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祭(17) 夜探阴楼。
文熙淳瞪大眼睛, 不可置信地望着云牧遥。
虽然是说过“实在不行就给他一闷棍”,但天地良心,这真的只是个夸张的描述, 不成想, 云牧遥竟是个实践型选手……
文熙淳凑过去扒拉两下姚景容的脑袋,在之前他被人盖了一酒瓶的位置, 又鼓起了一只小包包。
可怜的脑袋,每次都是这个位置受伤。
不知是怎么想的,文熙淳抬手轻轻揉了揉姚景容脑袋上的包。
确认没有打出血之后,拎上外套,和云牧遥交换了个眼神, 俩人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乘着夜色悄悄离开了祠堂。
文熙淳轻车熟路,带着云牧遥三拐两拐拐到了七层楼下。
云牧遥:“看来你这不是第一次作案了。”
文熙淳没理他, 悄悄躲到楼的一侧, 轻喊了声:“阿铭?”
黑夜中,一个圆滚滚的脑袋从楼的后面冒了出来,随即冲着二人狂摆小手:“过来, 这边!”
看阿铭作为一个当地土著都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文熙淳好奇:“这七层楼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
了他一眼, 声音压得极低:“不能让人知道的多了去。”
小孩说着,瞥了眼紧随其后的云牧遥,嘴角勾了勾:“怎么,怕我害你,还带一傻大个。”
文熙淳深吸一口气, 缓缓看向云牧遥。
云牧遥冲着阿铭笑笑:“是我担心这个哥哥才跟着来,而且, 我不是傻大个。”
阿铭撇撇嘴,一摆手:“别废话了,你们不是想知道那个失踪的女的在哪里么,跟我来。”
小孩环顾一圈,熟练地撬开门锁。
隐约记得,好像之前还没锁……
一打开门,浓烈的檀香味扑鼻而来,嗓子眼就像横了把利刃。
“咳咳。”文熙淳轻咳两声,赶紧捂住嘴巴。
小孩轻车熟路走到那尊三面神面前,脏兮兮的小手从盘子里捞过那枚雾莲果,往衣服上擦了把,大喇喇塞进了嘴里,咔嚓咬了一大口。
“这是贡品,你也吃。”云牧遥无奈地摇摇头。
阿铭嘴巴猛然顿住,接着疾速嚼了两口,好笑地望着云牧遥:“你不是警察么,这种鬼怪乱神的事也信,白上这么多年学了。”
即使被小屁孩羞辱了,但云牧遥也并未感到恼怒,他只是平和的看着阿铭,唇角是似有若无的笑意:
“这是尊重,无论对方是人是物哪怕是鬼神。”
阿铭撇撇嘴,笑得满脸不屑:“尊重怪,略略略。”
说罢,这孩子宛若峨眉山的皮猴,抱着雾莲果一蹦一跳往二楼跑。
文熙淳没敢和他说上次已经夜访过七层楼的事,这会儿也不好问,只得在楼梯下面不动声色地望着阿铭。
这孩子咔嚓咔嚓嚼着雾莲果,脏兮兮的拖鞋踏过旋转扶梯,只是当他走到楼梯中间位置时,却忽然转变了方向,没有顺着扶梯的方向继续向上,而是诡异地走向了……
楼梯一侧的黑暗中。
文熙淳骤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阿铭咬着雾莲果一步一步走进诡秘的黑。
“跟上来啊,你们还愣着做什么。”阿铭一回头,不见了人影,从黑暗中探出半个脑袋。
这诡谲恐怖的场景,令人感觉毛骨悚然,浑身的寒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怎么了?”云牧遥跟着踏上两级台阶,但呼吸声戛然而止,回头一瞧,就见文熙淳还木头似地愣在那里。
文熙淳马上回神,摇摇头:“没事,走吧。”
“窸窣——”话音刚落,奇怪的声音赫然响起。
像是耗子啃食的声音,但仔细听听,又像是故意克制的脚步声。
文熙淳慢慢循着声音看过去——
手中的提灯发散出一小块昏黄的光,微微投在木门上,白色的纸窗户也映照出微微的黄。
在这一片黄中,一道黑影于纸窗上一闪而过。
“有人!”阿铭轻呼一声,顺着一侧的楼梯翻身下去,熄了提灯,瞬间隐匿于黑暗中。
文熙淳也赶紧拉着云牧遥往三面神后面躲。
两人蹲在三面神后,一动不动,大气也不敢出,只是瞪着两对眼睛一个劲儿朝门口探去。
“嘎吱——”木门缓缓打开,可以压抑的脚步声踏过门槛,在门口停留半晌,接着笔直的向三面神这边走来。
文熙淳皱紧眉头,身子悄悄往下缩了缩。
该不会又是上次那个提着夜灯的盲人?
但当脚步停在神像旁边时,熟悉却又异样的香气顺着带有湿气的空气流动开来。
不知为什么,在面对这种未知时,文熙淳却意外地觉得心绪稳定了下来。
他猛然抬头,正对上一双极浅的瞳孔,微微上挑的眼角看起来略带凶意。
“哐当”一声,一直悬在半空的心稳稳落了地。
“你……”文熙淳瞪大眼睛。
但话未说出口,手便被人拉过。
姚景容揉着后脑勺,眉目凌厉:“你的手往哪放。”
文熙淳:???
云牧遥听到这句话后,手指微微蜷缩了下,手心还是文熙淳手指的温度。
“你醒了啊。”文熙淳傻愣愣问了句。
姚景容揉着脑袋上的小包包,眼神不悦地从某位始作俑者身上飘过:“醒了,怎么,让你失望了?”
文熙淳一听他这语气气就不打一处来:“是啊,你说你怎么没晕个十天半月的,省得醒来耽误工夫。”
姚景容二话不说,也不愿再和他叨叨,把文熙淳的手往手心一握,紧紧攥住。
文熙淳觉得别扭,手指紧缩想挣脱他的禄山之爪,但奈何他那手像蟹钳一样,除非连根拔起,不然绝不撒手。
“想上去可以,我和你一起。”姚景容的语气是说不出的坚决。
文熙淳瞥了他一眼,脾气上来了,径直往楼梯侧口走去,扯的姚景容一踉跄,仿佛没这个人。
“阿铭,我们上去。”
小破孩瑟缩着探出脑袋,看了眼姚景容,浓眉倏然蹙起。
他总觉得,这人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仔细想想,确实也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阿铭从口袋里掏出火柴,擦亮,细卓的火苗点亮了灯里的棉线。
阿铭看了看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挠挠头,语出惊人:
“你们是同性恋么?”
文熙淳:“再组织下语言?”
“不是干嘛手牵那么紧,怪恶心人的。”阿铭瞥了他俩一眼。
文熙淳使劲甩了甩,发现甩不开,直接低头就是一口。
“你属狗的?”姚景容揉着被咬痛的手,不满道。
“你猜对了。”文熙淳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好像很嫌弃他似的。
阿铭提着灯走在前面,三人缓缓跟在后面。
当阿铭走到楼梯中间的时候,脚步忽然往旁边一转——
这下文熙淳终于知道为什么上次过来走了半天始终还是在原地打转的真正原因了。
这个旋梯就是个障眼法,其实在楼梯正中间有反方向连接了一道暗梯,梯子是用黑木制成,再加上这边光线发暗,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这处暗梯。
看来建造七层楼的人是有意在堤防,防止生人进入。
刚走到通往二楼的楼梯口,一股浓烈的腐败味扑鼻而来,像是常年不通风的霉味,不过建在地底,有这种味道也正常。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一段时间,我姐结婚,一直在忙,今天刚结束,抱歉啊宝贝们。
血祭(18) 尸茧
入眼一片黑暗, 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看不清,即使几人将手电光调至最亮, 但微弱的灯光在这无边黑暗中不过是将寡兵微。
但比起到处摆满石像的一楼, 二楼空荡荡的,周遭被石壁密封, 连个小窗户都没有,各种各样的气味在这密闭的房间内不断发酵,难以言喻的气味呛得三人咳嗽连连。
“这味儿,太上头了。”文熙淳捂着鼻子,用他那5.0的视力努力向周围看去。
灯光照过的墙壁上好像有反光。
他慢慢走过去, 抬手摸了摸。
是油纸塑料布,里面好像包着什么东西,软乎乎的, 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难闻气味在这里也更加浓烈。
塑料布紧紧贴在墙上, 里面好像包着什么东西,但因塑料布太厚,实在辨别不出。
文熙淳又试探两下:“这里面是什么。”
阿铭提着马灯, 眼神是说不出的怪异:
“尸体。”
文熙淳猛地缩回手,慢慢看向这个一脸冷漠说出“尸体”二字的小朋友。
阿铭提着灯慢慢凑近那坨塑料布, 一只手拍了拍塑料布,发出嚓嚓声响:
“你不是想知道那个外地来的女孩到底去了哪里么,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云牧遥马上心领神会走到楼梯口望风,剩下三人则合理将所谓的尸体从墙上扒拉下来, 轻轻放在地上。
“这女的是上个月来了我们村,然后就被弄死了。”阿铭说得风轻云淡,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说类似于今晚吃什么这种小事。
“凶手是谁。”文熙淳冷冷问道。
“凶手?”阿铭不屑地笑笑,“我早劝过她快点离开这里,她非但不听,还私自进入禁地,被人发现了,就给勒死了。”
阿铭抬头,目光灼灼:“知道为什么我要求你一定要带我离开这里么,这里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这是个吃人的村子!”
“你说的吃人,是真吃还是文学修辞手法。”
阿铭奇怪地瞅了眼姚景容:“真吃,我们这有个风俗,就是……”
“这是什么?”就在阿铭即将要揭开这村子神秘面纱的时刻,云牧遥一声打断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云牧遥站在楼梯口,高举着手机——
灯光顺着黑暗流散过去,映照出房顶一只只形如茧状的不明物体。
这些茧都是由塑料布包裹而成,密密麻麻吊在房顶,目测得有几十只,大小都和成年人的体型差不多,看起来就像异形电影中的怪物卵。
“啊这个,我还是第一次注意到。”阿铭抬头,小小的眼睛中写满大大的震惊。
“里面包的,应该是人。”文熙淳照了照茧的底部,隐约能看到一双运动球鞋。
如果穿运动球鞋,那几本可以确定不是当地村民,因为这里的村民都穿着特殊样式的服装,极其容易辨认。
“能想办法放下来么?”虽然是触目惊心的场景,但文熙淳却异常的淡定。
阿铭摇摇头:“这楼里据说装了很多机关,我猜很多人都是误触机关而亡,所以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文熙淳点点头,打开手机夜拍功能,对着房顶密密麻麻的尸茧拍了张照片,想要拿回警局存做证据。
而另一边,姚景容已经戴好手套打开了装有尸体的塑料布……
看他准备齐全的,说是不想来没人信的。
塑料布一掀开,浓烈的腐臭味扑面而来,一具已经腐烂到辨别不出性别的尸体捆满了红线,右手的小指指骨也已经不翼而飞。
但唯一可以辨认身份的,就是尸体身上穿的那件沾满血污的白色羽绒服,和那名失踪油管博主身上的衣服一模一样。
“不应该啊,你没认错人吧,如果是那个外地来的女孩,算算也不过死了半个月,在不通风的地底不可能腐烂到这种程度。”文熙淳凑过去仔细看了眼。
尸体腐烂程度极高,已经呈现骇人的墨绿色,肉块滴滴答答,轻轻一碰就化成了血水。
“没错,从腐烂程度来看,至少也有三四个月。”
姚景容皱着眉头,微微俯下身子,嗅了嗅。
“但是,应该是使用了特殊处理方式,类似于化学药品加快尸体腐烂,比如,硝.酸之类。”
“这么一在地图上都找不到的位置,加速尸体腐烂做什么,警察一般也查不到这里。”文熙淳举着手机,对着尸体一寸一寸照过去。
难闻的气味在空气中不断扩散发酵,熏的人头昏脑涨。
阿铭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堵住鼻孔,那样子看起来对尸体也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是我们这一种特殊仪式,传说要凑齐百人骨,就能召唤什么神,什么神……我忘了,总之不是什么正经神。”
“对了。”文熙淳倏然想起那几位身体上画有同样图腾的死者,他忙翻出照片,“这个图腾,你认识么。”
阿铭瞥了眼,点点头。
“是我们这儿一种招鬼术,据说可以召唤出特别厉害的厉鬼,需要五具阴尸的心头血,分别放在神坛的五个角,而且尸体的主人一定是要自愿赴死,这样他们的戾气会特别重,厉鬼就喜欢这样的鬼魂。”
文熙淳猛然抬头:“五具?”
阿铭点头似捣蒜。
可即便是算上贺嫣,也不过才四具,那第五具是谁,还没出现么?也就是说还会有另一个受害者?
“为什么要招这种鬼。”云牧遥轻声询问。
阿铭挠了挠腮帮子:“我也只是听说,我们这村子属于违章建筑,政府要求拆除,并命令我们重回地上生活,来了好几次吧,村长不乐意了,就想召唤出这些厉鬼把这些不识时务的人全部肃清。”
“好中二的想法,我说真的。”文熙淳收起手机,“不服就上访,招鬼什么的,还真信,请问作为神秘的巫术一族,这么多年来可曾成功过一次?”
阿铭瞪了他一眼:“不然呢,这些人又不是傻子,如果屡试屡败谁还会坚守这里。”
阿铭说着,顿了下。
黑夜中,看不清他逐渐泛红的眼眶。
“我倒巴不得他们永远不会成功,让他们一辈子活得如同笑话,这样我父母,也不会为此白白丧命。”
哽咽的语气里,是不甘的隐忍。
文熙淳也不知该说什么,也不好继续刨根问底,只能安慰似的拍拍阿铭的肩膀:“你放心,之后我们会带你离开,会帮你申请继续读书,你可以重新生活在阳光下,相信国家,相信警察,好么。”
阿铭毛毛躁躁擦了把眼睛,点点头,嘴巴又开始不饶人:“你这么好的警察,怎么就不能多给你发点钱,还至于钱包比脸干净?”
