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生死状
房间内布置得古朴雅致,四壁仿佛被冰雪覆盖,冰块堆积如山。
每一座冰峰前都站着一位娇俏丫鬟或俊朗小厮。
他们手持蒲扇轻轻挥舞,凉风徐徐,使得整个房间冷意弥漫,几乎让人感到一丝寒意,不至于有窒息感。
沈星河端坐于赌桌前,目光扫过那些忙碌的丫鬟和小厮,嘴角微动,无声地向谢清遥挤眉弄眼。
谢清遥弯腰贴近,指了指耳朵,示意听不清。
星河遂悄声贴近他耳畔,低语:“一局一千两银子,是不是赌得有点大?我们总共也就五千两啊。”
谢清遥听闻此言,面色镇定自若,从容地从怀中抽出一沓银票,重重拍在桌面之上,眼神中流露出坚决与自信的光芒。
沈星河瞪圆了眼睛:“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谢清遥淡然答道:“方县令的全部身家性命,加在一起,勉强能凑个两万两。”
这要是输了,方县令这辈子就算白忙活一场。
沈星河愕然:“他竟然愿意给你这么多钱?”
谢清遥:“我许诺他丰厚的利益,他也想借此机会放手一搏。”
方县令胆子也真大。
二人等了一阵,张铭领着吴徳步入房内。
之前未曾细看,吴徳身形肥胖,硕大的肚腩上下起伏,颇为醒目。
张铭为双方做了简单介绍。
谢清遥拱手欠身:“老朽年迈,不便起身,吴掌柜见怪莫怪。”
“不必多礼!”吴徳挥手示意,径直坐下。
张铭问他们玩什么,谢清遥道:“年岁大了,玩复杂的费神,不如就摇骰子,比大小,简单明了。”
吴徳一听正中下怀,生怕对方改主意,连忙道:“好啊,好啊,那我便今日委屈一下,随你好啦!”
说罢,吴徳的目光一直在沈星河的身上打转。
沈星河面色低沉,再看!等你输掉后,眼珠子给你挖出来!
张铭侧身出门,出去拿骰盅。
有人围在门外观瞧,“快来瞧瞧!他们赌得可不小!”
人越聚越多,仿佛再等着一出好戏上演。
吴徳脸上的横肉一颤,眯缝眼看看谢清遥,又看了看沈星河,戏谑一笑:“老丈贵庚啊?身体可还强健?咋那么玩儿的大?用不用帮你找个郎中什么的守在这里啊?”
面对吴徳的嘲弄,沈星河反击道:“我家老头儿身体很好,不用吴掌柜操心,用不用加点冰什么的?我听说胖人都怕热。”
小浪货嘴巴都厉害,吴徳摇摇头,心想,待会他们若是输了,就把这浪货弄到春欲棠去,先自己爽个几日,再让他接客,凭他这副小模样,保准是下一个叶霓裳,又能狠赚一笔。
吴徳盯着沈星河,挑衅道:“一会我赢了令夫后,赏个脸,咱俩也赌一把如何?”
沈星河嘴角上扬:“吴掌柜先过了我家老头这一关再说吧。”
想得美!死胖子走着瞧,定把你裤衩子都输没了!
沈星河斜斜看向谢清遥,朝他一弩嘴儿。
给我杀!
骰子在盅中剧烈摇晃,伴随着哗啦啦的声响,谢清遥揭开骰盅。
沈星河探头看过去。
五颗骰子赫然在眼前,谢清遥摇出了三个一,另外两个,一个三,一个二。
沈星河心里一咯噔,完蛋,出师不利!
再等等看,他笃定二爷定能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对面的吴徳哈哈大笑,猛拍大腿。
吴徳肉手执起骰盅,笑声未止:“哈哈哈……哎呦,我真以为你是个熟手啊,老丈!您老人家可笑死我了。”
吴徳话音未落,骰盅重重扣在桌上,再次揭开,赫然是五个“六”!
围观人群瞬间爆发出一片惊叹之声。
沈星河无奈将票子递过去。
二爷,冲!
第二局开启,吴徳先行摇骰子,谢清遥后手。
二人轮番摇骰子,谢清遥又输了人家四点。
沈星河将票子递过去。
没关系,这是是谢老二!这不是谢老三!
谢老二不打低端局!他定能逆风翻盘!
不慌,二爷冲!
第三局……
沈星河又将票子递过去。
第四局……
沈星河将票子再递过去。
第五局,递过去。
第六局,继续递。
直至沈星河一张张票子递过去,他有些慌了神,因为谢清遥一直在输。
他看向谢清遥,只见他显得颇为焦虑,不断地搓手、挠头、叹息,口中发出“啧啧”声。
沈星河的手边只剩下最后一张银票了。
这是最后的一局定胜负。
吴徳先行骰盅。
沈星神情紧张的望着谢清遥,他忽而瞥见谢清遥的唇角挑起一抹诡谲笑意。
沈星河蓦的就放松了,是计策,没错,肯定是计策。
哈哈!他谢老二要大杀四方了!
通通都得死!都得死!
谢清遥紧握骰盅,随着他手腕轻轻一挥,清脆的骰子碰撞声在空气中回荡。
揭开的瞬间,两方胜负赫然显现。
谢清遥再度败北。
就说他适才那诡谲一笑是什么意思!?
钱全输没了,里面还包括方县令的沈家性命。
比沈星河更为紧张的,是混在围观人群中乔装打扮的方县令。他本想亲眼目睹吴徳的狼狈,期待自己能大赚一笔。
结果,没想到啊,却看到自己的身家性命被谢清遥给败光了。
沈星河心慌不已,此刻的谢老二难道被谢老三的灵魂附体了不成!?
怎么会这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吴徳笑的前仰后合,笑的泪水都快溢出眼角。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亦是一片哄笑。
有人吹捧:“人家是这里的东家就是时运旺,咱们不服气真就不行!同是开青楼,人家就能养出个摇钱树叶霓裳!同是玩骰子,人家就能一直赢!”
吴徳一边擦拭眼角笑出的泪花,一边对谢清遥说:“老丈啊!您老人家回家歇歇吧,啊?这手气也太差了吧?这传了出去,岂不成了欺负老人家了吗?”
吴徳哈哈大笑。
他得意洋洋地举起厚厚一叠银票,对着外面的人甩甩,炫耀,“瞧瞧,一个时辰不到,两万两雪花银到手了,这钱赚的也太容易了!”
外面的人吹捧着他,“吴爷果然厉害!要么您能发财呢!都说您身旺财旺,今儿我们算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
吴徳得意忘形的对谢清遥嗤笑道:“老丈,早点回家歇着吧,别熬了,对身体不好啊。”
他说着话,伸手,自怀里摸出了一把碎银子,朝着外面洒,“拿着!今儿个爷高兴!赏你们的!”
碎银子散落在地,围观人群蜂拥而上,争相捡拾。
戴着草帽的方县令呆立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让开,你踩到我的银子了。”一人推了推乔装的方县令。
吴徳挥舞着银票,甩的啪啪作响,笑哈哈的站起身要离席。
谢清遥却在此刻抬起头,眼神坚定地望着他:“这就走?”
吴徳看着,“怎么的了?还想继续?”
吴徳嘴角挂着讥讽的笑容,重新坐回椅子上,冲着外面大声喊道:“张铭!买卖来了!有人想找你借印子钱了哟!”
谢清遥淡然回应:“借?我没钱还。”
吴徳轻蔑地看着一身粗布麻衣的谢清遥:“没钱?那你拿什么和我赌?你相好的?”
谢清遥目光陡然犀利:“拿我这条命!”
沈星河悄然看向谢清遥的侧颜。
只见他眼神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决心,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闪烁着冷冽寒光,“我以这条命,与你一赌!”
见吴徳愣住,谢清遥微微昂起下巴,目光睥睨,“不敢?”
“我不敢?”吴徳显然被谢清遥的目光激怒了,他挽起袖子,对张铭道:“让他签生死状,他若输了,就把命给我;我若输了,给他一千两。”
张铭犹豫,忙出来说和,“东家,咱们从前没这么玩儿的,还是算……”
吴徳不仅缺德还缺心眼儿,若是对面输掉性命,这不是诚心给他哥府尹找麻烦么。
张铭是府尹安排到这里的,知道吴徳乱闯祸,找个机灵的看着他。
沈星河语气决绝:“从前没有,如今便有了!”
他望向张铭,“拿生死签状来,我们跟他签,倘若输了,我与夫君生死相随,一起将命送给吴徳。”
谢清遥偏过头来看,一双深邃的眼眸目不转睛的望着他。
谢清遥眼中凝着复杂的情绪,漆黑如夜的瞳孔仿佛具有某种魔力,将沈星河紧紧吸引。
“生死相随?”谢清遥定定的问。
“生死相随!”沈星河朝他重重点头。
随后,沈星河又将头探过去,补充道:“但,最好还是能不死就别死。”
谢清遥心满意足的勾起唇角,抬手揉了揉沈星河的脑袋瓜,微微探身,在他耳畔轻声道:“黄泉路,阎罗殿,若有你作陪,地狱即为天堂。”
沈星河闻言,呼吸一滞,整个人愣在原地。
谢清遥压低声音又补充了句:“还没看到我老了能不能立起来呢,不会轻易死的。”
张铭将拟好的生死状拿了过来。
清遥毫不犹豫地签下名字,画了押。
沈星河凝望着他,目不转睛,甚至都没有注意吴徳那边已经摇好了骰子。
第六十二章 仙气
谢清遥悠然执起骰盅,并没有着急摇动,而是将视线投向沈星河,轻佻一笑:“吹一口。”
“什么?”沈星河没明白。
“帮我吹一口仙气。”谢清遥玩世不恭的笑着说。
沈星河脸颊一热,低着头,轻轻吹了吹。
谢清遥摇起骰盅,伴着清脆的声音,“啪”地一声,指骨分明的手掀开了盖子。
比吴徳只多了一点。
但赢了就是赢了。
沈星河并没有显露出激动,他知道,谢清遥此刻是要玩真的了。
吴徳仅差一点便胜出,怎甘心如此?
他一拳头砸向桌面,“再来!”
谢清遥歪着头,朝他揶揄的笑。
“吴掌柜,承让了,瞧您先前那气势如虹的样子,我还以为我这条老命,今日要交代在这里了。”
说完话,谢清遥鼻腔里喷出一丝轻笑,轻蔑的摇摇头。
吴徳见谢清遥这般神情,瞬间怒火中烧,他咧嘴狞笑。
“才赢了一局就这般嚣张,未免早了点吧?”
沈星河转头看着对面的吴徳,随着一局一局的玩下来,吴徳的脑门渗出细细汗珠。
除了平局之外,谢清遥每一轮只比他多了一点,甚至两点。
每逢赢时,都要戏谑一番吴徳。
吴徳从玩骰子渐渐上升到了对谢清遥的仇恨中,可他每次都只是差了那么一点。
这样的不甘心,驱使着他与谢清遥持续较量。
谢清遥也不是一直在赢,有时候甚至会故意让吴徳看到希望,尝到一些甜头,让他认为自己的时运又到了。
以此,诱他继续。
令沈星河感到困惑的是,谢清遥是怎么把骰子玩的这么溜得?
吴徳带来的银票统统输了精光。
沈星河瞄着手边高高一摞银票,他开始不关心赌局了,他在用目光细数这上面一共能有多少张。
遗憾的是,他的眼不是尺,数了一阵,就感到眼花。
“啊!操!”吴徳拳头一震桌面,骂街了。
他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衣襟,空了。
半宿过去,他输掉了府尹给他放在赌坊的十万两流水钱。
“不玩了,没意思。”吴徳阴冷一笑,欲起身撤离。
谢清遥脊背贴在椅背之上:“你一直输,有意思才怪。”
吴徳恶狠狠回头瞪着谢清遥。
人群有人议论。
“开赌坊的东家输了,闻所未闻啊!”
“嘚瑟过头喽。”
“瞧瞧他那气急败坏的样子,恐怕要将赌坊输掉。”
见此场面,方县令大喜,嘴角压不住的向上扬,只等最后狠狠赚一笔。
谢清遥手肘支在轮椅上,漫不经心道:“不是有放银子钱的么?怎么堂堂吴掌柜,春欲棠东家,不会在意这点小钱吧?”
吴徳怒道:“张铭!拿钱来!”
钱庄都已经关门了,吴徳取不了,借一夜印子钱,明日来还,一夜的息钱,对他来说不过是小数目而已。
吴徳咬牙切齿:“继续!”
张铭带着银票过来。
然后沈星河看着自己这边桌面上的银票开始与自己胸齐平。
他头都有点晕了。
这就是算是发了吧?虽然大部分是给方县令的钱,但是里面还有五千两的本钱呢,那翻了翻也不是小数目了。
豪宅要买哪里呢?
让我想想,买京城的会不会有点危险?
不然姑苏一带吧?
金陵也不错啊!上头天堂下有苏杭。
不行,南方雨水多,对谢清遥的腿好像不太好。
那买哪里呢……
“啊——你他妈作弊!”吴徳一声暴喝,才让沈星河回过神来。
“你骰子里有东西!”吴徳大叫,他好像忘了自己才是赌坊老板。若论起作弊,也应该是他才对。
谢清遥轻蔑的笑了笑,将自己手边的骰盅一推,示意吴徳随便查。
吴徳站起身来,踉踉跄跄的走到谢清遥面前,他小肉手拿起骰子,掂了又掂,仔细检查,验了又验。
“准是灌铅了!”吴徳大叫:“取榔头来!”
张铭:“东家,您是知道的,我们这四边都有人看着,根本不可能有人有机会玩手彩。”
张铭心中狠狠吐槽吴徳,要作弊也是他在作弊,真要拿了榔头一敲,就露馅了。缺心眼的玩意,还好张铭将话头堵住了。
“他准是玩花活!”吴徳坚称谢清遥作弊,张铭无奈,叫了人取榔头。
“嘭——”骰子应声碎裂,没有任何异样。
吴徳脸色铁青,他输了一夜,十五万两,而且张铭已经不给替他去钱庄借了。
张铭严格遵守府尹交代的指示,若是吴徳借钱只许十五万两最多,再多也不能借他挥霍。
谢清遥慵懒的望着吴徳,“不如你也赌一把命?”他扬眉,晒然一笑,“我的时运,便是自与我夫人一齐赌命之后时来运转的。”
他挑衅的望着吴徳笑。
吴徳恶狠狠地盯着谢清遥,紧攥着两只发抖的小胖手。
吴徳一路走来实在太顺了,他靠着叶霓裳这根摇钱树扶摇而上,靠着府尹名义到处敛财,变成这一方首富。
他如今顺风顺水,所听见的话,所遇到的人,全是吹捧他的人。
他早就飘到青云直之上了,偶然来了个对他嗤之以鼻的人,他轻而易举就被激怒了。
可他再被激怒,也不敢拿命去赌。
谢清遥笑着道:“不敢赌命也无妨?不如拿叶霓裳同我赌一把?你赢了这里所有钱,都归你。你输了,叶霓裳和春欲棠的地契、房契归我。”
吴徳望着那一后摞的银票。
他仍然不敢。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低声道:“好家伙,人家夫夫二人适才用命赌,这会儿他倒是舍不得青楼头牌了。”
这声音耳熟,沈星河寻声看过去,见得藏在人群里的半张脸。
是方县令。
二人四目相接,方县令还朝着他坏笑,挑了挑眉毛,这才迅速隐匿到人群之中。
敬业的方县令啊,深更半夜还在努力坚持正务,他这是要等最后收网,抓人呢。
很快有人低声议论:“啧,还真是,看来没啥意思了。走吧,走吧,估计结束了。”
“差点意思。”有人不屑。
“走走,这人他输不起……”
“砰—”地一声,吴徳猛击桌案,“老子跟你赌!”他指着谢清遥目眦尽裂,“若我赢了,我不单要钱!老子还要你的命!”
谢清遥朗声大笑:“哈哈!且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沈星河心里咚咚直跳,谢清遥明明可以拒绝对方提出的不平等条约的!他居然不但不拒绝,反而开始显得兴奋了。
张铭还想再劝劝吴徳。
但是吴徳厌烦他多事,给了他一巴掌。
不久,张铭拟好了契约书,并准备了一套正常的骰子。
二人在各自的名字之上落下了血手印。
张铭掷骰子,单数为谢清遥起先手,双数为吴徳先手。
张铭掷出双数。
吴徳先手。
他往手心里啐了两口吐沫,站起来。
他单腿站在椅子面上,双手摇动骰子。
小小的骰盅到了他的手里像签筒子。
他闭着眼,皱着眉,全神贯注的摇着。
“嘭”地一声骰盅落案,吴徳掀开了骰盅。
“五个六!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吴徳兴奋的大笑。
这就意味着,谢清遥必须也要同样摇出五个六,这才能与对方打个平手,换回下一局。
沈星河很紧张,他想,谢老二这把肯定要开大。
估计会用超强弹指神功什么的,不动声色的将骰盅之中的一个骰子神奇的击个两半。
这样掀开骰盅之后,在众人一片惊叹之中会发现:五个六点之外,可以多一个一半的小红点,这样就算他赢了!
赌神都会这个!
沈星河搓搓手,呵呵,燃烧吧!谢老二!
谢清遥平静的拿起骰盅,周围落针可闻般静,所有人目光聚焦着谢清遥手中的骰盅。
不同的是吴徳的摇头晃脑,谢清遥平静的摇动骰盅,慵懒的掀开骰盅。
沈星河探头去看,没有小红点。
但仍有五个六!
他晒然一笑,抬眼平静的问吴徳,“你摇头晃脑的,有什么用呢?”
压力给到吴徳那边,他抓起骰盅继续摇晃。
掀开,仍是五个六。
谢清遥后手,平静摇动,掀开,五个六。
原来这才是谢清遥的策略,没有超强弹指神功什么的,他从始至终都在用犀利的言语刺激吴徳。
他平平静静的跟,始终都是开出五个六,在开出之后,总会对他或讥讽。
终于,吴徳的心态崩了。
他开出了四个六点,一个五点。
他失误了。
吴徳的脸色登时白了。
沈星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屏息凝神,却见他依旧平静淡然。
室内寂静无声,就连扇冰的女子都顿时停住了手里的动作,所有人目光炯炯的看着谢清遥的手拿起了骰盅。
他稀疏平常的将骰盅握在手里,眼中甚至带着一抹慵懒的冷漠。
他顿了顿,目光移向沈星河这这边时,脸上才凝出一抹笑意。
“再吹一口仙气。”他坏笑着说。
所有人直愣愣的看着他俩。
沈星河红着脸,轻轻吹了一口。
谢清遥摇动骰盅,果决将骰盅落于案上。
指骨分明的手掀开骰盅。
五个六!!!
第六十三章 稳赢
沈星河拼命按捺住内心的狂喜浪潮。
因为如果此刻他站起来欢呼,怪叫,继而朝着谢清遥送上一个爱的抱抱,那么吴徳很可能会反应过来他俩是冲着春欲棠和叶霓裳下手的。
契约未真正到手前,他不能过早庆祝,必须保持冷静!
他心中反复告诫自己。
吴徳如同失魂般瘫软在椅子里。
他面色苍白如纸,双眼死死盯着张铭手中的契约,眼神呆滞。
外面的人也没有人敢发出半点声响,大家都愣住了。
在这一片寂静之中,谢清遥突然高声宣布:“春欲棠从此易主了!!!”
他洪亮而高亢的声音具有震人心弦的力量,他随手抓了一把银票,丢向人群,他猖狂而恣意的大笑。
在纷飞的银票之中,沈星河愕然看向谢清遥。
像是戴在他脸上的一副冷冽疏离,沉稳镇静的面具骤然裂开。
隐藏在面具之下的,是一个狂妄的,甚至有些嚣张的谢清遥。
据谢清遥所说,他从前是个赌棍。
这事只有他爹娘还有大哥知道,就连谢老三都一无所知。
他六岁便喜欢在天桥上看老人下棋赌局,七岁已偷溜进赌坊,八岁时凭借自己赌博所得,就能在顶级酒楼宴请一众小伙伴了。
十二岁那年他在一个老头的身上输了一把大的。
谢清遥不但因此导致赌博事发,还被禁足了半年。
他放出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把那老头给绑了过来。
他抓来那老头,不是为了泄愤,而是让对方教自己到底怎么才能要什么数就能摇出来什么。
老头这绝技本不外传的,但谢清遥是兵部尚书家的公子,老头觉得挺有面子,便欢天喜地的将自己毕生所学教给了谢清遥。
令谢清遥感到困惑的是,拥有如此高超赌技的老头为何仍是一副衣衫破旧、面黄肌瘦的模样。
按理说,上次他输给老头那么多钱,足够对方舒舒服服过一辈子。
老头告诉他,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你越强,越会引来更强悍的敌人。
况且赌博,最终拼的还是时运二字,运气来时,直冲云霄,运气散时,十八层地狱,十赌九输,这话永远不假。
又况且,钱来的太容易,挥霍出去也不心疼。
临别之际,老者对谢清遥叮嘱:将来你若闯出什么祸事,可千万别把我供出来。
说完这话,老头就带着谢清遥给他的赏钱离开了。
波光粼粼的江面,沈星河与谢清遥并肩坐在江边。
春欲棠的房契地契以及叶霓裳的卖身契此刻正安稳地躺在沈星河手中。
凉爽的晚风轻轻吹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江水气息。
沈星河专注倾听谢清遥的叙述,目光始终锁定在他身上。谢清遥已洗净脸庞,皎洁的月光照在他俊朗的脸上。
沈星河问他:“你既然跟那老头学了这手艺,为何早些时候不赌?”
谢清遥将视线转向他:“什么时候?”
沈星河:“你们搬进深山的时候啊。”
谢清遥:“若我记得没错,谢虎那时候每天打来的野兔子卖的银钱,不超过一两银子。
我攥着一两银子去赌坊,即便我手气好,把把稳赢,一宿估计也就赢个不超过十两银子,且还要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
谢清遥扭头,满眼冷漠的看着沈星河,“如果我输了那一两银子,以我当日心境,我大概会血洗了赌坊。”
沈星河诧然,“手气,赌?你在说什么?你不是肯定能稳赢的吗?”
谢清遥:“当然不是。”
“赌桌之上何来肯定之说。”他摊开手,露出掌心的五枚骰子,垂着眼帘,勾唇笑着:“若无你的仙气,我也没把握能赢。”
谢清遥将这五个骰子带出来了,沈星河甚至还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悄然将它们拿出来的。
沈星河嘿嘿笑了笑,缩了缩脖子。
沈星河:“都说赌博容易上瘾,你不瘾吗?”
“当然会上瘾。”谢清遥停顿片刻,道:“但令我上瘾的不是赢钱,若靠着赌钱挣钱,人就废了。
使我上瘾的,是在赌桌上与人斗智斗勇的过程,我看着对方从得意忘形,到脸色惨白……”
他咧嘴笑了,双目流露出阴鸷的目光,“那种感觉让我畅快无比。不过后来就乏味了,因为战场上的直接杀戮、血腥气息,更能让我兴奋。”
沈星河暗赞,嘿嘿,不愧是你啊,谢清遥。
开阔的江面依稀能望到一艘小船渐渐驶来。
沈星河积目望过去。
小船上坐着一个肥胖男子,正是吴徳。
沈星河与谢清遥离得很远,不知道痛失春欲棠以及被府尹赶回老家,此刻的他会是什么心情。
想想也该知道,不会是什么好心情。
吴徳坐在小船上,对面的小厮眼睛骨碌碌一转,轻声道:“这定是有猫腻,他们一准就是冲着您春欲棠来的!那老杂毛肯定是有问题!”
