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果
——你自恃聪明, 也别把别人全当成傻子。
纪明达深深记得这句话,铭心刻骨,不曾有一日忘记。
这是梦里, 崔珏指责她的言语。
——就算把自己当傻子?, 也别以为满天下都是由你糊弄的?傻子?!
这是温从阳现在讽刺她的?话。
纪明达额头刺痛。她眼前也开始模糊。温从阳嘲讽的?神情与崔珏冷漠的?双眸似乎重合,连两个人的?声音也合为?了?一道。
“也别把别人全当成傻子?。”
“也别以为?满天?下都是由你糊弄的?傻子?!”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分明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却会对她说出如?此相仿的?话。
纪明达浑身?忽然没了?力气。
她捂住额头, 缓缓蹲身?。
这样太不体?面了?,太不体?面了?……她不当在温从阳面前如?此, 他们还在争执。
但她站不起?来。
“奶奶、大奶奶!”
王嬷嬷顾不得别的?,冲进来搂住纪明达:“奶奶、奶奶,你怎么了?!”
她怎么了??
纪明达很想回答乳母。
她想说,她没什么, 只是头晕、头疼、四肢乏力, 应是被?气的?, 躺下歇歇就好。
可她说不出话。
她眼前又?闪过很多陌生?的?场景。
有她和崔珏身?着婚服,在回廊下对峙。
还有纪明遥与温从阳身?在边关?军帐内,围炉夜话——温从阳凑近纪明遥, 似乎是想亲近, 却竟被?纪明遥巧妙躲了?过去。
她想看清,她想听见!
可这些?场景只如?流水清风一般,从她眼前划过, 并不停留。
纪明达眼前一黑。
失去意识前, 她听见温从阳不耐而随意的?声音:“快去请个大夫, 好生?诊治, 别吓着了?太太……和孩子?。”
孩子?。
纪明达想,孩子?。
她的?孩子?。
……
大夫诊断, 纪明达是产后尚未恢复完全,便怒则气上,气恼过度,所以昏厥。
他先施针,又?留下一副药方,让按方先吃三日,不见效再换方。又?说,吃药调养还在其次,最要紧的?是静心安养,不能再大喜大悲,否则,吃多少药下去,也是白填而已。
王嬷嬷忍泪送走大夫。
温家没了?爵位,大爷只是捐的?千户,也没实职,是不好再有个小症候就请太医来家了?,这位已是现下能请到的?最好的?大夫。
若奶奶还在安国府,又?哪里愁请不来好太医?
大爷又?撂下话就回书房去了?,连陪大夫给奶奶诊治都不肯!
王嬷嬷守一时奶奶,又?看一会哥儿,又?亲自去茶炉子?上看药,把全院子?人都支使起?来。
原来在理国公府服侍奶奶的?人,有一半都不见了?,说是叫太太放走了?几个,卖了?几个,还有打发去庄子?上的?。
太太当家,要怎么处置下人都应该,奶奶是小辈,应当听命。奶奶陪嫁来的?二十来个人都还在,也够服侍。
这可院子?里人留人去,只是太太的?主意,还是有李姨娘的?意思?
她问不出来。
王嬷嬷看向前院书房,又?扫视奶奶的?新院子?。
只看这房舍,奶奶就已经够委屈了?!
一更,纪明达转醒。
她第一句话就是找孩子?。
王嬷嬷忙叫奶娘把哥儿抱来给她看。
孩子?一切安好,睡得正香。
纪明达亲了?亲儿子?软绵娇嫩的?脸蛋。
温从阳竟情愿不要这个孩子?。但,无妨。孩子?是她的?。她不会不要他。
“只要我一日还是温从阳的?原配嫡妻,是这温宅的?‘大奶奶’,”她深深呼吸,对乳母说,“这孩子?就一日是温家的?长子?,谁也夺不去他的?身?份。”
“奶奶!”王嬷嬷欲言又?止。
她到底让所有人出去,独自劝奶奶说:“可奶奶就做一辈子?‘温家大奶奶’,又?有什么意思?我看这里,太太是不会再向着奶奶了?,大爷又?是那个样,奶奶在这是无依无靠,只能在这小院里守着哥儿。我从小儿看了?奶奶十九年,便不说拿大的?话,只说奶奶好,就是我好,奶奶不好,我也不好,我便要问奶奶一句:为?什么不干脆和离,再——”
“和离之后又?怎么样?”纪明达反问,“我是带着孩子?再嫁,还是真把孩子?留在这,留给温从阳和李如?蕙?”