文熙淳:……
“上面几层是什么。”话题一转,文熙淳觉得现在不是该煽情的时候,毕竟查案重要。
阿铭摇摇头:“上面几层是锁的,但据我观察应该是没什么东西,但我知道一个秘密。”
这孩子神秘兮兮的还故意卖起了关子。
文熙淳也不接他话茬,就等他自己憋不住主动开口。
果不其然,这孩子是个沉不住气的,见文熙淳死活不肯开口,只好主动道:
“其实这木楼一共有八层,地下还有一层。”
“还有一层?里面有什么。”
“不知道,没见过,看看不就知道了。”阿铭自信满满,仿佛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能难倒他的事。
时针绕着表盘化了一圈,正正指向“2”。
姚景容本就不愿意跟着他们瞎折腾,听到阿铭这么说,更是怒火中烧。
他一把拉过文熙淳藏在身后,俯视着这毛头小子:“小弟弟,如果你想玩什么探险游戏我劝你趁早收手,你自己也说这楼内机关重重,你不怕死,别人还想活。”
阿铭白了他一眼,嗤笑一声:“看着这么大个人,怎么胆子比鹌鹑还小。”
“如果胆大就是像你这样愚莽,那我宁愿一辈子窝在象牙塔中。”姚景容冷笑,随即回头看向文熙淳。
他的目光是不容反驳的坚决。
“跟我回去。”
“懒得理你。”文熙淳甩开他,凑到阿铭身边,“小朋友,你知道要怎么下到地下一层么。”
阿铭嘴巴张了张,刚要说话。
一道黑影蹿到面前,还没等看清来人,原本站在眼前恁大一个男人瞬间消失不见……
阿铭,迷茫女孩.jpg
一路火花带闪电,文熙淳忽觉身下一轻,也没等反应过来,人已经趴在某位仁兄宽厚的肩头……
“姚景容,你!放我下来!”看起来蛮有气势的一句话,其实说出口的时候都变成了气音。
“别乱动,摔了没人管。”姚景容直接无视掉他的要求,扛着人顺着楼梯一步一个脚印下了楼。
阿铭嘴巴张的都能吞下一只西瓜,半晌,他迷茫地看向云牧遥:
“叔叔,他们真的在谈恋爱吧……”
云牧遥笑得尴尬,也不觉得能和一个屁大点的孩子解释明白,索性一耸肩,成功敷衍了过去。
姚景容扛着人一直跑到门外,这才把人往门边的围杆上一放,强行按住他的肩膀:
“我说很危险,你听不懂是么。”
他好像真的在生气,愠怒的表情实在不像开玩笑。
文熙淳拍开他的手,脸上是阴阳怪气的笑:“你去过?不然怎么知道。”
姚景容慢慢凑近,逼得文熙淳尴尬转头。
“你作为警察,连这点最基本的预判险境的能力都没有?不是不让你下去,哪怕你打电话多叫几个支援呢。”
“我们和船夫约好后天中午到,再叫支援不知又要多久,我等得起,那名潜在的受害者等得起?我知道我将要面临什么样的险境,但是我认了,虽然我工资不高,但也该把力出在每一分钱上。”
文熙淳抬眼,深吸一口气:“我努力考进警校进警局,不是为了做一个只会预判险境但大祸临头却只会坐以待毙的傻子。”
文熙淳不像个警察,在他刚进警局时就有很多领导前辈说过。
他瘦削纤细,白净文弱,放在古代妥妥一大家闺少,像他这种人扶花弄草最合适,千不该万不该成了一名成日摸爬打滚同尸体打交道、同罪犯斗智斗勇的警察。
考警校前,几乎所有人都笑话过他,劝他还是学个将来蹲办公室、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职业,但有些人骨子里带风,生性倔强,说他不行,他偏要证明给所有人看。
姚景容望着他,神色复杂。
他知道文熙淳的倔脾气,决定的事十头牛拉不回来,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要咬牙说绝不后悔。
但,让他重来一次,不是为了弥补所谓的遗憾,而是为了让他像个正常人一样,过自己该过的生活。
姚景容情不自禁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文熙淳细白的脖颈。
即便是想尽办法努力去规避祸患,可所有的一切,还是不合时宜的再次发生了——
血祭(19) 能发出这种声音的,真的是人类么?
文熙淳也回望着他, 眼底是不容置喙的坚决。
姚景容觉得没意思,手指慢慢落下,转过身:“随你吧。”
文熙淳跳下围栏, 整理下衣襟, 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参与我的人生,但是……不管如何, 还是谢谢你。”
姚景容指尖微微动了动:“谢我什么。”
文熙淳耸耸肩,虽然不太愿意承认:“活到现在,你是唯一一个将我的生死放在心头的人,尽管,我没办法回应你的好意。”
如果没有后面那句, 姚景容觉得自己还能继续像个老妈子一样跟在他屁股后面,啰嗦着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但有了后面那句, 自己的所作所为就没什么太大意义。
他依然背对着文熙淳, 冷笑的嘴角隐匿于不见五指的夜色中。
不再理会姚景容,文熙淳再次推开七层楼的大门,见一高一矮两道黑影就站在大堂中央, 没有吵闹,似乎都在心照不宣的等这两位“同性恋”结束他们的促膝长谈。
阿铭提着马灯, 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随意瞥了眼文熙淳身后:“那个叔叔不来了么。”
只是话音刚落,带着肃杀之意的身影便疾速穿过,往几人身旁一站,装的没事人一样岔开话题:
“猜测一下黑水村村民的想法, 如果建造这栋七层楼只是为了供奉神灵,那有什么不可告人的, 不许外人接近的,想必就像这位小朋友说的,真正的秘密还埋藏在楼下。”
阿铭点点头:“虽然上面几层我没去过,但无意间听到阿兰和她奶奶提过,什么机关已经布置好了,没有人能带走楼内的秘密,而且她们还经常进出七层楼,所以我觉得上面几层要么是存尸房,要么就是幌子。”
见阿铭分析的头头是道,文熙淳禁不住笑道:“这么聪明,不如来我刑侦科吧。”
阿铭撇撇嘴:“我的志向才不是当警察。”
本以为这小破孩定是口出狂言,比如说要做某条街最靓的仔之类,结果小孩双眸带光,表情是从未见过的决绝:
“我要搞科研,做登上太阳第一人。”
非常可笑的想法,但在这个封建凋敝的村子里还有孩子能说出这种话,三人根本笑不出来,甚至隐隐对这孩子生出一丝好感。
“那么,快点动身,早点收集足够线索,我们也能快点离开这里。”文熙淳轻轻笑道,他所言的“我们”,自然也是将阿铭计算在内。
三人点点头,绕着一楼大堂开始寻找试图能进入楼下几层的入口。
虽然不知道入口在哪,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既然存在这样一条通道,那么人来人往人多眼杂的地方,通道自然也不会摆在面上等着人发现。
或许,有打开通道的机关。
但一楼内摆件太多,要是挨个试,万一触动了致命机关,所有人都得交代在这里,所以,小心为上。
文熙淳环顾一圈,开始仔细回想来到黑水村这几日的见闻。
倏然间,瞳孔骤然收缩。
他忽然想到一个细节,当时他和姚景容躲在神像后面时,看到一个提着夜灯的男人进来查房,而那个男人第一反应是转向左边,并且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儿。
文熙淳顺着看过去,大堂的左边墙壁上,有一只诡异的雕像。
人面鸟身,大张的嘴巴中间是一条细长的信子。
文熙淳走过去,绕着雕像看了圈。
“怎么了?”阿铭好奇问道。
“当时夜巡的人虽然是个盲人,但是他第一反应还是看向了这边,应该是在感知这边是否有人侵入,那么这个雕像就很可疑了。”
文熙淳抬手摸了摸雕像,稍微一使劲,雕像微微动了下。
“这个是活动的。”文熙淳肯定道。
“小心点,上面那么多尸体,不排除有人发现过这个人面鸟身的玄机,但是因为转错了方向导致触发机关,所以丧命于此。”云牧遥上前一步,从阿铭手中拿过马灯,对着雕像仔细研究起来。
“在风水学的说法中,鸟兽雕像阴气很重,是极凶之物,它表面光滑发凉,会影响周围磁场,导致阴阳不横,是典型豢养恶鬼的东西。”
阿铭听后连连点头:“虽然我不知道他们在养啥,但一定不是什么正经玩意儿!”
“那么应该往哪转。”文熙淳问道。
云牧遥指了指上方:“往北转,北靠阴面,可锁凶气。”
阿铭一只手已经迫不及待摸了上去:“那我可转啦,要是真把什么东西召唤出来,我可说是你让我们这么干的。”
云牧遥没说话,淡色的眸子静静凝望着那只人面鸟身的怪物。
阿铭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小手扒拉着雕像,后槽牙都要被咬碎。
一个使劲!
“哗啦——”倏然间,巨大的动荡声响彻整座七层楼。
细小的碎石如雨点般细密砸下。
“小心!”姚景容欠身过去,挡在文熙淳面前,两只手紧紧抱住他的身体。
“嘿!还真让这傻大个说对了!”阿铭惊叫一声,喜悦溢于言表。
文熙淳一把推开姚景容,顺着阿铭的手指看过去。
大堂中间的地板出,出现了一个正方形的大洞。
几人疾步走过去,向下一看。
黑幽幽深不见底,不知下面到底是什么,但在洞口处,有几节未被黑暗完全笼罩的台阶。
文熙淳皱了皱眉,抬头看向其余几人:“下去?”
“不知道下面是什么,不要盲目。”姚景容不着痕迹地挡在文熙淳身前,似乎在有意无意阻止他往下走。
云牧遥一手提着马灯,一手摸了摸露出的台阶:“既然在这里设置台阶,证明不是陷阱,而且台阶干净无落灰,说明经常有人踏足这里,那么村里的人肯定也是从这里下去的。”
他俯下身子,一条长腿伸进洞中,霎时埋没于一片黑暗里。
“下面还有台阶,很长,可以确保安全。”云牧遥说完,提着马灯,试探着慢慢顺着台阶走了下去。
很快,他整个人也被这浓墨似的黑完全掩盖住。
文熙淳也马上跟着要下去。
脚刚踏入黑暗中摸索着寻找楼梯时,一只手忽然抓住了自己的衣领。
文熙淳抬头,就看到姚景容半跪在洞口,一只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领,眼中是不易察觉的愠怒。
文熙淳打开他的手,继续往下爬:“你要是害怕就在洞口帮忙望风。”
姚景容嘴唇紧抿,眉心微微蹙起。
看着阿铭也猴子一般跟着蹿了下去,姚景容望着漆黑的地洞,看着文熙淳于黑暗中若隐若现的身影,叹了口气,也跟着慢慢爬了下去。
楼梯很长,几人摸索着爬了十几分钟才终于脚沾了地。
滴答、滴答
水声阵阵传来。
滴答、滴答
云牧遥举起马灯,但也只是微弱地照亮了周围一圈圆。
“嚯,这味儿,跟我爸的脚巴丫也没啥区别。”阿铭捏着鼻子,瞪大眼睛试图看清周围的景象。
浓烈的腐尘味儿夹杂着一股恶臭,这种臭不同于食物腐烂或者排泄物的臭,而是沾在身上洗不掉的,非常强烈的臭。
但小小马灯威力有限,除了脚底参差不齐的破石头路,其他的什么也看不清。
“大家小心脚底。”云牧遥提醒了一句,举着马灯慢慢向前走去。
滴答、滴答——
水声响个不停,文熙淳隐约能感受到脚边的水流涌动。
“两边好像是水池。”文熙淳拍了拍云牧遥的肩膀,示意他把马灯拿过来。
他接过马灯,慢慢蹲下身子,循着石头路小心翼翼将马灯探出去。
墨绿色的水池,水面上漂浮着大量白色的不明絮状物。
除此之外,文熙淳好像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叩叩叩——叩——叩叩叩”像是高跟鞋撞击地面的声音,一下一下极有节奏感。
一瞬间,心头忽的涌上一股毛骨悚然,寒意顺着脚底直蹿脑门。
“叩——叩——”声音再次响起,回荡在空旷的地下室。
“什、什么玩意儿。”阿铭紧张地缩起脖子,紧紧贴在文熙淳身上。
“好像有人。”文熙淳眯起眼睛,“声音是从前方发出来的,三长一短三长,很像SOS求救信号的摩斯密码。”
“啥……啥?”阿铭吓得赶紧将脑袋埋进文熙淳的后背,一只手紧紧抓着文熙淳的腰带,“大叔你别吓我。”
“叩叩叩。”
“真的有人!”文熙淳惊觉,甩开阿铭,绕过云牧遥冲到队伍最前方,朝着黑暗疾奔而去。
脚下的石路坑坑洼洼,文熙淳踉跄两下勉强稳住身形。
那节奏的撞击声还在继续,并且越来越急促。
“等一下。”姚景容忽然出声喊住他。
“这种声音,你觉得能是人类发出来的么。”他的表情淡然,眼神始终黏在文熙淳身上。
文熙淳猛然止住脚步。
是啊,如果真的是需要求助的人,在听到他们声音后竟然无动于衷,还在继续精神百倍的打击摩斯密码,这正常么。
“叩叩叩!”
文熙淳站在原地,脚底像是黏了胶水一样不敢再迈动一步。
原来走近了听,才发现,根本不是什么鞋底撞击地面的声音,硬要说的话,更像是某种尖锐的物体重击瓷质物品发出的声响。
姚景容慢悠悠走到文熙淳身边,从他手中拿过马灯。
眼底是淡漠无神的晦暗,橘黄色的灯光在他的瞳孔中投出一小块圆形的光点。
“跟在我后面,别乱跑。”姚景容伸出一只手在黑暗中轻轻试探着。
当他抓到那只冰凉的小手后,微微松了口气,揉着手背慢慢将那只手收进手心,紧紧攥住。
意外的,那只手的主人,那个性格偏执又冷傲的男人,并没有挣脱的意思。
四个人做一竖排,手里唯一的光源就是这盏聊胜于无的马灯,透过这微弱的光,视线一点点向前方移去。
一只黑色的、圆滚滚的东西出现在灯光范围内,距离几人只有不到两三米的距离。
“叩叩叩”
此时,诡异的声音清晰的从那只圆滚滚的巨大物体中传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各种原因,无缝衔接凑到了一起,断更了一段时间,非常抱歉,不介意的话,作为道歉,给宝宝们发个小红包,在本章留言就阔以~感谢在2021-08-07 01:22:37~2021-09-01 19:10: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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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祭(20) 九道符,九条魂。
黑暗中, 好似有两个金色的小点一闪一闪。
“声音是从那里发出来的。”文熙淳将马灯伸向前方,眸子里映照出微弱的橘色火光。
“哥哥,要不我们还是走吧, 这地方邪气太重了, 我害怕。”阿铭躲在最后面瑟瑟发抖。
考虑到阿铭还是个小孩子,应对危险能力较弱:“你去上面等我们吧, 顺便替我们望风。”
阿铭缩着脖子回头看了眼黑不见底的来路,寒气从脚底上涌:“还、还是算了吧……跟着你们比较安全。”
文熙淳摇摇头,举着马灯慢慢向前走去。
只是刚过了长长的石桥,姚景容忽然横插到他前方,从他手里夺过马灯不着痕迹将他护在身后:“我去看看, 你在这等着。”
文熙淳愣了下,最终缓缓道:“那你小心点。”
这恐怕是二人间为数不多的和谐时光,姚景容倒是十分受用。
他提着马灯, 皮鞋踏过石砖路发出清脆的声响。
随着这声声响动, 一行人不禁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个时候他们就恨人类为什么要发明皮鞋这种东西,特别在这种情况下就显得很鸡肋。
姚景容走到黑色水缸前——
“哇!”的一声,一道黑影忽然从水缸上面腾空飞起, 拍打着翅膀肆意叫嚣着。
乌鸦?