吴徳恶狠狠地咒骂:“他奶奶的,不单单是那老杂毛有问题,他那夫人也不是个好东西!小浪蹄子!老子回城里,先去分号去银子,拿了银子我孝敬给我哥!
我让他帮我好好查查那个老杂毛是个什么来头!老杂毛敢算计我,我弄死他,在把那小浪蹄子卖窑子里头当小倌!
叶霓裳那骚样,睡他一夜都开出来十万两的高价,我他娘本打算还能往上涨涨的!我就不该贪心!如今便宜了那老杂毛!
这里头肯定不对,老杂毛必有来头!一把年纪还做县衙的幕僚,回去先派人好好查查那老杂毛的来头……诶?我这船怎么沉了?”
谢清遥斜斜坐着,欣赏着远方江面吴徳的小船渐渐沉没于江中。
他的指尖漫不经心的敲打着轮椅,似乎心情颇为愉悦。
他甚至主动给沈星河解释为什么做了吴徳。
“他坐拥这么多身家,靠着叶霓裳转的盆满钵满,仗着府尹胡作非为。
却不知有多少虎视眈眈的眼睛正盯着他。我给他一个体面的死法,免得他遭受百般凌辱折磨。
他欠我一句谢谢。”
沈星河对此已习以为常,他抱着怀里的银票包袱,此刻注意力都在这包袱上面。
估计,方县令也快来了。
沈星河知道里面的钱更多是要给方县令的。
他苦恼了一整夜,仍未想好如何向谢清遥开口,能否动用这笔钱。
毕竟谢清遥适才说,一但花这个钱,就废了。
可沈星河求废啊!求废!
谢清遥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不拿?”
沈星河一愣。
谢清遥:“拿啊,一会儿方县令来了就拿不了了。”他说着话,将包袱拆开,伸手抓了一把,塞给沈星河。
沈星河赶紧将银票揣进自己的怀里,又抓了一把往谢清遥的怀里揣。
他甚至把鞋子脱了,直接将银票折好塞进鞋子里,袜子也不放过,足足垫了厚厚一层,和增高鞋垫似的。
二人分好脏,又等了一阵,方县令还没有来。
“你刚才至少洒了五六张出去。”沈星河看向谢清遥,“若没洒拿几张,如今又多了五六千两呢!”
谢清遥垂眼,如果不是考虑他有昏倒风险,他自问会洒的更多,
“今日高兴。”他摩挲着手中的骰子。
“是高兴!”沈星河美滋滋的晃脑袋:“赢了那么多钱,太高兴了!”
“不是为了赢钱高兴。”谢清遥偏头看着他。
沈星河:“那是为什么?啊!我知道了,是赌桌上跟那小胖子斗智斗勇吧!哈哈哈哈!看着那小胖子,最后脸都变成惨绿色了!笑死我?!让他招摇,呸!”
是为你那句,生死相随啊,小笨蛋。
谢清遥抿唇浅浅一笑,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瓜。
清凉的风浮动着两个人,东方渐渐泛起一点柔和的白,星辰还没有褪下,只是暗淡了一些。
他凝视着天边的星斗,蓦然问沈星河,“仙人,你说,我爹娘会看见今夜的事情吗?”
沈星河不假思索:“能看见!你今天出了风头!”
谢清遥:“那就糟了,爹娘又要生气了。”
沈星河:“怎么的?不让你赌钱吗?”
谢清遥:“嗯,不让,因为我去赌坊,爹打断了十多根藤条。”
他坐在轮椅上,昂着头望向苍穹。
当他回忆起从前被父亲打时,唇角却溢着笑。渐渐地,他唇角的笑意也消失了。
满眼落寞与凄凉的神情,像是漂泊多年的游子找不到归家的路。
“好想再被我爹打一次啊。”谢清遥轻声说。
沈星河站起来了,望着他嘿嘿的笑,“那我帮爹爹揍你一顿吧,给你来一个爱的大逼兜!我适才忘了找你算账,你没把握能稳赢,竟敢跟人赌命!”
谢清遥将轮椅往后挽了一把,沈星河便就扑了个空。
“往哪里跑!”沈星河扬着手朝着他追逐过去。
也是邪门,他坐轮椅,他都追不上,更是扑了几次空。
伴随着沈星河的嬉笑声,谢清遥眼中的落寞与凄楚被一扫而空。
两个人在江畔追逐,他们都没注意到,一轮旭日,已自东方冉冉升起。
第六十四章 南下
谢清遥与沈星河回到医馆后休息了一上午。
直至午后阳光慵懒地洒进房间,他们才缓缓醒来。
谢清遥将沈星河圈在怀里,轻声问:“准备何时去金陵?”
沈星河思索片刻,“我再想想吧,咱们昨天刚在赌场狠赚一笔,也就不着急去运木材。”
谢清遥提醒他:“季节不等人,现下正是储存木材的最佳时机。”他见沈星河犹豫,又道:“你若还是担心我的腿,那我们现在就去找干爹问问。”
夜色渐浓。
这个时候,老马这边正好没有病人,两人将来意说明。
老马拍着胸脯保证:“你们尽管放心去吧,一切都会顺利的。”
沈星河见他这般笃定,心中不免起了疑惑:“您确定吗?”
老马笑眯眯,捋了捋须,“我确定,放心去吧,没事。”
沈星河将信将疑。
谢清遥便问他,“这你总能心安了?”
沈星河不仅没有安心,甚至开始怀疑谢清遥和老马沆瀣一气。
可他转念一想,应该不会。
因为谢清遥始终与他在一起,应该没有机会和老马串供。
谢清遥看着沈星河忧心忡忡的样子,垂着眼望着自己的膝盖,勉强的挤出一丝笑意来。
“若你实在担心我的腿,你自己去也无妨,我让方县令派人与你同行。”
沈星河知道,若再这么坚持下去,只会让谢清遥感觉颓丧,于是他摇摇头:“不是啊,我就想,咱们什么时候启程。”
谢清遥:“咱们今日就能走,方县令有船留在这里,可坐他的船去。”
这么快!这完全就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两个时辰之前,沈星河人还在医馆里,两个时辰之后,他已经到了江畔。
两名小学徒早早的在此等候了。
一轮皓月当空。
月华照在江面上,被江水揉成细碎的银光。
红莲江畔停靠着许多艘大大小小的船。
有丝竹管乐之声缭绕在江面之上。
沈星河有些恍惚。
他看向船舱的角落,那里整齐的码放着行李,连家里的樟木箱子都搬来了,那些箱子里放着的都是他的衣裳。
直觉,是直觉告诉他,这里面一定有事。
别的不提,就说这两个时辰之内通知城里的方县令,再弄来一艘船,甚至还滴水不漏的把行李打包带走,这根本就很难办到的事情。
他走向船舱内,还想再看看情况。
里面别有洞天,精致的船舱内,摆放着一张圆圆的桌子。
昏黄的灯光中,一名怀抱琵琶的美男子款款走来。
他的手指纤细柔韧,轻轻拨动琴弦,如诗如画。
那美人极近,沈星河整个人瞬间定住了。
啊啊,是叶霓裳啊!他此刻好美啊,世上再无哪个男子能及他十分之一的美。
叶霓裳福了福身子,半垂眉眼,“一曲春江晚,送于恩公。”
他说话时半点乡音听不出,柔软如涓涓清流,沁人心脾,之中又带着一抹清冽。
他自始至终没有向这边看过来,坐在圆凳上,专注拨弦。
上了妆的叶霓裳更是光彩照人。
他太美了,是那种明艳张扬的美,他像是花坛之中一朵鲜艳的牡丹花,伴随着他的绽放,会将在场所有的花朵掩盖的平平无奇。
沈星河看的心花怒放,想必这次江南之行,乐趣颇多。
谢清遥知道沈星河喜欢叶霓裳,所以特地请叶霓裳来同行。
沈星河对这份惊喜很受用。
有心啦,二爷。
沈星河侧目看向身旁的谢清遥。
却发现他已然睡着了。
对,就是睡着了。
他闭着眼,歪着头,嘴巴微微半张着,呼吸极为规律。
看的出来赌场那夜是真的累了。
一曲终了,叶霓裳起身施礼,“感谢恩公,为我赎回卖身契。”话音未落,抬眼看向谢清遥。
叶霓裳的目光落在谢清遥的脸上良久,咸即愕然,视线投向沈星河,“他……还活着么?”
这么大岁数,别死在这吧?
沈星河解释:“我相公岁数大了,觉多。你饿吗?咱们先吃点东西?”
叶霓裳打了个哈欠,摆手婉拒,“明天把,现在太晚了,你也早点休息。”
送走叶霓裳后。
微醺的沈星河趴在桌上,咧嘴傻笑,对着谢清遥的面目,一笔笔描绘着他的轮廓。
谢清遥的英俊不同于叶霓裳的妖娆,即便他易容,他的线条也是硬朗分明的。
沈星河越看越是陶醉,却又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他的好梦。
次日清晨,沈星河闻着饭菜香气醒来。
房内只有他一人,他寻着香味推开门。
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谢老三见他过来了,朝着他跑了来;“嫂子!”
他看上去兴致不错,沈星河难以置信的问他怎么会在这。
谢老三:“我哥说,要带娘一起去游山玩水,娘说不放心我,我哥说,那便带着我一起去。”
他顿了顿,伸手闹闹胸口,朝着沈星河露出一抹笑,“我一听这就是哥借口,我哥嫌弃我不争气,不是一天两天了。
嫂子,定是你给我说的情,嘿!谢你了!”
沈星河一听这话就更不对劲了。
第一,面对上进自强的陈氏兄弟强烈的对比下,他根本没机会给祸国殃民的谢老三说情。
谢清遥当时没有完全消气,甚至说出谢老三当斩这种气话,可此刻却不计前嫌的带着他了。
第二,花嬷嬷明明不想去,一向不喜欢强人所难的谢清遥为什么非要带着她去。
是什么让谢清遥非要带着花嬷嬷。
是老马。
和谢清遥串供的邪医老马!!!
沈星河抬眼望着谢清洲,“我干爹在哪个房间。”
谢清洲走到走廊,指了指一间房。
恰在此刻,房门打开了。
老马穿了一身崭新的衣裳,发鬓束的一丝不苟,比此时的沈星河还要利索。
老马挺直脊背,对着对面的门板笑嘻嘻的唤:“花花啊……花花……”
老马不经意看向沈星河这边,眼眸一颤,脸色大变,迅速扭身回房。
沈星河一个健步就冲了过去,赶在房门掩上之前,他挤进来了,“你跟我说实话,这怎么回事!”
老马皱眉,朝着沈星河龇牙笑了笑。
“什么怎么回事,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我来这里呢,完全是因为我关心你相公的腿,我……”
“你再不说实话,我就去告诉花花,你是个一言不合就打量着给人下毒的邪医。”
老马嘴很硬,丝毫不惧要挟,一口咬死了,“我真的是来关心你相公的腿!你们远行,带着个大夫在身边,总没坏处。”
“你不说,打量着我不知道是不是?
他腿明明不成的对吧?你怕到时他腿真的有什么意外,我肯定会找你麻烦,所以不肯答应帮他一起瞒我。
但是,当他搬出了花花与你同行,你就答应了是吗!”
老马咽了口吐沫。
好小子,够机灵。
沈星河破案了。
老马清清喉咙,一把将沈星河扒拉开,板着脸沉声道:“知不知道对于一个病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沈星河眯眼观察着老马,想判断他有没有说实话。
老马一挥手:“是心情呀!他一心想带你游山玩水,你们夫夫二人同游大好河山,心情舒畅,他病自然好的也快,你要知道,这全身经络都是通着的。”
老马的话锋毫无预兆的转走:“我跟你相公达成了约定,到时候你们玩你们的,我和花花玩我们的,咱们两家最好谁也别打扰谁,之行吗?”
他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可能还有几对。”
沈星河此刻只有一个想法,他想直接回家。
可是船舱起起伏伏,显然已经杨帆起航了。
他真的上了贼船。
他从窗子瞥见,不远处还跟着一条大船,这只船从夜里好像就跟过来了。
老马大概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医德,宽慰沈星河。
“我给他新换了药,这药一直敷在他腿上,只要他别摘掉,精心着,别受寒,根本就没事!你瞧,我屋子里带了那么多药呢。”
老马竭力自证:“你觉得若是去了一回江南腿就折了废了,再也站不起来, 这可能吗?你不觉得这太荒谬了吗?
若是如此,住在南方身患腿疾的人怎么办?人家是直接得削大腿还是怎么的?”
老马面露哀求,“你回去别问他成吗?他跟我说你越晚知道越好。
他知道瞒不了你多久,可他想让你没有负担的跟他出去玩,你晚知道一天,就能高高兴兴地跟他玩一天。
人家一片苦心,你担待点行吗?”
沈星河垂着脸,声音很小,“可是,我担心他的腿会疼啊。”
他顿了顿,沉声道:“他腿疼的时候,一向都死撑着不说的。”
沈星河从房间里出去,他心情很低落,走到楼梯处,昂头,见上面坐着谢清遥。
他脸颊苍白,手里拿着花卷,垂着眼望着沈星河,光线透过窗子洒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
他望着沈星河,竟然倏尔笑了,那双好看的眼睛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清澈,“宝贝,如果我腿疼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我不会死撑着。”他笑着说。
第六十五章 傻乐
既然被沈星河发现了,大家索性就聚在一起吃饭。
晚饭间。
方县令在讨好谢清遥这方面十分上道,他将家中厨子、婆子全数调遣至此,唯恐照顾不周。
他甚至告诉谢清遥,这些皆是他身边侍候十多年的亲信,绝对的稳妥,无须担心他们会告密。
方县令满脸堆笑,吩咐小厮上菜后,就很懂事的退了出去。
宽敞的大堂内,彩灯高挂,一桌丰盛佳肴陈列其中,尽显奢华。
老马第一次乘坐这样气派的游船。
他体会了一把平头百姓享受不到的奢靡生活,又因得花嬷嬷在他身旁,显得十分激动,期间引颈吟诗,还饮了不少的酒。
他从脸红到脖子,酒气渐浓,提着酒杯到处找人对饮。边喝边偷偷看花嬷嬷。
谢清遥懒得跟他一起去喝,他索性拉着谢老三一起喝酒,两个人酒过数巡,脸颊都是红扑扑的。
但并未醉酒状态。
喝到一半时,谢老三假装喝醉,拿着酒杯跑去找未值守的李大娃。
李大娃身姿挺拔,静立甲板,任江风拂面,怡然自得。
突然从背后伸过来一双手,按在了他的腰间上。
耳畔传来夹着酒气的喘息。
谢清洲的脑袋搭在李大娃的肩上,谢清洲侧头看着他。
“我喝多了,走路直打晃,李哥哥,你能送我回房吗?”
李大娃满脸嫌弃,推推搡搡期间,船只晃动加剧,还白白让谢清洲占了便宜。
“李哥哥,我想抱着你一起沉江。”谢清洲将他抵在栏杆上。
“疯子!你们全家都他妈是疯子!”在李大娃心中,就连曾经救过他的沈星河也不正常,谁家好人嫁给谢家?
李大娃身高已经是超过普通人,但在谢清洲面前仍矮了一点。
他奋力推开谢清洲,逃进一间小屋,迅速反锁,堵住耳朵,任凭谢清洲在外猛拍门。
谢清洲觉察出李大娃不想搭理他,但是他脸皮厚啊,敲了许久,才停下手,又返回饭桌。
船舱晃晃荡荡,坐在椅子上的老马也晃晃荡荡,他看向对面的花嬷嬷,醉眼朦胧,“花花,我跟你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
他一拍胸脯,指天指地的发誓:“我说一句假话天打雷劈!我马户子这辈子,就没对一个女人这么没出息过。”
花嬷嬷真的感觉有被冒犯到,她正色道:“亲家,您醉了,还是回屋里歇着吧。”她看向刚回到饭桌的谢老三,“老三……”
花嬷嬷止住了话。
因为发现谢老三正拽着他二哥的手,脸颊贴在谢清遥的肩膀上。
“哥!别再生我的气了,我知道我前些日子惹你和嫂子不高兴了,我以后长进!我保证再也不惹你们生气。”
谢清洲脸庞泛红,酒气熏人,额头顶着谢清遥的胳膊扭了扭脖子,“二哥!我做梦没想过,我这辈子还能见到你啊!”
沈星河和花嬷嬷生无可恋的对视一眼。
老马再次央求:“花花,你看看我,我在和你说话,你拿正眼瞧我一眼,就一眼行吗?”
花嬷嬷大概是觉得实在太丢人了,她站起身,沉声道:“亲家,劳您跟我过来一趟。”
她率先出去了。
沈星河看向谢清洲那边,只见他抱着他二哥已经哭得稀里哗啦,“二哥啊!你别离开我啊!你知道我多心疼你吗!二哥啊!”
谢清遥的衣裳被他拽的打斜,露出棱角分明的锁骨,他满脸冷漠的将衣襟一把扯了回来,冷眼盯着谢老三。
他将谢清洲的脸推起来,单手捏住谢清洲的脸颊。
谢老三的脸颊嘟起来红扑扑的,大眼睛闪烁着泪光。
谢清遥训斥:“你记好,以后在外面,要是酒量不好,就少喝酒,免得出去丢人现眼。”
谢老三嘿嘿一笑,醉眼迷离,蓦地眼眶湿润了,眼中噙着泪。
谢清遥放开了手。
谢老三哽咽道:“二哥,你还活着,咱们家就没散,二哥,真好。”
他哽咽的说。
沈星河没眼看谢清洲这边。
他转头看了看外面。
波光粼粼的江面上,先前所见的那艘大船依然缓缓地跟着。
他问过谢清遥,谢清遥推测,那应该是宋伯怀的船。
想必是为了叶霓裳而来,一路保护着他。
叶霓裳今晚在房内独自用晚餐,不知他是不是也透过窗子瞧见了那艘带着“宋”字标识的船。
江风带着些许的凉意透过窗子吹进船舱,沈星河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他扭头朝着走廊的方向看了看。
花嬷嬷把老马喊了出去,想想也该知道,是告诉老马她并没有再嫁的打算。
老马喝的醉醺醺的,别再承受不住,一时想不开,大头朝下投江里去吧。
沈星河越想越觉得很有这种可能,他对谢清遥说了声出去看看,便准备朝着走廊去。
然而,刚迈开步子,就抬不动腿了。
沈星河低头一看,醉醺醺的谢清洲坐在地上抱紧紧抱着他的腿。
“嫂子,你帮我和李哥哥说说吧,他不理我,怎么办啊?嫂子。我刚刚还摸了他好几下,嘿嘿,手感真不错。”
谢老三说着话,还捏了捏沈星河的小腿。
他是这是在占人家便宜吧,李大娃没揍他就不错了。
谢老三又道:“我上次想给他用合欢散来着,可是我后来忍住了,没用,扔了。”
沈星河倒吸了口凉气,这玩意怎么这么混账啊,幸好没用,不然会后悔一辈子的啊。是该给他个教训。
沈星河用力抬脚,但是谢老三像滩烂泥一样,坐在地上纹丝不动。
微醺的谢清遥往这边瞧了一眼,抓着谢老三的领子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看好了,那是你嫂子。”谢清遥在谢老三的手心上,重重地打了两下。
沈星河去了走廊,问了个小厮老马去了哪里。
小厮:“他朝着甲板上跑了。”
沈星河心里咯噔下,老马头很可能想不开投了红莲江。
沈星河登上甲板,见得老马正独自坐在甲板前,两条腿搭在外面。
沈星河震惊:“干爹!你干什么!”
老马回头,大概是吹了江风,吹散了许多酒气,一双眼睛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回头望着沈星河笑,“你猜她和我说了什么?”
沈星河小心翼翼的走过去,沉声道:“你先冷静点,你别在这里坐着,太危险了!”
沈星河扶着栏杆,轻声问:“她说什么了?”
老马:“她说,亲家,对不住,我虽知您一片真心,但身为女子,理应从一而终,我丈夫过世,我应为他守节,这便是本分,您另寻良人吧。”
沈星河挠挠脸,宽慰老马,“干爹,您别灰心……”
“灰心……”老马瞪眼,“噌”的一下站起来了,毫无半点预兆。
江风,扯着他的衣袂飞杨,他慷慨激昂,“她没提我老啊!”
他张开双臂,放荡的大笑,“她根本没说我老!”
他看向沈星河:“知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嫌弃我这长得老。”
“呸!”他扭头啐了口吐沫,恰好一阵风过来,吐沫星子渐了沈星河满脸。
“啊!!!”他嫌弃的擦脸,“你干什么随地吐痰!”
老马已然沉浸在自己的欢乐之中,“十八岁,我爹给我找媒婆说媒,凡能入我眼的,无一例外嫌弃我长得老。嫌我老?我呸!”
沈星河这次反应快,往后闪避开了,幸免于难。
老马目放奇光:“她说本分,却没说情分。你好好品品她的话!”
沈星河眸光流转。
老马乖张大笑,得意洋洋“哈哈哈哈哈哈!她说的是本分啊!这说明那男人待她也就那么回事!”
老马眯起眼,沉声道:“得了花花这样的女子,竟不把她捧在心尖上……”
他霍然回首望向沈星河,“你说,他该不该死!!”
沈星河连连后退,他慌张的对船夫道:“您受累,看着点他,太疯了这人。”
沈星河踏着月色回去了船舱,行至走廊处,忽然止了脚步。
他随便推开了就近的一间房门,视线在室内流转。
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张精雕细琢的床榻上。
他虽然跟着谢清遥一直同床而眠,但是由于家里的炕十分宽敞,他睡觉不老实时居多,两个人之间通常会横处一段极宽敞的距离。
中间再躺下两人都不成问题。
可这里不同,这是一张床。
并不宽敞的床。
适合做点什么……
做点什么呢?就两个人。
沈星河简单设想了一下。
他和谢清遥同床而眠,在温馨的房间里,一起秉烛夜话,聊一聊人生,谈一谈理想。
昏黄的灯光下,浮动的江面,还会发什么事情呢?
