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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宋泠呆呆愣了片刻, 恍惚好久才意识到沈昭骗了她。

    是啊,她明知道自己不会让她离开,还丝毫没有警惕性的买了张火车篇, 手机就放在眼皮底下, 故意让她看见。

    故意一早引她出去,又故意在车票发车之前的时间里突然消失不见, 一切都让自己以为, 她上了那辆去汀城的火车。

    阿昭骗了她。

    芮思尔说的没有错,她不了解沈昭, 从头到尾都不曾了解过她。

    宋泠怔愣站在门口,芮思尔进屋关上门, 独留她一人在外面。

    芮思尔也坐在床边,怔怔发了好久的呆。

    她早就知道,她和昭昭再也可能,那日在医院,也许就是她们此生见的最后一面。即便有一天她不再和宋泠在一起, 她们也再无可能。

    人生很奇妙,曾经亲密无间的人,明明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转眼之间,就已是路人。

    宋泠在芮思尔门口站了很久, 最后下楼离开。

    深夜里, 她站在漆黑的马路口,望着乌沉的天空, 有微微的细雨飘下来, 落在她的脸庞上,凉意蔓延全身。

    她不知道沈昭在哪里, 这一次,是她失算了。

    ——

    几小时前,沈昭从商场离开后,并没有去火车站,而是直接去了江城国际机场。

    她知道宋泠那天看见了她买的去汀城的车票,所以找不到她的时候,会理所应当地去汀城找她。

    宋泠不会那么好糊弄,这一点她早就知道。

    所以从一开始那天买手机和电话卡的时候,她就做了手脚,买了两张卡。

    宋泠也根本不知道还有那张副卡的存在。

    沈昭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只想逃离,逃离开宋泠,离她越远越好。

    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又在逃避什么,也许隐约清楚,只是不敢承认罢了。

    她买了一张去T国的机票,提前三天办好了签证。

    从商场出来的一瞬间,她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奔往机场。

    等到宋泠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早就已经上了飞机。

    这一次,她要永远地离开了。

    对她来说,有比爱情和生命更重要的东西,那是她生而为人应该有的尊严。曾经她已经弄丢过一次,丢弃一切换来的爱情,只是一场欺骗,一个谎言。她已经不知道该相信谁,那些话里什么是真的,又什么是假的,又或许真真假假早已全都不重要了。

    这一次,她宁愿一个人独自的死去,也不愿意再丢掉她的尊严了……

    飞机在天空中平稳飞行,透过窗户俯瞰整个城市,她扔掉了那张卡,只留下一张副卡。如同抛弃了那座城市里所有的一切,那是她的伤痛,失去亲人,失去信仰,失去本她不该拥有的一切……

    全都结束了。

    新的城市,新的人生,她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又或者最后的下场不会比现在好多少,但是……她安慰自己,只是离开就好了。

    飞机要飞行十五个小时,那是一个长长的深夜。

    沈昭关上遮光板,闭上眼睛,试图彻底将过去遗忘。

    ——

    凌晨,宋泠坐在路边的花坛旁,两手抱膝躬身坐在那里,淋着雨,坐了整整一夜,手机都迟迟没有一个电话。

    天黑潺潺发亮之际,她拖着疲惫的身子站起来,浑身痛的没有知觉,心像是被一把尖刀狠狠挖空了一切,没有心,也疼得仿佛快要死过去。

    开车回江城,车子开到别墅门口时,太阳早已升起来了,明媚馨黄的阳光从车窗外照射进来,落在宋泠的身上,不知怎么的,她觉得浑身冰凉彻骨,那暖意怎么也照射不进来。

    下车,推开院子,进了大门,她站在门口,抬眼看着空荡荡的别墅。

    这么大的房子,却寂静的没有一点点声音,从前是一个人,现在,又是一个人了……

    她以为能将人守住的,可心都不在了的人,她如何还能守住,守得一天,两天,可终究是一场空。

    在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一点一滴,她全都清楚地记得,一切都好像是昨天的事情。

    她还清楚地背着她上楼,捧着她的脸庞,俯身亲吻她,与她抵死缠绵,她记得她身体的每一寸皮肤,记得那双眼睛,记得她望着自己的眼神,记得她的笑容,记得她的声音,记得说过的每一句话……

    她说她爱她,一辈子不会离开她。

    宋泠望着二楼空荡荡半阖的房门,她多希望,她能从里面冲出来,笑着对她说,说她不会离开她,永远都不会。

    可终究是她的妄想,她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了……

    她失去了沈昭,在这个房间里,彻底地失去她了。

    身后有人推门进来,孟雨南神色慌乱地奔至宋泠身侧,望着她浑身湿透的衣服,她抓住她的胳膊,问:“怎么了,阿泠,发生了什么?”

    宋泠身体渐渐失去了所有的温度,刺骨的湿意和冰凉裹着她,她感受到意识在渐渐离她而去。双目无神空洞,没有一点光亮和希望,她终于开口:“姨妈,我失去她了。”

    身体再也没有支撑的力气,宋泠渐渐倒下去,黑暗和冰冷向她一齐袭来,整个人再没了意识。

    孟雨南眼疾手快半撑着她,回头大喊:“明舒——”

    纪明舒冲进来,见状连忙一起扶住她,两人带着宋泠,转身出门开车往医院驶去。

    淋了整整一夜的雨,再加上伤心过度,急火攻心,身体一下子受不住,整个人就昏了过去。

    到医院后,挂了水,宋泠整整昏睡了一整天,晚间的时候,忽然又发高烧,整个人烧到三十九度,脸色苍白,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嘴角也都干涩的起皮。

    孟雨南坐在床前看着她,她没有亲人,长大了之后也很少生病,一向独来独往惯了,没有人可以走进她的心,唯独沈昭是个例外,可这个例外却又带着太多的意外。

    谁也没有想到,沈昭真的会走,连她自己也以为,她们会和好,过程再难再痛苦也好,她都相信,结局会是好的。

    可不见棺材不掉泪,沈昭最后还是走了。

    那是扎进生命里的人,是宋泠全部的希望,她不知道,失去沈昭,宋泠到底会变成什么样?

    她无法想象。

    整整昏睡了两天一夜,第二天深夜里,宋泠醒来。

    头疼欲裂,思绪混乱一片,身体像是被碾压机压过一样,没有一点力气,她躺在那里,像是过了很久,喉咙里干涩如碾沙,火烧一般。

    她艰难地转头,瞥见纪明舒撑头坐在旁边沙发上,身旁放着电脑和文件。

    纪明舒睡得浅,听见动静连忙睁开眼睛走过去,她走向床旁,俯身听见宋泠启唇微弱地说了一句:“水……”

    纪明舒会意,连忙转身倒了杯水,扶着她坐起来,连喝了好几杯水。

    她的手上还挂着点滴,宋泠垂眸睨着手上的针孔,神情恍惚了好久,脑子里什么也没有,从身到心,只觉得空荡荡的。

    “什么时候了?”她哑声开口问。

    纪明舒站在床前,说:“七点。”

    “几号了?”她再次开口问。

    纪明舒稍愣了愣,道:“16号。”

    16号……车票是14号的,已经过去两天了。

    宋泠靠在床头:“去查当天,江城所有的火车班次,航班,船运,客车……能查的,全都查下。”

    这一次,超出了她的预判,她再也没有把握能找到她的存在,如果那颗蓝钻还在……想起蓝钻,思绪渐渐收住,她忽然抬头问眼前的人:“那颗奥本海默蓝钻的事情,还有谁知道?”

    纪明舒愣了下,蓝钻是定位器,除了她知道,没有别人。

    她抿了抿唇,如实说:“没有人知道。”

    宋泠盯着她,没有立刻开口,沉默了一会儿,才曼声道:“那为什么她会知道?”

    纪明舒眉心重重跳了下,她浅浅皱了下眉,淡声说:“我不知道。”

    宋泠收回视线,眸光重新垂低落在身上的被子上,现在再纠结这些问题没有意义,人已经走了,再追究前事也于事无补。

    她觉得身心俱疲,却又隐约带着恐惧。

    她不想失去沈昭,不论爱还是恨,她都不想失去她。

    “去办事情吧。”宋泠心力交瘁地开口说。

    纪明舒微微愣怔,有片刻的犹豫,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住脚,她回过头来,站在离病房门口不远的距离,她看向宋泠,忽然开口,却是第一次忤逆她的意思,她道:“老板,也许沈小姐走了,是天意。”

    宋泠目光微顿,慢慢抬起头来,房间里刺眼的白炽灯光亮照过来,她盯着纪明舒的脸庞,占有欲和不甘逐渐占了上风,她冷冷说:“去找,不论是生是死,我都不许她走。”

    她不是没有想过让她离开,可尝过甜的人,又怎么会甘心放弃,更何况那是叫她上瘾的毒药。

    她离不开沈昭,更无法接受她的离开。

    她想看着她,守着她,要她寸步不离地在她身旁。

    纪明舒抿唇不语,这一场荒唐的孽缘,是她亲眼见证的。

    她亲眼目睹了她的一切变化,从一开始的渐渐失控,逐渐演变成的占有和破坏,到最后的彻底沦陷。

    她清楚宋泠的执念,不会比从前的少。

    纪明舒没有再开口说什么,只淡淡应了声是,转身出门离开了医院。

    要去哪儿找?

    没有一点线索,和从前不一样,更何况这一次也许还故意隐瞒了所有的线索。

    江城这样大,每天来来往往的车次航班成千上万,世界这样大,谁又知道她会停留在哪一处?

    天大地大,她清楚地知道,这一次,是大海捞针。

    那是一个不可能再寻回的人,从身到心。

    第82章

    江城是大城市, 交通发达,纪明舒查了十四号当晚所有在时间内的车次航班以及各种公共交通,最后罗列下来也有近百趟车次, 包括飞各国的航班, 如果要算上每个车次到达的目的地地址,就有几百个。

    这样地毯式搜索, 也用了将近一天的时间才罗列完毕。

    宋泠看着密密麻麻的车次和地址, 心里渐渐升起深深的无力来,她知道沈昭彻底走了, 没有一点线索的情况下,要找到她, 是不可能的。

    可到底是真的不甘心,一切都还像是一场梦一样,她不相信她真的离开了。明明还在眼前的人,转眼之间却告诉她,这个人再也找不到了……

    她不甘心, 真的不甘心。

    宋泠垂眸看着手里的文件地址,沉默了好久,最后才淡淡缓声说:“你出去吧。”

    纪明舒站在床前, 睨着靠在床头的人,她清楚地明白, 沈昭找不回来了, 也许她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

    她转身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 忽然又听见身后传来声音:“真的找不到了么?”

    纪明舒脚步顿住, 她听够听出那声音里还带着隐隐的期盼,那是可悲又低到尘埃里的卑微姿态。

    纪明舒没有开口, 因为不知道怎样回到这个问题。

    她转过身来看床上的人,宋泠也抬眼看着她,似乎只要她说能找到,那希望就不算彻底破灭。

    可这样的希望寄托又算什么意思,只不过是一场荒唐的自欺欺人。

    也许宋泠也明白过来自己的可笑,她失落地垂下眼睫,嘴角牵起一抹苦笑,慢慢说:“你走吧。”

    纪明舒抿了抿唇,想开口说些什么,一时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只好离开,让宋泠一个人留在房间里,也许一个人,她会想通这件事。

    理智来说,从某种角度,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现在这样的结局,也不过是天网恢恢的下场罢了。

    这个世界公平得很。

    ——

    三个月后,西黎国际电影节颁奖典礼,电影《七巧》作为唯一一部华语制作的影片,成功入围西黎国际电影节。

    池舟白作为主演,成功受邀成为现场观众嘉宾。

    《七巧》在T国上映了一个月,在国内引起很大的轰动。

    这是一部民国百合片,夹杂着封建社会与战争背景,描述了两个女孩儿之间的爱情。

    由于先天题材的优势,片子一上映,就受到极大的关注度。除了题材的因素,其中最大的因素,是电影中的大量裸露戏份。

    T国上映了十天之后,片子被引入国内,可只不过刚上映了一天,就被紧急叫停。

    给出的理由是,不符合现代社会的价值观。

    所有人都清楚,《七巧》被禁了。

    最让人震惊的是,连池舟白所有的商业活动和工作也全都被叫停,所有代言纷纷宣布与其解除合约。

    这是艺人被封杀的前兆。

    而《七巧》电影中的文化价值被一波一波的裸.露吸睛的文案视频动图彻底掩盖,正如苏易菡说过的那样,没有多少人会在意电影里的艺术,他们在意的,只有满屏冲上脑子里的性和衣果体,这些标签会跟着她一辈子。

