好听我说的话。”他轻拍了下许汐白的屁股。

    “开了这么久的车程,不要惹我生气。”

    许汐白被肖钰紧抱住,脸颊泛红道:“我总惹先生生气,您可以别来这……”

    “我今晚住下。”

    封天牙齿一动,花生米咬得清脆响亮。

    肖钰眼神犀利地看着他:“封天少爷,还没吃好?”

    封天:“得,杵错地儿了。你说吴老板怎么这么慢,我……我去看看去。”

    第43章 我来道别

    肖钰与吴老板合力,将一醉方休的封天扛进招待客人的屋舍里,转头看向门口的方向,他走过去问。

    “腿摔着了?”

    许汐白一时间反应迟钝,视线瞥向自己的腿,突然想到是几天前在书信里提及的。

    他的确从山坡上摔下滚了一截路,但好在草场茂盛,有植被缓冲,只是在小腿上划伤几道。

    “嗯,也不算特别严重。”许汐白手脚麻利地收拾好酒桌,蓝瞳没有直视男人,“只是衣物擦碰到时会有些疼。”

    “给你寄了药。”

    肖钰见吴老板还在,语调略显平淡,背手站立依旧是上位者的姿态。

    许汐白呼吸沉闷,转身便要回自己的房间去。

    这些日子他住在吴老板斜对面,每日清晨都会被生物钟支配醒来,开始忙碌的农场生活。

    这儿人烟稀少,偶见有客人到访,其余时间里他大多都是与牛羊为伴。

    久到他心底已经默认,肖钰再不可能接他回去,或是来见他。

    “先生贵体,岂能住在这种地方,还是回去吧。”

    许汐白暗自咬着腮帮子,男人越是解释,他积累起来的委屈感就愈发强烈。

    封大哥心态很好,也同他诉说许多关于肖钰的旧事,包括男人缠紧纱布包裹着的手指。

    这次又是,晴儿的父亲因许家被抓,陷入商战与利欲的漩涡,他最不应该躲到世外之地。

    可肖钰从不愿意将实情告诉他,牵着他的锁链,从肖府延伸至男人权力的边缘地。

    还是身不由己。

    “汐白,我可以留下来。”

    许汐白眼神晃动下,不自在地低垂着头:“先生很忙,心里也藏着许多事,汐白愚钝,搞不懂。”

    肖钰神情凝重复杂,他感觉到对方的心情并不愉悦,并且对自己有间隙。

    “我没、那么难懂。”

    许汐白苦笑道:“先生眼光毒辣,看穿我如游刃有余,而我像是个脆弱的玩具,先生连拿出来把玩的心思都没有了……”

    “许汐白!你真……”

    真没良心。

    肖钰没敢说出口,他怕语气过冲,让吴老板误会他真的对许汐白下手狠毒。

    “随便先生骂。契约解除,我已经被卖给了吴老板,现在的主子也就只应是这家农场的主人了。明日一早还要赶工,恕我不能陪伴先生……”

    许汐白气恼的是,好像所有人都能听闻过肖钰的心里话,暗中合作,或是提前知道男人的打算。

    只有他,被完全隔绝在外!

    倘若男人早就告诉他,封鹤是那样的货色!

    又或者将不能轻易违背父命、接受指婚的真相,坦诚相待地告诉他。

    许汐白也就不会糊里糊涂地被骗、被利用。

    就连许氏店铺也是,他根本不希望先生再默默替他挡下灾难。

    这般行为,如同施舍。

    肖钰长叹了一口气,手抚上门框挡住即将要关闭的房门:“汐白,我和你曾是相似的那种人。你不擅长的事情,我同样不擅长……我不希望将你不该承受的,施加于你。”

    许汐白眼圈通红,咬牙道:“那先生就更不应该将我从秀场里带回府里,我因你暴戾、蛮横的一面恨了许久!直到现在才知道,你那是护着我不被钱统领与陆司令迫害!”

    他吼着,悲伤与懊悔交织的眸子印在男人的眼中。

    “男儿应当独当一面,承担家族与社会责任,我一向以此为目标努力。可先生从未看得起过我,认为我不行,各种约束、各种戏耍……你也不信任我的真心。”

    许汐白性子略直,习惯于带着主观感受去看待问题,对男人怨恨时,真的很怨。

    而现在,他也真的很想与肖钰说开。

    “我不认为冯将军有错,所以叛军之子的臭名我不认。”

    许汐白敢在肖钰面前叫板,这让一旁站着的吴老板脑瓜子嗡响。

    “先生可与杜鹃小姐促膝长谈,和封大哥密中有来往,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我送来农场,都不愿意与我多说一句话。连亚当都可以将不爱吃的东西扒出食盆,我……”

    许汐白掌心攥得很紧。

    “……哪怕先生当我是条狗,也该明白,我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我也能在被欺负时,替你咬上别人一口的。”

    眼泪啪嗒啪嗒滚落,许汐白暗自嘲笑自己那发达的泪腺,再一次让他在男人面前暴露软弱。

    “汐白……”肖钰的神色愣了愣,显得格外无措,他下意识瞧向吴老板,“吴老板,今晚打扰你,不用给我安排另一间房了。”

    没等吴孝从这两人的对峙中回过神,肖钰就将许汐白拉入房内,关了门。

    肖爷对许公子的容忍度,已经超过了吴老板对男人的认知。

    他虽觉得让自己的“学徒”就这么与男人共同过夜不好,但贸然闯入,定会打搅到男人休息。

    两人像是走进了死胡同,没有退路,又难以前进。

    必须由他们自己找到个突破点,把这事给了了。

    “先生请不要这样,我不会对您产生其他想法了。”许汐白嘴角微沉,做出防范的姿态。

    肖钰站在那,手臂下垂,没有用强的意思。

    “我自以为拿下世博会的入门券,方可赢下与我大哥之间的家产之争,将鸟溃雨散的肖家整顿起来,家中有莲妈,还有我的两个弟弟,我强忍着被卷入这场纷争中。”

    男人看上去一直雷厉风行,是个为自身利益进行权谋的上位者。

    他起初也没想过,会这么彻底地与家族决裂。

    “从我母亲去世那刻,我心里有块地方就坏掉了。”男人正正站着,而少年的防备在不知不觉中松懈。

    “不仅是将要走出国门的翡翠生意,韶光堂之开业盛况已唤醒民众心中沉睡多年的、对于战败的隐痛。曾经的姗雀歌舞厅,以及被判死刑的游老板死守的酒楼据地,都是我与你父亲相互依存的机缘。”

    许汐白心中波澜起伏,他终于听到男人亲口托出,而不是由他肆意猜测。

    “我没告诉你,我仍在与你父亲通信。他这月所去的甘城存在一家关押奴隶的煤矿场,进去的人只能靠每日劳作换取生票,干满一周为一票,存够500张才能被释放。”

    男人眸子深邃,嗤了声:“……但那些人不知道,逃出来,也只是由一个炼狱,逃到彼岸的另一个炼狱。”

    “洋人一日不驱逐出境,和平永不会降下,在此情景下,我即便赢了肖容钧成为肖家掌家,也无法与你相守。”

    少年脸很干净,身上每一寸,都是令他沉迷的样子。

    不在的日子,许汐白也从没让他人碰过,头颅越昂越高,甚至迸发出想要振兴家业的热情。

    男人红着眸,远远站着。

    “我父亲是个不折不扣的恶人,自幼我脑中幻想过无数次虐杀他的画面,但他昨天遭到不明党羽的枪击,夜里不治身亡。”

    许汐白近乎失魂地走过去。

    男人藏得太深,酒局时丝毫看不出经历过家族巨变的样子。

    “我放弃了继承权,给了我弟弟宇铄。所以今日来找你,不是以肖爷的身份,而是肖钰。”

    “先生……”

    肖钰没有从那座折磨他到成年的阴冷老宅里,分走一分钱。

    莲妈性格虎猛,拿着老爷的遗书当着肖家众人宣读,噙眸狠瞪着肖容钧道:“阿钰自愿施舍给你逃路的钱,我说不得什么,只是以后都不要再踏进老娘的家宅里!见你一次,砍掉你根手指!滚!——”

    临走前,肖钰真心想赠予许汐白点什么。

    但他已经不再有挥金霍土的资本。

    一侧窗户外开,淡色窗帘随风摇曳,有节律的拍动。

    许汐白指头发麻,鼻尖酸涩得眯着眼,他从男人的眼神里探出了告别之意。

    他声音抬高、加快:“先生的诚心我听见了,不该和你闹脾气,分家也没关系,先生能力卓越,可以东山再起的!”

    “汐白,肖府是邵伯安心养老的唯一去处,他心细,能代我照顾你。”

    “我不要。”少年的语气笃定,强拉着男人的手。

    “那府邸,之后都是你的。研制好新品,与万杉一起再将铺子做起来,还有珠宝店的契约书,我也写了你的名字。”

    许汐白:“你将所有的东西,都给了我……先生,何时才能不这么决断!”

    肖钰闻言,话语严肃道:“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少年暴哭,呼吸声加重:“肖钰!!——我等你带我回家的!不是要你的东西,我从来没想要过!”

    “我好像,只能给你这些了。”

    想要将人紧紧相拥的冲动,在即将远行的未知变数前,显得不值一提。

    许汐白生扯开男人的衣领,吻上脖子:“你不是想要我,他们都睡了,夜晚属于我和你……”

    肖钰红着脖子,将人推开。

    “汐白,随时做好开战的准备,沪城需要许氏,也需要你继续去坚持做你父亲未完成的事。”

    男人发现自己不可能与主动的少年相对时,保持冷静。

    他向后退了步,又退了步。

    “睡觉吧。”

    “肖钰!——你敢走,你若敢走,我就立刻找人说媒成婚……我……”

    “我不确定还能不能活着回来。你若遇到心仪之人,就娶了吧。”

    许汐白追出去,可男人步伐很快,背影渐行渐远。

    “肖钰!!……混蛋!!cnm……混蛋!!——”啜声夹杂着咒骂,许汐白几度要被气晕过去。

    第44章 沪上叔叔爆火

    肖钰无论如何,都无法参加肖仲海的葬礼。

    四伯肖季专趟过来劝了一次,隔着部队大院的铁门,望着他那命运坎坷的侄子。

    “阿钰,你也不用这样,一次老宅都不回去,你五姑快都临盆了还挂念着你,是我们没做好……”

    伯仲叔季四兄弟名字里就蕴含长幼次序,他们弟几个在大哥肖伯韦在世时,还能维持着面上的团结,奈何他二哥残害手足,将名门拖累到外人唏嘘的地步。

    “四伯我深知你在家中身处不易,既已分家,就好好将自己的日子过好。我从未怨过你们,即便是我大哥,他也只是被世俗礼节蒙蔽,太遵从于父亲的旨意。”

    肖季叹息道:“你越是懂事,四伯越觉得亏欠你,我也无子嗣,若是有孩子,真希望能像你这样有骨气。”

    欲争时潜心谋划,按照商业蓝图,将传统国粹手艺发扬至海外,不争时则金山银山不入眼。

    肖季手伸入铁栏里,将侄女一早叠的白纸花递过去,又不忍地看了他一眼:“……唉,我知道劝不动你,也没想着逼你去那混账的葬礼上同那帮人虚与委蛇,就想看看你。”

    肖钰一身戎装,黑发干练,长身玉立,哪怕扬起些尘土也影响不了那派气度。

    “那……除夕回来吗?”

    肖钰正衣领,将军帽檐朝下压了压:“我兵风气日益颓败,部队里已传出要整改重新划分的消息,我打算退了沪军加入民兵。”

    “囡囡啊……你疯了!钱统领岂能放过你?”

    肖钰笑笑:“钱统领早就来找过我,只是他再不能像往日那样以权相逼,城门处吊着的尸体你也瞧见了,那是他的衷心下属,却被洋人当牲畜般宰杀,往后还会有谁甘愿跟着他?”

    洋人政府再度抬升行政费用与税额,钱统领在一次次让步中意识到,那帮外佬是想要了他的命。

    条约里不仅瓜分去了大半领地,其中不少属于他的家族资产,极度受限的医疗与贸易环境,让这个隐匿于背后的狠角浮出水面。

    临近年末,钱统领行至部队,传见了刚获予封号不足一年的少将。

    “肖钰,初次见面,你可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钱统领长相颇具典型,鹰钩鼻,吊眼,人中两侧的八字胡将他整个人打造成了贼眉鼠眼的奸诈模样。

    肖钰的确曾寄过求见信,但他那时是想就肖陆两家联姻之际,向钱统领表明决心。

    他一直隐约感觉陆啸背后有个大人物,但陆司令口风严紧,一向不会谈及与钱统领的这层薄交。

    陆啸还够不上与统领合作的机会,想来想去抓住其对冯家与许家的恩怨,将两家的小公子统统抓入自己可遮天的地方里。

    这么做,既讨得钱统领关心,又能为自己铲除商业上的强劲对手。

    谁知陆绮珊便是那种酷爱炫耀的性格,刚与肖钰见面时就将陆啸在洋人政府里有坚实靠山抖了出来,肖钰慢慢寻查,最终确定了是钱一塘。

    “我与统领并非初次见面。”肖钰拳头松开,眼眸又深沉了几分,“驻军基地里,我带人劫取物资时,你不就在那里?”

    钱统领脸色一怔:“肖钰,那是你劫的?为什么。”

    享有部队特权,靠少将职位在沪城混吃等死,只要还算理智,都不会敢有人来冒犯。

    肖钰哼笑道:“钱统领,你心里应该猜到这事是我作为,可怎么不再向你的主人禀报了?”

    “何来主人?老子是与洋人政府平起平坐……”

    “如果是,你不会替我隐瞒。都到了这种时刻,危机四伏,连我父亲这样阴谋诡计不嫌多的老油条都能被刺杀,你觉得你能躲的了多久?”

    肖钰挑眉,不紧不慢地说:“明日三更不出,就会有人潜入你的别墅,将你暗杀在房里。”

    “小崽子!老子带兵打仗的时候你还是个娃娃蛋,敢恐吓我?!——”

    “钱统领二十年前,身手不错,可如今不知能不能受得了洋人研制的毒气弹。你为了恭维主子,不惜将精兵强将都派去其他地方的奴隶看守区,你可知道那些人过得是怎样非人的日子?”

    “……就算我不去做,那帮人也不会收手,就算是姓的冯还在,他也不会比我更适合做统领一位!”钱一塘被肖钰刺激得情绪失控。

    “小崽子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何了解甘城的事,还有刺杀的线索,究竟是谁告诉你的。”

    “钱统领,你我沟通的前提是,你信我。”

    海拔不屈于身形高大的钱一塘,体格训练有素,露出的左臂留有伤疤,这个小崽子怎么看都像是天生的猛兵。

    钱统领顿了下,将还未签署的新一轮割地条约朝肖钰递过去:“……若是能打,老子也不愿意受这个气!苟和平,至少还有三成的人能留在沪城相安无事,要是现在开战,你可想过自己的兄弟姐妹?”

    “就算退一万步,奴隶还是奴隶。”

    年轻了四十几岁的男人,仿佛带领钱一塘重回了自己的青春时代,倘若是那时,他可能会比男人说更多用起来不可一世的话。

    “交朋友,要有仁德、有学问、有骨气,你妈没教你?”

    钱一塘紧绷着脸上的肌肉,他心中积满愤怒,不是为肖钰的放肆,而是想到上一次战役中被军坦碾压致死的至亲。

    他对反抗的恐惧,来自于敌对双方巨大的实力悬殊。

    所以他才倒戈,投靠了洋人政府。

    就在钱一塘的手下又因莫须有的罪名被洋人戏虐屠杀,将尸体悬挂于城门头上后,没过几日,他又去找了肖钰。

    两人交流短促。

    “那天欲偷袭的几人,被我杀掉了。”

    肖钰耸肩道:“稀罕事,我以为钱统领打算细细与那些人讲道理。”

    “干他娘的!什么契约条约……都是欺骗,一而再再而三地毁约!”

    “统领,意欲何为?”

    钱统领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在大臂上划了一道,用沾着血的手轻拍拍肖钰的手掌。

    “……开干!!”

    *

    写标语,换门头,招工人。

    许汐白顶着周围店铺老板异样的眼光,将许氏用了几十年的牌匾卸下来,换上新字:沪上叔叔。

    邵管家和姐姐邵柔立在牌匾下表情复杂,相互看看。

    “许氏糖盐铺不用,叫什么沪上叔叔?许公子跑去算卦了还是怎么的?这也不好听啊……”

    这还不止,许汐白更是编出了一套店铺宣传词,一句一句教给店里的那些老阿嬷阿公,让他们一定要激情洋溢。

    “跟我再唱一遍昂,你宣我,我宣你,沪上叔叔真贴心!……”

    邵管家不捧场,但还有万家父女,手掌拍红了也不停,誓要将许公子灵感爆发想出来的古怪宣传词学到精髓。

    也真奇怪,钱统领前段时间还派人过来,一顿威逼强迫,想让许汐白把店铺转卖给洋人政府。

    可自打城门处闹出无头尸一案,钱统领便再也没来找过麻烦。

    许汐白想,这难道就是吉人自有天相?

    农场奶制绝佳,他果断与吴老板合计,将封天也拉入到他们的经商行列里。

    吴老板供应原料,封天拿出积攒的人脉,而他,则负责在税收剧增、多家店铺工人罢工上街拉横幅的节骨眼下,广招工人。

    “许老板……在您这做工,可以包吃包住?”

    “可以。”许汐白展露微笑,他心里预计过肖府的面积,找人来改改,都可以变成供工人居住的房屋。

    对此,邵管家不好多说,毕竟肖少爷将所有资产都赠给了许汐白,换种角度去看,他现在还得喊一声许少爷。

    “好多老板一开始都谈得不错,可没过多久就开始撵工人……”

    “我以人格担保,绝对不会辞退任何一人。只要你们愿意好好干活,帮助我在沪城打开销路,我还会再增加诸多福利!”

    “那……我家里还有个妹妹,人很机灵,做事麻利,可否……”

    许汐白眼一亮:“来啊,都招来!”

    有了资金和过硬的产品,再加上手下干活的人视许汐白为救命稻草,这年头哪还能轻松找到这么好说话的老板。

    工人风评颇佳,一传十十传百,到最后来店的顾客都挤不过来应聘的人。

    “许公子!火……火了!咱们的店彻底火了!”

    许汐白轻点头:“晴儿,你再去准备准备珠宝店的宣传词和牌匾。”

    万晴好奇地问:“这次改成什么呀?”

    许汐白笑眯眯地说:“金玉良缘,一生只赠一个人。”

    “好啊,妙啊……这样肯定有许多富家小姐要求以这个当做订婚礼,谁不想成为心仪郎君的唯一呢!”

    就这样,肖钰的那两家店,也在“沪上叔叔”做起时吃上光环加持,愈发有起死回生的苗头。

    钱一塘在“金玉良缘”的牌匾躁热后,第三次去找肖钰。

    肖钰抱臂,咂舌道:“钱统领,又有何事?”他这月一直待在部队里,闷头苦练。

    钱一塘从栏缝里塞了张宣传单过去,鎏金彩印外加超大的宣传词。

    “一生只赠……一人……呵……”肖钰忍不住笑出声。

    “许汐白这崽子还挺会做生意,愣是在一个月内,将几家店的营业额赶超上老子的店。”

    肖钰喃喃道:“因为他会举一反三,你当然斗不过了。”

    第45章 在我身下哭

    距离军改尚有两月,大概过完年后,肖钰就打算入编民兵队。

    规定的假期要放的,他赖不得,只能跟随最后一位外出探亲的士兵出了军营。

    暗中帮助许汐白的生意度过难关,他也从钱统领那里听到了别的消息。

    这人胆肥,竟还想着四处打探曾经那家姗雀歌舞厅。

    肖钰一步步走过高耸庄严的白桦树林,朝着那扇威严壮阔的黑色铁门走去。

    军晌缩水,又无营生的店,他现在想要买件昂贵的东西都得多考虑一番。

    陪产的护士看他五姑的情况,预计除夕前夕就要进产房,肖家剩下的人关注点全在新手妈妈身上。

    他将给即将出生的表兄弟准备的银镯子包裹好,放在胸前的衣兜里,还想着是否要去洋人街再给五姑买些营养品,加快的步子突然停下。

    许汐白正站在他对面,一身棉麻白褂一尘不染,低调中又让肖钰想起个词——光风霁月。

    两人四目相对,一人先转过头。

    许汐白听了一路庆祝年关的唢呐和小号曲,心情本来很舒畅,可一见到男人摆的臭脸就不由得憋闷气。

    “先生,你明明看到我了。”

    还装作没看到,演技又不佳。

    肖钰背过手,不自在地扑出鼻息,像是在叹气。

    许汐白敛目,挡住男人去路:“先生,年关在即,您还打算去哪?”

