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锋锐贴在颈侧,欣荣稍稍一动就能感到些微的刺痛。眼下只要她猛一使力,韩修没有了筹码,所有的一切就都能结束。
欣荣抬眼,毫不意外地撞进商丽歌眸中。
她的目光太强烈了,强烈得叫她一阵心悸,她无法忽视,更不敢去想若让她见到她血溅三尺的模样,那双眼中会迸出怎样的悲切。
欣荣知道,自己瞒着她入韩府为妾已叫她伤心了一次,如今,她不忍再伤她第二次。
局面一时陷入僵滞,韩修见公子不动,目光一转看向商丽歌。之前欣荣同他说的与商丽歌的渊源想来并不是骗他的,比起公子,这位显然不会弃她不顾。
韩修勾唇,嘴角显出一点薄凉弧度:“商姑娘若不想让自己的好姐妹死在我的刀下,便劝劝你的公子,如今欣姨娘的这条命,不是在我手中,而是在公子手中。”
商丽歌看向公子,眼里似有祈求之色,两厢目光一撞,公子便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抬手让暗卫放下弓箭。
韩修看得分明,眼底闪过一丝了然,果然挟住那个女人比直接威胁公子有用。韩修按下心头讽意,扬声道:“留下一匹马,其余人都退开。”
见暗卫未动,韩修又咬牙:“怎么,商姑娘是真想欣荣死在你面前?还是说,公子不介意用一颗棋子的命来换我的命?”
商丽歌咬了咬唇,只得道:“公子……”
闻玉这才又动,让人给韩修让出条道来,后者将欣荣横放于马背,自己也翻身上马,就在这时,商丽歌却忽然动了,她猛地伸手,按下了缚在臂上的袖箭机关。
她同闻玉开口说要同往时,闻玉便知劝不住她,故而除了她腕上的金镯,闻玉另外又给了她袖箭,以备不时之需。
方才商丽歌当着韩修的面恳求公子,实是为了放松韩修的警惕。公子言而有信,既说过会全力救出欣荣,商丽歌便无一丝怀疑,韩修话里话外的引火挑拨,根本影响不到商丽歌。
作出那副模样,不过是与公子之间的默契罢了。
此时韩修的注意力都放在防备公子的暗卫上,不想商丽歌竟会骤然发难,袖箭不偏不倚,正中韩修握着利刃的手,匕首落地,几乎同时,暗卫又齐齐张弓。
然韩修竟然也没有半分迟滞,他腰间的伤势不轻,手上又中了一箭,却仿如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依旧策马狂奔。箭矢呼啸追去,他侧身避过几支,竟也有惊无险,叫他奔出了一段距离。
公子和商丽歌立时驾马追去。
闻玉亲自挽弓,一箭射在韩修后心,他终于支撑不住,然摔下马时依旧带了欣荣一起。两人在坡上滚了几圈,骤然身下一空,齐齐跌入山坳。
欣荣坠落的时候,耳边尽是树枝断裂的“咔嚓”声,她勉强抓住了伸出的枝丫,堪堪阻住下滑的趋势,却觉脚下骤然一沉,她整个人好似被拉扯得无法延伸,浑身的关节都在发出摧枯拉朽般的尖叫。
韩修同样抓住了底下的枝丫,另一手却牢牢锢在她的脚踝,他冷笑一声,一字一句迎风落入欣荣耳中:“你是不是忘了,我说过,便是下地狱也要拉着你一起。”
韩修仰着脸,即使吃力万分,眼中也依旧浮现残忍的快意:“你是觉着,只要我死了,你便能好好活着么?可就算是韩府的人都死绝了,无人知道你是我韩修的欣姨娘,你骗得过自己?你就不会想起,你曾经是如何同我耳鬓厮磨,又是如何在我身下婉转承欢的?”
韩修笑出声来:“你忘不掉的欣荣,你这辈子都休想摆脱掉我!”
欣荣面色雪白,韩修的话字字戳心,几乎摧毁了她全部的求生意志。她的身子一点点下滑,掌心血色顺着手腕滴下,落在韩修脸上,忽而烫得他笑意一滞。
他僵着嘴角,眸色瞬间暗下。
“你待我,就不曾有过半分真心么?”