这种不见天日的地底为什么会有乌鸦。
黑色的大鸟扇动着翅膀绕着姚景容飞了一圈,嘴里不住发出难听的嘶叫声。
原来是那诡异的摩斯密码是乌鸦啄水缸发出的声音, 但是乌鸦比较通灵性,也极其擅长模仿,一般来说,是它在哪个地方听到了这种节奏的撞击声才会在这里闲来无事模仿解闷。
那么它是从哪里听到的呢——
姚景容定了定神,走到水缸旁, 慢慢举起马灯。
水缸的周围好像有亮晶晶的水渍,散发着难闻的异味。
姚景容蹲下身子, 手指抹了把地上亮晶晶的液体,凑到鼻间嗅了嗅。
他忽然转头对着身后人道:“你们谁有火机。”
阿铭从云牧遥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火柴行么。”
姚景容冲他勾勾手指示意他把火柴扔过来。
“哗嚓——”火柴的顶端瞬间燃起跳动的小小火苗。
他将火柴慢慢移动到亮晶晶的水渍旁,霎时间,地上的痕迹像是发了疯一样疯狂燃起熊熊火焰,火舌怒舔,以水缸为中心呈放射状疾速向外延伸。
原本漆黑的地洞瞬间被照耀的如同白昼。
这时候大家猜看清,水缸后面是一座圆形的巨大祭坛,祭坛整体呈青灰色,石砖地面画满奇怪的图腾符号,处处透着股邪祟诡谲的意味。
“这是什么。”文熙淳看着脚边摇曳的火焰条,眼睛瞬时睁大,睫毛微微颤抖。
“这些像水渍一样的是火油。”姚景容甩灭火柴,“有人用火油在地上写了符文。”
几人绕着那几条长长的火油转了一圈,看着由火焰组成的形状——
“这些符号,不就是那几个死者身上的符号,一模一样。”文熙淳掏出手机,对着地上的火焰符文拍了几张照,又找出之前死者身上的符号对比了下。
果然,丝毫不差。
“一二三四……”云牧遥数着地上的火油条,“一共九道符。”
“云大学家,可否同我们讲解下这九道符的作用。”姚景容笑得有些阴阳怪气,似乎是有点受不了云牧遥这煞有介事的模样。
云牧遥沉吟片刻,目光最终落在那只巨大的黑色水缸上。
“或许,答案就在这里面。”
他抬手抚摸着水缸的盖子,指尖轻轻划过一圈,接着敲了敲缸盖:“打开。”
文熙淳从不质疑云牧遥,伸手就要推缸盖,阿铭也在一旁帮忙,只有姚景容,隐匿于烛火中的面容笑容逐渐消失。
缸盖动了动,被三人推开了一道缝隙。
霎时间,一股浓烈的恶臭迎面扑来,就像当头给了几人一个大耳刮子。
“呕!”涉世未深的阿铭当即扶着墙就一吐千里。
文熙淳捂住鼻子刚想上前一探究竟,手又被人拉住了。
一扭头,就看见姚景容站在身后,表情是难以形容的冷峻,瞳眸中映出火光摇曳,看起来就像双眼在冒火。
奇怪,他又在生什么气。
但是那股尸体腐烂一样的恶臭实在太让人在意,文熙淳甩开他的手,喉结动了动,慢慢向着水缸里探出头——
因为惊恐与不甘而大睁的双眼,搅断的四肢横七竖八挤在一起泡在一缸红黑色的液体里,散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臭味。
“这不是……阿兰的奶奶。”文熙淳皱着眉,看着那颗惊悚的头颅。
阿铭听到这个名字,也顾不得恶心,焦急凑过来一看,瞬间瞳孔地震:“真!真的是阿兰姐的奶奶!”
阒寂中,忽然听到一声叹息。
几人寻声望去,就见姚景容站在几米开外的位置,一副好像早就知晓一切的模样。
文熙淳从口袋里扯出手套戴好,先拍了几张照片取证,又娴熟地翻动着水缸里的头颅观察切口痕迹。
“横切面没有出现萎缩,不存在死前肌肉高僵的情况,也就是说,死者是在死后被人砍下头颅和四肢。”
“那、那是谁杀了阿祖。”阿铭胆子也是大,正常小孩看到这种场景恐怕早就吓晕过去,阿铭竟然还能眼瞅着那缸血水询问死者情况。
文熙淳更佩服他了。
但经他这么一提,脑海中便不自觉浮现出当晚和姚景容一起偷窥到的场景:
老旧的二层竹楼里,年仅十九岁的女孩抱着一颗圆滚滚的东西哀哀痛哭,脚边散落着断肢残臂,血流满地——
“我们先电话给总局请求支援,让他们多派些人手过来。”一股不安忽然涌上心头,文熙淳马上点亮手机给总局那边打电话。
但是地下信号极差,一拨就是呼叫失败,所有人的手机都一样,没一个能用。
“我想起来了!”阿铭忽然一拍大腿。
“想起什么了。”
“之前我三更半夜偷溜进七层楼的时候,在一楼书架上看到过一本小人书,里面有幅图片和这个场景一模一样!”
文熙淳瞪大眼睛,双手扶住阿铭的肩膀:“你还记得那是本什么书,这个场景又有什么用途。”
阿铭看着文熙淳摸过尸体的手,尬笑着拂开他的手:“我想想……看过去太久了。”
在三人当中,只有文熙淳无条件相信一个小孩,因为他知道,比起大人,小孩的世界更加丰富多彩,他们的小脑袋能记住更多成年人观察不到的细节。
现在,唯一的希望再次寄予这个看起来猴子一样的小男孩。
“我记得……那本书好像叫招邪秘式,是讲怎么请神的,关于那幅图片……”阿铭的眼睛看向那九条熊熊燃起的道符。
“好像是说,九种魂魄聚齐时,道符才会被点燃,要九人献出灵魂什么的……具体的我记不清了。”
文熙淳猛地抬头。
九种魂魄聚集?道符才会被点燃?
他的眼珠慢慢移动,望向地面中熊熊燃烧的九条道符。
“如果说这件事和那几个死者有关,那么贺嫣是一条,暴食致死的女孩是一条,自杀而亡的男人是一条,死在床上的女人是一条,阿兰的奶奶是一条……那还有四条分别是谁。”
文熙淳无神地喃喃道。
阿铭缩着脖子,目光在在场几人身上一一划过。
忽然间,他一下子瞪大双眼,嘴唇不住地颤抖:
“你看……我们在场的,是不是……有四个人。”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看向阿铭。
文熙淳忽然疾步走到阿铭身边,扯过他的衣领撕开——
为什么,为什么阿铭的肩膀处会有一道和那些死者身上一模一样的文身。
“你身上这个文身哪来的!”
文熙淳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坏了阿铭,他赶紧揪起衣领一个劲儿往后退:“我,是阿兰姐姐给我画的,说是能保佑人长命百岁的图腾,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等一下。”倏然间,一直默不作声的云牧遥喊住了他。
回头看去,就见云牧遥慢慢将袖子挽上去,露出半截细白的手臂:“这个文身,我身上也被画上了……”
文熙淳愣了下,接着挽起袖子。
他的手臂上,出现了一模一样的文身!
“什么时候画上的。”文熙淳不可置信地看着那道文身,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到底是什么时候被画了这种文身。
“我们会不会死啊——”阿铭的声音明显漫上一丝哭腔。
“我们还是先回警局找人增员,毕竟现在发生的事已经有点超出我们的认知。”云牧遥道。
这一次任千霖没有再固执己见强行留下来调查线索,他们马上沿着来时的石板路匆匆往回走。
阿铭更是吓得腿脚发软,像只软脚虾一样踉踉跄跄往前跑。
杂乱的脚步声响彻宽阔的地下石洞,几人踏着台阶上了七层楼里的一楼大堂。
只是,四人依次爬进大堂后,还没来得及拂去衣服上的石土——
意外的,对上了一张张面容怪异诡谲的脸。
他们死死盯着四人,嘴里发出“嘻嘻”的怪笑声。
血祭(21) “奶奶……救我啊……三面神到底在哪里啊奶奶……”
四个人背靠背紧挨在一起, 黑水村的村民手持锄头扒犁,将他们团团围住。
这次出警没有带枪是个错误的决定。
人群中忽然让开了一道通道,一个身着少数民族服装的女孩从后面缓缓走来。她面容冷峻, 却又透着丝憔悴。
“阿兰姐!”阿铭激动地喊了一声。
阿兰看着他, 水杏一样的眼睛却是极度的冷漠。
阿铭缩了缩脖子,也不敢再看她的表情, 讪讪低下头。
“你们知不知道,擅闯七层楼是什么下场。”人群中颤巍巍走出一个老头,拿拐棍怒指阿铭,“你这小兔崽子,我们看你无父无母, 谁家有饭菜都端过去给你怕你饿死,结果你倒好,吃里扒外, 扭头就带着一帮外人进入我们的禁地!”
老头说到激动处, 花白大胡子都跟着一抖一抖。
阿铭低着头,似乎觉得这老头教训的是,一向嚣张的他竟然连还嘴都不敢。
“老人家, 别怪罪孩子,是我们强迫他的。”文熙淳赶紧出声替阿铭解围。
毕竟自己是外来人, 走就走了,可阿铭生于黑水村长于黑水村,出了这事以后免不了要遭到村里人的排挤。
“你们就这么好奇?”这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阿兰忽然抬头,声音微微发颤, 像是在努力克制情绪。
“我们一族为了躲避世间纷扰不惜离开家乡从遥远的南方迁至此地,甚至还将村子建在这永远不见天日的地下, 我们活得真的很辛苦,为什么你们还要来打扰呢。”
阿兰说着,眼眶微微泛起红。
“阿兰小姐。”沉默良久,姚景容缓缓开了口,“实话说了吧,我们是徽沅市刑侦总局的警察,这次来你们村是为了调查几桩命案,并非有意叨扰。”
一听到“警察”这个身份,明显看到村民们多了几丝顾忌,原本团团围住的人群也下意识往后倒退了两步。
“你们说是警察就是警察?再说,我们本本分分过日子,警察又凭什么调查我们!”一个男人向前一步不依不饶地叫嚣道。
文熙淳抬手摩挲着口袋,想找警员证来证实自己的身份。
但是一摸——
忽然想起来警员证还在阿铭那里。
他用手肘戳了戳阿铭,低声道:“我的警员证呢。”
阿铭尴尬笑笑:“忘在家里了……”
文熙淳无语,又转向姚景容:“你的警员证呢。”
姚景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带。”
得,问了一圈,除了自己谁也没把警员证带来,唯一的一本还被阿铭忘在了家里。
“说实话,冒充警察过来打探村子的,你们也不是第一波了。”阿兰笑笑,就像刚见到她时那样,唇角漾着真诚和清纯。
“但是后果,大差不离吧。”她的笑容一点点褪去,清秀的脸蛋慢慢隐匿于微弱的烛光中。
这时候,一帮村民接收到“这些人是假冒警察”的信号,二话不说一拥而上,想将他们全部绑起来,像处理其他外来人一样杀了了事。
一个村民高举锄头,率先冲着三人疾走而来。
姚景容一个抬手截住他的手腕,力道之大以至于指节都泛着一抹苍白。
“哎呦!疼疼疼!”村民的手腕被姚景容反剪在背后,手指瞬间失了力,锄头应声落地。
其他村民见到自己的好基友被教训了,心头怒火瞬间冲到脑门,他们举着农具蜂拥而上,朝着三人齐齐跑来——
不过三人毕竟是警校毕业的,这些村民相较于中国警察的身手还差了那么点意思,基本上是来一个倒一个,来一双倒一双。
文熙淳喘着粗气,精准对抗村民的间隙还要护着阿铭,毕竟这就是个半大孩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况且也是自己牵连这倒霉孩子跟着挨揍。
阿铭也不是吃素的,虽然手上功夫不行但胜在激灵,他一个委身趴在地上,从这场混乱中悄悄爬了出去,然后直奔家中想去拿文熙淳的警员证。
这些村民,多是些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三人也没怎么费劲,周围便倒了一片“哎呦”不停的伤者。
最后,只剩下阿兰还站在那里,冷冽的目光中丝毫没有对于三个男人的畏惧。
倏然间,一丝诡笑漫上她的嘴角,笑容渐渐扩大,尖细嘲讽的笑声从她最终传出,回想于这空荡的大厅中。
“看来你们是有备而来呢。”阿兰勉强收住笑,看着三人的眼神中满是不屑。
文熙淳抹了把脸上的划痕,眉头微微蹙起:“说了,我们是警察,来查案,而且有搜查令。”
不过跟着一起夹在了警员证里。
阿兰深吸一口气,笑容阴恻恻:“那说说看,你们到底想从我这调查什么。”
文熙淳也实在不想再藏着掖着,兴许一开始计划就出了问题,倒不如直接带大队人马强行搜查,就算最后这几件案子和黑水村无关至少也是按照章程办事,坦坦荡荡,就不至于像现在一样闹得两头不是人。
“楼上吊着的尸体、地洞水缸中令祖的尸块、徽沅市接二连三死去的死者身上出现了和地洞中相同的符号文身,这些都请你解释一下。”
阿兰仰着头,眼睑垂下看着他们,眼神中写满了轻蔑。
“看来你真的很好奇呢。”她露出几颗贝齿,依然笑得明艳烂漫。
只是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却诡异的从姚景容身后划过,只是一瞬而过,很快将视线移回到文熙淳脸上。
文熙淳觉得不对劲,余光悄悄探去,却惊然发现,姚景容的身后出现了一道黑影!