    “洋人街,逛逛。”

    那双黑眸里,不再有遇见他时如火山喷发般的激情,似乎只剩下腐朽与麻木。

    许汐白不知道男人在部队里训练有多刻苦,即便是繁忙的安排让肖钰乏力疲惫,他还是不喜欢对方这般神态。

    他径直过去,扯起肖钰的衣角:“邵伯和我商量,让我给你送东西,他肠胃不好这些天吃点油腥就要拉脱水,我让他去医院了。”

    “嗯。”

    男人的回答单一又听不出情绪。

    “封大哥得知你五姑临盆,也拖我捎来礼品,都在车里。”

    肖钰抬头,发现许汐白还把自己新买的敞篷车开过来了,就直接停在路边,车型拉风。

    “我就一人去趟医院,拿不下这么多东西。”

    许汐白下意识地顺着男人的手摸上去,声音略闷:“我送你去啊……”

    位置颠倒,曾低靡不振的许家公子凭借敏锐的商业洞察力,竟成了现在沪城数一数二的黑马。

    而他想要以不平等甚至残忍的圈养、压迫,打消那人想要逃跑的念头,都不复存在。

    许汐白一直都,不曾属于过我。

    现在的肖钰,更没有勇气再去接近这人一步。

    肖钰一脸淡然,绕过许汐白,将手臂抽回。

    “我搭辆黄包车就去了。”

    许汐白慌张跟上:“先生,您将车留在府里,可想要再买辆新的?”

    “我不常出行,用不到。”

    “我送给您!”

    肖钰垂目静静地盯着脚底下的那块地,半晌后,开口道。

    “你长能耐了,是在挖苦我,还是可怜我?”

    许汐白咬着唇,心里焦灼不已又不可奈何。

    这人从来都是只会把人想太坏,脑袋不灵光?

    快过年了不去备年货,或是约上三两好友去茶楼里聚聚,来到这军区里来,当然是因为想见他!

    许汐白也不是习惯于热脸贴冷屁股的人,他在来之前已经做足了心理建设,下车时还是犹豫不决。

    “……你丰润了些。”

    许汐白听见男人闷声憋出句,不自觉地嘟着唇:“那是因为没有您欺负我,过得滋润。”

    “嗯。”肖钰被怼,心里不太舒坦,又自知对许汐白下过狠手理亏,只能将其他话压下来。

    “我二姐来信说要来看我,真稀奇,我和两个姐姐关系一直很僵……她还唐突地在信里说要给我介绍姑娘认识。”

    许汐白对于两个姐姐,属于又想拉近距离又困难的境况,此次二姐许茹能记得给他来信,虽关切不多,但仍然让他心中雀跃。

    他想与男人分享近来最值得高兴的一件事,可肖钰闷着脑袋就听见了最后那句,许汐白要认识姑娘。

    君子有才有貌又知礼,世人谁不爱慕?

    肖钰亲口说的,允许许汐白找个情投意合的姑娘家,娶妻生子。

    可他还是愣了一瞬,神色异常,迈开长腿朝另一条路走去。

    “哎……先生?怎么了,我胖了不好看吗?变丑了?”

    肖钰下颚线紧绷,他懊恼没再买辆车,这时候就能直接躲进车里,将所有情绪统统藏好。

    许汐白追上去时,才猛然想起肖钰阴沉的性格,就连吃醋也不外露。

    他赶紧补充句:“……但我没答应啊!我暂时还不想成婚……”

    少年腼腆笑笑,突然从身后抱住男人,下巴贴在那宽阔的后背上,压下去。

    温热的鼻息扑出,男人身上淡淡散发的古龙香水让许汐白的身子躁热着,脸上添了几分欲色。

    “……我心悦先生。”

    像是感受到男人停步,许汐白快速钻进对方的怀里,张开双臂紧紧扒住。

    那胸膛里扑通扑通敲起鼓点。

    许汐白的嗓音如同被蜜丝缠绕:“先生心脏跳得好快,是不是还喜欢我这张脸呢?”

    肖钰视线下移,故作怒态:“我也是见过,脸蛋漂亮的人的。”

    许汐白俯身,鼻尖在男人胸膛处蹭了蹭:“……那还喜欢吗?”

    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恢复自由身,颇具财力的许汐白,总会变成当初那副生人勿近的面孔。

    他陷得越深,步伐越沉笨,都已经执迷不悟苦追了六年,现在还要继续?

    每当这人用殷红的唇与一双媚眼诱惑他的时候,都会勾起男人心底被欺骗过、利用过的愤怒。

    许禄走后因其不便,不能经常与许汐白通信,反而和肖钰私下里的联络更多。

    许汐白已经得到了一切,不用担心吃不饱穿不暖或是被人惦记,还要故意在自己面前晃,图个什么?

    是想从他那里得到许禄的具体位置?

    还是单纯为了炫耀要听从家里安排,娶亲一事?

    杜鹃小姐在许汐白被肖钰刺激得寻死后,就激愤道:“肖爷,就您这种性格别说许公子不喜欢,是个大户人家的千金都看不惯。您仗着自个身份高贵就口无遮拦,懂不懂一句恶言可伤人?”

    邵管家也一直当自己少爷是因为爱吃许氏的糖,突然跟被雷击中似的,对许汐白来了兴致。

    也能理解,少爷从小没有玩伴,生活乏味,想找到点新鲜感也正常。

    但没有一个人,和肖钰提及过,许汐白会喜欢他的理由。

    别扭、无趣又性格古怪。

    他找不到许汐白会喜欢他的理由。

    “贪财好色乃人之本性,别人喜欢,我自然也喜欢。”

    肖钰觉得这么说也没大问题,也不至于显得自己像个愚蠢的痴情汉。

    许汐白抬手轻拧了下男人的腰肉:“先生您的嘴生得比那茅坑里放了三天的驴屎蛋还硬!”

    “您还喜欢汐白,不是吗?”

    “不是。”

    许汐白脸颊鼓起,昂头说:“好……那先生您敢发誓吗,一点都不喜欢我?若是您撒谎,我折寿十年!——”

    “你……”肖钰蹙眉,这是什么逻辑。

    “发誓啊,先生不是嘴硬?”

    肖钰舌尖舔过下唇,愣是说不出笃定的话来。

    折寿,这人可真敢赌咒自己。

    许汐白又将身子挪动了些,双手圈住男人的后颈笑了笑:“看来先生既不想我折寿,也还喜欢我。”

    他踮起脚尖,在男人的唇上轻沾了下。

    “先生……还要吗?”

    两人身处一条有来往行人的路上,直通向热闹街巷。

    刚才那一吻,不算缠绵,发生在两位气度不凡的男人身上更显得令人遐想。

    一位妇人拎着菜篮子,站在旁眼睛都快看直了!

    这也是他们第一次,在众人面前亲吻。

    肖钰侧目,没有言语,狠抓起许汐白的手往前走。

    “……疼疼……先生您就算生气也不许打人呐,你打人可疼了……”

    “车在哪。”肖钰沉声中,许汐白隐约感觉到对方的耳廓泛红。

    “在街口,我车技不行停了好大一会儿……哎!……”

    人被拖拽得快成幻影。

    许汐白左脚赶右脚,疑惑地问:“要去洋人街?嘿……先生愿意坐我的车啦?”

    肖钰点点头,冷着脸道:“汐白,这是你自找的。”

    许汐白的后脖子被男人扣着,猛推进车后座。

    刚才那番迂回之言确实留住了肖钰,只是也将那人心里的野性唤起。

    他的唇被撕咬得快要烂掉,一口气没接上来,又是铺天盖地的眩晕。

    男人额头裹着细汗,凝着他道:“你忘了,我不仅喜欢你的脸,还喜欢你的身子。”

    “啊……”

    “讨厌你哭,但我喜欢你在我身下哭的样子。”

    许汐白被按得疼,刚想起身,一条安全带从左至右勒住上半身。

    肖钰从他手里夺来车钥匙,一跃进入驾驶室。

    “干嘛啊!亲你一口就生气……”

    许汐白暗自惊讶,这年头顶尖扒手都没肖钰身手敏捷。

    肖钰回头狠瞪他一眼:“亲一口?老子被你撩得快要炸了!要去洋人街找家旅店,泄泄火!——”

    第46章 许公子最合适

    双眼被蒙住,许汐白发虚地捏上床沿,丧失方向感细弱呢喃道:“肖……肖钰……”

    男人的大手覆上,触摸到他的肌肤。

    许汐白一抖,脸上羞赧可见,用力一抓忽然攥着肖钰的拇指,手指接触到一个冰冰凉的东西。

    那个像是肖钰常戴的翡翠扳指,色泽浓润,大小与男人的手指正合适。

    许汐白之前只是觉得肖钰喜欢玩这些玉器珠宝,彰显财力,可后来接手了那两家珠宝店,才发现男人细腻缜密的手稿和心思。

    下巴被捏着扬起,身上空空如也,被子让肖钰掀去一旁。

    许汐白手撑着上半身,想象那人扫射自己时玩味的模样。

    但他想错了。

    肖钰吻的很轻柔。

    冰凉的翡翠扳指沿着他的肋骨到达腰处,许汐白将手臂前伸,揽着男人问:“先生,不能摘下眼罩,让我看着你弄吗?”

    “不能。”

    肖钰的眼神在少年的身体上贪婪流转,如此,他才能安心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凭什么呀,我也想看你……”

    肖钰狠捏了把许汐白的屁股肉:“你要是不服,就自己挣开。”

    一条牛皮带,就将少年的手锁在背后,用了特殊的系法,越挣脱越紧。

    肖钰就是在故意逗他。

    许汐白努力撑了几下,又左右摩擦着,感觉到手腕上的束缚越来越紧。

    他皱眉,抱怨道:“先生您绑的太紧了,这样不好玩,我和你力量悬殊这么大,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是你笨。”

    许汐白撇嘴:“被你抓去的俘虏一个个都解不开,怎么到我这就成了笨……”

    肖钰轻泄笑意:“我不去招惹你,你反倒是胆子肥跑到我面前来,不是笨是什么。”

    “那你明知道我心系封鹤,还苦苦追我六年,不是笨是什么?”

    男人脱掉上衣的手悬停不下,眉头动了动:“谁告诉你我追了你六年,不就……几个月。”

    “邵伯说的,老人家不会说谎话,因为脸皮松,面子薄。”

    肖钰看着床榻上衣不遮体却依然蹲坐挺直的少年,迟疑道:“你很紧张?”

    “不……不紧张。”

    多久没行过这事,男人又能力和耐力非一般人可比,许汐白只是担心自己今晚过后,要缓上好几天。

    他唇微启,踌躇着说:“……先生,您应该没有……再去抱过别人吧……啊!”

    男人摸到他敏感的痒肉,害得他惊叫出声。

    “你觉得呢?”

    肖钰又这样,话不说全。

    许汐白跪坐的姿态乖巧怜人,锁骨处还留着被揉搓过的红印:“这个月您都没有出过外勤,要是能在军营里撞见姑娘……那我没办法……”

    他之所以这次不信男人模棱两可的言论,还是因为部队里出了名的管理严格。

    要说能正常出入的女性,还可能就是食堂里做菜的厨娘们了。

    “你婚娶自由,还要管着我?”

    他看不见肖钰的表情。

    “我是正常的男人,就算憋了许久想找姑娘,那也没犯大错,你管不着。”

    许汐白心急地说:“……我不准你抱其他人!”

    “哼……”肖钰拧了把许汐白的腰,沉声道,“为什么?没人敢管老子……”

    “您嘴上说着狠话,可游老板的后事、我父亲撤离……还有杜鹃小姐的自由,府上的奴仆,不是个个没落下?您都管了,怎么不管我呢。”

    “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善心大发!许汐白,你就算跟着我,也不会再有好日子!”

    男人似从胸腔里吼出那句。

    这人不听话,无论怎么威胁,都像是不起作用。

    给他的是最好的安排,虽然忘却两人之间的种种很难,但肖钰知道以许汐白的性子,若让他知道越多,他越会挑危险的事情去做。

    一没防身之法,二长相靓丽易遭恶棍贪记。

    不再有肖爷的庇护,许汐白就应该学会绕开那些危机四伏的圈套!

    “你要是再去查和你无关的事情,我……我就要教训你的。”

    肖钰见许汐白的唇色在他吼过后显得苍白,音调无意间放柔。

    许汐白瘪瘪嘴,沉顿几秒后换了个话语。

    “先生,您脱好了吗?”

    “什么……?”肖钰问。

    “您带我来旅店里,不是要*我的么……”

    肖钰身下一紧,咬牙恶狠狠地说:“你……你敢催我?!许汐白,你脸皮怎么越来越厚了!”

    “先生,我想看着你。”许汐白挪揄过去,往肖钰怀里一扑。

    借助重力,一头栽进男人臂弯里,感受到滑溜溜的触感。

    肖钰愤怒掀开许汐白的眼罩,瞪向那含笑的人。

    “我要是不接你,你就直接摔在地上去了,万一头着地,就摔成傻子!”

    许汐白抬眸,靠在男人肩上细声道:“先生舍不得我摔成傻子,肯定会接住的……先生,抱抱我。”

    那天,两人再度由旅店里踏出来,已经快到黄昏时。

    中途,肖钰不顾浑身略带黏腻的汗渍,想要抓起衣服逃走。

    可许汐白耳朵尖,迷迷糊糊间喊道:“……肖钰,你去哪……我没力气了,浑身好疼呜呜……你要是扔下我,我都回不了家。”

    肖钰烦闷地抓挠着头发,仄声道:“胡说!我收着力气的,怎么会弄疼你。”

    他理智还在时,心里想着不要太折腾许汐白。

    当然,后半段沉沦的时候,他不敢保证。

    那也没有这人念叨的这么疼啊。

    “不准走。”许汐白吻了吻男人的脸颊,还一副春色蒙蒙的模样,“先生要是敢逃,我就拉开窗户朝楼下喊,肖爷霸凌民男……畜生!”

    肖钰:“……。”

    直接走,恐怕是走不掉了。

    肖钰也不愿意真的衣冠不整,从旅店里撒腿跑出去,这要是传出去,于许汐白于自己,都不太好。

    一根纤细的手指,又沿着背脊轻摩了下。

    肖钰猛然回头:“干嘛?”

    “先生您以前都要有四五次的,已经满足了吗……”许汐白撑着下巴,趴在床塌间眯眼看着他。

    “你……唉……”

    将被子盖在那人身上,肖钰起身拉开距离。

    正言道:“我原以为你只是被封鹤迷惑心智,觉得和男人之间也可以,没想到你……”

    许汐白托腮,两条小腿晃动着说:“先生总是提封鹤做什么,我又没和他睡过,只和先生睡过~”

    按照他的意思,是因为自己,变得喜欢和男人行事?

    这是什么荒唐的理由!

    肖钰侧目,全然没有再尽兴的意思。

    “你也没和女人睡过,要是有过一次,也许你就改观了。”

    许汐白抄起男人的外套砸过去,眼睛瞪大:“这种时候,先生说这些是何用意?您就希望我去抱女人吗?是吗!”

    “我……只是说一种可能。”

    “没可能!——我天生就喜欢男人!或许您是一时起意对我有了兴趣,可我必须告诉您,有一种人天生就喜欢同性!”

    这会儿,他心里的火不全是因为代入原身的角色,更多的是他自己。

    活了二十多年,早就摸清楚自己的性取向,可就连对朝夕相伴的小助理都不曾吐露过性取向。

    不敢出柜,也不敢与同性间有过多亲密接触,他做过的最大胆的事也莫过于将笔名改成了——周楠桐。

    让他在Gay吧外望而却步的,不仅是他寥寥无几的恋爱甚至是暗恋体验,还有并不符合0的身高。

    在青春期过后,一猛子窜到一米八。

    他所描写的原身,就是他所幻想的最想成为的样子,亭亭而立,不染风尘,能与心上人心意相通相守相伴,还不缺个人魅力,追求者众多。

    许汐白蜷缩在那,双手捂着脸啜泣道:“……你不知道我鼓足多大的勇气,来找你……先生即便不想要我,也不要命令我去做我根本不想做的事情……”

    他浑身抖着:“喜欢男人有错吗……呜呜……那还不是因为你只当我是个玩物!不喜欢就不要碰!从一开始就别碰我!!”

    肖钰后背冒冷汗,僵在那。

    “我说错话了……汐白,我只喜欢过你,我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把肖府和几家店强硬甩给我……精虫上脑拉我来旅店,睡完就要跑?!”

    “呃……”

    怎么感觉,这人脾气大了许多。

    要么之前,全是装出来的。

    肖钰怕许汐白将自己气晕过去,于是提议:“去看电影吗?”

    “啊?”许汐白眼角泪还悬挂着,抬眸愣了下。

    肖钰慌乱地摸摸裤兜,从里面翻出两张折皱的电影票。

    “部队发的,觉得没有合适的人一起看,一直放着。”

    “……是什么类型的?”

    肖钰松口气,这人总算不再哭嚎,深陷入那种悲伤情绪。

    “部队发的就……只有战争片,你不爱看的话我再去买其他的。”

    许汐白跳下床,一扫悲愤,将电影票抽出一张。

    “我是合适的人吗?”

    肖钰嘴皮翁动,余光里接收到许汐白的注视。

    他只能坦诚道:“是,很合适。我……我诚心邀请你许公子,可否赏脸陪我看场电影。”

    许汐白腿根发软,揽上男人的手臂轻快地说:“走着,你开车。”

    第47章 影院遭遇伏击,肖钰中弹

    所谓战争片,必定有极为血腥残酷的场面。

    许汐白方才还沉浸在男人虽不情愿,但一点不打折扣的“亲身服务”中,现在就要被扔进观众席里,看新上映的电影。

    “唔……”

    画面里,敌军入侵抓住个掩护自卫军撤离的女护士,毫无人性,将花季少女胸膛刺破,内脏挑出来……

    许汐白低下头,一阵酸涩从胃里涌出来,险些要吐。

    肖钰却看得认真,眸子一眨不眨。

    “虽然很惨,但从自卫军角度来看,女护士的牺牲是值得的……汐白?你……你脸色不太好。”

    许汐白默默将手伸向男人,轻拉下那人衣袖:“先生……我不太舒服,想去下厕所。”

    肖钰想牵着他,随口说:“我陪你……”

    但男人一起身,就挡住了后面人的视线,在昏暗的环境下身型更扎眼。

    许汐白也不算见不得一点血光,毕竟接受了九年义务教育,又是长在国旗下根正苗红的好少年,看过的爱国主义电影数不胜数。

    只是他母亲就是位女护士,又亲眼目睹过自己的妹妹在战争中失去双腿,诸多情绪积攒起来,让他无法直视电影中的场景。

    可肖钰上过战场,平时要面临比这还要危险的局势,若他直接表露不适,不仅会毁了肖钰与他的第一次“约会”,还容易被误解。

    许汐白将外套拿在手上,掩面低声说:“我一个人就行,会很快回来的,先生在此等我。”

    当着后排观众的面拉拉扯扯,肖钰想到就头皮发麻,不得已,只能目送许汐白快步流星走出影厅。

    是不是,电影不好看呢?

    肖钰跌回座椅里生闷气,早知道就应该另买两张票,看什么战争片啊?爱情片它不香吗!

    还非得用部队送的免费票,连杯热水都不送。

    显得他很寒酸!

    许汐白不在身边,肖钰更不擅长人多的场合,他耳畔不断传来婴儿啼哭、妇人碎语,还有讨论他身份的无聊人士。

    “吵死了……”肖钰抱臂,心情不悦地往下躺了躺。

    心里想,怎么还会有人愿意带孩子来看战争片,生怕小孩的心理阴影不够啊?

    放眼望去,几乎没几对情侣。

    估计热恋期的男男女女都跑去隔壁厅看什么《峰峦恋》去了。

    该死的!我为什么不买《峰峦恋》!

    ……

    许汐白几乎是冲进厕所里,幸好这家影院的老板讲究,厕所分了男女,不是大通堂。

    寥寥几间,却排了两条长龙,他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挤进去。

    拧开水龙头,捧了把凉水浇在脸上。

    当意识到自己身处影院而非战场时,他忐忑不安的心才渐渐沉稳下来。

    在他背过身时,忽然听见人群里细细碎碎的议论声,是关于影院外拦人搜查的巡逻军。

    “是因为今儿是立春的缘故吗?那帮子士兵怎么又在查人……”

    “谁知道啊,还是绕着道走吧,真晦气!”

    “我听我一个在军区的姨夫说起,好像高层查出来一个潜伏在部队里的长官叛变了,要投靠民兵……虽然咱们平民老百姓不觉得怎么,但洋人政府肯定要派人去抓啊……”

    “抓着了吗?谁啊……”

    “肯定没抓着。今日正巧是部队探亲假期间,该走的不该走的,都流落到各处……嘘,别议论了,小心隔墙有耳!”

    许汐白用力搓手,思绪已然翩飞走远。

    还知道隔墙有耳,在厕所排队都能讨论如此大声!

    他就算不想偷听,都能听得见。

    但他心里疑惑,之前基地里遭到突袭,都没派出过这么大阵仗搜寻,今天连这家影院都不放过,想必大街小巷里都是洋人政府的眼线。

    会是谁呢?

    要说民兵,在许汐白的概念里统一归为非政府正规军。

    不认可现在的洋人政府管辖,也不愿意归于钱统领这个傀儡之手,于是自立门户组建军队。

    邵管家不还说过,肖钰要加入民兵的吗?

    结果把肖钰四伯吓得,得知军区放假前一天就来家里叮嘱,务必要肖钰趁着假期回趟老宅。

    许汐白心里越想越乱,他认识的肖钰不但毫无幽默感,更不会随意开这种玩笑。

    只要他敢说的事,撇开与自己有关的,百分之九十都是真话。

    靠在墙根处,许汐白顺着昏黄的顶灯照射,摸向回影厅的路。

    正当时,一男一女拉扯着站在不远处的角落里,他噌地下退回身子。

    许汐白惊诧地捂住嘴,他刚才看到的……是封鹤与陆绮珊!

