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春华头一次觉得家里这么冷清。
虽然不跟小儿子在一块住,可心里知道他家离这儿不远,小儿媳妇在家看着俩孩子,她过去基本上都能见着人。
现在小儿子一家拍拍屁股去了市里,她突然有了种孤家寡人的孤寂感。
廖春华没好意思对外说,她关上门在家里哭了一场,心里左右都不得劲。
总也想不明白,绕不过来那道弯,一是小儿子突然间的变化,二是老大媳妇对她使的那些心眼子,让她有种对老大媳妇的偏疼都喂了狗的感觉,心里发凉。
难受了一下午也没想通其中的关节,廖春华索性也不想了,起来去自留地里转了一圈。
不得不说老二家里弄的这块地长得是真出息,种得这菜果子结的满,但是对于老二提的建议,她多少有点拿捏不准。
但这份拿捏不准在第二天把菜换成钱的时候一下真香了。
第一天挣了一块五,激动的心慌手抖,走路跟踩着云彩似的。
后来越做越顺手,还会举一反三,也不闷得慌了,回到家关起门来数钱换谁谁也不闷得慌。
廖春华脸上的折子也舒展开了,整天倒腾着去公社卖菜。
买卖太好,地里的菜供不上她卖了。
再去自留地就光打量老大家那块,越看心里越不得劲,正好小儿子回来,她把想法一说,结果小儿子笃定老大肯定不会给,不但不给,还会打着关心她的名义阻止她卖菜,然后再送上三块两块的钱,把她打发回来。
廖春华心里犯倔,不信,亲自去了趟县城,结果是晴天霹雳,一字一句都让老二说中了。
回来之后廖春华开始重新审视老大老二之间的矛盾问题,她尽管嘴上不承认,心里有些想法就开始偏了。
糟心事一堆,从老大那里生了不少气,但好在小儿子跟她一条心了,实打实的教着她挣钱,还教她做茶叶蛋的秘方。
老大还说老二不像话,净糊弄她不闲着,可她心里门清,手里的钱是实打实的呀,糊弄啥?老大才是光耍嘴皮子的那个。
手里有了钱,接触的人也多,眼界顿时不一样了,想法有了转变,老大之前的那些好,根本经不起推敲,廖春华心里膈应的难受,哇凉哇凉的。
可再难受那是也她大儿子,是她从那个烂人手里拼命夺出来的儿子。嫁到石安村,生怕他受半点委屈。
好在大军人不错,憨厚善良,对他视如己出。
廖春华没多少文化,但她的心是热的,知道感动。
她不止一次郑重其事的教育大儿子:“将来一定好好孝顺你爹,你这辈子就只有这一个爹,对不起谁也不能对不起你爹,明白吗?”
大儿子很听话,乖乖点头。
会帮着她带妹妹,帮着妹妹写作业,出去捡柴也是他背大捆,让妹妹背小捆的,兄妹俩感情处的特别好。
后来小儿子出生,也很尊敬他哥哥姐姐。对老大,那是里里外外都拿他当家里的长子,寄予厚望的那种。
就是老一辈比较看中的传统家庭模式。
廖春华很欣慰。
但是当所有的美好被戳破后,廖春华心就凉了。
特别是后来刘美青的作为,再有出事后大儿子下意识流露出来的情绪,彻底击碎了廖春华的心。
刘美青戳哄杀人犯来抢她这件事,老大觉得她只要没事,其他的甚至可以不计较。
那天把带着俩儿子来求情让她原谅刘美青的老大骂走,廖春华在屋里把头埋在被子里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
等擦干泪再从屋里出来,她开始淡化老大一家在她心里的位置。
尽管这样,她还是对老大抱着希望。
她所有的冷脸、怒骂,都含了恨铁不成钢的气恼,希望能把老大骂醒。
但没想到大儿子给了她当头一棒,他回了当初差点丧命的狼窝,认了那个人渣。
刘美青成了工人,起走户口,带着俩儿子的户口一起走是为了方便认祖归宗。
廖春华在天井里枯坐了一下午整个人都没回过神来。