一个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村民,手里高高举着锄头,下一刻就会落到姚景容头上,然后……可能就没有然后了。
“容小心!”他焦急地大喊一声,身体随即不受控制地冲了过去。
痛,仿佛要将身体四分五裂的痛,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在空气中蔓延开。
姚景容听到喊声后一回头,眼前是文熙淳苍白的面容,浓稠的血丝顺着他的额头缓缓流下。
那一瞬间,他感到心里好像忽的空了一下,强烈的痛楚铺天盖地袭来——
姚景容红着眼睛一脚踢过去,村民哀嚎一声凄惨倒地,接着他将那个村民死死按在地上,从他的手中夺过锄头,高高举起——
“姚景容。”突兀的,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胳膊。
抬起头,面前是云牧遥略带焦灼的瞳眸,他缓缓摇了摇头,手指轻轻摸到那把锄头,一个用力将锄头夺下。
霎时间,所有人好像都听到了地上传来隐隐约约的鸣笛声,接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过后,七层楼旁边的山洞里探出无数颗脑袋,整齐划一地戴着警帽。
“那几个,是文队他们吧。”黄赳站在洞口处,用他不太好使的眼睛打量着。
下面一片狼藉,躺满了也不知是尸体还是什么,只是中间三个人,看起来倒是有点眼熟。
“就是文队!”童嗣一声惊呼,立马带着警员顺着那颗百年古树往下爬。
阿兰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几百号的特警,步伐向后移动几下,随即向七层楼里跑去。
她实在是想不通,这些警察到底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明明,明明已经很努力的像空气一样生活了……
“截住她!”童嗣一声令下,几十个警员立马抱着枪疾步向她冲去。
阿兰抖着身子从一楼大堂的地洞口里爬下去,脚步虚晃穿过长长的石板桥,最后跑到那只黑色的水缸旁。
但她终究只是个平凡的女孩,很快便被持枪特警层层包围。
“小姐姐,不要乱动哦,子弹不长眼的。”童嗣哂笑道。
阿兰瞳孔剧烈震颤,接着身子仿佛失掉所有力气一样瘫软了下去,一下子跪倒在水缸旁。
她望着缸里那双不甘的眼睛,那些被符咒包起来的肢体,那晚的一幕幕,再次涌现在脑海中。
“水缸里是什么,检查一下。”童嗣一挑眉,对身旁一个警员低声道。
警员双手持枪,皮鞋踩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只是他刚走到水缸旁,那个女孩又忽然直起身子,火速从水缸中捧出一颗头颅,紧紧抱在怀中。
“奶奶……救我啊……三面神到底在哪里啊奶奶……”眼泪大颗大颗落下,落在手中的头颅脸上,凝结着血迹慢慢滑下。
女孩哀哀哭泣的声音在偌大地洞中不断回旋,就像是丢失了心爱之物的小朋友,透着委屈和不甘——
****
要想从黑水村回到地面,必须爬过那颗盘虬交错的老树,再沿着狭窄的洞穴踏过遍地泥泞。
姚景容将文熙淳背在后背,一只手使劲托住他的屁股,另一只手死死抓住树干,手臂上布满了血痕,但他没有丝毫的懈怠,只有心中不断催促自己的声音:
不能让历史重蹈。
黄赳在下面看着二人,伸手想帮忙托一托他们文队的身体。
“别碰他。”姚景容冷冷喝止道,牙关紧咬,继续顺着老树往上爬。
黄赳被他这一出吓得也不敢再动,只能站在树下张开双手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文熙淳趴在姚景容后背,意识已经开始一点点模糊,鲜血顺着他的后脑汩汩流出,将衬衫都染成了鲜红色。
“他们来了么……”他声音微弱缥缈,像根羽毛轻轻落在了姚景容的心头。
“来了。”姚景容深吸一口气,通红的眼睛却如月牙般弯起,“放心,他们都来了。”
听到这句话后,文熙淳终于眯了眯眼,眼皮沉沉翕上。
地面上停了十几辆警车带一辆集装箱式警式卡车,岑法医也站在其中,看着狼狈的二人忙迎上去。
“出什么事了,怎么伤的这么重。”
姚景容没说话,将文熙淳抱上卡车,手指颤抖着打开急救箱,从里面找出消毒药水。
“我来帮忙。”岑法医拿过棉签沾了点消毒药水,手指在触碰到文熙淳的前一秒,却忽然被人猛地按住了。
她诧异抬眼,就看到姚景容冷冷注视着她,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瞬时袭来。
岑法医点了点头,缩回手:“那我不添乱了。”
警车呼啸穿过贫瘠的荒原,朝着最近的医院飞驰而去——
血祭(完结) 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滴答、滴答——”药水从输液管里落下, 在小瓶中激起圈圈涟漪。
镇上医院的条件实在有限,装修风格还是八十年代,墙面涂着绿漆, 掉得坑坑洼洼, 处处透着股拙朴老旧。
病床上,薄薄的被子甚至难以勾勒出下面那人单薄的身躯, 他呼吸微弱到几乎听不见,因为后脑勺被开了个大窟窿所以只能侧卧着身子,原本细长的手指现在也稍稍有些浮肿。
姚景容坐在床边,低着头,像是在沉思。
房门响了声, 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小护士,看了看输液情况,随手在记录本上写了什么, 还贴心地替病人掖了掖被子。
看着自打进入这个房间后就一言不发滴水未进的姚景容, 小护士好心提醒道:“您在这边守了两天了,也没看您吃点东西,要不要帮您带份晚饭, 不然再这样下去您也会吃不消的。”
姚景容还是一动不动,像尊冰雕, 对于护士的好心询问却是头也不抬,未给予任何回应。
护士也不再和他浪费口舌,打开病床旁边的小夜灯,轻轻走了出去。
从黑水村回到地上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文熙淳就这么睡了两天, 医生说他的情况虽不算严重,但也实在不容乐观, 后脑勺本就脆弱,再被锄头猛戳那么一下,好在是没有伤到要害,但因送来时浪费了太多时间,导致他已经陷入昏迷,具体要多久才能醒来,也要看病人自身的意志。
阿兰已经被带到了当地警局进行审讯,听黄赳那边传来消息说,审讯过程非常艰难,她对于警方的质询只字不回,只是嘴里一直嘟嘟哝哝重复着什么“三面神”。
而警方经过勘察,证实阿兰的奶奶确实为阿兰所杀,并从她的家中搜到了凶器和一本写满奇怪文字的旧书,而书中则画着她口中所说的“三面神”。
至于三面神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网上找不到任何有关这种神的记载。
似乎是过了一个世纪之久,姚景容终于抬起了头。
他缓缓伸出一只手,轻轻握住文熙淳的手,指尖在他的手心不住摩挲着。
“我早就说过,善良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你就是不听。”他轻笑一声,“所以现在才会这样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警局那边还在对阿兰进行审讯,你肯定很着急吧,但着急你也不能去现场亲自审问呢。”
姚景容轻轻抬起文熙淳的手,苍白的嘴唇虔诚而温柔地轻吻着他的指节。
“快点醒过来吧?醒来后我们一起回徽沅,想休息多久就休息多久。”
病床上的人静悄悄的,也不知有没有听到这番肺腑之言,并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他的脸色苍白似纸,睫毛如一只黑尾蝶停在眼角,微微颤动着翅膀。
“你记不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时,你说的第一句话。”
“你当时年纪还小,第一次见我虽然时吓的头也不敢抬,但却说了句,‘只有你一个么’。”说到这里,姚景容的唇边隐隐浮现一抹笑意。
“你可能忘了,你曾经无比依赖我,即使我不在,也会做两份晚餐,然后自己悄悄把另一份也吃完,那时候你至少还有点肉,肚子软软的,但是现在怎么瘦成这样了。”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姚景容酝酿出来感人肺腑的情绪就这么戛然而止。
他暗暗攥紧了拳头,冷声道:“进。”
房门打开,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在外面探了探,接着踮着脚仿佛做贼一样溜了进来。
“姚科长,你去睡会儿吧,我来守着。”童嗣搬张椅子坐在旁边,一直没什么眼力劲儿的他这时候也完美保持了自己的人设。
姚景容看都懒得看他:“有事就说。”
童嗣暗暗耸了耸肩,拿过文件袋递过去:“这是从嫌疑人齐兰家里发现的有关三面神记载书籍的资料。”
姚景容余光望着那份文件袋,没说话。
“其中有一条,也不知道算不算重要信息,是说这个所谓的三面神原身是四面神,有四张面孔,是邪祟的化身,但在故事里,其中一面神因为落入世俗,和人类相爱,所以被革去神职,要等其将心爱之人杀掉之后才能官复原职。”
童嗣说着,还有意无意悄悄看了身边这男人一眼,目光从他的脸庞划到他紧握着文队小手的手上。
童嗣在心中暴风哭泣,为什么他历任队长都是gay?到底为什么?
“人类自行脑补编造出来的故事,别当真。”姚景容终于大发慈悲回应了他一句。
不过这句措辞却有点奇怪,“人类”自行脑补,怎么那语气说得好像他是俯瞰众生知晓一切的神一样。童嗣撇撇嘴,目光转向他们到现在还在昏迷的文队。
“文队情况怎么样了,医生说啥时候能醒。”
“你还有事么,没事就出去吧。”姚景容的语气中满是不耐烦。
童嗣撇撇嘴,干脆往文熙淳床上一坐:“姚科长,文队是我们大家的,我也很担心他,今晚我来守夜。”
守夜这个词,听起来有点像守灵,姚景容忽地站起来,提起童嗣的后衣领就把他往外面拖。
“姚科长!你这样是不对的!不能犯个人英雄主义的错误!”童嗣死死抓着床沿,上半身在文熙淳腿上滚来滚去。
姚景容看着文熙淳身下那张被童嗣弄的晃晃悠悠的小床,赶紧松开手,眼中是难以掩饰的怒意:“下来,滚出去。”
童嗣扒着床瑟瑟发抖:“姚科长你……”
“你压我输液管了。”
姚景容怒极:“我什么时候压你输液管……”
不对,这声音,不对!
他立马朝病床上望过去,虚白的脸上,一对水杏样的眼睛微微翕动了下,表情虚软无力。
“文队!你醒了!”童嗣一个翻身下床,朝着他亲爱的文队猛扑而去。
只是手还没碰到他们文队,身体却忽然悬空,接着还不等反应过来就被人猛地甩了出去。
“文、文熙淳,你醒了。”姚景容指尖微颤,疾步走到他床边,看着他苍白的脸。
文熙淳缓缓动了下手,觉得好笑。什么时候,姚景容都变结巴了。
“你们一直吵,我实在……睡不着。”文熙淳晃了下脑袋,便感到后脑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他禁不住皱了眉,尽管努力克制了,可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姚景容看着他,继而慢慢在他床边坐下,稍稍侧头,用决绝的视线看向童嗣,潜台词很明显了。
童嗣轻轻叹了口气,也还算自觉,恐怕也是头一次有了眼力劲儿,推开门走了出去,还不忘贴心地关好门。
文熙淳觉得口渴,看了眼床头柜上的杯子,颤巍巍伸出手要去拿。
“想喝水?”姚景容赶紧主动拿过杯子递过去。
文熙淳试着把嘴唇往杯子边缘靠了靠,发觉不方便,只好双手扶床慢慢往上起。
姚景容也赶紧帮忙扶着他,那动作,让文熙淳一瞬间想到了皇帝身边的小太监。
他勉强呡了口水,看着上面吊的输液瓶,一张嘴,声音嘶哑:“我躺了多久了……”
“两天,你还可以再躺两天。”
“阿兰那边怎么样了……”
姚景容刚想说还在审,但转念一想,如果让他知道警局那边依然审不出头绪,话锋一转:“全招了。”
文熙淳疼得眉头皱起:“说什么了。”
“因为黑水村一族靠玄学发家,因此很多人慕名而去,扰了他们清闲,他们从南方迁至此地,将自己藏于地下,免遭世俗打扰,但是因为他们那片地方被几个开发商相中想要强拆,因此阿兰希望召唤出所谓的三面邪神,诅咒那些人死无葬身之地。”
“和徽沅的那几个死者,有关系吧……”
“有,包括你我,都有关系。阿兰的奶奶特意出山根据阴遁九门寻了个风水宝地,根据生辰八字选了九人作为召唤三面神的血祭品,地洞里的九道符就代表了这九人,但其中,这九人也包括她自己。”
文熙淳抬眼:“所以阿兰就把她奶奶杀了。”
“嗯,不仅如此,他们中的巫灵对其余几人进行大肆洗脑,摧毁了他们的精神意志,所以那几人也自愿文了咒符成了血祭品,但贺嫣不一样,她是被钱收买的,希望有了钱自己的妹妹以后能过上好日子。”
“巫灵是谁……”
“就是开始报案的那女孩儿在雷公狗山碰到提着人头的那个。”
“人头是谁的……”
看文熙淳越问越起劲儿,姚景容生怕他刚醒身体没恢复,忽然出声:“等你好起来,自己去警局翻资料,我又不是你的下属,没义务告诉你这么多。”
文熙淳勉强撑起脑袋瞪了他一眼。
这样看来,一个人遇到不顺之事时,意志就太容易被摧毁了,想想颂月女高的那位慈善家,再看看这几个甘愿以如此悲惨方式了解自己性命的人,文熙淳有点恍惚了。
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我还是想问问。”姚景容抬起头,眼中是文熙淳孱弱的身影,“你当时为什么要替我挡那一下。”
文熙淳双目放空,似是漫不经心道:“那么想的,就那么做了,没有原因。”
“如果换做别人也会这么做么。”
“嗯。”
姚景容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所以我不是特殊的那一个,对么。”
文熙淳越来越搞不懂姚景容到底在想什么,刚醒来,脑袋还有点懵,心里也隐隐有些烦躁,他回过头,刚要呵斥这不懂事的人两句——
却赫然发现。
他的眼眶很红,瞳孔中蒙着一层水汽,但却还在强颜欢笑。
到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文熙淳别过头,看着自己扎着输液针的手,没说话。
“那你先休息,我去帮你喊医生。”姚景容站起身,帮文熙淳掖了掖被子。
“你真的喜欢我?”
只是脚刚踏到门边,就听到后面传来这么一句。
他缓缓回过头,看着文熙淳依靠在床头,病号服被昏黄的灯光打上一层橘黄。
“嗯。”思前想后,也只有这么一个简单的“嗯”。
文熙淳攥紧了手,脑袋里空空的也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姚景容笑笑,眼底是一片落寞:“或许很早的时候,也或许是某个瞬间。”
文熙淳低着头,似乎是考虑了很久才缓缓道: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觉得可能……我们不太合适,你是男的我也是,并且身处要职,不能被别人说闲话。”
姚景容微怔了下。
“知道了,你休息吧。”留下这样一句话,他推开门走出了病房。
****
文熙淳站在床边,脑袋上缠了厚厚一圈绷带,身边是忙前忙后帮着收拾行李的童嗣。
他看了看童嗣空荡荡的身后,思忖半晌,轻轻开口:“姚科长怎么没来。”
“哦,他在下面等着,文队你咋这么关心他,帮你收拾东西的可是我!”
住了半个月的院,虽然伤口还没好利索,但得到医院“可以出院”的指令后,早就躺不住的文熙淳立马要求回徽沅总局。
医院楼下,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他们飞奔而来,一把抱住文熙淳:“头儿!我可想死你了!”