嘿嘿嘿嘿……
有点期待是怎么回事。
一些奇奇怪怪的画面,赫然出现在沈星河的脑袋里。
越是不去想,那些鲜活的画面就越是跳进他的脑袋里,谢清遥的身影与各种细节都一点点的占据他的思想。
沈星河满脑子都是他所爱之人。
想着想着脸颊就发烫了起来。
他本就皮肤白皙,连带着耳垂,脖颈,都染上红粉。
与醉酒般的状态无异。
他一个人躺在床榻上傻乐起来。
第六十六章 闹耗子
“你放开我!”走廊中,谢清遥的声音陡然响起,犹如利剑划破静谧。
这声音打断了沈星河的浮想联翩。
他即刻起身,迈出房门,目光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拐角处走过来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两个人,沈星河完全愣住。
谢清洲背着谢清遥,而谢清遥正致力于用胳膊勒住谢清洲的脖子试图让他放开自己。
谢清洲面庞涨红,却仍固执地不肯松手。
谢清遥抬眼,猝不及防和沈星河的目光对视上。他似有话语欲言又止,然而未及吐露,已被谢清洲拽着入了房间。
沈星河走过去,探头看了一眼,见谢清洲已经把他哥哥摁倒在床上了。
谢老三,左脚蹬右脚跟鞋帮,脱了鞋,抱着他二哥的胳膊不撒手。
“李哥哥!咱们好好说说话吧!”
显然,他竟将谢清遥误认为了李大娃。
谢清遥满脸嫌弃地推开谢清洲凑近的脸庞,厉声喝道:“给我滚回你自己房间去!”
谢清洲不滚,醉眼迷离发出哼哼的傻笑声,迷蒙的眼中闪烁着狡黠之色,“嘿嘿嘿,李哥哥我们一起回房间睡。”
谢清洲闭着眼睛,冷不丁地在谢清遥脸上嘬了一口,满意地赞道:“真香啊李哥哥,嘿嘿嘿。”
谢清遥无奈地看向沈星河,两人目光在空中交织,微妙的情绪在其中流转。
沈星河在某些方面,是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
此刻,他避开谢清遥那炽热的视线,含糊应道:“那你们休息吧。”他下意识的关上了房门,转身去了之前浮想联翩的房间。
他躺下后,摸了摸床。
算算日子,好像有些时日没和二爷同睡一间屋子了,自从和他说分房睡之后。
虽然两人用别的方式互相慰藉过,但那种肌肤相亲、共枕而眠的温馨却已久违。
此刻,那种熟悉的悸动如潮水般涌来,化作一团小火苗在心头悄然燃烧,热度渐增,仿佛要席卷全身。
他浑身燥热难耐,下床给自己倒了茶降温。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
众人皆已沉醉于甜美的梦境。
唯独谢清遥,一双眸子寒光闪烁,无法安眠。
他死盯着挤在自己旁边呼呼大睡的谢清洲。
谢清洲喝过酒之后,打的鼾声震天响,嘴角挂着迷离的笑意。
谢清遥脸色铁青,越看他越不顺眼,忍着膝盖的剧痛,骤然发力,一脚将谢清洲踹落床下。
“嘭”地一声巨响,谢清洲摔落地面,瞬间清醒,茫然四顾,目光最终锁定在谢清遥身上。
黑夜之中兄弟二人对视。
谢清洲率先打破沉默,疑惑问道:“怎么是你跟我?李哥哥呢?”
谢清遥就那么面无表情的望着他。
谢清洲打了个哈欠,搓了搓胸口,晃晃悠悠站起来了,“我不跟你一起睡。”
言罢,他推门而出,消失在夜色中。
狗老三,当真该斩。
谢清遥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或许是因为久未乘船,或许另有隐衷,总之,他在床上反复翻滚,如同烙饼一般。
终于,他坐起身,拿起窗边的拐杖,开始练习走路。
一番锻炼后,汗水湿透衣衫,他遂打开墙边的衣柜,翻找一番,取出一套干净衣物,径直前往浴室沐浴。
谢清遥清晨浅浅睡了一觉,短暂的休憩并未驱散他的疲惫,不足一炷香的时间,他又睁开了眼。
他洗漱干净,从房间里出来打算去取昨夜遗落在饭桌处的轮椅,他撑着拐杖走出门外,沈星河恰好从隔壁房内开门出来。
“你怎么起这么早?”谢清遥意外的看着沈星河。
沈星河神情看上去有些焦虑,他搓着手,头发睡得乱,不知有什么心事。
“你怎么了?”谢清遥关切的望着他。
“这船里可能是闹耗子。”沈星河皱着眉头,神色紧张地望着谢清遥。
“耗子?”谢清遥没反应过来,“船上怎么会有耗子?”
沈星河沉声道:“真的,昨天晚上我睡的迷迷糊糊地时候,听见房间里有‘噔噔噔噔’的声音,像是柜子里的声音,还有开柜门的声音!”
他顿了顿,“以前在医馆住时,也曾遇到过类似情况,半夜里总有‘噔噔噔噔’的声响,用老鼠夹子捕捉,结果只发现一滩血迹,却不见耗子踪影。”
沈星河声调突然提高:“莫非……它是死后化作了精怪,一路跟着我!?”
话音未落,他一个箭步冲到谢清遥眼前。
谢清遥一愣。
他越听越觉得自己像是那只耗子。
但他鬼使神差的没有解释,只是温柔的将人往怀里带。
真喜欢看他这幅可怜巴巴的小模样,忍不住想要欺负。
沈星河心绪不宁,双手不安地搓动,试图缓解内心的恐慌,“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山上我都没见过耗子,船上应该更不会有了。”
谢清遥紧了紧怀抱,“山上之所以没有耗子,是因为谢虎在房前屋后撒了许多药。”
沈星河闻言,目光闪动,急切地追问:“那你有没有带上那种药?”
“没有。”谢清遥回答得干脆。
沈星河:“我去问问干爹。”
他挣脱开谢清遥的手臂,朝着走廊快步走去,谢清遥撑着拐杖跟在他后面。
走廊远处传来老马的声音,“咦?老三,你昨夜不是和你哥一起睡的吗?怎么跑到这屋来了?走啊,一起去吃早饭……”
“干爹!”沈星河喊他。
老马闻声转过弯来,见是沈星河,便问:“吃早饭去吗?”
沈星河跑过去,“您带着耗子药了吗?”
老马:“带……”他顿住了,瞟了一眼沈星河的身后,见得谢清遥正朝着他摇头。
老马是个聪明的老头,只需要一个眼神就明白了。
带着了,迅速转为:“带那玩意干啥?”
老马故作镇定,转身离去。
沈星河还想追问,却被谢清遥叫住:“我先帮你束发吧。”
谢清遥带着沈星河回了房间,给他将头发束好。
沈星河双眸乌黑明亮,却因内心焦虑而四处张望,神态飘忽。
“肯定有耗子。”他喃喃自语,“不过,若真的是精怪来找我寻仇,耗子药可能也没用。”
谢清遥“嗯”了一声,他坐在沈星河身后,垂着眼看似漫不经心地说:“不如你今晚去我那……”
沈星河:“你帮我找找行吗?”
两人几乎同时开的口,彼此的话语在空气中交织,谁都没听清对方说的是什么。
沈星河一怔,问他,“你说什么?”
谢清遥摇头,“你说什么?”
沈星河重复道:“你帮我找一下,这屋里肯定有耗子!”
谢清遥不情不愿的站起来了。
他带着拐杖,垂着眼,行至角落里,假么三道的看了看,“如果你实在害怕,不如今夜去我那住吧……”
强烈的恐惧之下,使得沈星河根本没意识到谢清遥的小心思。
他沉声道:“这不是换房间就能解决的,耗子四处乱窜,谁能保证它不会在夜里闯入任何一间房?”
谢清遥:“……”
他盯着柜子的缝隙,此刻专注的想,该怎么反驳她这句话。
沈星河蹲在地上仔细查看,目光在桌子,床底下四处乱瞟。
沈星河回头看向谢清遥那边:“你借我拐杖用一下成吗?”
谢清遥递给他一根。
沈星河拿着拐杖竖进了床下扫了扫,猛然之间窜出一只灰溜溜的大耗子。
“啊!啊!大耗子!”沈星河被猝不及防的吓到了,他尖叫了一声,一把扔了拐杖,撒腿朝着谢清遥的方向跑。
尖厉的叫声不仅令沈星河失措,也彻底惊到了那只老鼠。它在房间里疯狂逃窜,横冲直撞。
沈星河尖声呼叫,扑到在谢清遥的怀里。
他猛地跳起来,两只手紧紧勾着谢清遥的脖子,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样往上盼,“二爷,抓住它呀!你快抓住它啊啊!”
谢清遥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喜悦。
他右手撑着拐杖,左手甚至将沈星河顺势托了托,沈星河四肢并用,成功挂在了谢清遥的身上,紧紧抱着他。
谢清遥拥着怀里清瘦的人,嘴角挑起一抹坏笑,星眸半阖,凝视着因恐惧而瑟缩在他怀中的沈星河。
此刻,耗子朝着这边飞速窜来,沈星河便将他搂的更紧,“啊啊啊!过来了,它过来了!”
然而,谢清遥却很淡定,他甚至未挪动视线,仅凭余光便精准地用拐杖压住了老鼠那蓬松的长尾。
沈星河面目扭曲的看着拐杖下面压住的耗子,它肥硕的身体上,凌乱的毛像刺似的炸着,尾巴在挣扎中被牢牢按住,老鼠回头欲咬拐杖,凶狠异常。
沈星河尖叫:“踩死它!快踩死它啊!!!”
谢清遥心中早已有盘算。
踩死了它,这屋子是不是就没耗子了?
那他怎么办呢?
夜里继续孤枕难眠吗?
自从沈星河和他说分房睡以后,就再没有真正的再碰过他。
这次借着下江南游玩,说什么也不能错过如此雅兴。
他垂着眼,和耗子绿豆大的小眼睛对视上。
杀人如麻的谢清遥,此刻却有了放走这只耗子的念头。
第六十七章 牵手
沈星河双手紧紧环住谢清遥的脖子,他声音发抖:“快踩死它啊啊啊啊!”
谢清遥只是应了一声,但仍然没有动。
他此刻抱着沈星河,只有一根拐杖支撑力道,且他怕可爱的耗子受伤,甚至没有用拐杖分担更多的力道。
他腿本该不舒服的,然而此刻,却一点不适都感觉不到。
沈星河理智仍然没有归位,“听见没有啊啊啊,踩!死!它!踩!!”
“嗯。”谢清遥抬起右脚,趁机松开了拐杖,右脚缓慢的落地,他刻意的没有预判耗子的走位,将落脚点选在原地。
“嘭!”一声闷响,耗子的头部瞬间被准确击中。
什么?!
居然踩死了?
此鼠不看重用之程度堪比谢老三。
沈星河心有余悸的从谢清遥的怀里下来。
他惊恐的看着谢清遥的脚:“你先别动,我拿个什么东西把它铲走!”
现在就是让谢清遥动他也不想动了。
心力交瘁。
半晌,谢清遥不知道从那里找来了一把小铲铲,蹲在谢清遥的前面,手握铲铲,让他抬脚。
谢清遥如是照做。
“这鞋子不能要了!耗子身上很脏的!”沈星河迅速将耗子铲走,出去了。
他丢了耗子之后反复洗手。
随后,他走进谢清遥的房间,为他寻找替换的鞋子。
沈星河在衣柜里翻翻找找,二爷给他带着两个大樟木箱子,里面装的尽数是为他量身定制的衣物。
相比之下,谢清遥自己的行李只有一个小的包袱,他只带了几件简单的衣裳,和一双备用的鞋子。
沈星河取出鞋子,发现他这双靴子的侧面已磨损严重。
沈星河拎着靴子,去了屋子里递给谢清遥。
他后知后觉的发现谢清遥适才只用一根拐杖,且还将他抱在怀里。
沈星河心里一沉,关切地询问:“你腿疼不疼?”
接过鞋子,谢清遥坐在椅子上更换,“腿不疼,心疼。”
“啊?”沈星河没反应过来。
谢清遥换好了靴子,目光柔和地看向他,“走吧,去用饭。”
李大娃在房间里没出来过,老马拉着谢清洲在房间里下棋去了,花嬷嬷紧闭房门,叶霓裳在房中扮装。
此时,只有沈星河和谢清遥两个人一起吃早饭。
沈星河想给他买双鞋子,便提议,“能不能到了渡口停一下,我想去转转。”
谢清遥点头答应,“行,待会我去问问船夫,估计要等到明天。”
“好!”沈星河欣然应允。
晌午无所事事,沈星河独自去了甲板处眺望。
他行至栏杆处,扶着栏杆,望着波澜壮阔的江面。
阳光将江面镀了一层金,江畔山峦之巅缭绕着茫茫云海,如诗如画。
沈星河惬意地张开双臂,任由江风吹拂,吹动他的衣袂翩翩,他头上绑扎着的红色发带随风飘舞。
这样好的景色,一个人欣赏似乎有些可惜了。
他回头,想去将谢清遥叫过来一同欣赏,却发现他早已悄无声息地坐在不远处,静静凝视着自己,嘴角噙着温暖的微笑。
沈星河下意识的去看他的双腿,只见他的腿上盖着一条毯子。
沈星河朝着他招招手:“你过来瞧!这里的风景真好看呀!”
谢清遥挽着轮椅,行至他身畔,一同欣赏眼前的风光。
小厮十分有眼力见的拿了把小胡床过来,放在了谢清遥的旁边,请沈星河坐下。
山川树木、江水涟漪在眼前缓缓流淌,耳边是浪花拍打船舷的层层叠叠。江鸥翱翔于江面之上,鸣叫声此起彼伏。
他们并肩而坐,静默欣赏,只闻风声、水声、鸟鸣声交织成和谐的乐章。
谢清遥前半生走生游历无数名山大川,见识过无数壮丽风光,但此刻的感受却迥然不同。
历经世事浮沉、人生沧桑,他对这纷繁世界竟又生出了深深的眷恋之情,连他自己都感到了意外。
吹了吹江风,膝盖开始隐隐作痛,他习惯性的去揉自己的膝盖。
“怎么?你膝盖疼吗?”沈星河很快就发现了,他下意识的将右手护住谢清遥的膝盖。
“我们回去吧?我正好有些左累了。”
“不疼。”谢清遥没有朝着沈星河的方向看过去,左手反握住了他的手。
他将沈星河的手牢牢的牵住,另一只手在他的手里放进了一粒骰子。
谢清遥用这种方式,引走他的注意力,“猜猜是几点?”
沈星河的手被他握着,他掌心的温度传递过来,沈星河脸颊微微泛红,勾起唇角,“我猜对了有什么奖励吗?”
“嗯,有。”
“是什么?”
谢清遥:“要猜对了才能告诉你。”
沈星河:“是四点!”
谢清遥:“我猜是五点。”
沈星河将手反过来,摊开,是六点,两个人都猜错了。
谢清遥垂眼笑了笑,将骰子拿回来,另一只手却始终未曾松开,牢牢地握着沈星河的手,十指交缠。
沈星河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他的手一直被谢清遥牵着,两个人的手心起了一层薄薄的汗水,可谁也没有松开。
沈星河有些担心他的腿,想将手抽出来。
谢清遥便更牢牢的将他握住。
沈星河:“回去了。”
谢清遥望着前方,挑起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没牵够。”
沈星河:“别闹了,还能这么一直牵着么。”
“嗯,一直这样牵着,牵到我们都头发花白。”
谢清遥偏过头去看着他,两人的视线默契的撞在一起。
他收敛了玩世不恭的笑意,认真的望着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发出的低语:“你可愿意?”
他似乎还有许多话欲言又止,那双深邃的眼眸紧紧锁定沈星河,等待他的回答。
“愿意啊!我当然愿意!”沈星河毫不犹豫地答应,声音清脆而坚定。
谢清遥望着沈星河的双眸。
谢清遥的目光深深落在沈星河的眼眸中。那双眼睛明亮如星,闪烁着纯净而美好的光芒,美好得仿佛一场不真实的美梦。
——
下午时分,沈星河担心花嬷嬷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会无聊,于是去陪她聊天。
他站在花嬷嬷的房门前,敲门。
花嬷嬷很警惕:“谁?”
“娘,是我。”
“诶,来了来了。”花嬷嬷这才过去开门,门栓打开,只将门开了个小缝隙,轻声问:“就你自己吗?”
“对,我干爹他不在。”
花嬷嬷听得这话,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将沈星河往房里让。
待得沈星河进了房间,花嬷嬷迅速将门掩上,紧急上了两道门栓。
大概是不放心,又晃了晃门,确定门栓是否上牢。
花嬷嬷坐在罗汉榻上,沈星河搬了把椅子坐在她对面,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在家里时,花嬷嬷很少有机会和沈星河一起谈心。
如此,沈星河打算为老马美言几句。
他想到了老马说的,本分和情分的言论。
沈星河慵懒的坐着,试探问花嬷嬷,“娘,您相公从前是谢老将军麾下的兵吗?”
花嬷嬷:“不是,他身子骨弱,谢老将军给他安排在囚牢当差。”
沈星河:“那他对您好吗?”
花嬷嬷:“他是个好人。”
花嬷嬷顿住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回过神来时,蓦地转了话锋:“对了,孩子,今儿个我听老三说他昨夜跟他哥睡的?你自己睡得还好吗?”
沈星河敏锐的察觉到了花嬷嬷并不想聊她相公话题,为了不惹人嫌,他只能不问了。
晚饭的时候,花嬷嬷也没出去,大概是昨儿个老马给她留下的心里阴影太大了,她带着几分商量的语气请求沈星河沈星河帮她把饭菜拿进房里来。
沈星河答应了,和花嬷嬷一起在房间里吃的晚饭。
天色渐浓,沈星河这才从花嬷嬷的房里出来,回了房。
走廊里,恰好碰见小厮端着谢清遥的足浴盆去他的房间。
沈星河也跟着进去了。
谢清遥坐在床榻上,见得沈星河进来,眉目之间流露出一抹意外的神情。
“今天吹了风,要浸泡的久一些啊。”他十分自然的走过来叮嘱。
“好。”谢清遥的膝盖上缠着白沙,里面裹着老马给的药。
“是不是该换药了?”沈星河问。
谢清遥点点头,将脚放进了浴桶,“干爹说碾好了,给我送过来。”
沈星河伸手要给他按压穴位,谢清遥仍然做不到坦然的让他去做这个,他垂着脸,说了声:“我自己来就好。”
恰在此刻,老马推门进来了。
他两只肩膀上挂着两耷拉药膏,神清有些颓丧。
沈星河将他肩膀上的药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
老马将房门关上了,看着沈星河,“花花今天一直躲着我走。”
沈星河诧异的问:“仅是今天一天吗?她一直躲着你,你没发现吗?”
老马蹬他一眼,坐在了椅子上:“她躲着我干什么?我还能吃了她不成?”
沈星河:“我今天正想问问她和相公的感情如何,她只说了一声他是个好人,却不想多说。”
老马:“好人?若那小子真是个好人,她昨夜会说他们之间的情分!而不是守寡的本分!”
谢清遥抬眼望着老马,“什么情分本分?”
第六十八章 指日可待
沈星河将昨日的事情跟谢清遥说起了。
他一怔,指着谢清遥,“对呀,二爷对花嬷嬷的事情了如指掌,咱们该问二爷呀!”
老马看向谢清遥,“她男人待她如何?”
“还可以。”谢清遥慵懒的回道:“也算举案齐眉。”
老马沉声道:“既举案齐眉,怎么不提情分?”
谢清遥渐渐直起身,望着老马,“倘若是您,您的儿子重病,医石无药,看过无数名医,均是束手无策,并且人已时日无多。
在这时候,你的儿子提出,愿以他的性命去换他知己谢老三的命,你会答应么?”
老马一挥手,“做什么春秋大梦呢!我把谢老三药死!我让他下黄泉去继续陪我儿子玩儿,这倒有可能!”
沈星河拇指指向老马,看向谢清遥,“这话我信!”
“我也信。”谢清遥点头,看向老马,“这恰恰是我看重你的地方。”
老马一怔,看向谢清遥,“什么意思?”
谢清遥:“我没有资格评判花嬷嬷的相公,因为人家是自己的儿子救了我弟弟的命,他们是我们谢家的恩人。
但我自认,若换我,我无法做到这般伟大。
花嬷嬷与我推心置腹的谈过,她说,其实她当时根本下不了决心让儿子去换老三的命。
即便那会,儿子已经药石无医时日无多,她仍然下不了这个狠心,她说,她总想着,万一孩子还有一线治愈的机会呢?
即便她的儿子口口声声的哀求,她也下不了这个决心。
她说,当时她的相公,借口让她出去买些东西,她便出去了。
回来之后,儿子已经死了。
她并不后悔,用鸿儿去换谢老三的命。
但她后悔,她的相公没有体谅她,养了十几年的独子,临终没有和她说过一句做别的话,便草草阴阳相隔,这是令她抱憾终身且心如刀割的地方。”
谢清遥神情复杂的望着老马,“花嬷嬷的相公,对于我们家,是恩人,对于外人,他是好人但对于夫人而言,或许会有另一种答案。”
谢清遥抬眼望着老马,“花嬷嬷前半生和一个舍己为人的男人在一起。我希望她后半生,和一个舍人为己的男人在一起。”
他歪着头,望着老马,“明日我会说服花嬷嬷与你出去转转,只有你们两个人。”
他一向懒得管这种闲事的,可是花嬷嬷不同,她是谢家的恩人,谢清遥自然希望她后半生能幸福无忧。
老马站了起来,直勾勾的望着谢清遥。
他一双眼睛散发着诡异而神秘的光芒。
沈星河斜斜看他,立刻警惕,“干爹……干爹……你别激动。”
老马死盯着谢清遥,目不转睛。
“该怎么报你此恩,”老马的一双眼睛左右乱转,“以后你想药死谁,全凭你一句话!”
沈星河无语的看着老马。
真的是离了大谱!
这但凡是个正常人,是不是得说一声,我会尽心医治你的腿,而非,你想药死谁!
谢清遥:“倘若你们真能长相厮守,好生待她,便是报我的恩情。”
邪医老马离开的时候仍然热情高亢,他甚至主动将谢清遥的洗脚水端了出去。
他因心情大喜,和老小孩似的,走起路来都是一跳一跳的,盆里的水跟着左右激荡,看的沈星河十分紧张,“干爹!干爹!你小心点啊你。”
老马:“好的,早点休息。”
待得老马出去,房间这才安静下来。
谢清遥正借着床前灯火,将膝盖上的新药包扎。
他动作粗粗剌剌的,并不精细,看的沈星河心里跟着一抖:“你别那样啊!精心着点啊!”
他走过去,把他手拨开,“我帮你缠。”
沈星河搬了把椅子,让他的腿搭在上面,仔细而认真的给他包好。
他收拾好了,站起身要走,手腕蓦地被谢清遥握住。
沈星河回头望着他:“怎么了?”
“别走了。”他漆黑的眸子凝视着他。
沈星河瞥向那张并不算宽敞的床。
谢清遥挑起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你那间房里,夜里兴许还有耗子精怪。”
沈星河忽然之间警惕起来,目光在角落中乱瞟,“这屋子你检查过么?”
“嗯。”谢清遥慵懒的应了一声。
沈星河仍然有些害怕,他的精力迅速被耗子的事情困扰住。
他手忙脚乱的爬上了床,用脚尖勾着,迅速将鞋子脱掉,爬去床里。
“这船上怎么还闹耗子呢?真烦!”
他沉声抱怨。
“是呢!”谢清遥勾唇一笑,将床边的两盏灯熄灭了。
他褪下了外衫,只着一件白色里衣,便躺了下来。
屋子里暗下,两个人离得极近。
船舱起起伏伏,江浪的水花声响听得清清楚楚。
稍有动静,沈星河便十分警惕,“你听!是不是耗子的动静?”