    池舟白一时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已经二十天了,她被团队公关的策略,滞留在T国,整整二十天。

    而今天,是西黎电影节的颁奖典礼。

    《七巧》是最后一部在截止时间前入围的影片,也是唯一一部国内影片。

    出席典礼,大概也是池舟白最后一次的活动。

    从酒店出发,苏易菡当晚从江城坐飞机赶过来,陪着池舟白出席活动。

    这也是她职业生涯里唯一一次国际奖项,虽然只是入围,但也算是个叫得上名的主流奖了。

    苏易菡到酒店,进了池舟白的房间,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很多,一看就是住了很久的痕迹。

    她也有大半个月没有见到她了,自从出事后,她留在国内替她处理后续工作,不比她在国外好多少。

    苏易菡站在沙发前,瞥见坐在那里的人,忽然有种看好戏的意思,她轻笑:“如愿以偿了,你这下是彻底转型成功了。从业这么多年,你倒是我带过转型最快的女明星,果然比顶流还要轰动的出名,是一脱成名。这是亘古不变的一条法则。”

    池舟白坐在沙发上,抬头瞥了眼苏易菡,眸光对视了片刻,她忽然笑了笑,又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苏易菡走到她身旁,坐下来。

    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根烟来,那烟刚点上,池舟白就抢了过来,掐灭扔进垃圾桶,说:“这里不让抽烟。”

    苏易菡也没有在意,她深深叹了口气,忽然自嘲地笑出了声:“池舟白,我很佩服你,真的。”

    池舟白偏头瞥她,四目相撞的瞬间,两人全都笑了。

    有种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池舟白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淡淡说:“退了吧,我也没什么遗憾了。”

    苏易菡知道她的意思,对于一个顶流艺人来说,退圈是一种自我毁灭式的自杀。那是多少人一辈子都努力不来的成就,高楼起,高楼塌,就如同一场梦一样不真实。

    “想好了么?真的能不遗憾?”苏易菡反问她。

    池舟白笑:“反正钱都赚够了,谁还想留在那深潭里。”

    苏易菡听出来她打肿脸充胖子的话,也没有拆穿,笑说:“你以为你赚了多少,短短一个月,都赔的七七八八了。”

    池舟白忽然轻笑,深深叹了口气,语气却突然松快起来,打趣着说:“一场空呀一场空!”

    苏易菡起身,笑着说:“行了,最后一晚,风风光光一点,落落大方地,告诉所有人,你完成了一场杰出的艺术创作!”

    说着朝她伸出手。

    池舟白凝着那只手恍惚愣怔了半晌,最后抬手放上去,她轻轻对她说:“谢谢你,老苏。”

    苏易菡勾唇:“最后一次合作愉快。”

    没有化妆师,也没有高级晚礼服,所有的一切都是池舟白自己的家当,她化了一个精致的妆容,穿上了自己掏钱买的一件人鱼姬色抹胸长裙礼服,灯光照下来,她浑身都在发光。

    只要站在舞台上,她就永远都是那个光彩夺目的池舟白。

    晚会不是直播,只是录播。

    《七巧》不是主角,只是所有入围影片的其中之一,因为国际电影节,所以给到池舟白的镜头不会很多。

    但回头晚会结束之后,官方会放出精修图片。

    晚会一直持续到十二点结束,池舟白没什么心情,影片评选的差不多的时候,后面都是一些别的领域奖项,因为苏易菡十二点的机票,所以十点多的时候,她就溜了出去送她。

    T国常年寒冷,国内四五月份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T国夜晚还冷得冻人。

    池舟白站在风中,看着苏易菡拖着大包小包,她走上前要替她拿行李。

    苏易菡瞥见她穿得少,外面风又大,心疼地说:“不用送我,又不是见不到了,里面还没有结束,你快进去吧。”

    池舟白执意要送她,说:“最后一次,也无所谓了,我送送你。”

    苏易菡抿了抿唇,没有拒绝。最后两人一起上车,司机开着车往机场方向去。

    西黎离机场不远,二十分钟后就到了,苏易菡和她告别,道:“保重,有事情随时和我联系。”

    池舟白点点头,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她眼中隐约有泪光,星星点点的,她笑着点头,明明应该有很多话要说的,可到嘴边最后却只剩下“珍重”二字。

    送走了苏易菡,池舟白又在风中站在很久,直到远处的背影消失再也看不见后,她才淡淡说:“回酒店吧。”

    上车离开,车子开往酒店。

    国外不必国内安全,一到深夜,道路上漆黑昏暗,没有什么人。

    到处一片空荡荡的,车子开到本轮区街口的一家便利店旁时,忽然急刹车了下。

    池舟白皱了皱眉,睁开眼睛问:“怎么了?”

    司机是个本地的大叔,性格脾气都很好,再加上中文说得不错,体格健壮。池舟白就雇了他好几个月,充当生活司机兼保镖。

    大叔一口流利的中文,摇摇头说:“本轮区很乱,夜晚最好不要出来走动,很不安全,这里一带都是很多不良青年,不上学,也没有工作,经常会发生很混乱的事情。”

    池舟白瞥眼朝窗外看,车子开得很慢,窗外的光影忽明忽暗从身上划过。

    忽然,窗外划过一道熟悉的背影,池舟白愣了愣,半晌才恍惚过来,不可能是她。

    车子开到红绿灯处停下来,刚刚那个背影一直萦绕在池舟白的脑海里,最后放心不下,还是叫司机大叔又开回头。

    大概开了几百米后,在一处旧仓库门口停下,池舟白看见窗外不远处,趴在地上的身影。

    她连忙下车奔过去,司机大叔也下车,跟着一起走过去。

    池舟白扶起地上的人,瞥见她熟悉的眉眼和脸庞,惊讶道:“沈昭——真的是你!”

    沈昭有气无力,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她额头破了,血顺着眼角流淌下来,滑落在侧脸上,样子触目惊心,她大口喘息,无力道:“项链,我的项链……”话还没说完,整个人意识涣散,一下晕了过去。

    池舟白皱眉,刚刚一帮小混混围在这里,她只瞥见一张侧脸,本来不相信会是她,但越想越不对劲,最后放心不下,又倒回来,结果发现居然真的是她。

    池舟白扶住沈昭,对司机大叔着急道:“汉森——”

    汉森会意,“池小姐放心。”

    说着起身就开车去追那帮小混混,那帮人都是些十五六岁的未成年人,汉森块头大,又开着车将人拦住,那几个人没怎么反抗,就直接将项链扔下就跑了。

    汉森拿着项链回来,朝着池舟白递过去,池舟白抬手要去拿,手还没伸过去,忽然愣在半空中。

    她不陌生,这条项链是冤家,是那条Angel Eye.

    第83章

    深夜医院, 沈昭在一片微弱昏暗的白炽灯光亮中醒来,她躺在那里,眼睛上被蒙了一层纱布, 看不见, 只能依稀感受到些许的光芒。她身体里潜意识畏惧这样被蒙住的感觉,会被让她想起被绑架注射毒.品的时候。

    她抬手想摸一摸眼睛, 却发现手背上打了点滴。

    昏暗叫她心生恐惧, 几乎是本能地想要逃离。

    池舟白从外面进来,刚走进门就看见床上的人翻身要下床, 她忙冲过去半抱住她。沈昭触及到人手,吓得连忙缩回来, 怔怔靠在床边。

    “沈昭……”池舟白试探着喊了她一声。

    沈昭愣了片刻,没有听出来是谁的声音,这里是国外,根本不会有人认识她。

    她忐忑问:“你是谁?”

    池舟白手伸在半空中虚扶着她,见她忘了自己, 不由眉头微皱,解释说:“我是池舟白,昨天你受伤了, 我在路边遇见的你,不记得了吗?”

    沈昭缩瑟着身体, 不敢靠近, 努力回想昨晚发生的事情。

    她记得自己刚从便利店里出来,刚走到街口, 就遇上一帮小混混, 那些人要抢她的钱,还有她的项链……

    “我的东西——”她忽然想起来那条项链。

    “是这条项链吗?”池舟白从口袋里摸出那条项链, 放在她的手心里。

    沈昭握着那条项链,手心微攥了攥,有片刻的沉默,良久之后才曼声说:“谢谢你。”

    池舟白瞥见她紧攥着那条项链,忽然问:“宋泠呢?她没有和你一起么?”

    自从上回起,池舟白就知道沈昭和宋泠在一起了,后来沈昭没有再来,她也就和她断了联系。

    池舟白睨着她的脸庞,几个月不见,她瘦了很多很多,像是完全变了个人,整个人变得憔悴没有一点生机。

    她不是还在念书的大学生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T国,又为什么会……染上毒品……

    检查报告出来的时候,她也吓了一跳,沈昭身体里有乙冰的存在,剂量还不算少。

    她到底遭遇了些什么?!

    池舟白问她:“你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什么会出现在T国?”

    沈昭坐在地上,光着脚背抱住双膝缩在床头,她眼睛看不见,池舟白也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只是一直不说话,安静地坐在那里。

    池舟白不知道她到底遭遇了些什么,可不用猜也不知道,一定是一些不好的事情,一时半会,她大概也不是很愿意和她说。

    池舟白瞥眼落在她的脚上,她起身靠近她,双手要将她抱起来,可刚触及到她的胳膊,沈昭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下,她避开她的手,一直往后退,最后退到退无可退的地步。

    她的反应很大,整个人神志也不大好,恍恍惚惚的,像是受了很大的刺激,似乎极其害怕别人的靠近。

    明明几个月前的时候,还像个小太阳一样跟在她身后满剧组地跑来跑去,似乎有永远使不完的精力。

    怎么就会变成了现在这样?

    池舟白有些心疼,她小心地靠近她,轻声说:“地上很凉,我扶你起来。”

    沈昭听见池舟白的话,愣愣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扶着床独自慢慢站起来,手上还挂着点滴,池舟白伸手替她拉起来,怕扯到针孔,另一只手又掀开床上的被子,轻轻提醒她:“慢一点,不要压到手。”

    沈昭摸到床榻,整个人在池舟白的帮助下躺了下来,她侧身闭眼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句话也不说,像是一条蚕蛹,要把自己封闭起来。

    有医生进来,瞥见床上的人似乎睡着了,她又看向池舟白,小声地提醒:“池小姐,请跟我出来一趟。”

    池舟白跟着出去,走到门外,汉森也等在走廊上,深夜的医院很安静,走廊上没有什么人。

    医生说了一大堆英文,池舟白听得迷糊,最后是汉森帮着翻译,说:“沈昭小姐的身体很不好,她体内有药瘾的存在,需要系统地有针对性地治疗,此外……她的心理上,似乎也出现了一些问题。”

    医生欲言又止,因为只有初步的检查,还不能够具体确定。

    池舟白听完汉森的翻译,心情忽然很沉重,她转头瞥向朝着床上躺着的背影,怔怔思索了很久,最后她转过头又问医生:“需要怎么治疗?”

    医生道:“医院并不适合她的休养,她需要在一个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人照顾,她有很严重的营养不良症,我猜测,她应该是抑郁症。”

    池舟白抿唇沉默,她虽然能够猜到沈昭身上一定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可没想到她竟然受了这么多的伤害。

    这些伤害,到底是谁害的?

    池舟白垂眸,曼声说:“我知道了,我会照顾好她的。”

    医生又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池舟白全都一一记下,回到病房里的时候,床上的人似乎已经睡着了。她躺在那里,背朝外只露出嶙峋瘦削的两肩,孤零零地一动不动,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池舟白轻脚走进去,慢慢坐在床边,低头睨着她的脸庞,细细思考。

    整整一夜,池舟白不放心她,就这样在旁边的床上守了她一晚上。

    天亮的时候,池舟白听见动静才醒过来,她迷糊睁眼,看见旁边床上的人要下床,她眼睛看不见,池舟白连忙上前扶住她,焦急问道:“你要去哪儿?”

    沈昭踌躇了下,沉默片刻才道:“我……想上洗手间。”

    “我扶你。”池舟白扶住她的胳膊,带着她往洗手间走。

    沈昭倒是没有再反抗,知道身旁的人在这里陪着她一晚上,她轻抿唇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有开口,任由池舟白带着她进了洗手间。

    池舟白扶着她,她站在门口,又提醒地问了句:“需要我帮你么?”