    这都不算普通的冤家路窄,而是大难当头!

    这俩人凑在一起,不是坑自己就是坑肖钰!

    封鹤皱起眉,拉了下气势汹汹的陆绮珊:“珊珊,你就别多想了……你看到的人不可能是肖钰。”

    陆绮珊盯着封鹤质问道:“你怀疑我眼神?我告诉你,肖钰的身形我从十里以外都能看清楚!进来前我说那人像,你不愿意陪我去探探,是何居心啊?”

    女人吐槽了几句封鹤找的垃圾电影,足足浪费了她一个多钟头,像是没解气,骂的内容最后又转到封鹤身上。

    “你那个青梅竹马许汐白我真是佩服!让肖钰心甘情愿送了两家店和多个地契,连肖府都拱手送出去了!我呢?我跟你成婚后落得什么了?”

    “珊珊,你对肖钰要褒赞到什么时候?我……我是你男人,是你老公啊!你父亲布置的任务我不是在努力完成吗?”

    陆绮珊斜视了眼封鹤,扯嘴哼笑道:“你入赘进来的,做生意全仰仗着我父亲。可人家肖钰一个子都没问家里要过,肖仲海都驾鹤西去了,他还能有能耐将他大哥赶出沪城,要是你,早就卷铺盖走人流落街头去了!”

    封鹤瞋目,他与陆绮珊对视:“珊珊……你不觉得自己很自私吗?再怎么说,我也是在你被肖钰退婚时真心待你的人,而且现如今,肖钰身无分文,我还有能耐带你来洋人街挥霍!”

    陆绮珊被戳中脊梁骨,怒不可遏地抬手扇了封鹤一耳光。

    “怎么着?嫌弃我被人睡过?”

    闻言,封鹤倒吸口气,质问她:“你……你不是说和肖钰没发生过什么吗?”

    女人摆摆手:“有没有,都不用和你汇报。我见阿钰就是一表人材,若他现在想和我睡,我也照样愿意!”

    很快,封鹤的眸子里透出狠色。

    他将女人拖拽向暗处,一掌抡过去,将她耳朵上的流苏耳钉都扇得飞出去。

    女人嘴里含血,眼神惊恐万状,音调变得嘶哑:“……老……老公……”

    许汐白看出女人刚才的动作有躲闪,只是没躲过,但仍然能看出来陆绮珊并不是第一次被打了。

    封鹤像丧失感情的机器,阴沉麻木地扼住她的喉咙,一字一句的威胁道:“若再提肖钰,我就杀了你。”

    “老公……我一定是晚饭时喝的饮料里掺了酒,脑袋不清醒……”

    “珊珊,我舍不得打你的……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伤害你……”

    封鹤企图恢复理智,摆出楚楚姿态向陆绮珊示软,但他狰狞的面容还浮在脸上。

    心怀鬼胎的两人互殴的画面,实在太辣眼睛。

    许汐白在心里暗自祝福他们百年好合,来世还能做夫妻!

    只不过别带上肖钰,他膈应的慌。

    看着他俩互扇巴掌,许汐白一时间都不清楚要为谁加油。

    外人传的版本,肯定是他许汐白靠床上的功夫征服了肖爷,让这位沪城常青树被算计,成了爱情的掌上玩物。

    再加上肖爷这六年间不断变花样,向其他家族侧面示威不允许向许汐白提亲。

    他们猜想中的肖钰,即便能做出分文不要都拿来赠情人的举动,也不奇怪。

    还是先回去找肖钰吧……

    许汐白蹑手蹑脚地折返回来,静等封鹤与陆绮珊从回影厅的必经之路上离开。

    但那两人刚激烈争吵过,又不知聊到些什么新颖玩意,忽然又喜笑颜开。

    “你确定?……老公,我太为你开心了!”

    一门心思讨好男人的陆绮珊不顾被扇得凌乱的发型,也不再摆出架子,竟像个小女人似的紧拉着封鹤。

    有何可开心的……?许汐白悄悄骂道,你们赶紧滚回去!别挡路!

    谁知道,许汐白嘟囔着的嘴被人从身后堵住,一声惊叫无声消寂在角落里。

    “你不乖,说了会尽快回来。”

    男人滚烫的唇擦过许汐白的耳侧,低哑嗓音仿佛在不断回荡。

    “唔嗯……”

    我可不是对封鹤还心存九九啊!

    许汐白还担心,男人是否会因为撞见他暗中观察封鹤而吃醋。

    然而转瞬间,一股浓厚的血腥味从身后飘来。

    “先……先生?”

    许汐白眸子略微颤抖,后背被男人用力抓着。

    “汐白、从这里逃向北门,知道路吗……”

    当隐含痛苦的声音将许汐白从震惊中拉出来,他才恍然意识到,肖钰似乎被消音手枪击中了!

    他欲贴近男人,却被推开。

    “钱统领的情报有延迟……洋人政府这次行动,估计就是为了我,咳咳……”

    许汐白后背冒冷:“你受伤了吗?”

    男人没多言,在许汐白眼角落下一吻,扑出的血腥味更重。

    “……回府里,谁问起都不许说见过我,乖……”

    很难听到男人抖颤的声线,许汐白回过头,视线下方那滩血让他心惊不已。

    第48章 输血

    许汐白……为何还不走。

    肖钰面沉似水,将惊愕的人拖进楼道间,储物架的缝隙刚好能再容纳一人。

    他扭过对方的脸,沉声道:“什么都别想,按我说的做。”

    男人的指腹紧紧按住伤口,这是他去找许汐白的路上,经过影院侧门时,被封鹤的人发现,中了一枪所致。

    他向来鲜少涉足这种人多嘈杂之地,一时不察,竟被人盯上了。

    与搜查的士兵对视的瞬间,肖钰首先想到的,便是同样可能会被发现的许汐白。

    谁能料到,封鹤拦下陆绮珊,就是为了等援军抵达,将肖钰困在这里。

    鲜血不断涌出,汇聚成一滩,其余的则被惊慌失措的人群踩踏得满地都是。

    而此时,那群士兵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肖钰之前去过的那间影厅里。

    得知援军已至,而洋人政府指定要活捉的少将却不知所踪,封鹤刚露出的笑容稍敛。

    “他不可能逃出去,仔细搜寻!”

    “封少爷,厅里的人都已清点,许汐白也不在。”

    封鹤面色阴沉,他心中尚存一丝侥幸,希望许汐白只是为了趋利避害而暂时投靠肖钰。

    然而,一旦确认肖钰叛变的消息属实,那人是否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抛弃?

    “见到许汐白,不可轻举妄动,我要亲自将他交给陆司令审讯。”

    封鹤心存私心,陆绮珊心生疑虑却不敢言语。

    毕竟,在钱统领涉嫌通敌叛国的敏感时期,肖钰这个活人质是陆家获取洋人信任的关键。

    “老公,一定要活捉……千万不能真的枪毙……”

    封鹤眼神渐冷:“珊珊,女子不干涉朝政,你难道没听过吗?我能得到你父亲的许可调动兵力,自然有这样的能力。”

    由于技术限制,没有监控,无法即刻确定肖钰的位置。

    封鹤让陆绮珊先回车上,自己则跟随援军继续在电影院的十几间影厅内搜索。

    这给了受伤的少将一丝喘息之机。

    肖钰见许汐白褂上沾了血,便为他想好对士兵们的说辞:“若他们询问,你就说自己是被我挟持而来,我受伤后逃往何处,你一概不知。”

    许汐白眼中雾气弥漫,与男人对视:“在先生眼中,我一直是这样不可靠的人吗?……”

    鲜血不断涌出,在地上汇聚,若再不加以处理,势必会引来途经这片区域的士兵。

    许汐白褪去白褂,里头仅剩一件背心,他将布料撕开,捂住肖钰的伤口。

    “你与我欢笑着来,却让我丢下你一人不管,先生是否太过任性、自负,竟如此不珍惜自己的性命……”

    先前电影中的血腥场面,给许汐白带来的仅是生理上的不适。

    而男人那触目惊心的创口,却让他指尖发颤,几乎要哭出声。

    肖钰并未身着防弹甲或采取任何防护措施,就这样用血肉之躯去抵挡,怎么可能不疼。

    男人下颚紧绷,沉声道:“许汐白,你每次出现都只会坏我的事……若你识相,就赶紧离开!”

    许汐白凝视着男人,坚定地说:“我不会走。先生既然执意要将家产赠予我,就该想到会有今日……从此,我无需再听从您的命令。”

    男人腰间有枪,但即使封鹤与陆绮珊这两个祸害从他眼前走过,他也没有掏枪的意思。

    许汐白猜测,男人可能是想等自己安全撤离后,再想办法与洋人政府的士兵一决高下。

    男人意识模糊之际,许汐白熟练地伸手到男人腰间取枪,小心翼翼地握在手中。

    “您告诉我,现在能逃到哪里?我要带您去看医生……”

    肖钰听到许汐白果断的问话,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暖流,但他此刻,绝不能沉溺于儿女私情。

    无论许汐白是否知晓他后续的计划,都不能再让此人跟随。

    为私情所扰,遇事便会优柔寡断。

    肖钰浑身血迹,如红梅般凄艳刺目,但他的动作仍矫健似豹,迅猛如疾风。

    只见他身影一闪,仿若鬼魅般灵巧地避开士兵们的搜索视线,又擅于借助周边环境掩护,悄然无声地迂回到敌人身后。

    说时迟那时快,肖钰骤然出手。

    掌若疾风、狠狠劈向那名士兵后颈,如泰山压卵般将其击晕在地。

    目睹全过程的许汐白紧张得掌心冒汗。

    他紧握手中枪支,仿若握住救命稻草,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的一只手绕过肖钰腋下,稳稳托住男人虚弱的身躯,另一只手则始终保持持枪姿势,警惕地瞄准前方那个充满未知的方向。

    每一个细微的声响,都如重锤般撞击着许汐白的心房。

    令他心跳加速,神经紧绷,仿佛拉满的弓弦。

    只因他深知,稍有不慎便可能连带着男人一同赔在这里。

    肖钰眼前蓦地一黑,身体亦无比沉重,似有千斤之担压身。

    他自知,适才与敌抗衡,体力消耗过甚,已至极限。

    此时的许汐白,似未察觉肖钰状况,依旧紧握其手,朝北门快步奔去。

    肖钰欲开口让许汐白松手,喉咙却似被异物堵住,难以发声。

    “他们不敢把我……怎样……放下我,任他们抓,我自有办法……”肖钰竭尽最后一丝气力说道。

    然而许汐白对男人的话置若罔闻,步伐反倒更加快。

    正在此时,肖钰觉双腿发软,无力支撑身体重量。

    其视线模糊,意识渐昏,身不由己地向前倾。

    许汐白见状,心里一惊,忙弯腰蹲下迅速将将肖钰背起。肖钰的体格落在肩头上后,能清楚感到异常沉重,似背负整个世界。

    许汐白咬紧牙关,艰难起身。

    “先生……北门就在那了,别睡……”

    许汐白背着肖钰继续前行,边从口袋取一颗奶糖,塞其口中。

    而后,抬手轻抚肖钰低垂下的脸庞,柔声宽慰道:“我会带你出去的……先生……信我……”

    “放、开……嘶……”

    肖钰羞于趴在许汐白的后背,于是他趁着许汐白专注前行时,悄悄凝聚力量,调整状态。

    待临近北门时,出其不意地用手刀劈向许汐白,将其击晕。

    由于许汐白拖延了太久,在影院内四处寻找无果的封鹤和搜查士兵,肯定会猜到封锁出入口。

    此时许汐白行动迟缓,若贸然出去,极有可能会被当场逮捕。

    肖钰将昏迷的许汐白靠墙放好,取回他手中的枪,准备直接面对门外封鹤的人。

    一缕日光倾斜射下,门被从外拉开。

    肖钰谨慎地看向影院外,却没有见到预料中的人墙。

    反而是一辆横停着的卡车。

    “汐白……!肖钰?你们这是……”

    驾驶室里探出一男子,压低声线朝两人叫了声:“从后面上来!”

    听闻街上有巡逻兵四处游走,在车内小憩的封天察觉到了异常。

    他本想提醒许汐白近期不要去找肖钰,却从肖府丫鬟那听到主子天还没亮就屁颠屁颠跑去车里等着了。

    “汐白去军区?一个人去的?”

    万晴鼓腮道:“晴儿倒是想跟着,可许公子嫌我碍着他与肖少爷亲近……”

    封天:“那怎么还没回来,街上有巡逻兵,可别被撞见……那肖钰现在身份特殊着呢!”

    万晴点点头:“道理许公子都懂,所以他一个人架车偷偷摸摸去的。”

    封天还是不放心,特意到军区附近蹲寻,就看见他弟弟脸色严肃地与手下盘算,渐渐派人围锁了这里。

    人是找到了,一个昏厥一个负伤,外面还有追兵。

    好在他今天是去找吴老板进货,驾驶的是装菜的大卡车,顺便找好友兼合伙人叙叙旧。

    那车,可以在北门与墙角间形成视线盲区。

    肖钰将许汐白推给封天,说道:“带他走。”

    封天看了眼许汐白皮开肉绽的样子,无奈地说:“肖爷,您也上车吧,不然许公子醒来见您不在,肯定会去找您的。”

    “啧……”肖钰皱了皱眉头,不情愿地钻进了车厢。封天迅速转动方向盘,驾车从后院驶向街巷。

    灰白色的集装箱如流星般从眼前掠过,封鹤立刻意识到,驾驶室内的人恐怕是他的大哥封天!

    而且,运送蔬菜的车从影院的后院里开出,这怎么可能合理?

    再看院内,竟然空出了一块地,地上还积聚着大量血迹。

    半个时辰后,肖钰被推入手术室进行治疗。

    许汐白身心疲惫,也是与男人下午那一阵没羞没臊的折腾有关,竟在送入病房后依旧不醒。

    “请问谁是患者家属?”

    封天咧着嘴哭笑:“……除了我,也没别人了吧。”

    “病人失血过多,急需输血!——”

    肖钰的血型是AB型,许汐白的血型是B型,按常理来说,让许汐白作为献血者是较为合适的。

    然而,少年此刻却昏迷不醒。

    那该怎么办呢?

    医院的血库资源紧缺,若有大型手术必须提前一个月预约。

    如此一来,只能让封天这个O 型血者挺身而出了。

    护士弹弹针管,定睛看向封天的胳膊道:“先生,我现在要抽了。”

    封天面露惨色,默默转过头,幽怨地瞪向许汐白的睡颜:“……臭小子,睡那么漂亮干嘛!起来给你心上人献血去啊……”

    许汐白:zZZZZ

    嘴里呓语着:“先生……”

    第49章 你们为何逼我

    “许公子!您可有事?!”

    万晴心急如焚,手里的劳活刚做一半,便匆匆忙忙追随邵管家的车来到部队合作医院。

    她一路小跑,气喘吁吁,终于赶到了急诊室区。

    一进门,就看到长椅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手按着棉签连连叹气,另一个白色衣衫上沾染着斑斑血迹,神情有些恍惚。

    封天一直以来都是个不善言辞、默默做事的人。

    他暗自思忖着,自己这回可是救了肖家公子一命啊!

    肖家人见到他,岂不是要感激涕零,跪地叩头谢恩?

    说不定还会赏赐些什么贵重物品呢!毕竟,他可是献出了好几管鲜血啊!

    然而,让封天大失所望的是,万晴压根儿没把他放在眼里,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朝着许汐白走去。

    她蹲下身子,紧紧握住少年冰冷的手腕,关切地问道:“医院里冷,许公子,我给您带了厚衣服,您先披上吧”

    听到这话,封天心里不禁有些失落和嫉妒。

    他忍不住开口道:“小丫头,你只想着许汐白,难道就没给我也带一件厚衣服吗?”

    说话间,他故意将目光停留在万晴身上,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此时的万晴早已哭得双眼通红,当她走到封鹤面前时,看着眼前这张与封鹤那狠夫极为相似的脸庞,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无法抑制的怨气。

    她狠狠地剜了封天一眼,语气中充满了愤愤不平:“封大少爷,您弟弟的心眼是怎么长的?又小又阴暗!钱统领都弃暗投明,向着肖少爷了,他又算哪根葱!——见肖家如今掌家的是个女人,就敢给洋人通风报信?简直就是个叛徒!走狗!”

    这声声怒喝,在走廊里回荡,她的眼神中充满了鄙夷。

    “当年钱统领投靠洋人,还有些理由,虽然顾不上穷苦百姓被压迫,但至少让你们这些富家子弟能继续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在这乱世中苟且偷生了几年!现在连沪城的军区士兵都遭到了洋人政府的毒手,他们连尸体都不尊重,还有没有一点人性?”

    封天被骂得头晕脑胀,他将沾着血的棉签随手一丢。

    起身说道:“你干嘛骂我?我要是和我弟弟一样,就不会和汐白合作了,也不会在知道他们派人抓捕后,还去救你家公子了!”

    许汐白的脖颈处仍留有一处乌青,肖钰将其打晕后,他便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已在医院的病床上。

    封天彼时被护士唤去采血。

    经粗略检查,许汐白的身体未发现异样,陪护医生皆去救助其他病人,病房内仅剩他一人。

    他静静地凝视着那片苍白的天花板,仿佛能透过它看到无尽虚空。

    缓了好一会儿,眼前雾蒙蒙的那片阴影才散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感觉自己体内的血液正逐渐回流,带来一股温暖而沉重的力量。

    “肖钰他受伤了!”

    这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让他的心猛地一紧。

    他不知道肖钰现在身在何处,是否已经落入了搜查兵的手中。

    一种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他努力摇了摇头,试图摆脱这种不安的情绪。

    恍恍惚惚间,他伸手推开了病房的门,脚步有些踉跄。

    他生硬地扯下了扎入血管的生理盐水挂瓶,任由鲜血从针孔处渗出。

    赤着双脚,他缓缓地走到了走廊上。

    “肖肖钰”他喃喃自语道,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焦急。

    走廊里回荡着他低沉的呼喊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突然,一个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原来是一名护士,她一眼就注意到了许汐白衣襟上的血迹,不禁皱起眉头,急忙低头翻看病人名册。

    当她得知眼前这位神情憔悴的男子正是拥有五家门店的商界黑马许汐白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许汐白快步上前,双眼布满血丝,紧紧抓住护士的手臂,急切地问道:“可有一位军官受了枪伤,也被送到这里来了!”

    “有,急诊二房的肖钰,正在急诊室接受治疗。”护士感受到了许汐白的担忧,连忙回答道,希望能缓解他的紧张情绪。

    听到这个消息,许汐白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但眼神中的忧虑并未消散。

    他继续追问:“我能去看看他吗?”

    护士理解他的心情,安慰道:“您的朋友已经在献血室准备好了,而且枪伤对于我们部队医院来说是常见的事情,请您尽管放心。我们会全力救治每一位伤者。”

    “我我也能献”少年的声音略微颤抖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这句话。

    他的手背上,刚刚被针扎过的地方还在渗出血珠,顺着指尖缓缓滴落。

    但他却浑然不觉疼痛一般,紧紧咬着嘴唇,深吸一口气后,坚定地将自己的手臂伸了出去。

    “我是B型血他需要输血,用我的吧!”

    少年的目光坚定而执着,透露出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

    一旁的护士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身影,心中不禁暗自感叹。

    这位急诊室的长官究竟有怎样的魅力,竟然能够让两位出身富贵的少爷如此争抢着要为他献血?

    或许,正是因为他平日里对民众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又或许,是他在生死关头展现出的果敢与担当,赢得了这些年轻人的敬仰和钦佩?

    无论如何,少年的举动无疑让护士心里又添了分对肖长官的重视。

    可她不知道的是,许汐白此时此刻只视急诊室里的男人,是他的心上人。

    *

    封天双手叉腰,神气活现地站在肖钰病床前,脸上挂着得意的笑。

    他扯着嗓子对微皱眉头的男人喊:“肖少爷呀,你可算醒啦!快,赶紧给这小丫头讲讲,本少是如何英明神武、威风凛凛地把你和汐白从那危险的电影院救出来的!”

    万晴眼睛瞪得浑圆,不敢相信地看着封天,生气地责备道:“肖少爷刚从急诊室出来,身体还很虚弱,你竟然在这大喊大叫!封大少爷,你有点分寸行不行……”

    “哼,谁让你们都不信!本少可是费了好大劲抽了好几管血,跑前跑后帮忙,结果连句感谢的话都没听到……你们难道真以为我封天好欺负吗?当我是……”封天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许汐白突然开口:“软绵花。”

    “对!你说得太对了,你们真把我当软趴趴的棉花糖了!”封天气得差点蹦起来。

    为了让愤怒的封天住嘴,万晴只好弯下腰,随口说道:“非常感谢封大少爷!!!您的救命之恩肖家没齿难忘!您的血液比那座金矿还珍贵!!——”

    听到这话,封天顿时愣住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原本满心期待能得到万晴更真诚一些的道谢,但现在看来似乎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不过既然对方已经服软,他也不好再继续纠缠下去,于是便冷哼一声侧过头。

    肖钰的嘴唇泛着异常的青紫色,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中,竟看到病床前围了一圈人。

    肖钰挣扎着想要撑起上身坐起来。

    这时,许汐白赶紧伸手扶住他的后背,关切地说:“先生……您刚做完手术,还是躺着休息为好。”

    肖钰定了定神,目光落在眼前那张熟悉的病床上,意识到自己在部队医院里。

    他的脸色越发沉重,转头向站在一旁的邵管家招手示意:“钱统领或许能与那些洋人再周旋一段时间,但我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

    许汐白闻言一怔,心里暗想,毕竟子弹刚从肖钰的腹部取出不到一个时辰,他为何又急着要离开?