谢清遥:“我听着不像。”
沈星河攥在了谢清遥肩膀处的衣衫,轻轻晃了晃他,声音略有慌张,“要不你去看看?”
谢清遥并不打算起身去看看。
他罕见的沉默。
沈星河轻声问:“有没有香油?我把耗子引出来?”
谢清遥不想再聊耗子的问题了。
他移目看向沈星河,“宝贝。”
“啊?”沈星河不经意的瞥向谢清遥。
清辉的月光影影绰绰的勾勒出他的轮廓,他那双眼睛蒙着一层薄薄的雾一般,难以看清。
沈星河蓦然之间静下,鬼使神差的凝视着他。
“我在这,你怕什么?”谢清遥问。
沈星河皱眉死撑,“不是我怕,我就是有点膈应。”
主要是他相信精怪一说,毕竟自己是也换了芯子的。
黑夜里,谢清遥去拉沈星河的手。
将他的手握住,闭上眼,“睡吧。”
沈星河的手被他握住,便就镇静下来,他乖乖闭上了眼睛。
他的头仍埋在谢清遥的手臂侧面,鼻尖贴着谢清遥溜光水滑的里衣。
沈星河自己的里衣是黑色的,他们二人好像黑白双侠。
在浮浮沉沉的船舱之中,沈星河闭上双目,渐渐有些微妙的感觉入侵。
这种感觉不对劲,前所未有的不对劲。
某种杂念趁着夜色袭人,他突然呼吸有些急促。
他睁开,目光落在谢清遥起起伏伏的胸膛之上,神情一滞。
沈星河能隐隐窥见他不太规律的呼吸,似乎还能听见他强有力的心跳声。
那双握住他的手,不知从何时开始,已变得有些制热。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的,谢清遥似乎察觉到沈星河在观察他。
谢清遥轻声开口:“仙子。”
他的声音虽然很轻,却也很沉重,默了良久,他倏尔侧过身来,两个人在黑夜之间咫尺相隔,鼻息交融。
谢清遥将声音压的更轻:“上面可准你向我透露将来之事?”
他隐匿在黑夜之中。
沈星河能感觉到夜色赋予了谢清遥某种力量,所以他才有勇气问出沉淀在心底,从不敢问的话。
沈星河很好奇他想知道什么。
“可以,你问。”沈星河小声说。
谢清遥担心天公窥见,收走了他的宝贝。
所以他慎之又慎的将声音压得极低:“我的腿,可还能痊愈吗?”
“能!”沈星河坚定的望着谢清遥。
“多久才能痊愈?一年?两年?三年?”谢清遥顿住,渐渐放开了紧握的手,他的声音也随之更低沉了一些,“还是……十年?二十年……”
沈星河本来都要控制不住做点什么了,可他既然提到了这件事,那么“戒荤”还是有必要的,老马说过,尽量不同房。
老马人虽然疯癫,可医术确有过人之处,如今才多少时日,他已经能站起来了,只要不像之前那样随意运用内力或是轻功,必定会好的快。
沈星河便更有信心的说:“指日可待了,你不必心急。”
“指日可待?”谢清遥扬眉,轻声的问;“真的么?”
“真的,我不骗你。”
像是稚童即将得到心爱的玩具,谢清遥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一抹纯粹的笑容。
他轻声道:“那么,等我腿好了,我教你骑马好不好?”
“骑马?”沈星河想起了谢老三,“教我骑马?不是该教谢老三的吗?他一直挺想和你学骑马的。”
“他不用交教,摔了两次他自己就会了。”谢清遥说。
像是黑夜之中窥见一束天光,谢清遥的眼睛亮亮的,“到时候,我带你去山上跑马,好不好?”
“行!”沈星河答应了。
“我喜欢骑烈马,到时你不要害怕。”
“嘁。”沈星河嗤之以鼻,“骑马有什么好怕的。”
谢清遥:“那你说定了?别闹着要下去。”
“嗯!”
谢清遥似乎仍担忧他会害怕,勾住了他小手指,拇指在他的拇指上用劲压住,“盖章了,你不许变卦。”
沈星河:“不变卦!我这人说倒做到!”他后知后觉,骑烈马这事,有些不对劲呢。
“我能变卦吗?”沈星河试探的问。
“你说到做到!”谢清遥心满意足的用另一只手揉了揉他的头。
像是两个天真的小孩,躲在漆黑的帐中,认认真真的约定着在大人眼中看来再天真不过的幼稚秘密。
谢清遥侧过身去,平躺着,两人的小拇指依旧紧紧的牵着。
“不行了,二爷,我困了。”沈星河心无杂念后,竟然真的有些困了,迷迷糊糊的进入了梦乡。
他并不知道,在他睡着了之后,二爷侧过脸仔仔细细的凝视了他很久。
指日可待,指日可待了。
宝贝,请你再等等,再等等我。
等我可以真正守护你,为你抵挡风浪。
等我陪你,与你并肩走过人生路。
等我照顾你,一直到我们白发苍苍。
第六十九章 解气
人在江船晃荡了两天,初初踏入平地,花嬷嬷感觉脚跟还在打晃。
她根本不知道为甚,各种安排之下,她稀里糊涂的竟然和老马一起要去成衣铺子给大家买衣裳和鞋子。
且没有旁人。
老马身上不知道擦了什么香料,花嬷嬷离着老远都能闻得见他的香气。
他头发束得一丝不苟,整个人神采奕奕。
花嬷嬷神情略有些慌张,她找了个人问路,想买完衣裳赶快回到船上去。
花嬷嬷走的快,老马紧随其后。
花嬷嬷抱着怀里的包袱,埋头走路,抬头瞥见对面街上有一间很大的绸缎庄,想必那里的料子应该很好。
花嬷嬷回头看向老马,尴尬一笑:“亲家,我先进去看看……”
“啊!”花嬷嬷猝不及防的撞到了一个男人的背后。
那男人正在马车前装货,回头一瞧,见是个大娘,“你没长眼睛啊?”
“对不住,对不住,是我没留神。”花嬷嬷连连鞠躬,给他让开了路。
“哪天撞死你,你就不这么横冲直撞的了。”男人咒骂了一句,坐在马车上,一抽骡子,马车朝着前面行驶。
老马一猛子就朝着马车冲过去了。
“轰”地一声巨响。
花嬷嬷骤然看过去,只见老马已经横躺在马车旁边了,那男人也滚到了地上捂着脑袋。
花嬷嬷大惊。
男人从地上爬起来,指着老马大骂:“你他娘的是要去投胎是吗?”
老马也坐起来了,,大哭:“天啊!我的腿被撞坏了呀!”
老马一嗓子拔老高,抱着自己的腿甩了甩,那条腿竟然软绵绵的。
连花嬷嬷看的都震惊了。
“你看看你给我撞得!我腿没知觉了!我骨头一定撞碎了!我完了啊!赔钱!赔钱!”
周围很快赶过来一群人,将他们围住。
“快看啊!撞人了,把人腿撞残了!”有人看热闹不嫌事情大招呼人过来看。
男人没见过这阵仗,脑袋空白了一阵,他当真以为自己真的把老马撞瘸了。
他当即愣住了。
“这可怎么办呐!”老马还在甩自己的右腿,“我腿被你撞废了!赔钱!赔钱!不赔钱就去官府!哪个好心人给我报个官呀!我谢谢他啦!”
老马将自己的右腿甩到肩膀后头去,瞪着男人,“小王八蛋,没长眼呐?哪天非得撞死你个小王八蛋你才老实是不是!”
男人憋了半响,憋出了一句,“你……你定是讹人!”
老马指着挂在自己肩膀上的腿大骂:“光天化日,都见着我被你撞了!我腿都这样的了!你还不认?”
花嬷嬷看向老马,激了那男人一下:“我这就去帮你报官!”
男人心里咚咚直跳,他沉声道:“别啊,别去报官!”
老马:“那私了吧。”
男人:“你要多少钱?”
老马自上而下的看着男人,咧嘴笑了,“我瞧你这模样,你也趁不了几个子儿。”
男人立刻哭穷,“是啊,大爷,我真没钱。”
“你给我跪下磕九十九个大响头,这个事情就算过去了。”老马冷声道。
男人大惊:“什么!”
“不磕是吗?”老马看向花嬷嬷。
“大妹子!帮我去报官!他姥姥的,把我撞成这样子,他还他妈想赖?老子讹人?老子讹他钱了吗?”
老马指着男人怒骂:“老子要的是个公道,你个狗日出来的小王八蛋是大粪里泡大的吧,不会说人话呐,张口就喷粪。你别太狂,不然我能让我干儿子给你泼大粪,你信吗?”
人群中有人低声劝说:“人家这么大岁数了,你给撞成这样,不要钱,只让你磕几个头,你不亏。”
男人怒视,“几个头?他让我给他磕九十九个!”
人群有人道:“嗐,磕都磕了,你在意那几个干啥。”
男人:“要不你来磕?”
那人说:“又不是我把人撞成这样的!”
老马:“你磕不磕?不磕也行,要么赔钱,要么就报官。”
男人左右看了看围观的人群。
老马朝着远处爬走了,“官府在哪儿啦!哪位好心人给我指个路嘿!我他娘找讼师!我让着小王八蛋倾家荡产!当老子是白菜呐!说撞就撞!”
他一边爬行,一边谩骂,期间,肩膀上挂着的那条腿还没放下来。
人群都闪他老远,有人甚至开始窃窃私语,“这老头看着怎么不太正常好像。”
“可能是撞到脑袋,撞疯了吧。”
男人硬着头皮跪了下来。
朝着爬行的老马磕了几个头。
老马停顿住,回头看他,“我没看见啊,前几个不算!”
男人又磕了一个。
老马坐在那里,从肩膀处取下了自己的腿,阴暗的笑着,看着对面的男人对着他磕头。
男人磕得有些懵了,老马朝着花嬷嬷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花嬷嬷抱着包袱走到了老马的身后,老马得意的看着花嬷嬷,朝她招招手,让她附耳过来。
花嬷嬷紧张的瞥了一眼叮咣磕头的男人。
弯身凑到老马身前。
老马:“这就算给你道歉了,毒药在船里头,我儿子不让我带出来,你解气吗?要是不解气,我就给这小子骗上船,上了贼船给他丢江里喂王八也行……”
“不不不……”花嬷嬷听得提心吊胆,连忙道:“这就可以了。”
男人磕到后来,人群甚至有人给他数了,“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
甚至有人低声道:“哼,我早就说过,他早晚得坏在这张嘴上,活该!呸!”
九十九个响头,磕了很久,到最后男人已经崩溃了,他跪在地上涨红了脸,大叫:“这行了吗?啊!!!”
老马怡然自得,晃晃脑袋,“行了!”
男人牵着骡子狼狈的逃走了。
花嬷嬷将老马扶起来。
有人过来对老马道:“大爷,真行啊,这小子嘴巴一直损极了!今儿可算遇见个能治他的了!”
“原来这小子,还欺软怕硬,前儿个他还骂我家小孙儿呢!他也有今天!”
老马根本顾不上回答群众的赞扬,因为他发现花嬷嬷竟然给他掸衣裳了。
他垂着眼望着花嬷嬷,阳光照着她鬓边参差的白发,她的手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正扶着他的右臂,她弯身子,仔细的掸着他的腿上的灰土。
花嬷嬷似乎感觉到了老马在看她,她下意识的抬眼看向老马,老马猛地弯腰,亲了花嬷嬷一口。
“啵儿”的一声。
人群爆发出一阵拉长尾音的哄闹声音:“噫——————”
绸缎庄。
花嬷嬷的脸到现在还是红的。
她紧张得回头,见老马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朝着她微笑。
两个人目光对上,老马扬扬眉毛,撅起嘴,无声的朝着她发射一个飞吻。
老马:“啵儿。”
花嬷嬷踉跄两步,迅速回过头来,看向活计,“小伙子,那架上的靴子是多少钱?”
伙计看了一眼衣着朴素的花嬷嬷,“那靴子贵着呢。”
花嬷嬷适才无端被人轻薄,心里很不快,此刻又被人看轻,一向好脾气的她,罕见的语气生冷。
“你拿来给我瞧瞧,若是我看得上,我买得起!”
伙计:“嘿?你这大娘,你可想好了,五十两一双,分文不让,你要是觉得行,我再上去拿,你现在说买得起,可别到时候又嫌贵和我还价。”
花嬷嬷点头:“若是料子真好,我就要了。”
伙计:“什么叫料子真好啊?我们架的东西料子肯定是好啊!关键是五十两啊!你能买得起吗?我费劲上去了给你拿下来,你到时候又不要,穷溜我一趟。”
花嬷嬷:“你这小子是觉得我穷酸买不起吗?我既问了你,便是能买的起的!”
伙计轻蔑地说:“那你先交钱吧。”
花嬷嬷:“可我总要先看看货啊!你这孩子太无礼了!你们东家呢!我倒是要问问,这么大的绸缎庄,难道就是这般待客之道吗?”
老马过来了,扯了扯她的衣服袖子。
花嬷嬷习惯性的抽走自己的袖子,“不能算了,他不懂礼数!看不起人!”
说完这话,她便愣住了。
她还以为过来抽她袖子的人是她相公呢。
从前也是这样,她每逢与人遇到争执,他总会过来扯扯她的袖子,说一声算了,事后总会埋怨她,何必与人争执。
老马一拍胸脯,“夫人说的对啊!这事儿就他妈不能算了!”
老马从怀里掏出银票和一小袋子金疙瘩。
这些银票都是沈星河给他的赃款,有当初从马匪窝里弄来的金疙瘩,也有他和谢清遥赌赢来的票子。
老马一厚摞银票往柜上一拍,乐了,“小王八蛋,瞧不起谁呢?这点银子,是你老子我买身衣裳的钱,你既这个态度,我就不可能在你这里买衣裳了。”
他高举手臂,抖楞着手中的钱,大叫:“掌柜的看清楚了啊!你请的好伙计!”
掌柜的闻听得动静从二楼下来,扒开人群,疾步冲过来,一耳光给那伙计扇走了。
掌柜的看向老马:“客官!您解不解气?若不解气,我再给他俩耳雷子!”
老马看向花嬷嬷,问她:“解不解气?”
第七十章 礼物
花嬷嬷怔怔点头,又很快反应过来,轻声嘱咐老马:“出门在外,快别露白!”
老马压低声音笑道:“怕啥呢?干儿子给咱配了俩护卫远远跟着呢。”他说是这么说,但还是很配合花嬷嬷小心的将银票放在了怀里。
老马:“行,既然我夫人说解气了,那这事就算了!”他看向花嬷嬷,眼神温和,“你去挑选吧。”
掌柜的亲自接待花嬷嬷,勒令其余伙计赶快给财神爷沏茶。
老马被人引着去了八仙桌前等候。
好半响之后,花嬷嬷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了。
她的收获颇丰,老马连忙站起身准备结账,“多少银子?”
他掏出怀里的银票,在手心淬了口唾沫,一张一张的数银票。
花嬷嬷赶忙道:“我已经付过账了。”
掌柜好奇道:“怎么?您二位不是一家人嘛?客官,我还以为你们是夫妻呢。”
老马:“你管我一家两家,我来付钱便是!把她的钱还给她!”
掌柜的连忙吩咐照做。
花嬷嬷急忙向老马解释:“亲家,我这里有钱,都是老二两口子和老三给我的,我有的,我有足够的银子。”
“你有没有那是你的事,你与我同行,我没有让你花钱的道理。”
老马催促掌柜的:“快着,把钱退给她!”
银子很快便回到了花嬷嬷手中,由老马代为付账。
花嬷嬷拎着包袱跟着老马走,但这一次,她并没有一个人急匆匆的走在前面把老马甩开老远。
老马接过花嬷嬷拿着的包袱,关切地问:“不再转转了吗?”
花嬷嬷一怔,想了想,摇头道:“不了吧。”
老马有些失落,花嬷嬷垂着脸,轻声道:“赶路要紧,等到了金陵,咱们再去好好转转。”
老马顿时精神焕发。
花嬷嬷突然想到什么,脚步放的慢些,盯着老马的腿看了好一会。
老马察觉到她的视线,主动解释起腿的事。
“实不相瞒,我有腿疾,这条是废腿。”
他指了指自己的右腿,“当初星河来找我给他相公治疗腿疾,我身为大夫,原本就患有腿疾,再给人瞧腿,一般人信不过我。于是,我就用了假肢。””
他如释重负地叹道:“现在好了,不必再假装了。”
老马又问道:“花花你嫌弃我的腿吗?”
花嬷嬷神色认真:“那都是外在,老二的腿一直未痊愈,星河一直相伴左右,他可曾嫌弃?俩人若是心里都有彼此,比什么都强。”
船舱内的饭堂上,谢老三的对面坐着沈星河和谢清遥。
谢老三的直觉告诉他,哥哥和嫂子一起这样严肃的坐在他对面,还是第一次。
他不由得反省,他这些日子有没有做错什么事情。
他的目光偷偷扫向站在门边的李大娃,想寻求帮助。
李大娃头一歪,懒散地靠在门框上,眺望江面,那悠闲的姿态仿佛连外面的风景也比谢老三有趣得多。
在谢老三眼中,这一刻的李大娃如同一幅动人的画,好看得不可思议。
“咳,咳。”
突如其来的咳嗽声让谢老三回过神来,他心虚地回想,近来确实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于是,他有了些底气,挺直了腰板,抬眼看着对面并肩而坐的两个人。
“你们找我,是有话说么?”
“是。”两人异口同声的开口。
谢清洲心里咯噔一下。
沈星河笑着宣布:“有个好消息,你娘要成亲了。”
“什么?!”谢清洲惊愕的望着沈星河。
谢清遥清清喉咙,看了沈星河一眼。
他补充道:“倒也没什么快。”
谢清洲追问:“和谁?”
“老马。”沈星河回答。
“什么?!”谢清洲更加惊愕:“娘不会看上他的吧。”
沈星河朝着谢清洲笑了笑:“你听过一句话吗?”
谢清洲看向沈星河好奇地问:“什么?”
沈星河狡黠地说:“好女怕赖汉缠。”
谢清遥是被迫被沈星河推过来的,他手肘支在轮椅的扶手上,神游太虚的想,那他是不是也算赖汉?虽然沈星河不是女子。
谢清洲看了眼门口的李大娃,视线落在他的脸上,也在想同一个问题,自己缠着李哥哥,是不是也算赖汉?虽然李大娃不是女子。
沈星河继续说道:“老马对娘亲不会不好的,所以我很支持她再嫁,当然,前提是她愿意的话。今天和你说这个事情,是想告诉你,希望你也能祝福他们。”
他眯起眼,警告:“你可别从中作梗哦。”
谢老三沉默了良久,看向谢清遥,又看向沈星河,“我听你们的,你们没意见,我也没意见。”
沈星河颇感意外。
他以为谢老三会听谢老二的,所以才会把谢老二叫过来,却没想到,谢老三,说的是你们。
这时,远处传来了老马高亢的声音:“人呐人呐!花花给你们买衣裳了呀!”
老马和花嬷嬷走了过来,花嬷嬷连忙道:“是亲家付的钱。”
沈星河紧着给老马说好话:“娘,我干爹他一向慷慨。”
花嬷嬷将几个包袱逐一打开,她给每个人都买了,连陈氏兄弟也有新衣裳穿。
临行前,沈星河特地嘱咐她,让花嬷嬷给自己也得买。
沈星河叮嘱过很多遍,花嬷嬷再也不给自己置办,显得故意装可怜似的,所以她给自己买了。
花嬷嬷拿着一个包袱走到李大娃身边,递给他,“孩子,这个是你的。”
李大娃一怔。
谢清洲在一旁道:“娘给你的,就收下吧。”他替李大娃接过了包袱。
“多谢花夫人。”李大娃行了礼。
沈星河出去喊陈氏兄弟过来,二人一听有新衣裳穿,立刻兴冲冲地跑来。
花嬷嬷又拿出了个包袱,看了一眼孩子那边,见他们正在埋头翻看新衣裳。
她将手里的包袱塞进了老马的手里。
她垂着脸,轻声道:“这里头装着两件风兜和三双布鞋,店家说布鞋挺舒服的,我适才比了一下,你应该能穿,你试试,若不合适我就去换了。”
她当时怎么也没好意思让老马在哪儿试穿,此刻借着人多,索性大家就一起试穿,这样显得自然一些。
“花花!你给我买的啊?!”老马声音很大。
沈星河他们那边停了手里的动作,扭头看向这里。
花花垂着脸,把东西往他怀里塞:“都有的,你嚷嚷什么?”
说完话,花花扭头就出去了。
沈星河揶揄老马,“不行啊,干爹,我还以为你们能有什么进展呢。”
老马眯眼看着沈星河,“我亲她了。”
众人安静了。
屋子里,诡异的寂静。
众目睽睽之下,老马甚至公然给沈星河来了示范。
他撅起嘴,对着沈星河的方向“啵儿”了一声,“这样!”
飞吻发射,沈星河火速吹了回去:“呼!!呼呼!!!”
谢清遥:“呼呼呼呼!!!”
沈星河一愣看向谢清遥,十分意外他竟然会做这种幼稚的举动。
谢清遥佯装浑不在意的挥挥手:“有蚊子。”
老马笑了笑:“算是轻薄,我知道。但我发现……”他突然转头看向门外的方向,“她并不烦我了,因为她给我掸衣裳了。”
没有人回应他。
老马:“而且她适才斥责我了,这又意味着什么,你们懂吗?”
屋子里还是很寂静。
老马垂眼,摩挲着手中的衣服和鞋子,垂着眼,自言自语:“花花,我们就要在一起了。”
他抱着衣裳,自言自语的出了房间。
所有人用难以理解的目光,目送老马离开。
小厮送来了一摞公文,呈给谢清遥。
谢清遥接过来,随手放在一边。
“这什么?”沈星河问。
谢清遥:“方县令让人行驶小船送来的公务,若非咱们停船,我还不知此事。”
“我都差点忘了,你给他做幕僚的事情。”沈星河眯起眼:“但是,他这也太菜了吧他,还得你给他处理公务?”
谢清遥笑了笑,没说什么。
陈赵财拿着新衣裳对沈星河道:“东家还给我们兄弟买新衣裳,谢谢东家。”
沈星河摆摆手,“没事的。”
陈赵财:“师傅从前吝啬得很,只有过年的时候才给我们兄弟买新衣裳,每年我们跟着他们南下,为了省钱,都是赶马车带着我们去的,我们都没做过这样气派的大船。
第一天的时候,我弟弟还有些晕船呢,还是马爷给我弟弟开的药,这才好了。”
陈金宝点头:“对了东家,金陵的望星山值得一去,你们可以去转转啊。”
“望星山?”谢清遥疑惑地看着陈金宝,“在何处?我怎么从没听过这座山。”
陈金宝:“藏在金陵不远的一个县里,是个小地方,再有名也不如苏杭美景多。所以一般人很少知道。”
沈星河:“为什么叫做望星山啊?”