文熙淳冷静地推开这一张张热络的小脸,视线不着痕迹的朝着某个非常在意的人望去。
但却没看到他的身影。
“姚科长呢?”文熙淳小声问道。
童嗣凑到他面前,尽量压低声音:“你今天怎么总问姚科长啊,他昨天就回去了说是有工作没处理完,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啊。”
想起姚景容那落寞的身影,文熙淳抬手揉了下童嗣的脑袋:“我和他有什么可吵的,又不是三岁小孩,只是没见到他人有些好奇罢了。”
“文队。”童嗣听到这话后,表情骤变,无比严肃,“你知不知道,好奇是一段爱情的开始。”
“那你知不知道,多嘴是奖金扣光的暗示。”文熙淳笑眯眯的,眼角微微泛着水光。
一行人上了车,浩浩荡荡向着徽沅市进发。
车上,文熙淳总惦记着他的工作,于是向童嗣伸出手:“齐兰的审讯笔录给我看看。”
童嗣掏出平板:“文队我实在是佩服你,这时候都不忘工作,要不要这么拼啊。”
文熙淳打开平板,翻看着齐兰的审讯记录。
果然和姚景容说得一样,一切的源头是开发商想要强拆的那片土地,为了保卫家园,阿兰不惜杀害亲奶召唤所谓的三面邪神,并且挑选了九个血祭品为她所用。
至于那个巫灵提的脑袋到底是谁倒是没说,只知道是个男的,但真相只有找到这个巫灵才能知晓一切。
文熙淳看的头有点疼,他关掉平板还给童嗣,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窗外飞驰而过的场景,渐渐远离了黑水村。
“说起来,你们是怎么找到这边来的。”文熙淳随口问道。
“嗯……是姚科长发的消息啊,他一路都在和我们共享路线。”
文熙淳笑笑,果然,这个人真是怕死的要命。
但即使这么怕死,也明知道自己进入七层楼后可能会面临什么,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跟着自己一道去了。
文熙淳忽然想到这一点,手指动了动。
心里隐隐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
“要不说,人一旦被击溃最后的心理防线,所有的秘密也就不叫秘密了。”童嗣忽然在旁边说了这么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什么意思。”文熙淳斜过眼睛看着他。
“能是啥,还不就是那个齐兰。”童嗣打开窗户,微风从缝隙里钻来,撩起两人的头发。
“听说前期非常难审,软硬不吃,他们都想诱.供了,但是这姑娘嘴巴就像焊死了一样,打死不开口,也不知道这边警局用了什么办法,磨了大半个月,姑娘昨晚终于是全招了。”
“啪”的一下,身体里的某根弦忽然断开了。
文熙淳缓缓睁大眼睛,慢慢看向童嗣:“你是说,她昨晚才招的……”
“是啊,我就没见过这么难审的,我跟你说……”
童嗣还在一边絮絮叨叨没完,但文熙淳却连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齐兰昨晚才招的,那姚景容……之前到底是怎么知道……有关三面邪神的一切……
亲侍(1) 姚景容又闹什么脾气。
文熙淳坐在电脑前, 指尖轻轻抚弄着额间伤口附近的皮肤。
后脑勺一连缝了十几针,为此还剃掉了一块头发,要不是头发多勉强能遮盖一下, 现在他已经没脸见人了。
关于穿书这件事, 时间一长就连文熙淳自己都快忘记,经过这么久的相处, 他也已经充分融入了这间警局这些同事,就好像自己开始就一直生活在这里,除了他自己,再没有任何人意识到他是个后来才加入的外人。
如果不是童嗣的那句话,或许文熙淳真的会毫不犹豫的彻底把自己当做其中一份子。
但是童嗣说, 齐兰昨晚才全部招供,但在她招供前半个月,自己向姚景容打听情况的时候, 他就已经一字不错地全说了出来。
甚至连只有齐兰自己才知晓的细节他都清清楚楚。
文熙淳挠着额头, 思绪飘到了鄂尔多斯,一不小心指尖便戳到了伤口上。
他疼地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拿过一旁的小镜子仔细观察有没有碰坏伤口。
镜面中映照出来的脸, 苍白无血色,脸颊消瘦微微有向里凹陷的趋势, 整个人看起来还是病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文队长,又在欣赏自己的盛世美颜?”办公室的门被人敲了两下。
文熙淳一把扣下镜子抬头看过去,就见云牧遥手里抱着文件正倚在门口饶有兴趣地打量自己。
“怎么了。”文熙淳赶紧岔开话题。
“这是这次招神案中所有的尸检报告,姚科长整理出来让我带给你。”
厚厚一沓文件,都是姚景容一晚没睡一个字一个字手打出来的。
望着那堆文件, 文熙淳不自觉直起了身子,沉吟片刻, 语调有些不自然地开了口:
“姚科长怎么不亲自来送,还要托人。”
云牧遥双手撑在办公桌前,微微俯身,漆黑的瞳仁里映照出文熙淳那同语气一样不自然的表情。
“他通宵整理报告,累了,现在正在那补觉。”
听到云牧遥这么说,本来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但文熙淳总觉得心里不得劲,怪怪的,甚至于心头隐隐约约有些细微的刺痛感。
窗外的天空透着股铅灰色,阴冷笼罩在警局,好像是最近降温,所以整间屋子都是潮乎乎的阴凉。
文熙淳捏着尸检报告,待云牧遥离开后,他忽然一个猛子从椅子上站起来。
沉默半晌,又默默坐回去。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忽然站起来。
看着手中的尸检报告,落款一栏中是姚景容隽秀大气的签名。
心头忽的一跳,文熙淳再次站起身,拿过外套迈着大步向外走去。
“头儿,刚……”出门正好看见黄赳,满脸焦灼之色。
文熙淳忽然感觉清醒过来,忙刹住脚,手指作势整理着领带:“怎么了。”
黄赳抬眼翘翘文熙淳额间贴的纱布,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一反常态:“没事,就是想说,刚才厕所没纸了,想问问你这……”
文熙淳深吸一口气,指指一旁的储物柜,之后,不发一言离开了办公室。
研究所和警局的办公大楼是分开的,一条马路横插中间将两座大楼相隔开。
这一路上文熙淳不知碰到了多少熟人,听到了多少句“文队,不好生休息着还到处乱跑?”,他一开始还有耐心解释两句,后来干脆就闭嘴装哑巴。
但是破天荒的,刚到研究所大楼门口,就看到两个法医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着从楼里面走出来,他们聊得好像很投入,丝毫没有注意到文熙淳的存在。
法医A:“真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到,这事你说该怎么和他说啊。”
法医B:“完全无法开口,要不是他妈妈说,我们都不知道他的家庭这么复杂,天啊,这已经涉及到伦理道德了吧,细思极恐。”
听起来,好像是两位在闲话家常,文熙淳也没太在意,绕开他们径直进了研究所大楼。
两名法医忽然愣了下,立马回头看向文熙淳的背影。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是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文熙淳上了二楼,放眼望去,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口好似散发着生人勿近的黑气,凡是路过那边的法医都得临时一拐绕开走,看起来,姚景容平日里没少制裁他们,要不然也不会吓成这样。
但说实话,文熙淳不知自己为什么要来,有什么工作上的事情要对接?仔细想想,好像也没有,但双脚就是不受控制一般,确切说——是大脑不受控制。
他站在姚景容办公室的门口,手指停在门口五六公分的位置,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缓缓收回手。
进去的话,总得找个什么理由才行。
“文队长、文队长?”正当他沉思的功夫,就听到身后传来小声一句呼唤。
一回头,见是法医科刚入职没多久的位新人,她看起来小心翼翼的,脸上却又写满了八卦之意。
“文队长,您知不知道我们科长最近怎么回事,从黑水村回来后他就一_娇caramel堂_直这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几乎没见他出门,甚至都没见他吃过东西,再这样下去不行的吧。”
虽然这小法医嘴上是关心的言辞,但那闪着精光的眼却在郑重声明:
“我想听八卦,你和姚科长到底在那里发生了什么。”
文熙淳抬起头认真思考了一下,接着道:“不吃饭?不吃东西就煮点小米粥往里生灌,再不行就打葡萄糖。”
话音刚落——
“嘭咚!”屋子里传来巨大的声响,那动静,听着很像某人从高空摔下来了一般。
文熙淳下意识推门而入,冲着屋里喊了声“姚科长”。
入眼,一道浅蓝色的身影就躺在地上,黑色警裤包裹着修长的双腿,甚至还颇有美感地摆了个造型。
如果没有旁边倒下的椅子,如果没有姚景容痛苦扶额的动作……看起来就更像模特画报了……
“你没事吧。”文熙淳揽着他的后背将他慢慢扶起来。
姚景容不着痕迹地躲开他的手,抬头看了看头顶换了一半的灯泡,一言不发,将椅子扶起来继续往上爬。
“吧嗒。”他的手被人扯住。
低下头,正对上文熙淳淡漠的双眸,眼底暗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松手。”姚景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可违抗的坚决。
“听说你这几天饭都不吃,这样身体吃得消么。”文熙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脑袋一热跑到研究所抓着姚景容的手问这种问题,毕竟搁以前,他的死活和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
他对自己的感情就算自己再蠢也能看出来,但自己对他从来没有过那种想法,可一听到他浑浑噩噩连饭都不吃,双脚就不受控制地跑了过来。
姚景容没回话,举起双臂将灯泡拧在接口处,盖上灯罩,做完这一切后才慢慢从椅子上下来。
他的脸色极差,嘴唇苍白没有一点血色,明明文熙淳才是伤患,姚景容那白纸一样的脸却也同他不相上下。
文熙淳给他倒了杯水递过去:“饭可以不吃,水总不能不喝。”
“你有事就回去吧。”破天荒的,姚景容竟然主动开口撵人。
“我没事才过来的,有事也轮不到你。”
姚景容没说话,面容紧绷,坐在一边沉默着,看起来好像真的生气了。
“我说你,这么大人了干嘛还耍小孩子脾气。”文熙淳没了耐心,直接将水杯怼到姚景容唇边,“喝水。”
姚景容长长叹了口气:“放那吧,一会儿喝。”
“说起来,有件事我特别好奇。”文熙淳干脆坐在姚景容身边,胳膊紧挨着他,“是关于齐兰的案子。”
姚景容抬了抬眼,漫不经心道:“你来找我就只有工作对么。”
文熙淳摩挲着水杯,身子不着痕迹地向一边移动了下,尽量与姚景容拉开距离:“只是比较好奇,在齐兰并未招供的情况下,你是怎么完整叙述出案件甚至是一些只有齐兰自己知道的细节的。”
姚景容轻轻揉捏着肩膀,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异样,只是很平静地叙述:“结果摆在那,反推就能得到答案,虽然有堵的成分在里面,但当时你要是得不到确切答案,会安心休息么。”
“那我真是谢谢你了,这么为我着想。”文熙淳抬手,指节微微弯曲,挡住半边嘴唇。
姚景容愣了下,迅速别过头,脑海中文熙淳略带羞涩的笑始终久久未能散去。
“那么作为感谢,今晚一起吃饭么,我请你。”
姚景容眼神亮了亮,但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那,这算是约会么。”
文熙淳认真思忖一番:“算是?郊 醣 團 隊 獨 珈 為 您 蒸 礼”
果然姚景容好哄得很,就这么一句话,几天不吃不喝的某人瞬间来了精神,身体晚上一挺便打开办公室门径直走向洗浴间——
洗澡洗头吹干换衣服抹润肤霜打定型啫喱——
文熙淳正早在办公室里看杂志,忽然听到一旁房门打开,随即下意识看过去
好闪!那是什么东西?
亲侍(2) 我可以让你忘记一切烦恼。
“你干嘛穿成这样。”看着西装革履皮鞋亮的都能照出人影的姚景容, 文熙淳发出了来自灵魂的疑问。
姚景容抬手轻轻抚摸着领带结,努力将它放在锁骨正中间的位置:“不是说要约会。”
他又看着文熙淳身上那身平平无奇的浅蓝色警服衬衫,脸黑了黑:“你不会就要穿这身去。”
说真的, 文熙淳开始是有这个打算来着。
“没, 等一会儿回家换下来。”
于是便出现了这样一个光怪陆离的场景:
穿着高级定制裁剪合身西装的姚景容,和只穿连帽卫衣配宽松牛仔的文熙淳, 两个人站在一起,不仅不在同一个世界,甚至都不在同一个空间。
姚景容的手微微颤抖:“和我一起吃饭就这么随便。”
“奇了怪,我和谁一起吃都这么随便,只是顿便饭而已。”说着, 文熙淳看了眼姚景容的西装,“是不是太夸张了点,真的没必要。”
姚景容扶正领带的手猛然顿住, 接着缓缓滑下。
“算了, 你想吃什么。”
“是我请你,看你想吃什么。”文熙淳笑道。
“那就……牛排?”
“上次也吃的牛排,这次换个别的?”
姚景容:“既然如此还问我的意见做什么。”
文熙淳从口袋里掏出两张优惠券冲他扬了扬:“手头上有两张火锅的优惠券, 今晚就简单解决吧?”
****
穿西装打领带来吃火锅,不光店里的服务生没见过, 姚景容自己都没见过!
他抱着手机坐在桌前,看着对面的文熙淳正拿着手机和别人聊得欢,手指在键盘上快如疾风。
心里不痛快。
“我选好了。”姚景容将手机往文熙淳面前一塞,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哦好,点下单就可以, 一会儿服务生就会送过来,现在都是电子点餐, 很方便吧。”文熙淳收起手机,随手放到一边。
随着那部手机落在桌上的动作,姚景容原本烦躁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火锅的热气腾腾升起,文熙淳的脸在雾气中有些氤氲不清。
两人相顾无言,气氛实在是有些尴尬,文熙淳摩挲着手指,开始努力没话找话:
“姚科长,我好像从来没听你提过你的家人,去了你家几次也没见到过伯父伯母。”
姚景容别过视线:“没什么可提的。”
他马上岔开话题:“你呢,怎么也没听你提过家人了。”
文熙淳不知道该怎么给他解释,父亲去得早,自己和母亲妹妹一起生活,但是母亲和妹妹都在书外世界,现在过得怎么样,自己也真的无从知晓。
“应该还好……我妹妹跟我不一样,她读书很好,很多大公司抢着要。”文熙淳的脑海中浮现出妹妹如春花般的笑颜,“以后,应该也会和很不错的男人结婚。”
说到这儿,服务生刚好推着置物架过来,将他们点的菜品一一端上来。
“你是属什么的。”看着桌上一堆一堆的蔬菜,文熙淳再次发出来自灵魂的疑问。
姚景容愣了下,想了半天才道:“属狗。”
“那不应该啊……”文熙淳随手抬了抬一盘油麦菜,“狗是食肉动物才对。”
姚景容抬眼:“那你是属什么的。”
“猪。”文熙淳毫不犹豫道。
“那正好,现在狗特流行吃生骨肉,什么猪排猪大骨。”
文熙淳“噗嗤”笑出声:“占我便宜?”
