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 但为卿故 > 第2章
    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宁裔随手便掷了三个六点,在场众人都是久浸赌场的老赌鬼,怎么会看不出她赌技高超?

    宁裔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不然,这些赌客真就会觉得她的场子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恣意横行了。

    李漱玉盯着桌上的三枚六点朝上的骰子,抿了抿嘴唇。

    “我只想再赢十两银子,无意冒犯。”她认真地看着宁裔。

    宁裔先是因为她脸上的认真神色愣了愣,继而冷笑出声:“姑娘几次三番到我这里,赢了便走,拿我这里当提银子的钱庄,还说无意冒犯?”

    宁裔都要怀疑,这个周身泛着书卷气的姑娘,是京里某撮和她不对盘的人,故意派来搅局的。

    “赌坊难道就只许输钱,不许赢钱吗?难道不是各凭本事?”李漱玉没被宁裔的气势骇住,反而发问道。

    宁裔倒被她问住了——

    在常人眼中,赌坊就是吞钱的地方,也只有烂赌鬼觉得自己能靠本事赢钱。

    眼前这个纤纤弱弱的小姑娘,怎么都和“烂赌鬼”搭不上边儿。

    烂赌鬼怎么会这么好看呢?

    不是!

    宁裔在心里狠抽了自己一巴掌,抽醒那个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自己。

    赌就是赌,和好看难看有什么关系?

    难道就因为这姑娘长得好看,就可以在她的赌坊里为所欲为了?

    “姑娘说各凭本事吗?好啊!”宁裔抓起桌上的三枚骰子。

    “我与姑娘赌,一局定输赢,姑娘赢了,拿走十两银子请便。若是姑娘输了,”宁裔冷呵,“烦请将之前的银子都吐出来。”

    李漱玉脸色微变:“你这赌法不公平!”

    “怎么不公平?”宁裔斜睨她。

    “我赢了只能得十两,输了便是四十两,如何公平了?”李漱玉道。

    还行,不算傻。

    宁裔心说。

    不过,表面上她脸上的不以为然却没松动分毫:“姑娘不是自诩赌技超凡吗?”

    这是激将法。

    先捧着小姑娘说,实则暗地里下了话绊,只要小姑娘上了道儿,输一局就得吐出之前的全部银钱,以后更没脸踏足“岁月静好”半步了。

    宁裔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

    这样的赖招,简直手到擒来。

    对付想算计她的人,不用赖招,怎么对得起他们?

    至于怎么让对方“输一局”,宁裔压根儿就没觉得是件难事。

    没想到,李漱玉不是个普通的小姑娘。

    “不行!”她摇了摇头,“这不公平!要么你公平和我赌,要么你认输,就说‘岁月静好’的东家技不如人!”

    她脆生生的话音刚落,周遭便响起了哄然笑声。

    当然不是笑话李漱玉。

    宁裔俊白的小脸浮上了两朵红云。

    被李漱玉气的——

    死丫头!她还反用起激将法了!

    若是照着她说的做,承认技不如人,“岁月静好”以后就得关门大吉,宁裔也没脸在街面上混了。

    话说这小丫头到底什么来路?

    寻常女子,莫说是才十几岁了,面对这么多的男子,怎么还能这般沉稳?怎么还能反唇相讥?

    宁裔的目光,禁不住在李漱玉的脸上停留了两息。

    或许她的目光幽怨得太明显,又或许她的面色太瓷白、红晕太明显,李漱玉与她对视上,竟也有一瞬的失神。

    宁裔是个老到的。

    她很快就恢复常态,扯了扯嘴角:“好啊!姑娘想要公平,摇骰子比大小,一局五两,输赢皆是五两,如何?”

    这盘赌局,已经不仅仅是赢了李漱玉这么简单,宁裔需要赢局,替“岁月静好”挣回面子。

    “好!”李漱玉爽快答应。

    她只要再赢两场,便可以赢够五十两。

    于是,项大和刘三指挥众人,让出赌桌周围的空地。

    众人乐得配合,都退后两步,让出一片空场子,留给赌桌两边相对的两个人。

    从来赌鬼好热闹,赌得越大越热闹越乐意看。

    譬如此刻的场面——

    一局五两银子的输赢,不可谓不大。

    最引人处,莫过于赌桌左右的两个人,看俊美少年和美貌少女赌骰子,岂不比腌臜汉子、糟老头子养眼得多?

    两个人隔着赌桌,相对站定。

    宁裔将三枚骰子收入骰盅,右手朝李漱玉一抬:“请吧!”

    李漱玉点点头,不再多言。

    两个人各自摇动骰盅。

    哗啦啦清脆的响声过后,各自将骰盅顿在桌面上。

    宁裔极为自信地将骰盅一揭,依旧三个六点。

    她唇角弯了弯,朝李漱玉示意。

    李漱玉咬唇,亦将骰盅揭开——

    也是三个六点。

    全场哗然。

    因为宁裔是庄家,同样的点数庄家独大。

    “承让了。”宁裔朝李漱玉笑了笑。

    早有刘三殷勤地颠儿过去,取了李漱玉面前的筹码。

    李漱玉眼看着那筹码少了一块,露出心疼的表情。

    那表情,绝对是发自内心的,仿佛失去了极重要极重要的东西。

    输了一场赌局而已,至于这种表情吗?