    “先生,您不能走。”许汐白急忙出言阻拦。

    邵管家赶忙上前拦住肖钰,眼中满是哀求之意,看着许汐白说道:“许公子,不久之后,封家之人恐怕就要找上门来了。肖少爷着实不能留在这儿,届时还需有劳您与老夫一同协作,将此事掩盖过去。”

    许汐白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和不甘,颤抖着喊道:“……邵伯!您怎能不明白呢?为何,为何你们都要如此逼迫我……”

    泪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仿佛滴落在每个人心头最柔软的地方。

    他自然心知肚明,唯有让肖钰加入民兵队伍,方可迅速洞悉这些年洋人军队的内部变化情况。

    这场战役一旦开打,便如吹响了沪城获得解放的首声嘹亮号角。

    然而,面对如此局势,他却无能为力。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人去赴汤蹈火、英勇牺牲。

    而那个即将踏上征途的人,并非是他自己。

    若是可以选择,哪怕此刻就埋葬在那些搜查兵无情的枪林弹雨之中,他也无怨无悔。

    毕竟,他只是一个平凡的商人,手无缚鸡之力,唯一能做的就是守护好男人遗留的那间店铺。

    可是如今,肖钰即将离去,前方等待他的将会是何种未知的艰难险阻。

    又有谁能知晓,肖钰究竟何时才能平安归来呢想到此处,许汐白心痛如绞,苦不堪言。

    “汐白。”

    届时,一声低沉的女子呼唤,自后方传来。

    众人循声回首,一位护士长映入眼帘,她动作沉稳地摘下口罩。

    许汐白身躯一震:“……二姐?”

    第50章 你竟从未爱过我?从未

    在医院正中,有座荒废多年的喷泉。

    这喷泉昔日或为靓丽风景,如今却被时光遗忘。

    其上的和平女神像雕刻略显粗糙,似仓促之作。

    它孤独矗立在褐土与杂草间,与周围现代化建筑形成鲜明对比,乃医院建成时遗留之迹。

    许茹静静伫立,目光紧随肖钰所乘医院救护车渐行渐远。

    待车消失于视线,她才缓缓转身,将目光投向喷泉旁那如枯泉般的身影——那是她久未谋面的亲弟,许汐白。

    许汐白纹丝不动地立于阳光下,身影单薄又无助。

    他眼神空洞无神像失了生气。

    身上衣物脏乱不堪,暗红交错,与昔日形象相去甚远。

    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弟弟,许茹心中泛起复杂情绪。

    她迈着沉重步伐走向许汐白,每步都承载着心情的重量。

    走近后,她轻拍许汐白肩膀,试图唤起他的注意。

    而许汐白仅微微颔首,无过多反应。

    许茹凝视着许汐白憔悴面容,眼中满是心疼与担忧。

    她不知这些年弟弟经历了什么,为何会变成这样。

    肖钰只是依约去了该去之处。

    她想问许汐白,却恐触及他内心伤痛。

    沉默半晌,许茹终鼓起勇气开口:“汐白……久违了。”声音略有颤抖。

    许汐白抬头,迷茫地望着姐姐,唇微张,却未发一言。

    “汐白,我此来沪城,系奉何参谋之命,留此监视敌军阵地。”

    许茹的声音低沉,略有沙哑,其中情感细腻,一如她多年前离家时,仍令他心生疏远。

    在这狭窄病房中,许汐白难以置信,眼前人竟是二姐。

    她肌肤粗糙,昔日柔和眉目,此刻锐利异常。

    更令他惊讶的,是许茹处理男性伤口时的动作,娴熟利落,无半句废话。

    信中只言片语,对弟弟略有关怀,曾给许汐白一丝希望。

    他本以为重逢,可与二姐拉近距离,甚至能坦诚倾诉他对肖钰之情。

    但现实无情,击碎幻想。

    二姐回医院后,即与肖钰低语,备好救护车,毫不犹豫带男人离去。

    许汐白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失控,仿佛所有的理智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全然不顾周围还有其他人在场,死死地抓住肖钰的手,泪水如决堤般涌出,声音哽咽地质问道:“先生您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刚刚那些话难道都是您的真心话吗?您竟然要我娶”

    可是肖钰并未回头看他一眼,只是默默地留下了个冷漠背影。

    “你二姐所传达的,乃是你父亲的旨意。易中商行的王绻是王老板的外甥,如果能得到他的支持,对你来说将更容易周转资金、拉拢投资”

    肖钰的语气平静而坚定,但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利刃,深深刺痛着许汐白的心。

    “这就是你们商议之后得出的结论吗?!让我去和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男子结婚!!——”

    许汐白觉得自己的心如刀绞一般疼痛,几乎无法呼吸。

    他颤抖着手扶住床边,身体也因为极度的悲伤而微微摇晃起来。

    他用充满绝望和嘲讽的口吻,惨笑着说道:“哈哈先生这几个月以来一直都在替我物色合适的郎君真没想到啊没想到”

    笑声回荡在空气中,带着无尽的悲凉和哀伤。

    怎么会有一个人如此狠心绝情呢!

    许汐白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心中充满了对肖钰的愤恨与失望。

    他原本以为肖钰是最了解他、最支持他的人,却万万没料到最终竟会遭到这般侮辱。

    与他共享巫山云雨,厮磨时像是此生非彼此不可。

    可到头来,还在考虑留下来的那几家店能有更好的前景,自己做不来政治联姻的差事,便要他来做。

    “你还是人吗,肖钰!”许汐白满脸怒容,双手紧握铁栏,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他怒目圆睁,声嘶力竭地吼道:“你这无耻之徒!流氓恶棍!”

    面对许汐白的怒斥,肖钰却异常镇静。

    他定了定神,用冷漠至极的眼神直视对方,不紧不慢地说:“你二姐本想给你找个好姑娘,让你成家立业,可我觉得这不合适。像你这样放荡不羁、污秽不堪的人,根本不配娶女子进门,倒是应该找个男人……”

    肖钰话未说完,许汐白气得浑身发抖,奋力挣脱束缚,想要冲上去与之拼命。

    一旁的邵管家和万晴眼疾手快,一人抓住他的一条胳膊,将其死死拦住。

    “肖钰!!……肖钰……你去死吧!!啊啊啊……”

    许汐白无法抑制内心的愤怒与屈辱,只能通过一声声怒吼来发泄。

    此刻他如坠地狱,而肖钰就是将他推入深渊的恶魔。

    少年的心中充满无尽的痛苦哀伤,这些恶毒的话语如刀子般,无情地刺向他那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

    男人动作沉稳,卸下身上那件象征着洋人政府权威的特制军装,然后仔细地整理了一下衣襟,一脸冷漠地回头看向许汐白。

    “随你便吧。像你这样愚不可及的人,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第二次。”

    许汐白紧紧捏住自己的鼻梁,竭力抑制住鼻腔内汹涌的酸楚。

    但那种窒息感如潮水般不断袭来,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微微仰头,强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嘴唇颤抖着问道:“……你其实早就知道今日我会来找你,对吧?”

    “我从未想过你是否会来。既然你主动找上门来求我,那就只能说明这一切都是你自愿的,只是一种纯粹的欲望释放罢了。”

    “可你曾经对我说过的那些话,难道全都是假话吗?”许汐白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和不甘。

    肖钰发出一声鄙夷的冷笑:“哼,我从未被人骗过,所以对你这种行为,实在难以容忍。我之前已警告过你,我所想要看到的,无非就是你跪地求饶的凄惨模样。”

    “在府邸之外,我已经卑躬屈膝地恳求过你了,甚至……难道这样还不够吗?”许汐白的眼神中充满了痛苦和哀伤。

    “远远不够,若当时轻易将你驱赶,便无机会目睹你为我寻死觅活的丑态,呵呵。”

    那时许茹眼中的弟弟,眼神空洞,仿若被邪恶妖物附身。

    她欲将许汐白拉至他处,却遭甩开。

    “为何要将家产赠送与我?”

    “我所赠乃许氏糖盐铺老板之子,非你。”

    “好……肖钰,你竟从未爱过我?”

    男人那如深潭般的眼眸,忽地转向,映出许汐白那惨不忍睹的面容。

    “从未。”

    ……

    和平女神像,将东方神韵与西方写实风格相融。

    许茹仰头凝视那面散发着女性光辉的慈祥面容,突然说道:“这雕像,总让我想起母亲。”

    她默默牵起许汐白的手,掰开那蜷缩着、深深嵌入肉里的手指,轻声说:“汐白,姐姐会一直陪着你。”

    许茹无法向弟弟讲述这些年的所见所闻,不仅是她改变了往日执拗冷漠的性格,就连大姐许念慈也仿若脱胎换骨。

    她并非执意逼迫弟弟成婚,只是肖钰销声匿迹,必须有人定性、定罪并给出解释。

    敷衍之词,钱统领肯定要比他们这些长期奋战一线的木讷士兵更为娴熟。

    她要做的,是为弟弟找到与叛军毫无瓜葛的证据。

    比如,她回来前就给自己安了一个部队医院护士长的身份,并打算向军区汇报说——许汐白被肖钰威胁困在医院,肖钰又劫持军用车潜逃无踪。

    她十几岁便离家,容貌早已改变,无人能识。

    若许汐白此时对外宣布婚约之事,即便封鹤本领高强,也不敢轻易招惹沪城唯一能贷到巨额资金的易中商行老板。

    “阿姐……我又让你丢脸了。”

    许茹把手放在他头上,轻抚着说:“离家这么久,许家全靠你一人支撑着,是姐姐对不起你。”

    许汐白茫然若失,站在那眼神呆滞,低头道:“父亲指婚,我不敢违抗。只是那王绻……我从未见过,也没有真情实意,我不想在婚姻中成为一个躯壳。”

    “王老板有自己的考量,他钦佩你的经商能力,在国外也有根基,你和他结婚算是双赢。”

    许汐白的眸子暗了下来,掩盖住了内心的愁苦,点了点头。

    “……你和他的婚约只是走个形式,婚契也是假的。姐姐不想逼你,如果实在不愿意,就再等等。”

    许汐白抿着嘴唇说:“不等了。”

    有了王绻的帮助,他和二姐也能有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各自的领域,为民兵组织获取更多沪城军营的情报。

    许茹偷偷看了他一眼:“真的?”

    “当然是真的。”

    封鹤带着大批人马,将部队医院团团围住,巡查兵们整齐列队,枪口齐刷刷地指向站在门外的西装男人。

    许汐白推开房门,随邵管家迎上去。

    “王公子。”

    王绻立即展颜:“汐白,你看这些人,气势汹汹,似要拿我问罪。”

    封鹤怒喝:“汐白!肖钰在何处?交出他,政府即刻收兵!”

    许汐白微微一笑,眼珠转动:“我怎会知晓,你们都找不到,自然是逃了。——”

    他挽住王绻,对门口众人道:“我先生来接我回府,诸位能否让让?”

    第51章 礼同掌判,合王许二姓以嘉姻……

    男子之间成婚,并不像传统男女婚礼那般,需行揭开新娘盖头或唱响婚曲等繁杂礼仪。

    “十二件礼”与丰厚聘礼送达后,只需择一良辰吉日,便可举行盛大庄重的拜堂成亲之礼。

    那由漫天红绸铺就的天地,宛如炽热火海,无尽喜庆与热烈扑面而来。

    当许汐白步入这片红色海洋时,他突感双腿如钉,僵硬难移,一步亦难行。

    他身着精致西式西服,与身旁着同色系礼服的王绻相得益彰。

    许公子姿容俊美飘逸,引得在场宾客阵阵惊叹。

    本欲前来参加婚宴的杜鹃小姐,只能隔拥挤人潮遥望他,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却终不得机会与他一言。

    依照简化流程,婚礼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须臾之间,便到了互换戒指的关键环节。

    代父参加婚礼的许茹端坐于长辈席上,眼神无意间掠过弟弟,却惊愕地发现他的面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

    “礼同掌判,合王许二姓以嘉姻……”

    司仪以激昂高亢的声音诵读贺词,激情洋溢,瞬间将喜宴上的热闹气氛推至高潮。

    众人目光皆聚焦于许汐白身上,期待着他将象征着爱情与承诺的婚戒戴在王公子的指间。

    杜鹃稍稍向前移动了些许,心中暗自慨叹:

    不过半月未见,许公子竟然变得如此憔瘦,好似一阵风便能将他吹倒。

    “汐白,速戴戒指……”二姐轻声催促,言语间略有焦灼。

    她手扶椅背,目光落于弟弟那张俊朗却略显憔容的面庞,心头不禁泛起忧意。

    许茹微轻抬下巴,用眼神向王绻示意,希望他主动些,赶紧携弟弟完成婚礼仪式。

    毕竟,台下坐着众多商界权贵,此场盛大婚礼不只是展示家族实力与人脉之机,也是打破许汐白与那“逆党”肖钰有瓜葛的最好证明。

    众人皆期待目睹这场完美联姻,任何拖延或失误,都恐引发无谓猜测与议论。

    虽然众人急切等待,许汐白却如失魂般,呆立原地纹丝不动。

    他的眼神迷茫而空洞,像是全然沉溺于自身思绪。

    王绻深知许汐白所历经种种,包括他与肖少爷间那难以释怀的旧情。

    见许汐白痛苦模样,王绻实不忍逼迫,只望他稍作情绪缓和。

    他信许汐白之教养与品德,应该不会存心失礼于人前。

    时间流逝,现场气氛愈显尴尬。

    宾客们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对这突发状况困惑不解。

    而身为主角之一的许汐白,依旧毫无反应。

    此时,邵管家突然从后方快步赶来,靠近许茹身边附身低语。

    许汐白抬头,似乎先前佯装聋哑时略通的读唇语技能,此刻排上了用场。

    邵管家神色异常紧张,这种情绪也迅速在许茹的脸上显现。

    他似乎读出了“埋伏”二字,许茹问邵伯“他呢”,老人颤抖着蜷缩起脖子,将头别到一边。

    “二姐……”

    许茹强颜欢笑:“汐白,我们先完成婚礼,来,阿绻,汐白,彼此交换结婚戒指。”

    宾客众多,许汐白无法当场失态质问,是否与肖钰有关。

    婚礼前夕,他曾无数次思索,定要留下一张笑容灿烂的黑白合影。

    最好托人寄给父亲,好使父亲知晓他已觅得眷侣与商业伙伴。

    然在喜宴前夕,许汐沐浴净身时,在镜中又看见一直佩戴于颈间的翡翠吊坠。

    恨意汹涌,几近麻木,他甚至想要赌咒发誓。

    肖钰离去后,他几乎夜夜难眠。

    或是梦到自杀那晚漆黑的柴房,或是梦到肖钰倒伏在他背上,血水沿腰腹流淌的触感。

    时至今日,恨意依旧,他仍未学会如何不在乎。

    王绻迅速将戒指戴在许汐白手上,同时伸出已戴好戒指的右手。

    他牵着许汐白面向众人说道:“各位亲朋好友,我与先生不喜欢过于繁琐的场合,因此婚礼流程从简,仪式已结束,各位可以先用餐,待我二人换好便服,再向诸位逐一谢礼。”

    许茹一眼便洞悉了弟弟的心思,其目的不言而喻,是想从她这里打探那个人的消息。

    但这无疑是饮鸩止渴。

    “别看,我不会告诉你的。”许茹将弟弟支开,与邵管家进了偏房详细商议。

    在外人看来,许汐白和王绻年龄相仿,若按月算,王绻甚至比许汐白还稍小一些。

    如此年轻,他们却已在事业上取得如此辉煌成就,假以时日,恐怕沪城的商业命脉将大部分掌控在王、许两大家族手中。

    回想半年前,陆家才是沪城当之无愧的顶级豪门。

    可如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自从肖容钧离开后,再也没人给肖家出谋划策、耍阴谋诡计。

    再加上肖老爷子不幸遭遇意外身亡,元太太瞬间在肖家失势,毫无根基可言。

    无奈之下,她也只好灰头土脸地返回娘家,向兄长求助。

    陆啸眼看着许汐白的生意日益兴隆,心中妒火中烧,面红耳赤。

    此时沪城政局飘摇,他着实不敢在此时因这事惹怒钱统领。

    他已多次与女儿商议此事,均感近期钱统领对陆家的态度急转直下,似对陆家不屑一顾。

    受许氏冲击,同在洋人街的店铺资金告急,陆啸也难以从商行借到维持运营的足够资金。

    更糟的是,参加商会活动时,他也难免与许汐白、封鹤这两个年轻人碰面,这让他倍感尴尬与无奈。

    最终,陆啸难以抑制内心的愤懑,将所有怨气都撒在女婿封鹤身上。

    陆啸发难之前,下达命令,命手下之人将蛇舍之门大开。

    门开,腥味刺鼻。

    紧接着,十几条身躯庞大、色彩斑斓的毒蛇从黑暗中爬出,张牙舞爪,令人毛骨悚然。

    此些毒蛇,乃陆啸精心喂养多年之物,条条剧毒,身手敏捷。

    只见他手持拐杖,挑起最凶猛之蛇,毫不犹豫,朝封鹤扔去。

    封鹤大惊,侧身躲闪,仍被擦身而过,瞬间全身酥麻。

    “父亲……请息怒……”封鹤战战兢兢道。

    但陆啸怒火中烧,难以平息。

    他瞪大双眼,怒斥道:"我如何息怒?你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能够抓住肖钰的把柄,可如今呢?我把人交给你处置,结果你却搞砸了一切,还让那臭小子逃走了!"

    面对着陆啸的斥责,封鹤虽然心有不甘,但也不敢当面顶撞。

    他暗自想,肯定是肖钰事先与叛军党羽取得了联系,所以才会有人在暗中相助,使得计划功亏一篑。

    想到此处,封鹤忍不住低声嘟囔道:"沪城一定有肖钰的党伙,定然如此否则凭他一己之力,怎能逃脱得掉?"

    “我不管谁帮他,封鹤,我可是一直将你当作我的儿子在培养。现在洋人对钱统领起疑心,他那边暂时帮不了我,你就这么任由他许汐白和王绻在洋人街愈发猖狂?!”

    封鹤微微垂眸,眼神闪烁不定,压低声音说道:“别人家结成夫妻,王绻必定会全力帮助许汐白”

    陆啸顿时怒火中烧,怒声呵斥道:“许汐白和王绻究竟是如何相识的?!为何你连一点风声都打听不到,他们就这样仓促地举行婚礼!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陆绮珊正身处蛇舍之中,神色异常紧张,她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才能从愤怒中平复下来。

    “爸爸,您仔细想想,这其中是否存在一些古怪之处呢?”

    “有何古怪?政治联姻本就是常事,不然当初我为何会让你嫁与肖钰!——”

    自打入赘陆家以来,封鹤已多次遭受着陆啸方方面面的羞辱。

    言语之间,总是离不开一件事——他远不及肖钰。

    哪怕肖钰如今已被证实背叛,成为众矢之的。

    陆啸却依然对其心存偏见,甚至还不断提及那些令他不愿回首的陈年旧事。

    “父亲,我与许汐白自幼相识,迄今已共度近十载,对他可谓了如指掌。”

    封鹤继续说道:“王绻绝无迷住他的能耐,且数月前许汐白尚被困于农场为学徒,何来闲暇结识王老板之侄?”

    陆啸手撑拐杖,直立身躯,双目凝视着封鹤问道:“如此说来,你认为王绻与许汐白的婚约系伪造?此事是否与肖钰成功逃离沪城有关?”

    封鹤思绪渐明,言语亦更流畅:“父亲所言甚是!正因如此,我们更应彻查王绻。王家忽而介入此事,我们不妨先拿他开刀,亦让他尝尝苦头。”

    陆啸适时提醒道:“莫忘还有一人——韶光堂的杜鹃,想必她对此事也知之甚详。”

    人若走投无路,往往会孤注一掷,无所不为。

    封鹤此时便是如此心境。

    他得到陆啸首肯之后,毫不迟疑地带领着一队人马风风火火赶往韶光堂地下室。

    那里正有一个身影在忙碌着——那便是乔装打扮、即将登台表演的杜鹃!

    她丝毫未曾察觉危险已经临近……封鹤等人如饿虎扑食般迅速出击,眨眼间便将其制服并掳走,直接押送至陆家府邸。

    接下来轮到对王绻展开追踪调查,但令封鹤始料未及的是,这位王公子竟然完全没有按照常理出牌:

    王绻并未把许汐白带回王家居住,反倒是任由他继续留宿于肖府之内!

    如此行径实在匪夷所思!

    试想一下,世间又有哪个男人会心甘情愿让自己心爱之人依旧寄居他人屋檐之下呢?

