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祭(4) 那你真的太天真了。
文熙淳点着警车引擎, 顺势望向坐在副驾驶中满脸生无可恋的童嗣。
“为死者找出真相是我们义不容辞的,别哭丧着脸。”
童嗣有气无力地摊在座椅中,摇摇头:“我答应了我姐, 六点前一定到, 也和局里请好了假,这种事, 你就不能抓黄赳陪你么。”
“俗话说,能者多劳。”文熙淳放下手刹,松开刹车。
“我讨厌这句话。”
下午两点,刚好是上班高峰期,原本就拥挤的市区此时更是堵得水泄不通。
童嗣看了眼手表:“再这样下去, 咱们天黑前能到贺家庄么。”
“奇了怪,今天也不是周末,就算是上班时间也不至于这么堵吧。”文熙淳嘟哝着, 打开车窗探出脑袋向前望去。
车海遮挡了一切景象。
司机们已经开始不耐烦, 车喇叭“嘀嘀嘀”响个不停。
“什么情况,前面出车祸了么?”文熙淳随口问道。
旁边一个正开着车窗透气的大叔摇摇头:“没见路况事实说出车祸啊。”
正说着,从两边的车流中艰难蹿行过两个交警, 对着对讲机大声道:“赶紧把人拉走!后面已经堵得一动不动了!”
交警看到车流中还夹了辆警车,又补了句:“这边公安局的车也被堵住了, 别耽误人家办案!”
“发生什么事了。”文熙淳好奇问道。
“哦,是文队啊,好久不见。”交警凑过来,“前面一百米处出现一个女人坐在马路中间,这条道本来就窄, 那女的拉不走,所以打电话派我们增援。”
文熙淳不明所以:“影响交通强行拉走呗, 犯不着因为是女的就心软。”
交警擦了把脑门的细汗,笑得稍有尴尬:“倒不是心软,只是同事说,这女的目测得有三百斤,他一个人处理不了。”
“三百斤?!”童嗣吓得花容失色,“别这么夸张吧,你要说二百斤我还信……”
“真的……”交警再次尴尬笑道。
“那你赶紧过去帮忙,我们还有急事要办。”
两名交警奋力穿过车流,等了大概十几分钟,车子才终于动了一点。
半小时后,前方车子终于缓缓发动。
文熙淳赶紧踩下油门,随着车流一齐向前驶去。
倏然间,他看到三个交警外加一个瘦弱的中年女人正推着一坨庞然大物向路边移动过去。
不夸张,真的是庞然大物。
而此时的童嗣也信了,交警没有夸张,真的是三百斤……
一个头发油腻的像墩布,腰围堪比水缸的女孩哭得满脸通红,手里还紧紧攥着肯德基的纸袋,不止一袋,起码得有三个全家桶,就这样被四人推搡着极不情愿地往路边走。
“卧槽。”旁边大叔跟着惊叹了一句,眼睛都看直了。
“她好胖啊!”童嗣也跟着感叹道。
“她胖瘦跟你有关么。”文熙淳白了他一眼,“又没吃你家大米。”
“不是啊,我没有嘲笑她的意思,只是想说,这么胖对身体不好啊,除了三高外还会对关节造成压迫,建议还是要减减肥。”
文熙淳没兴趣和他继续讨论别人的高矮胖瘦,按照导航一路直行开往贺家庄。
贺家庄位于徽沅市下面县城的边缘地区,再往前一点就到了临市。也正因为这种原因,两市的市政对于这么一个贫困村也是踢足球一样互相推卸,两地警局也都不愿意管,因此就成了犯罪高发的灰色地带。
之前听打拐办的人说,来过这次盯梢,抓了一窝人贩子杀鸡儆猴,但没啥用,除了拐卖人口,贩.毒的卖.淫的都把这里当成了庇护所。
到了村头,前面被一堆大石头堵住,明显能看出来是这里人故意堵住道路不让车子开进去,更方便他们进行一些不法勾当。
“下车,走过去。”文熙淳打开安全带,佩戴好警枪,喊上童嗣。
这堆石头足有一人高,看样子都是些工地剩下的废料,费了老鼻子劲儿,俩人才终于翻过石头堆。
“贺嫣家住在村尾32号,不过我很好奇,她父母早逝,和妹妹相依为命,她死了,她妹妹呢,这么算起来,现在也只有十一岁,小学还没毕业的年纪,靠什么生活。”
童嗣摇摇头:“不稀奇,留守儿童多了去了,还有不少七八岁就开始自己做饭照顾老人的。”
两人说话间,找到了贺嫣家。
比起其他破败低矮的砖瓦房,贺嫣家真的要用家徒四壁来形容,还是木头房子,从外围转一圈,目测只有十几平米。
小屋的门是开着的。
出于礼貌,文熙淳敲了敲门:“请问贺媛在么?”
等了半天,无人回应。
俩人使了个眼色,迈进了小木屋。
屋子里一片漆黑,部分房顶还是用油纸布搭成的,一张老式八仙桌,一张脏兮兮的小木床,两把椅子,几只破碗烂锅,这就是全部家当。
两人找了一圈,没找到贺嫣的妹妹贺媛,他们打算向邻居打听下贺媛的去向。
邻居家虽然比她家要好一点,但也没差多少,最多多了黄土铺成的小院子。
敲了半天门,才有一个苍老的声音不耐烦地传来过:“来咧来咧!憋敲了!”
木门打开,门后站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看起来六十岁左右,一张老脸像是常年遭受风吹雨打的石墙,坚硬粗糙。
老头系着裤腰带,看到来人,看看他们干净时尚的着装,愣了下,接着缓缓问道:
“你们……是谁?”
文熙淳将警员证拿出来:“刑侦总局,有点事向您打听。”
老头一听,眼珠子诡异地转了两圈,系腰带的手加快了几分。
“你知道隔壁住的那个十一岁的小姑娘贺媛去了哪里么?”
老头摇头似拨浪鼓:“不知道,平时不打交到。”
“那么她的姐姐贺嫣您认识吧。”
老头想了想:“认识,不熟。”
不知是出于职业习惯还是这老头神色慌张的模样引起了文熙淳的警觉,他下意识透过门缝往里探了两眼。
院子里的晾衣绳上,挂了一排颜色各异的……女士内衣,正随风飘扬。
“警官,真的不认识,没啥事我还要忙,再见昂。”老头说着就要关门。
这时候,文熙淳眼疾手快,抬手用警枪抵住门。
一杆黑洞洞的警枪正正当当指向自己,老头吓得怪叫一声,下意识松了手躲到一边抱着头。
文熙淳一脚把门踹开,和童嗣两人如同土匪一样争先恐后地挤了进去。
老头见势不好,刚要跑——
“跑什么呀?”童嗣笑嘻嘻地揽过老头,手指发力,硬是将他拖了回来。
文熙淳打量着眼前这排女士内衣,真的是花样百出,有好些上面还沾着红色的血迹。
他别过头,看向老头:“这什么。”
老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总之脸上的表情很好笑:“胸……胸罩,裤头……”
文熙淳深吸一口气,极力克制住怒火:“我他妈当然知道,我是问你这些都是哪来的。”
“偷来的……”
文熙淳可真是去他妈的了,这样一个色老头,旁边住了两个无父无母的女孩,他真的一点歪心思都没有?文熙淳可不信。
他ོ寒@鸽@尔@争@狸抬脚要往屋里走。
“哎哎哎警官,别,别进去……”老头越说声音越小。
“为什么。”文熙淳笑眯眯地问道。
看着从不轻易露出笑容的文熙淳,童嗣心里清楚,他现在已经大火烧了眼珠子,自己还是赶紧闪一边,免得殃及自己这池鱼。
“屋头乱,下不去脚……”
文熙淳的唇角勾高了几分:“巧了,我还就喜欢探险。”
推开屋门,一股老汉臭味扑面而来,呛得文熙淳连连咳嗽。
潮湿阴暗的小屋子里摆了一张破木床,上面铺着的棉被已经露出了棉花,棉花都变成了黑色,而在这堆黑色的棉絮中,坐着一个瘦弱的小女孩,正瞪着惊恐的大眼睛看着来人。
警局登记的照片是贺媛五岁时的照片,因此难以辨认床上坐着的这个是不是贺媛本人。
“别怕,我是警察叔叔,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文熙淳尽量放轻语气,生怕吓到这个小朋友。
“我,我叫贺媛……”女孩低下头,脏兮兮的小手在胸前搅来搅去,她看起来非常紧张。
“外面那个老头是你什么人。”
“邻居爷爷……”
文熙淳点点头,微微俯下身,尽量与女孩平视,不想在身高上给她造成压迫感:“你能下床么,叔叔有点事想问你。”
女孩没动,头埋得更低。
“怎么了,是有什么不方便的么?”
女孩的眼神来回乱瞟,一张小脸垮下一半,看起来泫然欲泣。
文熙淳拍拍自己的脸,努力调动好面部表情,伸出手:“来,叔叔抱你下来。”
小女孩犹豫了半晌,最终缓缓伸出了手……
只是。
只是。
在她从被窝里爬出来的那一瞬间,文熙淳看到了她没有任何遮盖物的下身,以及……红肿的……
心头猛地抖了下。
不可置信,与其说是不可置信,倒不如说是……真的很难用言语形容。
他震惊的瞳孔中是贺媛向她张开的双臂,一时间,强烈的挫败感上涌,顺着每一处血管流遍全身,以至于每一根手指都在颤抖。
文熙淳忽然直起身子,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等我一下,我有点事要处理。”
他脱下外套,帮贺媛遮盖住下半身,随即开始四处寻找什么。
他看到了贡台上的观音玉瓶,想也不想随手抄过,紧紧攥住瓶颈,指尖苍白。
童嗣还在外面企图对老头进行诱供,搭眼便看到文熙淳疾步从屋里走了出来,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就在他距离老头半米远的距离,童嗣看到他忽然高高举起了右手,手里握着只大玻璃瓶子。
“文队!文队!不要哇!”童嗣眼疾手快冲过去抱住他的腰,“你打他要是被他反咬一口是要停职查看的!冷静一点!”
原本看到气冲冲的文熙淳知道自己铁定要挨揍的老头,听到童嗣这么说,瞬间松了口气,尾巴就跟着翘了起来:“就是嘛,多大点事,不就是干个小姑娘,她姐我都干过了,也不差她一个了。”
童嗣猛然睁大眼睛。
要说是什么心情,真的就是挫败感,挫败在自己管辖的区域内,两个清清白白的小姑娘被这么一个……死人渣给糟蹋了,更何况,贺媛才十一岁啊,什么都不懂,失去了姐姐,又被人……
文熙淳的眼眶渐渐泛红。
“哎呦,怎么了,怕了?打,打呀!你敢打我就找你领导告状,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老头抻头过来,模样嚣张。
文熙淳眨眨眼,想把眼泪憋回去。
他忽然勾起一抹笑:“你该不会以为,我真的不敢打你吧。”
“打人犯法啊警官,警察就了不起?打人一样要进拘留所!”老头似乎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依然在不依不饶地叫嚣着。
文熙淳深吸一口气,笑容扩大:“我还是这个问题,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不敢打你。”
“那你就,太天真了!”
胳膊重重砸下,“咔嚓”一声脆响,玻璃瓶和脑袋来了个亲密接触,瞬间碎成了渣,其中一片,正崩在了文熙淳冷漠的脸上,划出一道细微的血痕。
老头瞬间倒地,捂着血流如注的脑袋在地上来回翻滚哀嚎,像只被人抹了脖子的猪崽。
“你记住,我不管你最后判多少年,只要你出来了,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文熙淳冷冷道。
他又转头对着还在发呆的童嗣:“打电话给刑警队让他们来抓人,我们先带贺媛回去,这人要是敢跑,抓到他直接枪毙,我说的。”
“文队,他还在流血,要不先给他止血?”
文熙淳没理童嗣,进了屋子,抱起还在发呆的贺媛,疾步离开了这间令人作呕的小屋。
打电话给刑警队,那边说太远了,让文熙淳直接把人带回来。
说实话,和这老头呼吸同一片空气他都觉得恶心。
童嗣给老头做了个简单的止血包扎,给他铐上手铐坐在后座,文熙淳和贺媛坐在前面。
这老头一个劲儿嚎,不停嚷着“疼死了”,嚷嚷的过程还不忘往贺媛身上乱瞟。
“你看你妈呢?”文熙淳从后视镜里瞪着他。
老头赶紧收回目光。
童嗣还是第一次听到文熙淳骂脏话,他以前只觉得这人性子冷漠,不成想还是个热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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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文熙淳抱着小女孩出现在警务大厅时,几乎所有在场警员都围了上来:“文队,什么情况。”
“不想说,你们自己问那个人渣吧。”他抱着小贺媛头也不回上了楼。
刚上了楼,迎面走来一白色身影。
“去哪了,等你半天了。”姚景容看到一直心心念念的人,脚步都跟着加快几分。
“你抱的这是谁。”
文熙淳看着姚景容,忽然别过头:“能通知岑法医来一趟给小女孩做个伤检么。”
“我来做不是一样?”姚景容不明所以,特别是从文熙淳嘴里听到“岑法医”这三个字,不爽。
“不一样。”他抱着贺媛退后几步,“你别靠近她,让岑法医过来。”
也不知这人怎么回事,吃了枪药一样。
姚景容摇摇头:“尸检报告,你看一下。”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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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休息室的门,岑法医一脸凝重。
“阴.道撕裂,处.女膜破裂,体内存有精.斑,手臂和大腿有多处皮下出血淤青,她可能遭受过性.侵以及殴打。”
“可能”二字真的说的很含蓄了,但这两个字只能骗骗不谙世事的,像是贺媛一样的小女孩罢了。
文熙淳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岑法医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别太难过,孩子我会暂时带回家照顾。”
“不。”文熙淳发出低低一声,“我带她回去。”
“我知道你心疼她,但怎么说也是个小女孩,你带着她终归不方便的。”
文熙淳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除了自责没有保护好她之外,也痛恨自己在孩子出了事之后都无法亲力亲为照顾她。
而岑法医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笑:“你放心,我是个女人,在照顾孩子方面肯定比你细心,你想看她随时欢迎你来我家,留下吃饭也可以的哦。”
良久,一声细微的“谢谢”,却透露出莫大的感激之情。
贺媛被岑法医领着慢慢走出来,她看着文熙淳,轻轻走过去,小手拉过文熙淳的食指,清澈的眸子中水光点点:
“叔叔,谢谢你。”
文熙淳勉强扯出一丝苦笑:“叫哥哥就行。”
贺媛被岑法医带走后,文熙淳拍拍脸努力打起精神,拿过桌上的尸检报告,展开——
在死亡原因一栏中,写的是“静脉注射过量肾上腺素,引起心室颤动造成猝死。”
除此之外,死者贺媛体表无任何开放性伤口,无皮下出血点,无致命疾病,而四肢是死后被人砍下来的,伤口整齐,且用油脂塑封防止流血。
额间的红点血迹DNA与本人不符,并非来自她自身。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将一个人用药物注射杀死又砍下四肢,还用特殊方法处理,在其额间点了血点,棺椁里放置黑色蜡烛,这是在进行某种邪.教仪式,但是文熙淳翻阅了所有的有关□□.仪式的文献也未能找到与之相匹配的元素。
这件事贺媛知道么,那个人渣老头知道么?
但是贺媛刚受了惊,情绪不太稳定,文熙淳不想再打扰她,也不想让她在这种时候知道姐姐逝世的消息,这对于一个年仅十一岁的孩子来说实在过于残忍。
他下了楼,踱步到审讯室门口。
童嗣正站在外面,眼睛透过单向玻璃死死盯着里面的老头。
“怎么样了,问出点什么了。”文熙淳还是不想看这个老头,此时此刻在他眼里,姚景容都比他强一万倍。(姚景容:?我何德何能和这样一个败类作比较。)
童嗣收回目光:“知道为什么我们查不到贺嫣的经济来源么?不是□□.工,而是和这老头长期保持肉.体交易,你知道么,睡一次,老头给她十块钱,十块钱啊。”
童嗣笑得落寞:“而且,不止老头一个人,她给村里很多男人都提供了特殊服务,我真的,没办法想象,贺嫣是怎么长这么大的,她哪怕是进厂子上班呢。”
“贺嫣一辈子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山村,父母一死,毫不留情把她推向了残酷的社会,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没有文化,没有力气,那她能做点什么呢,就算进工厂,她妹妹怎么办,哪个工厂会容许一个几岁的小女孩去捣乱的。”
童嗣叹了口气,摇摇头。
他确实不懂,他生活在富裕的家庭,从不愁吃穿,他曾经天真的以为,这个社会大部分人和他一样,家庭美满生活安逸,但当了警察后才懂得,挣扎在温饱线上的才是大多数。
“除此之外,老头有没有说贺嫣是什么时候离开家失踪的。”
“说是上一次见面是上个月二十七号,已经过去一个周了,离开前,有几个穿着西服的男人找过她,贺嫣没有拒绝,后来也是跟着这些人走的。”
童嗣苦笑一声:“还有一件事,文队,我们可能要遭殃了,老头把你的事,一字不落说给了督查听,并且,我也有份,法医那边很快要出伤检报告了。”
文熙淳顿了顿,低声道:“做伤检的是谁。”
童嗣看着审讯室内几近崩溃的老头:“姚科长。”
作者有话要说:文文:你是不是要揭发我!
姚科长:“铁证如山,还需要我揭发么?”
文文:“那我工作没了,谢谢你了。”
姚科长:“没事,我养你。”
文文:“凭你一个月四位数的工资?”
姚科长:“大不了卖栋不住的大平层咯。”
文文:“你到底向天借了多少年。”
姚科长:“爱你多少年就借了多少年。”
文文:“我决定去搬砖了,如果你再恶心我的话。”
血祭(5) 被活活撑死。
处理完老头, 已经是晚上十点多,文熙淳坐在办公桌前,脑海里全是贺媛从被窝里爬出来的那一幕。
越想, 心里越是窝火, 甚至还被这败类反咬一口,不知道督查那边会怎么处理。
重要的是, 不知道姚景容会怎么写商检报告。
他那人,一定巴不得看自己笑话,肯定会如实写明的吧。
“文队,你还在这儿啊,我姐过来找我了, 要不要一起吃饭。”童嗣风风火火跑进来,一把扯下警服,速度之快是平时办案时根本见不到的场面。
“不了, 你们吃吧, 替我向你姐姐问好。”
童嗣比了个“OK”的手势:“明天给你带蛋糕吃。”
警局的人陆陆续续下了班,只剩几个值班的还在下面聊天打屁。
整整一天,文熙淳滴水未进, 虽然已经明显感受到前胸贴了后背,但着实没什么胃口, 只是肚子一个劲儿抗议,像是例行公事一般,他从抽屉里摸出一只不知放了多久的苹果,用水冲了冲就机械地往嘴里塞。
“还没走啊?”
“哐当”一声,办公室大门被人猛地推开来。
文熙淳一口苹果卡在嗓子眼里, 呛得他咳嗽连连。
“咳咳,你就不能敲门么, 有没有素质啊。”
“抱歉,看你办公室还亮着灯,正好我要去给督查办送伤检报告,顺便看看你。”姚景容笑眯眯地凑过来,似是无意,但又像是故意的将老头的伤检报告随手放在桌上。
文熙淳瞥了眼那份报告,别过头去:“看看我?是来看笑话的吧?如你所愿,我很快就能停职查看了呢。”
姚景容细长的手指抵住下巴,似乎是感到匪夷所思:“奇了怪,我为什么要看你笑话。”
文熙淳的嘴唇微微动了下,没说话。
“可是报告里写的,伤者汪某构成轻微伤是事实吧?玻璃碎片上发现你的指纹也是事实吧?停职查看都是小事,他要打定主意讹你,你还得负刑事责任以及赔偿损失。”
文熙淳疲惫地揉着额头,摆摆手:“我知道了,你赶紧送过去吧。”
虽然文熙淳已经下了逐客令,但姚景容似乎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他站在原地,深深望向文熙淳,看着他头顶那一小点发旋,不自觉的,唇角微微扬了扬。
“别担心,只是轻微伤,倒是不用负什么刑事责任,而且你知道的,咱们警方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对你的处罚当然要了解动机后酌情处理,那个老头办的事,你以为别人不想揍他么,做伤检的时候我们科几个法医可是当他面说他活该,还责备你打得轻了。”
“噗嗤——”听到这话,一直郁郁寡欢的文熙淳终于露出了点笑模样。
姚景容凑近几分,目光落到一旁那只只啃了几口的苹果上:“没吃晚饭?不过也没事,回去我给你做点好的。”
文熙淳:“回去?回哪去?”