姚景容一摊手,夹过一片生菜放到锅里涮了涮,又送到文熙淳碗里:“吃菜。”
“我可以吃肉么。”
相较于上次怪里怪气的“约会”,这次在平民食物衬托下也显得平凡的二人气氛也是难得的和睦。
隔壁桌坐了四五个人,本来也都是吃得一派和乐声音震天,有一位已经喝的面红脖子粗,还在嚷嚷着大家一起喝。
但忽然间,中间一个女人猛然安静下来,眼神时不时往二人这边飘过来。
“诶诶,你们看……”她忽然缩了身子,冲着对面几人招招手。
其他几人诧异地凑过去,一边听女人说话,眼神也不住往文姚二人那边瞥过去。
“是吗,我去问问。”中间那个已经喝得完全失去控制的男人一下子站起身,抱着啤酒瓶摇摇晃晃往外走。
“不要啦!只是像!又不确定,万一认错人怎么办。”女人连忙拉住他,但其他人却依然坐视不管,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是不是……问问清楚不就好了。”醉酒男人踉跄着推开椅子,睁着迷蒙的双眼歪歪扭扭走到了邻桌文熙淳这里。
本来气氛正好,文熙淳也破天荒和姚景容没有斗嘴而是吃得极其和乐,身边却忽然落了一道阴影。
文熙淳夹菜的手顿住,慢慢抬头。
一个头方脸方身体壮似牛的男人抱着酒瓶子,顶着一脸燥红,鼻子像颗朝天椒,他看着文熙淳,脑袋向前贴了贴,几乎快要凑到文熙淳脸上。
“做什么。”却忽然被人猛地拉开。
扭头一看,乐了,一个吃火锅还要穿西装的男人倒是挺爱管闲事。
醉酒男甩开他的手,继续看向文熙淳:
“听说你……有个妹妹。”
文熙淳猛然抬眼。
“妹妹长得很漂亮啊,难怪你会有这种心思。”醉汉继续不知轻重地嚷嚷着。
“你在说什么。”文熙淳有些不耐烦了,冲着对桌道,“是你们的朋友么,劝劝他吧。”
但是“朋友们”丝毫不为所动,反倒都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不是,我就好奇,你不是警察么?警察还会做这种事?狗日的拿着我们纳税人的钱却做出这种事来恶心我们!”
“哐当”一声巨响,醉汉手中的酒瓶应声落地,瞬间在地上炸开一朵朵玻璃花。
听到动静,服务生急忙赶来:“客人不好意思,这位客人喝多了,我们马上派人打扫这边。”
服务生卯足了劲儿拉着醉汉要走。
“等一下。”文熙淳却忽然发了声,“让他说完,我想听。”
他抬起头,深邃的眸子里却是一片晦暗。
这一幕,实属眼熟,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不着痕迹地串成了一条线。
“警局为什么会招你这种人啊!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能做警察!”醉汉继续不依不饶地叫嚣着,骂的一声比一声难听,声声刺耳。
“闭嘴。”姚景容站起身,利用身高优势俯视着醉汉,“公共场合寻讯滋事十五日起,想去看守所见见世面么。”
“吓唬谁呢你,你又是什么东西!”醉汉身子往前一挺,顶在姚景容身上,“小白脸,找个富婆怀里躲起来吧。”
姚景容深吸一口气,面容冷峻:“的确是我不算什么东西,一个只和尸体打交道的法医罢了。”
“法医”二字在大部分人眼里基本都是和“尸体”“血肉”划等号的,原本还嚣张的几乎要把姚景容用身体顶到一边的醉汉在听到这两个字之后,瞬间酒醒一大半,赶紧弹出三米远:
“靠……靠,吓唬谁呢,法医了……了不起啊!”
用最怂的语气说着最嚣张的言辞。
“算了,别和这种人一般见识。”文熙淳站起身,点开手机付了款,“吃饱了。”
他头也没抬,迈着修长的双腿大踏步离开了火锅店。
姚景容穿好外套,三步两并做追了出来。
夜风袭来,吹散了身上浓郁的火锅气味。
文熙淳沉默地走在前面,姚景容紧随其后。
他看着文熙淳阴沉的表情,悄悄上前揽住他的肩膀:“喝醉的人是没有自主意识的,他可能认错人了,别放在心上。”
文熙淳笑笑,笑容晦涩:“怎么可能认错人,不是一直在强调警察么,但是,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今天黄赳找我时,也是欲言又止的。”
“或许是齐兰的案子造成了过于严重的社会影响,我们也没办法做到让每个人满意,别想太多,既然吃饱了,要不要去喝一杯。”
“不了,伤口还没好,最近忌酒。”
对面绿灯亮起,文熙淳随着人群一起走向对面。
这地方有些眼熟,记得之前处理苏冉的案子时,曾经和姚景容一起来过这边吃宵夜。
低矮老旧的城墙,昏黄的路灯将二人的影子斜斜拉长。
那只小小的馄饨摊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再也没有出现过,只剩下狭长拥挤的小路,被路灯映照出温暖的橘黄,一直向前延伸至看不见的尽头。
不知不觉,怎么又来到了这个地方,明明这里不是回家的路,但就像是有一种神秘力量驱使着他,双脚不受控制的就过来了……
文熙淳抬头,迷茫地看着小巷。刚才这里还人潮挤挤,不知为何一转眼的功夫就全都消失不见。
细白的雪花洋洋洒洒而下,在地上聚集成薄薄一层。
“噗通——噗通——”心脏忽然跳得厉害。
余光看过去,老旧的红砖墙上好像有一道奇怪的视线正死死盯着这边。
“今晚去我家么?”姚景容忽然欠身上来挡住文熙淳。
“不去。”文熙淳抬手轻轻推着姚景容,想一探究竟。
但姚景容却固执的纹丝不动,一直到文熙淳双手并用下了狠劲儿,他却忽然伸开双手将他一把拥入怀中:
“去我家吧,我可以让你忘记一切烦恼。”
亲侍(3) 回忆。
“等一下。”但是文熙淳并不吃这一套。
他推开姚景容, 绕过他走向那堵矮墙。
“文熙淳。”姚景容一把拉住他的手腕还想往怀里按。
“我让你闪开。”文熙淳一只手抵在他的胸前,目光冷冽。
姚景容却还是固执地挡在他前面,笑容苦涩:“你自己不也说, 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比较幸福。”
“但是比起知道太多感到痛苦, 什么都不知道一直蒙在鼓里让别人代替自己遭受折磨,更痛苦。”
文熙淳慢慢走到矮墙边, 目光沉然。
他终于知道那道从矮墙散发出的奇怪目光到底来源于何。
一双水杏般的双眸,嵌在如落雪般的脸庞上,明艳动人。
是一张寻人启事,发布于一个月前。
而寻人启事中的女孩,名叫文熙媛。
是文熙淳的亲妹妹。
【寻人启事:
文熙媛, 女,18岁,就读于徽沅第一中学, 于1月29日晚从补习班下课后至今未归, 手机打不通,家里人心急如焚,如果有见到这名女孩的好心人请速速与我们联系, 必当重谢!】
文熙淳看着照片上再熟悉不过的面庞,瞳孔剧烈颤抖。
文熙媛她……也在这个世界, 在这个书中世界,甚至于,家里人都在这个世界。这真的是书中世界么?会有这种巧合么?一个人怎么可能从姓名到长相都一模一样。
“你……早知道了。”他望着寻人启事,怔怔道。
姚景容眉间微蹙,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倏然间, 文熙淳想起刚才在火锅店时那个醉汉对自己说的奇奇怪怪的话,说什么“妹妹这么漂亮难怪你会有这种心思”,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如果妹妹真的也在这个世界……
为什么这一切都莫名的熟悉,就像是……曾经也真实发生过。
他赶紧掏出手机按照寻人启事上的电话号码打过去,发现正是母亲的电话号码,但是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挂断,再打,还是如此。
好奇怪,如果真是急着找人,会连可能是线索的电话都不接么。
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文熙媛失踪了。
但是寻人启事上写的文熙媛才18岁,可这孩子不是只比自己小一岁么,现在应该在工作才对。
文熙淳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努力回想之前和文熙媛共同生活的画面……但见了鬼一样,脑袋里竟然没有一点有关文熙媛的记忆,大多数,都停留在她高中毕业之前。
一切都显得诡谲怪诞,就好像生从脑袋里剥离掉了一段记忆。
他二话不说顺着人烟稀少的巷子往外走,来到大路上,随手招了辆出租车往警局赶。
现在他可能有点明白黄赳的欲言又止到底是为什么。
“你要去哪。”就在文熙淳进车的那一刻,姚景容喊住他。
“明知故问。”文熙淳钻进车里,对司机道,“去刑侦总局。”
“现在很晚了。”姚景容扒住车门,在司机的白眼中倔强的不肯让他走。
“松手。”文熙淳冷声道。
姚景容抿了抿嘴唇,但手依然固执地把在车门上。
“松手!”文熙淳忽然抬手用力扯过车门,大力关上。
姚景容缩手不及,手指被狠狠夹住。
“小伙子你别在这耍大叔啊,大叔也是要赚钱养家的,你不走就下车好不好。”司机不耐烦了。
“走,不用理会他。”文熙淳干脆探过身子,亲自帮司机大叔挂了行车档。
出租车缓缓发动,车窗上映照出姚景容的身影,随着车身的移动渐渐变形,越来越小——
刑侦总局不管道几点都是灯火通明,在这里仿佛有处理不完的事情。它承载了一个社会所有的阴暗面,在这里每天都在上演着人类毫无顾忌的欲望,甚至是出生以来便具有的劣根性。
文熙淳下了车,步伐焦急。
他直冲警局大门,迎面撞上了几个从里面出来的小警员。
“文……”一个警员下意识喊了声,但话没说完,马上便被身旁另一个捅了捅腰窝,示意他赶紧闭嘴。
文熙淳也没时间理会他们,进了门直奔咨询台。
原本正坐在咨询台后面发呆的接警员一下子睁大眼睛,猛地站起身:“文……文队长。”
不知道她在结巴什么。
文熙淳开门见山:“今天有人来报案了吧,叫文燕的女人,说女儿失踪了。”
接警员欲言又止,脸上表情犹疑不定。
“资料给我。”文熙淳声音陡然提高八度,听起来像是在发火。
接警员小周有些不知所措,双手放在桌面紧张地搓来搓去:“文队,不是……不是我不想给,是局长不让我给……”
文熙淳眯起眼睛,声音冷了几分:“什么意思。”
小周警员仿佛下一秒就能哭出来,声音也微微发颤:“我也……是局长说的我也没法子。”
文熙淳叹了口气,摆摆手:“算了你忙吧。”
他打算直接去档案室看看,或许是局长考虑到自己的心情才特意不让警员们告知的吧,但这种事终究满得了一时满不了一世。
只是文熙淳刚一转身,身后便传来弱弱一声:
“文队……您要不还是看看微博……别,别说是我说的。”
微博?
文熙淳愣了下,马上掏出手机。
许久没看手机,不知不觉间屏幕上已经排满了各种APP的推送消息,但,这些消息却出奇的一致。
【少女失踪后家人翻到其日记,多次抱怨哥哥对她心怀不轨动手动脚。】
哥哥?
倏然间,一根弦在脑海中断开了。
他点开推送消息,但因为网络问题主要内容暂时没加载出来,只有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评论,字里行间透露出可怕的恶意。
【揪揪毛】:“楠蛆真恶心,这样的人有妹妹对一个家庭来说都是灾难。”
【huhu】:“妈的还是警察,卧槽这他妈是怎么过的政审,狗都能当警察了。”
【海棠是我家】:“yue了,这姑娘要么是离家出走要么……自己体会。”
【嘿嘿】:“反正失踪肯定和她哥脱不了干系。八成是她哥干的。”
这个时候,主要内容终于刷新出来。
“徽沅一中高三年级女生文某某于1月29日晚从普阳英语补习班下课后便与家人彻底失去联系,询问过其同学以及补习学校的老师并查看过监控后,发现女孩与平时无异下课回家,但到现在家里人也联系不上他,经过警方调查监控,发现她没有走平时回家那条路,而是从一处树林里穿过,在那之后杳无音讯,但其母亲文女士称,女儿在下课时间曾经给她发过消息说会马上回家,但始终未见到人。”
“但记者采访过她的补习班同学,女孩偶尔会向他们抱怨自己的家庭,说她有一个大她一岁的亲哥哥,曾经她洗完澡一出门就见哥哥站在门口,神色慌张,并且经常出入她的卧室,甚至私藏她的内衣,女孩说感到很困扰。”
【么啾么啾小团子】:“这女孩真的好漂亮啊,希望她千万不要有事呜呜。”
【诗然】:“这是我同校的高三学姐,学习很棒,经常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是熟面孔了,希望学姐平安啊!”