    且不论肖钰是生是死,单就王绻做法来看,简直无异于自戴绿帽!

    第52章 肖钰死讯

    “按龙泉血泪洒征袍,恨天涯一身流落!——”

    “……俺这里吉凶未可知,她、她那里生死应难料,呀!”

    《宝剑记》终场,钱统领心绪难平,忐忑不安。

    他素闻陆家近来异动不断,竟敢绑架名角杜鹃,遂率军队前来营救。

    行至现场,他惊讶见到杜鹃已被一女子松绑,其旁坐一熟悉面孔,是与他半生相争的冯将军至交好友,许禄独子许汐白。

    此刻的许汐白身披厚衣,颤抖不止,周身湿漉,仿若刚自水中捞起。

    钱统领吓退陆啸及其凶神恶煞的打手后,走向少年,沉声道:“许汐白,可是你将杜鹃自河中救起?”

    他实难置信,皆知许汐白畏水至极,是出了名的“旱鸭子”。

    无论肖钰所闻,还是他人佐证,都表明许家公子不通水性。

    杜鹃被绑去陆府的途中,她借如厕为由逃了一次。

    数个身强体壮、满脸凶相的大汉穷追上,用麻绳牢牢缚住她,如扔麻袋一般粗鲁地推入戏场附近的河中。

    他们凶神恶煞地威胁道,若是杜鹃不愿道出真相,便会即刻砍断那唯一维系她生命的绳索,让她生生溺毙于水中。

    许汐白胃中一阵翻搅,忍不住狂呕出大量水沫。

    他艰难抬头,眼神疲惫无力地看了一眼男人,声音细微地说道:“……钱统领,请您移步说话。”

    钱统领听到许汐白的请求,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一旁的许茹以及随后赶来的王绻,心中有些迟疑不决。

    他自语道:“我……与你这小鬼有何好说?”

    事实上,钱统领曾与肖钰有约,绝不可轻易将营中机密告知许汐白。

    且适才他亲眼目睹这小子的异常之举——明明极度畏水,却毅然跳入水中营救一名戏子。

    所幸,几经波折,人终究是救上来了。

    可若当时稍有差池,许汐白或会因腿部抽筋而溺亡。

    一想到那惨状,钱统领便不寒而栗。

    杜鹃的喉咙因长时间浸水而变得嘶哑。

    在许茹的搀扶下,她勉强站起,然后蹒跚着走向许汐白,泪水如决堤般沿脸颊滑落。

    “许公子……您救了小女子一命!”杜鹃泣不成声。

    她冷得无法站直身体,鼻腔中灌满了水,脸颊涨得通红。

    但她无暇顾及自身状况,只是看着许汐白消瘦的模样,心中一阵酸楚。

    婚礼那天,她本想找许公子谈一谈,为他排解心中的烦恼。

    曾经肖钰拿她当挡箭牌,导致许公子误会了他们的关系,在许汐白受伤严重时,她就想坦白。

    但因戏班时刻需要她照看,稍有懈怠,便错过了最佳的解释时机。

    后来,肖钰良心发现,坦诚了一段时间,她以为二人能够坦诚相待,修成正果,便更没有去说。

    她懊悔不已,流着泪推开拉着她的许茹:“阿茹,你……你不要拦我!你得告诉他啊!肖爷不是他想的那样,他是有苦衷的……”

    “图青,我弟弟……已经结婚了。”许茹叫着她的真名,这是从未被他人知晓的名字。

    许茹伏在她耳边,仿佛在哀求:“不能说,肖钰他……出事了。”

    杜鹃顿时哑然无声,呆立在原地。

    许汐白满脸疑惑地看着二姐和杜鹃,二人紧紧相拥,似是相识已久。

    他刚欲开口介绍,便察觉到这两人之间有种别样的默契。

    “杜鹃小姐,您是否有话要对我讲?”许汐白不禁问道。

    杜鹃欲言又止,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而一旁的二姐却强行将她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钱统领掌握前线情报,必然知道肖钰在加入民兵后所率领的部队,的确在北岭根据地遭遇了空袭。

    而肖钰本人在军队中主要研究的是火箭炮,这种兵种在民兵组织中无比珍贵。

    要知道,在当前相对落后的环境下,要想运用好火箭炮并取得以少胜多的战果,不仅需要有深厚的理论基础,更需要通过大量的实战经验来积累。

    唯有如此,才能发挥出火箭炮的强大威力,创造出惊人的战绩。

    那批火箭炮车是最新研发出来的型号,它们崭新耀眼,但尚未经过充分的磨合和测试。

    命运竟是如此残酷——一场猝不及防的空袭骤然降临!

    这场猛烈的轰炸持续了整整两天两夜,如无尽的梦魇般笼罩着整个地区。

    在这漫长而恐怖的时间里,民兵队伍损失惨重,伤亡无数。

    每一次爆炸都带来了无尽的痛苦与哀伤,鲜血染红土地,生命转瞬即逝。

    钱统领彻夜难眠,心中满是焦虑和担忧。

    他久经沙场,深知此次战斗的意义,也明白这些年轻战士面临的危险。

    当第二天清晨,那份阵亡名单送到他手中时,一股难以承受的沉重压力涌上心头。

    他颤抖着翻开名单,目光缓缓扫过一个个名字。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个鲜活的生命。

    而当他看到名单的第一列时,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僵住了——那里赫然写着肖钰的名字!

    这一消息对钱统领而言,无疑是一记沉重的打击,他最恐惧、最不敢想象的事还是发生了!

    肖钰不仅是一名优秀战士,更是他甘愿放弃洋人政府,为求沪城解放的最大希望。

    如今,这份希望破灭了。

    钱统领向来对所谓的“妇人之仁”不屑一顾,他坚信若要成就一番大事,绝不能被琐碎细节所牵绊。

    当他得知陆啸背着自己对冯家与许家下狠手后,心中虽愤怒异常,但终是不再追究。

    许茹作为许汐白的亲姐,关心弟弟无可厚非。

    但任何事情都需分清场合和时机,至少要确保民兵队伍在失去优秀将领后,仍有足够的时间和力量来重振旗鼓。

    “许汐白,我必须如实告知,肖钰并非沪城的叛乱分子,而是受我之命前往北岭地区担任火箭炮兵团团长的……”

    “钱统领……”听到此处,许茹心头一震,她明白钱统领此时特意说明此事,定然意味着生了重大变故。

    “肖钰在北岭地区遭遇空袭,已经英勇牺牲了。”钱统领的声音低沉而悲痛。

    许汐白只觉脑中轰然作响,似有无数道闪电划过,须臾间一片空白。

    随之,一股寒意自脊梁骨升起,他的额头、手心开始沁出细密的汗珠。

    恰在钱统领欲开口时,许汐白突然毫无征兆地俯身,疯狂呕吐起来。

    “不可能……不可能……”少年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紧紧抱住自己的头颅,将脸深埋进双膝之间,不住地用力摇晃着脑袋。

    “汐白,我们先冷静一下……”一旁的人试图劝慰。

    少年却恍若未闻,兀自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之中。

    他那原本清澈的眼眸,此刻已满是血丝。

    “……你们没见到他的尸体……是在捉弄我,和我开玩笑?不好笑啊……”许汐白抬头,满脸泪痕,带着哭腔质问周围的人。

    钱统领缓缓摘下头上的帽子,脸色凝重地说道:“汐白,此前对于陆啸的所作所为,我选择了视而不见,的确给你们许家带来了诸多困扰。我与冯将军虽争斗多年,但向来都是光明正大地凭实力较量。但我的确受到了‘缓和之策’的影响,致使沪城的局势愈发复杂昏暗。”

    “为何要跟我说这些……你们不一直如此吗?只会不断地欺骗我!”许汐白悲愤地质问。

    许汐白使尽全力,将欲拥抱他的许茹推开,就连王绻稍一靠近,也遭他狠厉瞪眼:“不……别劝我,别碰我……”

    肖钰,已死。

    许汐白试图从每个人的脸上找到蛛丝马迹,证明这是个假消息,证明那人在数次重伤脱险后,此次也能平安无事。

    他曾在肖钰离开时赌咒,咒他去死!

    这是他亲口所言。

    他完全将自己视为又一次被抛弃的“怨妇”。

    他对肖钰说过的话,心存怨念。

    而终究是生死有别,甚至连多骂几句的资格都已丧失。

    “呜呜……唔……”

    心如刀绞,不过如此。

    人本来就脆弱无比,破碎的身躯难以重新拼凑,更无法像软体动物那般,潜入地下,重获新生。

    钱统领强抑悲痛,沉声道:“许汐白,你父亲在西岭甘城坚守,他与你大姐一同帮助当地奴隶重获自由,加入民兵队,你现在……绝不能倒下。”

    许汐白五指紧抠地面,胸膛剧烈起伏。

    “姗雀歌舞厅是冯将军在世时,创立的最为成功的地下组织,直至今日,我回想起当时的对抗情景,仍深感钦佩。”

    钱统领将手搭在少年肩头,语重心长地说:“越是热闹繁华,便越不易被察觉,此乃真理。你有智慧,又有如此志同道合的伙伴,定能重现姗雀的辉煌!我需要你——”

    许汐白眼神空洞,泪水似已流尽。

    他强忍着耳鸣,艰难说道:“……钱统领,我已经……”

    已无力去完成任何事了。

    他怎会没有想到,调查许久的姗雀歌舞厅,这个如迷雾般神秘的组织,竟是冯将军旗下最可靠的情报部门,也是肖钰生母为之奉献一生的地方。

    如此敬爱母亲的儿子,怎会选择背离她的道路。

    肖钰临行之言,意在先行离开沪城,前往所需之地。

    所谓情爱,纯属胡言!

    竟被其三言两语激怒,实在愚不可及……

    已数不清有多少次,对肖钰心生疑虑。

    每一次怀疑的结果,都如现在这般。

    无力瘫倒在地,如咬碎牙关般,痛苦地接受那人已逝的噩耗。

    第53章“鹌先生”总让他想起那人……

    沪城二十四年。

    烽火连天,硝烟四起,城中之战正式拉开帷幕。

    前线始终未能找到肖钰那代表着身份的军字编号。

    无数尸骨混杂堆积在破旧的皮卡车内,面目全非,难以辨认。

    他们皆被烧成一片碳化焦黑,仿佛无言地诉说着战争的残酷无情。

    莲妈悲痛欲绝,带着两个儿子来到灵堂,为肖钰举行祭奠仪式。

    宇铄和宇铢无法接受敬重的三哥已经离去的事实,双腿跪地,默默地在焚香垫前行礼,泪水不由自主地滑落脸庞。

    “孙太太的灵牌刚刚重新修缮过,但如果她能感知到三哥的逝去,必然会悲痛欲绝,伤心断肠”宇铄声音沙哑,满心不舍。

    他实在不忍将肖钰的牌位放在孙芷瑶身旁,于是紧紧抱住怀中的灵位,不肯松手。

    这一幕令站在一旁的肖茹虹心痛如绞,泪流满面。

    “宇铄啊你三哥为了打赢城中战役、实现全面解放而牺牲。他抗击敌人的飞行兵,成功守住了根据地,值得我们为之自豪。”肖茹虹强忍着悲痛安慰道。

    在那小小的襁褓内,静卧着一个仅三月大的可爱女婴。

    她的肌肤娇嫩胜似羊脂白玉,惹人怜爱。

    此外,她的手腕上戴着一只精致的银镯,镯内精心雕琢着肖钰为她起的小名——安安。

    肖茹虹又在其中添了一个“晚”字,于是这个女娃娃便有了一个美丽而独特的名字:谢晚安。

    与此同时,各处的奴隶关押所均遭民兵猛袭,有一大批难民流动。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洋人政府陷入混乱。

    他们本以为余孽已被消灭殆尽,岂料这些余党如此顽强,数量众多。

    这些不死心的余孽显然更加机智狡黠。

    这群人从外围展开行动,如繁星般散布开来,巧妙运用小规模团战策略,一步步向沪城军区逼近。

    这种有组织、有计划的进攻,让他们防不胜防。

    起初,沪城民众遭空袭时,内心充满恐惧,惊慌失措,四处逃窜,试图寻找安全之所。

    可如今,他们深知,无论逃往何处,结局都一样。

    在这场残酷的战争面前,人们逐渐觉醒,意识到只有勇敢地站出来,与敌人坚决斗争,才能守护自己的家园和亲人。

    “宇铄哥,宇铢哥。”

    此时,迟来的妹妹肖梁欢推门而入,轻声呼唤。

    “小欢,外面如此混乱,听三伯说你又乱跑,要时刻小心流弹和洋人军队啊!”

    肖梁欢似乎有要事分享,神色焦急:“莲妈,您实话告诉我,孙夫人曾经工作过的歌舞厅,是否就是那个冯系部队的地下情报站?”

    闻罢,王秀莲迅速关上房门,将梁欢拉至屋内。

    “小欢,女孩子家不要胡乱打听这些事情……”

    “莲妈!三哥离开沪城那天,我就撞见他和许家公子一起去了旅店,那是个情人幽会的地方,我早知道他们关系……不一般!”

    王秀莲惊愕不已,心中暗自思忖着阿钰的想法,但实在想不通为何会如此巧合地被这个小姑娘撞破。

    "你哎,你三哥已经过世了,此时此刻再去谈论这些又有何意义呢"

    肖梁欢挺直身子,紧紧握住王秀莲的手,神色凝重地说道:"许氏的店铺如雨后春笋般不断增多,如今战事吃紧,其他店家纷纷开始瓜分钱财,并驱赶府上门店的佣人们。唯有许公子他向众人承诺绝不会解雇任何人,甚至提供全面的住宿和饮食待遇。"

    女孩的情绪愈发激动起来,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因此,我大胆猜测,前阵子那几位在追捕行动中的民兵,必定是在路过许公子的店面时被藏匿起来的不知我说得是否正确呢?"

    洋人街道路交错纵横,四处皆有巡逻军队严密监视。

    那些士兵选择逃到这里,如果想要悄然脱身而不引起注意,势必需要大量人手制造混乱来分散注意力。

    细细想来,恐怕也只有许家的店铺才有这样的能力办到啊!

    而那许公子非但未曾激怒那些洋人,反倒时常给负责管辖此区域的官员送上一份份厚礼。

    因其生意经营得有声有色,为人处世又极为圆滑,即便偶尔遭遇官府盘查,也绝不会受其牵连。

    “莲妈!我与爹爹已商议过,我我想帮助许公子!”

    王秀莲嘴唇微颤,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两个儿子,而后将目光缓缓移回梁欢身上,沉默少时,终开口道:

    “小欢啊,你猜对了。阿钰与许公子实乃一对令人惋惜的佳侣,二人志趣相投、心心相印,只可惜生不逢时终未能成眷属。”

    亲耳得莲妈肯定答复后,梁欢内心深受冲击。

    她不禁湿了眼眶,悲伤地皱起眉头,喃喃自语道:“三哥原三哥亦是重情重义之人,非表面那般冷酷无情如冰冷雕塑。”

    “你说要帮他,你能如何?莫要再生事端。”

    梁欢笃定道:“许家近日正招舞女,需名门出身,且要具备与洋人交流之能,兼会简单舞步,莲妈,我甚合适!”

    “你……你合不合适,和要不要去,是两码事!”

    王秀莲焦急道:“你弟弟阿央病逝后,你爹爹就剩下你一个女儿,你叫他如何放心让你去做地下情报?……”

    “莲妈……”梁欢跪在垫上,眼泪流淌着,脸上却挂着笑意。

    “人生短暂。我在学校里听过一句话,*In peace the sons bury their fathers, but in war the fathers bury their sons……我不是阿央,不是儿子,但我最适合做这件事。”

    “我只希望,遗憾不再有,这并不是必须要我亲眼看到,而是活下来的人、胜利之后相拥而泣的人们,能看到就够了。”

    *

    许汐白在书房里阅读信件,快到饭点,杜鹃小姐轻快的敲门声准时响起。

    “许公子,开门,用膳。”

    她的口吻越来越像邵伯,用着“开门放狗”的气势,让他不得不抬头回复道:“嗯,进来吧。”

    在女人的威逼利诱下,许汐白即便毫无食欲,也必须按时完成一日三餐,吃不下也得看着他一口口吃完。

    就算再难受,粮食不能浪费。

    许汐白将信纸放在一边,乖乖捧起碗扒了几口热菜。

    杜鹃小姐笑盈盈地问:“许公子今日很乖巧,你看,按时用膳是不是气色好多了?”

    哪是他乖巧,而是他软硬兼施都不行,杜鹃小姐除了上台演出,剩下的时间全用来留在府里照看许汐白。

    这下他身边一下子多出来三个“侍卫”——杜鹃、二姐和王绻。

    “你在回什么?”杜鹃安静坐在他对面,余光扫过桌上的信。

    许汐白嘴里塞着东西,含糊道:“北岭地区的联络人,我和二姐探到的情报都通过密信告诉这位鹌先生……”

    “你那里可应付的过来?我那班子里有几个学徒有意愿加入,就是不知,她们舞艺如何。”

    许汐白摇头:“不用了,你们唱昆曲的神态宛如天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容易暴露。我找到一个合适的领班,就是……她身份令我担忧。”

    杜鹃托腮问:“那你怎么后来又同意了?”

    “……她是肖钰的妹妹肖梁欢。”

    许汐白说完后,杜鹃立刻理解为何犹豫。

    “我心底畏惧让她参与这么危险的工作,劝过她几次,但她执意要留在我这,以祖宗发誓,她的人身安全与咱们无关……”

    杜鹃应道:“是个好姑娘。与肖少爷关系稍好的几个兄弟姊妹,都是有骨气之人。”

    “我答应下来后,就立刻回信将确定的人选告诉了鹌先生,结果……你可能猜到他回了什么?”许汐白不用看信,也能将那位奇怪的联络人回复的内容全数记起。

    少年话还没说,竟先忍不住笑出声。

    “怎么了?这位鹌先生到底怎么回的?”

    许汐白嘴角上扬:“他啊,跟我引经据典,从战术、从人情、从各种角度给我分析女性在人生阶段遭受过的各种迫害……字里行间透露着他不希望非要重建女子地下组织,来完成这项任务。”

    杜鹃一愣:“联络人吗?那他还挺善良。”

    “但战事当下,还分什么男女,我肯定要与他争论一番,毕竟女性与生俱来的亲和力和敏锐的判断,很适合情报工作。”

    许汐白放下碗筷,特意拿起他奋笔疾书后,得到的来自鹌先生的第二次回复。

    一张标准大小的信纸,平着展开,就露出简短的几行字。

    还是用特殊材料写上,用烛火烘烤后才能显现。

    杜鹃探头望了眼,随着,嘴里念起:“亚当自持主见,不准二字说亦白说。请便。注意安全。”

    “怪怪的……”

    杜鹃与许汐白对视,听到少年笑了笑:“如是,感觉鹌先生有点生气,请便说得真情实意且顺嘴,后来又觉得太过强硬,补上句注意安全,两者用墨深浅不一。”

    女人又问:“亚当?你们联络时,你用的这个代号?”

    许汐白:“对啊,这般不容易被察觉嘛~”

    杜鹃震惊,谁家好人用狗名当代号啊!!

    第54章 肖钰的旧物

    其实,“鹌先生”这人挺有意思。

    二姐告诉许汐白,这位联络人的代号是刚确定下来的,本来组织确定的是“鹌鸟”,不过本人偏要在后头加上个先生。

    又是一个没有与父亲共同度过的除夕,府里也不便声张,就准备了一张圆桌的菜,简单了当吃吃。

    王绻特邀他到王家吃年夜饭,许汐白婉拒道:“王公子我就不必了,还得在家里陪阿姐呢。”

    既有许茹在场,杜鹃小姐收店后也磨磨蹭蹭地来到肖府,许汐白靠在门框上懵怔问:“杜鹃小姐,你和我二姐……到底是……”

    从青春期起,许汐白就觉着二姐五官英气,虽然混杂了洋人血统,但还是继承了更多的传统国人长相。

    这么一看,二姐倒真不像会喜欢男人的。

    虽然约莫猜出来大半,那不还得亲口问一句,静等两位姐姐承认。

    “阿茹之前带你来戏场听过戏,不过那时候许公子看上去高不可攀,也似乎对昆曲不感兴趣。”杜鹃小姐挑了许茹身边的位子坐下,手自然搭放在对方手背上。

    “在带你来之前,阿茹就是我的铁粉,场场都看,还在我回台下的时候送了一捧花。”

    现在韶光堂的画风多变,不仅是昆曲,而且内容也涵盖了方方面面,自然是赢得满堂彩。

    又恰逢民兵队伍不断壮大,在各地解放奴隶的事一传出,沪城百姓宛如士气被极大鼓舞,争相往这戏场里听戏。

    许汐白瞧见二姐自然搂上杜鹃小姐的腰,拎起个鸭腿将脆骨那端塞进嘴里,闷声咀嚼着。

    吞咽下然后开口:“你们是恋人关系么?”