姚景容:“我家啊。”
文熙淳:“你伤应该好了吧。”
姚景容顺势扶额:“被你这么一说,好像又痛起来了。”
文熙淳:“……”
姚景容向天借了五百年买下的豪华大平层里——
看着姚景容在厨房忙进忙出的身影,文熙淳确定他是好了,甚至再给这铁头娃来上几榔头都屁事没有。
“超好吃的鲶鱼茄子出锅了~”
热腾腾黑乎乎的一团被姚景容一脸地端上了桌。
“这真的能吃?”看着这坨不明物质,文熙淳发出了来自灵魂的质问。
“包你盘子都吃掉。”姚景容夹起一筷子不明物质送到文熙淳嘴边。
“我自己有手。”他试图想抓筷子。
姚景容缩回筷子:“我喂你。”
这句话真的不是第一次听到了,有些事情经历多了也就麻木了。
文熙淳干脆张开嘴咬过那坨不明物质,尝了尝——
“嗯,手艺不错。”
姚景容的双目顿时亮了起来:“听你夸我一次比杀人犯从良还难。”
“不要拿我和杀人犯比。”
“知道啦。”姚景容起身去厨房盛了一大碗饭回来,放到文熙淳面前,“全部吃掉,不能浪费。”
看着这堆成小山的米饭,文熙淳由衷地佩服这人。
他是怎么做到把米饭堆出一个尖的?有这技术干脆去杂技团讨生活算了。
吃饱喝足,姚景容收拾了碗筷去洗澡,文熙淳来到专门为他准备的房间,环顾一圈,目光最终停在那台电脑上。
姚景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宽松的浴袍松垮系了个结,胸前露出大片白腻的肌肤。
他倚在门框上,看着人都快钻到电脑里的文熙淳,禁不住笑道:
“不会还在查贺嫣的案子吧,凌晨一点多了,文警官。”
文熙淳眼都不抬:“要是人可以不睡觉就好了,会节约不少时间。”
“Unfortunately,人必须要睡觉。”姚景容随手打开音箱,霎时间,舒缓绵长的纯音乐从喇叭了缓缓飘散而出,于这小房间内不断萦绕。
听着音乐,文熙淳发现电脑上的小字好像都变成了一只只瞌睡虫,他使劲揉揉眼,再看,字符都飘了起来。
强烈的困意上涌,他忍了忍,最终没忍住,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脑袋开始一点一点犹如小鸡啄米,思绪也开始逐渐混乱——
最后,文熙淳脑袋一歪,睡死了过去。
“吧嗒。”姚景容关掉音箱。
他轻轻走到文熙淳旁边,看着他熟睡的脸,唇边是难以言喻的笑意。
好像曾经丢失的东西又失而复得那般欣慰。
他轻手轻脚将文熙淳打横抱起,给人温柔地放在床上盖好被子,但一只手还是依依不舍地抓住文熙淳的手,轻轻揉捏着。
“手还是这么凉,什么时候才能给你捂热呢。”
他凝望着文熙淳恬静的睡脸,心头的火焰不断跳高。
****
本以为向来水火不容的二人共同出现在警局一次就已经是个怪谈,不成想,第二天,俩人又一起来了!
“好啊文队,昨晚想带你见我姐你不去,感情是陪姚科长去了!我懂了,怪我太天真,怎敢与英俊潇洒、魅惑天成的姚科长相比,终究是我错付了。”童嗣说得好像被渣男负了情一样。
“能别用这么恶心的词形容他么,我都有画面了。”文熙淳将贺嫣的尸检报告甩过去,“有时间干点正事。”
“正事来了!”一声怒吼,黄赳顶着他的方脑袋进了屋。
“有人报案,安阳路菜市场,一男的把自己砍了个稀巴烂,人还没送到医院就没了。”黄赳将平板递过去,“这是网上在传的男子自杀视频,你们看看。”
加载小图标转了几圈后,屏幕中出现了混乱血腥的一幕。
一个赤.裸着上身的男人坐在一张麻袋上,一只手拿着只长条形大砍刀,身上还画了一些奇怪的图案,他嘴里发出了听不懂的奇怪语言,念叨了足有两分钟,紧接着,他提起砍刀,朝着自己的左肩狠狠砍了下去。
一下没砍下来,又划了几刀,顿时鲜血喷涌而出,就这样划了半分钟,伴随着他激烈的痛呼声,黑黝黝的胳膊整断掉在了地上。
人群中发出近乎癫狂的尖叫声,没人敢拦,纷纷躲到老远处,有不少人在亲眼见证了这一血腥画面后吓得都发不出声,整个人魂儿都被抽掉了一般。
男子这还不算完,又提起砍刀,对着自己的大腿狠狠剁了下去,接着是腹部、胸膛、最后一刀砍在脖子上,身体霎时如落叶般坠地。
凶杀案见过不少,但以这种方式砍杀自己的,还是刷新了警员们的认知。
童嗣摸着脖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人是精神病么?”
“好像不是,听菜市场的摊贩说,常看到他来买菜,有时候带着四五岁的儿子过来,说话条理清楚,没感觉他精神异样,而且据说还是国企员工。”黄赳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别说一般市民,警察看了都受不了,这得给多少人造成心理阴影啊。”
“我们去做个现场勘查,看看到底什么情况。”文熙淳的脑回路似乎和别人永远不在一个空间里。
“呃……不用,摆明了是自杀,咱们也省点力气,让派出所去走个程序。”黄赳道。
“就算是自杀,也得知道他为什么自杀,而且选择在人员密集的地方以如此残暴的方式虐杀自己,再结合他身上这些奇怪的图腾……我怀疑,并非简单自杀案。”文熙淳指指男人身上的文身。
童嗣和黄赳互相对视一眼,悄悄做了个无奈的手势。
赶到现场时,尸体已经被送去了法医科,只剩下现场的一片狼藉和没有被清理的血迹。
发生了这种事,已然没有摊贩还敢留在这继续做生意,寒风吹过空无一人的菜市场,卷起漫天废纸烂菜叶。
旁边几家开小吃店的也都在着急忙慌准备关门回家,看到警察来了,又马上放下手头的工作——
瞬时间,店铺的玻璃门上贴满了大大小小神情各异的脸。
现场血迹非常多,散成一滩圆形,直径足有一米半近两米,并且还未干涸,还在随着砖缝继续往外蔓延。
大部分的死者随身物品已经被先一步带回了物证组,现场除了一些烂菜叶臭鸡蛋也再找不出什么来。
文熙淳忽然觉得脚底好像踩到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他抬起脚,弯腰看过去。
一枚指甲盖大小红色的菱形钻石就嵌在地缝里。
他捡起钻石,翻来覆去仔细查看,在钻石的背面还沾着少量已经干掉的热熔胶。
这里是菜市场,一天的人流量可达几万,掉个值钱玩意儿也不稀奇。
但文熙淳越看越觉得,这种造型的钻石好像在哪里见过。
倏然间,脑海中一闪而过那张涂着绿色眼影的妖艳面庞,以及她头上佩戴的由多种珠宝制成的帽冠。
“头儿,你找到什么了。”黄赳好奇凑过来,接着瞪大眼睛,“不是吧!勘察现场竟然还有意外收获!”
文熙淳将钻石装进证物袋,抖了抖:“恐怕不是意外收获。”
半天下来,收获并不多,很多东西都被前一波勘察现场的捷足先登,唯一找到的也只有这枚钻石。
“哎,又白忙活一场。”童嗣揉了揉酸痛的肩颈抱怨道。
几人往外走,打算先回去拿这枚钻石与死者贺嫣头上所佩戴的帽冠做个对比。
如果真的是帽冠上的装饰品,那该怎么解释才合理呢。
文熙淳沉思着。
“Duang”的一声巨响!吓得路过几人均是一哆嗦。
“别吃了你别吃了!你难道要看着妈妈死才甘心嘛!”
尖锐的叫声随之响起。
几人闻声望过去,就见一旁的小吃店门口,一道庞大的身躯正死死抵在玻璃门上,玻璃门被这身影撞得卡啦作响。
“嚯,这背影,实属眼熟。”童嗣眼见道。
因为这座庞然大物不是别人,正是昨天二人去贺家庄时半道碰到的那位体重达三百斤的女子。
她手里抓着两只大鸡腿,旁边还站着个瘦弱的大婶,大婶憋得脸通红,撕扯着女子要往外走。
“我不走!我不走!我没吃饱!”女子哭喊道,手中的大鸡腿顺势进了嘴巴。
瘦弱的大婶一下子跪倒在地,抱着女子如水桶般的小腿,眼泪夺眶而出:“妈求你了,你别再吃了,这样下去你身体真的受不了的。”
但胖女子依然不为所动,只是如饿狼扑食般往嘴里狂塞鸡腿,两只大鸡腿数秒间只剩下骨头,胖女子两眼通红,不停喘着粗气,她开始四处环顾,接着目光落在一旁正在吃面的顾客那里……
童嗣惊愕地看着她:“不是我装,我吃一个鸡腿都觉得撑,咱们来之前她肯定不知道吃了多少了。”
文熙淳收回目光,淡淡道了声:“走吧。”
只是几人刚要走,身后赫然传来一声剧烈响声,像是玻璃破碎的声音,哗啦啦落了一地。
几人好奇看过去——
那道堪比水缸的身影,穿过了碎成渣的玻璃门,直挺挺地倒在地上,震得地面都跟着颤了颤。
“小茹!小茹!”瘦弱大婶撕心裂肺的一声喊,赶紧跑过去查看情况。
其他顾客也不敢吃了,付了钱匆匆往外跑。
文熙淳也跟着跑过去,就见那名胖女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瞳孔大张,嘴巴里缓缓流出糜臭的液体……
警车第一次充当了救护车,于马路上急速而过。
七八个医生合力才将这名女子抬上担架床送进手术室。
瘦弱大婶掩面痛哭,一边哭还一边自责道:“都是我不好,都怪我不好,从小就惯着她,给她吃那么多,都是我不好。”
“大姐您别担心,兴许是胃部压力过大导致暂时性休克,我们送医速度已经很快了,应该不会有大问题的。”文熙淳也只能这么安慰着。
他虽然不是医生,但也知道所谓的“撑死”只是一种夸张的说法,胃部有保护机制,既然患者倒地时出现返吐现象,证明胃部保护机制起了效用,应该……不会有大问题的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黄赳他们等不及,说要先回警局,留文熙淳在这陪着大婶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等待期间,大婶一直嘟嘟哝哝,说这孩子很可怜,从小爸爸就抛家弃女,是自己辛苦把她拉扯大的,因为总觉得她没有父亲亏欠了她,所以大婶便希望用物质来弥补,最多的就是食物,女儿还喜欢高热高糖的食物,吃起来就没玩,导致她从小就比一般人胖很多,长大后体重甚至达到了三百二十斤,并且还在持续增长,而自己根本控制不住这一现象,等到醒悟时也为时已晚。
大婶嘟哝着,漫长的三个小时后,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
大婶一个箭步冲过去,拉着医生急切道:“我女儿怎么样了!”
虽然医生戴着口罩看不到表情,但透过他低垂的双眼,文熙淳还是觉得,事情不对。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医生抱歉道。
仿佛一记落雷劈下,不光大婶,就连文熙淳都被劈了个七荤八素。
“我们从死者的胃部倒出了三盆食物残渣,并且她的胃膨胀的非常严重,已经垂到骨盆,胃壁薄得像张纸,且胃壁内侧都是密密麻麻的小气泡,她还有长期便秘的症状,简单来说,死者是死于急性胃扩张。”
大婶一下子瘫倒在地,呆呆的,双眼完全失去了焦点。
医生摇摇头,对着大婶鞠了一躬,离开了手术室。
血祭(6) 陪酒女离奇死亡。
回到警局, 文熙淳将外套往沙发上一甩,疲惫地窝进转椅中,抬头望着天花板, 心中一片死寂。
虽然不是凶杀案, 但一个上一秒还活蹦乱跳的女孩,下一秒便死在了自己眼前, 说实话,很难接受。
文熙淳本来就不太爱吃东西,一想到这件事,再看看桌上童嗣特意为他买的晚餐,更是一阵反胃。
他抬手将餐盒推到看不见的位置。
但难受归难受, 工作还是得继续。
他拿着装有红色钻石的证物袋失魂落魄地往法医科走。
这种时候还能气定神闲坐在电脑前喝咖啡的,恐怕只有姚景容一人。
“来了?听说你刚才见证了奇迹?”
文熙淳抬头,眼神冷漠:“你还会说点人话么?一个女孩就这么死了, 你竟然还能开她的玩笑。”
姚景容放下杯子, 耸耸肩:“可不就是奇迹么,活人被撑死,你还能找出第二例?”
文熙淳实在没心情同他吵架, 话锋一转:“我要看看贺嫣的尸体。”
经过二氧化碳的贮存,贺嫣的尸体还保留着生前的明艳动人, 只是因为死了太久,皮肤明显发青僵硬。
“她头上的帽冠呢。”
“幸亏你来得早,我刚打算送到痕检科去。”姚景容打开证物柜,将贺嫣戴的帽冠拿出来摆在解剖台上。
文熙淳拿着那枚红色钻石,转动着帽冠细细检查过去。
果然, 在帽冠的一排红色菱形钻石装饰中,少了一颗, 而在案发现场发现的这枚红钻石,与其完全匹配。
文熙淳抬眼:“死者见过贺嫣?或者说,他去过存放贺嫣尸体的山洞?”
“谁?”姚景容禁不住好奇问道。
“刚从菜市场碰到个自残自杀的,尸体送到了分局,但是我们过去二次勘察现场,就在死者血迹中找到了这枚红色钻石,可能是从贺嫣的帽冠上扒下来的。”
姚景容看向那枚红色钻石。
“但是很奇怪,据说死者是国企员工,家住市区,他是怎么和贺嫣扯上关系的,而且,他抠掉帽冠上的钻石是为什么,图财?但将死之人,还留着这个做什么。”
“图财不可能,这些都是假钻石假翡翠,唯一一颗真的,是帽冠中间那枚鸽子蛋蓝宝石。”姚景容很快否定了这个说法。
“我去趟分局,你先忙。”说完,文熙淳也不等姚景容回应,便一阵风似的刮出了办公室。
****
分局的人与总局的人向来水火不容,不为别的,他们就觉得大部分重大案件都是由分局破获,总局只需坐享其成,办个连环杀人案还要从分局请求支援,简直是一帮废物。
所以见到文熙淳,大部分警员对他是没什么好脸色,爱答不理的模样。
见到负责自杀男子尸体解剖的王法医时,他正坐在办公室里吃水煮鱼,辣的满头大汗。
“你们这边做完尸检了么?”文熙淳张口就问。
王法医瞥了他一眼:“是啊,所以麻烦你让我喘口气吃点东西,我是人不是神,也需要休息。”
意思很明显了,让文熙淳哪来回哪去。
“不好意思,报告可以给我看一下么?我有点事想了解下。”但文熙淳没那个眼力劲儿,或许是明白也装不明白。
“刑侦支队已经拿走了,管他们要去。”王法医扒拉口米饭,含糊不清道。
“但你们这肯定有备份的吧。”文熙淳没别的,就是耿直。
王法医深吸一口气,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放。
盒里的辣鱼汤跳了出来,在文熙淳的衬衫上崩出了三个红色点子。
王法医打开抽屉,从里面扯出一封牛皮文件夹,往桌上一扔,继续拿起筷子冷着张脸吃他的水煮鱼。
知道王法医烦自己,文熙淳也自觉的不在他面前继续晃悠,拿起文件躲到角落。
死因是刀伤和失血过多这点没跑了,但在王法医的尸检报告中写了一条:
死者的断肢手腕处有一条长五公分的刀疤,大概是一周前形成,痂皮并未完全褪掉。
除此之外便是一些伤口处照片。
“这个我可以复印一份带回总局么。”文熙淳小声问道。
王法医吐出鱼刺,满脸不屑:“尸体干脆也运回总局吧,让你们神勇的姚科长亲自尸检。”
反正分局和总局的仇也不是一年两年,文熙淳觉得自己问这一嘴纯属脱裤子放屁,他直接走到打印机旁,将文件一张张放进去,按下复印键。
拿到了文件,再看看依然满脸不悦的王法医,文熙淳笑笑:
“我只是想看看有什么能帮到你们的,毕竟我这人一向好管闲事,这事我不会和领导说。”
王法医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忽然起身,走进解剖室,从里面拿了几张照片递给文熙淳:“这个也印一份,照片比报告上的要清楚。”
“谢了。”
回到总局,文熙淳直奔法医科。
而姚景容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则是:“你竟然没有被分局的人撵出来,简直是奇迹。”
“什么对您来说都是奇迹,没见过世面。”文熙淳翻了个白眼,将尸检报告递过去,“这是我复印的报告,你看看。”
“这你都要过来了,我还以为那边的人肯定要说‘干脆尸体也送到总局吧,由你们神勇的姚科长亲自动手’。”姚景容笑道。
文熙淳:是不是在我身上装了窃.听器。
姚景容抖出报告,翻看了会儿,又拿出照片,一张张翻过去。
在翻到其中一张照片后,他忽然顿住了手。
观察到他细微的神情变化,文熙淳也跟着好奇凑过去看了眼。
姚景容手中拿的是一张针对死者身体细节拍摄的照片,其实就是死者身体上的奇怪图腾。
他忽然想到什么,从抽屉里翻出贺嫣的尸检报告,翻到其中一张。
“你看,这两人身上的文身,是不是一样的。”
“好像是……”文熙淳瞪大眼睛,“一模一样。”
“一个国企员工,和贺嫣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拿到了贺嫣帽冠上的宝石,还和贺嫣有同样的文身,所以他俩认识?”