    沈昭:“不用,谢谢你。”

    池舟白淡淡垂眸,勾唇笑了下,没有说什么,关上门离开。

    几分钟后,沈昭从洗手间里出来,池舟白没有离开,就一直站在门口,见她出来连忙伸手搀着她,扶着往床边走。

    沈昭没有穿袜子,一直光着脚。

    池舟白瞥见,扯着被子替她掩了掩。

    T国不比国内,常年温度低,早晚温差也很大。她穿得也很单薄,脸上没什么血色,苍白地像是生了很久病的人。

    汉森一大早就开车过来了,还很贴心地带了早饭来。

    池舟白提前让他带的衣服也全都带来了。

    池舟白接过,笑着对他说:“谢谢你汉森,回头我给你加工资。”

    汉森笑得淳朴,脸上褶子一道一道的,直开心说:“没有关系,你的朋友,她还好吧?”

    池舟白回头看了眼床上的人,牵唇道:“要慢慢休养一段时间了。”

    汉森点点头,慷慨地说:“有需要帮忙的,可以和我说。”

    池舟白笑:“好,谢谢你。”

    汉森离开后,池舟白拎着东西回了病房,沈昭还坐在床上,她低头抱住双膝,窗外太阳渐渐升起来,馨黄灿烂的阳光洒进来,落在床前,连房间里顿时都有了暖意。

    池舟白一边解手里的袋子,一边回头看她,淡淡问:“饿了吗?”

    沈昭怔怔地,没有应她,只沉默地坐在那里。

    池舟白没有等到她的回答,也不在意,拿着食物就走过来,放在床头,又架起床上的折叠桌,将食物摆上来,一边又说:“不比国内,都是一些面包和香肠之类的,先将就垫垫肚子吧。回头我再找中餐店,订些粥过来。”

    沈昭闻见食物的香气,肚子也不免咕噜叫了两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异常清晰。

    池舟白听见,勾唇笑了笑,伸手抓住她的手往餐桌上带,提示着说:“在这里,你眼睛上有个伤口,纱布暂时还不能拆,过两天应该就可以拆掉了。”

    沈昭摸到面包,她缩了缩手,踌躇了片刻才说:“我想先洗漱……可以么?”

    她难得说句话,池舟白听见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还和从前的很像。

    她笑着说:“好,我扶你。”

    洗漱完,沈昭坐在床边,吃了一片面包,又喝了一杯温牛奶。

    她吃的很少,面包巴掌大一点,吃了半天,牛奶一杯都没有喝完。

    池舟白坐在床边,睨着她的脸庞,问:“不吃了么?”

    “吃不下了。”沈昭摇摇头。

    池舟白道好,起身收拾完东西,又将餐桌放下来。

    她掏出衣袋里的袜子,是她提前托汉森买的。

    “把袜子穿上吧,天气很冷。”池舟白拿着袜子,轻声问她。

    沈昭轻愣,淡声说好。

    池舟白掀开被子,拿起袜子要替她穿,沈昭缩了缩脚,抬手接过她手上的袜子,低声说:“我自己穿。”

    池舟白也没有执着,看着她躬身坐在那里,蜷起身体,两手撑在前面,静静地穿袜子。

    她慢慢开口:“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沈昭手微顿,她将袜子穿好,依旧坐在那里没有动。

    半晌,她才慢慢开口:“我……不想说,可以吗?”

    “没事,不想说就不说了。”池舟白睨着她的脸庞,又问:“宋泠呢?她不和你在一起么?”

    提起熟悉的名字,沈昭心里稍稍颤了下,心底深处依旧泛起细密的疼痛,她沉默了很久,才默默哑着声音说:“我和她分手了。”

    池舟白轻怔,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忽然笑着调侃:“分手了,还为了一条项链,和人拼命么?”

    沈昭手指轻攥,没有说话。

    “这条项链是宋泠送你的吧。”池舟白盯着她的脸庞,淡淡笑着说,“说来也算有缘吧,这条项链本来是我的,是宋泠抢先一步买走了,后来我才发现,她送给了你,那时候我才知道,你们在一起。”

    提起往事,忽然觉得很遥远,她甚至快忘记了宋泠的脸庞。

    那段关系,如今回想起来,还觉得像是在做梦,她也多么希望那是一场梦,只要醒过来,什么都是假的。

    父亲没有死,思尔也没有离开,她不会认识一个叫宋泠的人,也不会发生后来的那些事……

    如果全都是一场梦,那她是不是就不会这样心疼地快要死去了。

    干涩的眼眶逐渐湿润,被纱布遮挡住,她的难堪和伤痛也似乎一并被遮挡住了。

    只是抖动的两肩,出卖了她的心。

    池舟白瞥见她的神色,知道她发生的事情也许和宋泠有关,她盯着的脸,带着安慰道:“算了,不想提就不提了吧。”

    放弃了一切的她,此刻忽然也能体会到沈昭的心情,她偏头看向窗外的阳光,那样浓烈,那样明艳,永远都散发着温暖的光芒,她迎着那道光,曼声说:“把过去都忘记,一切就都是新的开始。也许,明天才是更好的。”

    第84章

    “想知道什么是希望么?”池舟白站在床边, 转头看向沈昭,忽然问道。

    沈昭抱膝坐在床上,闻言神色有片刻的愣怔, 她垂着双眸, 静静地没有说话。

    池舟白倾身过去,双手扶起她的胳膊, 要将人掬起来, 沈昭看不见,但能够感受到眼前忽然有些昏暗, 她就站在她旁边,遮住了所有的光。

    “不要怕, 我带你看样东西。”

    沈昭脱口问:“什么东西?”

    “站起来,我带你过去。”池舟白扶着她下床,双手拉住她的手,将人慢慢带到窗边。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明黄色的光辉映着整片窗户, 空气有浮浮沉沉飘荡的灰尘,沈昭站在窗前,感受到那暖意从头顶洒下来, 鼻尖有属于阳光的味道,周遭渐渐有了暖意, 这样的暖意直达心底, 平静而温馨。

    窗外有淡淡的鸟叫声,就在她的耳边, 沈昭甚至能感受到, 那只鸟就在伸手可触的距离,那是鲜活的, 富有生命力的。

    沈昭知道池舟白的用意,也知道她是想让自己振作起来,阳光那么浓烈,爸爸在天上肯定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自己。这样又算什么呢,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作践自己,如果爸爸知道了,一定会骂她不争气吧。

    喉咙微微酸涩,沈昭哽咽着声音,慢慢说:“谢谢你,池舟白。”

    池舟白站在她身侧,也抬头看向窗外的天空,光芒那样耀眼夺目,春光不可辜负,上天是公平的,老天夺走了她的事业,也许又会为她准备了别的惊喜。

    她淡淡勾唇,转头问她:“想看电影么?”

    沈昭微怔,还没反应过来,随即就又听见她说:“是之前的那个《七巧》,还记得么?”

    沈昭这才想起来,是她之前在的那个剧组,不过才几个月,电影都拍完上映了,她淡淡道:“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么?”

    池舟白睨着她的侧脸,阳光之下,白皙的脸庞几近透明,有种莹然的透亮,她勾唇淡淡附和:“是啊,已经很久了。”

    “等你纱布拆了,我带你去看电影吧。”池舟白继续说。

    沈昭垂眸怔了怔,轻轻应了声说:“好。”

    眼尾处有个小小的创口,距离眼睛只有半公分,创口有些深,所以医生说将来也许会留疤,不过现在医美很发达,这点创口不算什么,平时化妆多遮一遮也能遮住,远距离也看不出来。

    只是白皙光滑的皮肤上,有个疤痕,又在脸上,年轻的女孩儿又爱漂亮,放在谁的心里都会难过。

    几天之后,沈昭眼睛上的纱布拆除,医生开了去疤痕的药膏,又推荐了几个权威的祛疤医院,最后沈昭摇摇头道:“不用了,留着它,也许才能让人更深刻地记住一些事情。”

    最后在沈昭的坚持下,医生没有再说什么。

    出院后,池舟白问她:“有住的地方吗?”

    沈昭说有,她借住在了一家当地的民宿,本来她还有一份工作,在一家便利店里临时当收银员,但是那天突然身体控制不住复发,老板见状就将她辞退了。

    后来,她就一直没有再找到新的工作。父亲去世之前,给她留了一些积蓄,但国外开销实在太大,花钱如流水,再找不到新的工作,她大概就要露宿街头了。

    池舟白笑着看她,忽然说:“还给我当助理吧,怎么样?温饱至少没问题。”

    沈昭轻怔,她转头看她,也忽然勾唇笑,反问她:“你在故意施舍我吗?”

    池舟白挑眉,“好歹我也算个大明星,虽然不如从前,但助理肯定是要有的,汉森做的也不错,但他是个男生,还是有很多的不方便。怎么样?你不会嫌弃我落魄了,不愿意再给我当助理吧?”

    沈昭轻轻低垂着长眸,知道池舟白是在帮她,异国他乡,除了这条命,她什么都没有,如果没有遇上池舟白,那晚,她大概真的已经死了吧。

    她扬起头看她,笑着问她:“可我什么都不会,怎么办?”

    池舟白和她并肩走在街道上,笑着说:“你不是学英文的吗?正好,这儿就能派上用场,我要出席场合,听不懂别人的话,总不能闹笑话吧,汉森五大三粗的,做保镖还差不多。怎么样,生活助理,每月只有三千刀,干不干?”

    提起她的专业,她淡淡想起退学的事情,不免有些伤感和遗憾。

    遇上池舟白,也许真的是她的幸运吧。

    沈昭苦笑:“干,这么好的差事,怎么不干。”

    池舟白:“答应得这么爽快,不怕我把你卖了吗?”

    沈昭反问她:“我浑身上下,还有值钱的东西吗?”

    池舟白轻挑眉,忽然停下脚步,沈昭走在她前面,见她停住脚回头看她。两人对视瞬间,池舟白忽然笑着开口说:“沈昭,我喜欢你,你不会不知道吧?”

    沈昭一愣,她忽然想起在江城,和她一起去拍卖会的那天,她说了一堆不着调的话,她只当她在故意调戏自己,后来话题不欢而散,她匆匆离开,谁也没有再提那件事。

    而现在,她却告诉她,她喜欢她……

    沈昭凝着她的眉眸,视线忽然闪烁着躲开,她转头往前走,笑着淡淡说:“我不会再喜欢上一个人了,你如果别有目的,我会离开。”

    池舟白停在那里,看着眼前往前走的人,她抬脚跟上去,在她身后侧跟着,忽然笑道:“哪有什么目的,我只是一个人待在这里,有点闷罢了,如果非要说有目的的话,就是想找个人作伴吧。”

    “异国他乡,一个人多孤单啊。”池舟白跟着她身后,一边感叹,一边小心翼翼地拿眼觑她脸色,生怕她翻脸,将之前的约定又全都作废,她不停地说,“诶,你别变卦啊,不喜欢就不喜欢,我现在天天一个人住酒店里,别提有多无聊了,你要是同意呢,咱俩就做个伴,你给我当助理,没准儿等我有戏拍了,我就给你升级成我的经纪人,怎么样?经纪人的工资可比助理高多了,还很有话语权,可以全权处理我的各种商业代言……”

    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她像个话痨,沈昭突然停住脚,回头问她:“还看不看电影了?”

    池舟白被她一句呵地愣了几秒,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惊讶问:“你答应了?”

    沈昭耸肩:“反正我已经要快要露宿街头了,不答应也没有办法。”

    池舟白被她逗笑,抬手就接过她手里的包包,跟在她身后,不停地问:“你到底住在哪儿,怎么还没到?”

    沈昭:“就在前面。”

    又走了半个多小时,两人才终于到了民宿。民宿的主人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一辈子单身,也无儿无女,房子是一栋三层复式别墅,一看就有些年头了,距离市区很远,离她的酒店也很远。

    池舟白抬头看了看,四周荒凉没什么人,连商店都要走很远的距离,她提议说:“要不然住我那儿吧,还方便些。”

    沈昭拒绝:“不要,你让我当助理已经是帮我了,我不想再欠别人的人情了。”

    她有自己的自尊和骄傲,不想再接受别人无条件的帮助了。

    有时候,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其实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也许一瞬间,就会叫人掉进万劫不复的地狱里。

    “这里挺好的,黛米婆婆对我也很好,虽然交通不便利,但是有单车,黛米婆婆腿脚不好,所以就借给我用了。我骑车到市里,没有问题的,我可以起早一些。”

    池舟白见她坚持,也没有再多要求。

    眼前的人,是个固执的人。这一点,她也早就知道。

    第85章

    两个月后, 江城。

    距离沈昭离开,已经将近快要半年了。

    半年的时间里,宋泠一直在寻找沈昭的下落, 可是一直都没有线索, 如果那些过往不是真真切切地发生过,她甚至以为, 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那个人从没有来过。

    宋泠站在办公室窗前, 望着天边阴沉的天空,直压得人快喘不过气来。

    不知不觉夏天已经过去了, 秋天,又快要来了。

    她恍惚还记得去年, 大约也是现在这个时候,她和阿昭一起去俄罗斯看极光……那时候,她的笑容还很美,可似乎此生再也见不到了。

    办公室外传来敲门声,拉回了宋泠的思绪。

    她淡淡垂下长睫, 转过身淡淡道:“进来。”

    纪明舒从外面进来,道:“老板。”

    “什么事?”宋泠问。

    “是警局那边,刚刚来电话了。”

    宋泠一愣, 抬头问她:“是阿昭的案子,有消息了?”

