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华清润,秋凉已生。
转眼已入秋时,商丽歌褪了夏衫,换上秋裳,给公子沏的茶也从庐山云雾换成了九曲红梅。
这期间,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濂州水灾严重,致房屋坍塌百姓流散,因太子还在禁足,圣上命皇长子赵赫前往赈灾。
然发放的赈灾粮中却掺了发霉的粟米,灾民因而□□官府强力镇压,消息传回澧都,圣上震怒,勒令严查。
这一查牵出了濂州刺史杜倍芳的贪墨案。
杜倍芳在濂州素有清名,此次却被人发现在家中藏匿赈灾银,证据确凿,一时万人唾骂。圣上当即下旨,杜倍芳抄家处斩,男丁尽数流放,女眷没入贱籍,并连发圣谕斥赵赫办事不利。
韩相趁机谏言,以往赈灾事由多由太子操办,敦王赵赫无甚经验,不如将敦王召回,让太子戴罪立功,前往濂州安抚民心。
圣允。
如今灾情渐缓,圣上龙心大悦盛赞太子,一连多日宿在韩贵妃处,贵妃复宠,太子禁足的阴霾也跟着一扫而空。
公子听闻消息时面上不辨喜怒,只道杜刺史半生廉洁,不该死在贪墨之罪,命明姑对杜家子嗣照拂一二,将女眷辗转买入红楼。
这日天朗气清,商丽歌要准备即将到来的年考,特向公子告假,让她出楼半日。
“想去哪儿?”
“听说西市来了一批胡商,有好些稀罕玩意儿,我想去瞧瞧,许有用得上的。”
听公子允了,商丽歌便去换了一身樱草色柳叶纹襦裙,乌发半挽,只留一束垂在胸前,系了条天水蓝的丝带,轻盈灵动。
商丽歌收拾好出门时,却见公子等在院中,也已换了一身装束。月牙白的儒衫清冷俊逸,腰间的碧玉绦换成了羊脂玉环,坠的流苏同商丽歌发间系的丝带一样,也是水蓝色。
商丽歌愣了愣。
公子望来:“不是要去西市么,走吧。”
后门套了车马,公子的马车外看并不十分华贵,里头却宽敞舒适。
小几上有一小壶茶并两碟点心,座上安置绢绸软垫,马车行进时甚为平稳,几乎察觉不到颠簸。
商丽歌没料到公子会同她一道出门,见他并未戴上面具,不由道:“西市人多,公子就这般出去吗?”
闻玉淡声道:“无妨。”
澧都分东西十二坊。
东市多是贵族富商聚集之地,所售物品也大都精巧名贵,西市则多流摊小贩,每季也会有外商过来,贩些有趣的稀罕物,价格不等,往来鱼龙混杂,却也是颇为热闹。
马车穿过青羊街,再往前人流居多,便不宜行进了。
商丽歌跳下马车候在一旁,见公子掀帘望来,微微一顿,上前一步试探着伸手,公子果然按在她腕间,下得车来。
隔着衣衫,商丽歌并未触到公子手上的温度,只觉腕上微微一重,有股子清冷松香从鼻下拂过,一触即离。
闻玉目中微动,将左手收回袖下,道:“以前可曾来过?”
商丽歌点头。
红楼并不限制姑娘出楼,得空时商丽歌偶尔也会出门,这西市也曾来过一回。
“板栗板栗,刚炒出来的板栗,热乎香甜,不甜不要钱嘞——”
栗子甜香袭人,商丽歌不由望了一眼,回眸时盈盈一笑:“公子想吃板栗吗?”
闻玉看着商丽歌的眼,顿了片刻,缓声道:“好。”
商丽歌要了一份,刚炒出的板栗很是烫手,捧不住就只能拎着袋口,这般便没法剥了。
随行的小厮跟在后头,商丽歌往后瞧了一眼,正想唤人,公子已然伸手过来:“给我吧。”
闻玉接过纸袋,商丽歌从袋中掏了一颗栗子出来,两头一挤,栗子的外壳就“啵”地裂开。商丽歌干净利落地将壳去了,留下完整的栗子肉,拿帕子裹了递到闻玉跟前:“公子尝尝。”
素色巾帕上躺着黄褐色的栗子肉,圆滚滚的一颗颇为讨喜。
闻玉未曾这般吃过炒栗子,今日一试,倒也的确香甜可口。
商丽歌见公子一手拎着纸袋,一手捏着栗子,忍不住抿唇一笑。这样的公子,就像是清心寡欲的和尚还了俗,吸风饮露的神仙下了凡。
今日正是大集,西市中有许多胡商小贩,支了摊子将货品挂起。
“这是鲛绡?”