文熙淳摇头:“我打听过,贺嫣一周前才离开了贺家庄,在此之前从未走出过那个村子,要认识也是一周前,这文身明显不是情侣文身,而是一种趋向于咒语的文身,所以他们背后一定有个中间人在操控此事。”
“想不通,这样做有钱赚么。”
“万变不离其宗,大概还是为了钱?”文熙淳也不太敢确定。
“我先拿这两张照片去找下云科长,他是专门研究民俗学的,可能会有头绪。”
听到“云科长”三个字,姚景容一下子抬起了头。
他看着文熙淳,眼神中是难以拿捏的情绪,总之和开心无关。
****
咖啡厅——
“真想不到,你竟然会主动找我。”面容昳丽的男子端起面前的咖啡杯,看着淡褐色液体表面映照出自己的脸,唇角是意味深长的笑意。
“大家都是朋友,不要说得好像老死不相往来一样。”姚景容笑道。
“刚才文熙淳来找过我了。”云牧遥抬眼,悄悄打量着姚景容的表情变化。
姚景容一摊手:“我知道,关于两名死者身上出现的同样文身,研究出什么没。”
云牧遥摇摇头:“超出我的认知范围,但想知道的话,不是很简单么。”
他说完,凑近几分,瞳孔中是姚景容故作淡定的脸:“就像你当年做的那些事,想知道,不是很简单么。”
姚景容顿了下,随即勾起嘴角:“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
云牧遥放松了身子向后倚去,修长的双腿优雅交叠在一起:“别装了,我原先一直以为,文熙淳是妨碍我们的那个,现在才知道,真正的恶魔——”
“是你。”冰冷的目光射过来。
“那你是打算对他全盘托出?”姚景容一挑眉,虽然表面上云淡风轻,但听到这句话后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看我心情咯。”云牧遥吹了吹咖啡,“不过就算我实话实说,也影响不到你什么吧。”
“聪明,况且文熙淳也不会信的吧,毕竟现在对他来说,我才是唯一的救世主。”姚景容笑得邪魅,顺手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递过去,“其实这次找你没别的意思,看你手机好像用蛮久,送你部新的。”
“你知不知道有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云牧遥笑道。
“想多了吧你,你以为我真想送你礼物?我可没那么喜欢你,只是上次联系你,你手机卡的关了机,很影响工作,这是于副局让我买给你的,他不希望这种情况再发生,懂么。”
“是,老大说话,岂有不从之理。”云牧遥拿过手机盒打开,看了眼手机,“谢了,那我收下了。”
云牧遥是个电子产品盲,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他的全部精力好像都投入进民俗研究中,用的手机还是七八年前的老牌子,卡的不能再卡,对于电脑也是一窍不通,打个字还要用双手食指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找。
用他的话说就是:研究过太多老气横秋的东西,想接受新科技实属有难度。
“没事我先走了。”姚景容站起身。
只是在转身的一刻,余光瞄到云牧遥还在拿着手机来回研究时,他的嘴角漾起一抹邪笑。
那种得意的,不屑的笑——
****
第二天,那名因为暴饮暴食致死的女子尸体也被送到了法医科。
原本按照程序,确认死亡后直接送到火葬场,一把火烧了了事,但医院那边在处理尸体时,却觉得不对劲。
他们在女子的胳膊上发现了很多奇怪的细小划痕,并且女子的左手手腕处有一道刚结了痂的五公分伤口。
虽然暴饮暴食致死是事实,但本着真相不容置喙的态度,他们还是和女子的母亲商量后,把尸体送到了法医科,打算让法医进行尸检。
这次主刀的法医依然是姚景容,不过多了个帮忙的岑法医。
四小时后——
“这是尸检报告,你看下。”姚景容将报告送到文熙淳手中。
“你是说,这名死者的背部也有和前两名死者相同的文身?并且手腕处也有一道伤痕?”文熙淳愕然。
“对,细小的伤口是被树枝划伤造成,手腕的伤口是末端尖锐的利器造成。”
“那这样说来绝对不是巧合,我去调取两名死者三个月内的聊天记录,如果真的有这个中间人,那么他们一定有过记录才对。”
但是翻出了两名死者之前的聊天记录,却并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人物,甚至在男人自杀的前一天,还在和同事讨论公司庆典的准备事宜,看起来情绪并无异样。
查了三人的生前人际关系,也可以确定,这三人完全不认识,没有任何交际。
但男子自杀是真,女子因暴饮暴食致死也是真,只有贺嫣可以确定是涉及谋杀或者诱.杀,而这身体各处相同的文身和手腕上的刀疤形成时间,又某种意义上证明他们起码见过面。
下午,文熙淳拿着文身的照片带着全体刑侦一队的警员走访了徽沅所有的文身店,但文身师都说没有做过这种文身。
一行人打算先回警局。
车子驶入闹市区,文熙淳正专心致志开车。
“文队,你看那人是不是有点眼熟。”童嗣忽然探出脑袋。
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个衣着朴素、瘦削的女人戴着副大墨镜,神色匆匆的进了路边一间公司。
公司门牌上写着“XX保险公司”。
“这女的,不是死者孟芳茹的母亲么。”文熙淳皱着眉,仔细打量着,生怕认错人。
“闺女尸骨未寒,这么急着来领保险金?”童嗣不齿道。
“正常啊,单亲家庭,唯一的女儿也去世了,总不能让人一辈子就浑浑噩噩过吧,来领保险不是很合理?”黄赳觉得童嗣倒也不必这么道德绑架。
文熙淳将车停在一边:“我去看看什么情况。”
进了保险公司大厅,就见那瘦削的身影佝偻着腰站在窗口前填表。
文熙淳轻轻走过去,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然后伸手按住了女人写字的手。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明知道女人是见过他的,可还是拿出警员证给女人看了眼:“刑侦总局。”
窗口后的工作人员眨眨眼,下意识站起身。
女人神色慌张,赶紧低下头。
文熙淳抽过她手中的保险单,看了看。
“你给女儿买了这么贵的保险。”
女人低着头,嚅嚅道:“我就一个家人,她死了我下半辈子怎么过。”
嗯~说法合情合理。
“八十万的意外险赔偿,你该不会把全部身家都用来投保了吧。”文熙淳笑眯眯道。
女人一把抽回保险单:“不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为自己下半生做打算有错了?”
“没错呢,买块好点的风水宝地安置你女儿也是不错的选择。”文熙淳拍拍女人的肩膀,“那我不妨碍你了,回见。”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正常的道别语,但这句“回见”还是令女人极度不舒服。
回到警车,童嗣马上凑过去:“文队,什么情况。”
“孟芳茹死后二十四小时便可以领取保险金,赔偿额高达八十万,你觉得是什么情况。”
“没证据不要乱怀疑别人啊,咱们这么多双眼睛亲眼所见孟芳茹是被撑死的,杀人骗保不太可能吧。”童嗣道。
“你作为一个母亲,唯一的女儿意外死亡,但医院怀疑其他可能将尸体送到法医科,你会在女儿还躺在解剖台上的时候急着过来领取保险金么。”
童嗣眨巴眨巴眼:“可能,不会……”
“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刚才我看过孟芳茹的保险单,受益人除了她母亲外,还有另外一个叫李建业的人。”
“那也就是说,她所谓的单亲家庭是假的?她早就给死者找了个继父?”
文熙淳点点头:“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怀疑她,就因为她急着领保险?我怀疑的是,既然她早已有了丈夫何必和我们说谎。”
正说着,手机铃声赫然响起。
接起一看,是总局打来的电话。
“喂,文队长,你们现在在哪。”对方火急火燎问道。
文熙淳抬头看了眼路标:“胜利桥这里。”
“那正好!麻烦你去一趟南口,那里有个陪酒女离奇死亡了!”
童嗣听后一声哀嚎:“不是吧!这次又是什么事啊!行行好让我正常下班吧!”
但这声哀嚎很快淹没于车子的发动机声中……
赶到现场时,法医科的人已经早早抵达现场。
南口是出了名的红灯区,这里的女人说好听一点是陪酒,可说白了就是专门提供性.服务。
一大群衣着暴露的女人就站在自家店门口看着这些警察窃窃私语。
文熙淳三步两并做上了楼,老远就听到女人的叫骂声:
“你还敢背着我找小姐?!现在闹出人命了,我看你怎么办!”
男人的乞求声传来:“老婆我是一时糊涂,你可千万要帮我啊!你找找小舅子,他一定有办法的!”
“小舅子帮不了你,抱歉。”阴恻恻一声在文熙淳身后响起。
他回头一看,说这话的竟然是黄赳……
果不其然,女人见到黄赳,立马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过来:“表弟!你瞧瞧这个死人脑袋!气死我了,你可千万别轻饶他,关上他一年半载的让他长长记性!”
进了亮着暧昧粉色灯光的房间,文熙淳无奈地挡了挡眼:“玩这么开,佩服。”
一具全身赤.裸的女尸以一个极度诡异的姿势躺在床上,她的右腿高高抬起架在肩膀上,左腿被绳子绑在腰间,双眼大张,眼球几乎要蹦出眼眶,嘴巴张成一个“O”型,脸上是强烈的惊恐表情。
姚景容将号码牌放好:“死者名叫赵小琪,二十六岁,从事皮肉生意已经七年,根据刚才的目击者称,他们完事之后就一起睡了,但再睁眼时赵小琪就以这种奇怪的姿势死在了床上。”
“是否毒杀。”文熙淳问道。
“不是,根据表面判断是死于心脏骤停。”姚景容从勘察箱里拿出一包东西扔到文熙淳手中,“但是我们在床头柜里发现了这个。”
白色的,粉末状的,可.卡.因。
血祭(7) 驱鬼天师(1)
文熙淳捏了捏里面的白色粉末, 眉头微微皱起:“这是……毒.品?”
姚景容点点头:“现场有八只透明袋,里面均有可.卡.因残留粉末,如果嫖.客没吸, 那就是死者吸的, 这么大的量,致死的可能性极高。”
文熙淳听完, 再次打量起床上那句姿势怪异的尸体。
死者骨瘦如柴,面色铁青嘴唇惨白,牙齿微黑,关节处不同程度分布着大大小小的烂疮,未干的泪痕晕开了睫毛膏, 将她的眼部染成乌黑一片,惨不忍睹。
门口的嫖.客,也就是黄赳的表姐夫, 四月份的气温并不算高, 可表姐夫就只穿一条平角内裤,再为着一缕,跪在门口抱着妻子的腿失声痛哭, 讽刺的是,他的脸颊、颈部的唇印还清晰的在众人眼前随着哭喊求饶的动作不断跳动。
“老婆你劝劝小舅子, 那个女人死真的不关我事,我一觉醒来就这样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老婆!”
黄赳做了个深呼吸,努力稳住情绪,转过头:“头儿, 刚才我们下楼找这间按摩房的负责人,发现他已经趁乱跑路了, 现在怎么办。”
“通知刑警队马上封锁一切站点,找,就算他跑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他逮回来。”
文熙淳说这话的时候极有气势,以至于姚景容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文熙淳冲黄赳的姐夫勾勾手指,示意他走近一点。
男人毫无尊严地跪着在地上移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又抱住文熙淳的大腿:“警察大哥,您可一定要查明真相还我清白!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文熙淳缩回腿:“那就说点你知道的。”
男人赶紧点头似捣蒜。
“你来的时候大概几点。”
“三,三点整。”
“完事是几点。”
男人想了想,低下脑袋:“三点半……之后我很困,就睡着了。”
“那这半小时间,你和死者分别做过什么。”
“就……脱衣服,然后聊了会儿天,就办正事了。”
“恶心!”一声尖叫,门口的妻子再也听不下去,红着眼冲出了按摩房。
男人挫败地跪在地上,不停叹着气。
“你最好认真想想,她有没有当你面吸食毒.品。”文熙淳提醒道。
男人几乎是抓耳挠腮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才肯定道:“没有,我没看见她吸,而且我要是知道她吸这玩意儿,打死都不会找她!”
“行了行了,装什么良民,黄赌毒沾了哪一样都没得洗。”黄赳忍不住插嘴道。
男人再次垂下脑袋。
“在你睡着后,她可能吸了毒,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这么大动静你就一点也没察觉到?”文熙淳觉得很不可思议。
男人沉思片刻:“完事之后,她给我倒了杯水,我喝过没几分钟就犯了困,就这还是按摩房的老板把我叫醒的,我才知道死了人。”
喝了水之后,突然很困?
文熙淳眉头一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根据男人的指认,他拿起男人喝水用的杯子,里面留了薄薄一层底,杯底沉淀了一层淡淡的白色粉末。
文熙淳把杯子递给姚景容让他检查一下。
“可能水里掺了安眠药,一会儿送到化验室看看到底什么成分。”
奇怪,如果杯子里真的是安眠药或者其他昏迷成分药物,死者为什么故意让要嫖.客喝下药物,等其昏睡后吸食了过量毒.品,又把自己搭成这种姿势。
“等一下。”姚景容忽然喊住众人。
他缓缓将死者的身体抬起半边,微微委身向着死者后背看去。
她的后背上,有一处和前三名死者身上一模一样的文身。
文熙淳惊愕,马上抓起死者的手腕看了眼。
果然,这名死者的手腕处同样有一道五公分、刚结痂没多久的刀痕。
是巧合么,到了这一步,巧合已然解释不通。
“你之前有看到过死者身上的这种文身么。”
男人点点头:“看到了,上次来就看到了。”
黄赳气得差点问候这傻逼男全家:“你还上次就看到了?看来还是常客昂?”
果然,一听到这话,男人再次犹如鸵鸟般深深埋下了脑袋。
“我觉得她之所以把自己绑成这样,很可能是由于吸.毒过量导致出现幻觉,因为当时房门是反锁的,有钥匙也打不开,也就是说现场只有二人,如果不是这位嫖.客先生蓄意谋杀,那这便是唯一能解释得通的原因。”
勘察过现场,文熙淳得到了以上结论。
根据尸体初步判断死亡时间是在两小时之前,而嫖.客睡着的时间是三小时之前,并且在杯子上却是采集到了唇印和两种不同的指纹,只要送回痕检科做个比对,如果证实嫖.客并没撒谎,那么这个陪酒女便可以认定为吸.毒过量致死。
与自残男子和暴食女子相同的诡异,三人均不存在被谋杀的可能,但是死却死的过于凑巧,而且时间上也无缝衔接。
回到警局,文熙淳翻出其他三人的尸检报告,找到细节照片:
“或许我们现在调查的重点应该在这几名死者一模一样的文身上。”
他转过身,看向呆头呆脑的警员们:“三分钟,说说自己的看法。”
小刘:“首先排除他杀,在那样一间全封闭的房间,没有第三人出现,死者又死于心脏麻痹,明显是吸.毒过量导致。”
“不要以偏概全,我问的是所有死者。”
童嗣犹犹豫豫,似乎是怕自己的猜测将同事们的思路带偏。
“童警官,你有什么看法。”但不管什么都难逃文熙淳法眼。
“其实是……我们调查了那名男性死者的家庭环境背景,母亲瘫痪多年,一直跟着儿子一起住,他的妻子婚内出轨,后来离婚嫁了个有钱的,儿子虽小但却叛逆,天天在学校惹是生非,死者三天两头就被叫到学校去,死者所在的航空公司因为经营不善需要缩减人员,当年是签署劳务派遣合同的死者便成了首批列入裁员名单的。”
文熙淳点点头,用鼓励的目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然后是因为暴食而死的女性,她本身存在诸多疑点,在她死后一天,她的母亲便迫不及待去领了保险金,并且受益人除了她自己还有二婚的丈夫,但她却骗警方说自己一直单身,而且根据其邻居口供,常听到死者家中传来打骂声,死者之前就有过自杀倾向,被过路的市民给劝了回来。”
“最后再说这名陪酒女,我们从她的工作场所多方打听过,她十九岁那年就辍学混社会,当时谈了个男友,男友靠贩.毒为生,但有次在死者不知情的情况下让其帮忙运.毒,运了足有一行李箱那么多,被警方当场抓获,直接判了死刑,但后来调查出死者确实不知情,就取保候审了,她知道自己被男友欺骗差点连命都丢了,一夜堕落,卖.淫吸.毒,似乎早就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文熙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这几人身上发现了同样的文身以及伤痕,所以我怀疑,是有人根据他们现在所处的环境分析过他们求生欲极低的心理状态,再加以教唆。”
童嗣笑笑:“我就是这个意思。”
“但就算是教唆自杀,教唆者目的是什么,图财?他们又不是什么富豪,也不是所有人都买了保险,就算买了受益人也不会是教唆者。”黄赳不明白。
“如果教唆一个人是有利可图还能理解,但如果教唆这么多人……目的就绝对不是图财这么简单。”
文熙淳缓缓看向白板上的四人文身照片:“以及这个文身,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他忽然想起,一切的开端,似乎都来自那个名叫“小雅”的女生报案说发现有人提着人头,然后顺着她所说的地点,发现了贺嫣的尸体,见到了那枚奇怪的文身图腾,再后来所发生的命案,似乎都在围绕这枚文身展开。
将文身图片导入电脑,根据大数据分析试图找出一样的图形,但大家把古往今来国内外所有的邪.教图腾都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到与之相匹配的。
文熙淳死死盯着那枚图案,不断将其翻转过来又翻转回去。
时针绕着表盘划过一圈,最后指向了十二。
童嗣换好衣服,看着依然奋斗在一线的文熙淳,摇摇头:“文队,早点回去,小心熬夜伤肝。”
文熙淳似乎并没听到他的善意提醒,只是埋头继续自己的工作。
他和童嗣换了班,所以今晚、明晚,都由他来值夜班。
除了迫不及待想要查出案件真相外,也不能说与不想回姚景容家一点关系也没有。
但,你不去我便来,这种事总要有一个主动的。
破天荒的,办公室的门温柔响了两声,文熙淳甚至完全没意识到,敲门的会是姚景容,毕竟他可能打出生来就没有这个习惯。
所以当他说了声“请进”却看到了姚景容的面庞时,心情一瞬间变得莫名焦躁。
“看你一直没回去,就知道你还在这工作。”姚景容把来时买的新鲜水果放在桌上,“还在查文身的事情?”
文熙淳从鼻子了发出冷冷一声“嗯”后,便没了下文。
“啊,我还在家眼巴巴地等你,想告诉你一点小秘密呢。”姚景容从塑胶袋中摸出一只橘子,细白的指尖插.入橘皮中,大块橘皮瞬间在手中翻腾。
“有话就说。”文熙淳皱了皱眉,似乎有点反感他这种故意卖关子的行为。
“我知道一间图书馆,里面存放了许多有关巫术以及邪.教仪式的文献,或许你们可以去那里找找,说不定能有什么重要发现。”
姚景容将剥好的橘子放到文熙淳手中:“顺便一提,图书馆的馆长早些年曾在台湾一带随祖父参与过驱鬼活动,也算是当地小有名气的驱鬼天师,与其在这对着数据库,不如找这方面的专家询问一下?”
这时候,文熙淳终于抬了眼。
血祭(8) 驱鬼天师(2)
在姚景容看来, 文熙淳此时的眼神与其说是不善,倒更像是在看什么智障。
半晌,文熙淳别过头, 手指在键盘上飞速划过:“驱鬼天师?你在逗我笑。”
“你不信, 自然有人信,现在我们要考虑的是嫌疑人的动机思路, 建议把个人思想暂时放一放呢。”
姚景容慢慢凑近,昳丽的面容愈发明艳:“人有时候,该学会妥协。”
话虽如此,但即便是被某种神秘力量带入书中,文熙淳也依然不愿相信那些有的没的怪力乱神, 他从小接受的就是社会主义教育,对于牛鬼蛇神坚持不信,或者说——不屑。
他也在与内心作斗争, 如果真的去找了这个所谓的“驱鬼天师”, 事情但凡传出去,以后老脸可就没地方搁了。
去,还是不去呢?这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倏然间, 电脑屏幕上好像一闪而过什么奇怪的影像。
去还是不去这个问题瞬间被他抛之脑后。
“等等,刚才那是什么。”文熙淳握着鼠标, 滑动案发现场的监控录像进度条。
屏幕中播放的是死者裘亚杰在菜市场自残的画面,他旁边的商铺门口就装了一只摄像头,摄像头正对着菜市场的主道,一眼望到底。
而就在裘亚杰自杀的时候,几乎是所有人都涌了过来, 所以根本没人注意到,在不远处的钟表修理行门口, 一个奇怪的身影缓缓从店铺里面爬出来,没错,的确是爬出来的,而且四肢扭曲诡异,看不出是男人还是女人。
只是这人慢慢抬起头,透过不清晰的监控看过去只能看到煞白一张脸上两只黑漆漆的眼洞。
然后,这人看向了监控。
一瞬间,文熙淳和视频中的不人不鬼对上了视线——
“这,是什么啊……”文熙淳惊愕,握着鼠标的手微微发颤。
他又将视频倒回去再看了一遍,确认的确是有这个么一个人,四肢扭曲的从钟表修理行里爬了出来。
并且他直直地看向这处监控,那种感觉,就好像知道监控后面正有人在观察他一样。
但他只待了十几秒,眨眼间便消失在钟表行。
“那个,是人么?”文熙淳发出了来自灵魂的疑问。
“是人。”姚景容自信地肯定道,“起码具备人的一切器官构造。”
文熙淳只觉头皮发麻,他马上找出钟表行老板的信息,根据照片对照事发时他到底身在何处,眼珠子都快黏在屏幕上,文熙淳终于在一堆不清晰的人脸中找到了钟表行老板。
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事发时他同其他人一样全程围观裘亚杰自杀。
文熙淳看着看着,觉得似乎是哪里不对,他又翻出陪酒女赵小琪死亡地点附近的监控,调慢速度。
按摩店里没有监控,毕竟也不是什么能见得人的勾当,只在那条红灯区的巷口处装了一只摄像头,拍到的也只是这部分区域的影像。
晚霞将小巷上方的天空都染成了血红色,老旧的楼房错落林立,头顶的电线纵横交错,密密麻麻几乎织成了一张黑色的网。
这里来往的人非常多,声音嘈杂混乱,尖叫声嬉笑声此起彼伏。
文熙淳按了按耳机,被这些声音吵得头昏脑涨。
“刺啦——”忽然一声刺耳的电流音,刺的文熙淳耳朵一痛。
他赶紧摘下耳机,揉着饱受摧残的可怜耳朵。
只是,就在这时,一旁的其中一栋老旧楼房中,一张奇怪的脸赫然出现在窗口。
惨白、肿胀的一张脸。
那张脸顿了顿,继而徐徐转过头,目光再次与屏幕之外的文熙淳对上了视线。
那空洞的眼睛,看不出焦距,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看向了摄像头,但此情此景还是惹得文熙淳浑身起鸡皮疙瘩。
和钟表行里的脸,是同一张。
此时的文熙淳,满脸惊愕,呆呆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有这么巧么,每次都会出现在案发地。”姚景容看起来没事儿人一样,还在那对着那张诡异的脸上下研究。
文熙淳怔在原地,只有指尖细微的抖动还在提醒神经自己还活着。
强烈的恐惧感瞬间袭来,他不知道该对这个诡异的现象作何解释,因为那人站立的窗口里面隐约还能看到人头攒动,包括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只要抬头便能看到窗口的人,但,却没有一个人发觉他的存在。
“你怎么了。”姚景容一回头,就看到了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的文熙淳,“吓到了?”