    纪明舒:“没有说, 只是通知您过去一趟。”

    宋泠只当是上回的案子有了线索, 她忙捞起椅背上的外套,说:“好, 我过去一趟, 你留在这吧,有事情通知我。”

    “好的。”纪明舒道, 送她出办公室。

    宋泠离开,纪明舒往洗手间去,人刚走到门口,忽然迎面撞上冯柔,冯柔看见她,神色有片刻的慌张,但也只是一瞬间,稍纵即逝,很快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与镇定。

    但还是叫纪明舒察觉了出来。

    纪明舒睨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似乎刚刚哭过,还带着隐约的湿意。

    “怎么了吗?”纪明舒带着试探性的语气问。

    冯柔迎上她的目光,她知道纪明舒细心,能在宋泠身旁这么多年,她自然是有过人之处的。冯柔弯了弯唇,没打算遮掩,只笑着说:“没什么,洗手的时候水不小心溅到了眼睛。”

    纪明舒淡淡盯着她的眼睛,两人默默对视了几秒,谁也没有开口说什么,她朝她淡淡点了点头,迈脚越过她进了洗手间。

    上回老板问起那颗蓝钻的事情,叫她突然想起来,办公室门禁系统除了她的指纹外,冯柔也知道密码,是之前有一回她让她拿文件时告诉她的。

    后来事情多,她倒忘了这回事,也根本没有想起来换密码这回事。

    除此之外,没有人可以随意进出老板的办公室。

    可那颗蓝钻的终端设备却被沈昭发现了,她调过监控,可唯独有一天出现了意外,那日顶楼突然停电,办公室所有监控设备全都断了电,再加上是周末,根本没有人注意。

    推算时间,大约也就是那一天。

    除了冯柔,纪明舒想不到是谁走漏了消息。

    可蓝钻的事情,冯柔是不知道的。

    纪明舒站在洗手池前,神情恍惚凝着镜子里的脸庞。她怀疑过冯柔,可却没有动机,更没有证据。

    冯柔是七年前进的公司,当初是她亲自从人事部里选上来的,虽然名义上是宋氏董事长的秘书,可老板的秘书不止冯柔,还有其他两个人,可除了她,其他三个人根本没有机会接触私密文件和私密信物。

    到底是不是她呢……

    纪明舒深深吸了口气,心中略微烦躁起来。

    手机忽然响起铃声,是秘书处的电话。

    办公室来人了。

    纪明舒出了洗手间往外走,刚走到办公室门外,就看见了向槿。

    神色愣了下,纪明舒走过去,道:“向小姐。”

    “姐姐呢?”向槿穿了一件粉色卫衣,扎了一个高高的马尾,她身形小巧,这身打扮看起来像个高中生。

    纪明舒垂眸淡淡说:“老板临时有事外出了。”

    “去哪里了?”

    纪明舒微怔,嘴角牵起礼貌的笑容,说:“老板没有让人跟着,我也不清楚。”

    纪明舒撒了个谎,她当然知道老板去了哪里,只是这件事,老板大概也不想让向槿知道。

    当初,老板将沈昭当做向槿替身这件事,她是知道的,可后来事情发展渐渐变了方向,这半年来,向槿在老板心里到底还剩下多少分量,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许她这个局外人,要比老板自己还清楚。

    向槿没有等到人,不免有些失落,她淡淡哦了声,打算转身要离开。

    纪明舒目送着向槿离开,她倒是有一条好处,就是从来不会无理取闹,只要她说的,向槿还是相信的,并不会追着质问她。

    向槿离开往电梯处走,电梯门开了,迎面有个男人从电梯里出来,男人目光落在向槿脸上,神情稍怔了片刻,没有立马移开,多看了好一会儿。

    向槿没有注意到他,径直从男人身旁擦身走进电梯,电梯门渐渐关上,阻挡住了外面的视线。

    萧成业还愣怔站在那里,脑子里浮现刚才的那张脸庞,恍惚半晌才问:“刚刚那个……是什么人?”

    身后是池舟白的经纪人苏易菡,她淡淡道:“她叫向槿,是宋泠的妹妹,听说学的也是芭蕾,艺人部那边倒是有她的简历。”

    萧成业听见苏易菡的话,愣了片刻,忙回头对她说:“她给公司投简历了?”

    苏易菡一眼就看穿了萧成业心里那点想法,这人好色,公司旗下出头的女艺人多多少少都被他调戏过。唯一没有上手过的大概也只有池舟白了,要不是池舟白现在人在国外,依照她现在落魄的处境,萧成业非得有些想法不可。他追了人大半年,也耐着性子大半年,好不容易到嘴边的肉飞了,他为此郁闷了很久。

    苏易菡提醒他:“别怪我没警告过你,她可是宋泠的人。”

    萧成业笑了笑,“你以为我怕她?笑话!”

    说完径直往前面办公室方向走。

    ——

    警局内,宋泠到了之后,在门口做了登记后进去。

    还是上回那个警察同志。

    宋泠走过去,跟着一起进了审讯室。

    警察同志瞥了她一眼,淡声说:“坐吧。”

    宋泠只以为是沈昭的事情,心里有些着急,忙先开口问道:“你好警察同志,是上回那个案子有新进展了是吗?”

    警察翻着手里的档案,并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反问了句:“听闻宋小姐,十三岁时曾被绑架过,是么?”

    宋泠倏地愣住,目光茫然看向对面的人,脸上有轻微的慌乱,片刻才低声道:“是的。”

    警察同志继续说:“是这样的,在调查陈大宇的案子中,我们无意间发现了当年宋氏的绑架案子中,也就是绑架您的嫌疑人,陈升堂,和陈大宇是表兄弟。当年那个案子里,宋小姐还记得具体的事情吗?”

    一句话将宋泠带回了过去,那个昏暗潮湿的平房,粗鄙的男人的声音,还有那个震耳欲聋的枪声,似乎一下子就在她的耳边。

    宋泠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那曾是她心底的恐惧,濒临死亡的绝境,那是她一生挥之不去的阴影。

    宋泠低垂着眼睫,她轻闭上眼,努力回忆,平复了很久才渐渐道:“那个人,是个亡命之徒,和我父亲有过节,是一起敲诈勒索案。”像是想起什么,她突然抬眼,问:“你的意思,是说沈昭被绑架的案子,与我有关?”

    警察同志笑,“有那么点联系。理论上说,当年宋氏的绑架案,陈大宇也曾参与其中,而陈升堂,不过是只替罪羊。那件案子,当年处理得不清不楚,原告方也就是你的父亲,没有加责追究,警方当时也就草草结案了,现在查出来突然查出来陈大宇和陈升堂之间的关系,所以也猜测,当年那起绑架案和这起案子,很有可能是同一批势力所为。当然了,幕后凶手也可能另有其人,这两个人都不是第一主使者。”

    宋泠思绪混乱,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为什么忽然又牵扯到阿昭的身上来,她以为不过是普通的绑架案子,可现在看来,里面错综复杂,事情也许根本就没有完。

    警察忽然又问:“对了,你还记得,绑架你的人,是要你的命,还是只是单纯的要钱?”

    宋泠一怔,这个问题她从来没有想过,她记得那人口口声声是要钱,起初她落入那歹徒手中,他并未伤害自己,勒索信发出去将近六七天也没有回信,最后等到的就是警方的消息,这才激怒了他,要置她于死地。最后那一枪,明明是能一枪毙命的要害,可却生生打在了向槿的身上。她不止一次地想过,倘若向槿没有替她挨了那枪,她到底还能不能活着?

    这样的问题没有答案,更无法假设。

    但可以确定的是,那人一开始的确只是要钱。

    警察再次问道:“真的确定吗?”

    宋泠抬眸看他,不知道他突如其来的反问到底是什么意思。

    警察又笑,“当年那个案子疑点重重,负责人也早就退休多年了,现在提出来,很多证据都已经无法取证了。听说,当年是有个小女孩救了你,是么?”

    宋泠抿唇不语,警察觑她神情,问:“是叫向槿,对吗?”

    宋泠视线微微闪躲,她低垂着眼睫,轻声说是。

    警察:“上次我问过你,认不认识名字里带‘静’字的人,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宋泠再次沉默,她抬头看他,半晌才说:“你怀疑向槿吗?可她当年只有九岁。”

    警察轻笑,“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一个九岁的小女孩儿,为什么会出现在案发现场呢?她几乎与警方是前后脚一起到达的案发现场,没有警方特批,案发地点是不允许泄露的。那一枪又明明是指着你,又为什么会在情急之中,打在了她的身上?最最可疑的地方,是你父亲在收到绑匪的勒索信后的第二天,警方就收到了消息,且连着江城区三个刑警分区都收到了报案,报案人显示都是你的父亲,我可以理解,一个做父亲担心女儿的心,可试问下,这样大张旗鼓地报案,他难道就真的不怕歹徒撕票么?”

    宋泠倏地怔住,脑子里一片空白,这里面是有蹊跷的,她理出他话里的线索,忽然抬头盯着他,声音里带着颤抖,问:“第二天?你说我父亲是在警方达到案发现场的前一天,才收到的勒索信?”

    警察低头翻看档案记录,再次确认,的确是第二天。

    他道:“不错,是第二天。”

    宋泠脸色唰地发白,她慢慢摇头,终于理出一丝线头来,她恍惚道:“不可能,那封勒索信,明明已经寄出去六七天了,他不可能是前一天才收到的?!不可能!”

    第86章

    “元洲!我求求你了, 我只有阿槿一个女儿,她是我的命,你体谅体谅我, 好不好?”青云湾别墅书房内, 向菀华跪在地上,朝着站在窗前的男人哭喊道, 声音呜咽, 带着歇斯底里。

    她跪爬过去,双手抱住宋元洲的腿, 仰头看他哭道:“不要送她走,你不看在我的面上, 那也看在宋泠的份儿上,阿槿替她挨了一枪,是阿槿救了她一命,不要送她走,我求求你……”

    宋元洲心里痛苦, 他渐渐转过身,俯低看着地上哭着的泪人,心里钝刀割肉一般, 他忽然问:“这件事从头到尾你都知道是不是?阿泠被绑架,到底是不是你的主意?”

    向菀华忙慌乱地摇头, 不迭地说:“不是的, 不是的!都是陈升堂一个人做的,和我没有关系, 是他为了钱来逼我, 我不同意,他才做了这荒唐事, 我一点都不知道他会去绑架宋泠……”

    宋元洲明显心里不相信她,他皱眉蹲下身,视线与向菀华对视,认真地说:“那封信,你早就收到了是不是?警察到的时候,向槿为什么也在那里?你分明和陈升堂还有联系?是不是?!”

    他忽然大声呵斥向菀华,他恨自己的枕边人,和旧人牵扯不清,勾结阴谋,居然敢将心思动到阿泠的头上,那也是他唯一的女儿!

