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玉琴行的二楼雅间里,徽琴拧着帕子来回踱步,面色沉得似要滴出水来。
一旁的窗台边上放了盆绿植,此时,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男子正用帕子细细擦拭着绿植伸出的翠叶,神色专注。
他的五官轮廓分明,生得尚算俊朗,一身淡色长袍未见多余坠饰,却也被他穿出了几分贵气,若非身量矮小了几分,倒也算是个翩翩玉立的年轻郎君。
不同于徽琴的焦躁难安,他面上云淡风轻,看不出深浅,仿佛天大的事都没有眼前这盆绿植重要。
徽琴瞧着愈发火大,张口便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摆弄这些?”
康为明动作一顿,却是将每片叶子都擦拭干净后方回过身去,神色如常道:“急什么,濂州可是我的地方。”
徽琴自然着急上火,之前她在澧都的声名一落千丈,连带红玉琴行的生意都险些做不起来,好在红玉琴行在濂州城中还有一家分号,濂州刺史康为明是他们的人,这次的货就从濂州走,她守在这里,才勉强不会成为一颗废棋。
可没想到,红楼那位居然会出现在濂州。
眼下再传信已然来不及了,若让他平安回去,韩氏定然不虞,可若放任不管,万一叫他发现什么端倪,只怕韩氏更要拿她开刀。
徽琴左右为难,自然着急上火,且……
她心里发怵。
那位公子,可不是什么善茬。
“你有办法对付他?”
徽琴有些不信,她在濂州这些时日,借着康为明的名倒是过了几日舒坦日子,可此人瞧着着实不像是个干正事的,平日里不是遛狗就是逗鸟,能坐上濂州刺史的位子,还不是靠了那身阿谀奉承的本事。
康为明净了手,这才在桌前坐下,倒了杯清茶推去:“先消消火。”
然徽琴连看没看一眼,只道:“你有什么法子,还不快说?”
康为明扯了扯嘴角,顾自饮了茶后才慢悠悠道:“你可知,为何连各州府的官员都对那位公子礼敬三分?”
徽琴不耐道:“自然是因为他在那群文人中极富盛名,他的一句话就有可能左右仕途,甚至还会影响官员考评。”
“不错。”康为明点头道,“他本人被公认为第一公子,不仅学识出众,人品更是无可指摘,谦谦君子啊,浑身上下都没有半个污点。”
“就如同这杯茶,清澈见底,无人敢疑。”
康为明笑了笑,从桌案上了拿了支笔,浸润了墨水后举到了茶杯之上。
墨水滴下落入杯中,在茶水中氤氲而开。
“可这滴了墨的茶,你还会喝吗?”
徽琴一怔。
“若他不再是光风霁月的第一公子,他说的话,可还会有人信?”
康为明低眉浅笑,广袖一拂,将茶水泼尽。
***
“嘶——疼疼疼!”
商丽歌躲着钻进床榻,不让闻玉再碰到她。
清风朗月的第一公子难得按了按眉心,放缓了声音道:“你乖一些,我才好给你上药。”
“不上!”
商丽歌气哼哼转头,然身子一侧,腰上又是一阵酸疼,忍不住龇牙咧嘴。
闻玉又好气又好笑,低叹道:“可方才,分明是歌儿先招惹我的。”
商丽歌面上一红。
方才在园中,的确是她没把持住,一时心猿意马才按着公子亲,原以为主动权在她手中,可才过了多久,就被公子反压在树上,腰都快被他掐断了。
商丽歌咬了咬唇,她哪知道公子这么不禁撩。
那一双眸中水光潋滟,半羞半嗔的模样叫人心尖酥软,闻玉摩挲了下指尖,方才那种失控的感觉再次席卷而来,让他眸色顿深。
商丽歌本能地觉得气氛不对,又将衾被往身上裹了裹,催促道:“你快出去,夜深了,被人瞧见多不好。”
闻玉深看她一眼,蓦然俯低了身子。
商丽歌呼吸一滞,唇上好似又烧灼起来,叫她下意识抿了抿唇。
闻玉轻笑出声,墨色的眸子里亮了细碎的笑意,如同浩瀚银河。他俯下身,却是伸手揉了揉商丽歌的额发,温柔得似将人裹在了云层里。
“自己上些药,早点睡。”
衣袖之间拂动着一股清冽松香,直到人离开,那股淡香也依旧勾缠在侧。
夜色之中,商丽歌听着自己擂鼓似的心跳,一头闷进被角。
说公子不禁撩,她还不是一样!!