王嬷嬷不敢说。
“便是我带了?孩子?回家,不再成婚,只守着他过,可他到底是温家的?血脉!”
纪明达一手拍向枕头:“我让开位置,不正是成全了?温从阳,让他能再娶一房正妻,夺去孩子?的?名分!”
她又?气得面色红涨。
王嬷嬷慌了?神,忙说:“是我一时糊涂了?,没想周全!奶奶快别管我的?胡话了?——吃药吧?身?子?最要紧!”
纪明达缓缓抚向自己胸口。
是,身?子?最要紧。
她气坏了?自己,岂不只叫温从阳和李如?蕙高兴。
她这就逃回家里,又?岂非只让四妹妹、徐三妹妹和各家亲友看笑话!
孩子?还小。
这日子?,就且过着看!-
待纪明达身?体?好转,温从阳与她一同去祭拜了?祖母。
两人没再争执。甚至没有交谈。
温从阳每日只歇在书房,从不踏入纪明达院门。
何?夫人也不要她服侍,每早请安后,便叫她自去歇息。
温从淑已被?何?夫人送回广川侯府上学,由荣老夫人和广川子?夫人抚养,仍让她以侯府小姐的?身?份对外见人、交际。
李如?蕙并不到纪明达身?边侍奉,甚至连早晚请安都无。
这原是理国公府还在时,纪明达为?自己清净,特地开恩准的?,现今却被?反过来给她添堵。
她也只能暂且忍下。
温息上路流放之前,纪明达随温从阳去见了?一次舅舅。
温息劝她和离回家。孩子?留下也好,带走也好,都随她,不必留在温家吃苦。
纪明达却更坚定?了?留下的?决心。
她这就走,不但对不起?孩子?,更是对不起?舅舅,也对不起?去了?的?外祖母!
刑部大牢两人同入探视不易。李如?蕙每次随温从阳出门,都只在牢外车内等待。纪明达去过一次,便没再等到机会。
六月末,温息被?押送上路。
温从阳带上数个家仆,一路同行侍奉。
何?夫人便紧阖家门,减少人员出入,专等儿子?回家。
李如?蕙已提早三日,搬到正院陪伴。
纪明达无有疑议。
也好,也好,就让她们亲近去。
待温家能重新开门,与各家往来那一日,能撑住温家仅存颜面的?,还是只有她纪明达!-
扬州七月的?风依然灼热。
三伏天?气,正午,连河边柳旁都少见游人。
城东沈家,沈老大夫妻头上的?汗、眼中?的?泪,更快聚成新的?运河,只恨不能载着他们快去京里、去河南,给纪淑人跪下赔罪!
谁能想到,老二竟真带老三寻到了?大妹妹的?踪迹?
谁能想到,大妹妹虽已没了?,却留下一个孩子?,便是既有菩萨心肠、又?有雷霆手段的?纪淑人?
谁能想到,崔御史竟能上奏弹劾国公府,惹得天?子?龙颜震怒,当朝就让一个国公府夺爵下狱?
谁能想到——
他当年卖了?大妹妹逃到扬州,又?在扬州做起?生?意发家的?事?,竟已传遍了?全江南!
现今,扬州人人称颂纪淑人为?母复仇,夸赞老二老三不畏艰辛、不怕送命,奔波入京寻找姐姐,还把这事?编成了?戏文——戏里骂的?头一个是理国公府,第二个就是他们沈家!
骂他,赚回万贯家财,却丧了?良心,只顾用亲妹妹的?卖身?钱享乐,却把亲妹妹的?死活全抛在后头!
上月,郑家提了?退亲,不娶沈家女儿了?。
这个月,铺子?也要开不下去,竟只能停业关?门。
“幸亏赔得还不算太多……”沈老大之妻算完账又?抹泪,“咱们把铺子?盘出去,回乡下住吧!也不缺衣少食,还省了?见天?受人白眼!”