她觉得自己没脸了,比刘美青被抓时还要丢人,她跑到骆大军的坟前头哭到嗓子沙哑,晚上也没吃饭,躺在屋里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
她处处维护的大儿子,带着他在骆家长大,哪怕那几年的日子再清苦,这里也是温暖的避风港。
唯独担心骆家其他族里人排外,怕他受委屈,护的那叫一个紧,不知不觉就成了她格外偏爱的那个。
好在骆大军对这个继子特别疼爱,他的态度最能影响其他人的态度,娘俩安定下来。
老大成人,娶妻生子,都是他这个爹给的,她觉得大儿子应该是知道感恩的。
笃定着这一点,她在族里也能挺直腰杆做人。
外来的怎么了?不是亲的怎么了?常胜头上安着‘骆’姓就是骆家人,堂堂正正的骆家人。
但现实打了她一个大耳光。
还有她亲自带大的那两个宝贝孙子,她跑到学校去找他哥俩,那哥俩竟然掉头就跑。
她那颗心啊,被劈的四分五裂,凉到了底,把小时候那个对着她点头,保证不当狼心狗肺的老大埋到心底,不想再往外翻了。
廖春华才明白,随根,人是会随根的,老大爷仨都随了。
后来骆常胜被除族,她对上骆家族人,觉得他们看自己的眼光都能化成巴掌在她脸上来回扇,腰杆子一下就矮了一截。
她想起刚嫁过来的时候,骆家一个婶子(已经去世)在外头叨咕:“大军前头那个是难产没的,孩子又没留下来,家里没累赘,按说大闺女也能找到着,这咋还找了个带拖油瓶的?还是个儿子,要是闺女还好办,长大了往外一嫁还能换份彩礼,弄个儿子将来咋办,还得掏钱给他娶媳妇啊?”
“也不怕养不熟!”
当时廖春华气得直哭,咬牙发狠,一定把儿子教育出来,争口气,绝不能当那忘恩负义的人叫人家戳脊梁骨。
结果真叫人戳了脊梁骨。
好在小儿子争气,买卖越做越大,带着她挣的钱也越来越多,还鼓励她有钱想花就花,看见好看的衣服愿买就买,想吃啥买啥,比起别人家还想从老子娘手里抠钱花的人不知好了多少倍。
啥稀罕东西都给她往回拿,连人参都给她带回来了。
谁知买卖正当好,老大媳妇家那个挨千刀的弟弟一把火就给烧了个精光。
她那时候什么也顾不上了,觉得天都要塌了,火急火燎的去了省城。
知道小儿子那边肯定乱,想着过去搭把手,帮着过去这个坎。
没想到火越烧越旺,小儿子家的产业越来越红火。
小儿媳妇劝她留在省城,一个人在老家他们也不放心。
廖春华听着心里热乎乎的,正好她过了几天热闹的日子也不想回来再一个人孤零零的过,小儿媳说的实心实意,她就顺理成章的留了下来。
开酸辣粉店,小儿子提出让他丈母娘参与进来,她觉得该这样做,人家帮着带孩子看店,老两口都扑小闺女身上了,她也觉得挺愧疚。
“我少拿点,让他姥娘多拿点,不能白叫人家跟着你忙活。”
最后一分为三,小儿子还投了一笔钱,酸辣粉店跟旁边的商店一起开了起来,红火到晚上睡觉都能笑出声来。
日子好了,心里也舒畅,每天晚上一大家子凑到一起热热闹闹的吃饭,小孙女聪明又机灵,小孙子可可爱爱,每天这心里说不出的暖烘烘。
后来沾小儿子的光,她去了首都,去过南方,坐过飞机,甚至有一天小儿媳来问她,愿不愿意把户口挪出去当城里人。
她才知道特区那边买房子还能带户口。
要说以前,农转非是所有人挤破头都抢不上的好条件。
刘美青当初成了工人要起户口,进村的时候不还耀武扬威的?
但当这种便利摆在她前头的时候,她突然觉得不重要了。
“你跟孩子们出去吧,我先不挪了。”廖春华跟小儿媳说。
文霞笑道:“我跟孩子们也不挪,常庆把户口挪过去,以后去特区方便,不用光办什么边防证。”
是啊,没想到有一天她还能想当城里人就当城里人,不想当就留在村里不动弹。
户口的问题几年后小儿子又来问了她一回:“娘,你想不想把户口挪去海城?”