这一句悄然消散在风里,韩修问出口的那瞬,只觉自己疯了。他不知道欣荣是否听见,也未能听到欣荣回答,因为下一秒,箭矢又再度追来,直直钉入韩修肩头。
他始终仰着脸,手上一松,放开了欣荣的桎梏。
欣荣也再支撑不住,松开了握着枝丫的手。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商丽歌扑了过来,指尖在她袖口拂过,却与她失之交臂。她在那双眼中望见了惊惧痛楚,那么清晰的痛,叫她的求生欲望再度萌发,可已然来不及了,她连一句安慰道歉都未曾说出口,便直坠而下。
她终是再度伤了她,以这种残忍决绝的方式。
商丽歌望着坠落山坳的欣荣,脑中一片空白,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扑身过去,下一秒腰间一紧,她被人狠狠捞起,反身压在身下。
公子的脸近在咫尺,商丽歌看着他的唇一张一合,然他说了什么,商丽歌却是一个字都未曾听见。
商丽歌只觉浑身冰冷,心口似是已然痛得麻木。
公子忽而倾身,唇齿撬开她的牙关,将温热一点点传递给她。片刻之后,公子才退开稍许,托了她的后颈,一遍一遍叫她的名字。
商丽歌在公子的气息中恍然回神,泪水却不由夺眶而出。公子将她按在怀里,商丽歌攥着公子的衣袖,心口那细细麻麻的疼意渐渐扩散到四肢百骸。
明明就差一点了,明明就只差一点点……
为什么命运从来都不站在欣荣这边?!
闻玉轻轻抚上商丽歌的后背,低声道:“我已命人下山去寻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商丽歌眼睫一颤,猛地抬起脸来:“公子是说,欣荣有可能还活着?”
闻玉眸中微顿:“没有见到尸首之前,不乏有这个可能。”
商丽歌猛地握住公子的手,是了,这山坳里的树枝那么多,许是欣荣运气好,许是她……
商丽歌立时站起身来,起得太急不由眼前一黑,闻玉扶在她腰侧,眉心微皱,然见她这副模样,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欣荣是有可能还活着,可希望微乎其微。
然公子的暗卫在山坳间搜了两轮,直到畿防营的人赶到,也依旧没有找到欣荣的尸首。倒是韩修,被发现挂在了树杈上,身上肉眼可见有多处重伤,寻到时已然气绝了。
商丽歌按下心头的焦灼,看向公子:“没有找到欣荣,是不是说明她已然被人救走了?”
闻玉伸手按在商丽歌发心:“是有这个可能,我会让暗卫继续寻找,今日就先回去,可好?”
如今天色已然渐渐暗沉,商丽歌再留在此处,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只能点头应下。
“你放心。”闻玉细细替她拭去泪痕,“一有消息,立时会有人通知我们。”
闻玉又去牵了马来,扶着商丽歌上马,此时他不放心商丽歌一人独乘一骑,便也跟着坐在了商丽歌身后。
原路返回时正遇上了卫临澈。
他接到消息后立时便赶了过来,马车上有韩相一行,如今已被畿防营的人拿下。韩相来时还有马车可坐,如今回去却只能坐着囚车了。
畿防营的人让他戴上手铐脚镣,韩相一直沉默不言,忽觉背上一刺,他转头望去,却见不远处有一男一女坐于马上,让他感觉不适的目光正来自于马背上的那个男人。
他戴着半截玄色面具,面具下的一双眼深不见底。
原来他就是公子闻玉。
韩相一早便听过他的名,今日却是头一回见到,这个人与他想象的模样出入甚大,虽是一介文人,看起来却没有半点文质彬彬的模样。
韩萏未入冷宫前曾递信出来,说那兰妃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先皇后卫氏。如今,韩相看着公子和卫氏的人搅在一处,心里不由疑窦丛生。他这般死咬着韩氏,难道真与卫氏有什么渊源?
二人遥遥相望,那位公子似乎看出了自己的心思,竟是缓缓抬手,将那张半截面具摘下。
俊美的五官暴露在空气之中,虽隔了些距离,却依旧能让人看清其中轮廓。韩相望着那张脸,心头陡然一跳,下意识便想走近了再看。
他手上的铁链随着他的晃动“喀啦”作响,一旁的畿防营侍卫一把将他推入囚车,几下将门锁牢。
这几瞬之间,公子已重新将面具戴上,韩相再度去看时,他已然护着怀中的女子,策马离开。
韩相不由一阵恍惚,方才究竟是他的幻觉,还是公子当真就是那个人?
韩相呼吸一滞,不,他绝对不会看错!
方才公子分明朝他略略勾了勾唇,那双眼中没有半点笑意,有的只是霜雪锋锐。
那是与卫皇后极为相似的一双眼,只不过一个是秋色清冷,一个是寒冬凛冽。
韩相如遭雷击,缓缓在车上坐下,身边韩沉的问话一概不闻,脑中嗡鸣回响的只有一句:
前太子赵珏,原来还活着。
韩氏已然断了活路,若是让圣上知道赵珏还活着……
韩相猛地睁开双眼,对,还有那桩事!
韩相不由笑出声来,赵珏布了这么多年的局,定是想争回太子之位,取代圣上。可惜,若让圣上知道他还活着,怕是未必会让他如意。
不止如此,若他能继续推波助澜一番,除掉他也不是不可能。
韩相的眼中浮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凛然阴戾,皇室中的阴司多得很,子弑父不稀奇,父杀子的也比比皆是。
韩氏是败了,可红楼也未必胜。
且瞧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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