    杜鹃小姐转而看向许茹,眉弓灵动地扬了下:“阿茹,现在可以向你弟弟坦白了吧。”

    不仅是许茹对自己的弟弟颇有改观,就连杜鹃小姐也觉得许公子与传闻中的凉薄少爷的形象有所出入。

    现在的许汐白心肠热,愿意多替他人考虑一些,也敢管事,越来越撑得起许家掌家一职。

    换做之前弟弟的性格,许茹是半分私事都不想与之交流。

    不止是小妹许诺因为许汐白落下残疾的缘故,还有弟弟的共情能力,真的很像从躯体里被剥夺干净。

    娇生惯养不说,还对待下人苛责,让他给父亲送饭不愿,见着姐姐也从来不喜露笑。

    骨子里的凉,是旁人捂不热的。

    虽说她与大姐丧母之痛过深,导致无法与这个弟弟亲近,但她们想着同为一家人,即使有些时候不多做解释、过分亲昵,也能够理解彼此。

    可许汐白竟然背着父亲与害死母亲的洋人老板合作,又极力想要替家里拉拢来资金,跑去约见肖容钧。

    她不会对弟弟生恨,只是三观不同,没办法硬融合。

    “汐白……我真的特别高兴,就好像换了一个弟弟,你现在太懂事,又如此坚强、勇敢……”

    许汐白摇头道:“二姐,你看错了。我还是时常会摇摆不定,没有大商人的决断与气魄,和肖……不,和旁人比,差得远了。”

    又顺嘴提起肖钰,许汐白心间涌出淡淡的酸涩,他想要靠喝酒来转换下注意力,却发现手不自觉的抓向盘边。

    他赶紧抽回手,擦净指尖的油渍,掩饰下慌乱的神色。

    片刻后道:“二姐,杜鹃小姐,希望你们可以幸福。”

    杜鹃小姐撩拨碎发,显得有些羞涩:“嗯……谢谢你许公子,只不过我还没和我娘说,等她身体好些,我想带阿茹去见见。”

    相爱之人该走的流程,就是两情相悦自然浓,到了合适的时候再谈婚论嫁,或有无媒人,一方上门提亲,然后约着双方父母见一见。

    不知何时起,这成了许汐白可望而不可及的一件事。

    肖钰前来提亲时,父亲待他的态度极好,那时这两人就像是见过。

    反观封家,封鹤的父母打心眼里瞧不上糖盐生意,只是儿子领好友来家中,不至于驱赶出去驳面子,才勉强招待。

    也许,从一开始,许汐白与肖钰才最合适。

    作为许汐白,发觉此前遗漏掉那么多细枝末节,没能察觉到男一狭窄阴暗的胸怀,更没有看到男二的温柔和痴情里的真。

    活也白活。

    “阿姐,我真的变了很多么?”

    许茹抿唇道:“是啊,变化特别大,之前收到父亲来信,对你的夸赞不像是之前种种,而是连我都觉得好奇。”

    “那阿姐喜欢现在的我吗?”

    积攒在心底数十年,对于姐姐的一句问,此刻终于轻松道出。

    许茹眉眼弯曲弧度,摸着许汐白的手道:“特别喜欢,青青也是,被你从水里捞上来的那一刻,说差点就想以身相许了,觉得特别帅!”

    “噗……咳咳……”

    帅不帅的他不知道,但记得喝了很多水,很臭。

    原身毫无水性,他也连带着惧怕水。

    可人真的被逼到救人心切的地步,许汐白曾经学过的那几节游泳课的三脚猫功夫就派上用场了。

    他毕竟是成年男性,杜鹃小姐又轻,拖着那人朝着岸边游的时候,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昆曲传人绝对不可以死!不然会是沪城文化的一大损失!

    “那,我和先生比谁更帅气啊?”

    听见先生,杜鹃小姐疑惑问:“王绻?你和他有什么可比的,你二人都不是一个类型……”

    “不,我说的是肖钰。”

    许茹不禁蹙眉:“汐白,你是不是心里……还忘不掉肖钰呢?”

    许汐白轻声叹道:“阿姐,忘不掉也不想忘。我现在的钱也足够买下栋新别墅,两栋、三栋也够了,可我还留在这,就是因为习惯了。”

    他看了眼肖钰找工匠修砌成的花圃,里面的月季和夏期花已经衰败,而长寿花与蝴蝶兰还盛放着。

    先生的意思是,那样就可以一年四季都能看到色彩。

    那是肖钰一门心思想要哄他开心时做过的事,即便过后再想起,还是会觉得男人心底藏着的浪漫惊人。

    肖府是笼,曾是他眼底的阴影,闭眼皆是逃不出去的高墙。

    现在随着男人离开,锁链自然消失。

    可他为何还觉得,逃不出去,就像是要被永远留在此地。

    杜鹃小姐忽而说道:“许公子,既然肖少爷人已故,我这时候告诉你一些事也不算不信守承诺……你一人在府里觉得无聊寂寞的话,不妨去肖少爷的书房里再翻翻看,他醉酒时告诉我,曾经为你写了一本诗集。”

    “啊……?”

    许茹被逗乐:“什么啊,肖钰会写诗?你瞧那小子带兵时的样子,跟个文盲似的……”

    许汐白幽幽地白了眼二姐,似乎在说人没了,但你也不能骂死人吧。

    许茹起身叉腰道:“走,现在就去翻翻看,我也想见识下这位肖爷给我弟弟写的情诗。”

    “二姐……你又没见过,也不一定是情诗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在部队里当军医,整天和那帮死脑筋的男人打交道,他们表白从来不用嘴,磨磨唧唧、磨磨蹭蹭,最后学着人家写情诗,还写在手帕上送给心爱的姑娘。”

    许汐白心头一热,他也站起来。

    杜鹃小姐愤懑道:“你们……说不吃就不吃了?我乘车好不容易来府上,就这么招待的呀!”

    “青青,你难道不想看?”

    杜鹃撇嘴:“肖少爷喝醉之后念叨了一整夜,我估计整本诗集都背完了,只是我不记得罢了……”

    许汐白这时才想起,两人约莫是杜鹃小姐得到肖钰帮助后成功赎身,才敢与自己二姐互通心意。

    倘若那晚遇到的不是肖钰,而是别的什么心术不正的商人老板,杜鹃小姐应该也不会再与二姐联系上了。

    “晴儿!——”

    刚从后厨走出来的万晴听见许汐白唤他,脚步加紧走去。

    “许公子,怎么了?”

    “把肖少爷的书房打开,我们要进去找些东西。”

    那书房自肖钰走后就一直锁着,无人进入。

    许汐白也怕睹物思人,更不敢触碰男人生前常用的东西。

    仿佛一睁眼,肖钰就安静坐在书桌前,被打扰到时微微蹙着的眉不动声色地传递着情绪。

    “许公子……那里面的东西都被邵管家给打包…扔掉了吧。”

    三人惊呼:“什么?!——”

    万晴印象里和邵管家聊及过肖少爷的旧物,里面东西繁杂,担心万一哪天再有人突然来府上搜查,万一找到些通叛军的证据不好交代。

    于是一咬牙,打算全部拿去烧掉。

    许汐白音调抬高:“晴儿,那些东西全烧了?”

    “没,东西多分批烧……这几天就在后院烧的啊。”万晴鼻头皱了皱,赶紧说,“许公子!你闻到没,有烧东西的糊味!现在后院里……”

    许汐白如离弦的箭,弹射起步,奔向火光跃然的后院。

    杜鹃小姐戳了下许茹的肩膀:“阿茹,你弟弟的身体也比以前好了不少,还是肖少爷养得好。”

    许茹抱臂站了会儿,突然又坐下,继续吃菜。

    “不去了?”

    许茹耸肩,一脸嫌弃地说:“我还是觉得肖钰像个文盲,有什么可看的,算了。”

    她没说出口的话其实是,若是肖钰用心写给弟弟的书信,还是要留给弟弟独自阅读才好。

    从火里抢下来的,才珍贵嘛。

    第55章 算我与先生的姻缘

    诗集中翻开的某页。

    致许家小少爷:

    君于我目之所见,恰似霜中一点红,粉舟游梦溪之间。

    君静坐树下,待花碎,化作独属于君之雨。

    我思,此世无人如我,爱君如此不肖之人。

    许汐白暗自庆幸,从两个桶中翻找出那摞尚未被烧毁的东西,其中赫然有一个醒目的牛皮手记本,上面还贴着邵管家的纸条:务必销毁!

    邵伯显然在是否烧掉这些东西的问题上纠结许久,最终还是选择将它们整齐地摆放起来。

    他既曾是作家,对于剖解诗也略懂一些,阅读的同时也将文字翻译成能够读懂的意思:

    我眼中的你,像白霜中的一抹嫣红,粉船遨游在梦溪里。

    你安静坐在树下,等到花瓣碎落,成你一人的雨。

    我想这世界上不会有人想我这样,爱你这样不堪的人了。

    “粉船是什么?”许汐白心烦意乱,轻抚嘴唇叹息道,“先生这些文字是给我的,可他又是何时见过我呢?”

    这些文字的落笔日期各不相同,最早的一段甚至可以追溯到几年前,那时许汐白还在学堂上课。

    可他此前对肖钰这个人毫无印象。

    男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慎重表达对自己的追求之意,被拒绝后消失了一段时间,而那段时间内诗集内容并没有更新。

    肖钰的字迹一如既往洋洋洒洒,不仅语言和角度细腻,还具有个人辨识度——他总爱将一撇一捺拖长,但尾巴又能刚好打在同一条水平线上,行云流水,落笔如烟。

    诗集厚厚一本,除了字句,还有细毛笔勾勒出来的人像,那笔触精致,人像生动,可以清楚地看出画像中的那人便是十五六岁时的许汐白。

    也就是说,在原身陷于许家奴仆恶意中伤、与几个姊妹的关系僵化又无好友时,肖钰就悄然观察到他的生活。

    许汐白想不到,肖钰如何会有如此精湛的画技。

    在原本的设定里,肖钰是选拔去的军校,上过学堂,文笔倒是有机会积累。

    但绘画……尤其是这种神似插画的风格,就算是在洋人管理的部队里也无人可教啊?

    二姐看他读得出神,赶紧提醒下时间:“汐白我可得走了啊,医院里新增不少伤员,不知是出了何状况……”

    “好,二姐路上小心。”

    他回转思绪,可不能陷在私人情感里无法自拔。

    局势紧迫,钱统领那边屡遭跟踪,想必前往各地支援原驻军的洋人部队损伤惨重,也给钱统领增加了更多值得怀疑的地方。

    二姐潜身于部队医院,能见到的都是前线回来的士兵,或是部队里的要干,怎么都能探听些消息。

    杜鹃小姐所在的韶光堂与许家的店铺位置分散,刚好能用于民兵组织中的情报人员藏匿和居住,而现在,有了肖梁欢的加入,还会有一家歌舞厅现市。

    沪城内部已准备就绪,现在最关键的就是顺利帮助民兵攻入沪城,这需要他们将沪城里所有可以利用的资源、洋人军队的最新情报与弱点,通过密信传递给对接人。

    一日,府里的仆人来报,店里的员工有事想请教。

    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人总是徘徊在许家店铺外,皆头戴蓑笠、面上灰头土脸的。

    店里员工摸不清来人身份,又不像执意来店门口闹事,尤其是有巡逻兵路过时,这几个人又都突然不见。

    “许公子……我觉得还是得您去看看,我们不知道要赶还是要留。”

    “你有问过他们从何处来吗?”

    店员晃动脑袋,略显疑惑道:“我接待过这么多客人,也懂得些看面相识人,看他们又无武器,又饥肠辘辘的样子,就问过了。可是他们闭口不答,依旧在那里等着。”

    许汐白琢磨了一会儿,披上衣服说:“赶紧备车,估计他们是要见我。”

    按理说,许茹对民兵组织的熟悉程度比弟弟要多,职位也要高,但那群人没有私下里先去联络许茹,反而是等在自己店外,很可能是遇上什么麻烦。

    而且,鹌先生自十天前来信后就再无寄过。

    许汐白心里也急,生怕民兵那边出现什么差错。

    他们形成了一种默认的交流方式,鹌先生的密信会提到三次的收信地点,许汐白每次阅读后就及时销毁,将地点默记在心中。

    所以现在只有他知道,这一次的地点就标注在许家老店。

    现在这群人慎重来访,一定是与鹌先生的信有关。

    晚间,许汐白乘夜色抵达老店外,一下车就看见有三人挤在店外的石阶上,拿斗笠煽风。

    “三位,可是来找造人之人?”

    其中一位老者起身,看四下无人,凑近许汐白耳侧压低声线道:“老夫寻狗。”

    许汐白笑了笑,肯定是父亲将他的代号是狗名的实情说了出来,这三人才用此试探。

    “在屋里,进来吧。”

    确定身份后,许汐白一人拉开木门。

    他回望了眼三人,明明身穿衣服轻薄,身子却散发热度,在这初春时节还能感觉无比燥热,一看就是从严寒地带过来的。

    “你们在我店外等待几日了?”

    “就两三日吧。”

    许汐白沏了些热茶,又从货柜里拿出几盒新品糕点,招呼道:“路上跋涉艰险,你们辛苦。”

    “不……不辛苦,哇……阿爷这东西忒好吃了!”

    许汐白听说话人的声音略显稚嫩,感觉只有十五六岁,可看到男孩被凌烈寒风摧残得干裂粗糙的皮肤时,又觉得说是而立之年也不为过。

    男孩狼吞虎咽,抓着糕点往嘴里塞,像是饿了几天。

    被称做阿爷的老者和一旁的男人都哭笑地看着他,老者劝道:“安良你慢些吃,吃得急肠子会搅在一块的。”

    许汐白坐在他们对面,店里只留下两盏煤油灯。

    “伯伯,您是他爷爷啊?”

    老者打趣道:“按辈分是,不过这小孩的亲人都死光了,我和姚半仙往沪城来的路上经过一处难民地,将他捡来的……”

    “您怎么称呼?”

    “代号独钓岛,这是半仙,我们都是受鹌先生委托来给你送信的。”

    老者潦潦吃了几口,就赶忙将藏在绑腿布里的信件掏出,递给许汐白。

    “这信只能您一人看,阅完即焚。”

    “了解。”

    就着烛火,许汐白手指微颤地将信件展开,他心里默默念着民兵部队可千万别出什么事。

    他父亲和大姐都在各地为民兵效力,大姐更是以一己之力成为了第一任女团长,职位越高风险越大。

    信中写到此次送信人有“独钓岛”、“半仙”两位成员,一人左腿微簸,另一人臂上纹了一条藤蔓,便于许汐白识别。

    且给出了洋人下次轰炸的时间,需要许汐白联合伙伴掩护还在沪城内的情报人员与民兵躲避,疏散民众。

    还有些细枝末节的嘱咐,许汐白看的很快,已经练就了过目不忘的本事。

    可第一次有其他人在场时读信,许汐白的注意力就多在信上停留了一会儿。

    忽然间,他发现这字迹似曾相识。

    他猛然抬眸,抓着老者的手腕道:“伯伯,您可亲眼见过鹌先生的相貌?!”

    “不曾……我们的级别达不到,毕竟长官的身份不可暴露。”

    许汐白:“那这可是鹌先生亲笔?包括这里面绘制的区域图?”

    老者以为被质疑,回答笃定:“确是鹌先生亲笔,而且绝对没有被调换!我和半仙可以性命发誓,一直在我们手上!”

    许汐白身子往后一瘫,不知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那字迹……可真的太像肖钰的了。

    语气也像,绘工也像。

    他不敢想,又忍不住想,先生会不会还活着呢。

    待三人饱食后,许汐白欲领他们到准备好的房间里休息。

    半仙忽然停步,朝许汐白举了个躬:“许公子,承蒙关照,我们只是来送信罢了,你其实不必管我们吃住。”

    “您客气,同僚之苦乃吾辈之苦,我们许家的点心还好吃吗?”

    半仙神态真诚道:“着实是沪城名点,值得举国推广。”

    “哈哈……半仙先生,您能吃得惯就好。若是这次行动顺利,等你们回去时我一定给你们捎上一些,带回去好好享用。”

    半仙搓搓手背,试探地问:“许公子,我呢原来是做算命生意的,干了许多年,家乡沦陷不得已才加入的民兵。但我手艺没忘,如果你不嫌弃,我可以替你算算卦,也算还你热情招待之恩……”

    许汐白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纹花臂的算命先生。

    他虽然不信谣不传谣,但人家都大老远跑来送信,又态度热情,他怎能拒绝?

    老者和男孩又在一旁应和道:“对喽,半仙算命还是很准的,许公子可以让他替你算一算,求求商道也好啊!”

    行、行吧。

    又不收银两,也无损失。

    许汐白爽快答应下来:“那到房里,让您给我算算。”

    半仙提醒句:“得,不过许公子,我算姻缘是最准的,您可要……”

    许汐白犹豫下问他:“什么姻缘都可算?”

    “都可以。”

    他顿了顿,将从邵管家那里要来的肖钰的生辰八字写在纸上,指了指:“那……您帮我算算,我与这人的姻缘。”

    半仙边看边记:“肖钰小姐对吧,这是……”

    许汐白抿唇道:“不,算我与肖钰先生的姻缘。”

    第56章 这时候去北岭?疯了!

    半仙微闭双眼,手指掐诀,一阵推算后,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

    他心中暗想:“这两人的卦象着实怪异,似乎并非良缘,更似一段孽缘!”

    尽管如此思考,半仙却并未直言。

    此刻,他眉头紧皱,神色肃穆地对许汐白说道:“许公子,依我之见,你的姻缘怕是有些不妙啊。”

    许汐白听了这番话,脸色却没有丝毫诧异,反而异常平静。

    他轻声问道:“半仙先生,伯伯,试问下这世上会存在二人字迹笔触近乎相同的情况吗?”

    半仙略感惊异:“不知许公子此言何意?字迹笔触模仿起来虽废时,但不会办不到,只是仿字之人一定另有所图。”

    另有,所图。

    许汐白万分犹豫,是否要将鹌先生与肖钰的诸多相似之处告之,尚且当作这两人不为一人,可鹌先生模仿一个沪城公认叛军又有什么好处?

    许汐白心中更为动摇,眸光晃动。

    见许公子问了半下,沉入思绪里,半仙还是将关于姻缘的事继续道出。

    半仙轻轻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说道:“从你的卦象来看,你的姻缘之路似乎充满了曲折和坎坷,恐怕难以一帆风顺。然而,这一切皆是命中注定,难以改变。”

    许汐白听了这番话,心头不由得泛起一丝惆怅。

    连这位曾以此为生的算命先生也断言他与肖钰之间的缘分很浅,难道真的是命运弄人吗?想到此处,他的心情愈发沉重起来。

    人尚存活于人世之时,他们二人整日忙着欺骗彼此、相互试探甚至互相伤害。

    而在这期间,唯一能够让他们回想起些许甜蜜时光的时刻,恐怕也就只有当他选择装作聋哑之人的时候了吧。

    正是因为如此,他反而越发地陷入一种癫狂状态之中,心中暗自祈祷那位与肖钰笔迹相似文字的鹌先生,并非只是巧合而已。

    倘若先生仍然健在,那么我必定会有千言万语,恨不得将内心深处所有的话语都倾诉给你听。

    就在这时,一旁的老者突然插嘴说道:“半仙啊,你还是再仔细瞧瞧吧,或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呢。”

    旁边聆听的那两个人从未想到过,原来算命看姻缘竟然真的可以算出不合适的结果。

    以往那些所谓的算命先生,不都是为了取悦有钱的富家子弟和千金小姐们,从而撮合他们成为一对吗?

    毕竟像许公子这样的人物,既然决定要求测一卦,自然是期望听到"合适"这两个字啊!

    半仙略微迟疑了一番,又一次凝视着眼前的卦象,接着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倘若一意孤行,兴许尚存一线渺茫的希望,然而其中充斥着诸多变数,最终结局实难预料啊”

    听到这话,许汐白微微垂下头,陷入短暂的深思之中。须臾过后,他的眼眸里流露出一抹坚毅之色。

    紧接着,许汐白抬起头来,目光直视半仙,语气坚定地问道:“如此说来,并无必死之局。只要我积极采取行动,努力去修复和改善彼此之间的关系,是否仍能争取到几分转机呢?”

    “嗯,确有此可能。”半仙一边回应着,一边提起笔轻轻勾勒起卦象。

    就在这时,他的眼角余光无意间扫到了许汐白手指间所佩戴的那枚结婚钻戒,刹那间,半仙脸上的神色骤变,失声喊道:“许公子!您您不是已经成婚了么?”

    尽管出于对他人的尊重,半仙并未过多追问有关男子婚姻之事,但面对眼前这位已有家室的小公子,他实在无法保持淡定。

    许汐白眼眸低垂,嗓音略哑:“我与王绻乃合作关系,婚姻不实,只是为了为彼此做一层伪装,好在沪城平稳度日。”

    男孩在旁听个热闹,眼皮却困倦得睁不开,强撑着说:“许公子……许公子好可怜呐……不能嫁心爱之人,还要在这偷偷算姻缘……”

    许汐白谢过半仙后,起身言:“三位早些休息,我就先回府,明日会安排店长与您们几位帮衬着,可以一直住下。”

    “许公子,我们三人太过密集,会不会给你惹来……”

    “不用担心,应对巡逻兵,他们个个经验丰富。在我店里藏过的民兵和情报人员绝无暴露的可能,这是我的使命。”

    许汐白的意思是,他会拿自己的命护着,即使对方位低,不足以对战局起到什么关键作用,但他也不想亲眼看到任何同僚死在他面前。

    *

    红云歌舞厅剪彩营业之时,月份渐入三月。

    许汐白将歌舞厅暂时交给王绻打理,王绻立刻警惕道:“汐白,你莫不是要暂时离开沪城?是不是杜鹃小姐受邀去北岭地区!”