“小姐好眼力,这可是北海来的鲛绡,轻薄胜纱遇水不湿,一季也才出这几匹——”
胡商的官话说得不错,一见人来便滔滔不绝,然这一抬首却见眼前的姑娘臻首娥眉若姣花照水,眸中清灵如许,却又有股子别样的妩媚韵致,一时看呆了去,连自己要说什么都忘了。
骤然的一股凉意叫胡商回了神,他搓了搓手臂,这才瞧见姑娘身边还立了一位年轻郎君,墨发雪颜眉目如画,与那姑娘并肩而立,当真是一对璧人。
商丽歌赞道:“我还是头一次见到黑色的鲛绡。”
“北海以黑珍珠为供奉,这黑色鲛绡更显尊贵,其他地方也是没有的。”胡商殷勤道,“小姐若是喜欢,便让姑爷出了价,我给你们打折。”
闻玉微微扬眉:“姑爷?”
商丽歌忙道:“这是我家公子,可不是什么姑爷。”
胡商愣住,这样貌美的小娘子竟只是个丫鬟,什么样的人家能有这样的婢子?
胡商愈发觉得这是一单大生意,介绍起来也更为热情。鲛绡金贵,这几匹下去商丽歌的钱袋子怕是要见底了。
然合眼的好物难寻,商丽歌犹豫片刻,还是一咬牙道:“包起来。”
闻玉略略弯了弯唇,商丽歌从眉开眼笑的胡商手中接过包裹,没瞧见公子神色。此时她心疼骤然空了的钱袋子,声音都跟着有气无力:“我买好了,公子可有看中的?”
“公子!公子!”
蓦然脚边传来一道尖脆叫声,商丽歌循声看去,却见一只红顶黄毛的鹦鹉仰着脖子,扑腾了下羽毛。
似是发觉有人看了过来,它歪了歪头,又叫了两声:“公子!公子!”
商丽歌笑出声来,回眸看向闻玉:“公子你听,它叫你呢。”
一人一鸟都望着他,眼中光亮竟有几分惊人相似,闻玉唇角的弧度渐深了些,略略颔首:“嗯,是个机灵的。”
闻玉眸光一转,落在后头一个蒙着黑帘的鸟笼上。
方才里头的动静不小,竟将这鸟笼都震得颤了一颤。
胡商会做生意,立时有眼色地将那鸟笼提了上来,掀开黑布一角:“公子瞧瞧,戈壁来的海东青,性子极野。若有能人将其驯化,打猎时可是一把好手。”
商丽歌也瞧了一眼,见那海东青目中犀利,半身雪白半身如墨,双翅浑然有力,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品相。
“这只海东青我要了。”闻玉的眸中略深,顿了顿又道,“还有那只鹦鹉。”
东宫。
太子赵隽满面喜色,命洪福昌清点送来的礼单。
他前几日刚从濂州回来,父皇对他办的差事颇为满意,赏赐了好些东西,又命他安排灾后屋舍重建事宜,可见器重。
外公果然好手段,赵隽暗忖。
先是除了濂州刺史这枚软硬不吃的铁钉子,再借此打压赵赫,解自己禁足之困,最后赈灾这项肥差果然落到了他的手中,上下都是自己人,做起事来便愈发方便。
一石数鸟,委实高明。
这不,他这一回来,就有不少上赶着巴结的,接风的礼单一重接着一重。初时赵隽还不敢多收,圣上嘉奖的旨意到了后,他便再没顾忌。
不过多是些金石玉器,无甚新意。
“殿下快瞧瞧这个!”
赵隽抬眼,见洪福昌一脸喜意,一手提了个鸟笼疾步而来。
赵隽揭开盖在上头的黑布,只见一只半白半黑的海东青停在笼中,鹰眼犀利,神俊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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