    向菀华眼泪从眼眶掉落下来,摇头说:“不是的,元洲,你相信我,我和他早就离婚了,我和阿槿受的苦,别人不知道,你不会不明白,我怎么会再和他牵扯在一起,我恨不得他死了,再也不要来打扰我和阿槿的生活,元洲,我爱你,”她抱住他的胳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相信我好不好?那封信我不知道是勒索信,我真的不知道,等我发现的时候,我是害怕才没有告诉你,我带着阿槿去找他,是想说服他放了宋泠,元洲,你相信我,你对我这样好,我没有理由要害宋泠,你相信我,如果我真的想害她,阿槿怎么还会替她挨那一枪,你知道的,那一枪几乎要了阿槿的命,阿槿如果出事,那也是要了我的命,元洲……”

    她哭得歇斯底里,将宋元洲所有怀疑的点全都合理地自圆其说,宋元洲看着跪在地上的人,泪流满面,眼睛里都是真挚,也许真的是他多心误会了她,是他将人心想得太坏,她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女人,一个可怜的母亲。

    千条理由万条理由,可一条,她说得没有错,那就是向槿的确用自己的生命替阿泠挡了那一枪,如果没有她,也许此刻阿泠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那是他唯一的女儿。

    宋元洲逐渐动容,他伸手将她扶起来,声音淡淡说:“起来吧。”

    向菀华抽噎着抬头看他,双手抱住他的胳膊,哭着问:“元洲,你相信我好不好,如果连你都不相信我,我可以带着阿槿离开,我什么都不要,真的,我跟着你什么都不图……”

    宋元洲深深叹息了口气,拉住她的手轻拍了拍,宽慰说:“别说了,我相信你,去看看阿槿吧,她还躺在医院里。”

    向菀华渐渐止住了眼泪,她站起来看他,小心翼翼地问:“你不送阿槿走了,是不是?”

    宋元洲望着她,怔怔半晌,才曼声说:“即便和她无关,那个孩子,也和常人不一样……”

    向菀华知道他的意思,阿槿这孩子自小就和别的同龄人不一样,她有超出常人的敏感和心计,没有谁能比她这个母亲更了解她。当年和陈升堂离婚的时候,是向槿报的警,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小小年纪的孩子对警察说的那些话,她只有六岁,那样无辜的眼神,带着深沉的算计,连她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怕一个孩子。

    是她的错,她忽略了孩子的世界有多脆弱,让她承受了那些。

    她又恨陈升堂,恨陈升堂对阿槿做的那些,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没有保护好她,叫她变得冷血凉薄,变成了现在这样,她不知道自己可以弥补多少,可不管怎么样,她都要尽她所有的能力保护她,不叫她再受一点伤害。

    向菀华垂眸,眼泪滴落,“我知道,是我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保护好她,是我亏欠她,我会好好爱护她,守着她,不会让她带坏了宋泠,这一点你放心。元洲,你体谅我,我只有她一个女儿……”

    宋元洲终究妥协了,向槿不过只有九岁,他何苦要对一个孩子赶尽杀绝,明明她也是个不幸的孩子,自小没有人疼爱,被生父那样对待。

    当他得知,那个孩子曾被陈升堂当做牲畜一样囚禁在铁笼子里半年的时候,他是心疼的,他也是一个父亲,这个世上为什么会有那样的人渣变态,要对一个孩子残忍至此。

    父亲的残忍虐待,加上母亲的软弱,叫一个孩子心里彻底扭曲。她丧失了爱,无法感知爱,对所有人都冷漠无情,甚至于有异于常人的薄情和几近毁灭的坏。不幸的童年要用一生去治愈,他虽然不是她的生父,可最后也还是没有狠下心送她走。

    “给她转个学吧,学校里的事情我会去处理,即便这样,那个受伤同学的家里,还是需要你亲自去一趟,该赔偿的赔偿,该道歉的道歉,”宋元洲停了停,忽然又说,“也该请个心理医生,和她谈谈了。”

    向菀华心里只剩下感激,她明白宋元洲的用意,点头说:“谢谢你,元洲。”

    ……

    思绪渐渐拉回,向菀华坐在沙发上怔怔发愣,她回想着当年的事情,宋元洲的确对她很好,不管她说什么,尽管那件事里有那样多的漏洞,可最后还是相信了她,也尽可能最好的照顾她们母女,可事情终究没有包住火。

    陈升堂是她找来的,她被鬼迷了心窍,以为只要除去宋泠,宋元洲就会倾尽一切对她们母女好,所以她使了一石二鸟之计,骗陈升堂绑架了宋泠,再借警方的手除去陈升堂,可她没有想到,最后的关头,陈升堂变了卦……

    那一枪,并不是陈升堂开的,而是阿槿动的手。

    是阿槿亲自开的枪。

    后来她与阿槿的对话,无意间被宋元洲听见,他那时候身体已经不好了,再加上被她一气,彻底没能起来。

    她怕宋元洲先动手,就与他做了个约定,将阿槿送走……

    而宋元洲直到死,都是带着恨意走的。

    她的确对不起他,这些年来,她愧疚当年所做的一切,她对不起宋家,对不起元洲,也对不起宋泠……

    门外忽然响起门铃声,拉回了向菀华的思绪。

    她恍惚起身去开门,眸光瞥见门口站着的人,身形忽然顿住。

    “阿泠……你怎么来了?”许是回忆全部涌上心头,面对着宋泠,她忽然有些心慌,连声音里都带着些许颤抖。

    屋外天色昏沉电闪雷鸣,宋泠浑身湿透地站在那里,眼睛里满是绝望与恨意。

    像是地狱修罗。

    向菀华望见她的眼神,心里颤了颤,伸手去拉她进来,“阿泠……”

    宋泠挥开她的手,双眸猩红,浑身湿透地开口问她:“陈升堂是谁?”

    向菀华心跳如雷,惊愕地一个字说不出来。

    宋泠步步紧逼,她走进去,一步一句:“陈升堂是你的前夫,那封勒索信是你扣留的,你骗了我的父亲,你们母女联手设计了一切,自导自演了一场戏,”她呵笑,眼泪不自觉流下来,“陈大志也是你们安排的吧,害了我的阿昭,叫她生不如死,都是你们!”

    向菀华脸色突变,整个人跌到在地。

    宋泠望着眼前的人,此刻心如刀绞,这些年她究竟做了些什么?她将仇人养在身旁,却对生她养她的亲生父亲冷眼相待,甚至连最后一刻都在恨他,叫他带着心痛与悔恨离开人世,为了一个荒唐的局,她欺骗了阿昭,伤害了她,彻底失去了她……

    沦落到这样的下场,全都是因为她的愚蠢造成的。

    是她是非不分,弄不清什么是虚情假意,什么又是真心,一切是她活该……

    “姐姐……”

    宋泠抬头,仰面望着站在楼上的人,那张天真无邪的脸庞,多么无辜呵。

    是她没有怀疑过么,不是的,只是她太相信她了,她深信不疑那双无辜的眼神,相信她是真心的,这样的信任,却叫她伤害了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她终于明白,是她伤了父亲的心。

    伤了阿昭的心。

    “滚出去,我不要再见到你。”宋泠狠狠开口。

    向槿缓缓下楼,走到她的面前,依旧顶着那副天真无辜的脸庞,睨着她慢慢说:“姐姐要赶我走么?”

    宋泠咬牙,恨声说:“是。”

    向槿渐渐沉默,她凝着眼前人的眼睛,心里有一瞬的刺痛,她从没有这样的感觉,没有人爱她,也没有人在乎她,她也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爱,可这一刻心却忽然像针扎一样疼。

    她不爱宋泠,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会值得她爱,一切都是利用与算计,身家利益不才是第一位的么……可为什么,她还对这个人依依不舍呢?

    向槿慢慢伸手,去抚摸宋泠的脸庞,声音轻轻地:“姐姐,我不想离开你,不要赶阿槿走,好不好?”

    那只手还未触及脸庞,宋泠猛地拂开,将人推到在地,她双目猩红,歇斯底里地问她:“我最后再问你一遍,阿昭的事情,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向槿心里隐隐作痛,窒息地喘不上来气,她扶着地,最终承认道:“是。”

    宋泠心如刀绞,有种自嘲地可笑,她继续又问:“那一枪呢,也是假的,是不是?”

    向槿默声,那一枪本不是朝宋泠开的,是她打算杀了那个男人,可争夺间,擦了火,打在她自己的身上,而宋泠却误以为,是自己替她挡了那一枪。

    一切都是个误会,可结果都是一样的,是她骗了她。

    宋泠低眼盯着她,再次恨声逼问她:“是不是?!”

    向槿忽然笑了,却没有眼泪,她努力爬起来,背对着宋泠,声音淡薄道:“是,我骗了你,我没有救过你。”

    宋泠冷眼看着那道背影,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却忽然看见眼前的人转过身来,手上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枪来,她指着自己的胸膛,目光冷漠到极致,“是,我骗了你,这条命我还给你……”

    说完,宋泠紧紧攥住手指,盯着那把枪。

    还是那个地方,一模一样的位置。

    向菀华跌趴在地上,努力拽住向槿,“不要……”

    向槿嘴角带着笑,目光紧紧凝着那双眼睛,她也曾恋慕那眼中的温柔和爱意,没有人教过她什么是爱,她也从来不懂,只是私心里想靠近她,叫她姐姐,眷恋那双温润的眼神……

    手指扣动扳机,没有丝毫犹豫,向槿朝着胸膛狠狠开了一枪。

    第87章

    枪声响彻整栋别墅, 向菀华被吓得当场晕了过去。

    宋泠愣怔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人,渐渐倒下去, 身下是蜿蜒流淌的血泊。

    那是刺眼的红, 和当年如出一辙。

    同样的记忆重合,似乎又再次回到了那个场景。

    宋泠牙关颤抖, 她看着倒在血泊里的人, 她不该再救她的,可理智被血色冲刷, 她无法看着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在她眼前死去。

    救护车飞快赶来,向槿被送到医院, 飞快地又被推进了手术室里。

    宋泠浑身是血站在手术室外,脑子里空白茫然一片,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又在做什么。

    明明是错的,可到底是哪一步开始错的, 她忽然不知道了……

    向菀华从走廊尽头赶来,她跪在宋泠面前,哭着喊着:“宋泠, 对不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当初是我设计的, 陈升堂也是我安排的,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我求求你, 救救她,救救她……”

    向菀华不住地给宋泠磕头, 用力地一下一下磕着,磕到头破血流。

    眼泪与鲜血混杂流淌满面,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自己错了,是她不知道感恩,她这一生做错了太多,一切都是报应,连阿槿也是上天对她的报应。

    她恨这一场报应为什么不是她,却要她的阿槿来承担……

    向菀华紧紧攥住宋泠的手,凄厉说:“阿槿什么都没有做,都是我的错,宋泠,你救救她,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是我没有给她一个完美的人生,让她变成了这样,你救救她,我求求你了……”

    医院走廊上人听见向菀华的凄厉声都围过来,宋泠目光茫然呆滞地望着前方,任由身旁的人跪在地下,朝她一遍一遍地磕头忏悔认错。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人们总是不愿知道你从前做了什么,只在意自己眼前看到的。

    是他们太过健忘,忘记了曾经她也有过痛彻心扉的伤痛,也忘记了她也曾失去过生命里所有的光。

    可这个世界又太过残忍,她们杀人,放火,伤害了你,可你却无法用同等地代价去做同样的事情,因为人与人不同,她无法成为那样的人。

    “这个世上,有那么多可怜的人,她们也许比你经历过更多的伤痛和不幸,没有人会顺风顺水一路到头,可不管怎么样,那都不是你去伤害别人的理由。”宋泠眼眶干涩地望着空处,没有再去看地上的人。

    走廊尽头,有警察走过来,他们带走了向菀华。

    跟着一起来的,还有孟雨南。

    孟雨南望见浑身是血的宋泠,心忽然提到了嗓子眼,她抓住她的手,检查她身上有没有伤,“阿泠……”

    宋泠目光泠然,泫然欲泣地看着眼前的人,她轻笑,哑着声音开口:“姨妈,我是不是很蠢,对我好的,真心爱我的,我却狠狠伤害了他们,将一片真心全都错付在不该爱的人身上,我好想爸爸,好想阿昭啊,姨妈,我真的好累啊……”

    眼眶里盈满泪水,孟雨南望着那双眼睛里的痛苦与绝望,那是一种绝望到深处的无力,她如何不懂她,那是年少时最深刻的执念,她曾倾尽所有信任那个人,为此伤害辜负了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没有什么比亲手毁掉更让人绝望的了。

    “阿泠,你还有姨妈,姨妈是你的亲人,永远都不会离开你。”孟雨南伸手抱住她,眼泪顺着脸庞滑落,她闭上眼睛,紧紧抱住怀里的人,让她感受到温暖,感受到爱意。

    她的阿泠太过可怜,如果姐姐还活着,看着她现在的样子,不知会心疼成什么样?