    “王绻……你现在变得越来越疑神疑鬼,我……我哪说要跟她去了!”许汐白欲拎出房门的行李箱被王绻扣下。

    与许汐白成婚这些日子,他虽然没与这人行什么夫妻之名,但许汐白沪城解放做的贡献都看在眼里。

    他早就察觉许汐白的情绪,似乎在某一天发生了大逆转!

    本来两眼无神,笑容从脸上消失。

    可许汐白每次进书房里读联络人的信件,再次出来时,整个人宛如打了鸡血!

    “你藏不住情绪,我以经商多年的直觉来判断,你肯定要去北岭……这时候不能乱跑啊!太危险了!”

    得嘞,那个爱操心和渲染恐惧气氛的万晴不在,这又多了个王绻。

    许汐白一想到自己那个丫鬟最近惹他不开心,就不禁微撅嘴唇,心想小姑娘的心思真奇怪。

    封天命根子被一脚踹伤,嘴巴也不积德想到哪说到哪,万晴之前还次次见到就与之大吵一架。

    可这几天府上的仆人和他八卦起来,说万晴这丫头和封大少爷见面次数剧增,感觉不对劲,眉眼间的嗔怒变成了娇羞。

    “啧……”

    王绻拦门:“我绝对不能让你这般任性,还去北岭地区?许公子您想什么呢……”

    硬的行不通,那试一试软的?

    许汐白手一背,在院子里踱步,视线时不时看向王绻:“唉……唉呀……”

    他惆怅道:“可怜我身子羸弱,与旁人斗不过,连阿绻也要这般阻挠……杜鹃小姐能受邀出席北岭地区的戏曲盛宴,顺道能为北岭地区百姓贡献艺术熏陶……多么好的活动啊!可惜……我见不到啊……”

    王绻:“……。”

    早就从邵管家那听来许公子耍赖皮有一套,今个才是真正领教。

    “……你与杜鹃小姐一同去,没有旁人跟着了?”

    许汐白回应:“戏班里一二十人呢,我还向封大哥借了几名身手颇好的保镖,就去十日,很快就回来了。”

    王绻抱臂看向他:“好啊,许公子也学会先斩后奏了,早已安排妥当。”

    “阿绻~你帮帮我嘛~”

    王绻咆哮道:“撒娇没用!我现在就告诉邵伯,让他劝……”

    “邵伯也去。”

    “什么?!”

    许汐白说服邵管家的理由很大胆且也简单,他将猜测肖钰还活着的理由告之,对方立刻止住声音。

    粗旷的眉毛紧蹙着,半晌后缓缓开口:“许公子,你说的可是真的?”

    “邵伯,哪怕有一丝希望,我也想去寻一寻,就这十日内,要是找不到也就算了。”

    在沪城与鹌先生联络传递情报的任务不能丢,只是凑巧信中交待过下一次寄信的时间会在半月后,等他北岭之行结束回来,再继续也不影响。

    就这样,有了老管家的支持与跟随,王绻勉强答应放人。

    只是临行前,他又郑重向许汐白叮嘱道:“不管去哪里遇到什么事、什么人,都必须按时归来,不然洋人会起疑心问起你去了何处,还会牵连各个店被排查,许公子可清楚了?”

    许汐白从车窗里望过来,朝王绻露齿而笑:“知道啦~对了阿绻,你喜欢的那位丁小姐还未出嫁,趁我不在的时日里也多和人家见见面,反正纳个三妻四妾的也很正常嘛……”

    王绻脸上露出破绽,语速加快:“我……我没有什么丁小姐,许公子还真是八卦!——”

    隔着窗,许汐白招手道:“我也希望阿绻能够幸福的,那我们走了。”

    为了达成王许两家的婚约,不仅是许汐白百般纠结,忍下心里的苦楚与酸痛,王绻也是义不容辞地答应下,而将个人私情抛开不谈。

    王绻为人太过老实,要是他不提此事,这人或许会死守一辈子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关系。

    杜鹃小姐看着昏昏沉沉的,气色不佳,偏头靠在车后座半眯着眼睛。

    戏班的人搭乘另外一辆皮卡车,先行前往北岭地区布置戏台,听说那里的民众与士兵都对他们的到来非常雀跃。

    “青姐,你这是怎么了?”许汐白关切道。

    杜鹃小姐捂着肚子虚弱地说:“昨夜……你二姐带了两碗红糖凉冻,我嘴馋将两碗都吃了,她跟我生气……我又用力过猛……”

    “噗……”

    女人恹态地后仰着脖子,深吸口气,然后闷声说:“她可与你太不一样了,太凶……了……哎呦……”

    第57章 跋涉百里为寻他

    许汐白极目远眺,只见戏台宛如一座孤独的岛屿,矗立在荒凉的村庄之中,四周空旷如洗。

    日暮落下,士兵们陆续回村,也增添了几分热闹的气息。

    那些备受炮火轰炸摧残的将士们,眼神中仍残留着疲惫,但他们或盘腿坐在屋檐下,或倚靠在石墩子旁,甚至有的爬上了树,只为一睹沪城名角的芳容。

    他在众多陌生面孔中徘徊,仿佛在寻找着某个人,也彷如在迷宫中苦苦寻觅出口一般。

    部队里的长官们都说,北岭是军区重地,从沪城军区退下来的精英人才,十有八九都会在这里晋升为团级以上的军官,并且会留在这里。

    如果在这里找不到肖钰,那么他要么被派遣到了遥远的西域边疆,要么已经为故土献出生命。

    他犹如大海捞针,靠眼睛寻不到便只能伸手去碰,拉住背对着的士兵,极力想要看清每个人的脸。

    如此怪异的举动,犹如平静的湖面投入一颗石子,迅速引起旁人的警惕。

    有几人如警觉的猎犬,盯准少年的相貌特征,飞奔至兵营,向还在静养的师长禀告。

    “师长,外面有个人如无头苍蝇般在群众里寻人,实在奇怪……”

    肖钰上次在空袭中,九死一生。

    撑地的那条手臂严重骨折,手指关节肿胀得如馒头,腿也缠了厚厚的石膏,必须拄着拐杖才能艰难行走。

    一月恢复,他终于能够重新站立。

    他默默坐起身来,神情严肃地追问:“可查明那人的身份?”

    手下快言快语:“是个洋人!那小子蓝眼睛,长得白净如瓷器,估摸是混在韶光堂的戏班里来的,莫不是什么特务吧!”

    “是男是女?”

    “男的!”

    肖钰满腹狐疑地扫了眼手下,旋即拿起配枪,准备在那人继续在军区作乱前将其击毙。

    宁可错杀一千,也决不能让北岭地区的部队面临暴露的风险。

    他身着黑衣,单手紧握手枪,顺着墙边,目光如鹰般锐利地扫向戏台之下。

    士兵们也从后方包抄过去,妄图将那疑似洋人特务的少年牢牢锁定并抓捕。

    突然,许汐白被人从身后用力按倒,整张脸深埋进土里,令他呼吸困难,咳嗽不止。

    “咳咳……谁……”

    杜鹃小姐在台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看到许汐白被一群士兵扑倒在地,她的眼神充满了惊慌,但唱腔依旧在继续。

    幸得邵管家心细如发,及时发现了许公子如幽灵般从看台前消失,他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邵管家赶紧跑去后排寻找,这才凑巧撞上许汐白被擒的一幕。

    “军爷军爷……搞错了吧,这可是我家少爷!沪城许氏铺子的掌家!——”

    许氏?士兵们顿时呆若木鸡。

    他们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不久前由沪城带来的那些令人垂涎欲滴的名点,而这些美味佳肴可不就是许家的吗?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他们按着人的力道也不自觉地减轻了。

    “这……真的假的?”

    许汐白吃了一嘴巴的土,用手抹去苦涩的味道,从地上爬起,拍拍衣角。

    “几位军爷,我真的是许家掌家,许汐白。”

    背靠在墙角的肖钰慌神不知,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那人的声音尤其好辨认,他顺着墙体应声看去,许汐白正笑意盈盈地问自己的手下:“你们有没有见到我家先生呀,他……”

    许汐白刚想问出口,转念一想,肖钰若真是鹌先生,已经隐藏起身份,一定是在这部队里担任要职,不可被发现的。

    此次出行随之跟来的戏班子与封家的随从,他不能保证每个人都守口如瓶,可视为值得信赖的自己人。

    就算问这些士兵,也不能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问。

    肖钰再次见到许汐白时情绪复杂,他既高兴,又愤怒。

    高兴是在于这人终于在成为许家掌家后,做事懂得谨慎,没有在众人面前提起他的代号,这并不为人所知。

    而愤怒……还是因为这地方太危险!

    戏班来慰问演出的活动是由助委去张罗的,希望能给士兵们艰难又枯燥的军旅生涯增添店欢乐,甚至没有经过他的用意。

    他若是知道许汐白胆敢跟随一帮年轻男女来这地方,他定会提前在信里好生骂一顿!

    就是,学不乖。

    “你先生?要在村里找吗?”士兵感到费解,城里来的小公子怎会在这穷山僻壤里找他先生。

    有人问他:“你先生做什么工作的,长相如何?”

    许汐白耸肩道:“他也是军爷,可能在这……也可能不在……长得……”

    他还在环视周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肖钰真的不在吗……

    越是靠近北岭地区,许汐白总有种第六感作祟,不要给暂时的挫折打倒,他愈发觉得肖钰就在这附近。

    因为他一进村就发现,作为根据地的村庄虽经历过炮火洗礼,却没有呈现出脏乱不堪地景象,尤其是士兵们的衣冠打扮都很得体。

    村里还修了不少供水供电设备,以及跨河大桥,这些规划显然是部队长官联合村民们一同完成的。

    这让他不禁想起肖钰那整齐得……像是重度洁癖患者整理出的房间。

    也就只有在自己住的期间,才变得凌乱无序。

    “我先生啊,长得相貌丑陋!可怖!——”

    肖钰皱眉,他只能认为许汐白说的是王绻。

    看许禄寄来的书信里提到,这人已经完婚数月,当拆开顺手送来的喜糖时,他硬生生将心里的苦涩干嚼下去。

    许父诚心感谢他,这下儿子终于找到了归宿,事业上也有人能帮衬到,就留在沪城的老店里守着家业,倒也安稳和安全。

    可只有他清楚,在重伤昏迷的那段时日里,他不断梦到许汐白大婚的场景,宛如噩梦。

    而且,他待他不好吗。

    男人收起枪,暗下决心一定要将许汐白尽快送回沪城去。

    “许公子你相貌英俊出众,怎么会找个相貌丑陋之人做夫君……”士兵们都觉得他在开玩笑。

    许汐白饶有趣味地说:“我先生不仅长得丑,心也黑,还特别爱体罚人。”

    “啧,畜生啊!——”

    邵管家越听越不对劲,他印象里的王绻要好上天际了,外表虽然不说对么惊为天人,但好歹也算名门望族出身,能丑到哪里去?

    “啊?他竟然还打你,看来城里人也没比咱们几个有素质,应当对自己的爱人更多包容啊……”

    “就是就是!——”

    邵管家与许汐白无言对视了一眼,他为了扯远话题,而特意介绍起沪城那边比较新颖的玩意,比如新款车、电器或是人们的生活习惯改变。

    仿佛描述的是与这里完全不同的世界。

    许汐白亲口言丈夫待他不好,相貌也不喜欢,他心中悔恨不已,不应该因有私心找来个对许汐白没有感情的男人的。

    应该让他去与相爱的人结婚,互有照应,心无抱憾也就不会扯谎说什么找先生,胡乱跑来这蛮荒之地。

    “许公子,那你要一直留在这找你丈夫吗?”

    男人愁苦纠结的时候,拐杖和军靴不经意间露在外面,许汐白就在这时瞥见了那一角。

    许汐白接着说:“我与先生起了误会,他心有大志,我曾不理解不支持,和他闹了别扭。”

    “……我已经找到他,就在军营之中,他……他似乎受了伤……”

    肖钰一愣,折身完全隐于墙后,那双再熟悉不过、已经破损严重的军靴瞬间消失。

    许汐白眼中闪烁雾光,怅然叹息道:“我此行一是为了护送杜鹃小姐来这里为大伙慰问演出,希望能缓解你们长期征战心中的苦闷,二是带来些必要的物资,解决燃眉之急……”

    “既已找到我先生,我并不打算与他相认,再留一日我便寄信给家夫和大姐,要回沪城去了。”

    众人听完后唏嘘,原来许公子如此支持北岭地区得军营,是因为他丈夫也为这里的一份子,身陷战乱区,又怎么能轻松脱身而去,到城里享清福。

    “此一别,我不知何时能与他再相见,但我看到你们如此刻苦耐劳,为村里的百姓谋生计、添基建,心中对战役的胜利又多了许多!”

    隔墙听着许汐白的话,肖钰心绪不宁,他清楚王绻根本不在军营里担任要职,这人……要找的是自己。

    你就不恨我?

    肖钰以为自己的死讯能给许汐白带来解脱,按照父辈期许和他原本的生活轨迹进行。

    他自知执念缠身、不肯放手的是自己。

    没想到,还有一人愿意等他。

    肖钰身子微微颤动,哽咽得说不出话,可他一步也不敢从角落里踏出去。

    越是此时,他越渴望能像普通百姓那般,诚心且坚定地去拥抱跋涉几百公里来寻他的人。

    汐白……

    许公子给北岭地区留下整卡车的自掏腰包准备的物资,让军区助委乐开花,临走前专门站在村口躬身相送。

    许汐白与对方郑重握上手,感谢道:“军爷,感谢你们护一方安定,等战争胜利我一定会在沪城迎接你们!”

    五日后,肖钰又听见助委欣喜汇报:“师长,那许公子人太好了!为咱们部队里的每个人都准备了一双新战靴……”

    助委特意拿来一双拎在手上:“这双独立包装,做工最精,还是留给您穿。”

    肖钰一试,那鞋码正正好好。

    第58章 终于等到,曙光……

    许汐白胸前平放着肖钰的诗集,这几乎成了他每日的睡前读本。

    先生的居室又恢复了那般冷清,冰凉被褥盖在身上时,他总能回忆起那人冷冰冰的表情与异常炙热的身躯,给他带来强烈的反差与冲击。

    红云歌舞厅在王绻的代理下经营得井井有条,复古装潢配上优质的演奏家与舞者,受到各界名流人士青睐。

    真别说,肖梁欢的舞技有一手,竟将上门找茬的巡逻兵迷得团团转,也替他省去不少麻烦。

    舞厅下方的房间错落,暗道丛生,暂住的都是民兵组织里三级以上的联络员。

    就在五月末,沪城的贸易展刚结束,许汐白就收到来自瓷器店王老板的好讯——珠宝店的两件作品获得海外设计师和投资人的一致好评,可以入驻世博会的展品行列。

    其中一件便是肖钰之前设计的那套“翠翘金雀”,另一件则是许汐白根据男人的诗集作灵感,请了一批专业设计团队制作的“曙光”。

    其用材为海蓝宝,极为透亮,通体呈现正圆类似罗盘,周围共镶嵌225颗规格一致的白钻。

    看过它的人都赞叹鬼斧神工,颜色艳丽的没有它这般和谐自然,素雅的又不胜它的精致。

    最后还是一位老工匠评价这料子恰当,老人家望着他趴在制作台旁谨慎等待的模样,笑道:“许公子,您快望眼欲穿了,这块料子的蓝呐可真如您的眼睛一般美丽。”

    这话不假,许汐白正是挑选了与他瞳色极为类似的海蓝宝,经过打磨后映射出顶级珠宝的光泽,选用白钻的数字也正好是他的生日。

    而他犹犹豫豫最后取名为“曙光”,终是想等沪城解放,再见到肖钰时亲手送给他。

    可城中战的到来比他预想的要早很多,甚至等不到遥远国度传来世博会闭幕的消息,一连轰炸顷刻间打破这座古城的宁静。

    此次送信的联络人又换了一位,行色匆匆,将东西交给他后只叮嘱了他一句:“亚当,一定要尽可能为百姓找到避难所。”

    许汐白心里预感到,民兵部队应该马上就要攻入沪城,这时候洋人军队很可能对平民开展大批抓捕,以此威胁和逼退大部队。

    果然,噩耗首先从人流量最为密集的洋人街传来。

    邵柔的衣服店遭掠,她那日刚好不在店里,可她的店员因为家族中有历代与军阀有瓜葛而被连带着抓走。

    洋人部队为应付各地奴隶营遭到的攻袭,已经花费大量兵力财力与之抗衡,在沪城的军区本部内部出现亏空。

    这窟窿必须填补,但他们这会再想着抬高税收也赶不上需求,只能先从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与底层商人开刀,再不够,就从富商那里强虏。

    “姐!……”

    邵柔刚得知那个被抓走的年轻店员在牢里被审讯施刑,给活活打死,眼睛哭肿生挣着要冲出去。

    她对那帮洋人的恨意此刻已升至顶峰。

    “明明!……老娘要跟他们拼了!娘希匹,那小伙子跟着我干了三年……他肯定是为了护着我的店,宁死不说!”

    邵柔快要哭昏过去,却被邵管家抱住按在床上:“姐!你不能去,装甲车开进洋人街里了……你去了也没用,人已经死了……”

    “我受不了!!这是老娘从出生就呆的地方,什么时候一条活生生的人命,都能被那帮畜生左右了!老娘的店,被他们砸得稀烂!”

    许汐白面色沉下,外面的炮火声如洪水滔天扑击他的耳膜,他担忧歌舞厅里的人,也牵挂着韶光堂,还有先生的店……

    他要担心的东西太多、太多。

    可他又比谁都清楚,以卵击石的结局在愤怒面前很难被更改,他收到民兵部队的指令尽可能疏散和保护民众,这时更不能被愤怒冲昏头脑。

    “柔姨,打仗的事交给士兵来做,现在一家两家店被毁是小,街上新增许多伤员和无家可归的人,听我的,我们要去竭尽全力帮助他们,不要再增加更多伤亡。”

    邵柔崩溃道:“啊……民兵真的会来吗!这都多久了,我们都忍耐、硬撑多久了,还会有人来吗……”

    “会来的,一定会。”许汐白曾展现出的是优柔寡断,贪生怕死,为了求活能做得出违背心愿恭维他人的样子,但他现在说的每句话,都是肺腑之言。

    他拉着被说服的邵柔,与府里的奴仆在院中开动员会,眼神笃定不移:“各位,从今天起你们暂时不要将我当作主人,我们是同僚,需要协力完成救助伤员和难民的任务,不要因为对方没有身份地位,就轻易放弃任何人。”

    “许公子……可是,难民数量太多了……怎么可能救得完!——”

    “也许你们遇到的某个难民,他们的父母、妻儿此刻就在城外,在民兵部队里拼死为营救我们解放沪城而英勇奋战,我们不救,良心能过得去吗?”

    许汐白将准备好的营救方案简化再简化,通过字条的形式发放给每一个在场的人。

    “他们没有任何高需求,挤一挤,大家相互体谅相互照应,就能分出来一碗饭、一个床铺。我许氏铺子幸得民众拥护,才能积累财富与名誉,这次他们有难,我会倾其所有去帮,直到——胜利曙光来临的那天!”

    从这日起,每当街头有骚乱与轰炸声响起,无论街头车夫还是街尾阿嬤,都不会因有军车经过而被吓破胆。

    信念有时不是从一开始就那么强烈,会有人动摇,有人望而却步,甚至选择与内心深处相悖的行为。

    但只要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相信,信念就如有了经络,生出骨肉,与这片土地相连。

    “将他扛上车里,我拉他去肖府……”

    “皮外伤不要紧,孩子别怕,阿姨这就送你去找医生……乖,吹吹就不疼了……”

    “重度烧伤!得去部队医院,这……”

    仆人只是看了许汐白一眼,立刻想到救助指南上写过的情况,将放弃的心咽回肚子里。

    “邵管家,我需要备车,去部队医院联系下茹姐!——”

    邵管家看到被燃烧弹烧伤严重的妇人,顿时心急如焚,赶忙备车叫了声:“走!——”

    虽然情急之下,老管家也承担起司机、送货员、保姆这些工作,但他毫无怨言。

    真的,当你完全摆脱历史教材,亲身经历了战争的残酷与残忍,就会体会到身体上的苦痛不算什么。

    只要那一刻,能给予被剧痛侵蚀神经已经放弃求生欲望的人,一丝希望,凑到耳边说一句“别怕,我们会胜利的”,无论是谁,都能暂时找回些温暖。

    许茹两次累晕在病房内,被人强行叫醒,饮下几瓶营养液找回状态,又只身奔向闪烁红灯的手术室。

    红云歌舞厅的喧哗仍在继续,即便洋人军队与民兵的差距越来越小,胜算越来越低,可那群自视高傲的洋人还是摆脱不掉烟酒与美人。

    情报沿着细细的线脉,通过电报、密信传递给二级、三级联络员,最后成功达到民兵部队手里。

    封天不擅细活,所以照顾病人的职责压在了他女友万晴的身上,每次万晴浑身散发母性光辉的时候,都让他觉得自己是上辈子为君王当牛做马谋社稷,此生才能换来这种好女人。

    “晴儿,你看我搞二十台防爆车赠予许公子,是不是能帮到他……”

    万晴瞪了他一眼,嗷声道:“你能搞到多少辆就搞多少!我父母都是靠许家养活的,你还不清楚怎么做?”