陈金宝不知道。
陈赵财:“我们师傅从前没带我们去看过,每次都是他自己去,我们留下看行李,那山上有做寺庙,师傅说那寺庙灵验极了,他说许过两个愿,一是求子,再一个就是铺子日进斗金,后来都灵验了。”
沈星河移目看向谢清遥。
第七十一章 海盗
大船悠然漂浮于江心,夜色渐浓。
沈星河沐浴更衣后,身着一袭轻盈黑衫,翩然跃上了床榻,动作如同猫儿般悄无声息。
谢清遥不在房内,或许又被繁琐的事务绊住了脚。
沈星河辗转反侧,正欲入眠,忽闻门边传来细微动静。
回头一瞥,恰逢谢清遥手持拐杖,步履匆匆而入。
他并未因腿脚不便而减缓速度,一到床畔,便将拐杖置旁,熄灭灯火,解开轻纱帐幔,缓缓步入其中。
咦?这是要嘿嘿嘿了吗?
沈星河还没准备好呢,早知道刚才重重刷牙了呀!懊恼!
他还有一件最喜欢的里衣也没穿!很懊恼!
要不要再去洗个澡呢?
谢清遥朝着他招招手,声若蚊蝇,“我问你个事。”
沈星河咧嘴,眼睛眯成两条缝,脸颊泛起了红晕,连带着光洁的脖颈也热的不像话,“说吧。”
谢清遥问他:“你想去望星山看看吗?”
这话让沈星河愣了一下,抬眼望着对方。
呜呜呜,这种浪漫时刻提什么望星山呢!不抓紧做点正事么?
谢清遥亦是一怔,轻声问沈星河,“这个不能说,对吧?”
谢清遥点点头,“今日我见你仔细问了问,以为你想去,原来是不能去的对吧?”
“不是啊,我能去。”沈星河一时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谢清遥盯着他,一脸认真:“仙人入庙,不就是回家了吗?你还回得来吗?”
沈星河顿时明白,原来还是把他当做了仙人,以为到了寺庙他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呢,就是去串个门,这就当是走亲戚,对我有所帮助,你能明白的我意思吗?”
谢清遥不明白。
但是他没有深问,将声音压得很轻:“好,到了金陵,我伴你前往。”
沈星河甜甜的笑了,谢清遥陪着他一起浅笑。
原来他熄灯拉上纱帐,是为了和沈星河探讨有关仙人的秘密。
爱情是什么呀?竟会让聪明的谢清遥,变成了幼稚的小孩子。
因为大山有他名字当中的一个字“星”,所以被赋予了不同的意义,他们都很想去看看。
谢清遥轻轻揉了揉沈星河的脑袋:“那你先休息,我还得处理些公务。”
沈星河点头应允。
夜更深沉,谢清遥仍独自在案前处理公务,许是因为外面下了浓雾,使得他的双膝格外疼痛。
他怕沈星河察觉他的膝盖疼痛,便只说处理公文时喜静,独自在房中。
他稍稍歇了歇,揉动着膝盖。
江面上,浓雾如帷,笼罩着一切,令江面显得死寂沉沉。
船尾处,一只手攀上甲板,露出半张脸来,一双圆圆的眼睛,贼兮兮的左右观察,一个鹞子翻身,黑衣男人利落落于甲板之上,他身形并不高大,瘦小轻灵,弯身,朝着下面人递手。
下面上来一个微壮的男人,也是一身黑衣装扮。
两个人蹲在甲板上,瘦小的男人轻声道:“先讲好,若这次得了手,我欠你的钱和人情,就一笔勾销了。”
微壮的男人冷眼瞧他,“哼,你欠了我那么多的钱,做这一单买卖,你就能还?想什么没事呢你?”
瘦小男人轻声道:“我亲眼看见那个长胡子老头,他在绸缎装拿着这么一厚摞银票!他们有钱坐这个大船,必是财主!”
微壮男人冷哼:“你个飞檐走壁的小毛贼,见过什么世面?”
小毛贼实在忍不住了,瞪了他一眼,“你是个杀人越货的强盗,为什么老对我如此不屑呢?咱们好歹蛇鼠一窝吧。”
强盗不悦:“少把我跟你放在一起相提并论,你除了小偷小摸还会什么算什么好汉?”
小毛贼拿他没辙,“总之,你信我,他们的钱绝对不少于一万两,我还了你钱,便算是还了你收留我这些日子的恩,怎么样?”
强盗冷哼:“拿到钱再说吧。”
他欲起身,却被毛贼拦住了,“喂,等等,这计划到底行不行?”
强盗不耐烦敷衍:“行!”
二人一身夜行衣,在船尾晾了晾衣裳的水,这才蹑手蹑脚的从后面潜入船舱附近。
舱门前,两位紫衣捕快,箭矢在背,佩刀于腰,严阵以待。
毛贼见状,一挥手,掉头就走:“撤!”
他溜得飞快。
强盗忍着怒意跟着他去了后面,低声抱怨:“跑什么?!两个捕快就把你吓得屁滚尿流?!”
毛贼惊恐的看着强盗:“不要命了吗?那是管家的人,碰不得!”
强盗沉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阴森一笑,“要走你自己走,不过我若是折在这,一定把你小子供出来。”
毛贼登时气的七窍生烟,却拿对方毫无半点办法。
强盗挑衅:“拿出你看家本领来!这趟成了!我跟你对半分!”
强盗一巴掌拍在毛贼肩膀上,“我纵然自己得手也不会放过你,你除了轻功有些过人之处外,轮拳脚,你不是我的对手,往后江湖上,碰见你一次,我打你一次。”
毛自知打不过对方,沉声道:“就这一回,做完这票,各奔东西,行不?!”
强盗冷冷笑了笑:“成交。”
小毛贼壮着胆,再次带着强盗潜近船舱。
依旧是那两个守卫立在船舱门前。
毛贼从怀里掏出两块巴掌大的石头,朝着侧面一丢。
“咚”地一声。
两个捕快朝着那边看过去,“什么动静?”
毛贼又朝着另一边丢。
“咚”
那俩捕快去了甲板前观望。
趁此机会,毛贼和强盗顺利进入船舱。
船舱门关上,二人从隔水的牛皮囊之中去取出面巾蒙面。
强盗拔刀出鞘。
毛贼看向他,面露恐惧,低声问:“你做什么?”
强盗眼中泻出寒光,“杀人!越货!!”
毛贼大惊,转头想跑,一把被强盗薅了回来。
强盗以刀子指着他,“你看见了!外面只有两个捕快把守!你当真以为这里头住的是什么达官显贵?
这样的船我从前劫的多了,这种只安插了两三个捕快在船外把守的,大多数都是官员的幕僚随从出行,这种人,又不是朝廷命官,你怕个屁!”
毛贼惊恐,“那也是官员的幕僚啊!”
强盗不屑:“小子,官员的幕僚多着了,死了他们会再找新人献计,根本不会把精力放在这件小事上!今儿个,我让你开开眼,让你瞧瞧,什么是真功夫!”
毛贼颤抖:“我们摸空门的,盗亦有道,只拿银子不伤人命,你这是坏了我们规矩啊!”
强盗:“都你娘的是个贼了,你还有规矩?少提你们的规矩!老子今日不单要开杀戒,还要弄几个人解解馋,怎么?你不做?”
小毛贼还想争辩,却被强盗用刀尖逼住。
强盗命令:“敲门!”
毛贼无奈,蹑手蹑脚往前走,忽见走廊尽头站着一个清瘦的披头散发,穿着一身黑的男子,此男子肩上扛着一把锋利长刀。
沈星河冷笑:“反派死于话多,你俩……”他斜斜瞪着对方,咧嘴笑:“死于话痨。”
沈星河锋利的刀尖指向对面的毛贼与强盗:“给!我!杀!”
“轰”地一声巨响,自各个房门之内冲出来密密麻麻的捕快。
毛贼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的捕快。
他血脉喷张,朝着后面跑。可后面的房间也冲出来了一群捕快。
毛贼跪下捂着脑袋,“别杀我啊别杀我啊,我再也不敢啦!”
他俩怎么能想到,方县令视谢清遥的生命等同于他亲爹,方县令只给自己身边留了俩捕快,剩下的都派出来随行了,生怕谢清遥少一根毫发。
强盗眼见这阵仗已知跑不得,举刀怒喝一声,迎面而上,他刀法极快,刀光闪烁之间,硬是将捕快逼得节节败退。
强盗自知机会来了,两脚腾起,踩着捕快肩膀借力,朝着沈星河的方向飞掠而来。
擒贼先擒王,他打算挟制这个穿着黑衣的男子,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必定容易擒来。
强盗快若闪电,挥刀朝着沈星河劈来。
“哼~”沈星河好整以暇的向右挪开,露出了坐在他身后的谢清遥。
谢清遥白衣飘飘盛着轮椅跟在穿着一袭黑衣的沈星河的身后,二人看上去像黑白双侠。
强盗对视上谢清遥那双狭长锋利的眸子,登时心口一塞,自知此人定是个高手。
可他没办法,他人已经飞过来了。
强盗挥下来的刀锋被谢清遥倏尔扬手截住。
他的手腕子被谢清遥狠狠的锢着,虎口袭来剧痛,手里的刀子被谢清遥夺了。
沈星河听见了“咔”地一声脆响,强盗的腕子来了个一个圆圈旋转。
赶在强盗落地之前,谢清遥骤然飞起一脚,直中强盗心窝。
强盗被原路踹飞了回去。重重摔在地上,“噗”地一声呕出一口血来。
谢清遥支着刀锋站起身来,轻轻挥手,捕快纷纷撤回房间之中去。
他朝着那强盗走过去。
他的步子走得极慢,壁灯灭了许多盏,微弱的光影落在他的脸上。
强盗并没有瑟缩后爬,而是恶狠狠的瞪着谢清遥,他尝试爬起,与谢清遥殊死一搏。
第七十二章 帮派
谢清遥歪着脑袋,细细打量着对方:“看你有点本事。”
强盗痛苦的呕出鲜血,仍在试图爬起。
“骨头还算硬。”谢清遥微蹙眉头,惋惜道:“可惜了,我这腿正犯毛病,没能控制好力道,若再用力踢上一脚,你怕是没命了。”
强盗闻言一愣,难以置信地望向谢清遥,不过眨眼间,“砰”的一声,身躯便轰然倒地。
谢清遥似乎真的对于强盗的死亡感到颇有些遗憾。
啧啧,谢清遥还挺惜才的。
怪不得他只安插了两个人把守,看来是想引进一些大胆心恶的人才。
沈星河瞅了瞅远处的那小毛贼,此刻那小毛贼正弱小无力的瑟缩在角落里。
谢清遥剑眉微挑,嘴角勾起一抹冷淡笑意:“你有他那样的身手吗?若真有,我或许可以留你一命,让你为我所用。”
小毛贼朝着谢清遥的方向,诚惶诚恐的匍匐在地。
“我……我摸空门的最擅长轻功,会水上漂,您想看吗?我给您展示一下。”
心里却盘算着,一旦展示完便乘机溜走,再也不回头。
谢清遥咧嘴笑了,“好啊。”
江水滔滔,众人已立于甲板之上。
小贼被捕快带着去了船尾,说是有东西藏在了船尾下方。
谢老三打了个哈欠,问:“你们怎么知道进贼了?”
沈星河解释:“你哥明处只放了两个守卫,但暗处有人把守,暗处的人发现了,通知你哥,我当时正睡觉呢,他来找我……”
沈星河顿了顿,斜斜看着谢清遥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吓唬我,说什么找耗子去!”
谢清遥倏而一笑:“这不就是耗子吗,偷灯油的小耗子。”
谢清洲见状,自觉不宜再看他们打情骂俏,便无奈地转移视线,望向老马和花嬷嬷。
老马的目光一直黏在花嬷嬷的脸上,“花花,睡得还好吗?”
花嬷嬷垂眸微笑,逗趣道:“若真是睡得好,此刻怎会站在这里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老马忽然爆发出刺耳地大笑声,“我没想到你这么幽默啊!花花!”
花花老脸一红,朝他一挥手,示意他把嘴闭上吧。
谢清洲的目光再一次移走,他突然觉得自己站在这里有点多余,去寻了李大娃,李大娃虽然不搭理他,但越是这样,谢清洲就越欢喜。
很快,小毛贼被捕快带了回来。
他左右手各执两根长长的竹竿,他个头儿本就高,两只奇长无比的竹竿对比之下,他显得格外细高。
沈星河瞬间恍然大悟,原来这小贼是用竹竿在水上漂行的。
他还真以为今天能开个什么眼界看看传说中的登萍渡水,走谷粘棉呢!
谢清遥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眯眼盯着小贼,“你不会告诉我,是用这些竹竿在水上漂的吧?”
毛贼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正是这样。”
谢清遥被气得笑出声。
罢了,即来一趟,且看看他用竹竿是怎么漂的。
毛贼将一支竹竿抛向江面,回头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谢清遥,“请问,我可以开始了吗?”
谢清遥轻轻颔首,“可以。”
谢清遥斜斜坐着,指骨分明的手支在肖尖的下巴上,一副悠闲模样。
毛贼杵着另一只竹竿,抬眼,瞥见谢清遥的背后架着一整排弩张的捕快。
毛贼不慌,他自问轻功是他的看家本领,只要他绝对灵巧,速度足够快,避开箭矢不成问题。
他咽了咽唾沫,朝着谢清遥讪讪一笑,转身,活动脚腕。
毛贼生死一线间,卯足了气。仰天一喝给自己壮胆:“啊——————”
沈星河打断:“等一下!”
毛贼:“————啊?”他吼声被打断了,回头讷讷的看向沈星河。
沈星河颠颠儿的跑到了小毛贼旁边,看向谢清遥,他咧嘴,朝着谢清遥挤了挤眉毛。
谢清遥面无表情的望着沈星河:“他比你高点,也比你壮点。”
“诶!”沈星河气的一跺脚,回去了,好不容易见到个和他身量差不多瘦的!诶!他又跺一脚。
小毛贼转过身,他想:看来这条船上的人都不太正常,此船绝不能久留。
毛贼向后退了几步,仰头再次暴喝一声,他疾步猛冲,凭栏借力,腾身而起,精准落在水上那支竹竿之上。
他足尖轻触江面,双腿飞快摆动,以足为浆,以竹竿为船,在水面上御杆而行。
远远看去。
他确实很像,人在江面飘。
毛贼身后掠起一道哗啦哗啦的水波,他猛地朝着右边抛了竹竿,翻身落于那支竹竿之上,朝着右边疾划,企图上岸逃亡。
谢清遥摊开手掌。
身后人将长弓呈于他掌中。
谢清遥起身,却并未搭箭,仅是拉满了弓弦。
弓弦骤然一声强劲声响,震耳欲聋。
小贼以为后面发射弓箭了。
他心里一慌,分了神,足下不稳,“噗通”一声栽进了江中。
“胆小鼠辈,不堪一用。”谢清遥不屑道:“放箭。”
“是!”身后捕快张弓搭箭。
小贼会水,在水中浮浮沉沉,黑夜里,他的小脑袋瓜一会露出来吸口气,一会儿又缩进去潜水,他必须赶快游上岸。
但他不知道的是,捕快已经瞄准了对岸,只待他上岸,便是万箭穿心。
老马站在后面问:“我研制了一种新毒药,能不能让他试试?”
谢清遥:“不能,还得靠岸,麻烦。”
老马朝着沈星河挤挤眼睛,努努嘴儿。
沈星河扬眉点点头,对谢清遥道:“你让他试试呗。”
不用这小贼试验,他保不齐哪天得憋着药死个好人。
他想。
沈星河又道:“箭也是钱买的,何必浪费呢?你说对吧?”
谢清遥抬眼看了他一眼,眼中含笑,“船夫!靠岸!”
老马朝着沈星河竖起大拇指。
沈星河得意地扬起眉毛。
小贼在水中拼命游,他终于到达浅水区,此刻几乎要虚脱了。
可是面对生死的考验,他爆发出了强烈的生存意志。
小贼朝着前方奔跑,水一点点的从他胸口变浅,直至水已浅至他的小腹时,身后有人喊他。
“回来!”
小贼浑身一个激灵,寻声回头看过去,巍峨的大船已经离他很近了。
他看着那一柄又一柄的锋利的箭尖在月光的照耀下正朝着他闪烁着银光。
小贼不想被射成筛子,所以只能回去。
甲板上。
小贼被绑在栏杆前。
他浑身瘫软,湿透了的衣物贴在了身上,两只眼睛像是一滩死水般毫无波澜。
老马走了过来,挥舞手中的小药丸,蹲在小贼面前:“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贼目光呆滞的望向老马。
老马和颜悦色地说:“是这样的,我这个毒药还没有取名字,我打算用你的名字来命名,以此纪念你为我以身试毒的贡献,好不好?”
小贼这一夜惨遭身体以及意志的摧残,他知道自己是祸躲不过了。
对面全是捕快,弓箭就架在他对面,他跑不了了。
小贼沉默良久,看向老马,“你听好了!
我叫霸天紫虎!
也是铜锤八虎之霸天七虎!!!”
如果这药以这个名字命名,第一,丢死你丫的人!
第二!其他的虎子得知此事定饶不了这老杂毛,那么自己也不算白死一场!!!
以往每逢报上这个名号,免不了要遭耻笑的,可今天不同,周围静悄悄。
他疑惑的抬眼,目光在众人的脸上梭巡,所有人都默契的看向那个穿着黑衣的清瘦男子。
这是什么意思?
小贼不太明白。
沈星河走了过来,他垂着眼,低声哼哼,“是铜锤帮会的人吗?”
小贼知道自己横竖免不了一死了,索性也不怂蛋了,生平第一次硬气了一把。
“是!怎么的!听说过是吗?我们铜锤八虎也不是吃白饭的!我们铜锤帮的兄弟们来无影去无踪!你们弄死我容易,可铜锤帮的兄弟定饶不了你们!霸天八虎,雄壮威武!”
“你别嚷嚷了呀!”沈星河回头看了远处的捕快一眼,“你们把弓箭放下,这……”他清清喉咙,“这是我家亲戚,嗯,对就是这样。”
铜锤帮是原主沈星儿以前所在的帮派,他在里面排行老九,这里面各个人才,也是谢清遥回归朝堂成为首辅之路的有利之人。
沈星河正发愁如何能找到这个帮派呢,这不正好人自己送上门了。
小贼怔怔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沈星河嘴不动的哼哼,“我是铜锤九虎,霸天白虎,小八和我认了异性兄弟。”
小贼震惊的看着沈星河。
沈星河:“你可能没听过我,我是前不久才入的帮。”这倒是真的,原主入帮的时候,听说老七去了京城做扒手。
沈星河上下打量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贼:“七手”
沈星河:“骑手?你送过外卖还是怎么的?这什么名字?”
小贼:“我摸空门的,也被人叫做三只手,我姓章,排行老七,道上朋友都喊我章七手,或者是七手。”
章七手至今没有反应过来,他抬眼望着沈星河,面目扭曲:“你真的是我们铜锤帮的九虎么!你不要骗我!”
第七十三章 盗亦有道
“噗————”
“你不要笑哇,我憋了半晌白憋了呀……哈哈哈哈哈哈哈……”
身后有人实在憋不住了,终于爆发出来笑声,一个笑继而大家都跟着笑。
“嘿嘿嘿,真好笑,霸天紫薯……”
“哈哈哈哈哈哈哈!是霸天紫虎好像是……哈哈哈哈更可笑呀!”
在一片笑声中,沈星河振臂一呼:“快快快!先回屋说话!!!”
房间内。
章七手的身上披着一床被子,手中握着一盏温热的茶杯。
他脸色苍白的望着坐在椅子上的谢清遥,他至今不敢与之对视。
于是,他看向离自己近一些的霸天白虎沈星河。
“我能问个问题么?”章七手很小声地问。
沈星河掀起眼皮,“你问。”
章七手:“你们既有那么多捕快坐阵,为何外面只派了两个捕快巡视?”
谢清遥回答了这个问题:“若非如此,怎能引得人才上船?”
章七手讨好的朝着谢清遥笑了笑,“过奖了吧,我也算不上人才。”
谢清遥冷漠的看着他,“没错。”
章七手一怔。
谢清遥:“我指的是你那个同伴。”
谢清遥微微蹙眉,“他够狠,够胆,够绝,死了可惜。”
章七手,“可他是杀人越货的强盗啊!他做尽了伤天害理的事情啊,他想直接杀人把东西抢走!这种人你要用吗?”
谢清遥一笑:“你以为,我们是什么好人?”
章七手不敢往下继续问了,喝了口水先压压惊。
谢清遥坐在沈星河的背后,手揉动着膝盖,冷眼盯着章七手,“即然是我夫人的人,你小子给我听好。
够狠,够胆,够绝,就当个彻头彻尾不留后患的恶人。
做不到,还说什么伤天害理的话,你最好金盆洗手。
最忌的,就是你这种人,做了脏事,还在善与恶之间徘徊的不定。
盗就是盗,没有盗亦有道。
别给你自己找理由,否则你做事不干净,总有一天,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若你因此连累了我夫人,我活扒了你的皮。”
谢清遥的脸色阴沉的可怕,他说完了话,起身踹门出去。
面对谢清遥的恐吓,章七手很没骨气的吓哭了。
是的,就是吓哭了。
他胆子本就很小,经历这样奇强的精神压力,他实在憋不住了。
章七手两只圆圆的眼睛走势往下,使得他看上去格外无辜。
他撇嘴,眼泪啪嗒啪嗒的落进茶盏里。
章七手呜咽:“老九,这个事情能不能回去不要跟兄弟们说,我太丢人了!”
沈星河瞧他哭的这么委屈,也拿他没辙:“行,我不说,但我相公说的是实话,我劝你还是金盆洗手吧。”况且沈星河也不知道这个铜锤帮在何处。
章七手不仅仅是金盆洗手这么简单了,他甚至想金盆洗澡。
洗大澡。
今日一役,他彻底是害怕了。
沈星河在脑海中搜索关于铜锤帮的线索,突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我记得小八和我说,你好像偷东西事发,然后在逃了是吧?还准备去京城发展,你如今怎么到了这里?”
提起这个,章七手的眼睛又红了,他沉声道:“我到了京城之后,起先入室盗窃,不经意间听见了两个官员的谈话,我一时惊惶,结果险些被捉住,露了真容,九死一生跑走了,我被通缉了。
我逃去别的地方,可是我每当对道上兄弟报上霸天紫虎的浑名时,我总是遭人耻笑。
我一想,这也不行,我索性就改个浑名吧,我便改了个天紫。
我真傻,真的,我单想着这个浑名不会遭人耻笑,我却没想到最重要的一点。
这和天子同音!!!
事情突然闹大了,官府认为我涉嫌谋反起义,偏偏咱们帮里的老五和老六还真的参加过起义。
然后我就被全国通缉了。
我被逼无奈,只能借那个强盗的保护,我真傻,真的……”
他说不下去了,哽咽住,眼泪鼻涕哗啦啦的往下淌。
沈星河轻声问他:“你听见官员谈什么话了?”