    宁裔心道。

    难道是觉得没法在授意她搅局那人处收场?

    那人会不会为难她?

    宁裔不由得想得多了,竟不着边际地想到了李漱玉被毒打的画面……

    这时,一个面白微须的汉子进入赌坊,挨着刘三而立。

    刘三冲他咧咧嘴,压低声音,指点着让他看场子里面宁裔的胜局。

    微须汉子时而点头,目光则锁着宁裔手里的骰盅。

    宁裔胡思乱想的当儿,第二局已经开始。

    宁裔恍然回神的时候,骰盅触到了桌面。

    宁裔怔了怔,见对面李漱玉已经掀开了骰盅,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骰盅。

    宁裔心里划过不祥的预感,却也缓缓掀开了骰盅——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两枚六点、一枚五点赫然躺在那里。

    李漱玉于是又赢回了那五两银子。

    因为突然的失误,宁裔的心有些乱。

    她沉默地将骰子收起,看了一眼窗外的光景。

    李漱玉此刻正瞧着她,见她看着窗外,忽然想到了什么。

    “一局定输赢吧!”李漱玉突然道。

    宁裔意外地看过来。

    李漱玉忙微垂下头,不让宁裔看到她脸上的焦急神色。

    久浸赌场之人,都不会允许别人窥探自己的心思。

    “姑娘既这么说,那便一局定输赢!”宁裔也没什么心思继续下去了。

    两人都不再废话,摇盅、落盅一气呵成。

    就在落盅的刹那,宁裔蓦地觉得有一道气力袭来。

    不是袭向她,而是袭向李漱玉!

    宁裔一惊,看向李漱玉。

    见李漱玉浑然无觉,手中的骰盅已经落下。

    宁裔蹙眉,眼神自李漱玉的身上移开,凝住在那只骰盅上。

    若她方才感知得不差,之前那股气力,是冲着李漱玉的骰盅去的。

    宁裔的脸色阴沉下来。

    “开盅啊!”人群里一个等不及的汉子叫唤道。

    “开盅!开盅!”众人也跟着鼓噪起来。

    对赌双方,都傻站在那里,谁也不开盅算怎么回事?

    宁裔的心头划过几分犹豫。

    她看李漱玉,更觉疑惑:难道这小姑娘功夫了得,也感觉到了刚刚的那股气力?

    若她再仔细观察李漱玉,就会发现,李漱玉其实是在凝神倾听动静,外面的动静。

    霍地,李漱玉的双眸睁大。

    那双极具灵秀的水眸,竟然露出了几分惊恐。

    恰在此时,赌坊的大门被从外面打开,一个穿戴齐整、仆从打扮的老者立在门口,精明的目光很快便发现了围了一桌人的赌桌。

    “小主人!你在里面吗?”老者大吼出声。

    这么一声,李漱玉如惊弓之鸟,什么都顾不得了,分推开人群,便往门外冲去。

    老者只来得及看到一抹鹅黄色,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拔腿便往外追去。

    这么一遭变故,是谁也没想到的。

    周围的人还都没反应过来呢,赌桌的一边,已经不见了人影。

    空留下尚未开启的骰盅,以及桌上的筹码。

    “散了散了!诸位各玩儿各的吧!”白面微须男子一叠声地驱散众人。

    众人还等着开盅瞧热闹呢,谁承想是个没响的炮仗?

    皆都露出失落的表情。

    白面男子推了推刘三和项大,让他们帮忙撵人,维持赌场内的秩序。

    他自己则蹭到赌桌前,李漱玉那一侧。

    他的手尚未碰到骰盅,忽觉脊背一寒,本能地朝对面的宁裔看过去,刚好撞上宁裔审视的目光。

    “当家的,我、我收拾收拾……”他努力让自己朝宁裔笑得自然。

    宁裔竟也朝他笑了笑:“宝四,好好收拾。”

    宝四被那看似温和,实则疑似已经将自己看透的笑容摄住。

    他喉咙发紧,努力了好几下,才费劲地应了一声“是”。

    赌场内重又回复了之前的情景。

    没有热闹可看了,众人都各回各的赌桌,各寻各的乐子。

    宁裔抱臂而立,一动未动——

    她在回想刚才的一幕幕。

    那名老者唤“小主人”,那姑娘被声音吓到,夺路而逃……

    她就是他家小主人吧?

    她是谁家的?

    看仪态衣饰,尤其是那周身的书卷气,十有八九是出自官宦之家。

    可是,官宦之家的女儿,怎么会跑到赌场里来赚银子呢?

    她要拿五十两银子,作何用处?

    许多念头,在宁裔的脑中盘旋,得不出答案。

    她抬眸,见宝四正在收拾桌上的筹码,手里仍攥着李漱玉未曾开启的骰盅。

    听到宁裔在唤自己,宝四不由得攥紧了手里的骰盅。

    这一切,戒备宁裔看在眼中。

    她朝宝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去柜上,支一百五十两银子。”

    宝四松了一口气,满口答应着。

    大着胆子又问:“当家的,帐上怎么记?”

    宁裔仿若没察觉到他的大胆,顺嘴道:“赏你一百两,剩下的五十两,就说我要用。”

    宝四呆住:“这、这怎么使得?”

    宁裔笑了笑:“你这么会办事,自然该赏。”

    “多谢当家的!”宝四一躬到地。

    他却没看到,宁裔眼底闪过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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