    芸芸众生,谁不是苦的,她的心里装不下别人,她只在乎她的阿泠。

    宋泠转身离开,没有再留在这里。

    她什么都不想做,也不想去想。

    她像个没有灵魂的躯壳,眼中没有一点光亮和希望。

    天空阴沉漆黑,大雨冲刷着整个世界,似乎要将这个世界全都清洗一遍,好叫她看清,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浑浑噩噩回到别墅,漆黑空荡的房间里,她什么都没有。

    推开房门,没有开灯,宋泠走向床边躺上去,将自己蒙在被子里,让无边的黑暗将自己团团包裹住。

    那些过往全都像放电影一样一帧一帧从脑海里闪过,她看见那个对父亲冷眼冷语的自己,父亲在她身后伤心悲叹,她又看见坐在地上的阿昭,满目疮痍,眼含泪水望着自己,那眼中是绝望与恨意……

    房间里似乎还残存着熟悉的气息,眼泪浸湿了她的眼眶,滑落在被子上,她哭得两肩颤抖,紧紧咬住唇。

    她曾经拥有过,可现在全都失去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阿昭,真的对不起。

    ——

    两个月后,江城医院。

    那一枪并没有要了向槿的命,可却让她再也没有醒过来。

    她成了植物人,躺在病床上,整整两个月。

    期间,宋泠没有来过一趟医院。

    她大病了一场,整个人消瘦了一圈。

    她每天的生活里,就只剩下工作。从早到晚,她将自己变成了工作机器,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常常一待就是好几天,办公室里有简易的工作床,她不愿意回去,似乎是害怕回到那个空荡荡地又布满熟悉气息的房间里。

    当年的绑架案重新翻了案,向菀华供认不讳,将一切的罪名全都揽了下来。

    绑架行凶,夺财害命,判了四十五年。而沈昭的案子,因为向槿的昏迷不醒,缺少实质性的证据,暂时还无法结案。

    正式监禁的那一天,向菀华提出要见宋泠一面。

    宋泠拒绝了,没有见她。

    人生像是一场没有结局没有终点的长途公路,似乎一切都落幕了,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时间多么无情,将一切带着棱角崎岖的地方,全都磨灭成了平地,叫那伤痛彻底埋在心底深处。

    带着满心伤痕,去度过余下的每一天。

    纪明舒在医院里缴完费,准备离开,人刚走到电梯,电梯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

    是冯柔。

    她愣了愣。

    冯柔抬眼撞上她,眸光也愣了下,她走出电梯,淡淡喊了声:“明舒姐……”

    纪明舒站在原地没有动,淡眼看着眼前的人,似乎依稀还记得当年她在人事部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她比她小了两岁,脸上总是带着温温柔柔的笑意,那是一种介乎礼貌与温和的分寸,是天生做这一行的人。

    分寸感不是人人都能感受得到的,不叫人觉得太亲近,又不会让人觉得冷淡,一眼看上去,是一种舒服的状态。

    每回和自己打交道,她总是轻轻柔柔叫自己明舒姐,偶或间嘴角还是露出一抹微笑来。

    也许就是这样的分寸感叫她失去了防备,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她,可她内心深处却还在心存侥幸地替她开脱,或许真的是有苦衷也说不定呢?

    “要走了吗?”收回思绪,纪明舒开口问她。

    冯柔站在她面前,和她差不多高,她平视与她相望,牵起一贯地笑容,点点头说:“嗯,走了。”

    她缓缓低下头,默了许久,才垂眸淡声说:“老板那头,我还缺她一个道歉。”

    纪明舒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事情已然发生,结局也早就已经注定了,如此再去追究,到底是谁推动了某个环节,也根本没有意义了。

    “你自己珍重吧。”纪明舒淡淡收回视线,转身迈进电梯里。

    记忆忽然穿回某个午后,她想起曾经有个人,对她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那时候,她觉得奇妙的事情,如今回味,却忽然平添了另一种苦涩的滋味。

    纪明舒再也没有见到冯柔过,她不知道她曾经遭遇过什么,那件事情里,又到底存不存在什么苦衷。

    人生路漫漫,要发生的事情太多,会见到的人也太多,不是谁都会成为生命重要的人,也许只不过就是匆匆路过,人生也没有上帝视角,有些事情,或许从来就没有答案。

    ——

    三年后冬,宋氏集团会议室。

    傍晚时分,宋泠刚刚主持了一场紧急公关会议。

    是宋氏集团旗下的一家杂志社,有个模特艺人突发私人情况,和宋氏合作的一家品牌临时毁约,宋泠带着人临时赶出来一份补救方案。

    合作的杂志品牌方是Angel Eye,法国知名的奢侈品牌,第一次在国内做专栏。

    公司也做了各方面衡量,选择了与品牌方理论相符合的气质型模特黄秋习上场,结果黄秋习临时被爆料,生活作风不检点,还爆出了早年拍得一些杂志,是一套情趣内衣的照片。

    AE那边的负责人得到消息后,连忙联系了宋氏,认为宋氏选择了污点艺人,有损于他们的品牌形象,要求解约。

    AE是大品牌,又是国内的首封,能和这样的品牌合作,只要顺利,就能在杂志时尚圈占领一席之地,这样的大肥肉,眼红的人不少。

    根据爆料,随便查一查就能知道是谁做的。

    时尚圈一向与娱乐圈不分家,这几年,甚至有愈演愈烈的形势。

    宋氏旗下的娱乐公司不多,最大也就是嘉明娱乐。

    可嘉明娱乐自从走了一个池舟白后,就开始一蹶不振了,公司里挑不出什么出色的女艺人来,又因为萧成业连续爆料出来好几个艺人的绯闻,嘉明的名声算是臭了。

    宋泠也在考虑,要清理掉嘉明的事情。

    与此相对的是,近几年来,圈里突然冒出来一个时光影业。

    短短两三年,风生水起,旗下培养了好几个出色的艺人,又在电影圈里占有不少份额。

    电影圈子和电视圈子不同,时尚娱乐的审美本就略高于大众审美水平,而这种审美水平又恰恰正好和电影圈的理念如出一辙,所以时尚圈里爱找电影圈里的明星代言,是常有的事情。

    模特不如明星带得起效应,在这一行,是共识。

    所以宋氏如果接不到AE的项目,这个项目,毫无疑问就会落到时光影业。

    宋泠开完会上楼,纪明舒手机拿着一捧文件跟在她身后,静静等着她吩咐。

    “时光那头听说来了个导演,是个名导演,打听出来,是要拍什么了吗?”

    纪明舒出了电梯,跟着她一起进了办公室,宋泠将大衣外套挂在架子上,随手拿起桌上的杂志翻阅。

    纪明舒将手里刚刚得到的资料递过去,说:“还没有确定是什么本子,只听说是个古装剧,演员好像是已经定下来了。”

    宋泠伸手接过,看着那个所谓名导演的资料,漫不经心问:“是谁?自家公司的,还是外找的?”

    纪明舒说:“是池舟白。”

    宋泠愣了愣,抬头看向纪明舒。

    第88章

    宋泠神情愣怔了下, 池舟白四年前因为拍了电影《七巧》,名声一落千丈,事业惨遭滑铁卢, 商业版权也几近全军覆灭, 和嘉明也解了约。

    《七巧》当年算是一批黑马,尽管片子被定性成了色.情禁播片, 但随着片子在T国的西黎国际电影节上获得提名后, 在国内迅速引起讨论度,大众开始审视这部所谓被定性的色.情片。

    文艺片有先天的优势, 谈论人性的话题也永远是观众最津津乐道的题材。

    说白了,《七巧》如果不是池舟白演的, 大约也翻不起这么大的浪来。可对调过来,也正是因为有了池舟白的出演,《七巧》也有了更大的讨论度。

    时间会淡化一切,冲动的快感和欲望,逐渐会被沉思和深处的价值意义所取代, 更多的人认为,那部《七巧》是有文化价值意义的。

    国内逐渐解了对池舟白的封禁,只是当一个人从巅峰跌落至尘埃最低处, 要想重头开始,又谈何容易。

    和嘉明又解了约, 没有了资源, 单凭一张脸,实在太难。

    不过好在, 这几年, 池舟白在T国混得还算不错,虽然比不上国内的顶流级别, 但好歹还算活跃在这个圈子里,影视,音乐,时尚都多多少少沾点边。

    也算是她为自己开拓了国际资源。

    倒也应了那句因祸得福的成语。

    凡事无绝对,当以为自己走至绝境的时候,也许绝境的深处,也会有另一种风景。

    宋泠低头看着手上的资料,往事忽然涌上心头,提起池舟白和《七巧》,忽然让她想起阿昭。

    那个剧组,阿昭也曾在里面待过一阵子。

    那段时间里,大概是她们少有的且是唯一温馨的时光。

    可也没有多少时间。

    其实算一算,她们真正在一起的时光,没有多少。

    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在互相伤害。

    时间过去了将近快四年,这四年里,宋泠一直没有她的消息,整个国内,她能找的几乎都找遍了,可还是没有一点点的线索。

    她多想再见见她,抱抱她,亲亲她,告诉她,她很想她,很想很想。

    落寞涌上心头,宋泠忽然没什么心情再看什么资料,她随手扔在桌上,淡淡道:“出去吧。”

    纪明舒瞥见她的神色,知道她心情又不好了。

    这几年来,她能够感受到,她不快乐。

    自从沈昭离开后,她忽然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明明还是从前那个宋泠,可偶然一瞬间的时候,纪明舒会发现,她变得没有以前那样冷血冷漠了。

    人总是在变,而宋泠的变化,全部来源于沈昭。

    时间有时候并不是一件无情的东西,它除了给一个人带来伤痛与悔恨,可却也叫一个人慢慢沉淀,变得更加美好。

    时间是修剪人生枝头的剪刀,虽然疼痛深刻,却会慢慢开出美丽的花儿来。

    宋泠便是这样的,纪明舒忽然在想,如果生命里有些人注定会相遇,那么可不可以晚一些,如果她在这样的时候遇上沈昭,她们会不会就有很好的结局。

    可哪里就有那些如果呢……

    有些事情发生了,就一生都在那里了。

    纪明舒淡淡收回视线,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出了办公室。

    宋泠坐在那里,慢慢抽出手边的抽屉,那里藏着一本相册。

    她伸手拿出来,里面贴了很多的照片,全都是沈昭一个人的。

    她曾有一段时间,疯狂地迷恋她,偷偷用手机拍了很多的照片,大部分都是偷拍的,角度怪异,有的甚至只有个背影,连侧脸都没有,还有的模糊得连聚焦都没有聚上。

    宋泠将沈昭所有的照片全都打印了出来,装订在精美的相册里。阿昭没有给她留下任何东西,走的那天,连告别也没有,什么也没有带,也什么都没有留,她们见的最后一面,那样仓促,又那么狼狈。

    翻开相册,一张一张,宋泠乐此不疲地细细看着,每一张似乎都能找到当时的场景。

    这一张,是阿昭去听池舟白演唱会的那天晚上,她在酒吧喝醉了,她开车去接她,她靠在车上睡着了,等红绿灯的时候,她偷偷拍了她的睡颜……

    这一张,是她第一次主动与她纠缠,累得沉沉睡去,深夜里,她睨着她卷翘的睫毛,觉得可爱又温柔,随手拍下的双眸……

    还有这一张,那天她强迫她,结果她说来大姨妈了,结果弄到床上,她和她一起铺床,她弯腰半跪在床头,而她站在床尾,她拿着手机,忽然叫了她一声,她懵然回头,正好落进她的镜头里,这是一张难得的正面的清醒着的照片……

    ……

    ……

    其实大部分都是睡着的阿昭,因为清醒着的时候,她不敢放肆,怕她生气。

    有时候她在想,到底什么是爱,其实哪有那么复杂,她爱看见那个人,爱和她在一起,爱亲吻她的柔软的唇瓣,贴她温润的脸庞,爱与她耳鬓厮磨,爱她的一切……

    爱而不自知,是世上很悲哀的事情。

    那是一段还算温馨的时光,可她却忘了回味认清当时的感觉。

    爱上阿昭,比她自认为地要早得多。

    一双眼睛又如何呢,换一种角度,那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一见钟情。

    手指触摸照片上的那张侧脸,姣好的面容,睡着的时候像只乖巧的梅花鹿。

    她轻轻摩挲,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眷恋与思念:“阿昭,我好想你。”

    ——

    T国,康庄公寓。

    沈昭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飘着的大雪,呜咽的声音,仿佛是上天在哭泣。

    窗户没有关,让风雪尽情肆虐地吹进来,拂在脸庞上,带着沁骨的凉意和潮湿。她扬了扬头看那灰蒙蒙的天空,下颌勾勒出修长的弧度,侧脸轮廓精致了些,是一种属于岁月沉淀的风情与优雅。

    又是冬天了,这是她在T国度过的第四个深冬。

    心里有一处空空地,那是一处无底洞,怎么也填不满的空洞。

    身后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窸窸窣窣地。

    门被打开,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池舟白穿着羽绒服,带着口罩围巾将自己遮掩得严严实实地,嘴里呵着白雾开门进来。一抬头,就看着穿着吊带裙的人站在窗前,长长的波浪卷拖曳在腰后,风吹进来,荡起冷冽的弧度。她指尖捏着一根烟,烟雾渐渐升至上空,随后又消散在风雪之中。

    池舟白换好鞋,默了默片刻走过去,随手拉过沙发上的披肩替她披上,又将窗户关上,声音淡淡道:“怎么又不关窗,上回吹得头疼的经历,这么快就忘了?”