章七手吸了吸鼻涕,抹了把眼泪,回忆了一阵,望着沈星河,“说什么太奶?什么太爷估计都来了。”
沈星河:“……”
章七手:“说是谢家满门抄斩,朝中无人再能制衡,只怕后面世道会越来越乱,还不如趁此刻能捞就捞些。
之后他们就说一些具体如何搜刮民脂民膏的事情,还说要做私盐,最好用轮椅运出去。
还说……到时候一旦有变,可借平叛之由头,让李总兵搜刮百姓钱财,届时也是一笔大数目。
然后他们还说,最好是能找到那小杂种,听说抓到那小杂种,高官厚禄,飞黄腾达!”
沈星河眯眼睛看着他,平叛?小杂种?
小杂种……太爷……太奶?
沈星河一时没想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显然,那俩官员认为谢家满门抄斩,必定这小杂种指的不是谢家人。
沈星河看向章七手,“说真的,老七你确实够背,你听了个云山雾绕,什么都没听明白,结果还被发现了,还被通缉。”
章七手眼睛又又红了,“谁说不是呢!我真傻,真的,最冤的还是天紫这件事,我单想着这个浑名不会遭人耻笑……”
沈星河惊恐的望着章七手,“你别,你正常一点,好不容易来了个新人,咱们注入一点正常的新鲜血液,你一定要正常!
不要说重复的话,你别当章七嫂啊!好吗?这对我很重要,知否!知否!!”
章七手一怔,抬眼望着沈星河,“什么意思?”
沈星河一挥手,没给他解释,而是让章七手先歇着吧。
他没回房间,先去了谢清遥的房间敲门,“你睡了吗?”
“还没有。”
里面传来谢清遥的声音。
沈星河将门推开,见他仍在案前,斜斜的坐着,手里按着一本书,他目光移向沈星河这边,“怎么了?”
谢清遥的表情平静而温吞,话说完了,他便安静的望着沈星河,仿佛适才那个满脸戾气对章七手威严恐吓的人不是他谢清遥。
沈星河清了清嗓子,坐在木凳子上,“就是铜锤帮的事……”
谢清遥唇角勾笑:“我都知道,你曾经是他们的人,谢虎将你买回不久,就查了你的底细。”
“嘿嘿嘿嘿……”沈星河有些尴尬,不过,见了他嘴角的那抹笑意便安心许多。原来他早就知道啊,也对,当初买来原主,是该好好查查的。
沈星河轻声问道:“你适才踹了人,腿疼不疼?”
“不疼。”
沈星河皱眉,“你不要骗我啊。”
“没骗你啊。”
沈星河:“那你适才发什么脾气?”
谢清遥一怔,蹙眉,手里的毛笔蘸了墨汁,抱怨,“方县令那个蠢货,他公文居然不会批,将烂摊子甩给我。”
他表情生冷:“我迟早有一天活剐了他。”
沈星河探头望了望他,想判断下他说的到底是不是实话。
谢清遥:“你早点休息吧,我得紧着处理这些。”
沈星河点点头,出去了。
房门掩上,烛火轻轻一抖,悬着的毛笔迟迟没有落在公文之上。
谢清遥的手微微的颤抖着,一滴墨点坠下,“嗒”地一声,十分清晰。
苍白的手背耸气青筋来,拇指摁断了笔杆。
翌日。
章七手洗漱过后,将门打开,贼兮兮的左右瞅瞅,见得无人,这才蹑手蹑脚的迈步出来。
他鬼鬼祟祟的潜行,来在一间房门前,耳朵贴在门板上,屏息凝神的听里面传来的声音。
“李哥哥,你再打我一下呗,我犯贱。”
“啪。”清脆的一声响。
李大娃如了谢清洲的愿,给了他一记耳光。
“要打就要对称,右边再来。”
“滚!”
章七手吓的一哆嗦,这里过人没一个正常人,他忙走开。
又换一间房,贴着门板又仔细听。
“去我的船上!”
“哼,你也算是银?宋伯怀,你和狗皮膏药似的跟了我们一路。”
里面传来叮咣的响动,似乎是东西坠落砸在地面的声音。
最让章七手震惊的是“宋伯怀”这三个字。
这里面该不会是礼部尚书宋伯怀吧。
这是一艘什么船啊,黑白两道都在。
章七手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换了下一间房去听。
他将耳朵贴在在门板上,“嘭”地一声,门板震开了。
门板直击章七手鼻梁,直接给他拍地上了,章七手捂着鼻子,愕然看向对面。
谢清遥坐在轮椅上,满眼阴鸷的望着他。
相比其他人,章七手最怕的就是眼前这位爷,想必他也是大有来头。
章七手捂着鼻子从地上爬起来,落荒而逃,一路血迹直至房间门口,遇到了拿着药瓶的老马。
老马朝他嘿嘿一笑,吓得章七手忙推门而入。
他坐在椅子前,拍了拍胸脯,这才是艘贼船吧,他在外面闯荡多年,还没见过这架势的。
沈星河醒来之后已经是晌午了,他将头发随意束起,要去隔壁找谢清遥梳头发,打了个哈欠,转角处,露出一个小脑袋。
章七手朝着他满脸殷勤的笑:“老九,你来。”
第七十四章 惩罚
沈星河揉了揉眼睛,十分好奇的走过去。
章七手朝着沈星河挤出一个略微僵硬的笑意,左顾右盼,咸即对他轻声道:“老九,我送你一个好东西。”
沈星河十分好奇:“什么?”
章七手从怀里拿出了两个加厚坎肩。
这坎肩上面还染着汗渍,明显是穿过的。
这不是好东西,是臭东西!
章七手:“老九,你穿上这个,能显得壮一些。”
沈星河眼角跳了跳:“你的意思,是说我太细了?”
章七手:“不不不,是别人太壮了。”
他连忙解释道:“昨日,你和我比身量,我想,你应该是介意自己的身量,所以,我想把这个送给你。”
大清早,章七手送沈星河一件儿坎肩,还触碰他细的底线。
明明就感受到,他说自己是细狗呢。
可对方的眼神流露着真挚且愚蠢的光芒,看上去并不像存心冒犯。
于是,沈星河压下了供上脑门的邪火,对章七手道:“大可不必,我穿着怕悟出热痱子,你自己留着吧。”
他转身就想走,被章七手叫住了,“诶诶诶,老九老九,你昨夜睡得好吗?”
沈星河疑惑地望着对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和我说?”
章七手摇摇头,“没有事。”
谢清洲推开门板,从房间里出来,看了沈星河一眼,道:“嫂子,去吃饭么?”
沈星河:“我还没梳头呢,我想找你二哥梳头去。”
他顿了顿,看着谢清洲脸颊红指印,问道:“你怎么从李大娃的房间出来呢?”
沈星河又朝着房间里张望,房间里空荡荡的。
“找抽呗!”谢清洲道:“先去吃饭吧,昨夜我二哥弄公务到今日早上,这会多半还没睡醒。”
沈星河:“好!”
他跟着谢清洲出去了。
说来也巧,谢清遥在天刚亮时,带着一个捕快来在谢清洲的房间,这捕快的箭术是这群人里最高超的,谢清遥本意是想让对方教谢清洲箭术。
谢清遥走后,谢清洲便去了李大娃房内。
却无意间,听见了章七手与沈星河的交谈。
章七手才迈步欲走,身后忽然传来冷笑声。
鼻腔喷出的一丝笑意,轻飘飘的,却闯入章七手的耳朵里,犹如一道惊雷。
他登时立主了,回过头,赫然见得谢清遥坐在轮椅上慵懒的望着他。
在谢清遥的身后,站着一个弯弓搭箭瞄准他的捕快。
章七手脸色登时白了。
谢清遥扬眉,望着他森森的笑:“来,过来。”
章七手不想过去。
可他瞄了一眼那锋利的箭尖,便只能无助的走了过去。
谢清遥指了指房门:“进去。”
章七手深一脚浅一脚的进屋了。
他站在窗边。
谢清遥站在门外,那张弓搭箭的捕快也走了进来。
谢清洲看了一眼章七手拿在手中的坎肩,扬起一抹阴鸷的笑,“把这个叼在你嘴里。”
章七手眼眶含着热泪,将那坎肩咬住一个角,叼在嘴里。
酸臭的味道窜进了他的鼻眼之中。
谢清遥:“晚饭前,不许拿下来。”他顿了顿,笑道:“否则,你将会被一箭穿颅。”
章七手含泪点头。
沈星河一天没见章七手,还只当他是累了,晚饭时章七手这才出现。
他嘴巴半张着,合不上,哈喇子直往下淌。
沈星河好奇的问他:“你没事吧?”
章七手自己动手把下巴合上的,他摇摇头,对沈星河挤出一丝笑意来,“呜呼。”
沈星河听了两遍才听明白他说的是,“无妨。”
章七手坐在沈星河的旁边,左右看看,没见到谢清遥的身影,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对面的老马正在和花嬷嬷专注的聊天,时不时发出一惊一乍的笑声。
谢清洲没有和李大娃没有来。
叶霓裳也没有过来用饭。
晚饭很丰盛,有鱼有虾,都是江中现打的,十分新鲜可口。
沈星河问老马,“干爹,二爷怎么没来?”
老马眼珠都没从花嬷嬷的脸上挪开,“不知道。花花,我帮你剥虾子,女人,你不要自己剥虾。”
一双筷子闯入了沈星河的眼前,章七手给沈星河夹了一块白嫩的鱼肉。
沈星河震惊的看着他,“你干什么?”
章七手朝着沈星河殷勤的笑了笑:“看着挺新鲜的,你尝尝。”
沈星河的椅子往旁边挪了挪,疑惑的看着他,“你不用帮我夹菜。”
章七手又拿了个虾子,“老九,那我也帮你剥虾好了。”
沈星河瞥了一眼他指甲盖里的淤泥,实在吃不下去了,她轻声对章七手道:“你跟我出来一下。”
沈星河率先出去了。
章七手紧随其后。
二人站在走廊,沈星河防备的抱着双臂,轻声问他:“说实话,咱们瘦子都喜欢壮的有肉的,这个没错吧。”
章七手点头,“我是喜欢有肉的。怎么?老九,你也是吗?嘿!怪不得,你相公还怪健硕的咧。”
沈星河:“所以,你对我没有那个意思,对吧?”
章七手迷茫的看着沈星河:“哪个意思?”
二人四目相对,章七手忽然明白过来,大惊失色,“老九!你想哪里去了!兔子不吃窝边草,何况,我喜欢肉肉的软软的女子。”
他一愣,似乎想到了什么,“小八没调戏过你吧,他可是见到美男子就迈不动步子。”
沈星河摆摆手。
章七手:“对嘛,我们江湖人,吃窝边草是大忌!”
沈星河好奇的看着他,“那你没事跟我献殷勤干什么呢?”
章七手一怔,这才反应过来。
“老九,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这个人一向胆子不大的,这条船上的人都太可怕了,尤其是你的……”
他蹲下了,捂着脑袋,沉声道:“你的相公是最吓人的!
他看我一眼,我感觉那个眼神能把我活吃了似的,我太害怕了,我感觉我总有一天得死在他手里。”
章七手顿住,眼眶微红的望着沈星河,“所以我想和你先打好关系,万一有一天他想把我给杀了,你念在咱们都是铜锤帮会的份上,帮帮我行吗?”
他越说越委屈,眼泪刷刷落了下来。
“你知道吗?他下午让我叼着坎肩了,对面站着一个捕快监督我,我哈喇子流了满地,动都不敢动。”
章七手哽咽住,吸了吸鼻涕:“这个事回去也不要跟帮里的兄弟说,太丢人,太丢人了!哎!!!”
沈星河问道:“还有这种事情吗?”
二爷在发什么疯呢?他一向沉着冷峻的啊。
这时,谢清洲远远从走廊尽头走了过来,沈星河朝着他挥挥手,“老三,过来。”
谢清洲挠挠胸口,漫不经心的走了过来,“干什么?”
沈星河轻声道:“你哥让他下去叼坎肩来着?”
谢清洲的脸色毫无波澜,垂眼看着蹲在地上的章七手,冷笑:“便宜他了,弄脏了地面,都没让他收拾。”
章七双手捂着脸,肩膀耸动,“你们也太欺负人了。”
他透过指缝与谢清洲对上了视线,随即并拢手指。
谢清洲歪头,冷笑,“你不晓得和已婚男子大防,如此没有边界感,跟我嫂子大献殷勤,不让你叼坎肩让谁叼?
你也是活该,还拿自己穿过的不知道多久没洗的坎肩要给我嫂子穿。”
他大概是觉得这么说不太解气,语气加重道:“你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呵,你也真敢想。”
“诶?你说我是天鹅诶!”
沈星河满眼新奇的看着谢老三,“诶?我是天鹅吗?谢老三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说人话?平时也这哄你李哥哥的吧。”
谢清洲冷漠的看着他,“我就是打个比方。还有!我一直会说人话,以后像这种好听的,你没机会听了。”
沈星河道:“好的,好的,知道了,你注意情绪。”
章七手终于不哭了,他如梦初醒,愕然的看向谢清洲,憋了半天,才喃喃道。
“我真傻,真的,我单想着要和老九处好关系,希望我临危之时他能救我一命,我却忘了分寸!我真傻,真的,我真傻,真的……”
沈星河打断他的重复。
拍了拍他的肩。
“你不用害怕,这没人会伤害你的,你是铜锤帮会的人,你只要保证以后别给我献殷勤引人误会,我相公他是不会伤害你的,一会我和他解释一下就好了。”
章七手不信,他一个字都不信,他觉得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从第一天他来,那个厉鬼一样的男人就对他出言恐吓,当时他可没对老九献殷勤。
谢清洲懒得搭理章七手,扭身去了饭堂。
沈星河宽慰了章七手几句后,也去了饭堂。
章七手没有心情去饭堂,他惴惴不安,觉得自己上了一条很恐怖的船。
他想逃,可逃不掉。
如今连和老九打好关系这条路,也行不通了。
他精神恍惚的转了拐角,看见尽头,坐着一个男人。
还是他谢清遥。
谢清遥坐在轮椅上,朝着章七手挑起一抹深深的笑意,“你过来。”
在章七手听来,谢清遥的声音有些阴森,令他迈不开步子。
第七十五章 抵达金陵
章七手的面容扭曲,紧咬着下唇,声音细微又颤抖:“我真的不太想过去。”
他嘀咕着,音量更低:“况且,我这双腿,也不听使唤了。”
谢清遥咧嘴,加深了笑意:“你,过来。”
他面上看起来温和而耐心,但那双眸子,像是一把寒冷的利刃,里面毫无半分温度。
谢清遥像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鬼魅,坐在走廊的尽头,朝着章七手招招手。
看的章七手不禁打了个寒颤,却不得不遵从内心那股莫名的力量,迈向他。
他双腿颤抖,一步一顿,缓慢靠近。
谢清遥沉声命令:“蹲下,我站不起身。”
章七手满心绝望,屈膝跪在谢清遥面前
两两相望。
章七手在谢清遥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丝杀机。
他终于知道自己大概是活不成了。尽管他也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
章七手猛然间情绪爆发,悲愤的看着谢清遥,“与其你被你折磨,还不如我自己来个痛快的!”
话音刚落,他猛地向木板碰头,他一边磕,一边嚎啕大哭,“我死了不就结了吗?!我死了不就一了百了吗?!”
“砰砰砰”每一次磕头都震耳欲聋。
章七手泣不成声:“呜呜呜……太欺负人了!太欺负人了!!”
“砰砰砰”他继续磕。
章七手:“呜呜呜……根本不是什么已婚男子大防的事!”
“砰砰砰”他加大力道。
他控诉着:“呜呜呜……你就是看我不顺眼!”
“呜呜呜……嘭——啊——”
正当章七手准备再次撞头时,谢清遥猛然出手,扼住了他的脖子,制止了他的行动。
谢清遥死死的锢着他的脖子,薄唇勾起一抹冷笑:“哼!说对了,我就是看你不顺眼。”
章七手被谢清遥锢着脖子,脑袋抵在木板上,他也不抵抗了,心灰意冷,生无可恋。
他心想死就死吧,走了这么多年的背字儿,无所谓了,反正都是一死。
谢清遥的脸色铁青,额头上渗出一层汗珠,“他是骗我的吧?!”
他恍惚的自言自语:“他一定是骗我的!”
“我的腿废了!要指望着别人去为我做事!我谢清遥居然也有一天要指望别人了!!哈哈哈哈!!!”
“可我等了很久,我只等来了你这只废柴!”
“这怎么办呢?!”
“这怎么办!!!”他的声音极为轻,一双眼睛却几近猩红。
章七手停止了挣扎,眼白上翻,意识渐弱。
沈星河吃饱了饭,一转弯,赫然见得眼前盛况,大吼:“二爷!你干什么!!”
听见声音的谢清遥,脸上的戾气渐渐收敛,他闭了闭眼睛,松开了手。
他坐在轮椅上,和远方的沈星河对望,忽而笑了,“这是他送你坎肩,与你在走廊窃窃私语的惩罚。”
话说完了,他挽了一把轮椅转身离开。
沈星河愣愣的望着章七手捂着喉咙猛烈的咳嗽,然后亲眼看着他支撑着爬起来,脑袋撞向木板。
“砰砰砰。”响声不断。
“呜呜呜……不是坎肩的事儿……”章七手声音嘶哑。
“砰砰砰砰”撞击更甚。
“呜呜呜……我走了这么多年背字,喝凉水都他妈的塞牙,还活着干什么?”
“砰砰砰。”
“呜呜呜……我死不就完了吗,我死不就完了吗。”
沈星河冲上前,蹲下身,扶住章七手的肩膀:“你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他和你说了什么了吗?”
章七手当时在极度惊恐中,根本没听清谢清遥的话语。
他甩开沈星河的手,哭得更加凶猛:“我不知道啊,我什么都没听见,他上来就掐我脖子。
啊!太欺负人了!!老九!!!我不活了!!!!”
沈星河费了好一番功夫安慰章七手,并且告诉他,最好先不要出现在谢清遥面前。
章七手回了房间,瘫倒在床榻之上,双目空洞,想起老九安慰他的话,久久才入眠。
巨舟数日后即将抵达金陵,细雨如银针般密密洒落,沈星河推开雕花棂,望着外面的绵绵细雨。
这些日子,谢清遥一直在房间里批公文,面对沈星河的询问,他总是说腿疾无碍,沈星河便不再追问。
抵达金陵这日,雨终于停歇。
沈星河起了个大早,只带着陈氏兄弟和几个随行捕快先去进木料。
因得有陈氏兄弟在场,采购木料也顺利,交了定金,树农说要去进山伐木,装木,再送到渡口,大概需要三四日。
“再快些行不行?我赶着回去。”沈星河显得有些焦急。
树农解释,由于前些日子下了雨,木料伐过必须要曝晒,这样才不会在运输途中受潮。
沈星河将陈招财叫到一边,低声询问:“从前你们和你师父出来,也是这样吗?”
“是的,东家。”陈招财疑惑的问沈星河:“怎么了东家?”
沈星河:“我把银票给你,安排几个人留在这,你们拿着钱再买几辆马车送回去,我们先乘船回家了。”
陈招财是个本分人,感念沈星河的信任,心中涌动着暖流。
他建议道:“东家,木料还是用船运回去最合适,毕竟马车运回去万一赶上了雨水受潮,木头可就腐烂了。
从前师父就碰到过几次这种事,所以他后来一般都是用船运送,保证木头不腐烂。
您为何如此急于回去呢?东家。”
沈星河可太着急回去了,心里像是长草了般,谢清遥的腿还不知道什么情形呢。
可若是他执意如此,谢清遥大概不但不会不答应,极有可能还会发疯。
对章七手继续发疯。
沈星河这些日子,隐隐怀疑谢清遥是因为腿疾发作才导致那日对章七手下手。
因为别人他掐不了,老马是义父,花嬷嬷是他义母,谢老三是他的弟弟,特没有别人能掐的。
可沈星河没有证据。
因为谢清遥对此不承认。
陈招财提醒:“东家?”
沈星河回过神来,只道:“先回去再说吧。”
沈星河回去的路上,就遇到了谢清遥。
他易容打扮,用手撑着拐杖,正在街对面的茶棚坐着,旁边放着两个精致的匣子。
沈星河十分意外的跑过去,坐在他对面。
谢清遥见他落座,便将桌上的点心匣子打开:“你尝尝,若是爱吃,我们临走时多买些一带回去。”
沈星河没有立即品尝,而是先问他:“你腿疼不疼?”
谢清遥:“不疼,都出太阳了。”他笑了笑,将另外一个匣子打开,“品种不算多,你先尝尝。”
谢清遥递给沈星河一块点心。
南方的糕点和北方的口味上有些不同。
好比沈星河手里的绿豆糕,北方略微有些干,少了些油润的感觉。
南方是的绿豆糕入口细腻蓬松,里面大概掺了桂花,入口芬芳而不粘牙,甜而不腻。
很好吃。
不过,沈星河不同于平时,吃完了一块,没有拿第二块,一抹嘴儿,很有出息的和谢清遥道:“还行吧,凑合,也没那么好吃。”
他问谢清遥:“咱们回去吧?”
一向不喜甜食的谢清遥却拿起了一块糕点吃了起来。
“不回。”他说:“好不容易出来晒晒太阳。”
谢清遥咬了一口,垂眼看着手中的糕点,“这味道还不错,你不是一向爱吃这种甜腻的么,再尝尝吧。”
沈星河心思根本没有在糕点上,“回去吧?”
谢清遥愣了一下,他将点心放了下来,望着沈星河。
“前些日子阴雨绵绵,我腿是不舒服,但是,今天出来太阳,我腿不疼了。
如果你担心我的腿,我们此刻也回不去。
因为,干爹和母亲不知道去哪里游玩,老三和李大娃还有章七手也一起出去了,可能宋伯怀趁着我们都不在,他悄悄上了船找叶霓裳聊天。
打扰他们也不合适。
我们还不如出去晒晒太阳,你说呢?”
谢清遥顿了顿,清浅的笑了笑,哄沈星河:“就当是陪我,好不好?”
此时,谢清遥平和耐心情绪稳定。
仿佛那天狰狞的要把章七手锁喉的搞死的人是另外一个。
沈星河想了想,沉声道:“那你答应我两件事行不行?”
谢清遥颔首。
沈星河:“第一,你腿不适的时候要告诉我。”
谢清遥笑的温和:“好。”
沈星河伸出两根手指:“第二,你别再锁章七手的喉了,可以么?”
谢清遥玩世不恭的一笑:“只要他别再送你臭衣裳,我可以答应你。”
谢清遥拿起一块糕点递到沈星河他唇边:“你再尝尝其它的糕点,哪个好吃,一会咱们回去的时候,再多买些?”
“好!”沈星河这一次应得很爽快,张开嘴巴,接过谢清遥递来的点心,顺便轻咬了下他的指尖。
沈星河称赞道:“这个也好吃,都买着吧。”
他脸颊被撑得鼓鼓的,嘴角还挂着残渣。
谢清遥抬手,抹去那点渣滓,顺势,在他的嘴唇上轻轻一摩。
谢清遥勾着唇,盯着他吃东西的样子看了良久。
才问他:“那咱们去望星山,看看?”