她抽抽搭搭:“现今连咱们的?丫头去买菜,说出是谁家人,人家都不肯卖了?!”
“那孩子?们的?亲事?怎么办?”沈老大一下一下捶着桌角、擦着汗,“回乡下住,又?到哪去请好先生??真叫他们一辈子?缩在地里?”
他活了?这三十来年,一共就养下四个孩子?,一个闺女,三个儿子?。
闺女是最大的?,今年十六岁,正该出嫁,就遭退了?亲。
三个儿子?,一个十三,一个十一,一个五岁。前两个正是读书进益的?年岁,近几个月,却连学都上不安稳。
“还是得去求求纪淑人。”沈老大站起?来,“娘不是还给外孙子?外孙女留了?针线东西吗?快找出来!”
“你真要去?”沈老大之妻不愿意,“你这一去,家里就剩我和孩子?,真有个意外,你是想回来给我们哭坟?”
沈老大便犹豫。
他媳妇卫氏又?开始抹泪:“这戏文至多唱上两三年,也就过去了?!咱们就当去乡下散两年不好?纪淑人又?恨着咱们,或许见了?你,也想法子?把你下了?狱,又?叫我和孩子?们上哪去哭!”
沈老大动摇了?八分。
“先、先给老二写信吧!”他坐回去,“看老二怎么说……”
他又?忙忙地定?下主意:“你先快收拾东西,咱们预备搬家!”-
中?泽离江宁共一千三百余里。每一两个月,纪明遥和邹太医会通一次信。
她第三次收到邹太医的?信,正在七夕当日。
沈家之事?竟被?编成戏文,在她意料之外。沈家现状,也比她预计得更坏。
但这只是沈家该受的?苦果。
被?人说几句实话又?不会丢命,只是本就不属于他们的?东西离开了?而已。
他们还有房、有地,甚至有下人服侍、有绸衣穿着、有鱼肉入口,不比死了?强得多?
写好回信,纪明遥瘫在榻上摇扇子?:“想吃西瓜。”
天?灾才过去两个多月,中?泽用以纳凉的?坚冰难得,若从开封运来冰块,崔家虽花得起?这个钱,又?太显张扬奢侈。她索性减少用冰,不算太热的?天?气,都只用扇子?和井水取凉。
崔珏拿过罗扇,替她轻轻扇风:“才吃过甜瓜,再吃西瓜,对肠胃不好。过两个时辰,晚上再用?”
“也行。”纪明遥勉强答应。
崔珏轻笑,俯身?在她耳边:“嫂子?不许令嘉多用点?心时,令嘉便是夫人这般情态。”
纪明遥眨了?眨眼。
“可嫂子?教令嘉时,会哄孩子?听话。”她侧过身?,正对崔珏的?容颜,也笑,“你准备怎么哄我?”
罗扇摇动慢了?些?许。
崔珏凑得更近。
“明遥。”
他微哑的?声音丝丝缕缕缠绕过来,让纪明遥身?上起?了?一层薄汗。
他嘴唇覆上她的?,在唇舌交缠中?,含糊溢出一个字。
“乖。”
——
纪明遥“乖”了?半个时辰,又?“不乖”了?一个时辰。
沐浴后,重换一身?衣裙,便已入夜。
晚风稍有凉意。七夕星河流灿,崔珏请夫人至庭中?同赏夜空。
他蹲身?,在夫人裙间系好香囊,以免蚊虫烦扰。
纪明遥也拿起?他的?香囊。
崔珏起?身?,她便待给他系。
但崔珏立刻阻止了?她蹲身?的?动作,自己垂首系在腰间。
纪明遥想起?去年夏天?,也在七月,七夕之前的?几日。
令欢生?辰,他们在正院用了?家宴。她多吃了?几杯酒,有些?醉了?,拖着崔珏走得很慢。
崔珏把自己的?香囊给了?她。
她也想把她的?香囊给崔珏。
她问崔珏,要她帮他戴吗?崔珏说不必。
“去年你就不要我帮你戴香囊,或许是我醉了?,你怕我站不稳?”纪明遥好奇问他,“为?什么今天?也不要?”
她都蹲下一半了?!