    封天瘪嘴:“……好好说就是了,怎么对谁都那么温柔,对我就吆五喝六……”

    万晴:“因为你是我男人。”

    许汐白又给杜鹃小姐的戏班子新写了一首词,将这段时间里沪城百姓遭受的苦楚与共患难的情谊娓娓道来。

    她登的台是沪城最热闹的舞台,用洋人听不懂的方言与唱腔,只为了演给底下坐着的富商们听:

    你们现在坐以待毙,就是葬给自己的冢。

    “你两个系贼骨头……便来当死……”

    她舞动身段,眼中含着热泪,衣袖翩飞弄花,而鞋底渐渐渗出两块血斑,内心呐喊着:你们再不醒……再不醒……就真的太迟了。

    白云与烈日交织,树间蝉鸣被城门被推倒的巨响掩盖住。

    随着一声响彻天际的号角,民兵部队从三路突围,主力兵成功击破洋人军队的防守线。

    从无到有的军火在数次小规模交锋中被淘汰,再更新换代,到如今也有了不输于对方的实力。

    “冲!——冲!——”

    枪声不断,人影重重一层接着一层,许汐白站在山坡处的一座瞭望台里,借助望远镜看到这一幕。

    有一队的士兵脚上穿着的是他寄去的军靴,腰间别着的储物包也是他找裁缝娘缝制的!

    终于……终于等到……

    许汐白紧捂嘴唇,激动得说不出话,哭着与邵管家抱在一起。

    “汐白,你不容易。”

    都不容易。

    没有一人,愧对于心。

    当第一抹熹微透过云层,浮照坍塌的旧城墙时,随着破晓时分,尘事散去,人们也迎来了崭新的世界。

    第59章 家就在那,不知道回?!

    真是稀奇!

    在沪上叔叔店旁,有一家开了两年的凉茶铺,老板郝富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

    战役期间,他效仿许公子的善举,免费为路过的人供应茶水。

    或许是因为天气炎热,最近来要茶解渴的行人越来越多,但从未有人天天来。

    郝富心想,既然要做好事,就做到底,不就是一杯凉茶嘛,难道他还送不起?

    同时,他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

    那人戴着一顶遮脸斗笠,灰帘垂下,仿佛一道神秘的屏障。

    每次端茶时,他都小心翼翼地撩开一角,只露出微微一条缝隙,仿佛生怕被人窥见真容。

    这让郝富根本无法看清那人的相貌,心中的好奇愈发强烈,如同被猫爪轻轻挠过,痒得难耐。

    说是从乡里干农活来的吧,那人身板笔直,像苍松似的挺立着,喝茶的时候悠然自得,又像文士一样文雅安静,丁点声音都没有,实在不太像。

    但要说是官爷微服私访吧,他又赶紧摇摇头,就看那一身粗布衣服和厚重的长靴,简直就是个粗人,再加上天天来蹭免费茶水,怎么看都更不像!

    郝富实在憋不住了,跟屁股着火了一样,急匆匆地跑去找许公子诉苦。

    “许老板啊,你说有这么奇怪的人吗?他可不是喝完就走,每次点头都好像是在道谢。可我问他啥,他都跟个闷葫芦似的,一声不吭。你说我是不是被坏人给盯上了……”

    许汐白愣了一下,觉得这也太杞人忧天了。

    现在,洋人都被赶跑了,政府大楼也重建了,新官刚上任,谁还敢在这闹市找店家的麻烦?

    “郝老板你得理解,刚打完城里的仗,大家精神都还没恢复呢,难免有些恍惚。”

    为写作,他曾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去搜集关于“战争后遗症”的资料,结果却远超乎自己的意料之外。

    这种病症不仅持续时间漫长无比,而且带来的负面影响极其可怕。

    打个比方来说吧,如果把人比作实验室里的老鼠,将它们长期囚禁于一个封闭昏暗的空间内,并不断给予噪音干扰以及各种肉体上的折磨,那么即使是最普通不过的啮齿动物恐怕都会患上躁狂症。

    就更别提我们这些拥有复杂情感与思维能力的人了。

    在此期间,他曾两次前往部队医院探望自己的二姐许茹。

    尽管许茹身为一名稀缺的外科医师,专长于棘手的枪伤和烧伤治疗领域,但她同样不可避免地肩负起照料病人们心理健康的责任。

    许汐白曾亲眼目睹那些饱尝苦难煎熬的士兵们彻夜难眠,甚至会因为突然响起的嘈杂声响而变得极度愤怒,站在病房中央声嘶力竭地咆哮道:“杀!——杀——”

    在战场上,每时每刻都必须保持高度紧张的状态,根本不存在任何可以真正松弛下来的时候。

    就算最终能够平安归来,重新回到已恢复平静安宁的沪城之中,他们内心深处所欠缺的那一份安全感依然需要依靠医生和护士们齐心协力、共同努力才有可能成功跨越过去。

    许茹轻声问道:“汐白,你还没找到肖钰?”

    许汐白低声呢喃,像是被阴霾笼罩:“没有……太奇怪了,邻居家小娃娃刚会走路,都能唱几句庆祝战役胜利的歌谣,民兵组织也收归于新政府,可他……怎么还不回来。”

    “按道理,肖钰在战役里立了大功,带领的队伍冲锋陷阵,也算荣归故里。”许茹一边说着,一边脱下长白褂,动作轻盈地钻入车后座。

    “他,不急着来找你,会不会早就找好心仪的姑娘了?嘿……”许茹眨了眨眼睛,调笑着。

    “二姐!——”许汐白的神情瞬间变得郁闷,瘫在车里叹气:“先生在信里说过自己在做什么,他若和我联络的功夫里还有心情泡妞……我……”

    许茹眯起眼,嘴角挂着一丝笑容:“你怎么啊?”

    “我……我不准!”

    “呦,不愧是在肖府住过的人,说话都越来越像那个姓肖的了,还你不准,男人的关心可不知哪一会儿的事。”许茹的话语中夹杂着淡淡的调侃。

    许汐白紧紧抓握着车扶手,许茹看到弟弟两手空空,惊讶得嘴巴都合不拢:“你和王绻离婚了?”

    许汐白如同被点燃的爆竹,瞬间炸开了锅:“什么离婚!婚书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还没说上两句话,许汐白就像被扔进油锅里的爆米花,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许茹觉得有趣,他弟弟何时变得情绪起伏这么大,生气时的小表情生动极了。

    “哎,王绻和那位丁小姐发展得怎么样了?”

    许汐白眼珠子骨碌一转,嘀嘀咕咕着:“嗯,估计牵上手了。”

    “都一个多月了,还只拉拉小手啊?!”

    “阿绻是绅士,哪能像你这样,撩人都不讲道理。”

    沪城大门打开,那些流落在外的百姓只要在城里有人认领,就能踏过那道门,到新城里落户谋生。

    这新规公布后,民众间炸开了锅,都在想着何时让久别的家人陆续搬到沪城来住。

    既然来,就得找份工。

    原先的地痞流氓和帮派头目逐一被钱统领根除,梅家秀场捣毁,释放了一大批被诱拐和强撸进去的奴隶,似乎寻工的人又变多了。

    许父特意来信写到要与许汐白大姐一同回沪城,这让许汐白万分激动,一大早就开始张罗铺子里的伙计们整理货品,将店铺打扫得一尘不染。

    “老爷要回来了?!”

    万杉与妻子守在店门口四处张望,一刻也不停歇,直到许汐白看不下去提醒道:“万叔,我父亲他要两日才能回来,你总不能一直在这守着吧?”

    “许公子您不明白……我心里头激动、激动啊!——”

    那是我父亲,其实我也理解的。

    许汐白无奈耸肩,觉得万叔上了年纪之后和邵伯有的一拼,愈发像顽固的老头。

    给父亲和大姐接风洗尘的准备还不止这些,许汐白还专门从吴老板的农场里订了十五头羊,打算叫上亲友们搞个露天全羊宴。

    所谓伏天吃羊,提前食补暖胃御寒,这样到了冬才不会低于不了寒气。

    而且长期驻扎边界地带,大姐肯定也吃不到这么新鲜品质又好的羊肉,许汐白期许着一家团聚的日子。

    虽然,还少一人,那就是他的小妹许诺。

    他不敢奢望小妹能在得知沪城解放后,想起回家看一眼,但他那个性格怪异的后母对待自己的女儿还是很关照的。

    也许,小妹现在过得也很好。

    许汐白将尾款交给万叔后就出了店外,很不巧,又看到郝富在摆摊,满满当当三大桶金银花茶,看样知道全羊宴要在街上办,都开始准备下火去膻的茶水了。

    视线里,郝富追上去拽住一人,打趣道:“这位大哥,您喝了我这么多次茶,也算有交情了吧!就不能告诉我你是做什么的?和我聊聊呗……”

    斗笠男后退,轻推了下郝富,这次那人破天荒地掏出几枚钱币扣在桌面上。

    “哎我不要钱,我就想和你交个朋友,好奇嘛……”郝富看到铁公鸡拔毛更加惊奇,拿出今天非得搞清楚你是谁的架势,继续跟过去。

    “松手。”

    男人声音一出,郝富眉头悦动:“呦呵……大哥你声音还挺好听,是不是哪位官爷啊?这样,您和我交个朋友,我请您进店喝更好的……”

    许汐白盯上那人的军靴,脚步加快,最后竟跑动起来。

    “许公子?”

    男人一怔,立刻拉紧帘布,一言不发。

    郝富没等许汐白问,自己先解释道:“许公子你别误会啊,我可不是在欺负人,这大哥就是我和你说起的怪人,整天跑来喝茶,今个还想到付钱了……”

    那人趁二人聊天的时候转身欲走,谁知许汐白和郝富一前一后,将人围住。

    “先生。”

    男人身子顿了顿,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僵硬且不自然。

    他身上染尘,手臂自然垂下时还不自觉得发颤,手指到处是伤痕,老茧纵横。

    就在男人思虑如何脱身的间隙,郝富眼疾手快,一把将那人的斗笠掀开——

    咚——

    斗笠连着布帘飘动,抖落几圈。

    肖钰僵在原地,没躲也没动,只是视线渐渐转向别处。

    他皮肤略红,脸颊处有几处皲裂,嘴唇干得破皮流血,眼下的黑眼圈也很严重。

    那手臂也是在战役里留下来的后遗症,抓握力度急剧下降,不做任何动作时也会抖。

    许汐白鼻头一酸,嘴唇翁动道:“先生,你……你为何就在沪城,还要躲着我……”

    肖钰扶额,心里把郝富骂了个底朝天!

    “……留在沪城,要人认领。”

    肖钰也心虚地摸鼻子,他只是还没勇气去面对已经成婚的故人,更不想见到王绻和许汐白相濡以沫的画面。

    许汐白攥紧拳,怒气呼出吼道:“我不是人吗!家就在那里,不知道回?!”

    肖钰喉结滑动,有些紧张。

    “你流浪几天了?”

    这个郝富会答,他立刻说:“得有两三周了!我印象特别深,怎么,许公子你认识这位大哥?”

    许汐白忍着泪说:“不认识!”

    他本想将男人扔在原地,可又咽不下这些天苦苦等待的闷痛,扭过脸来,朝着肖钰的胸口捶下去。

    接着,五指收紧,抓住男人的领口。

    “你该打……你真的该打!跟我回家!——”

    第60章 先生以后不许惹我不开心

    步入幽深的小巷,路边石缝中偶有几株蒲公英冒出,毛茸茸的白球与淡蓝色小花相得益彰。

    肖钰就这样被许汐白一路拖至此地,随后对方松手。

    肖钰的目光始终落在地面,他甚至未曾抬头,与许汐白对视一眼。

    难以言喻的压抑氛围弥漫在两人之间,无人知晓他们已多久未言语。

    许汐白静静跟随肖钰的背影,直至肖府门外。

    远望过去,那绛红色的屋顶瓦片在灿烂阳光下闪耀着更耀眼的光芒,显然是新翻修过;而原本深黑色的栅栏则铲去外层油漆,换上了洁白如雪的色调。

    许汐白静立原地,背影孤零,声若轻飘絮羽:“若先生已决意自此脱离军队,我可代为办理落户事宜。”

    肖钰默默凝视高耸入云的城墙,心头泛起一阵涟漪。

    昔日,他从未觉此墙如此巍峨辽阔,仿若一脚踏入,便再难脱身。

    “……我尚未销户,只要能联络到钱统领,他自会妥善安排。”

    许汐白面色微滞,伫立府邸之外,双唇紧抿:“原是,先生无需我相助。”

    肖钰竭力忆起少年时的笑容,但自从与他重逢,那熟悉的笑颜却再难觅。

    “你与王绻既有婚约。他岂会应允你将我留于府邸?”

    少年挺身,漠然看向肖钰:“在你看来,莫非我出嫁后,便须事事听从丈夫,毫无自主之权?”

    肖钰喉咙发出一声低叹,眼神尽是迷茫落寞:“不,我绝无此意。”

    “我听不出先生任何意思。”

    许汐白指着肖钰身后,淡漠道:“你自己选,要走还是留。走了,我们此生不复相见。”

    虽然快入伏天,但少年脸上的寒意到让这天气和寒冬无异。

    男人踌躇道:“那你离婚……”

    许汐白眉头紧蹙,他已经按耐不住心里的怒火。

    肖钰又上前走了几步,局促地立在那说:“我娶你,汐白。”

    许汐白一脸严肃,质问着男人:“让我在众人面前颜面扫地,难堪至极,我为何要为了你离婚?”

    他鼓着腮帮子,嘴唇又动了动:“又为何要嫁给无情无义之人?!”

    男人看上去很是疲惫,身子摇摇欲坠,一抬头眼前视线昏黑,他单膝不受控制地砸向地面,用手撑地。

    “……我现在,给不了你那样厚重的彩礼,身体也不似以前那样好。”

    长期征战,遭受洋人生化武器的侵袭,肖钰还未有机会检查身体健康,就已经预感到体力不支,机能减退。

    他的手臂因为情绪波动而更加抖动。

    许汐白心里一颤,因为男人的膝盖骨结结实实砸落在地,对面的人看着随时都要晕过去。

    肖钰全部的盘缠在带去北岭地区后,都用于建设乡村基建和投入武器研制,一分不剩。

    带领民兵队伍攻入沪城,成功拿下据点后,他又日夜不停歇与对方的首领进行军务谈判。

    除却逼迫对方签下举军撤离出沪城,再不许进入国土边境,还向对方要取了几笔赔款,用于战后重建。

    肖钰从没为完成一件事而如此拼命过。

    他心里想的都是如何守住故土,这里的每一砖每一瓦,都承载着他成长的印记。

    纵使年少时期经历坎坷,痛失亲母,遭受肖父虐待,但还是有许多让他感动不已的瞬间,将他那颗破碎的心缝缝补补,重焕生机。

    去时,心中无怨无悔,甚至已经做好不复相见的准备。

    他对战役胜利本就无望,只是顺应本心,希望自己配得上一身戎装所具有的重量。

    “即使你恨我,也应该。”

    男人沉声,呼吸愈渐微弱:“要是能选择……我一刻也不想离开你……”

    身无分文的代价,就是无力支付任何开支,订不起旅店就在街角蜷缩睡着。

    两三天买一份包子,缓解饥饿。

    渴了,就四处寻找能够免费享用的茶水。

    他万没想到,危机时刻救他命的凉茶铺子的老板,还是学着许汐白的善举,才赠予他能够苟活的生命之水。

    人在极度饥饿与疲惫时,精神涣散,根本分不清方向。

    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到了许家铺子旁,那个他自进入沪城后,就不敢涉足的地方。

    “花言巧语!先生宁可去街头徘徊做流浪汉,也不愿意向我低头一次,为你此前恶劣的行径道歉,就莫要说什么一刻也不想离开我。”

    许汐白不是无端无理取闹,他在与男人的相处中也摸清楚对方的性格,什么话都往肚子里藏。

    所有的关心,都要裹上一层借口,假装漫不经心,实际上是被伤害过数次形成的保护层。

    肖钰甚至都不如他的勇敢,爱意就要表达得坦坦荡荡。

    老天赏赐机缘,没忍心在战役里将男人夺去性命,好不容易等到重逢之时,还不去珍惜?

    你以为你一人,能扛下多少事?

    自大、自负又自卑。

    许汐白望向如此矛盾的男人,心里暗自下狠心,他这次不彻底改一改男人这臭毛病,绝不可能轻易服软。

    单膝支撑不住快要倾倒的身体,肖钰在强烈的眩晕感下,径直栽倒,趴在地上不动弹。

    许汐白不急不躁,回身呼喊邵管家:“邵伯,找人扛个担架出来!——”

    正在府内打理花圃的邵管家隔着门,一时间没听清楚,便探出头看了眼。

    这一看不要紧,眼瞅着大门外躺了具“男尸”。

    “许公子,这……这人谁啊?”

    许汐白费力将肖钰翻转个面,哼声道:“捡回来的乞丐。”

    污发遮住面部轮廓,但男人的眉眼深邃有型,邵管家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他从小娃娃养到成年的少爷。

    “肖少爷?!我的老天爷……少爷咋个弄成这副模样!”

    情急之下,邵管家的口音都蹦出来,絮絮叨叨在许汐白耳旁碎碎念:“肖少爷唇色发白,看着状况不佳,你可千万别和他置气,怎么也得等人醒了……”

    许汐白清楚邵伯待肖钰就像自己的亲孙,再怎么落魄潦倒,他也是一样的疼。

    所以他特意问了句:“邵伯,你家少爷回来了,是不是就不喜欢我、和我亲近了?”

    四个仆人协力将肖钰抬上担架,浩浩荡荡折腾进屋。

    看到肖钰被平稳放到床铺上,邵管家才松口气,回答道:“老夫只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啊……从没养活孩子,这辈子也不奢望有子嗣,待你和待肖少爷都像自己的家人。”

    许汐白笑笑:“那他气我,欺负我,您也不管?”

    邵管家无奈说:“那是他愚钝,我没替你教好,你得自己教。”

    趁着肖钰熟睡的时候,许汐白打来一盆温水,将毛巾打湿用来擦拭对方脸颊上的污垢。

    破损的嘴角处涂了些药膏,又将靴子脱掉,但他站在那端详半天,还是边皱眉边说了句:“脏。”

    邵管家:“许公子你说你捡到的,难不成肖少爷这些天一直在沪城街头游荡?”

    “嗯。”

    “唉……他肯定是不想被你看到这模样,摇摆不定,不然也不可能连个住处都不找,还是想回来的。”

    肖钰太累,梦里还在呓语,眉头紧紧锁在一块。

    许汐白见状,伸出食指将那川字抹开,偷偷骂了句:“笨。”

    嘴上嫌弃着男人没洗澡更衣,但第一晚,许汐白还是让对方先睡了个安稳觉。

    一晃到第二日,肖钰迷迷糊糊间睁开眼,两人正好视线对上,许汐白端坐在床边依旧带着气呼呼的劲。

    许汐白直接掀开被子,肖钰只觉得一阵凉意灌入,后知后觉,看了眼自己,什么都没穿。

    他眼神怪异,遮住该遮的部位。

    “汐白,我的衣服是谁脱的?”

    许汐白低下头,嘴角上勾:“我啊~”

    “哦……”

    幸好幸好,要是邵管家或者其他府里的人给他更衣,光是想想就毛骨悚然。

    安睡整夜,肖钰得以恢复精力,但他还未进食导致头脑发懵,说话时速度放缓。

    “我……我昨天晕过去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是我真……”

    男人刚要靠近,就被许汐白用手抵住胸口推了回去。

    “淋浴间备好了,去洗。”

    肖钰移开眼眸,尴尬地翻身下床。

    被许汐白盯着看的滋味,尤其令他不适应,那人面如凝脂,应该涂了沪城特产的马油香膏。

    顺着鼻腔钻入,撩进男人心里。

    “……王绻他不在府里吗。”

    许汐白默不吭声拉着男人的手腕,给推进淋浴间:“问来问去,先生是沪城新招的户籍人员啊?”

    他视线扫过肖钰的紧实的臀部和傲人腰线,目光贪婪且毫不遮掩,轻靠在门框上说:“早饭后厨在做,第一回不收你的费用。”

    “收费?”肖钰蒙愣下,“留在这吃饭还要收费啊?”

    “府里不养闲人,你觉得我留你为了做什么?”

    肖钰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下半身没在浴缸里,看许汐白还没走,更是不解。

    “不用等我。”

    许汐白声音冗沉:“我想看先生洗澡,不可以?”

    肖钰:“啊……?”

    说完,许汐白也跟着进入淋浴间,找了个凳子坐下。

    他姿态优雅地翘起二郎腿,颦笑道:“先生,以后你让我不开心,惹我生气就扣一分,干活勤快伺候我开心了,就加一分。”

    “按分给饭吃?”

    “嗯。”

    肖钰苦笑着浣洗上身,又问:“那我现在有多少分啊?”

    许汐白嘴撇道:“负一分。”

    肖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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