沈星河点头,笑了笑:“行。”
第七十六章 望星山
事实上,望星山并没有什么稀罕之处,沈星河一度认为这山比莫家村的山看着还平平无奇。
但这山上的人很多,大概游人都是为了山中的庙宇而去的,游人提着花篮供果面目虔诚的沿着石阶缓缓而上。
一位小厮轻轻推动着谢清遥的轮椅,沈星河走在谢清遥的旁边,三个人来在这条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高阶前,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周遭人群逐一跪拜,一步一叩首,如同朝圣般踏上石阶的征途。
谢清遥满脸疑惑,向那些人望去:“他们在做什么?”
沈星河挤出一个笑意来:“他好像在许愿,可能是个很大的愿望。”
谢清遥眼神更加费解了,斜斜看着沈星河:“这能管什么用呢?”
沈星河惊恐的看着他:“你别胡说八道呀!”
他紧接着补充道:“这里极为灵验,你看,这么多人手持香火,虔诚跪拜。”
谢清遥不再言语,抬手示意,小厮连忙递上了拐杖。
他撑着拐杖,艰难地踏上两级台阶,学着周围的人,一步一叩首,一脸虔诚。
起身之际,发现沈星河没有跟上来,于是回头望向他。
“怎么不走了?”谢清遥问道。
沈星河恍然回过神来,跟在谢清遥身旁,他们的的步伐并不匆忙。
有三五成群结伴而行的人与他们擦身而过,登上石阶。
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谢清遥与沈星河静静地行于右侧。
路人的欢笑声偶尔飘入谢清遥耳中,他看似不经意地瞥向沈星河。
沈星河背后是那些无忧的笑脸,唯有谢清遥的面容挂着淡淡的忧虑。
前面的人停下了脚步,指着山下景色惊叹:“快看呀!从这里俯瞰风景很美!”
沈星河紧蹙着眉,似乎是在暗暗生气他们为什么要挡路。
他无心欣赏风景,大概察觉到了谢清遥在看他,他很敏感的看向谢清遥:“我想休息一下,有点累了。”
沈星河一个字没提担心谢清遥的腿。
可他分明就在撒谎。
谢清遥昂头,去看缭绕于云巅的神庙,照这个速度攀上去,他们大概日落之后也不会登上山巅。
他心里叹了气。
陪沈星河上不去了啊,还要连累他将步伐放慢,连累他一直紧张担忧。
谢清遥依着石栏杆,伸手为沈星河整理耳边碎发,他笑了笑:“你自己上去看看吧。”
沈星河摇摇头拒绝:“我不去了,咱们走吧?去买糕点好不好?我正好肚子饿了,好不好?”
沈星河的语气罕见的带着几分央求,抱着他的手臂撒娇。
谢清遥一双眸子凝着复杂的神情,望着他,斩钉截铁地说,“不好。”
他移目望着下面的茶棚,转身下去了,“我去那边等你。”
谢清遥前往茶棚,吩咐小仆跟随沈星河。
沈星河站在那,略有些手足无措的望着他。
良久,沈星河才转头,独自上去了。
谢清遥在茶棚中,目光随着过往的行人移动。
周围的欢笑声在他耳中格外刺耳,他觉得好吵,他很想抓个人过来掐住他的喉咙,然后质问:
凭什么你们能那么放松且开心的笑呢,唯我的宝贝却做不到?
可谢清遥没有,他知道,如果这样,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了。
他垂眼凝视着自己的双腿,鬼使神差,目不转睛。
他弯身,用手丈量着小腿。
稍稍直起身来,他眼中盛着惊愕。
一切强撑着的情绪在这一刹那轰然倒塌。
他的两条腿不受他所控制的在颤抖,在颤栗。
有人朝着这边看了过来了,指指点点。
有善意的人轻声问他,“老人家,哪里不舒服?用不用帮忙啊?”
谢清遥笑了摇摇头。
他的笑声响起,没有人理解他在笑什么,他咧着嘴,发出几乎让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的笑声。
沈星河躲在拐角处,屏息凝神的聆听者远方谢清遥略有些癫狂的笑声。
过了良久。
乌云遮住了太阳,陡然之间,风起云涌,空气里夹杂着湿润的潮湿气味。
一场大雨即将要来临。
沈星河忙朝着下面跑了回去。
谢清遥绝望的望着沈星河从长长的石阶上跑下来,他跑的很快,一步跨了四五个台阶。
谢清遥拍了拍自己的腿,“跑什么?”他心想,如果扭伤了脚怎么办?我无法跑去稳稳接住你啊,傻瓜。
他出神的想。
沈星河已经气喘吁吁的跑到谢清遥的面前:“快回去!”
谢清遥静静地看着他。
“不急,等雨过天晴,你再上去看看。”谢清遥眼中闪烁着执拗的光,移开目光。
沈星河在谢清遥的耳畔边,附耳轻声道:“我感觉不对劲。”
谢清遥没说话。
沈星河神秘兮兮地说:“我听见上面的神明和我说话了,这不是开玩笑!他和我说我不能来这座山。”
谢清遥惊讶地望向他。
谢清遥仍旧不开口,一双眼眸微微流转,似乎想判断沈星河说的是否是真话。
沈星河继续刚刚神秘的语气:“神明告诉我,最好让我赶紧离开这,否则我很能被收走!被迫收走!”
谢清遥蹙眉:“你别骗我了,你在紧张我的腿,对不对?你找个借口想回去而已。”
沈星河神情焦虑:“我确实紧张你的腿没错,可我自从来了这感觉就不是很好。我适才真的听见神明与我说话了!还有,你瞧见了么,要下雨!”
沈星河睁着一双大眼睛,沉声道:“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谢清遥紧张的望了望天边:“意味着什么?”
沈星河唬他:“神明给我以警示,他说如果我再这里逗留,我就必须回去原来的地方了!”
“咔嚓——”一道闪电划破天空。
天公作美。
沈星河捂着脑袋就蹲下了,他瑟瑟发抖,“神明呐!我这就走!我这就走了!我真的不来了!别把我收走啊!”
谢清遥下意识将他护住,“我刚刚也求神明,不带你走。”
沈星河催促道:“快回去吧!”
最终,沈星河如愿以偿跟着谢清遥坐在马车之中。
细雨从车窗斜斜打进来。
谢清遥捂着膝盖,目不转睛的盯着沈星河看,“你骗我。”
为了让他心安,让他不要内疚,沈星河在撒谎,一定是这样。
沈星河不慌不忙的,他在回忆着原文,没记错的话,谢清遥后背有一处伤痕。
原文中描写过。
谢清遥昔日征战,从不肯退,不论什么样的逆境之下,他都没有掉头跑过,所以他的伤痕大多只有在身体前面。
而他的背后,只有一处刀疤,那是他昔日的亲信所刺。
而地点,恰恰是在江南。
并且,离这里不远。
那个亲信被敌人收买,趁谢清遥不注意,背刺向他。
但是,谢清遥虽然后背中了一刀,却只悄悄处死了了那个叛徒,没有大张旗鼓的对外声张。
被亲信背叛的滋味并不好受,特别是此人曾经屡次救过谢清遥,因为利益,也因为眼红谢虎将他取而代之,故而,此人对谢清遥心生怨恨。
沈星河看向谢清遥,指了指后背,“你在这附近,被那亲信背刺的时候,我都看见了。”
谢清遥震惊的看着沈星河,眼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这件事连他的父亲都不曾知晓,当夜,只有他与那个叛徒彻夜对峙,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沈星河解释:“当时我来这座庙里和神明串门,走走亲戚,这对我有帮助。然后我看到了这一幕,因此认识了你,过了些时日,神明说你糟了难,问我愿不愿意帮助你渡过难关。”
谢清遥愕然的望着沈星河。
他摁着膝盖,忽略着双膝的剧痛,他试图从沈星河的话中去找破绽,可他怎么也找不出来、,尤其是当沈星河说出了一件只有他自己清楚的事情。
沈星河睁着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望着他,“明白我的意思了吗?所以说,我是这里的神明派来的,帮助你的。”
谢清遥沉默了良久,终于找到了他话中的破绽,“那你为什么还要来这座山?当时你显然第一次听到望星山这个名字。”
面对这个犀利的问题,沈星河不慌不忙的笑了。
“站在云端之上,所看到的的画面,和身处大地之上的人们所看到的的画面不太相同啦!
所以我这才导致了‘不是庐山真面目’的。”
沈星河最终将谢清遥连蒙带唬的骗了回去。
雨下的越来越急,可是马车不是向渡口方向走的。
马车来在一家点心铺子门前停下,这家大概是这小城中生意最好的点心铺子,即便此刻下雨,仍有人撑着伞站在外面排队。
小仆拿了把伞,对车厢恭敬道:“您先请回,小的在这里排队便是。”
谢清遥没有回应,掀起车窗的帘子,目不转睛的望着一对夫妇。
那个男人手中撑着伞,另一只手扶着那女子的肩膀,雨水并没有毁掉他们的好心情,两个人有没有有笑的排队等候。
谢清遥的目光第一次的流露出一抹艳羡。
他放下了帘子,闭了闭眼睛,“走吧。”
第七十七章 鞑子和蛮子
马车抵达渡口,捕快上前,将谢清遥的轮椅抬上甲板。
谢清遥回头,目不转睛的望着沈星河。
准确的说,是看着他手中撑着的那把伞。
他想,自己甚至连给沈星河撑伞都做不到。
沈星河站在渡口,直勾勾的望着他:“怎么了?”
谢清遥什么都没有说,沉默的挽着轮椅去了船舱。
谢清遥回了房间,他说他有公文没有批完。
下午时分,众人陆续回来,沈星河提出了将陈招财和两个捕快留在这里,其余人返航的事。
谢清遥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他答应了。
大船返航。
沈星河感觉谢清遥和从前不一样了,可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
他总觉得谢清遥似乎在憋一个大的。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极少出来。
抵达莫家村的这天,下了一场凉意浓烈的秋雨,渡口旁边的树叶一片金黄。
谢清遥说要去城里找方县令。
就连花嬷嬷都看出了谢清遥的不对劲,她轻声问沈星河,“你们两口子是吵架了吗?”
沈星河摇摇头:“没有啊。”
老马笑了笑,“嗐,男人么,偶尔有那么几天不对劲,很正常。”他垂着眼看着花嬷嬷,“花花,有空么?去我家坐一坐?”
花嬷嬷朝着老马摇摇头,示意他此刻先不要说这些。
她担忧的望着沈星河,“是不是二爷的腿疾犯了?”
沈星河点点头,“应该是吧。”
章七手脖子上的於痕至今没有褪下去,还有隐隐的一抹红。
沈星河先让他回了铜锤帮会,安排了一名信得过得小厮跟着,假意去拿原主留在帮里的东西,实则想探探铜锤帮的老巢位置。
沈星河没有回半山腰的小院,而是去了铺子看了一眼。老莫和他说,最近生意很不错,后院还多了两个新来的小伙计,他们也井然有序的做着工。
可沈星河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说不上来,没来由的,隐隐的压着什么惴惴不安的事。
老马也回了铺子放东西。
沈星河问他:“干爹您和我说实话吧,他的腿到底有没有事?”
老马正收拾药材,“有事没事,不也是这么治么?”
老马明显和谢清遥沆瀣一气,问他自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
放工时辰到了,铺子里的人陆陆续续的都走了。
沈星河将门板上好,左右望望,没有像往常那样见到谢清遥的身影。
沈星河朝着半山腰方向走,却在十字路口,见到了裴景驰。
他脸上染着一抹血迹,手里拿着两把染了血的弯刀,朝着沈星河的方向跑了过来。
沈星河防备的看着他,步步后退,“干什么!你要干什么!”他渐渐慌了,大喊:“来人呐,救命……唔唔唔唔……”
沈星河的嘴巴被裴景驰捂住,他将沈星河一把捞起来,带着他躲进巷子里,“别吵!先去地道!”
裴景驰沉声道。
沈星河这才发现他的胳膊上的伤口,他满眼防备的望着对方,“什么情况?发生了什么事情?”
裴景驰:“先去地道说话行不行?”
沈星河:“不行,我知道你是敌是友?”
裴景驰:“你相公让我过来的!有人进山行刺!”
“什么?!”沈星河难以置信。
“这不可能!”辛苑已经是废人了,并且这段时间一直被看管的很严,临行前特地嘱咐谢虎很多遍,不可能有人会发现他们的行踪啊。
“别说话!”裴景驰蓦地出声。
他拿出手中的弯刀,警惕的望着外面。
月光下,谢虎奔跑而来,“你们耽搁什么?还不赶快进地道!二爷命我在这守着!”
话音未落,远处有人杀过来,裴景驰将沈星河捞起来,沈星河叒一次的像个手夹包一样被人夹着。
裴景驰沉声道:“对不住你们,是我惹来的麻烦!你相公交代我让我务必将你安顿好。
山那边有辛老在,还有我的四个手下,他们坐拥地形优势,不会有意外。
他担心你回来正好撞见敌人,让我把你先放去地道里!”
叮叮咣咣的刀尖碰撞声,尤为刺耳。
远方传来了沈星河听不懂的话,明显不是中原话。
“布泰耐!布泰耐!”
沈星河从一连串难以听清楚的话中,听见了布泰耐这三个字,他终于想起来太奶是谁了。
就是裴景驰!
他是湖人,是湖人皇室的儿子,布泰耐是他湖人的本名。
那太爷呢?
是布泰耶,那是他的兄弟,湖人皇室派了两个儿子兵分两路来中原做事,便是搜捕那官员口中的小杂种。
这也意味着是一种竞争,谁先找到,将有资格继承湖人的储君之位。
所以布泰耶一直在千方百计的想置裴景驰于死地。
沈星河无心去想小杂种是谁了,因为谢虎很可能此刻有生命危险。
沈星河:“我问你!外面的人是布泰耶的手下对吧?有没有叫个乌力的?”
裴景驰:“有!我看见他了!诶?但是,你怎么认识的乌力?你又怎么清楚布泰耶?你相公说的吗?”
出事了!
谢虎打不过乌力的,会被他杀死。
沈星河一口朝着裴景驰的腰杆咬了过去。
“啊———”裴景驰痛叫了一声,松了手,沈星河如愿以偿的下了地。
他扭头就跑,“换人换人!让谢虎跟我进地道,你去对付他们!”
原文中,裴景驰打的过乌力,因为,那个乌力最后正是死于裴景驰的刀下。
谢清遥最终就连亲手为谢虎报仇都没有做到。
裴景驰见沈星河奔跑在暗巷之中,跨过此刻的尸体,在前方,见得谢虎正和一个比他还高大的男人缠斗在一起。
那人必定就是乌力!
谢虎肩膀受了伤,乌力的身上也有伤口。
刀与剑碰撞在一起,尖锐的声音撕破长夜。
两股力量相抗,谢虎双手握着手中长剑,竟生生被乌力的刀压了下去。
谢虎已知不敌,拼着最后一股力气,暴喝一声,倏尔用力的向上一推,身形一晃,避开刀锋刹那给了乌力腰间一剑。
乌力手中的刀锋朝着谢虎的脖颈掠来,谢虎心口一寒,闭上了眼。
“布泰耐在这里呀!在我后面!来找太奶!”
一道怪异声音尖叫着,乌力听见了布泰耐三个字,稍稍分神,刀锋势头偏了一寸,谢虎堪堪避开。
乌力无心与谢虎缠斗,一脚踹开谢虎,朝着沈星河的方向奔去。
沈星河指着乌力的方向,回头看裴景驰,“大残血!大残血!收人头啊!快去收人头呀!”
裴景驰提着弯刀冲了过去。
夜风澟冽。
裴景驰于乌力对峙。
乌力以大漠话开口:“布泰耐!你的母亲是卑贱孱弱的南蛮子,你身体流淌着一半蛮子的血,湖人王是鹰神的化身,你的父王绝不会容许一个血液不纯粹的蛮子来继承大宝!
派你出来,不过是希望你给未来的鹰神做个陪衬而已!
你就像大漠中的一只小老鼠,终将躲不掉雄鹰的爪牙!束手就擒臣服于你的哥哥部泰耶才是你的归宿!”
裴景驰以一口地道的京腔道:“我去你大爷的!我是蛮子,你他妈是鞑子!粗鲁野蛮的狗鞑子!狗鞑子!看刀!!”
蛮子和鞑子打起来了。
沈星河跑过去拽着谢虎的手臂,“跟我走!”
“二爷下令让我守在外面!你赶紧去地道!”谢虎捂着胸口,还要起身去帮一帮蛮子。
沈星河:“他让你死,你也死是吗?”
“是的!”谢虎坚定的望着沈星河:“军令如山!明知是虎穴,我也要跳!”
他黑黝黝的眼中闪烁着赤城的光,仿佛犹豫一时一刻都是对谢清遥的不尊重。
沈星河:“谢虎。”
谢虎:“?”
沈星河:“我给你喝过你家二爷的洗脚水。”
谢虎一愣。
“真事!”沈星河怪笑的朝着巷子里跑,“嘿嘿嘿,骗你是小狗儿。”
谢虎面目扭曲的爬起来,追在沈星河的身后,“瘦猴!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什么洗脚水!”
沈星河边朝着地道跑,边回头朝着谢虎奸笑,“你家二爷的洗脚水哟,就在当初你总凶我的时候,我让你喝了好几天,哈哈哈哈!”
谢虎追了过去,“瘦猴!你他娘的给我把话说清楚了!”
沈星河推开暗门,钻了进去。
谢虎紧随其后追了进来,沈星河藏在门旁边,手里攥着木杆给了谢虎脖子一棍子。
“咔”地一声脆响,谢虎没有撂倒,竹竿两截了。
谢虎两只眼睛里几乎射出火来,“你说的是真的对不对?”
沈星河摇头,“不是啊,假的。”
谢虎:“是真的,有一阵我感觉到水的味道就是不对。”
地道里就他们两个人,连盏灯都没有点,高大的谢虎十分愤恐怖,沈星河有点害怕,“不是,我逗你玩儿呢。”
黑夜里,露出他一排小白牙,“逗、你、玩儿。”
谢虎:“你拿竹竿敲我脑袋是什么意思?”
沈星河:“我想让你别去犯险啊,你这都看不出来吗!?”
谢虎这才想起来正事,他扭身要回去,一把被沈星河拽住了,“我告诉你我告诉你,我真的让你喝过洗脚水。”
谢虎一双牛眼缓缓看向沈星河。
第七十八章 休书一封
谢虎一把抽开了手臂,“这账我稍后和你清算!呆在这里不要出去!”
沈星河横身挡在了门前,“让裴景驰跟他打不是很好吗?你干什么非要去以身犯险!”
谢虎:“二爷下的令,是让他送你进地道守好你,让我做后盾的!!!”
他的吼声震耳欲聋。
他一根筋,跟他将道理没戏,于是,沈星河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二爷那边怎么样?他有没有危险?”
谢虎眼睛急的呼呼要瞪出来,“我不知道!我解决了这边要赶着回去支援二爷!”
那便是那边也不乐观了。
沈星河也着急,可他挡在门前一动不动。
谢虎原文之中并不是单枪匹马与乌力对峙的,他带着不少的人可是结果还是死在了乌力刀下。
谢虎急的脸红脖子粗,“你让开!我这是抗了军令!”
沈星河再次转移他的注意力,“一共多少人?”
“不清楚。”
沈星河:“布泰耶来了吗?”
谢虎:“没有,他们应该是派了几条小分队寻找裴景驰。”他一愣,“你怎么知道布泰耶?二爷告诉你的?”
沈星河:“这个队伍没有回去,那么有可能别的队伍也会来,对吧?”
谢虎:“说不好,逼近布泰耶还有正事要做,我总感觉,二爷似乎也有事要做,他好像故意要等布泰耶来,这也是为什么,他没有设防。”
沈星河:“谢家的军队,以前是不是专打湖人?”
谢虎:“对啊,打得他们抱头鼠窜做鸟兽逃,这么多年不敢犯咱们大梁,谢家败了,他们才敢冒头。”
“我听老三说,二爷雪夜曾领三百轻骑奇袭敌营,打的是谁?”
谢虎提起这个,乐了,“裴景驰。”
“哈哈!”沈星河一拍手,“我一猜就是他!要么他一直跟二爷态度不友好呢。”
谢虎缩缩脖子,傻笑:“他战场上就没赢过二爷一回。我跟你说啊,他在他们湖人那边,且算是能打的了,他哥哥布泰耶更白菜!”
外面终于传来了裴景驰的声音,“开门。”
沈星河将地道的门打开,裴景驰浑身是血的走了进来。
他一双眼睛闪烁着愤怒的光,看着谢虎,又看看沈星河。
“我在外面险些死掉,您二位,在这聊的很好啊?”
谢虎横在了沈星河的面前,冷声道:“怎么,是我自己要进来的,让你单独看着我们夫人,我不放心!”
呜呜呜,谢虎铁血真汉子,竟然替沈星河背黑锅。
沈星河捂着嘴,“我真该死啊,居然让你喝洗脚水。”
谢虎没顾上搭理沈星河这茬,冷眼盯着裴景驰。
但裴景驰似乎并没有真的生气,他抬眼望着谢虎,“乌力死了,捕快赶来收拾了,你赶紧去看看谢清遥那边吧。”
裴景驰让开了路。
谢虎出去,沈星河也要追出去,裴景驰背对着他,沉声道:“你最好是别去。”
沈星河头都没回,朝着谢虎那边跑:“谢虎!等等我!我腿短!带我一起去!不不不,背着我!诶?你别夹我!别夹我呀你!我每一次被人夹着都遇见倒霉事!”
谢清遥坐在一颗树下。
他的轮椅翻了,身边放着一把剑,身上染着血污。
尸体横在他的身边,远处有谢清洲和辛老唤他的声音。
他没有回答。
他侧头吐出一口血沫,垂着眼,专心致志的,将沈星河亲手给他做的护膝上的血迹小心翼翼的擦去。
他搓了搓,“嘶”地一声裂锦之音。
护膝被扯开了。
他顿了住了手里的动作,垂着眼,看着被鲜血侵染的护膝。
他一动不动的垂头望着。
他嘴角绽开一抹诡异的笑容来。
他探身,再次去丈量自己的腿肚,他嘴角的笑意更浓烈了。
谢清遥闭了闭眼,将护膝揣进了胸口里。
他昂头,将头颅抵在树干上,喉结颤动的剧烈。
谢虎夹着沈星河朝着这边跑过来了。
“二爷!”沈星河朝着谢清遥大叫。
谢清遥移目看向他。
谢虎将沈星河放下来。
沈星河朝着谢清遥的方向跑了过去,谢清遥一把扯开了腕子上的红绳,朝着沈星河的方向丢过去,“你有什么用处?”
沈星河愕然定住。
那是他在望星山的庙里替谢清遥求来的平安绳,在谢清遥睡着的时候,给他带上的。
沈星河吃惊的站在原地。
谢虎想过去,“二爷……”
“你闭嘴。”谢清遥看向谢虎,“稍后我再问你为什么把他带过来!”
“是我要跟他来的!”
沈星河看着谢清遥身上的伤痕,看着他的膝盖,他的双膝染了鲜血,也不知是他的还是敌人的鲜血。
沈星河登时一惊,朝着谢清遥跑过去,“你受伤了吗……”
“你别过来。”他脸色生冷的看着他。
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那双狭长的眼睛极具有压迫感,几乎让沈星河觉得毛骨悚然。
谢清遥蓦地笑了,“我真的以为你会有什么过人之处。
根本没有。
那你留在这里是为何?”