啥?海城买房子又能带户口了?
这回文霞带着俩孩子把户口挪了出去。
廖春华动过心。
当初刘美青回村里挪户口的时候还跟别人说:“他小叔不是能耐吗?他能耐不还是泥腿子?”
这句话就是对着村里其他泥腿子说的,瞬间得罪了一票人。
那时候廖春华心里也憋着气,琢磨着要是小儿子能想办法把户口起走就好了,村里那些跟刘美青一样阴阳怪气的也不会说啥了。
后来小儿子办到了,村里人羡慕了好一阵子。
而且文霞不光能带着孩子挪走,她想挪也能挪,小儿子说了,家里又不是没有钱,房子一套套的买,多在海城买两套怕啥了。
廖春华按下了这股子冲动,她老神在在的想着,她家有条件能把户口挪走,但石安村是
曾经带给她活下去的希望的地方,她还是想把户口留在这里。
当年离婚,娘家没有给她撑腰的,她有个哥哥二十郎当岁的时候意外掉河淹死了,她娘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没几年也去了。
她爹走的更早,贾家那个人渣就是她婶子把她嫁过去的,她快被打死的时候娘家一个出面的也没有。她婶子还说,谁家男人不打娘儿们,各家的日子都是这么过的,还让她反省反省是不是自己不够贤惠。
当年她拼了命把婚离了,回娘家那边给廖家一个叔爷爷磕头磕的一脑门血,求人家帮自己做主解除跟贾家那边的婚姻。
还给当时的老村长磕头,求人家帮自己做主而不是把她劝回去。
到底是看着她长大的长辈,看她这么可怜,动了隐恻之心,给她做了回主,帮着她把事情办了。
叔叔婶子反而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也是她幸运,带着孩子没过多长时间村里一个大娘给她说了骆大军。
骆大军前头有一个,媳妇难产死了,大人孩子都没保住,他受了点打击,拖拉了好多年没找。
她没别的条件要求,只要愿意让她带着儿子就行。
骆大军过来跟她相看了相看,憨厚的点点头,第二天两人就拜了堂,过起了日子。
日子清苦,但是没有打骂,只有大军把改名的常胜驮在肩膀上扛着满院子转时孩子的欢声笑语。
因为恨她叔叔婶子,嫁过来后就跟娘家那边断了联系,逢年过节也是在村头给她爹娘兄长烧纸,家里叔爷爷跟村长没的时候她回去过,之后就再没回去。
石安村是她的家,能把心踏踏实实落在这里的地方。
所以只犹豫了片刻就跟小儿子道:“我户口不挪了,留在村子里吧!”
户口留在石安村,她还跟着小儿子在省城,跟着两人学着管理员工,体会到了当老板的轻松。
日子别提多舒坦。
俩孩子也争气,当年小孙女成为省状元的时候一家人从省城回来,骆常庆去给他爹上坟的时候她也跟着去了,一边烧纸一边念叨:“大军啊,你孙女可争气了,咱老骆家出了个状元呢。”
这会儿,廖春华在首都的别墅里叠着元宝,跟常庆商量哪天回去上坟,是等小言回来带着金牌去一块回去,还是先回去一趟给常庆他爹说一声,让他在下头先乐呵着,等他孙子回国,再去看他。
齐元哲跟骆听雨两人过来跟她打了个招呼,要出去一趟。
廖春华隔着窗户往外瞧着两人开车走了,才笑道:“这俩孩子今年定下来不?”
骆常庆惆怅的点了根烟:“谁知道呢,你孙女未来三年的工作计划都安排好了,就是没提结婚的事。”
电话又响了,估计不是道喜就是记者的采访电话。
骆常庆走到旁边接起来。
廖春华低下头继续叠元宝,叠一个念一次阿弥陀佛,希望骆大军好好保佑这一大家子,让小孙女投资的电视剧电影大火、让骆言不停的拿冠军、常庆两口子永远这么恩爱下去,家里诸事顺心,还在心里道:“咱亲家公亲家母你也得保佑着,就保佑老两口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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