文熙淳机械地转过头,缓缓看向姚景容,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其实就连姚景容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人是鬼,只是怪异的现象发生了,就需要想着该如何去调查。
“如果害怕,可以来我怀里,他总不能,也在我身上出现吧。”姚景容笑笑,随手关掉了监控录像。
文熙淳终于回过神来,眼神似刀狠狠剜了姚景容一眼。
他觉得,最好用的驱鬼神器,是姚景容这张破嘴。
“那个……”文熙淳挠挠腮帮子,似乎是在掩饰自己的尴尬,但表面上还要装作一副坦然模样,“你说的的那个驱鬼天师,去哪里能找到他。”
姚景容笑笑:“我可以帮你联系,但我有个要求。”
“少在这没事找事,我是为了自己么,我是为了警局尽快破案。”文熙淳顿了顿,“什么要求……”
姚景容还是笑:“时间很晚了,回家吧。”
车内一片阒寂,文熙淳疲惫地倚在车窗上,目光毫无焦点地望着车窗外,脑海中却始终是那张令人毛骨悚然的脸。
姚景容开着车,时不时扭头看他一眼。
看他死气沉沉的模样,姚景容随手打开音乐播放器,点了首舒缓的外文歌,试图缓和下气氛。
文熙淳深吸一口气,思绪被打断有些烦躁,于是想也不想抬手关掉音乐。
“这么大脾气,我又招你了?”每次姚景容在说这种话时,脸上的表情都很欠揍,看起来像是嘲讽一样。
文熙淳没理他。
“还在心烦监控录像的事?”姚景容似乎是铁了心,今天文熙淳要是不回应他他就一直问。
果不其然,文熙淳视若无睹,假装没这个人。
“其实换个角度想,你希望的解释是什么样的,你就可以顺着这种想法去调查,最后调查的结果多半大差不离,只要劝慰得了内心,真相就是你想的那样。”姚景容一席话虽然有些意味不明,但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人不就是这样,只要相信自己想相信的就好,至于真相,随心吧。
但说句大实话,那种长相那种爬行姿势,文熙淳还是第一次在恐怖片之外看到,不免多了几分震撼,以及这种暂时无法用科学解释的现象,会在未知面更觉恐惧。
所以这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
警局的早间晨会,警员们精神奕奕整装待发,但在这一派精气神十足的光辉中,却突兀的晦暗出了一片阴影。
文熙淳坐在第三排靠墙的位置,手里托着警帽,浑身瘫软无力地倚着墙,时不时还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叹息。
于副局慢条斯理呷了口茶水,似是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肩章上的落灰:“有些同志昂,要睡回家睡不好么?椅子多硬啊。”
文熙淳整个人都萎在了那里,甚至没有注意听于副局刚才说了什么。
直到坐在前排的姚景容回过头,轻咳一声;旁边的童嗣也拿手肘捅了捅文熙淳的腰。
说实话,文熙淳今天着实有些反常,以前的他可是那种,即便昨晚只睡了两个小时,第二天开会时腰板也挺得笔直的人,不光其他警员,就脸文熙淳也深切感受到自己的反常。
浑身软绵绵,一点力气也没有,就算是靠意志强行打起精神,但身体也直不起来,就像是……有人骑在自己脖子上一样。
“文队你没事吧,怎么变了个人似的。”早会结束后,童嗣追上来,看着萎靡不振的文熙淳,竟也觉得新鲜。
因为在他眼中,文熙淳永远是腰板挺最直的那一个。
文熙淳摇摇头,慢悠悠擦着扶手下了楼。
“你没生病吧。”童嗣拿手试了试他的额头,“没发烧啊,不然我陪你去医院瞧瞧。”
“要去也是我自己去,别想翘班。”
童嗣撇撇嘴:好心当做驴肝肺。
窗外的天空阴沉沉,乌云密布遮天蔽日,滚滚黑云上面好像压了几万吨雨水亟待而下,虽然才四月份,但暴雨来临前依然是堪比夏季的闷热。
文熙淳整理着案发记录,浑身不断沁出虚汗。
他扯开领口,将领带随意往沙发上一甩。
脖颈处传来的压迫感并未因为解下领带而有一丝半点的缓解,从早上醒来的那一刻,就好像在背上压了什么重物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严郁。
文熙淳揉了揉脖子,轻轻晃晃脑袋,脖子便清晰可闻地发出“咔咔”声。
“那个驱鬼天师我已经联系好了,收拾一下现在就可以动身。”办公室的门被人毫无礼数地推开。
文熙淳抬起酸痛的脖子,嘴巴动了动,似乎想骂他怎么还是学不会主动敲门。
疲惫感袭来,就连张嘴骂一句的力气都没了。
“我看你从早会起就没精神,昨晚没睡好?”姚景容凑近几分,悄悄观察着文熙淳的神情变化。
但这人却犹如一根木头,表情麻木,对于自己的询问也丝毫不为所动。
“你好像,出大问题了。”沉默良久,姚景容说了这么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车子在人烟稀少的郊区小路疾驰而过,头顶是即将兜不住的狂风暴雨,车内是昏昏欲睡的文熙淳。
姚景容看了他一眼:“还有段路程,你先睡会儿吧。”
文熙淳摇摇头,强打起精神,但这么做只会令他愈发疲倦。
终于,穿过遮天蔽日的林间小路后,一栋老旧的两层木屋慢慢出现在视线中。
木屋周围摆着几尊鹿头狮身的石头雕像,说是鹿头,但嘴巴又奇长,说不清到底是什么生物。
下了车,文熙淳只觉一片天地旋转的恍惚,眼前的景象瞬间变得模糊。
“这位天师姓于,你可以叫他于先生,不过他的性格稍有古怪,对于他不想回答的事一昧追问也不会有结果。”姚景容在前面絮絮叨叨,文熙淳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木屋的门是双开后推的结构,因为年久失修,轻轻一碰便发出难听的嘎吱声。
“余先生,我是法医科的姚景容,早晨给您打过电话的。”姚景容轻轻敲着门。
文熙淳这下可以百分百确定,这厮的没有礼貌只是针对自己一人。
门旁边挂了只铜制小铃铛,当姚景容说完后,小铃铛便清脆响了几声。
“可以进去了。”
真是奇怪的待客之道,不过文熙淳也能理解,像这种神秘兮兮的人物多少都有点与常人不同的癖好。
鞋子踩在木地板上,轻微的腐朽声赫然响起。
木屋内一片昏暗,连个窗户都没有,只有墙壁上挂着一排红色的蜡烛,随着木门打开带进来的风微微摇曳。
两人小心翼翼上了楼,尽量不弄出什么奇怪动静。
刚到楼梯口,一股浓烈的熏香气扑面而来,一度令人窒息。
往前走两步,一道半透明的黑纱从房梁垂下,透过黑纱隐约能看到后面坐了个人,要不是那人两旁的烛火微动,他们真要怀疑后面只是摆了幅画。
两人也自觉地停在黑纱前,没有再往前迈动一步。
“于先生,久仰您您大名,我们这次来是有一些疑问想求您帮我们解答。”姚景容从外衣口袋里掏出死者身上文身的照片,从黑纱底下的缝隙中塞了进去。
黑纱后的人从一旁拿起一根小竹竿,将照片扒拉过去,捡起看了眼。
“我们警局查遍了所有有关邪术的文献,但没有找到与之想匹配的图腾,所以还请您告知,这文身到底是什么。”
姚景容的语气是难得的虔诚。
黑纱后的人沉默了将近一个世纪之久,就在两人怀疑他是否睡着之际,苍老诡谲的声音从黑纱后缓缓飘了过来:
“姚警官,是什么,您不是最清楚不过了么。”
听到这话,文熙淳猛然看向身边的姚景容。
这人双眼含笑,并未因为于天师的这句话而产生任何疑惑或者不悦。
“您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黑纱后传来“噗嗤”一声冷笑:“也是,人难得糊涂。”
他从桌上拿过一张纸,在上面刷刷写了什么,接着放在地上,用小竹竿推了出去。
姚景容捡起那张纸看了眼,上面写的是一处从没见过的地址。
“去这个地方,你们会找到想要的答案。”
文熙淳不解:“所以您是知道这道神秘图腾到底是来源那种邪术对么。”
里面的人没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于先生?”文熙淳以为他没听见,又问了一遍。
于天师依然不做任何回应。
姚景容用眼神示意他别再问些多余的,这位性格古怪的天师多半不会再回答这个问题。
“那么,非常感谢您替我们解疑答惑,我们今天就先告辞了。”姚景容说着,还毕恭毕敬向着黑纱鞠了一躬。
“走吧。”他冲文熙淳轻声道。
只是二人当转身走到楼梯口的那一瞬间,苍老的声音在这密闭的小屋内清晰地传了过来:
“姚警官,做人要诚实。”
这下,姚景容是真的不明白了:“我是欺骗了您什么么?”
于天师轻笑一声,语气中暗含不屑:“你打电话时明明说是只有二人前来赴约,可是你瞧,这不是还有一位朋友么。”
血祭(9) 第三个人。
“您……在说什么, 第三人什么的,大白天的就别讲鬼故事了吧。”即使内心慌得一批,但表面依然装作好不在乎。
懂装不懂, 典型的文熙淳式行事风格。
俗话说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于天师索性也不再继续和他争辩些没有结果的问题,乖乖闭嘴忙起自己手头上的事。
文熙淳还想说什么, 便被姚景容硬扯着衣角拽出了小木屋。
一出门,文熙淳忿忿甩开姚景容的手:“你拉我做什么,什么第三人,可笑。”
“所以你明知道可笑还和他争论什么。”
一句话怼的文熙淳哑口无言。
他揉揉沉重酸痛的脖颈,只觉肩上的力道更重一分。
换个话题:“刚才他给你那张纸上写了什么。”
姚景容将纸条递过去:“是个地址。”
【徽沅市淮吉县塔漠镇黑水村】
看到这个地址, 文熙淳不禁产生了深深的疑惑:“咱们这还有这么个村子?没听说过。”
姚景容点点头表示同意:“我也没听说过这个村庄,塔漠镇下面是丰明山,周围都是悬崖峭壁, 就是建村也不会在这种地方。”
“先回警局查查再做打算。”姚景容上了车, 钥匙一拧,引擎发动。
他回过头看向车外一步步走来的文熙淳,这人走得极慢, 步伐沉重,就像个年岁已高的老头子。
倏然间, 姚景容缓缓瞪大了眼睛,看着文熙淳的脸,震惊一丝丝散入骨血中。
原来,不是神神叨叨的于天师故意吓唬他们,而是真的有……第三人在场。
而且, 他在笑,扯动着诡异弧度的嘴角。
****
文熙淳觉得姚景容有点奇怪, 从于天师那里回来后,这人就寸步不离紧跟自己,好像法医科闲出屁来一样,完全没他什么事。
“你为什么总跟着我。”文熙淳正在网上搜索“黑水村”,但旁边一股灼热的视线烫的自己脸颊火热,再这么下去都能被那股视线在脸上凿个洞出来。
“保护你。”姚景容回答的煞有介事一样。
文熙淳翻了个白眼:“你离我远点就是给我最大的安全感。”
“嗯。”敷衍一个字搪塞过去,“查到黑水村了没。”
“没,不光徽沅,查边全国也没这么个村,这个什么天师该不会写错了地址吧。”
“不至于,人命攸关的事,他倒不会如此不严谨。”
文熙淳下意识抬手揉着肩颈:“谁知道呢,我看那于天师就觉得不靠谱。”
估计他是还在为了于天师大白天说鬼话的事不开心。
看到文熙淳的动作,姚景容走到文熙淳身后,笑眯眯地俯身下去:“我帮你做个肩颈按摩?”
文熙淳心里一咯噔,几乎是条件反射性地弹到一边,警惕地望着这人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你想干什么。”
“看你肩颈不舒服,我以前学过几手,不比专业按摩师差,让我试试?”
文熙淳:“= =不,不用了吧。”
“别害羞,放轻松~”姚景容人高劲儿大,一下子便将文熙淳拽了回来往椅子上一按,“按一按就会好的。”
他的语气带着强烈的诱.哄意味,文熙淳只觉得昏昏沉沉,魂儿也像被抽走了一般,意识开始渐渐模糊,只能任由他在背后对自己上下其手。
不过……姚景容他们家该不会是靠按摩发家的吧,手法如此专业,力道如此均衡,真的好舒服……
文熙淳没出息的胡思乱想着。
只是天真如他,浑然不知身后的姚景容视线却怪异的到处乱瞟,就好像被激光灯刺激到的小猫,目光被牢牢锁定在某个点上,并随着这个点来回移动。
突兀的,姚景容猛然抬头,目光随即落到办公室的屋角处,以至于没拿捏好手上力道——
“好疼。”文熙淳疼的缩了下肩膀。
姚景容堪堪回神:“抱歉,弄疼你了么。”
文熙淳点点头,顺势看向姚景容,却发现他的目光根本不在这边,而是直直看向窗口,眉头紧锁,神情是说不出严肃。
“怎么了,在看什么。”文熙淳好奇循着他的视线看向窗口。
只有窗外黑压压的乌云。
姚景容收回目光,嘴角漾起笑意:“没什么,刚才在考虑别的事情想得入神了。”
他笑眯眯地倒退一步:“现在感觉怎样,还疼么?”
文熙淳试探性地晃了晃脖子,又扭扭胳膊,然后奇迹地发觉——
真的不疼了!一直积郁在肩颈的重力也好像瞬间消失,身体是从没感觉到的轻松,甚至卯卯劲儿都能一飞冲天。
“舒坦多了,我现在合理怀疑你那千万大平层是靠按摩发家致富买来的。”身体舒服了,心情也跟着变好,这恐怕是文熙淳第一次真情实感的同姚景容开起了玩笑。
姚景容微微松了口气,转过身:“既然没问题了,收拾收拾准备出发吧。”
“去哪?”文熙淳一时没反应过来。
“黑水村。”
查找过所有网站,也没有找到与“黑水村”有关的记录,文熙淳还是坚信一定是张天师写错了地址。
“兴许是新建成的村子,所以暂时没有记录。”可疑的是,对于于天师的所言所写姚景容一直是不容有疑,甚至明里暗里都在为于天师开脱。
向警局申请了外勤,原本想多带几个警员过去,但文熙淳却认为人多容易打草惊蛇,反正此次只是去调查,只要不与当地人起冲突就万事大吉。
临出发前,两人特意换下警服,打算像之前一样以“房产开发商”的身份前去拜访。
只是刚走到警局门口,迎面便撞上一熟面孔。
“要去哪。”看着二人不同寻常的打扮,云牧遥好奇问道。
姚景容并不想和他多说,撇下文熙淳径直往外走:“别磨蹭,目的地非常远,到那都不知道几点了。”
“是去查案么?和这四起案子有关的。”云牧遥并不死心,甚至自觉地跟上来,一副“算上我一个”的架势。
但文熙淳却觉得,云牧遥在民俗学领域是龙头,带他过去或许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是,我们打听到了有关死者身上文身的疑似发源地,准备过去探探情况,云科长不然和我们一起?毕竟你是这方面的专家。”
姚景容皱了皱眉,就差把不情愿三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文队长的请求,我自然在所不辞。”云牧遥彬彬有礼的态度,和一旁黑脸大王姚景容形成了鲜明对比。
黑水村上面的塔漠镇距离徽沅市区大概一百五十公里左右,开车也要两小时,这还不算堵车,他们下午四点出发,等看到塔漠镇的地标时已经是晚上七点整。
“今天只能到这里,找个地方休息下,明天一早再启程。”命令式的口吻,大概能听出现在的姚景容并不是很开心。
文熙淳也没多想,还以为是他开了那么久的车累了,毕竟人一疲惫情绪也就变得易怒不稳定。
几人环顾一圈,终于在一堆老旧的小吃店中间找到一间破烂的旅馆,旅馆外面还挂着五颜六色的大裤衩,随风飘扬。
打开定位看了眼,文熙淳道:“附近就这一家旅馆,大家将就一晚吧。”
几人下了车之后仔细一看才发现,虽然这地界看起来店铺繁多一派繁荣之景,但这么多店铺,却没一家开门的,几乎每间铺子大门上都贴着张大红纸,上面写着“吉店转让”,但红纸多半年岁已久,均是微微泛白,房檐下结满蜘蛛网,落了厚厚一层灰。
倒是那家名为“幸福人家”的小旅馆,在一排吉店转让中颇有垂死挣扎的意味。
进了旅馆,浓烈的旧尘味迎面而来,门外的亮光照进里面的昏暗,将三人的影子斜斜拉长。
“欢迎光临……”嘶哑的声音从某个角落传来。
里面还是十几年前的装修风格,处处透露出一股被时代遗忘的苦闷哀愁。
“您好,这里能住宿吧。”文熙淳似乎问了个很愚蠢的问题。
“能,客人想开几间房。”一道矮小的身影从柜台后走了出来。
是个长相颇具喜感的中年男子,大大的红鼻头宛若一颗朝天椒,极不和谐地挂在脸上。
“三间。”文熙淳看了看这破旧的旅馆,很怀疑这里真的有热水供应么。
老板点点头,问三人要了身份证登记,嘴里也不闲着:“最近世道不太平,客人睡觉时锁好门,晚上也别到处乱走。”
文熙淳点点头,忽然道:“对了,您知道这镇子下面一处叫黑水村的地方么。”
老板做登记的手明显一顿,继而装作若无其事:“打听这个地方做什么。”
听老板这么说,文熙淳暗喜,看来他知道这地方没跑了。
“哦,我们三人是绿地集团项目开发部的,听人说那地方风景优美,打算去踩踩点,看能不能建设座旅游山庄,顺便为徽沅市带动下经济增长。”
老板头也不抬:“如果你们有这种想法,我劝你们还是哪来回哪去吧,那地方邪气着。”
三人奇怪地对视一眼,明显听出这老板话中有话。
“亲眼所见都并非真实,单凭您几句话我们无法信服呢。”姚景容笑眯眯的,语气尽显讽刺之意。
老板无奈地摇摇头,一脸心寒:“不听好言相劝,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
听老板这么说,三人更加确定,他不光知道点什么,知道的可能还是些不可告人的邪祟之事,而且直觉告诉他们,一定和这四起案子有关。
晚上,吃过老板准备的不怎么好吃的晚餐,三个人不约而同面对着眼前的旧水壶犯了难。
这里没有洗澡的装置,想洗澡,得自己烧热水倒盆里洗。
但烧一半,姚景容房里的水壶“嘭”的炸了……
文熙淳刚凑合着洗完澡,就听到敲门声,开门一看,门口就站着衣服脱一半的姚景容。
“干嘛。”他语气不善。
“借你房间洗个澡,我房里水壶炸了。”姚景容笑道。
“自己找老板要个新水壶去。”说完,文熙淳毫不留情就要关门。
一只手穿过门缝挡住房门,文熙淳也没注意,大力这么一关——
姚景容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文熙淳赶紧打开门,面子上还要装着死鸭子嘴硬:“谁让你自己把手往门缝里挤,这不是活该么。”
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却诚实地将加热器丢进水壶中……
姚景容举着一只伤手艰难地洗完了澡,出来后就看到文熙淳正倚在床头摆弄着手机。
“多谢,我先回去了。”他似是有意无意地说道。
“嗯。”但回应他的也只有漫不经心的一个字。
姚景容暗暗叹口气,抬手捏住房门插销往一旁拉——
嗯?怎么拉不动?