然不知是否因着冷香在侧,这一夜商丽歌睡得异常安稳,一睁眼已见外头天光。
师父起得早,商丽歌起身时,他已在外头打了两套拳,又叫着闻玉下了半局棋。见商丽歌出来,周沐楠笑道:“看来商儿昨日休息得很是不错。”
说着又意味深长地看了闻玉一眼:“倒是公子,瞧着似乎没休息好的样子。”
商丽歌一愣,公子戴着面具呢,师父是打哪儿看出来的?
闻玉不动声色地吃了周沐楠两个子,似是不经意道:“师父若再不专心,这盘棋可是输定了。”
周沐楠“啧”了一声:“你说你,下手怎就这么快……”
商丽歌:……嚯,这声师父倒是叫得顺嘴。
几人在院中或喝茶聊天,或抚琴手谈,委实悠闲。之前听公子说在濂州有事要办,如今却也不见他做了什么,就连丛云也一道留在园中,手中的瓜子磕得“咯嘣”响。
就在商丽歌以为他们要这般悠闲得住上两天时,竹园里的小童躬身来报:“外头来了位官大人,要请见公子。”依誮
商丽歌抬眸,见公子摩挲了下雪白的棋子,淡声道:“可知是哪位大人?”
“姓康。”小童道,“那位大人很是守礼,就等在竹园外,说是待通禀过后他再入内。”
濂州刺史,康为明?
商丽歌一怔,他竟亲自来了。
周沐楠道:“真是稀客,我这竹园,还未有哪个官爷拜访过呢。”
人既来了,便不好将之拒之门外,又是刺史,几人自然要亲自去迎。
那康为明与想象的甚为不同,没有一点官架做派,穿了一身常服,周身也没有多余的坠饰,便说他是个两袖清风的书生,也是有人信的。
他先表达了番冒昧前来的歉意,随即开门见山道:“得知公子途径濂州,濂州各个学府的学子都高兴坏了。在下也是好书之人,对公子亦是仰慕已久。今日府上设宴,不知公子可愿与我同往?学子里有好些好苗子,若能得公子指点一二,入仕一途也能少走一些弯路啊。”
康为明说得情真意切,既不掩饰自己的私心,也是为了濂州的学子们说话。且他将姿态放得很低,似乎当真只是求贤若渴,不会叫人觉得有官压仗势之嫌。
可康为明好歹是一州刺史,言语间又有代表濂州众学子之意,公子若是推脱,难免会给人孤傲清高之感,且商丽歌觉着……
“大人相请,是闻某荣幸。”
果然,公子并未拒绝。
康为明立时喜笑颜开,他似是早已料到公子会答应,连马车都已安排妥当:“公子,请。”
丛云和商丽歌互换了下眼神,跟在了马车旁。
康为明的府邸与周沐楠的竹园并不近,商丽歌走得脚都酸了,方才看到刺史大人的宅院。
此时那灰墙之下立了好些个手捧书籍的年轻学子,见到马车停下立时亮了双目,闻玉刚一下车便被他们团团围住,一个个好似瞧见到了天仙般殷勤。
丛云握剑的手紧了紧,他与商丽歌被隔绝在人头之外,若非公子早有吩咐,只怕此时他已然提剑将这些人通通隔开。
众人簇拥着闻玉和康为明入内,丛云和商丽歌跟在后头,却被门口的护卫拦下。
丛云面色一沉:“我们是公子的人。”
“刺史府私宴,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丛云还待再言,商丽歌已然拉了他退到一旁。不让公子的人进,应是康为明一早吩咐了他们,无论再说什么都是无用。
康为明没安好心,只是不知他究竟要做些什么。
虽说公子定然早有防备,可他孤身一人在里头,商丽歌总归放不下心。
“以你的功夫,可能进到府中不被人发现?”
“自然。”
“那……若再带一个我呢?”
丛云迟疑了下:“有风险。”
商丽歌微微蹙眉,目光在巷道间一顿,蓦而又道:“你先进去,我自己想办法。”
丛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知是哪家的乐坊受邀前来,下来好些个身材匀称,面覆红纱的妙龄女子,光看身影已见袅娜,只是穿得略少了些,行动之间,隐隐可见腰际风光。
丛云收回目光,忐忑道:“要不你还是别去了?”
若叫公子瞧见,他该怎么收场?
“你也不会武功,里头不一定是什么情形呢,若是有个万一……”
“康为明不会直接对公子动手,他承担不起谋害公子的罪名。”
可旁的就不一定了。
商丽歌再度看向那群姑娘,微微眯了眯眼:“若只是清谈学问,找这些风尘女子做什么?”
丛云一怔。
那些姑娘们步履娉婷,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若有似无的勾挑媚意。
那是风月场里训出来的本事,决计不是一般的演乐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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