文熙淳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心中一片冰凉。
思绪混乱,完全理不清头绪,这个新闻推送中猥琐到令人恶心的“哥哥”真的是指自己?可是文熙媛向同学诉苦过的这些事,自己什么时候做过,更不可能去做。
警务大厅的大理石地面映照出文熙淳的身影,一动不动,宛若一尊雕像。
高大的身影乘着夜色出现在警局门口,步伐急切。
他疾步走到文熙淳身边,刚要开口,却看见他难以言喻的脸,呆滞的,像被抽掉了魂儿。
“文熙淳……”姚景容轻轻唤了声。
心里很难受,明明已经尽力避免了,可事情还是照旧发生。
“我想要我妹妹失踪的档案。”文熙淳堪堪抬头,眼眶微红。
“先回去吧,已经很晚了,现在就算拿到也无济于事。”
“我想要我妹妹失踪的档案。”文熙淳抬手,紧紧扼住姚景容的手腕。
“算了吧。”姚景容皱着眉,眼神微微别开似乎不忍心看他此时的表情。
“我想要,拜托……”
姚景容深深叹了口气,反手握住文熙淳的手,扭头冲着小周警员道:“局长不让给文队,给我总可以吧。”
小周警员低着头,默默点亮电脑调出文熙媛失踪案的档案,打印出来,递过去:“姚科长,我知道我不该多嘴,但是……”
她慢慢抬起头:“我愿意相信文队。”
****
出租车缓缓行驶于繁华的主城大道,即便是夜里十二点,这里依然热闹的如同白昼。
霓虹灯在车窗上流光瞬过,灰色的车窗隐隐映照出文熙淳面无表情的脸。
那些尘封的记忆已然兜不住底,如同海啸般铺天盖地袭来。
课桌上极具侮辱性的字眼,门缝里那诡异的努力想要探进来的双眼,此时全部清晰地出现在脑海中。
亲侍(4) 日记本里的秘密。
“拜托了, 我女儿很怕黑,她现在肯定一直在哭,求求你们快点帮忙找到她, 求求你们了。”
五十岁中年妇女紧紧抓着警察的手, 眼泪浸湿胸前的衣襟。
她已经一个星期没怎么吃东西,几乎是滴水未进, 瘦削的身体与苍白的面容恰如其分,看到她这副模样,警察们都不禁为之动容。
大街小巷贴满了女孩的寻人启事,中心广场的地面上,印着女孩照片的传单被人踩在脚底, 风一吹,于铅灰色的天际中四散飞扬。
“这是我女儿,她叫文熙媛, 你们要是见到她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想要多少钱我都给,拜托了。”
炎热的夏季,空气中都弥漫着浓重的灰色, 女人形容枯槁的脸氤氲不清,苍白的脸上只有眼眶才能勉强看出点点泛红。
花花绿绿色彩丰富的世界, 只有女人一片晦暗,仿佛整个人都是灰色,只有泛红的眼眶是她身上唯一的颜色。
十九岁的文熙淳是第二年参加高考,去年因为生病导致高考失利,没有被录取到心仪的大学, 本以为充足地准备了一年这次一定能打个漂亮仗。
但就在第三次模拟考试出成绩的当晚,妹妹失踪了。
手机打不通, 学校也说这孩子与平时无异放学回家,但据同学反映,失踪的女孩说今天是哥哥三模结束的日子,她想早些回家同哥哥庆贺,所以打算抄一条人烟稀少的小道回去。
但一个星期过去了,女孩始终没有回家。
那是一片密林,终日隐藏在暗无天日的城市边缘,穿过这片密林再走过一条大桥就能抵达那条破旧的、处于城市底层的弄堂。
早些年父亲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债,高利贷天天上门催债,父亲不堪其扰从中心广场的万丈高楼顶端一跃而下,将母子三人丢在这冷漠残酷的世界上。
母亲无奈之下,变卖了房产还清了债务,一家人也从临江高级住宅区搬到了这处老旧的弄堂里。
这是父母在创业前居住的地方,一直没舍得卖,不成想,却成了他们最后的退路。
最难的时候,母亲天天以泪洗面,终日惶惶不安、夜不能寐,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个孩子也慢慢长大,他们优秀、懂事,于是便成了母亲唯一的慰藉。
“您好,这是我妹妹,她已经失踪了很久,如果您见过她一定要和我们联系,万分感谢。”
烈日当头,将文熙淳细白的脸蛋燎得微微发红,汗水顺着额间划过精致的脸部轮廓线。
妹妹的失踪对于自己和母亲来说,是一种度秒如年的煎熬。距离高考还有二十天,可文熙淳根本无心学习,他已经三天没有去过学校,每天和母亲游走于警局与大街小巷之间,试图找寻妹妹的下落。
可妹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无论是树木丛生的密林还是她经常会去的地方,都找不到她的一点点痕迹。
看着母亲痛苦的模样,文熙淳也觉得心仿佛被撕碎了一般。
他刚把一张传单发到一个路人手中,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文熙淳赶紧掏出手机,这似乎已经成了条件反射,每当有电话响起他都会欣喜着是不是有人找到了妹妹的下落。
但拿出手机一看,屏幕上显示的是个座机号。
他椒 膛 鏄 怼 睹 跏 鄭 嚟皱了皱眉,慢慢按下接听键——
“您好,请问是文熙媛的哥哥文熙淳么?”对面的语气有些奇怪,有那么点质问的意思。
“是……请问您是。”
“你好,我们是刑侦总局刑事调查科,你现在速速来一趟警局,我们有点事想问你。”
文熙淳怔了怔:“好。”
“还有,先暂时不要通知你的母亲,你自己一人过来就行。”
又是个奇怪的要求,但既然是警察,他们总不可能害自己吧。
文熙淳挂断电话,随手从路边招了辆出租车直奔刑侦总局。
当他来到刑事调查科,打开门,却看见里面的长椅上坐了一排穿着一中制服的学生。
警察从电脑后面探出半个脑袋,眼神犀利:“你就是文熙淳?”
文熙淳点了点头,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
看到来人,长椅上那排一中的学生目光顿时诡异起来,马上凑到一起不知在窃窃私语什么。
“站过来。”警察皱着眉,语气生硬。
文熙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乖乖上前几步站到警察办公桌前。
警察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黑色硬皮本甩到文熙淳面前:“你先看,看完了我有话要问你。”
这本黑色硬皮本,看起来实在有些眼熟。
好像……在妹妹房间里见过。
他犹豫半晌,缓缓拿起本子,翻开第一页:
3月1椒ⒸⒶⓇⒶⓜⒺⓁ樘2日 星期三 小雨
“雨下了很久,整个人都黏糊糊的,晒在阳台的衣服好久都没干,今天穿着潮漉漉的校服去了学校,在这种微湿的空气中闷了许久,我似乎都闻到了那种闷潮的臭味。”
“放学回家后,我本打算把没干的内衣裤用吹风机吹一吹再穿,但是去到阳台时,却发现,哥哥真拿着我的内衣,不知在做什么。”
3月14日 星期五 多云
“我有点怕,晚上洗完澡从浴室一出门,就看到哥哥站在外面,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浴室的门锁已经坏了半年,妈妈一直说找人修但拖了这么久也没修。”
3月26日 星期四 晴
“明天学校组织春季游学,我和同学们一样,兴奋的失眠了,一直拿着手机在群里聊天,但是凌晨三点的时候,我听到我的房门响了声,接着,好像被人打开了。”
“我开始以为是妈妈,她经常会在半夜时过来看看我有没有盖好被子,本以为今天也一样,但是,她进来后就一直站在我的床边一动不动,我开始还以为我玩手机被发现了,也缩在被子里不敢动。”
“可是,忽然的,一只手摸上了我的身体,头顶传来钝重的呼吸声。”
“不是妈妈,是哥哥。”
4月12日 星期一 小雨
“今天忍无可忍,哥哥又偷拿了我的内衣,我实在受不了,和他大吵了一架,我想快点毕业去大学,早早远离他。”
文熙淳一个字一个字看完,眼睛慢慢睁大。
这……这是妹妹的日记?可是自己什么时候做过这些事。
而且,文熙媛可是自己的亲妹妹,自己再禽兽也不可能打妹妹的主意。可是看字体,又真真切切是妹妹的笔迹。
“她日记里所写的事情你承认么。”
警察抬眼,目光冷椒ⒸⒶⓇⒶⓜⒺⓁ樘冽。
文熙淳一时慌了神,连连摇头:“不、不是,我没做过这种事。”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妹妹的日记是在胡言乱语,就为了抹黑你?”
“不是……”文熙淳连忙反驳。
他不觉得妹妹是这种人,这个女孩从小善良可爱,并且自己和她的关系也非常好,特别是小时候好的像是一个人,只是长大了有了男女之别后才开始与她保持距离。
绝对不存在她与自己闹不和,赌气离家出走的情况。
因为在她失踪的前一天,妈妈上晚班,自己放学回家后马上准备饭菜等妹妹回来,回来后,妹妹还亲昵的从背后抱住自己,说“哥哥我很喜欢你”。
文熙淳猛地抬眼。
虽然只是兄妹间表达感情的一种方式,但文熙淳却觉得似乎哪里怪怪的。
警察对着长椅上几个学生道:“那你们也说说,失踪者文熙媛在学校里到底是怎么和你们说的。”
其中一个女孩讪讪低下了头,文熙淳认识她,是妹妹的好闺蜜,来家里玩过几次。
那女孩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熙媛她……不止一次向我抱怨过,说她哥哥很奇怪,好像对她有超出兄妹的异样感情,经常偷窥她什么的……”
文熙淳皱着眉头,忍不住质问道:“她怎么可能这么说,你是不是记错了。”
警察不耐烦地敲了敲那本日记:“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要狡辩?你知不知道对于青春期的女孩来说,身边有个肆意窥探她生活甚至对她抱有异样感情的家人是件多可怕的事!”
“我真的没有!”文熙淳急了,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妹妹会写这些东西,又为什么要对同学这样说。
如果她真的讨厌自己想抹黑自己,还会天天对自己表示亲昵、黏着自己么?
“现在,你要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包括文熙媛失踪前发生的事情一字不落给我交代清楚!”警察怒喝道,“年纪轻轻也不知看了些什么东西,那可是你妹妹啊!”
那个时候文熙淳就明白了,在所谓的“被害者证据”面前,不管什么样的解释都十分苍白无力。
尽管警方说这事暂时不会和妈妈讲,但这世界上传播的最快的就是风言风语,这些话还是不可避免穿到了妈妈耳朵里。
那天晚上,妈妈从外面冲进来,对着文熙淳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哭喊:
“你这个怪物!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啊!我为什么养了你这么个东西!”
文熙媛的失踪对于母亲来说是种折磨,对于自己来说,更是一种死一样的煎熬。
第二天,他浑浑噩噩去了学校,一进大门,就看见同学们三两成群凑在一起,见到自己忙躲到一边小声嘀咕什么。
他就像病毒一样,人人唯恐避之不及。
当他走进教室的时候,原本喧嚣的教室一下子鸦雀无声。
他慢慢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就见原本干净如新的桌面上用各种颜色的笔写满了大字:
“强.奸犯。”
“杀人犯。”
“变态狂。”
下笔用劲之大,以至于桌面都被划出了浅浅的凹痕。
现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证明自己清白的只有文熙媛,但她却早已消失不见。
“你还敢来学校?警察怎么没把你抓起来,恶心死了!”后座的男生抬脚使劲踹着文熙淳的椅子,不满的叫嚣着。
就连之前很看好他的老师,也在背地里直呼自己眼瞎看错了人。
更有甚者,往他的桌洞里塞黄.片,然后再假装不小心翻出来,耀武扬威地谩骂他是色.情狂。
这段日子,文熙淳仿佛生活在地狱里,每天都是无休止的辱骂,以及母亲疯狂的抽打。
高考前的两个星期,班主任组织同学们下楼锻炼身体放松大脑,文熙淳独自一人坐在操场上,他已经完全被同学们孤立,就连以前勾肩搭背的好兄弟也躲得远远的。
不管真相是什么,在同学眼里他就是造成文熙媛无故失踪的始作俑者。
文熙淳没什么心情,蔫蔫回了教室。
空无一人的教室里,他在门口便看到自己的桌子上好像放了什么东西。
他走近一看,是根蜡烛。
黑色的蜡烛,上面用红色的颜料写了一些奇怪的符文,烛光摇曳,黑色的蜡油顺着蜡烛流下,在桌面凝结成一滩。
他怔怔地望着那根蜡烛,心中一片死寂。
教室外面,虚掩的门缝里,同学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眼睛使劲往教室里面瞅,就像比目鱼一样眼珠子骨碌碌乱转。
“这玩意儿真的有用吧。”其中一个男生小声道。
“肯定有用,这是我表姨妈亲手制作的,能召唤出邪灵,这种人,法律制裁不了他,就让鬼神来制裁!”
高考前一个星期,文熙淳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不想回家,也不想去学校,无论走到那里都是谩骂和唏嘘。
他窝在自己的房间角落,双手抱着膝盖,只要一闭眼,那些密密麻麻的辱骂声便像蜂群一样铺天盖地袭来。
快要崩溃了。
与其这么活着,真不如一了百了,听不见看不见,也就不会难过。
他眼神飘忽,忽然落到了桌上的水果刀上。
文熙淳踉跄着站起身,身形虚晃,他走到桌前,指尖轻轻摸上了那把水果刀。
刀刃闪着寒光,映照出他苍白的面容。
亲侍(5) 想起来了曾经。
世界上最无力的事情莫过于, 明明没有做过,明明解释过了,可那些人还是只愿意相信他们想相信的, 真相到底是什么对于他们来说根本不重要。
文熙淳握着刀子, 指尖不住颤抖。
只要刀尖划过手腕,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再也听不到那些恶言相向,也不用再继续生活在痛苦折磨中。
他缓缓闭上眼睛,呼吸紊乱,心头跳得厉害。
闪着寒光的刀刃紧紧贴在手腕上,只要稍稍使劲——
倏然间, 原本封闭的房间却不知从哪来刮来一阵风,吹起桌上的纸张乱飞,窗帘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在半空中飞扬不止。
一团黑气忽然凭空出现, 在文熙淳眼前不断翻滚、扩散。
文熙淳的手猛然顿住, 迷茫地望着眼前这团黑气。
就在他以为是不是哪里着火了东张西望之际,那团黑气的底端忽然冒出来一双脚。
一双雪白的、纤细的脚,脚踝上戴着几只细细的银镯子, 上面挂一小铃铛,随着脚的动作清脆作响。
文熙淳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双脚, 身体下意识倒退两步。
紧接着,黑气渐渐散去,朦胧中,一双金色的眸子闪着异样的光从黑气中浮现出来。
妖异的、艳丽的双眸。
“为什么召唤我。”冰冷低沉的声音在狭小的房间内不断回响。
“什、什么……你是谁。”文熙淳不断向后退去,手中的水果刀也因为这突然出现的不明生物吓得应声落地。
那双脚慢慢从黑气中走出来, 金色的双眸愈发妖艳。
一个身着丝质长衣,黑色长发的男子在黑气散尽后显现出了原型。
他冷冷望着文熙淳, 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把我从另一个世界召唤出来,你想做什么。”
要不是亲眼所见他如同变戏法一样突然出现在房间里,文熙淳真的要怀疑他是不是什么玄幻小说看多了的中二病。
“嘭咚!”文熙淳最终退到了墙角,无路可逃,身体猛地撞在墙上。
那个妖艳的男人却并没有停下脚步,反而愈发向前靠近,一直到,他的前身紧紧贴在了文熙淳身上。
文熙淳只觉鼻间充斥着奇异的香味,有点像供奉用的香,吸入一点便有些晕头转向。
男人微微垂下脑袋,冷冽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这个稚嫩又怂兮兮的男孩。
“说啊,别浪费时间。”突兀的,男人嘴里冒出了这么一句不明不白的话。
“说……说什么。”文熙淳双腿都软的一塌糊涂,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做防卫状态。
“愿望,你召唤我出来,不就是想让我实现你一个心愿。”
虽然文熙淳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但濒死之人,哪怕是根稻草他也愿意相信着抓住。
“不过,心愿只坏不好,我只能实现你心中藏匿于黑暗中的,那种心愿。”
文熙淳愕然:“什么意思。”
“你想让谁死,想让谁一辈子倒霉,类似于这些,其他的恕我无能为力。”
文熙淳明白了,这个不明生物是个诅咒,他是无法真正实现自己的诉求。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冒出很多张:
那个不经调查便肆意下结论的警察,那些添油加醋的证人,以及给自己打上“杀人犯”标签,欺辱自己的同学。
他怔了怔,嘴巴微微张开,仿佛下一秒就能冒出某个姓名。
男人也回望着他,脸上的表情始终如一。
冷漠的、又有点不屑的神态。
文熙淳慢慢闭上嘴巴,低下头,唇角一抹苦笑:“虽然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将你召唤出来,但我没有那种心愿,即便遭受了很多非议,吃了很多苦头,但到死,我也想做个好人呢。”
说话间,一滴泪水从通红的眼眶中划下。
男人嗤笑一声:“这种时候不如正视自己,你用黑蜡烛把我叫出来,又给我说一通什么想做好人,你在耍我?”