文熙淳还在试图搜索有关“黑水村”的信息,老半天过去了,就听到姚景容还站在门口把房门弄得卡啦作响。
“你、在、干、什、么。”他没好气地一字一顿问道。
姚景容慢慢回过头,手里还拿着被他大力出奇迹扯下来的房门插销,笑得一脸尴尬:“可能,今晚,我要在你这借住了……”
怀疑的目光投过来,姚景容再次回以真诚的微笑。
老旧的旅馆铺的还是水泥地,四舍五入相当于姚景容睡在石头上。
他一歪头,就见文熙淳还倚在床头精神奕奕地看手机。
“还不睡,等着早会补觉?”姚景容调戏道。
文熙淳都懒得看他:“下一个加速器,翻.墙去外网。”
姚景容瞬间也来了精神,从地上爬起来,悄咪咪摸上了文熙淳的床:“外网有什么让你特别感兴趣的事?”
“如果像旅馆老板所说,黑水村是个不可言说的邪祟之地,那么国内网站有关黑水村的消息一定会被全部消抹掉,去外网看看,或许能有什么重要发现。”
下好了加速器,切换至VPN,登入油管,输入“黑水村”,奇迹真的发生了!
虽然只有一条搜索结果,但根据发布内主题来看,绝对是国内人员上传的。
【消失于地图上的黑水村,到底藏匿着什么惊天秘密。】
但是观看人数只有百十号人。
点开视频,镜头抖动得厉害,屏幕中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大山,周围都是悬崖峭壁,底下便是散发着诡异黑气的大河。
“顾名思义,黑水村这个名字的由来就是我们眼前这条看起来像是黑色的河。”视频中,一个女生自顾解说着。
“但仔细看来,河水并非黑色,只是这里常年被黑气笼罩,所以才看起来像是黑水,不知道这些黑气是否有毒,总之我先戴上口罩。”女生非常漂亮,大眼睛灵动俏皮。
她正乘船于这条布满黑气的河中缓缓前行,一旁站了个衣着朴素老旧的船夫,嘴里还用极不标准的普通话嘟哝着:“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怕死,哪里都敢去。”
女生笑笑,对着镜头悄声道:“但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可是给了船夫大爷五百块钱他才答应我带我渡河。”
视频长达五小时,文熙淳往后拖动进度条看了眼,似乎也没经过剪辑。
下了船,女生一边介绍着一边穿戴登山设备,而且全程看起来没有第二人的存在,船夫将女生送到河对面后,和她商量好回来接她的时间后便撑船离开了黑水河。
不得不感叹这女生胆儿是真肥,独身一人的大老爷们恐怕都不敢这么玩,她倒好,自觉设备齐全脑袋一热就往里冲了。
后面的内容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女生爬上了大山后,举着摄像机在一片昏天黑日的密林中独自前行,嘴里也一直没住下。
只是在抖动的镜头中,一道奇怪的白色一闪而过。
“等等,刚才那是什么。”文熙淳拖动进度条往前推了几分钟。
当他看清那道白色身影后,恐惧感霎时袭来,背后嗖嗖冒着冷气。
女生好像也没注意到,还在语气轻快的同大家介绍这里的植被。
那道白影,那张熟悉的,眼眶空洞的鬼脸……不就是死者裘亚杰和赵小琪的案发现场中曾经出现的那个……人?鬼?
白影站在一棵人腰粗的大树后面,正一动不动地望着镜头,再一次,和文熙淳对视上了……
他扯起如深渊般的大嘴,笑得极度恐怖。
但也就在这时,视频忽然黑了,显示信号中断。
退出去再重新搜索,这条视频却鬼魅的消失了。
文熙淳感到浑身的肌肉一点点僵硬,那股强烈的重力感再次压上肩颈。
他呆呆的,木然地望着手机屏幕,手心一片冰凉。
“文熙淳?”姚景容直起身子,眉头不自觉微微蹙起。
“你看到了么。”文熙淳机械地转过头,眼底是难以掩饰的恐惧,“那个人,你看到了么。”
姚景容的目光悄悄转向文熙淳的肩膀,忽然抬手摆了摆,做了个奇怪的手势。
像是在驱赶什么东西。
“你在做什么。”文熙淳睁大双眼,睫毛微颤,“你在赶什么。”
剧烈的恐惧感致使他声音都抑制不住的颤抖着。
姚景容怔了怔,伸出一只手按住文熙淳的肩膀:“别怕,我在赶蚊子,才四月份就有蚊子,看来全球气候变暖的情况真的很严重。”
文熙淳摇摇头,不自觉地咬住指尖:“那个于天师说的,第三个人,是不是,你……”
他变得语无伦次:“你是不是,看到了啊。”
说话间,文熙淳又摸了摸脖子:“我感觉肩膀很重,是不是有人一直骑在我的肩膀上。”
姚景容手指瑟缩了下,赶紧凑过去轻轻揽住他的肩膀,温柔地拍了拍:“别疑神疑鬼的,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存在,你也知道那个于天师不就是靠装神弄鬼混饭吃,别想太多,你太累了,我再帮你揉揉肩膀,然后早早睡觉吧?”
文熙淳半信半疑:“可是视频为什么消失了,就像一股神秘力量一直在阻止我们继续调查。”
至于为什么,姚景容也说不出来,但现在绝对不能再让文熙淳怀疑这个世界观:“有时候就是这么凑巧,你也知道国家在大力打击怪力乱神,兴许是刚好检测到了这条视频,就删掉了。”
“可这是外网啊!”文熙淳猛地坐起身子,声音嘶哑。
“就因为是外网更要严格管控,维护国家形象,很正常。”
文熙淳失了力般瘫了下去,脑袋里犹如塞了一团线,剪不断理还乱。
“你说有人骑在你脖子上,你这么大能耐谁敢骑你脖子上,这不是找挨骂么。”
听到姚景容这么说,文熙淳原本紧张的情绪才稍有缓解。
姚景容的双手已经不重不轻地替他揉起肩颈:“肩颈发沉是因为长期低着头做事或是看电脑看多了,大部分人都有这种职业病,我也有过,揉一揉就会好很多。”
感受着姚景容的双手在颈间温柔划过,文熙淳这才慢慢放松下来。
他有点为刚才的失态感觉不好意思,思忖良久才极不情愿道了句:“谢谢。”
姚景容冷冽的目光看向窗口,语气却是与表情不符的柔和:“以后有事你可以跟我说,也可以,完全依赖我。”
文熙淳点点头,舒适的手法惹得他困意上涌,不大一会儿,脑袋一歪便倒进了姚景容怀中。
阒寂的黑夜中,姚景容的声音低沉严厉:
“警告你,以后别再来了。”
翌日一早,文熙淳猛地睁开了眼,脑袋下是说不出的柔软。
他扭头一看,面前是无限放大的艳丽面容,而脑袋底下,则是薄健有力的臂膀。
他脑袋“嗡”的一声,赶紧坐起来往旁边移动两下。
似乎是被文熙淳过于激烈的动作吵醒,姚景容也坐起来,掌心轻轻擦了下惺忪的睡眼:“才六点,再睡会儿吧。”
文熙淳没说话,主要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疾速跳下床直冲卫生间。
太TM尴尬了,这要是躺在黄赳怀里自己都能接受,偏偏是姚景容。
考虑到这一点,说明他似乎根本没把昨晚那些怪异的事情放在心上,反正姚景容总有办法令他忘却。
洗漱好之后,喊来楼下的老板把坏掉的房门破开,一出门,正好碰上同样早起的云牧遥。
“昨晚听到你房间有动静,发生什么事了。”云牧遥细细打量起文熙淳。
“没什么,就是有耗子。”文熙淳可不敢说姚景容就在他房间,这要是传出去,童嗣他们可能要笑掉大牙了。
只是话音刚落,姚姓大耗子便黑着张脸穿着睡衣从文熙淳的房间里走了出来,带着满脸戾气如一阵风般刮回了自己房间。
气氛是说不出的尴尬……
作者有话要说:姚某人:“尽力安抚你紧张情绪的我,原来不过是只杰瑞。”
血祭(10) 你还真想让他死啊。
“这就是你说的耗子?”云牧遥微笑。
文熙淳尴尬地挠挠腮帮子:“反正都是哺乳动物, 没差。”
三人下了楼,看到老板正搬个马扎坐门口四处看风景。
老板逗逗笼子里的鹦鹉,抬眼看着蓄势待发的三人, 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他觉得, 既然三人心意已决就找去找死,那自己也不必再多费口舌, 索性随他们去,俗话书,吃亏了才能长记性。
坐上车,按照导航,一路开往黑水村附近地丰明山。
望着河面上氤氲的黑色雾气, 文熙淳可以确定这就是视频中女孩渡河的地点。
“过了这条河,翻过一座山,穿过一道森林, 就能找到黑水村, 那个视频博主是这样讲的。”文熙淳掏出手机打开画图,在上面简单做了个标记,“也就是说, 我们要一路向北。”
但是环顾一圈,虽然看到一条小破船停在渡口随着水波荡漾, 但始终也没看到撑船渡河的船夫,周遭一片阒寂,一点人气也没有。
“这是让我们自己撑船过去的意思?”云牧遥走到船边,上下打量一番,“可这船看起来年岁久远, 真的能承载三个人的重量?”
姚景容嗤笑一声:“那你游过去呗。”
面对姚景容的挑衅,云牧遥却丝毫不为所动, 甚至还冲他友好一笑表示大度。
这样倒显得姚景容是个无理取闹的小人一般。
就在两人心中互相卯着劲儿时——
“五百走不走!”一声高喊,惊动了枝头的鸟儿,它们扑棱着翅膀瞬间四散而逃。
“走——走——走——”尾音回荡在空悠悠的山谷湖面。
“你看到船夫了?”姚景容环顾一圈,还是没看到半点人影。
“没看到,但钱看到了。”文熙淳漠然回应道。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水里猛地钻出一颗脑袋,湿漉漉地冲着众人憨笑:“走走走,几位往哪去?”
水里钻出的这人,和视频中的船夫明显是同一人。
“黑水村。”文熙淳毫不犹豫应声道。
一听到这个名字,原本还笑呵呵的船夫瞬间垮起个批脸,从水里爬上岸,拧着湿透的大裤衩:“黑水村?还有人找这地方呐?不是我不想带你们去,是好心劝你们,去了可就回不来了。”
姚景容讥笑:“这倒是奇了,社会主义之下,还有有去无回的地方?”
船夫把拧成麻花的大裤衩摊开抖了抖,抖的文熙淳一脸脏水。
“上个月吧,也有个小姑娘让我载她渡河,听口音还是京城来的,约好了接她的时间,结果我在对岸等了她三天愣是没等到,现在还不知道是死是活,你们想去,可得有脑袋拴裤腰带上的觉悟才行。”
文熙淳看了看船夫用一根粗布条系成的腰带:“放心,我们腰带结实得很。”
船夫无奈地叹了口气,撑起船桨:“上来吧,不过我可说好了,收了钱咱们自此谁也怨不着谁,在那边甭管出了什么事可都跟我没关系,我可是早提醒过你们了。”
三人虽然心中稍有犹疑,但事已至此,也不可能再打退堂鼓。
小破船在水里东倒西歪,三个大男人的重量压上去之后,更是一度要翻进河里。
文熙淳紧紧抓住木船边缘,望着前方被浓雾笼罩的丰明山,心里不免犯起了嘀咕。
“来着渡河去黑水村的人多么。”
“多啥啊,加起来五个指头能数过来。”
文熙淳:“你不问问我们去那边做什么?”
船夫斜了斜眼:“知道的太多容易惹来杀身之祸,规矩我懂。”
一阵沉默,船夫似乎是个耐不住寂寞的,又开始絮絮叨叨:
“要说这黑水村的人,成天神秘兮兮神神叨叨的,我就见过一次,穿着黑斗篷,包得像个粽子,从对面渡河过来,也没见他回去过,再其他的,也没见过了。”
“不过您劝我们别渡河,总得有个理由吧,您知道点什么?”摸清了船夫的性子,知道他是个嘴上没把门的。
“我也只是听说,那里有个老婆子,不少有钱人找过她办事,办的还都是些歪门邪道的事,而且去了那边,如果有人喊你的名字,千万别回头,一回头,就再也回不来啦。”
船夫紧绷的老脸,看的几人心中打怵。
真的有这么邪乎么?
“不过说实在的,你们要是平安回来了,要是见到当时我带渡河的那个小姑娘,也给我报声平安,毕竟离那村子这么近,我睡觉都不踏实。”
文熙淳点点头,再次看向远方那座被雾气笼罩的山谷。
小破船在河面上飘了二十来分钟,终于抵达岸边。
船夫将绳子往渡口一绑:“我啥时候来接你们。”
这个问题,文熙淳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三天之后吧,正午时分,这里碰头。”倒是姚景容,说得信誓旦旦,不知哪里来的自信。
船夫点点头,又是一声长叹,待三人上了岸付了钱之后,解开绳子,冲着三人挥挥手。
黑气飘浮在河面,随着船只的离开很快模糊了船夫的身影。
黑气缭绕中,船夫看着三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扯起嘴角,诡异的笑容瞬间爬上面庞——
三人的面前是高不见顶的丰明山,这里植被稀少,到处都是盘虬交错棱角分明的砾石。
“这山怎么爬。”没有任何登山设备的姚景容顿时犯了难。
“小姑娘都能爬过去,你别说你不行。”文熙淳白他一眼,率先向前一步,鞋底踩在砾石上,硌得脚底板生疼。
“这山坡度小,几乎是个直角,没有登山设备往上爬但凡踩空,必死无疑。”云牧遥抬头分析着,“不然就绕点远路,从山的侧方过去。”
此时此刻,在文熙淳的心里,云牧遥这人不光温柔善良性格好,脑袋还转得快,再看看姚景容……
姚景容内心OS:我早就想到了,我就是不想绕远路。
绕着山脚走了大概半个多小时,终于看到一处山涧峡谷,就像是把这座石头山劈成了两截,断开的地方下面形成了长长的水流,而黑水河的水,正通往这里。
山涧间隙非常大,只有一圈一人宽的凸起横亘在半山腰,底下,便是万丈深渊。
姚景容提议,大家把外衣脱下来绑在腰间,然后三人绑一起,这样如果有人踩空也不至于丢命。
文熙淳又白他一眼:“拜托你有点常识,就咱们这体重,一个下去了剩下的都得跟着下去,要死你自己死,我还想活。”
姚景容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情绪:“那你说怎么办,都听你的。”
“手牵手,拉得住就拉,拉不住就松手。”
拉不住就松手,极其绝情的一句话,但生死之间便是这样,毕竟三人也没好到能一起去死的份上。
三个人紧贴在石壁上,尽量减小占地空间,这样手牵手做一排,慢慢沿着环山凸起侧身移动。
底下是湍急的河流,河水打在石头上激起万丈水花。
文熙淳往下看了那么一眼,眼晕,腿霎时软了三分。
这时候,握住自己的含#哥#兒#整#理#手忽然加了力,温暖透过掌心传来,一点点注入无形的安全感。
文熙淳侧过头看了眼,只能看到姚景容精致的侧脸,以及……
他耳朵上有耳洞?!
记得警局不允许打耳洞的,而且好像还不止一个,仔细数数,从耳廓到耳垂,足有五个之多。
“专心点,不要东张西望。”似乎是感受到文熙淳灼热的视线,姚景容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接着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虽然文熙淳说,拉不住就松手,死一个比死一群要好太多。但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姚景容就下定决心,无论是生是死、贫穷富贵,都不会再放开这只手。
但是作为善后的云牧遥就没那么舒服了,姚景容走多快他就要跟着走多快,如果姚景容忽然放慢脚步,由于惯性自己还会出现轻微踉跄的情况,再加他人高腿长底盘不稳,稍微有点异动就得大头朝下跌入急流。
索性他也只能,紧紧的,抓住文熙淳的手。
在这一人宽的环山凸道上行走,再加精神一直高度紧张,走在最前头的姚景容忽然停了下脚步想要歇息会儿。
云牧遥一时没反应过来,脚尖狠狠踢在一块碎石上,身子一个倾斜,脚底瞬时装了滑轮一样“嗖”的冲向前去。
文熙淳刚停下,忽然感觉右手一阵下坠,也是没反应过来,身体跟着一起倒下去——
“小心!”姚景容大喝一声,抬手用力拉住文熙淳。
但对于身后不断下坠的云牧遥,文熙淳嘴上说得冷漠不近人情,却始终没有放手的意思。
云牧遥一只手抓住文熙淳,另一只手抓住了凸起的石块,身子就这样在悬崖间来回晃荡。
手心沁出了冷汗,开始打滑,两人的手指开始不着痕迹地出现滑动分离。
一点一点——
“你先放手,你撑不住他的重量。”姚景容探出头,表情是难得一见的严肃。
文熙淳看着已经在悬崖半空晃悠的云牧遥,嘴唇紧抿。
的确像他说的,如果再不放手等力气耗尽,他绝对会被云牧遥拉着一起跌入深渊,但是……如果放手了,那么云牧遥百分百再也没有活命的机会。
忽然想起来,之前在颂月女高,姚景容也是这样,告诉自己,如果不能回头就向前走下去,那一次算他运气好,那么这一次呢,面对万丈深渊,运气一词还有用么?
答案显而易见。
文熙淳涨红了脸,颇有垂死挣扎的意味,他的指尖已经深深扣进云牧遥的掌心,用劲之大以至于浑身都在发抖。
但云牧遥,只是抬头凝望着他,然后用口型告诉他:“放手吧。”
但是这次真的不可以。
再放手一次,就没有被原谅的机会了。
文熙淳使劲撑起身体,对着身后姚景容命令道:“抓住我的腰带。”
但姚景容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冷冷地看着。
等不到姚景容的手,文熙淳也再没了耐心,他猛然放开手,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云牧遥的后衣领,几乎是牙关都要咬碎,指节泛起白色,手背的青筋一根根清晰地突兀了出来。
被救赎的一方,本该是感动到涕泗横流的表情,但此时的云牧遥却怪异地愣住了。
接着他用一只手按住石壁的凸起,慢慢爬了上来。
虽然外人看起来似乎是文熙淳把他拉上去的。
浑身的力气全数被抽离,文熙淳倚在石壁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然后看着同样惊魂未定的云牧遥,笑笑:“你好像也不是很重。”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右手还在止不住地颤抖,因为刚才用力过猛,现在手已经麻木到失去知觉。
云牧遥慢慢站起身,眼底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之色。
“别人救了你,好歹说声谢谢。”姚景容站起身,一道冷眼剜过去。
文熙淳控制好呼吸,也跟着小心翼翼地站起身:“算了,走吧,早点离开这个地方。”
望着文熙淳的背影,矮了自己一头的身高,云牧遥慢慢攥紧了左手。
被他抓过的地方还在微微发痛,原来个子这么小的人也会有如此力气。
等三人好不容易离开了这条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的山路,月亮已经透过黑色的夜幕探出了脑袋。
前方是深不可测的密林,一片漆黑。
“算了,今晚先在这休息一下,明天再说吧。”文熙淳是真的没力气了,整个人都像是软面条,往地上一坐便再揪不起来。
姚景容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掏出一罐巧克力豆,委身看着文熙淳:“吃么。”
文熙淳一把夺过罐子,倒了一手掌巧克力豆,往嘴巴里一塞——
瞬间糊的他说不出话来。
“你们在这休息一下,我去找点树枝点把火。”云牧遥道。
在野外生存,火种是必不可少的保命工具,除了御寒外也能驱赶野兽。
但这深山老林的,落单就已经是极大的不安全。
姚景容没理他,只有文熙淳缓缓起身,糊着嗓子道:“大家一起吧,尽量不要分散。”
姚景容瞥了他一眼,将矿泉水拧开塞他嘴里:“你先喝你的水吧。”
云牧遥没再说什么,默默往山林深处走去。
文熙淳喝着水,目光紧紧黏在他的背后。
“你去看看他。”他推了推姚景容,多少有点撒娇的意味。
“我不去。”姚景容干脆一屁股坐在文熙淳身边,一副屁股千斤沉,谁爱去谁去的架势。
文熙淳又推了推他:“去看看?”