沈星河抓着裤子,手足无措的望着他,“你怎么了?你别这样,我有点害怕。”
谢清遥笑了,“实话告诉你,我留你在身边,就是贪图你未卜先知的能力罢了,可今日一役,你令我失望了。
你回去吧,我不需要你帮我什么。”
沈星河一动不动的望着他。
谢清遥的眼眸颤了颤,咧嘴朝他笑了,“不如实话告诉你,我喜欢的人,一直都是辛苑,你将他折磨的如此惨烈,我恨死你。
你别碍我的事!”
“二爷!!!”谢虎大吼:“您怎么这样讲话?辛苑如今废了,您喜欢他啥?”
远处的谢清洲和李大娃闻声带着人跑来。
辛苑盛着轮椅也跟了过来,听声音他的嗓子恢复了,离得老远呼唤着他的清遥兄。
沙哑的嗓音真难听,沈星河后悔没直接毒哑了他。
谢清遥抬眼望着沈星河,“明日我会将休书给你送过去,自从之后,你与我谢清遥没有任何瓜葛了。”
众人接愣住。
不知是山风太冷,还是沈星河穿的太少,他觉得从头冷到脚底。
新苑靠近,趁人不注意,故自背后撞了沈星河一下,将他撞倒。
沈星河出离平静,没有向往常那样出手反击,他趴在地上望着谢清遥的背影。
谢虎见情况不对劲,将谢清遥背起来,让花嬷嬷快去找老马过来。
有人拉了地上的沈星河一把,他讷讷抬起头,是谢清洲。
“你和我二哥怎么了?”谢清洲沉声问。
沈星河说不出话来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看着地上的红绳,鬼使神差的望着。
“先送我去老马家里吧。”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谢清洲送沈星河去了老马那。
他不知道怎么是怎么下山的,只是脑海中反反复复的重复着谢清遥的话。
他说他喜欢的是辛苑,要为他治好伤,要和他成亲。
他恨他折磨辛苑。
所以,他要为辛苑报复而自己的吗?
沈星河恍惚的去了老马的家里,老马大概是和他说了几句什么话,可他没有听清楚。
他望着案上的灯火。
原文里印象最深的,便是谢清遥架空的皇帝,将辛苑带回了宫中。
而谢清遥,只会在阴雨绵绵的深夜,出现在辛苑的院子里。
那座皇家小院被森严的侍卫把守,谢清遥的轮椅被宦官缓慢的推行。
透过雨雾,他的那双暗淡的眼眸毫无光彩。
瑟瑟的寒风吹动着他宽大的衣袖,那时候他已经极瘦了,皮包骨似的手轻飘飘的推开了门板。
突然地,他看到辛苑被惊恐填满眼眸。
他心满意足的笑了。
房檐下的雨水淅淅沥沥,谢清遥的脸上惨白着,独自支撑着轮椅的扶手,踉踉跄跄的站起身。
“阿苑,你睡得好不好?”
他声音嘶哑而缥缈。
他一步一步走向辛苑。
摇摇欲坠的他仿佛下一刻即将倒下,他的眼眸骤然一颤,伸手掐住了辛苑的喉咙,一把将他推至书架,架子上的花瓶和书卷落了满地。
他带着一抹笑意,“你说,让我打起精神,告诉我未来一定会好的,结果呢,结果是什么?”
辛苑张着嘴,惊恐而绝望的望着谢清遥。
谢清遥声音凄厉:“结果就是我东躲西藏,为了苟且偷生,我忍气吞声的去给人当狗。
结果就我后知后觉才知道花嬷嬷当年竟然用她的儿子去换我弟弟的命!可都晚了,一切都晚了!他们最终难逃一死!
结果就是,我连谢虎都没有保得住!我甚至不能替谢虎亲手报仇雪恨!
拜你心爱的人所赐,我连给谢虎亲手报仇的机会都没有!”
他失控了,昂起头颅发出一声凄喝。
谢清遥泄了满身的力气,一把将辛苑带着摔在了地上。
他像是阴森的厉鬼,爬到辛苑的身前,揪住他的衣襟,狰狞质问:“你说你会等我啊?
你还记得吗?
你给我许诺,说是让我只管往上攀岩,你说,你一定会等我凯旋来接你。
当时我一个字也不信。
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知道,你心里也在嫌弃我。
你也嫌弃我是个残废对吧?
连你都嫌弃我。
哈哈哈哈哈哈,这太可笑了。
从前你不是跟在我身后屁颠屁颠的清遥兄长,清遥兄短的吗?
故人全都死了。
我的家人,我的亲信,我什么都没了。
只有你,只有你活着!!”
辛苑惊恐的望着谢清遥,“你……你想干什么。”
第七十九章 亲儿子
谢清遥:“我想把你拉进深渊里陪着我。
就好好地,跟我在深渊里呆着吧。
让你心爱的那个蠢货也体会一下,失去一切的滋味。
当年若非为了就那个蠢货,谢虎焉能惨死与乌力的刀下?”
谢清遥望着辛苑冷冷的笑着,“终有一日,我会将你放在木架之上,以你威胁。
当那蠢货赶来救你之日,兵临城下的那一天,你要大声告诉天下人,你曾经和我说过什么话!
清遥兄,请你相信我,未来一定会好。
清遥兄,你别难过了,你至少还有我啊。
清遥兄,我能相信的人只有你了,清遥兄,请你帮帮我吧,裴景驰被人抓走了,求你带着谢虎去救救他吧。
清遥兄,我觉得你应该答应那个大人,最起码也比在这里终日无所事事强啊。
清遥兄,放心吧,我一定会等着你的,我等着你凯旋来接我。
阿苑,这些话,你要一字不差的说给那个蠢货听啊。”
沈星河收回回忆。
他终于意识到,谢清遥原来从没有对辛苑动过心。
一丝一毫,一时一刻都没有。
他腿疾发作,会掐人泄愤。
正如老马喜欢给人下毒泄愤,叶霓裳喜欢给踩人伤口泄愤。
谢清遥只在阴雨连绵的日子里才会找辛苑,他只是单纯的去找他泄愤而已。
泄的是什么愤呢?
曾经沈星河以为,是泄那拼尽一切,站在巅峰才发现依旧满心空旷的愤恨,又或许,是因为辛苑违背诺言,与别人成亲的愤恨。
当今沈星河目睹了谢虎与谢清遥的情义。
沈星河找到了答案。
是泄因为搭救辛苑,而导致谢虎身亡的愤。
【哪怕你一无所有,我依旧当你是我的少年将军,只要你一声令,明知是虎穴,我也毫不犹豫的跳下去。】
这样的人,谢清遥也失去了。
他怎么可能会爱上辛苑呢。
那么现在呢?
谢家。
谢清洲蹲在院子里用小灶煎药,他手里拿着把芭蕉扇,若有所思的垂眼扇风。
辛苑挽着轮椅从灶房里得意洋洋的走过来,他腿上放着托盘,上面是热汤药,“老三,你怎么也在煎药呢?”
谢清州沉默着。
“我都煎好了,让你哥喝我的这个吧。”辛苑脸上挂着一抹得意的笑容。
他轻声道:“你都听见了吧?你哥哥要把你嫂子休了呢,谢虎适才还挺凶的质问我为什么,他骂我来着,说了些很难听的话。”
他垂眼笑了笑,“不过我也不怪谢虎,他一个下人能懂什么呢?”
由于一只手臂脱臼,辛苑只能用另一只手挽着轮椅走到门前。
谢清洲豁然起身,一把将辛苑推到。
毫无防备的辛苑仰头栽倒在地上,托盘里的汤药溅在他的胸口和下巴上,他疼的直打滚儿。
谢清洲攥着手里的芭蕉扇,“这是报适才,你将我嫂子撞到在地上的仇。”
辛苑尖叫着,拍打着脸上的热药。
谢清洲走到辛苑的面前,一把将人从地上薅起来。
他冷眼指着辛苑,“谢虎是下人?你又是哪里的上人?
想当我二嫂?就你也配?
我告诉你,我二哥休不了我二嫂,我们谢家更从无纳妾的规矩。
你若再敢趁我二嫂不在,跟我二哥眉来眼去的犯贱,信不信我剜了你剩下的一只眼珠子。”
老马去给谢清遥诊治,一夜没有回来,沈星河也没有铺子和医馆。
下午时分,谢清洲来了,牵着驴车,站在门外,脖子上挂着个木牌子。
他把今天挣的银子递给沈星河,“还之前弄丢你的银票……”
“你二哥的腿怎么样?老马怎么还不回来?”沈星河打断了谢清洲。
谢清洲:“我不知道我二哥的腿怎么样,我早晨走的时候,他让我……”
他抿了抿唇,没有说下去,
赚了话锋,沉声道:“老马说这几天想在山上住着。”
他望着沈星河,“你跟我二哥怎么了?我听谢虎说,他说他喜欢辛苑?这根本就不可能,我昨天把辛苑推到了,我二哥问都没问一声。”
“你推他干什么?”
谢清洲耷拉着眼皮,不说话。
沈星河:“想替我报仇是吗?”
“嗯。”谢清遥应了一声:“我瞧见他故意撞你来着。”
沈星河心里热乎乎的,他问:“你二哥今早让你把休书给我带过来了吗?”
谢清洲点点头,“被我撕了。”
他看了看沈星河:“还有你那个装钱的匣子,他也让我给你拿着,我没拿。”
沈星河:“钱可以拿的。”
谢清洲:“那我一会给你送过来。”
他看了看沈星河,问道:“那你的衣服呢?他也让我给你送过来。”
沈星河:“送来吧。”
“那都送过来, 你俩不就离了吗?”
沈星河:“先不说这个,你回去把我干爹请回来。”他怕老马因为担心他,而暗中用毒泄愤于谢清遥。
老马也不是没干过这事儿。想想就怕。
谢清洲扭头走了,又回头看着沈星河,“不会的。”
“什么不会的?”
谢清洲点点头,牵着驴车往前走几步,又回头望着沈星河:“万一他真的看上辛苑怎么办。”
“他不会的。”
沈星河站在院子里,未曾犹豫片刻。
谢清洲走了。
五六天没见他人影。
第七天夜里,他重新出现在沈星河面前。
他的板车上堆了满满的货物,上面除了沈星河的衣物以及他的小金库之外,还有谢清洲的东西。
“我也被轰了出来。”他小声嘟囔了一句:“李哥哥也不要我。”
沈星河震惊的望着他。
“我掀桌子了。”他说。
沈星河愕然。
谢清洲:“老马不回来。这些日子我观察了一下我二哥到底怎么回事。
可他看上去神采奕奕的,半点低落都没有,他躺在家里休养,方县令来了,问他布防什么的一些事情。
他让我把你东西收拾好了。
我想着,反正你住在这里也得用钱,也得换衣裳,我就收拾了。
然后我拿起了柜子里的一个木匣子,我二哥疯了似的从炕上滚了下来。”
“什么匣子?”沈星河沉声问。
谢清洲愤怒:“我还以为是你的东西!结果我二哥说别动那个,那是给辛苑买的礼物!
我气死了,可他摔在地上的样子,我看着又心里不是滋味,索性我把匣子给他了,出去了,晚上吃饭的时候,辛苑居然敢给我二哥夹肉。
我一把将卓掀了。
我二哥让我滚,我就滚了。”
沈星河:“那匣子是什么的?多大的?”
谢清洲比划了一下,“也就这么大吧。”
沈星河:“老马呢?他怎么不回来?”
谢清洲:“不知道。”
沈星河回头看着老马的房间,这里只有一间房,卧室即厅堂,他谢老三若是和嫂子住在这,只怕,明日他们俩就会成为莫家村老槐树下众人磨牙的谈资。
谢清洲还挺识趣;“我不跟你在这里住,我去你的医馆住。”
“你有钱吗?”
“没有。”
沈星河:“……”
沈星河给他拿了钱。
次日,谢虎来了。
他捂着肚子,脸上白里透着青,人也瘦了一大圈。
“商量个事行吗?”他推门进来,扯了把椅子坐下。
“你告诉你干爹一声,别让他下毒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沈星河故作惊讶的看着他,“老马不是在山上给二爷治疗腿吗?”
“治腿???”谢虎面目扭曲,“八天!老头儿下了二十多次的毒,
真他娘的是防不胜防,我今早还是中招了!
若非花嬷嬷央求解药,此刻坐在我面前盘问的人就是阎王爷了!”
谢虎摆摆手,“先不说这个,你和二爷怎么回事?
是辛苑勾搭二爷了吗?你确定吗?
这真不可能啊,辛苑少了颗门牙,说话还漏风,二爷眼睛没问题啊!况且,辛苑这人都快废了。
还有,那夜二爷说什么未卜先知?你真的是去修道了吗?”
沈星河:“不是,我先把老马弄回来行吗?”
谢虎:“他就在后山跟花嬷嬷说话呢,你自己去吧。
他瞧着二爷不顺眼,连带看我也碍眼。
我喝了毒药,才他妈捡回来一条命,我得好好歇歇。”
后山,花嬷嬷拉着老马,“别去了,你别去了!”
老马:“你让开!我不药死那对狗东西,我马户子三个字倒着写!!!”
花嬷嬷拦不住,一跺脚,拉下脸道:“你若是这么下毒,咱们就别来往了!”
老马一愣,蓦然静下,回头看着花嬷嬷。
“花花!你要是因为这个不跟我来往,我马户子没有二话。”
他两只眼仿佛射出火光,“没我干儿子,我早他妈让辛苑那小子气死了!
没我干儿子!我能认识你吗!
没我干儿子,我有一天死屋里臭了都没有人知道!
没我干儿子,我一辈子也挣不来这么多钱!
他自己丢了钱病得三天下不了炕,给我拿钱的时候,他眼皮都不眨一下!
不弄死谢老二,给我儿子吃出出气,我他妈誓不为人!
他沈星河就是我亲儿子!谁欺负他,就是欺负我马户子!
他姥姥的!我非得药死那对狗东西!!!”
第八十章 大单子
花嬷嬷掉眼泪了。
老马理智火速归位,他迅速冷静下来,“别别别,干什么呢,招我心疼是不是。”
花嬷嬷抹了一把眼泪,沉声道:“你打量着我心里好过的么,我可喜欢那星河小子了,平日里,他怕我闷得慌,经常找我说说笑笑,逗我开心。
一口一个娘啊娘啊的喊着我。
他还让人在院子里,单独给我盖了间房。
老三如今和二爷都不说话,从前兄弟俩多好。
弟弟对哥哥失望了,说他哥哥怎么会这样,如今有了钱,怎么能一下子就抛弃糟糠了呢。”
花嬷嬷哽咽住,抬手抹了把眼泪。
老马一挥手,“男人都他娘的臭德行!当然,我和儿子不是这样的。
那小王八蛋没准从一开始就觉得我儿子配不上他!他姥姥的!你等我一下,我先药死他去。”
老马不经意间和远处的沈星河目光对上视线。
老马愣住了。
沈星河圆圆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爹!”
老马心口也热乎乎的“儿子?”
“呕……”两个人同时干呕。
老马嫌弃,“太恶心了,别弄这含情脉脉的!别改口!你还是喊我老马或者干爹更顺口。”
沈星河:“好的,你可以继续随便喊我。先撤,我得弄清楚一些事情。”
——
老马家里挤满了人。
谢虎,老马,花嬷嬷,还有谢老三,以及沈星河。
上一次聚集了这么多的人,还是沈星河卧炕的时候。
众人聚在桌子前。
花嬷嬷突然开口:“咱都出来了,那辛苑怎么办?谁看着?他万一对二爷……”
花嬷嬷没说下去了。
众人大眼瞪小眼。
花嬷嬷起身:“我让辛老去吧。”
沈星河:“裴景驰不在?”
花嬷嬷:“不在,他带着人去了地道。”
沈星河:“不用看着。”
他看向老马,“所以二爷的腿,到底怎么样?”
老马:“我不清楚啊,他自从大船南下那一日,再没让我给他医治过。我也问过他,他便说没什么事。”
外面忽然有人敲门。
众人安静了,警惕的看着门外。
花嬷嬷去将门打开,裴景驰走了进来。
他脸上的幂篱摘了,望着沈星河道:“老莫让你去铺子那边看看,说是接了单大活,那边要的急,他怕耽误了时辰,拿不定注意,想问问你的意见。”
沈星河哪还有什么心思去问大活小活啊。
花嬷嬷见他犹豫,道:“孩子,你先去吧,家里我们帮你看着。”
老马也说:“天下再没有什么比挣钱更重要的事情,你赶紧的吧。”
沈星河见众人这么说,便出去了。
裴景驰带上了幂篱,也跟着回去。
沈星河一愣,回头看着裴景驰,“你也去?”
裴景驰问他:“我不去地道住着,我上哪儿住着去呢?”
沈星河没理他。
篱笆外停着一辆铺子的马车,马车是章七手给他找来的,是铜锤帮的小弟,据说这小弟和原主的走的很近。
小弟疑惑的看着沈星河,“九爷,您怎么住这里?跟您相公吵架了吗?这几天没去铺子里。”
“没事!”沈星河上了车厢里,裴景驰也跟着进了车厢。
车厢里的小桌子上放着热茶,还有点心。
裴景驰将幂篱摘了,“这件事,对不住。”
“跟你没关系。”沈星河道。
他嘱咐裴景驰,“这个事情,你不要告诉老莫。”
老莫哪里都好,就是嘴漏。
裴景驰:“我当然知道,谢清遥已经众叛亲离了,不能再腹背受敌了。”
沈星河无语的看了他一眼。
裴景驰将茶点往沈星河这边推了推,“吃点东西吧。”
沈星河没心思吃东西:“不吃。”
“我买的都是你喜欢的点心,你尝尝这些。”
沈星河彻底沉默了。
两人刚到了铺子,裴景驰就先去了铺子的后院。
木匠铺子的地道是和兽医官地道相通的。
老莫正和一个身着不俗的男子交谈,见沈星河来了,老莫便说,这是我们东家。
那男人对沈星河道:“我想买你们的圆桌,我儿子结婚办酒席,桌子我想买九十九张,讨个吉利。”
沈星河:“你可以租,我这有现成的,租金你摆三天,我收你二十两,放五十两银子在这里,是押金。”
男人摆摆手,“适才掌柜的也和我说这个了,但是我给儿子办喜事,这新人新人,所以不想用外人用过的东西。
再者,我家孩子多,这个能折叠也不占地方,以后别的孩子成亲的了还能用。
九十九张,一两银子一张可以,但是木头得要好些的。而且我要的有些急,腊月十八那天是我儿子的成婚之日。”
沈星河:“这来得及啊。”
男人一笑,递给了沈星河一个单子:“你先看看这个吧。”
沈星河结果单子一瞧,这男人不仅仅在这里定了桌子,还定了家具,清一水儿的金丝楠木家具。
仔细看,上面写着象牙雕八扇屏。
保守估计,这单成了,至少五万两白银。
老莫凑过来,嘴不动的哼哼:“沈老弟,我算过了,这成了,至少净赚十万两。”
沈星河估计得还是保守了。
他眸光一转,走到后院。
裴景驰正在锯木头,见沈星河进来有些意外,“怎么了?”
沈星河:“你知道象牙从哪里弄吗?”
裴景驰:“云南有,但你都到了云南,还不如去缅甸。我正好认识那边的朋友,以我俩的交情,估计都不要钱。”
沈星河:“我不去缅甸,我腰子留着还有用处。”
他瞪了裴景驰一眼,回了厅内,将手里的单子一把甩给了那男人,“这活我接不了,你爱找谁找谁去。”
男人意外,挤出一丝笑意来,“怎么?再商量商量……”
“我不接!保护动物人人有责!大象招谁惹谁了,凭啥嘎它两大门牙!”沈星河怒从中气,指着大门:“滚蛋!”
老莫也惊了。
“沈老弟……”
沈星河看向他,“这个人有问题,不接他的活。天快黑了,莫大哥先回家吧,我借个地方,有几句话得问问裴景驰。”
老莫走后,沈星河将门板关上,走到院子里垂着眼望着裴景驰。
裴景驰也疑惑地看着他。
“怎么?为什么不接那个活?那人有什么问题?”
穷乡僻壤的地方,哪个大财主被风浪抽的来莫家村找木匠做这么大的生意。
那是谢清遥,让方县令给沈星河派的活!
方县令搞腐败他是认真的。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老小子居然这么快就能弄来这么的银子。
定是谢清遥,担心沈星河心思烦扰,想让他用工作麻痹自己。
但为什么又是缅甸?
因为谢清遥知道裴景驰在那边有朋友,正好可以让裴景驰陪着沈星河去。
谢清遥和裴景驰昔日打了那么久的仗,自然对裴景驰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那一晚,当他们遇到危险的那一晚,谢清遥为什么让谢虎守在外面,让裴景驰跟沈星河单独面对。
沈星河心里陡然一沉。
他问出了一个问题,“你跟我说实话,那日,你怎么被发现的?”
裴景驰忽而移开了目光。
他弯身继续锯木,“这是我给你们惹的麻烦,对不住。”他垂着眼,继续锯木头。
“你嘴是用来撒尿的吗?”沈星河忍无可忍,“我问你话,你给我直接了当的说!”
裴景驰脸颊通红,加大力道锯木头。
沈星河冷眼盯着他通红的脸。
不必说了。
沈星河玄身欲走,手腕蓦然之间被裴景驰拽住。
裴景驰的眼眸紧紧地盯着沈星河。
“老子喜欢你。”
沈星河本以为上次拒绝他,他便会收回心思。
心里的猜测和得到对方的亲口承认到底还是不同的。
就比如现在,当裴景驰又一次表白,沈星河第一反应便是如遭雷击。
为什么会崩人设,为什么就崩了呢!
那叶霓裳怎么办呢?原文中,叶霓裳可是喜欢裴景驰,不理宋伯怀的呀。
叶霓裳如果知道了,还会和他做朋友吗?
会踩他的脸吗?
所有的问题,山一样的向他无情拍过来。
他顿时怒了,恶狠狠地望着裴景驰。
裴景驰也同样很难受,他松开了手。
这句话,压在他心里很久很久了,他以为他一辈子不会再有机会说出口的。
沈星河顶着怒火,额头耸着一根青筋,咬着后槽牙问他,“冒昧的问一下,我跟你认识这么久了,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吧?”
院子里寂静极了。
裴景驰苦笑一声。
起先他只是好奇,好奇谢清遥娶了个什么样人。
他不想谢清遥好过而已,所以想破坏他们俩。
后来,裴景驰产生了疑问,这个沈星河在这样没有盼头的日子里,他是怎么把日子过的有声有色的。
再后来,看到沈星河为谢清遥筹药,不惜以身犯险,最后终成空,他一次后悔都没说过,甚至都没有苛责谢清遥的弟弟。
生活的磋磨,反而使得沈星河和他相公的关系更紧密了一步。
他们能一致对外,内部的动荡瓦解不了他们。
裴景驰又开始羡慕,羡慕谢清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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