    池舟白默默拿过她手里的烟,拿到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掐灭。

    身后传来声音,温温柔柔地,“看雪景,看得一时入了迷。”

    这四年来,她变了很多,可唯一没有变的,就是那道声音,依旧温润软哝,带着低徊的缠绵。

    她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就是被这道声音吸引的,这么多年了,她还是记得很清楚。

    眼前的人,曾遭受了一段非人的痛苦。

    四年前,因为沈昭的毒.瘾时而复发,她在照顾她的那段时间,知道了她遭遇的一切。

    半年的时间里,她陪着她戒了身体里的毒,那毒真的好难戒,时而复发,冷不丁地蹿上来,叫人措手不及,再加上她严重的抑郁症,吃不下东西,吃了就吐,结果又引起严重的胃病。

    因为那毒,她染了一身病痛。

    连香烟,也成了她另一种的瘾症。

    池舟白垂眸,长眸还沾着化了的雪,带着湿意,她轻眨眼睫,淡淡问:“道尔不是说,烟现在可以不用再抽了么?”

    沈昭拢了拢身上的披肩,依旧站在窗边,她转过身来,看着弯身站在沙发旁的人,脸庞上带着浅浅的笑容,轻声道:“成习惯了,我尽量改掉。”

    那烟和旁的不一样,是道尔医生亲自给她做的烟草药疗,是当初辅助她戒毒.瘾的,没什么大的危害,但终究是药,依赖上瘾的话,长长久久终归不好。

    池舟白坐在沙发上,懒散地靠在那里,抬头看向窗边的人,因为迎着光,她看不清沈昭的脸庞,她盯着那张脸看了好久,最后忽然开口:“我想回去了。”

    沈昭一时没想起来,笑着问她:“去哪儿?”

    “回江城。”

    唇角的笑容忽然凝滞,沈昭有片刻的愣怔,但也只是一瞬间,她再次转过身去,不再看身后的人,却也再没有兴致看窗外的雪景。

    她淡淡开口:“回吧。”

    “你呢?”池舟白盯着她,将她所有的神情尽收眼底。

    沈昭沉默,淡淡而笑,说:“我不回,你回去吧。”

    池舟白嘴角轻勾,像是早就知道她会这么说似的,她追着问:“为什么?”

    沈昭不语,唇瓣紧紧抿成一道细线,她低下眼睫,氛围一时变得让她不自在起来,她不想再继续这样的话题,转身就要逃离。

    可池舟白像是吃准了她要离开,早就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沈昭一转身,视线直直与她对上,她愣了愣,眼中有细微瞬间的慌乱。

    池舟白睨着她的脸庞,开口问:“是因为宋泠?”

    她不常和她讨论这种事情,也从不在她的面前提起这两个字,这两个字仿佛成了禁忌,只要一提起,她还是会乱了分寸。

    可这一回不知怎么,池舟白忽然就不想再逃避了,她想看看,再深的伤痕,化了脓结了痂,究竟有没有变好。

    沈昭抬眸看着她,如纸的脸庞在白色的雪景映衬下,白皙动人,眉眼淡淡如黛山,她收回视线,落至空处,说:“不是。”

    “你还爱着宋泠,是么?”池舟白挑开那块疤痕,直达深处逼问她。

    沈昭像是被人戳了痛楚,她抬头就迎上她,眼睛一瞬红得像个修罗,她盯着她说:“没有,我说了,没有。”

    “那就接受我。”池舟白唇角扬起一抹笑容,只是那笑容里带着些许无奈,她看着她的眼睛,继续说,“如果不爱她了,那就接受我,只要你接受我,我就相信。”

    沈昭沉默,眸子微黯,没有回答她的话。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眼前的人是她救回来的,她陪着她度过了四年,那是人生里最昏暗的四年。

    那双眼睛里的光芒,曾经熄灭了,又是她好不容易点亮的。

    眼前的沈昭,明明是她救赎的。

    “昭昭,真正的放下从来都不是逃避,而是面对。”池舟白看着垂睫的沈昭,慢慢道,“和我回去,不管你还爱不爱,去面对一切,就算没有我,只当是面对自己的心,事情总有了断,你打算逃避一辈子吗?”

    沈昭轻轻抬头,凝眼看着池舟白眼中的坚定,她努力翘了翘唇角,淡淡而道:“好。”

    第89章

    江城, 宋氏集团。

    Angel Eye的公关策略失败了,AE的负责人坚持要解约,连宋泠亲自出面都于事无补了。这一次, AE那头明显是没有将宋氏放在眼里。

    老牌企业, 和新型时尚资源有天然的鸿沟,AE又是时尚龙头企业, 第一次启用国内首封, 自然考虑得很多,不会在意这些裙带关系。

    宋泠坐在那里, 依旧极力争取,“请再考虑一下。”

    AE的负责人是T国人, 一头金发,是个很优雅的中年女人,她对宋泠轻轻摇摇头,用英语说:“不好意思,我们已经决定了。”

    “AE作为时尚界的知名大品牌, 难道这一点包容度也没有吗?模特黄是个很专业的模特,您可以再考虑一下……”

    “NO,”负责人摇头, 淡淡说,“我们公司已经有了别的考虑了。”

    宋泠沉默, 久久才问她:“是时光影业吧?”

    AE的负责人没有说话, 沉默地表示承认。

    宋泠曼声说:“模特黄这一次的失误,想必AE那头也一定做过调查, 我也不和您兜圈子了, 时光影业虽然如今势头正猛,但毕竟是新兴公司, 明星火起来有很多的因素,时效性也不可估量,模特和明星不同,模特黄也算是国际知名模特了,贵公司是时尚界引领审美的标杆,这一点毋庸置疑,所以从品牌在国内的长久效应来看,我希望贵公司可以慎重地重新考虑一下。”

    负责人再次沉默,她点点头,她倒很赏识宋泠的商业才干,索性将话说开来,道:“说实话,我们还没有最终确定下合作对象,一周后,我们会在时光影业进行新一步的交流探讨,届时贵公司如果还有意向,可以再极力争取一下,我是有权力向总部表达我自己的意见的。”

    宋泠咧唇笑,知道是她又给了自己一次机会,忙应承下来,她起身送她,道:“谢谢,我们会重新再更加严格要求自己,提出符合贵公司经营理念的方案。”

    AE负责人点点头,出了办公室。

    宋泠亲自送她,一直走到电梯处,送了人离开。

    负责人离开后,黄秋习来找了宋泠,对她说:“对不起,宋总,是我个人的问题让公司造成了损失。”

    宋泠掀起眼帘瞥了她一眼,随即收回视线,淡淡道:“不是你的问题,没有人一出道就能站在巅峰,那也是一份本职工作,没什么值得丢人的地方,你不用和我道歉,AE的首封,我会争取到底的。”

    纪明舒站在她身后,听见她这番话,眼眸低垂了垂。

    如果是过去的宋泠,大概不会和黄秋习说这些话,她真的变了,变得会站在别人的角度去考虑问题,变得不再自我,不再强势。

    黄秋习是带着会被呵斥的心情来和宋泠道歉的,可谁知道她居然会反过来安慰自己,她惊愕了下,抬头茫然看着她,一时愣地说不出话来。

    宋泠转身回了办公室,没有再停留。

    纪明舒还停留在原地,看着身旁的黄秋习,曼声说:“你回去吧,老板没有怪你,是有人再和宋氏作对,就算没有你,也会找到别的借口发难,你只管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好了。”

    黄秋习点点头,看向纪明舒,轻声说:“谢谢明舒姐。”

    纪明舒嗯了声,也转身离开。

    ——

    一周后,T国西黎国际机场。

    池舟白和沈昭一起搭了最近一班回江城的飞机,飞机飞行将近十几个小时。

    十几个小时后,她们就会回到江城。

    西黎很冷,雪一连下了好多天,一眼望过去,满世界都是耀眼的白。

    池舟白替她将羽绒服的帽子盖上,伸手拉住她的手,淡淡问:“冷不冷?”

    沈昭摇摇头,没有说话。

    池舟白摸着她像冰块的手指,冷得僵硬,她低眉睨着她冻得发红的唇瓣,淡声道:“紧张吗?”

    沈昭抬头看她,抿了抿唇沉默住。

    池舟白知道她紧张,那里是她的伤痛,快四年了,她其实从来都没有放下过,她说自己忘记了,可只有她知道,那是骗人的,骗她也骗自己。

    池舟白将她的手指放在手心里捂暖,抚慰她说:“不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沈昭攥了攥手心,感受到那暖意,她抬起眼直直睨着眼前的人。

    这些年,池舟白一直陪着她,如果当初没有遇上她,她也许早就已经死了。这个人的心思,她比谁都清楚。

    她也知道,也许她就是她人生里最好的选择。

    可是……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对她有感恩,有感激,也更有愧疚,可却唯独没有爱。

    “谢谢你,池舟白。”她略勾唇角,努力抿出一个温婉的笑容,对她说道。

    池舟白笑,道:“不用和我这些。”

    【前往中国江城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U5579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出示登机牌……】

    登机提示广播在大厅里响彻,沈昭愣了愣,池舟白拎起手上的包,带着她一起两人上了飞机。

    池舟白订的是商务舱,飞机在空中飞行了很久,她睡了很长的一觉,看了眼时间,大概还有两个小时就快要到达江城了。

    沈昭坐在窗边,从上飞机后她就一直靠在那里,视线一直落在窗外。

    池舟白凝着她的侧脸,明白她此刻大抵是一种很复杂的心情,她淡淡开口,带着戏谑的语调,努力想缓解她失落的情绪。

    “也不知道几年没回去,我还能不能保住我女顶流的地位。”

    机舱内静悄悄地,池舟白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沈昭愣了愣,随即牵起嘴角笑道:“你不是被封杀了么,那帮粉丝肯定早就有新墙头了。”

    池舟白见她开口和自己说话了,心情一瞬好起来,她故意同她攀谈,分散她的情绪,说:“那可说不定,当年喜欢的人可多了,你不是还有个同学,叫什么ABB的,她不是我的天字第一号铁粉吗?”

    沈昭微怔,半天才反应过来池舟白说的ABB是谁,她失笑,“什么ABB,人家叫林蔓蔓。”

    回忆起往事,她恍惚想起来,自己和那帮舍友一起去听池舟白演唱会的事情,那时候,还那样天真单纯和美好。

    池舟白也恍然点点头,“原来叫林蔓蔓啊,我就打赌,她肯定还喜欢我。”

    林蔓蔓是个追星老手,追过明星比她认识得还多,沈昭同她打趣,“那可说不定,在你之前,她就已经换过十七八个墙头了。”

    池舟白迷之自信,她扬起下颌,“反正我就打赌,她一定还喜欢我。”

    沈昭转头看她,反问她:“这么自信?”

    池舟白睨她双眸,“要不要打个赌?”

    沈昭轻笑,将脸转过去,淡声说:“不赌。”

    此生,也许她再也见不到那些人了。

    一个半小时后,飞机内突然传来广播播报声音:

    【女士们,先生们:本架飞机预订在30分钟后到达中国江城,地面温度为7℃。飞机正在下降……】

    整整十五个小时,飞机终于在江城机场停落。

    到江城,正好是晚上八点钟,机场内人来人往有很多人,池舟白和沈昭一下飞机,取完行李出站。

    池舟白淡淡道:“去我那儿吧,我在西苑有个房子,前几天刚叫阿姨打扫过。”

    沈昭垂眸,道:“不了,我订个酒店就可以。”

    她在国内没有住处,当年离开的时候一无所有,父亲又将房子卖了,给她留了一笔最后的积蓄,池舟白是知道这件事的。

    她沉默了下,才道:“非要和我这么见外吗?宁愿去住酒店也不去我那里,就算以朋友的身份,也不可以吗?”