最后一个字,尾音翘起。
“不去。”姚景容反正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那我去,你在这守着。”文熙淳撑着地面站起身,一瘸一拐往前走去。
“我知道了,你在这坐好,我马上回来。”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能让姚景容放弃自尊、心甘情愿吐出秤砣的,就只有文熙淳一个。
姚景容几步追上了云牧遥,就见他果真老老实实在那捡树枝。
“行了,他没来,别装好人了。”姚景容冷笑一声,随手捡起一根树枝。
云牧遥微微抬头,目光深邃,却并不急于反驳。
“蹩脚的演技,你还真想让他死啊。”姚景容声音抬高八度,语气里已然漫上一丝怒意
血祭(11) 黑水村(1)
文熙淳揉着酸痛的臂膀, 搭眼一瞧,就见姚景容独自一人回来了,手里还极其敷衍地提了两根小树枝。
他瞪大眼睛:“这就是你捡的树枝?”
姚景容把树枝往地上一扔:“有人嫌我碍手碍脚, 我就回来呗。”
虽然不知道这俩人为何原因水火不容, 整天拔剑弩张的,但按照姚景容的说法:他从业时间较长, 有几个熟识的同僚很正常。
文熙淳觉得言之有理,毕竟以他这种臭屁性格,有几个仇家也不稀奇。
云牧遥抱了一堆树枝回来,默默掏出打火机,点了半天, 火星都没见一个。
“往里填点好烧的树叶兴许能着。”文熙淳主动站起身,把地上的枯叶划拉划拉抱过来。
夜晚的树林温度一度降到冰点,怪戾的风声不止, 像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鬼哭声。
火光映在每个人的脸上, 散发出温暖之意。
文熙淳侧卧在平缓大石头上,瞳孔随着火光微微颤动。
困意上涌,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慢慢闭上了眼睛。
眼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一根黑色的蜡烛,蜡烛表面用金色颜料画满了诡谲的符文, 火舌怒舔,黑色的蜡油顺着烛身缓缓流下,在底部凝聚成一团。
桌子上被人用红色的笔密密麻麻写满了“杀人犯、强.奸犯、禽兽人渣”之类极具侮辱性的言词。
一只骨瘦如柴的手紧紧抓着抹布在桌面大力擦拭,但擦得越是起劲儿,蜡油越是污浊一片, 黏在桌面蹭成一层光滑的蜡面。
那只手忽然顿住,接着手指愈发加力, 指节投出惨兮兮的白。
身后的门缝里,无数双眼睛正暗暗注视着这边,白眼球中布满猩红血丝,仿佛下一秒便会溢出血来。
那些眼睛使劲往前挤,目光怪异,几乎要从门缝中钻进去黏到屋内人的身上。
漆黑的房间内,只有黑色蜡烛燃出的火光照亮了周围一小片区域,大部分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那只手的主人慢慢抬头,望着前方模糊不清的墙壁,以及墙壁上模糊不清的黑白照片——
文熙淳猛地睁开双眼,强烈的恐惧感也在睁眼的那一瞬间消退半分。
又是这个奇怪的梦。
他看了看四周,周遭还是熟悉的树林,熟悉的黑夜,以及面前那团散发着光与热的火堆。
“怎么醒了?”姚景容极具辨识度的声音透过夜风传了过来。
文熙淳揉揉眼睛,坐直身子:“倒是你,不睡觉坐我旁边偷窥什么。”
姚景容笑笑,看向对面睡得熟的云牧遥,压低声音,语气中是似有若无的温柔:“以前没有时间能好好看看你,现在有机会了当然要欣赏个够。”
“恶心,无聊。”文熙淳骂了一声,烦躁的再次躺下。
姚景容虽然没有反驳他,但文熙淳能清楚感觉到他在自己身后躺下,接着一点点靠近,直到温热的鼻息触碰到了自己敏感的后脖颈。
文熙淳往前挪了挪,脑袋低下去,尽量避开他。
但是心脏却还是奇怪的狂跳不止。
脑袋里不知是奇怪的想法还是确实存在过的记忆,竟然冒出了一些不可思议的画面,奇奇怪怪的,身体拥抱交融在一起……
文熙淳赶紧闭上眼,试图找点别的话题把这诡异的画面驱散出脑海。
“你为什么打了那么多耳洞,体检的时候怎么没被刷下去。”
“我是特招进来的,体检也只检查了一些常规项目。”姚景容说得很含糊。
一般能被特招进警局的,都是自身有着过人本领的,姚景容?没看出来。
“那为什么要打这么多。”
姚景容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道:“因为我骚。”
“噗嗤——”文熙淳没忍住笑出了声,“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搭上了自己的肩膀:“时候真的不早了,睡吧,把噩梦忘记,我会一直陪着你。”
文熙淳身体明显僵硬了下,但当他感受到掌心传来的热度时,却又奇迹般的放松了下来。
他慢慢伸出手,指尖无意识地摸索着,一直摸索到肩膀。当他摸到那处干净温热的手背时,指尖停了下来没有再动。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带来强烈的困意。
****
再次醒来的时候,面前的火堆已经燃成了一堆脏灰,树林里的清晨弥漫着厚重的迷雾,潮意顺着寒冷的风拍打在裸.露的皮肤上。
文熙淳还没完全清醒过来,还在面对着那堆灰烬懵懵发着呆,身体被冷空气刺激的不停发抖。
姚景容将外套脱下来,从后往前裹住尚未回神的文熙淳,帮他稍微整理了下乱糟糟的头发:“我去帮你准备洗漱用品,当然,如果你觉得没必要我也不强求。”
文熙淳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揉揉红通通的鼻尖:“你都要洗漱,我凭什么就得随便应付下。”
洗漱完,简单啃了两口面包,三人打算尽量在一小时内穿过密林。
这里树木交互掩映,遮天蔽日,即使大白天也是一片昏暗。
三人一路沉默,直到姚景容先发了声:
“这个东西有点眼熟。”
一旁的树杈上绑了根白色的布条,布条上有只小小的小熊刺绣。
和视频中女孩穿的衣服牌子一样,而且看颜色和样式,应该就是女孩的衣服。
“可能女孩怕迷路,绑根布条做标记。”文熙淳分析道。
因为布条明显是人为绑上去的并非被刮破,而且还特意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那么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应该没错。”
循着指南针一路向北,走了不到半小时,前方道路豁然开朗。
原来这树林根本就不大,只是当几人走出树林后,却与想象中人气蓬勃的村落不同,前方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根本望不到头。
当时视频并没有看完就被强制删除,所以后面的路该怎么走,再无人知晓。
“我们接下来怎么走。”文熙淳犯了愁。
云牧遥四处张望一番,目光忽然停在某处。
他用下巴指指那处:“跟着它走。”
两人循声看过去,就见草地上出现了一只……油光水滑的小强。
文熙淳:= =?
但身边的人却忽然起了奇怪的反应。
只见姚景容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紧抿着嘴唇倒退几步,不着痕迹地躲在文熙淳身后。
文熙淳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差点就要不给面子当面笑出声。
“你怕蟑螂?”
姚景容抬头,浅色的瞳孔中漫上一丝惊恐,但面子上依然在强装镇定:“蟑螂有什么好怕。”
“那好啊,你不是向来喜欢做带头人,蟑螂喜欢阴暗潮湿且食物丰富的地方,那里一定有人住,跟着它,我们兴许就能找到黑水村。”
姚景容不安地别过视线,揣在衣兜里的手还在微微发颤:“我不跟,我有作为人的尊严。”
“现成的工具不用,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就有尊严了么?”文熙淳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
就像云牧遥说的,蟑螂是群居性动物,喜暖喜潮,他们生活的地方一定有丰富的食物残渣,再不济,也是个能遮风避雨的角落,这样一只落单的蟑螂一定会想办法找到家人们共享天伦之乐。
姚景容自始至终没敢冒头,亦步亦趋紧跟在文熙淳背后。
而文熙淳,则一路狂奔,坚定的将小强作为最靠谱的领头军。
小强摆动着触须,灵活的在草地上跑出了“S”形,也不知跑了多久,它忽然停下了脚步,不动了。
“它怎么不跑了。”文熙淳不解。
“可能……累了?”云牧遥想了半天,也只想到这一种可能。
只是话音刚落,脚下的泥土忽然坍动,薄薄的草皮根本承载不住三人的重量,层层塌陷,迅速塌出了一道两米长的大洞。
三人还没反应过来,齐齐摔了进去。
“咳咳!”文熙淳吐了吐嘴巴中的泥土,马上站起身。
他尴尬地看了眼其余二人,却发现……
明明是一起掉下来的,为什么那两人没事人一样稳稳落地,只有自己摔了个狗啃泥?
“没事吧。”姚景容扶着文熙淳,随手给他拍了怕衣服上的土。
“没事。”
屁股疼得快要裂成八瓣,但不能说,绝对不能说。
“这里好像是个山洞,往前走走看看。”云牧遥情商就比较高了,看见了也装没看见,给别人留足了面子。
洞口明显是人为挖掘,宽敞光滑,几人顺着山洞一路向前,很快便看到前方出现一块圆形亮点。
三人疾步想着光点跑过去,紧接着,眼前的一幕所带来的震撼让三人感觉,前半生都白活了——
不见天日的地下城,与其说是村子,倒不如用城堡来形容更合适。
七层高的吊脚古楼林立而起,周围闪着斑驳点点异动的光亮,古楼前是一颗没有树冠、仅有树干的参天巨树,像是拧麻花一样由无数人身宽的分支交.合而成,盘虬交错,狰狞诡谲。
而古楼的周围则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竹屋,一条弥漫着黑色瘴气的河流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终点在哪,就这样横穿整座建筑群。
阴暗、晦气、却气势磅礴,这是三人对于这处建筑群的第一印象,除此之外,便是满眼遍布晦暗的墨绿色,仿佛这就是这处建筑群的主基调。
但在这里站了半天,却连一个人影都没看见。
血祭(12) 黑水村(2)
“这已经算是违章建筑了吧。”面对如此震撼的地下城, 文熙淳的关注点却很奇怪。
三人现在所站的洞口距离地面大概四五米高,没有楼梯,只有旁边一颗歪脖子树。
三人犹豫人猿泰山一般扒着树干爬了下去, 脚刚落地, 便感到一阵异样。
松软的泥土下面好似有无数只奇异的小生物在来回翻滚。
姚景容脸色铁青,迅速踏到一旁的石阶上。
或许, 他觉得泥土下面在爬是某种“小”字开头的蟑性生物。
“这里或许就是黑水村没错。”文熙淳指了指村口一处木质雕塑。
诡秘怪诞的猴子张着大嘴,露出尖利的牙齿,看起来就像是指示牌一样的存在。
而在木雕的下方,歪歪扭扭刻了“黑水村”三个大字,最后以墨水涂抹覆盖。
因为处于地下, 只有头顶几处洞口散进微弱的光,所以整个村子看起来就像是打了一层绿光,令人不免联想到异形片里的镜头用色。
“不过这里怎么连个人影都看不见。”文熙淳环顾一圈, 除了构造怪异的建筑群外, 这里看起来像座死城,别说人,连只鸟儿都没有。
不过因为处于地下, 没有鸟儿也正常。
“一切小心行事,不过我现在好奇的是, 那个失踪的女孩到底有没有找到黑水村,还是说,她可能还没来到这里就已经遇害了。”
云牧遥望着四周,举起相机,想要将这一奇观记录下来。
“不管如何, 总之这里绝非善地,先往前走走看看。”
巨大的黑水村, 占地面积足有三四座大学那么大,远超国内大部分村庄,且不知什么原因,这里的建筑材料全部为木质,都在房屋底下加盖了一层,由四个脚支撑,而且房屋配色过于花哨,强烈的色彩对比使人产生了眩晕感。
而且每家每户的门口,都挂了一只黑不溜秋的木头块,仔细一看,是一种手工雕刻成的小人,小人面目狰狞,五官比例极不协调,手脚处都扎了几根钢钉,身体则被黑纱层层包裹住。
恐怖的是,每个小人身下都贴了一根布条,上面写着不同的名字以及日期。
从日期来看,很可能是布条上所写人名的出生年月。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文熙淳仔细打量着,刚要伸手拿下来看看——
“别动。”云牧遥喝止住他。
文熙淳的手犹如过电一般,迅速收了回来。
“虽然不清楚,但这些木头人可能有两种用途,一是召唤已逝先祖保家护宅,二就是用来诅咒别人。”
虽然文熙淳不信鬼神,但还是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还好云牧遥及时喝止住了自己。
三人也不知走了多久,刚要感叹这村子广阔无边,却意外发现,眼前的建筑好像有点眼熟。
这不就是来时看到的那座七层古式建筑么。
“我们好像绕回来了。”文熙淳一扭头,就看到了他们来时经过的那处狭长山洞。
“不是绕回来了,而是村子是圆环形,应该是傍水而建,这条黑水河贯穿了整座村落。”云牧遥眉头紧拧,这种形状的村落给人极其差劲的感官,令人倍感不适。
“不然我们进这七层楼看看有没有线索。”文熙淳提议道,才不是因_娇caramel堂_为好奇。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觉得也对,与其继续在这里绕圈,不如主动出击。
当三人的脚尖刚刚踏入七层楼外的石阶上时——
“咚——”
诡异的钟声赫然响起,回荡在寂寥空旷的村庄中。
紧接着,他们身后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三人下意识摸上腰间的警枪,拉下保险栓后,手指扣在扳机上慢慢转过了身——
一张张说不清道不明洋溢着怪异笑容的人就站在他们身后,鲜艳的服饰与身后的房屋相得益彰。
这群人就像是忽然从地底钻出来的一样,让人完全想不出他们开始是躲在哪里。
但仔细看看,他们身上所穿的服装……好像和贺嫣身上的款式极其相似。
也不知是受光线影响还是几人的心理作用,他们总觉得眼前这群人好似也是绿幽幽的,衬托着皮肤煞白,浓重的黑眼圈嵌在死白的脸上造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为首的是个皱纹纵横交错的老太婆,面如枯树,右眼眼球全白,一点黑色素都没有,只能看到中间一小点深色的瞳孔。
她虽然在微笑,但还是令人不寒而栗。
“欢迎欢迎,我们这儿好久没有来过客人了。”老太婆笑得皱纹全部舒展开。
她从随身携带的布包中拿出几篇黑油油的叶子,三根手指夹住使劲搓了搓,然后对着文熙淳高高举起。
文熙淳心中一惊,下意识往旁边一躲。
“不要怕,这是我们这里的欢迎仪式,这种叶子是浸泡过神水的薄荷,能驱鬼辟邪,看来我奶奶是把各位当成贵客了呢。”
冷不丁的,人群中钻出一雪白的小姑娘,小姑娘看起来也就十七八的模样,同村里其他那些面目怪戾的人相比显得正常许多,虽然算不上漂亮,但也清秀干净。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
文熙淳向前一步,微微委身,主动把脑袋交给老太婆。
老太婆用沾满叶汁的手在文熙淳的额间轻轻擦过,嘴里还念念有词:“为我的贵客祈福,恭祝各位寿与天齐,如日月之恒……”
浓郁的薄荷味扑面而来。
接下来,姚景容和云牧遥也同样接受了老太婆的祝福礼。
文熙淳摸了摸湿漉漉的额头,笑得稍显尴尬:“不好意思,我们也是无意间来到这里的,没有冒犯各位的意思。”
那个雪白的小姑娘掩嘴笑笑:“没关系,来了便是客,我们自然也不会失了礼数,不过能找到这地方,看来几位与我们这里也颇有缘分。”
小姑娘说话文绉绉的,看来也是念过几年书。
老太婆弹弹手指上的叶子汁,笑得和蔼:“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来一次不容易,不如几位在我们这里多住几天,当歇歇脚。”
“也好,那就麻烦大家了。”文熙淳笑笑,目光悄悄望向一旁的二人。
他们的表情管理十分到位,并未露出半点破绽。
小姑娘带着三人往村子里面走去,嘴里还喋喋不休:“刚才给你们送福的是我奶奶,也是这里的村长,有什么事你们尽管找她,找我也行。”
“该怎么称呼你?”
“叫我阿兰就好。”小姑娘笑得甜甜的,像是涉世未深的小单纯。
她领着三人来到一处祠堂,祠堂大门高阔大气,只是透露出些许的阴森之气。
“这里是供奉先祖的地方,先祖在世常常教导我们,待客之道为大,几位来了,想必他们也会很开心。”
虽然阿兰小姑娘是想表达先祖为人和善,希望他们不要介意这里是祠堂,但听到她这么说,文熙淳还是觉得怪怪的。
祠堂门打开,入眼就是一处宽阔庭院,正中间摆了只四方形大水缸,里面的积水看起来有些时间了,水面还飘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阿兰在屋里忙前忙后打扫卫生,弄的三个大男人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文熙淳抢过扫把:“我来就好,你歇着吧。”
“那我去给你们准备吃的。”阿兰似乎是个热心肠,总也闲不住。
“不过我倒是好奇,你们生活在地下,不见天日,农作物怎么种。”姚景容开始旁敲侧击地打听起来。
“特殊环境自然有特殊种法。”阿兰笑笑,露出几颗贝齿。
听得出她也不是特别想说,姚景容也就不好继续追着问。
“生活在地下,不会觉得不方便么。”如果说非要有一个刨根问底的烦人精,只要能打听出有用信息,文熙淳愿意做这个烦人精。
阿兰停下手中的活儿,猛地抬起头,半晌,唇角再次漫上甜蜜笑容:“真正的不便,是被人一直纠缠,不是么。”
文熙淳不太懂,什么叫被人纠缠,被谁纠缠,她该不是话中有话在暗指无礼闯入此地的自己吧。
似乎是看出文熙淳的迷惑,阿兰拍拍沾着潮气的被子,笑道:“几位别多心,没有责备你们的意思,说实话我们在这里定居,也确实是逼不得已,好了,我去给各位拿晚餐。”
阿兰起身,莲步亦趋火速离开了祠堂。
走了许久,腿脚酸麻,文熙淳往床上一坐,年岁久远的床板便发出难听的嘎吱声。
云牧遥也没闲着,趁两人坐下休息之际走到了前堂,来到那处四方大水缸旁。
水缸前供奉着当地人先祖的灵位,两侧是两道仅一人身体宽窄的别道,两把大锁将所有好奇之人阻挡在外。
云牧遥凑近那十几座排位,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看过去。
有几位实在眼熟,之前曾在有关驱鬼术的文献中看过这几个名字,根据文献记载,他们最早定居在闽南一代,后来因为某种原因逃到了北方,但具体是什么原因,文献中并无记载,晚上关于这件事的信息也寥寥无几。
云牧遥只觉心头猛地一跳。
或许这些人就是这帮驱鬼天师的后代,也或许,能从他们口中直接知晓当初他们逃往北方的秘密。
一旦写入文献,势必会引起民俗界的巨大关注。
云牧遥拿出手机,轻轻摩挲着手机后盖,接着将手机放到了其中一座灵位后面藏好。
“也不知道你们喜欢吃什么,就一样拿了一些过来。”阿兰温柔的声音从祠堂外面传入,紧接着,饭菜的香气随着飘散而来。
看到云牧遥正站在灵位前研究什么,阿兰的脸微微僵了僵,但马上又绽出笑容:“怎么在这里站着,应该好好休息一下呀。”
云牧遥笑笑:“你都不问问我们是做什么,就不怕引狼入室?”