崔珏喉结微动。
“夫人不当对我俯身?……蹲身?。”他耳根血红,声音极轻,“尤其,还有旁人。”
纪明遥呆。
纪明遥懂了?。
纪明遥的?脸变得和他一样红!
她、她还从来,没和崔珏那样过。
但,崔珏每次都对她那样。
就在几刻钟前,她还被?那样到……流泪了?。
“我、我——”纪明遥目光垂在他腰间,又?立刻移开,“我——”
“夫人不需、不需那般。”崔珏攥住她的?手。
他微微弯身?,遮掩变化,轻声问:“出去……吗?”
“走、走吧!”纪明遥手背轻碰自己的?脸。
太热了?。
出去……凉快凉快-
八月末,水稻丰收。
中?泽、广阳两处水坝亦已竣工。
九月末,工部右侍郎奉命来至中?泽,验收工程。
已在深秋,天?气转寒,骑马更冷,纪明遥便不再跟随崔珏往来两地。
——她已能在马上赶路两个时辰不休息了?!
半月后,工部右侍郎回京复命。
十二月初,京中?旨意抵达中?泽:
令崔珏年后回京。
“一年过得好快。”
纪明遥对崔珏感叹。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京外过年!”她又?笑着亲他,“就咱们俩过年,不用入宫朝贺,也没太多应酬——”
清清静静的?。
真好哇!
夫人高兴,崔珏亦心中?欢喜。
这将是他与夫人一起?过的?,第二个新年了?-
京城,上阳宫。
刘皇后匆匆赶至紫宸殿。
殿外是鹅毛大雪、朔寒北风,殿内仍温暖如?春。可皇帝的?神色却似寒冰坚硬。
“善思……竟给齐国侯求情,”他看向皇后,“说,新年将至,齐国侯被?禁足,亦将满一年,必已深知过错。求朕在新年前解开禁足,许他过个好年。”
刘皇后心口一跳。
“六皇子?与齐国侯是亲舅甥,又?自来亲近——”她谨慎开口,“六皇子?又?年幼,一年不见亲舅舅,自然想念。他能到今日才对陛下开口,已是不易了?。”
“年幼。”皇帝重复这两个字。
“再过半月,便已八岁。”他问,“八岁的?孩子?,在民间都能替父母挑水做饭、分担家事?,何?况在天?家。他已入上书房两年,如?何?还能以年幼开脱!”
尽力压住气恼,他笑道:“我方才问他:齐国侯被?禁足、罚俸,是因约禁下人不力,纵使豪奴欺压勒索百姓,强买田地,乃至伤人性命!朕已轻放。若还提早解他禁足,如?何?与天?下人交代?”
“他说,他说——”皇帝一字一句念道,“‘父皇乃天?下之主,天?下万民都是父皇的?子?民,听从父皇之命。父皇为?百姓严惩国舅,已是明君之举。只是提早一月解禁,想来并不要紧’。”
他笑着拍向身?下龙榻。
刘皇后理解陛下的?心情。
若是她的?孩子?在相仿的?年岁说出这些?可笑愚蠢、轻视臣民社稷的?话,不必陛下发怒,她早已让他们知道教训!
但六皇子?不是她的?孩子?。
他是先皇后之子?。
所以,刘皇后继续劝道:“或许这不是六皇子?本意,是有人教唆?”
“谁会教唆他!”皇帝冷笑,“朕已把他身?边的?人筛选数次,早无一个齐国侯安插的?细作!这些?话,只能是他自己真实所想!”
刘皇后不再出言劝慰,只安静陪伴。
“朕已准了?他所求!”皇帝冷声说,“就许他们过个‘好年’!”
握紧皇后,他坚定?决心:“年后大朝,朕便要立秦王为?太子?!”
“陛下!”
刘皇后盈盈起?身?。
她躬身?拜倒,未替长子?谦虚推辞,只仰首说:“只盼他不会辜负陛下!”