    沈昭抿唇,说:“不是的,我怕给你添麻烦。”

    池舟白笑:“我也好多年没有回江城,认识的人也早就已经不联系了。我也已经习惯你在我身旁,你要去住酒店,我陪着你一起。”

    沈昭停住脚,愧疚感从心底深处涌上来,她无奈只好答应:“好了,我去你那里了。”

    池舟白勾唇笑,故意牵起她的手,抓住放到自己羽绒服的口袋里,“这还差不多。”

    出了航站楼,池舟白打算打个车,人还没有走到门口,忽然不知道从哪儿冲出来一拨人,举着摄影机疯狂地就拍摄。

    沈昭吓了一跳,池舟白也没有想到,自己都被封杀这么长时间了,居然还有人敢来蹲她的新闻。

    她拉着沈昭,又拖着行李,连忙往外跑,在路口随便拦了一辆出租车,直接离开。

    池舟白摘下帽子,深呼吸了口气,转头看她:“没事吧?”

    沈昭久久没有回过神来,手指还被抓在池舟白的口袋里,她不动声色抽出来,轻轻摇头,道:“没事。”

    池舟白继续看她,“你现在是我的经纪人,你以后大概要经常经历这样情形。这一次回国,我打算会重新签约,就留在这里了。”

    沈昭忽地抬头,问她:“你不是只是一个古装剧吗?”

    池舟白笑了笑,说:“古装剧只是一个开头,时光影业开了条件,意思就是想要我留下来,否则不会这么大费周章联系我,国外的形势不算好,我不会长久留在外面的。”

    沈昭沉默,知道池舟白骗了她,她以为只是短暂地回来,很快就会回去,她没有想过,她会一直就留在江城了。

    池舟白垂眸,说:“对不起。”

    沈昭目光微顿,良久之后才道:“不用和我说对不起,你也有你的事业,不用因为我而顾虑什么。”

    池舟白再次拉过她的手,放在膝盖之上,问她:“那你会陪着我吗?”

    沈昭觉得那手指滚烫,烫得她一时忘记了思索,她攥起手心重新插回自己的口袋,含糊笑道:“我不是你的经纪人么,只要你给我开工资,我就不走。”

    池舟白笑,侧脸看着她,说:“好。”

    第90章

    时光影业, 今天是AE首封最后一次争取的机会。

    宋泠一大早就准备好了往时光去,时光影业的老总是盛之,也是圈里知名制片人, 她知道今天宋泠会来, AE那头也向她透露过,所以今天, 是一场公平的竞争。

    之所以约在了今天, 是盛之打算送给AE一个惊喜,只要AE同意签约, 那么首封的封面人选就将会是池舟白。

    用池舟白是一个大胆至极的决定,池舟白虽然被封杀了, 但她的热度其实一直都还在,此次回国,又是复出首战,对池舟白,对AE都是一次大胆的尝试。

    再好的品牌, 再优秀的经营理念,也需要热度来支撑。

    说白了,AE要想在国内打响第一枪, 就必须打得响亮,用池舟白是最好的人选。

    而今天, 也正好是池舟白回国的第二天。

    上午酒店, AE的负责人,时光影业的总裁盛之, 宋氏代表宋泠, 全都一起到了会议室。

    宋泠坐在会议室最里侧,正对着门。她穿一件月白色大衣, 米黄色的高领衬着整个人干练有神,她懒散坐在那里,神情若有所思。

    AE率先开口:“请两方代表再次阐述一下……”

    负责人的话还没有说完,盛之忽然打断她,笑道:“Joan,先等一下,还有个人没有到。”

    Joan惊讶了抬眉问她:“哦,还有谁吗?”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忽然从外面打开。

    池舟白带着沈昭从外面进来。

    宋泠坐在那里,听见声音也下意识抬头看向门口,眸光在瞥见池舟白身后的那个人时,整个人忽然惊愕如石化,一动不动愣怔在那里。

    沈昭跟在池舟白身后,进门的一瞬间,她也看见了与她迎面相对的宋泠。

    四目相对,恍如隔世。

    池舟白进门,也瞥眼一下子就看见了宋泠也在,她下意识回头,看向沈昭。

    这一刻,她是慌乱的。那是人内心深处最本能的反应。

    人有些时候会很有不甘,她喜欢过很多人,可从来没有一个像沈昭这样难缠。四年,她用了将近四年的时间也没能让沈昭爱上自己,可她爱上宋泠,只用了短短的几个月。

    她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爱与不爱,也许真的没有理由。

    不论她做了多少,在她心里叠加的只有无尽的愧疚和感激,她明白,那不会变成爱。

    盛之见池舟白进来,连忙亲自起身去迎她,她回头向AE负责人Joan介绍,说:“Joan,这就是我给你提及的神秘人物,池舟白,也是我将会用在AE首封上的人选。”

    Joan惊愕地挑起眉,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她自然是认识池舟白的,这是一个神话般的存在,在事业巅峰时期做了常人不敢做的事情。

    AE的首封,会用到‘致命重生’的概念,池舟白是完美的人选。

    Joan脸上洋溢着笑容,只说了一句:“perfect!”

    盛之也抿起唇笑,知道Joan是满意这个决定的。

    她看向一旁的宋泠,见她神色恍惚,眼神只盯着门口的方向,她顺着视线看过去,最后落在了池舟白身后那个女孩儿身上。

    Joan心情很好,她对时光影业提出这个的策划非常满意,但出于人道精神,她还是想再听听宋泠的想法,她看向宋泠,声音低徊问:“宋,你们的方案是什么?”

    宋泠在看见沈昭的那一瞬间,早就恍惚失了神。

    她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的人,忽然一瞬间,就突然出现在了眼前,她日夜思念这个人,每一天,每一晚,都在想,想得心都快要碎了。

    她亏欠了这个人,甚至还没有机会好好对她,起初太荒唐,后来又爱得又太迟,她曾不止一次地想,如果上天还能让她遇见她,她一定会倾尽一切去弥补她,爱护她,不会再让她受一点点的伤害。

    “MISS宋?”Joan连叫了她好几声,宋泠一直没有反应过来。

    沈昭站在那里,低垂着眉眼,她能够感受到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那样滚烫,灼热,似乎要将她烧毁。

    故人重逢,曾经所有的记忆在一瞬间全都涌上心头。那样久远,却又那么深刻,午夜梦回她总也忘不掉,那样深入骨髓的痛楚。

    恨么……她不知道,那时候的确是恨的,她恨她的无情,恨她的欺骗,所以只想从她身边逃离,她明白那是一种逃避,她支撑不住那样蚀骨的伤痛,所以她逃了。

    可如今,她依旧不想再见到她,时间也许真的会冲淡一切,只要她离得远远的,和她再没有交集,她会将这些都忘了。

    她不该回来的,什么了结与否,都是假的,只要时间够长,她会了结。

    承受不了这样的折磨,沈昭下意识转身要离开。

    身旁池舟白像是知道她的意图似的,眼疾手快连忙拽住她的手,不让人离开。

    她总这样,从前不提,如今见了又要走,她是心软的,更是懦弱的,受了伤害只会离开逃避,池舟白不喜欢这样的沈昭,这一次,说什么她也要她面对,彻底了结这件事。

    纪明舒坐在宋泠身旁,见她失神愣在那里,连忙在桌下伸手碰了碰她的膝盖。

    宋泠终于缓过神来,听见Joan再次问她:“miss宋,你们的方案是什么?”

    宋泠垂眸,翻开手里的文件,脑子里什么想法也没有,她唯一的想法,是怕眼前的人再次从她身旁离开,消失不见。

    只按照之前原定的计划,她将AE的品牌理念和宋氏的合作对象,又重新地对标阐述了下。

    中规中矩的方案,没有什么纰漏,却也没有像盛之那样吸睛的点,Joan眼中的期待明显是失落的。

    对比很明显,Joan对盛之提出的方案很满意,就再最后敲定的时候,门外Joan的助理突然推门进来,弯腰在她身旁附耳说了句话,Joan瞥眼看向池舟白和身旁的人,眼中有片刻的犹豫。

    盛之看向Joan,瞥见她的脸色,不知道突然出了什么事情。

    Joan接过身后助理的杂志,摆在桌面上,抬头看向盛之,问她:“miss盛,这个是什么意思?”说着边拿眼去看站在前面的池舟白。

    盛之走过去,视线落在眼前的杂志上,是个三流不入眼的八卦杂志。封面上的排版五颜六色,花里胡哨的,封面上是两个人,占满整个篇幅,尽管带着口罩,只拍到了侧脸,盛之也认出来,封面上的人是池舟白。

    而她身后牵着手的,是此刻站在池舟白身旁的人。

    盛之脸色有些难看,回国第一天,她就给她带来了个大礼。

    宋泠也瞥见那杂志上的人,心脏处一瞬被刺痛了。那个熟悉的侧脸,还有专门放大的两人牵着的双手。

    池舟白很贴心地将她的手掌抓进自己的口袋里捂着,她贴在她身后,模样亲昵。

    盛之看向池舟白,拿眼询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池舟白勾唇笑了笑,她牵起沈昭的手要走过去,沈昭浑身怔了下,攥紧拳头缩瑟了下,池舟白看了眼她,视线落在她的脸上,朝她笑了笑,示意她和她一起过去。

    沈昭没有再反抗,任由池舟白牵着自己走到那个叫Joan的面前。

    池舟白开口:“这是沈昭,我的经纪人,也是我的……女朋友。”

    宋泠眼梢惊颤了下,她垂眸坐在那里,紧紧抿住唇,脸色微变。

    Joan笑了笑,没想到她会大方承认。

    她抿唇看着眼前的两个人,问她:“所以,报道的都是真的了?”

    池舟白笑,点头承认:“是的。我昨晚看过贵公司的策划案,AE首封的主打产品珠宝是Angel Eye吧?Angel Eye,天使之眼,这期的名字又叫致命重生,我相信盛之选择我的原因,也是因为我的复出和‘致命重生’的主题相吻合。可我还记得,Angel Eye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情有独钟’,代表着爱情里的唯一与忠诚。在国外的这四年,是阿昭陪在我的身边,我的‘致命重生’里阿昭是个不可或缺的存在,我在想,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想带着阿昭一起参与这一次的首封,告诉所有喜欢AE品牌的人,‘致命重生’的背后也曾是一个浪漫的‘情有独钟’。”

    沈昭听见池舟白的话,手指紧紧攥住,她想抽回来,可池舟白紧紧拉住她不让她逃离,她继续说:“怎么样?首次复出,再加上恋情公开的独家专访,我全都奉给AE。”

    这是一个得天独厚难得的机会,比之原来的方案还有诱人。

    Joan不可能会放弃,首出加上恋情,AE的开门红不用想也知道会造成轰动,她笑着问她:“看来miss池的确做了很多的功课,‘情有独钟’的专栏我们只做了两个月,很少有人会知道AE那一期的含义,miss池见过那条项链,是不是?”

    池舟白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项链,捏在指尖,抿唇说:“是这一条吧。”

    Joan欣喜,笑道:“sure.”

    沈昭也看向池舟白手里的项链,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她的手上。

    她不知道那条项链是AE的项链,也更不知道它背后的含义,宋泠也从来没有告诉过她。

    池舟白捏起那条项链,转身看着身旁的沈昭,她双手替她重新戴上,手指拨弄了下那小天鹅的吊坠,唇角泛起笑容,只是带着些许的无奈,她重新抬眼看向沈昭,双手捧住她的脸,压头过去,作势要亲吻她。

    沈昭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要挣扎,可池舟白却双手紧紧锢住她的脸庞,逼她看向自己,视线与她相对,眸光流转,有闪烁的星光。

    沈昭也望着池舟白的眼神,她知道此刻是什么情形,这是池舟白回国的首次复出,她如果拆穿她,就会毁了她的代言合约,她欠她已经太多了……

    池舟白俯身低头吻她,当着宋泠的面,蜻蜓点水在她唇瓣上轻点,没有深入。她吃准沈昭不会拒绝,这四年,也许别的她无法改变,可至少她的性格,她早已摸得一清二楚。

    池舟白垂着长睫睨她,轻轻开口:“阿昭,I LOVE YOU.”

    一桌之隔,宋泠坐在那里,仰头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她睨着她的侧脸,那条项链,像一把尖刀,将她的心刺得鲜血淋漓。

    Joan嘴角扬起笑容,拍手道:“beautiful,AE的首封是你们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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