阿兰将餐盘放在石桌上,笑道:“俗话说相由心生,看着几位面善,实在不像坏人。”
尽管得到了赞誉,但云牧遥心里清楚,阿兰并没有对他们完全放下戒心,这么说也只是在悄悄试探罢了。
就像自己,也在试探她一样。
“对了,刚才我奶奶让我带给几位的。”阿兰从口袋里掏出三只黄色的三角形小布包,递过去,“这算是我们这里的习俗,这是护身符,请各位务必随身携带。”
说完,阿兰嘴角勾起一抹一样笑容:“这是忠告。”
云牧遥坦然接过护身符:“替我们谢谢她老人家。”
阿兰送来的晚餐和平时吃的无异,极普通的饭菜,味道也不错,听阿兰说,这是奶奶亲手为他们煮的。
吃过晚餐,做了简单的洗漱,三人照惯例也该休息了。
只是来到这么一处神秘兮兮的地方,三个人谁也没有睡意,特别是——
姚景容瞥了眼躺在他右边的云牧遥,表情一片冷漠。
看得出,姚景容和云牧遥二人之前应该是闹过矛盾,考虑到这种情况,文熙淳主动提出睡中间,但被姚景容一口否决。
没办法,祠堂里只有一张大通铺,谁不愿意谁就去睡地上。
眼前一片漆黑,特别于地底,更是一点光也透不进来。
文熙淳缩在角落,身后是姚景容节奏的呼吸声,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自己的后脑,惹得他头皮发麻。
他拉过被子试图蒙住脑袋。
但被子太小,还裹了两个人,轻轻一扯,也顺便带动了被子底下另一人往前挪动几分。
温暖的被窝中,一只手悄悄伸了过来,揽住文熙淳细瘦的腰,用力往后一拉,文熙淳整个人顺势被拉进了后面那人薄健的胸怀。
那只不安分的贼手还在继续摸索,当他摸到文熙淳的手后,轻轻攥住,脑袋埋进他的后颈窝,就这样保持着一个极其暧昧的姿势一动不动。
“松开。”文熙淳压低声音,生怕吵到一旁云牧遥。
但姚景容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连呼吸都未有任何变化。
文熙淳不着痕迹回过头看过去。
这人心真大,这么快就睡着了,脑袋里装的都是浆糊么。
文熙淳轻叹一声,使劲往前拱了拱身子,但却发现姚景容的手像是蟹钳般牢牢钳住自己,虽然不情愿,但也实在懒得继续同他浪费精力,只能尽量把身子蜷缩成一团,最大程度减少肢体上的触碰。
但脑袋里好似一直有个奇怪的点在折磨自己,尽管身体不断发出“疲惫”的警戒信号,但头脑却异常清楚,每每一闭上眼,那个奇怪的点就跳了出来,一下一下重重凿击着自己的脑袋。
身后的姚景容好似一直保持这个姿势也累了,收回手,转了转身子,平躺。
就在他放开手的那一瞬间,脑海中那个怪异的点猛然迸发出来。
当他们来到这座村子时,即便是绕着这座村子转了一圈也并未出现任何人,但当他们即将要踏进七层古楼的时候,那群人却宛若鬼魅般全部冒出——
血祭(13) 黑水村(3)
悄悄下床, 拿上手机,文熙淳踮着脚尖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照不到月光的地底,所到之处都是一片乌漆墨黑。
他举着手机, 电筒发出微弱的光, 只照亮半米远的距离,文熙淳就这样循着黑水河, 朝那栋七层古楼急速走去。
虽然村里的人对自己的到来表示了欢迎并且送上深切祝福,但如果就像云牧遥说的,家家户户门口挂着木头人都是用来诅咒他人的邪物,那这村子一定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样简单。
虽然七层古楼有可能是人家进行秘密会议的地方,不让进也说得过去,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在四名死者身上发现的文身被告知是来自于黑水村,虽然暂时没见到这种图腾, 但答案还是要从村里找。
漆黑的地底小路, 偶尔还能听到虫子窸窣乱窜的声音。
文熙淳凭借印象找到了七层古楼,古楼上方正对着大洞,月光透过大洞照在古楼上, 木质材料外层花花绿绿的涂料此刻也蒙上一层乳白的薄纱一般。
古楼下面是九层台阶,顺着台阶上去, 便能看到浮雕木门两旁各伫立一座神龛,里面供奉了两座神话故事中并不常见的神主,文熙淳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只是拿手电筒往里照了照,才发现, 供奉的神主没有脸,雕工繁复的头冠下是一片毫无起伏的光滑。
他打开手机照相的夜拍功能, 对着神龛中的神主拍了两张照片。
古楼的大门并没有上锁,文熙淳试着轻推两下,伴随细微的吱嘎声,木门缓缓开了一道缝。
文熙淳举起手机,对着楼内照了照,但手机电筒不比真正的手电,光照区域极小,除了面前的木地板,他再什么也看不清。
倏然间,一阵热风吹来,顿时激起他一身鸡皮疙瘩。
等等,这是地下,怎么会有风流动!
文熙淳倏然睁大眼睛,强烈的恐惧感致使他浑身紧绷起来,一动不得动弹,仿佛被人施法定住一般。
什么时候,完全没听到脚步声,但是此时身后却站了个人,而且离自己非常近,有可能……就扒在自己的肩膀上凝视着自己的后脑。
他咽了口唾沫,握紧手机。
“谁……是谁。”他紧张地问了句。
对方并没有回答他。
这个时候,文熙淳知道,如果对方是这村子里的人,自己必须要先开口道歉找借口,告诉他们自己无意冒犯,是迷了路走到这里,一时好奇而已,只要对方放下警惕,一切还能再从长计议。
“对不起,我起夜,结果迷了路,一时好奇想进来看看,没有别的意思,希望你们别生气。”文熙淳自认为道歉态度已经很诚恳了。
其实作为警察,身后有危险,按照读警校时老师教过的招式也能轻易应对,但这样的后果只能是被村里人联合赶出去,就算是强制审讯,等着他们开口说实话比登天还难。
所以智取是唯今之计。
“道歉的态度就是这样?振振有词的,一点愧疚的语气都没有。”阴恻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激的文熙淳又是一阵头皮发麻。
只是,这声音,好像有点耳熟。
他猛然转过身,手中的电筒也跟着照了过去。
被强光刺了眼,对方下意识抬手遮了遮,但嘴角调戏的笑意并未消减半分。
看着这张熟悉且欠揍的脸,文熙淳慢慢放下手,极力克制住想给他一刀的冲动,几乎是皮笑肉不笑道:
“姚科长实乃素质沙漠,大半夜尾随别人,还是说这是你的癖好。”
姚景容笑笑,细致的眉眼轻轻舒展开:“彼此彼此,大半夜不睡觉跑人家地盘偷窥,你不也在素质荒地上跑着么。”
文熙淳白了他一眼,紧张的心情退却:“我是想过来打探一下,看能不能找到和那四名死者之死有关的线索。”
“说的也是,线索从来不会主动跑上台面。”姚景容走到文熙淳前面,指尖触碰到虚掩的木门。
“嘎吱——”难听的声音传来。
“轻点。”文熙淳赶紧把住木门,做贼心虚一样四处张望一番。
“干嘛做贼一样,你可是警察,不要损害警察的形象。”姚景容强忍笑意,嘴上不饶人,但心里还是觉得。
他好可爱。
“麻烦你看清现实,咱们现在就是在做贼。”文熙淳率先悄摸摸进了楼里,待姚景容坦然自若走进来后,他还颇为谨慎地关上了门。
虽然嘴上说着这种偷窥行为极其令人不齿,但是姚景容还是耿直地掏出了……狼眼手电。
说他不是早有准备,文熙淳不信。
两人打着光,打量起楼内的场景——
可以说,仅仅是第一层的场景就足以令人瞠目结舌:
楼内呈四方形,几米长的长桌沿着墙边摆放,而长桌上摆满了人头大小的神像佛像,看起来像是红泥雕塑而成,在众多小型神佛像的中央,是一座阶梯状的神台,但诡异的是,中间供奉的这座神像,好像在哪里见过。
“都是些不重要的,去二楼看看。”
就在文熙淳想要上前一探究竟的时候,姚景容却忽然怪异地阻止了他,虽然他的语气听起来和平时无异,但文熙淳还是觉得不对劲。
他没搭理这人,走上前去对着那尊颇为眼熟的神像仔细打量起来。
啊……就说觉得眼熟,在来到书中世界之前,曾经在那个失踪小说家的家中也见到过这尊神像的缩小版,但是……怎么记得好像是尊四面神像,面前的这尊只有三面。
但文熙淳可以百分百确定,无论是容貌的雕刻还是衣着上色,绝对是小说家家中供奉的那尊神像。
只是为什么,少了一面?
“线索不会放在这么显眼的地方,这里不会有的。”但是一向严谨的姚景容却莫名其妙说了这么一句话,还一直催促文熙淳离开这里。
文熙淳不解:“你急什么,这里有你私密照?”
姚景容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那尊三面神像,迅速收回目光:“我只是觉得一楼太危险,难保不会有人进来。”
文熙淳一摊手,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自己还能反驳什么呢。
只是上了二楼才发现,这里的构造和一楼的一模一样,甚至连神像摆放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继续往上走,诡异的气氛终于弥漫开来。
三楼,和二楼一楼一样,摆放着同样的神像,祭奉着同样的贡品。
“费时耗力建这么一座楼,就是为了每层都供奉一样的神像?”文熙淳愕然,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姚景容没说话,他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等等,好像不是一模一样的构造。”文熙淳慢慢走到中间的三面神旁,委身仔细端详着神像面前摆放的贡品。
一只心形的雾莲果。
“在一楼时,我就看到了这颗果子,因为形状特殊所以多看了几眼,我想问,这种果子的原本形状好像不是这样的吧……”
姚景容没答话,心烦气躁。
“既然果子品种不是这种形状,那就说明,这是一楼的果子,但我们在二楼三楼都见到了,所以也就是说,我们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一楼。”
听到这个结论,原本心中只有“赶紧走”的姚景容也慢慢镇定下来,他走到三面神前,视线极不自然地避开,随手拿过那颗雾莲果,翻来覆去看了看,最后在果子表面掐了下做个标记。
“继续上楼,如果还是这颗果子,就证明我们确实没有离开过这里。”
两人举着手电,慢吞吞踩着木头楼梯向上而去,楼梯成环形,在这四方形的建筑中稍显诡谲。
“会有人在四方建筑内建造环形楼梯么。”文熙淳忍不住问道。
姚景容没说话,只是漠然地顺着楼梯往上走。
来到四楼,熟悉的场景再次映入眼帘——
他们疾步走到贡品前,拿起雾莲果看了眼:
那处细小的掐痕,碍眼的霸占了二人的关注点。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
这下可以肯定,他们确确实实一直在一楼。
“吧嗒、吧嗒——”突兀的,门口传来钝重缓慢的脚步声,在阒寂的黑夜中异常清晰。
“有人!”二人惊觉,马上开始四处张望寻找藏身之地。
环顾一圈,二人的视线最终落在那尊巨大的三面神后面。
尽管不情愿,但姚景容也只能被文熙淳扯着跑。
二人躲到三面神身后,找了个位置窝好,尽量屏住呼吸不发出一点声响。
“嘎吱——”木门被人推开,发出难听的声响。
文熙淳悄悄探出半个脑袋,看向来人。
一道漆黑的身影,手里举着一盏煤油灯,趿拉着破布鞋慢悠悠绕着大厅转着圈。
看来是夜巡的村民,重点检查这座古楼,看来其中果真藏匿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二人大气也不敢出,眼睛死死盯着巡视者的脚。
“嘭咚”一声,什么东西砸在地板上的声音。
那枚雾莲果,落在地板上滚出去老远。
文熙淳心里一凉,赶紧缩回脑袋。
但令人绝望的是,那个巡视者显然也听到了声音,愣了半晌,接着举起煤油灯慢慢向这般走来。
一步一步,愈来愈近——
直到他来到三面神前,脚步声戛然而止。
那双脚,就定住在神像前,距离二人只有半米不到的位置——
血祭(14) 黑水村(4)
接着, 一双手直直垂下,摸上了那只雾莲果。
文熙淳暗暗松一口气,还好他没发现, 倒不是打不过, 主要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悄悄看向姚景容,好奇他此时的反应。
昏暗的光线中, 姚景容一动不动注视着前方,表情毫无波澜,但目光却又过度集中。
好奇,他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文熙淳循着他的视线慢慢扭过头。
惨白的瞳仁正停在自己眼前不到十公分的位置!
一个男人,以极度诡异的姿势弯着身子, 眼睛瞪得像铜铃,脸边一盏煤油灯,映照出他呆滞的脸庞——
文熙淳倒吸一口冷气, 刚要起身。
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 紧紧按住自己。
他几乎要惊叫出口,但当熟悉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原本惶恐的情绪瞬间弱化三分。
姚景容紧紧按住他蠢蠢欲动的身体, 目光却依然停留在那个奇怪男人身上。
“谁在那里。”提着煤油灯的男人发出嘶哑的声音。
但仔细看来,这个人双眼无神, 目光毫无焦点,就像是一个……失明者。
可是,失明者有必要提煤油灯么?
“啊,又进老鼠了,明天弄点毒鼠强, 药死你们这帮小混蛋。”提灯男人摇摇头,直起身子, 摸索着将雾莲果放回原位。
他趿拉着破布鞋,身形虚晃,一步一步慢慢走了出去。
文熙淳暗暗松了口气,马上转向姚景容:“你怎么看出来他是盲人。”
“他在捡果子的时候摸索了两把,所以猜测应该是盲人,提着灯,兴许是为了吓走某些心怀不轨之人,比如,你。”姚景容轻笑一声。
“少来,至少你也算从犯。”
两人从三面神后面钻出来,拍拍身上灰。
“十二点了,今晚还要继续往上?”姚景容瞥他一眼,暗示文熙淳别挣扎了,赶紧打退堂鼓!
文熙淳抬头,望着漆黑的楼梯,摇摇头:“算了,等研究明白再上也不迟,或者找个白天时候看看明白。”
俩人又做贼似的东张西望下了楼,打算沿着黑水河原路返回。
现在很多农村都发展得不错,路灯也成了基本设施,但位于地底的黑水村,老旧的如同上世纪的光景,别说路灯,月光都很难透进来,两人只能举着手机手电,踽踽前行。
小虫子依然在脚底来回窸窣,发出细微的“吱吱”声。
文熙淳正闷头往前走,身后冷不丁压下一道重力。
看着紧紧扒住自己后背还在到处乱瞟的姚景容,文熙淳:“你干嘛,能不能从我背上下去。”
姚景容赶紧躲开,整理下衣襟,故作淡定:“眼神不好使,怕绊倒。”
话音刚落,小虫子的“吱吱”声再次响起。
即便是黑天,文熙淳还是看到,姚景容的脸色刷一下变得铁青,疾步再次靠过来。
笑死了,怼天怼地的姚景容,原来不止怕小强,所有虫类他都怕。
文熙淳双手扶住膝盖,身体微微弯下:“如果害怕,要不要我背你回去。”
姚景容稳了稳心神:“你在说什么,我怕什么了。”
文熙淳暗笑:“是是是,你不怕,那能不能别紧贴在我身上。”
姚景容再次弹开,一向伶牙俐齿的他此时也被文熙淳怼的一句话说不出来,只能将火气牵扯到无辜的黑水村身上:
“这破地方,路都不好好修。”
“一处连低德地图都搜不到的村子,你还指望它好好修路,天真死了。”
“嘭咚!”话音刚落,巨大的声响赫然炸开。
两人均是一愣,赶紧竖起耳朵寻找声音的发源地。
“嘭咚!”“呜呜……”
像是用斧头大力劈砍硬物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惨烈的呜咽声,但这呜咽声只出现了几秒,迅速被斧头声所代替。
循着声音看过去,旁边那栋独立二层竹楼隐隐随着巨响微微发颤。
文熙淳怀着犹疑的目光看向姚景容……
姚景容压低声音:“这你不会还想上去看看吧。”
文熙淳星星眼攻击:“你就不好奇么。”
姚景容使用了盾牌防御:“不好奇。”
文熙淳使用道德规范攻击:“可我们是警察,调查事件的真相是义务也是责任,不是么。”
姚景容彻底破防,被敌方连人带盾送回了老家:“我知道了,不过,看到就走,别多管闲事,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懂么?”
文熙淳表面上点点头看似好像听懂了,但实则心思根本不在这儿。
两人轻轻走到竹楼门口,四处环顾一圈,就见竹楼左侧有一条通往二楼的窄梯,伴随着不绝于耳的巨响声,楼梯上的灰尘也在随着节奏颤动。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窄梯上了楼,就见房门虚掩着,微弱的烛光散出,而那巨响声也仿佛近在咫尺。
文熙淳猫着身子,欠身躲到门旁,微微探过脑袋——
屋内烛光摇曳,投在墙上影影绰绰,血腥味霎时透过门缝飘了出来。
文熙淳眉头一皱,又往前靠近几分,想要看清里面的景象。
纤细的背影一晃而过,最后停在某处,正挡住了文熙淳一半的视线。
但向下看去,那道背影的脚边,露出了半截枯黄苍老的小腿,确切说,是断腿,浓厚的血迹顺着竹楼木地板的缝隙疯狂四散延伸,一直爬到文熙淳的脚边。
那道纤细的背影晃了晃手中沾满鲜血的利斧,随即一甩,斧头应声落地。
从这里看过去,只能看到背影年轻的姿态,乌黑柔顺的长发随着她剧烈的呼吸而上下起伏。
她俯下身子,从地上捡起一只圆滚滚的东西,愣住,过了一个世纪之久,她又忽然抱着那圆滚滚的东西小声抽噎着。
只是因为光线不好,又被挡了半截身位,所以任凭文熙淳眼珠子都快瞪出去也不能确认这个女孩手里抱的到底是什么圆滚滚。
只能看到明艳的黄色,以及层层叠叠包裹的血红。
“吱嘎——”倏然间,年久失修的木质楼梯发出诡异一声尖叫。
尽管文熙淳他们自始至终一动不动,连大气都不敢出,但好似老天偏要为难他们,脚底的木板又发出了吱嘎一声。
屋内,那个抱着圆滚滚痛哭的女孩忽然顿住。
她将那团圆滚滚的东西放到一边,沾满血迹的手指慢慢摸索着,一直摸索到那把沾满鲜血的斧子,接着,她站起了身……
此时要跑,已然来不及。
文熙淳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个翻身,直接顺着楼梯扶手翻到了楼梯背面,就吊在上面晃晃悠悠。
姚景容看起来是诡异的淡定,就见他慢悠悠走到门后,随即一个翻身下楼,和文熙淳一起吊在那里晃荡着。
钝重缓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头顶的木门被人慢慢推开——
一道纤瘦的身影从门内走出,手里还拎着那把滴着血的斧头。
女孩出门后没有看到人,心生警惕,又扭过头看了眼门后,还是没看到人。
她站了一会儿,提着斧头慢慢进了屋里。
然而吊在扶手上的二人,却没有逃离现场的打算,只是震惊突袭,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屋里走出的女孩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热心肠又知书达理的阿兰姑娘。
那么,屋里的断肢残臂又是谁的,那只圆滚滚的物体,难道就是受害者的头颅?