“你起?来。”皇帝起?身?扶她,“快起?来。”
他胸口的?恼怒与失望渐渐褪去,取代的?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与释然。
“终于到了?这一日。”他说,“朕,总算没有辜负这江山社稷。”
帝后二人温存片时。
“或许是我杞人忧天?,”刘皇后提醒,“禁军后军指挥柴生?烨,早与安国公结为?姻亲,还有九月新调回的?京营指挥马峻,正是齐国公当年最信重的?旧部,与齐国侯有叔侄之情——”
“朕都知道。”皇帝轻松笑道。
刘皇后便不再多言。
她心中?也一松。
看来,陛下是想趁机一试忠奸。
好啊。
如?此,便不需她再费力了?-
齐国公府、安国公府等五家解除禁足的?第二日,温从阳回到京中?。
父亲定?要他回京陪母亲和纪明达过年,不许他多留。他只得返回,将下人留给父亲使唤,约定?明年再去探望。
父亲流放之地的?军士,似乎不善。
温从阳忧心数千里,回到家中?,见过母亲和爱妾,便先睡足了?一日。
待他醒,便得知纪明达从安国公府回来了?,想见他。
是该见一面。
他穿衣,安顿好如?蕙,独身?来到后院。
纪明达还是那样没变。粉光脂艳,端庄含笑,虽然只是个五品捐官的?妻子?,也过得像国公府的?大奶奶。
她怀里的?孩子?长大了?不少。
他不看纪明达,只仔细看了?看孩子?:
长得倒像父亲和姑母,尤其像姑母,应被?养得不错,眼睛乌溜溜的?,不怕人。
这是他的?孩子?不错。
更是他每月吃药,忍着屈辱与纪明达行房有的?孩子?。
“他与纪明达有个孩子?”这个事?实,又?让温从阳感到恶心。
“安国府解了?禁足,能正常出入了?。”纪明达却忍不住盯着他黝黑而瘦削的?脸,“还有半个月过年,我想问你,家里年酒,你会与我同去吧。”
他这张脸,现在的?肤色,与那日闪在她眼前的?景象太过相似。
纪明遥为?什么躲开他的?亲近?
她又?是为?什么在大婚当日,只和崔珏在廊下对峙!
她梦不见。
她只能疑惑至今。
温从阳当然知道她在注视。
他厌烦这样审视入骨的?目光,便快速说:“自然要去看望姑母。”
“你若没别的?话,我就去了?。”他也不再看孩子?,“外面还有事?。”
“你!”纪明达深呼吸,“大爷慢走。”
温从阳毫无留恋地转身?。
门帘合拢。
纪明达僵直脊背,看向门扉半晌,忽然弯下了?腰。
她将脸贴在孩子?的?小脸上。
王嬷嬷立在一旁,不知还能怎么劝。
她只好先遣走旁人,看奶奶抱着孩子?落泪。
“嬷嬷……”
半晌,纪明达嘴唇微动:“我想,我想……”
她想回家了?。
她想和娘在一处。
她想娘如?昨日一样抱着她,哄着孩子?,说说笑笑。
她受够了?这安静的?院落和独自一人、没有尽头的?白天?黑夜。
她想、她想——
咸涩的?眼泪滴在孩子?唇边。孩子?伸出舌头舔了?舔,苦得大声哭起?来。
纪明达和孩子?一起?放声大哭。
原来、原来,她竟期待有人陪伴!
原来,去年……七夕,她并非不愿看那些?有情人,她是、她是羡慕!
她竟是羡慕!
可她何?必如?此!
她本应无意情爱,专心教导温从阳成材,看他立功封将,得以夫贵妻荣,方才不负这一世出身?尊贵、天?姿出众——
她不当羡慕!-
解禁第三日,齐国侯入宫探望六皇子?。
六皇子?从殿中?一溜烟跑到宫门,扑进舅舅怀里。
齐国侯也和从前一样,一把将他掂了?起?来!
“舅舅瘦了?!”六皇子?眼圈发红,“舅舅,你吃苦了?!”
“有你挂念着舅舅,舅舅就不苦!”齐国侯用胡茬蹭外甥的?脸。
六皇子?又?哭又?笑。
齐国侯抱着外甥走回殿内。
扫视一眼,他便看清,从前服侍殿下的?许多旧人都不在了?。
陛下竟对六皇子?提防、苛待至此!
终于到他舅甥二人独处时,齐国侯在六皇子?耳边开口。
“善思,”他唤出六皇子?的?名字,疼爱、低柔地问,“想不想让舅舅再也不用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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