屋内再次响起奇怪的动静,像是肉.体衣物与地面摩擦的声音,二人扒着扶手往里靠了靠,想听听里面到底在做什么。
只是刚靠过去,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踩在木质楼梯上发出“咚咚”声。
浓重的夜色下,隐约能看到是几个男人,只是这几个男人走得很快,推开门就进了屋,文熙淳完全没看清他的长相。
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一帮人在小声说话,但仔细听听,他们说话都不喘气的么?像是蜜蜂振翅一样,嗡嗡嗡的扰的人头昏脑涨。
文熙淳只觉得眼前好像冒出无数的小星星,脑袋嗡嗡作响不说,胃里还直犯恶心。
“没事吧,要不先回去?”姚景容凑到他耳边低语道。
文熙淳摇摇头,用下巴点点竹楼,示意姚景容暂时别动。
大约过了半小时,凌乱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夹杂着男人们粗重的喘息声,竹楼木门再次被人推开。
一帮人抬着一只大水缸从屋里颠颠走出,哼哧哼哧下了楼,很快消失于无尽夜色当中。
而阿兰,就站在门口,望着男人们消失的方向,身体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都感觉不到。
文熙淳忘记自己是怎么走回的祠堂,脑袋里一直像是有无数个人在密谋不停,头痛欲裂,恶心的他酸水一度倒流。
倒不是因为见了可怕的杀戮现场,纯粹是被屋里那帮人嗡嗡嗡的说话声给刺激到了。
回到祠堂,云牧遥还躺在那里睡得踏实,文熙淳默默爬上床,揉着一蹦一蹦的太阳穴,努力调整着呼吸。
姚景容刚脱了外衣,看到他这副模样,走过来,按住他的手:“我帮你揉,舒服了就早点睡。”
姚景容的手指冰凉,捂在几乎要爆炸的脑门上后,瞬间灼热感减少几分。
文熙淳闭着眼睛,难得没有拒绝他而是乖乖承了这份好意。
“谢谢。”不清楚的思绪中只有谢谢二字格外清晰。
姚景容笑笑,没说话。
****
祠堂的门轻轻响了两声,听得出 ,敲门的人温柔又礼貌。
文熙淳猛地睁开眼,一阵簌簌声在耳边响起。
他抬头一瞧,姚景容和云牧遥早醒了,正在那穿衣洗漱。
“各位起了么?我送早餐来了。”门外,是年轻女孩银铃般的嗓音。
文熙淳慢慢看向门口,沉默半分后:“请进。”
房门打开,清秀纤瘦的女孩端着餐盘袅袅婷婷走进屋内,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温柔笑意:“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希望你们别嫌弃。”
不得不说,阿兰的长相就是那种毫无攻击性、又甜又柔和的类型,所以往往给人的第一印象都非常好。
文熙淳不动声色看过去,就见她精致的双眸底下,是淡淡微红——
血祭(15) 黑水村(5)
推开祠堂大门, 流光溢彩迎面而来,几个身着民族服饰的男人正架着梯子往竹楼上挂小彩灯。
一瞬间,文熙淳有些恍惚, 分不清现在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
“今天这里是有什么活动?”云牧遥问道。
阿兰轻轻一笑, 但眼中却并无半点笑意:“是,几十年才有一次的活动, 你们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赶上了。”
文熙淳默默看了眼姚景容,恰好,对上了他的视线。
阿兰让三人等她一下,她需要回去换件正式一点的衣服。
等了约摸半小时, 阿兰才姗姗来迟。
繁复精致的民族服装,纯手工刺绣的图案,放到市场上去卖也能卖出高价。
阿兰还特意化了淡妆, 浅粉色的眼影衬托的她原本就楚楚动人的眼眸更是如秋水般澄澈明丽。
三人跟着阿兰一路前行, 最终脚步停在村中央那颗盘虬交错的大树下。
此时这里已经坐满了村民,大树旁边摆了一张铺着红布的长桌,肥美鲜嫩的烤乳猪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似乎看起来和普通的民俗仪式无异。
长桌旁站了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手里端着两只托盘, 盘里各放一只青花瓷碗,碗里是看不出颜色的污浊液体。
“哇——!”婴儿的啼哭声赫然响起,在幽暗封闭的地底中格外响亮。
三人顺势望过去,就见一年轻妈妈怀抱襁褓,里面的小婴儿只有手臂大小, 看起来刚出生没几天,他哭得小脸通红, 那位年轻妈妈则抱着孩子不听轻哄着。
年轻妈妈看起来也是不甚憔悴,苍白的脸上是毫无生气的眼睛。
阿兰冲桌子两旁的男人使了个眼色,尔后慢慢走到桌前。
“吉时已到,仪式开始!”中气十足的一声,很难想象这是从一个身高只有一米六的小个子女生嘴里发出来的。
诡谲怪异且听不出悲喜的鼓点钝重地响起,几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坐在角落里,腰间别着老式的腰鼓,如枯枝般的手在鼓面起起伏伏。
仪式的话,应当是喜庆且寄托着人们美好期盼的一件事,但不知为何,现场所有的村民都是麻木的一张脸,看不出任何情绪,包括敲鼓奏乐的队伍,也是漠然的表情。
所有人,都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人,机械化地重复着这场仪式的所有流程规矩。
文熙淳环顾一圈,却觉得哪里不对。
“你有看到那个开始迎接我们的村长老太太么?就是阿兰的奶奶。”他压低声音对姚景容道,目光却还紧紧黏在阿兰身上。
姚景容的眼睛四处打量着,不着痕迹凑过去低声道:“这么重要的仪式,作为村长怎么会不亲自到场主持。”
“昨晚阿兰屋里那几条断肢,你有看清么。”
姚景容点点头:“从外表来看,应该是老年人,肌肉没有弹性,皱纹遍布。”
文熙淳正过身子,深吸一口气,脑袋里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阿兰……该不会亲手把自己的奶奶给杀掉后肢解了吧。
那她哭什么呢。
沉思的当儿,鼓点戛然而止,众人鸦雀无声,一瞬间,文熙淳感觉自己像是身处真空环境中,听不到一点声响,就连呼吸声都轻不可闻。
阿兰慢慢端过一碗成分不明的污浊液体,紧接着,那个抱着小婴儿的年轻女人也低着头,一脸虔诚地走到阿兰身边,弓着身子一副谦卑之态,将手中的小婴儿推向前去。
阿兰拿过桌上叫不出名字的植物,沾了一点污浊液体,在小婴儿的额间扫了两下,嘴里还念念有词。
但至于说了什么,隔得太远,文熙淳没听清。
小婴儿似乎被这股刺鼻的气味刺激到了,刚消停了没一会儿,再次张开大嘴嚎啕大哭起来。
年轻女人缓缓跪在地上,举着孩子对着阿兰磕了个头,然后站起身仓皇躲到了人群中。
阿兰从桌上拿起毛笔,掀开一旁和板砖一样后的老旧记事簿,在最新一页中写了个名字,合上记事簿:
“让我们一起为新生命的诞生祈福。”
话音一落,众人纷纷低下头,双手合十,嘴里嘟嘟囔囔不知在念叨什么,像是方言,听不真切。
但,少了村长,却无人问津,不知是没人注意到还是另有隐情,阿兰的奶奶消失一事始终无人在意。
“从今日起,村里各项事宜全部由我接手,希望大家多多支持。”阿兰对着众人深深鞠了一躬,再抬眼时,眼底依然盈了满眶泪水。
奇怪,阿兰这是自己当村长了?如果这样,也该向大家告知老村长的身体情况以及最近行踪,但她不说,更没人问,一切仿佛了然于心,根本不需要做多余的解释。
就在这时,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那些原本安静坐在板凳上的村民忽然一个个起身,神情麻木,四肢胡乱扑腾,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有些人在疯狂大笑,有些人在嚎啕大哭,但无一例外,他们没有任何表情。
文熙淳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些人,不知道他们忽然发的什么疯,还是说这本就是这个村子的仪式流程。
紧接着,所有人犹如行尸走肉般,渐渐将那棵大树围起来,一个猛子跪倒在地,额头与地面疯狂相撞,鲜血染红了土地,沁入大树的根基。
与其说是特殊仪式,倒不如用“妖怪集会”来形容更贴切。
倏然间,文熙淳感觉自己的衣服口袋好像在动,他忙低头一瞧——
一只黢黑的小手正在他的外衣口袋里贪婪地摸索着。
等文熙淳伸手阻止的时候,那只手已经从口袋里捞出了自己的钱夹,然后扒拉开近乎癫狂的人群,一阵风似的向外跑去。
文熙淳看清了,是个只有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寒@鸽@尔@争@狸
“站住!”他冷喝一声,随即拔腿追了过去。
小孩跑得极快,猴子一样在竹楼间来回穿梭。
但文熙淳也不是吃素的,没两步就将两人间的距离大大缩短。
小孩一个飞扑爬上了一栋老旧的二层竹楼,真的像个猕猴一样坐在上面,扒拉着文熙淳的钱夹。
“把钱包还我。”文熙淳站在竹楼底下,怒喝道。
小孩把钱包里里外外翻了个遍,脏兮兮的小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
他把钱夹随手一丢,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接着稳稳落在文熙淳手中。
“穷鬼,连十块钱都没有。”小孩嘲讽道。
文熙淳:“……还没发工资。”
但当他低头检查钱包的时候,却发现仅剩的五个钢镚儿一个没少,警员证却不翼而飞。
他赶紧抬头,就见小孩坐在楼顶看他的警员证。
“你是警察?”小孩抬头,眼中是堤防的神色。
文熙淳不知如何作答,他怕但凡被有心之人听了去,这暗访就没法继续下去,闹不好还有可能惹来杀身之祸。
“你怕了?”小孩轻蔑一笑,扬了扬手中的警员证,“怕我拿给别人看?”
“先把证件还我。”文熙淳皱起了眉,心情烦躁。
“还你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敢和警察谈条件,文熙淳不禁在心中感叹,这小朋友将来是个能成大事的。
“你说来听听,我再决定要不要答应你。”
小孩警惕地四处张望一番,身子往前移了移,尽量靠近文熙淳,压低声音:“带我离开这里。”
文熙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按照阿兰的说法,他们是东躲西藏从南方逃到这里,为的就是不在被世俗烦扰,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么一清静之地,竟然还有人想主动离开的。
“而且你要是答应我,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件事,你肯定非常想知道。”
小孩看起来丝毫不畏惧眼前这人的身份,或许对他来讲,一辈子生活在这样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比和警察谈判要恐怖得多。
文熙淳思忖再三,觉得这孩子提的要求还算正当,索性应了他先,打好了缓兵之计再想办法也不迟。
他冲小孩摆摆手:“你下来吧,我答应你。”
小孩又是猴子一样从竹楼上爬下来,手里还紧紧攥着文熙淳的警员证,生怕他抢回证件后翻脸不认人。
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面前这栋主楼的大门——
尘封已久的苦尘味儿扑鼻而来,屋内一片昏暗,令人联想到上世纪的东南亚。
小孩倒了杯水给自己,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沾满茶渍的水杯往桌上一放,然后他打开抽屉,从里面翻出了什么东西扔在桌子上。
是一部手机。
而且是部女士手机,粉嫩嫩的手机壳上垂了只小胖猫的吊坠。
“你们是为了寻找她才来的吧。”这孩子说起话来底气十足,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文熙淳诧异地拿过手机,点了两下屏幕——
屏保中出现了熟悉的一张脸。
那个拍摄视频上传到油管后,神秘失踪的女生。
“你怎么拿到这部手机的!”
小孩抬眼:“偷的。”
“这个女孩现在在哪。”
小孩目光冷冽,几乎是一字一顿道:“死了。”
血祭(16) 就当是我乞求你,好么。
文熙淳愕然, 他看看手机,又看看面部紧绷的小孩,一时间无法判断这孩子所言到底几分真假。
“你要是不信我, 我可以带你去看, 这个阿姨的尸体还在七层楼里藏着。”小孩振振有词,努力为自己辩解。
“这事你怎么知道的。”文熙淳半信半疑, 想旁敲侧击地确定下这孩子说的到底真假。
“你说她来就来吧,偏要从这里顺走点什么,犯了村子里的忌讳,那群人怎么可能留她苟活。”小孩的语气恨铁不成钢,其中还夹带着一丝惋惜。
“你叫什么名字。”文熙淳忽然话锋一转, 关心起小破孩的名字。
“我叫阿铭,你呢。”
“文熙淳。”
“……”听到文熙淳的名字,小孩忽然沉默起来。
他抬头看了眼文熙淳, 眉头紧拧,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怎么,我的名字很奇怪?”
“不是,只是觉得很耳熟, 在哪里听过,而且不止一次。”小孩绞尽脑汁开始努力回想, 但想了半天,无果。
“我是警察,办过许多案子,你耳熟也是正常。”
文熙淳这么解释道。
小孩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这样,只是他本就心大, 在这种不足挂齿的小事上也不愿多费精力。
但文熙淳恐怕没有意识到,在这个信息落后没有电视没有手机的村子里, 到底有多少人能知道路面上的新闻。
“好吧,文熙淳,如果你不信我,我可以带你去看,但你要保证,绝对不可以从这村子里带走任何东西,哪怕是一根草也不行,否则……”
文熙淳抬眼:“否则什么。”
小孩凑近几分,用气音轻声说道:“否则你就会像那个阿姨一样,被诅咒,然后死于非命。”
“什么诅咒。”一句话,勾起了文熙淳的好奇心。
“不能说,说了我也会出大事。”这个叫阿铭的小朋友明明没多大年纪,却过分的谨慎。
“那么,今晚十二点,我在七层楼前面等你,不见不散。”
****
刚回到村中央的大树下,就见这里的村民做鸟兽四散,几个壮丁抬着树下的长桌往外走去。
除此之外,还有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看的姚景容。
“你去了哪里。”见到文熙淳,姚景容一瞬间炸了毛一样,态度极其恶劣。
“刚钱包被人偷了,去追回来了。”
“偷你的钱包?怕不是白费力气吧。”姚景容哂笑道。
“是是是,就该偷你的,我下次和那个小贼打声招呼,让他专盯着你作案。”有时候,姚景容说话是真的让人来气。
回到祠堂,文熙淳把刚才那小孩的事和二人一说,两人都是关怀智障一样的眼神看着文熙淳。
姚景容:“第一,他是贼;第二,他是黑水村的人,你为什么愿意相信他会胳膊肘往外拐。”
云牧遥:“姚科长说得不无道理,这孩子所言几分真假我们也无法探究。”
这两人,真是好奇怪,平时恨不得把对方打死,但在对文熙淳的事上,却达到了默契的一致。
“凭他没有拿走我钱包里仅剩的五块钱,我就知道他和那些扒手不一样。”
“你好天真,偷就是偷了,手机不是他偷的?不过没来得及出手罢了,区区五块钱,你以为他看得上眼?”姚景容冷声道,“今晚就老实待在祠堂里哪也不许去。”
文熙淳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住自己一触即发的情绪:“你们知道这孩子为什么偷东西么。”
“我还是那句话,偷就是偷,不管什么苦衷都不是他作案的借口。”姚景容声音陡然提高八度。
姚景容所言的确有理,偷东西也好,杀人也罢,做了就是做了,不管背后有什么原因都不是他犯法的借口。
“但是这孩子,偷东西卖钱,是为了凑够路费尽快离开这里,他无父无母,年纪也小,没办法才能出此下策。”
“所以呢,我们是不是要把全世界的扒手都找过来问问为什么作案,如果有苦衷的,全放了了事。”姚景容冷笑道。
他和文熙淳的思路不同,他不管那些罪犯背后到底有什么无奈的难言之隐,只要这件事威胁到了文熙淳的生命安危,他就绝对不会让步。
毕竟以文熙淳的天真、他对别人轻信的态度,很可能最后变成捅.死他自己的那把刀。
这时,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云牧遥却忽然开了口:
“我知道,调查事情真相是我们作为警察的义务,这样吧,如果你实在想去,带好枪,我陪你。”
话音刚落,姚景容那仿佛能杀人一般的视线便刺了过来。
“你很喜欢多管闲事?”姚景容皮笑肉不笑地质问道。
云牧遥避开他的视线:“我说了,这是我们身为人民警察的义务和责任,你怕死,我们也不强求。”
藏在桌底的手暗暗攥紧,姚景容从没想过,这个姓云的竟敢如此挑衅自己的权威,其心可鉴,难以容忍。
不过,这样看来,他和曾经的自己确实有几分相似,从诞生之时便一心追求大道无情,但结果只是令自己一次又一次失去心头的宝贵之物,与其继续做个为了大义而孤独于生的可怜人,倒不如自私一点。
闹腾了一阵,没人再说话,因为三位成年小朋友深知,这件事吵不出结果的,索性偃旗息鼓。
文熙淳正摆弄着失踪女孩的手机试图解锁密码,余光却赫然发现门口好似有人影一闪而过。
他收起手机,一步一步慢慢向门口挪动过去。
猛地打开门——
门口是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
“给你们端水果茶点来了。”阿兰笑眯眯地进了屋,将餐盘放在桌上,眼神诡异的在屋子里四处游走。
云牧遥好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那好奇询问道:“今日怎么没见村长她老人家。”
阿兰微微怔了下,继而摆出笑脸:“奶奶年纪大了,身体抱恙,之后村里一切事宜都由我处理,你们要是有什么问题也可以找我。”
文熙淳插到两人中间,旁敲侧击地打听起来:“你们村子里大概多少人啊,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管理这么多人不会很辛苦么。”
阿兰笑笑:“出生起便被既定的命运,与其逃避不如坦然接受。”
意味不明的一句话,听的两人也是云里雾里。
“好了,那我也不打扰各位了,早点休息。”阿兰鞠了一躬,倒退着出了门。
房门关上,两人迅速交换了个眼神。
姚景容还一个人在那生闷气,文熙淳则在想办法解锁失踪女孩的手机,希望能从中获取一些有用信息。
捣鼓半天,也只能自认笨拙。
入夜,云牧遥侧卧在昨天睡觉的位置,而文熙淳则霸占了原本属于姚景容的位置,正和云牧遥两人凑到一起窃窃私语,密谋着什么不可告人。
姚景容洗漱完一推门——
就见两人脸贴着脸!嘴巴都快黏一起去了!
他咬了咬牙,疾速走到窗前,一把提起文熙淳的后衣领像拎小鸡仔一样给他拎到了一边。
“你干嘛啊,有点素质成么?”文熙淳抚平被他扯皱的衣领,不满嚷嚷道。
姚景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翻身上床,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振振有词:
“这是我的位置。”
怪异的目光射过去,文熙淳冷笑:“谁稀罕一样。”
他躺下身子,背对着姚景容,尽管共处一室,但也只能靠手机和云牧遥继续密谋。
姚景容又不是傻子,就听俩人手机这个震动一下那个响一声,醋味瞬间弥漫开来。
他顶着半干的头发凑到文熙淳身后,湿漉漉的发丝搔的文熙淳后颈发痒。
“睡了,别看手机对眼睛不好。”
文熙淳觉得这事说破大天和他也没什么关系,索性没搭理他。
但是姚景容就好像故意的一般,不安分的手指已经在他的小蛮腰上来回游走,随即摸索到小腹,停在那不动了。
文熙淳只觉头皮发麻,往前挪动两下,身后那个不要脸的也马上跟着往前挪动。
“你想干嘛。”文熙淳低声质问道。
姚景容摇摇头:“今晚哪也别想去,我不睡觉也会盯着你。”
“你有病就去治。”文熙淳声音陡然提高八度,惹得一旁的云牧遥也好奇看了过来。
姚景容没说话。
“你不会真的以为约会过一次你就有权利管我的事了吧,你跟我什么关系嗯?”
姚景容轻笑一声:“戒指都收了,问这个还有意义么。”
文熙淳深吸一口气,还能让他给拿捏住?
他从脖子上扯下戒指,往后一塞:“还……”
但话未说完,温暖的掌心包裹下来,紧紧攥住自己的手。
“有些事现在没办法和你解释,听我一次,就当是我乞求你,好么。”
他的声音是难以言喻的悲怆,就连铁石心肠文熙淳听了都产生了些许动容。
只是——
“嘭”的一声响起。
姚景容迷茫地眨巴下眼睛,接着慢慢闭上了眼。
身后,是举着木棍的云牧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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