黑蜡烛?
文熙淳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课桌上那根写满了红色符文的黑蜡烛。
他明白了,不是自己将他召唤出来,而是有人希望借他之手让自己死,但阴差阳错的,这个人似乎搞错了用途。
文熙淳笑笑,笑容苦涩:“随你怎么想吧,就当是我耍你玩,你可以回去了。”
话音刚落,脖子上便落了一道重力。
文熙淳抬眼,就见眼前的男人浑身散发着黑气,他那细长的手指正紧紧扼住自己的脖子,嘴边的空气也在一点一点被慢慢抽离一般。
“玩弄神灵的代价,你可能承担不起。”男人加大了手上的力道,语气中也漫上一丝愠怒。
“没有玩弄……你”文熙淳勉强从嗓子眼里挤出这几个字。
虽然他知道,不管是人还是所谓的神灵,他们永远都只相信他们想信的,所以就连解释他都觉得有些多余,只是出于条件反射,随口说了那么一句。
他也没有挣扎,任由这个男人死死掐住自己的脖颈。
但听到这句话,男人却诡异地松开了手。
文熙淳呛的直咳嗽,孱弱的身子失了力般瘫坐在地,无助地颤抖着。
“好烦,快点说心愿吧,随便什么都好,实现了你的心愿我才能回去。”男人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按在墙角站好。
文熙淳紧紧攥住手指:“那,我的心愿是,希望文熙淳去死。”
男人低声道:“知道了,但是作为回报,我也要从你身上拿走一样东西。”
文熙淳张开手:“随便,拿去吧。”
男人冷笑一声:“就是不知道,当我从你身上索取的时候,你还会不会如此坦然。”
男人也在想,从他身上拿走什么比较合适,但看看这小子,几乎是一穷二白,什么之前的也没有,但自己总不能白来人间一遭,既然拿不走,享受一番也不亏。
于是,他把人推倒在床上,欺身上去,大手轻易扯开文熙淳的衣襟,指尖从他的锁骨一路下滑,一直到平坦的小腹。
(晋江不让写,各位自己脑补吧。)
只是当男人开始助他实现心愿,杀死这个名叫“文熙淳”的人时,才发现文熙淳不是别人,正是这个一身淫.靡红印,倒在床上喘.息不止的男孩。
失策了。
文熙淳说不出心愿,导致男人一直滞留在人间无法离去。
但莫名其妙的,原本还寻死觅活的文熙淳却忽然变了个人似的,安安分分去上课,打起十足的精神去参加高考,即使,每天还是带着一身伤痕回来。
考场上,坐在前排的文熙淳笔尖如飞,男人就在考场里四处游蹿,站在其他考生的头顶看他们的答案,然后再到文熙淳耳边告诉他答案。
但是文熙淳抬手捂住耳朵,努力将答案隔绝在外。
后来出了高考成绩,他以597的高分报考了国家警察学院,只是因为父亲的原因在政审方面多次受阻,本以为这学校基本不可能了,但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政审人员却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拐弯,莫名其妙的,自己被警察学院录取了。
不用问,他觉得大概是男人在背后搞的鬼。
一直到入学那天,妹妹终于有了消息。
只是再见到她时,她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被人发现在密林的废弃石灰管道里,腹部被人剖开,内脏全部丢失,死前没有遭受过性.侵,但手上却多了不属于她的红色指甲油。
一直到现在,这案子还是没破,甚至变成了悬案。
而男人也这样在人间滞留了很多年,看着文熙淳求学几年间一直在为了妹妹的案子四处奔波,看着他在自己身下时心不在焉的模样,以及有时候,看着他坐在窗边望着外面发呆。
开始是走不掉,后来便是不想走。
哪怕选择,放弃神位,做一个百年后便销声匿迹的普通人。
一次事后,他伏在文熙淳身边,指尖绕着他的发丝,轻声道:
“我叫景荣。”
多年以后,文熙淳终于知道了他的真实姓名。
“姓氏呢。”他随口问道。
“没有姓氏。”
“我给你取一个吧。”文熙淳笑笑,苍白的脸上附着一层薄薄的汗。
“我不可以跟你一起姓文么?”
“我不喜欢这个姓氏。”文熙淳将脸埋在男人怀中,“因为这是爸爸死后,妈妈帮我们改的。”
想起母亲曾经对自己的侮辱谩骂,文熙淳苦笑一下。
“我爸爸姓姚,你以后就叫姚景容吧。”他收紧双手揽住男人的脖子,“这样我才会感觉,我们是一家人。”
但是某一天,姚景容还是消失了,文熙淳照常放学回家,看着空荡荡的屋子,那个原本特别爱翘着腿坐在窗台看着自己放学回家的男——
不见了。
并且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生命中唯一的依靠,也这样在一个悄然间,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
站在高档江景房的楼下,文熙淳忽然想起来那句“这是父母买给我的,如果靠我自己可能我要不吃不喝一百年,然后向天再借五百年”。
他缓缓回过头,看着姚景容的脸。
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对自己如此上心,即便自己明确拒绝了他很多次,可他还是穷追不舍。
“你妹妹应该只是贪玩,不会有事的,今晚好好泡个澡早点睡觉好不好。”姚景容说每一句话的语气都特别真诚,真诚到要不是文熙淳回忆起了全部,他一定坚信不疑这句话。
“你能说服得了我么。”没头没尾的,文熙淳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
“我说,你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还妄想说服我么。”说这话的时候,文熙淳脸上是平和而温柔地笑,像是在诉说类似于“今晚吃什么”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
姚景容不明白,微微歪头。
“当初为什么离开了。”又是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你在说什么,疯了么?”姚景容抬手试了试文熙淳的额头。
“我说你,当初为什么不在窗台上继续等我回家,为什么消失了,让我一直找一直找,然后像个傻瓜一样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回忆过往。”
姚景容猛然愣住,微微上挑的双眼慢慢睁大。
怎么可能,他……都记起来了。
文熙淳笑笑:“算了,你不说,一定有你的苦衷对吧。”
姚景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的话异常晦涩,难以开口。
“不喜欢了?不喜欢为什么又回来了,还纠缠不休的。”文熙淳的语气依然平和。
“不是。”姚景容表情沉了沉,“从开始到现在,我对你的感情没有改变过一分一毫,只是有些事,不得不离开。”
文熙淳回过头,看着高楼的房顶隐匿于茫茫夜空中。
“虽然知道你不会说,但我还是想问问,能把我传送进书中世界的,应该只有你吧。”
姚景容沉默着,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可以理解为,你把我带回从前,想杜绝这件事的发生,想让我开心对么。”
姚景容抬头看了他一眼,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咽回了肚子里。
“但是有些事,不是靠外界干预就一定不会发生,即便想着回到未来阻止发生,但也一定会以另一种方式重现。”文熙淳说着,似乎是感到疲惫,脑袋一歪,沉沉地靠近姚景容怀中。
“但这不算坏,至少,我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找到杀害我妹妹的真凶。”
当年刑侦技术不发达,再加上找到尸体时还下了场雨,大部分案发现场的证据都这样被销毁掉,但至少现在,还来得及。
看着电梯班上不断上升的数字,文熙淳忽然抬起头:“今晚可以和你一起睡么。”
听到这句话,心头猛地跳了下,姚景容攥了攥手指,反手轻轻握住文熙淳的手。
冰凉、纤细,就像蜡做的一样没有温度。
****
文熙淳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膝间摊着从小周那要来的文件。
“今天不看了吧,早点睡吧?”姚景容坐在他身边,手臂轻轻揽上他的肩膀。
“我想去树林那里看看,我妹妹的尸体曾经就是在那里发现的。”
根据尸检情况,其实妹妹在失踪第一天当晚就遇害,即便现在过去了也于事无补。
“现在?”姚景容皱了皱眉,“现在太晚了,光线也不好,不如明天。”
听到这句话,文熙淳破天荒的没有反驳他,反倒是乖乖地顺从,擦干头发后默默爬上了床,像以前一样睡在靠墙的那半边床。
因为狭小的空间能给人安全感。
奔波了一天,姚景容实在是疲乏了,可是一想到日思夜想之人就睡在旁边,手便不安分起来,指尖轻轻摩挲着文熙淳的大腿。
“我是个很不称职的哥哥吧。”黑暗中,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妹妹的尸体还在外面漂泊,我却还在这里想些风花雪月的事。”
“不是这样。”姚景容翻了个身,轻轻抱住他,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怀中,“这个世界上,除非你离开我,不然谁离了谁都能活,总不能因为一个人的逝去,接下来的日子也不过了吧。”
文熙淳轻笑一声:“歪理。”
“真的,你只觉得,我当年一声不吭消失很可恨,但其实离开你的每一天我都在想念你,很多时候,都想着要不放弃手中的事,再去看看你就好了,但考虑到长远,还是忍住了。”
“你到底在背着我偷偷做什么。”文熙淳眨眨眼,睫毛刺着姚景容的颈间有些痒痒的。
“秘密,以后你会知道的。椒ⒸⒶⓇⒶⓜⒺⓁ樘”姚景容抱紧他,“睡吧,晚安。”
亲侍(6) 秘密(1)
翌日一早, 破天荒的,警局里向来水火不容的二人竟然坐着同一辆车同一时间出现在了警局!
“文队,你昨晚该不会在姚科长那睡的吧。”童嗣咬着包子, 小嘴泛着油光。
“是。”丝毫不掩饰, 文熙淳直接就承认了。
童嗣一口包子卡在喉咙里,呛的他直咳嗽, 一边咳还一边往外喷肉馅。
“好脏。”文熙淳捂着嘴巴绕开他径直进了办公室。
刚进办公室,凳子还没坐热,一个小警员从门外探进脑袋:“文队,于副局让你去他办公室。”
虽然小警员没有说是什么事,但猜也大概能猜到。
果不其然, 脸色一直不怎么好的于副局今天更是吞了粪一样,蜡黄蜡黄。
他抬眼瞥了眼文熙淳,叹了口气, 点点办公桌:“坐吧。”
“您找我, 是因为我妹妹的事吧。”文熙淳知道于副局说话得铺垫好长一段,干脆就自己开门见山,省得他啰嗦。
于副局愣了下, 摩挲了下手指:“那我也就直说了。”
“虽然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你也应该看过网上的言论, 你妹妹的失踪,矛头已经直指到你,经过我们共同讨论,决定,你暂时停职, 这案子会转交重案组接手。”
虽然早就猜到了,但亲耳听到于副局这样说, 文熙淳心里还是不免有些失落。
“虽然我不想怀疑你,但我还是想听听你的解释,关于网上流传的你对你妹妹……那件事,我总觉得以你的品德不会做这种事,毕竟你当初能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痛打罪犯。”
文熙淳笑笑:“其实这件事,我从五年前就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到现在,依然不知道怎么解释,我想,只有查清真相,才能还我一个清白吧。”
这一番话弄的于副局云里雾里,但他理解文熙淳现在的心情,也就没有继续追问。
而现在,文熙淳也终于明白了他刚进入书中世界时在扉页看到的那句话:
亲眼所见、亦非真实。
并不是亲眼看到亲耳听到就能叫真相,真相永远藏匿于不易被察觉到的细节中,而只有少部分人才能看到。
文熙淳将警员证放到于副局办公桌上,对着他鞠了一躬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天空漂浮着铅灰色的云块,仿佛即将承载不住雨水的重量,下一秒就能倾盆而下。
文熙淳默默走在去往食堂的路上,原本那些特别自来熟没事就要拉着他谈天说地的同事,此时也全部约好了一般对他视若无睹。
是啊,真真假假的,谁又敢保证自己就一定清白呢。
他要了份简单的蔬菜米饭,也实在没什么胃口,味同嚼蜡,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夹着米饭。
“文队?你就吃这么点?”童嗣端着五菜二汤外加一份儿玉米粥过来了,往文熙淳身边一坐,看着他宛若婴儿辅食般的午餐大惊失色。
文熙淳没心情和他拌嘴,低低“嗯”了声,继续埋头机械地往嘴里塞米饭。
童嗣夹着一片厚实的红烧肉,在文熙淳面前晃了晃:“文队要不要来点这个补充下蛋白质。”
话音刚落,他突然感到一阵巨大的推力,随即人连同红烧肉一起跌坐在地。
“我擦谁啊!”童嗣不满地叫嚣一声,结果一抬头——
洁白如雪的衬衫包裹着精健的腰身,头发也打理的一丝不苟,在这个地方有这种臭美特权的,除了姚科长他想不出第二个人。
“姚科长!你陪我肉!”童嗣从地上夹起那坨红烧肉,嘴巴里不依不饶。
可姚景容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目光里全是文熙淳的身影。
“怎么就吃这么点。”
文熙淳抬眼:“我不一直都吃这么点。”
童嗣听完,忍不住搓搓身上的鸡皮疙瘩:“你俩该不会也是我想的那样?”
只是任凭他拼命找存在感,二人谁也不理他。
自讨没趣,童嗣端着他那一大盘口粮冷哼一声,屁颠屁颠去了隔壁重案组找人拼桌。
“不开心?是不是于副局和你说什么了。”
“嗯。”文熙淳低下头,“说我妹妹的案子已经移交重案组。”
他实在是吃不下,干脆放下筷子:“我现在去树林。”
其实姚景容清楚文熙淳的性格,他真想去昨晚肯定就迫不及待去了,要不是不想面对,他也不会磨蹭到现在。
“既然局里放你大假,回我家好好休息,案子交给我们,会给你一个满意答复。”
文熙淳没说话,怔怔望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样吧,你要是实在想出一份力,资料我会带回家给你看。”姚景容轻轻揉了下文熙淳的手,“你想要的,我都答应你好不好。”
文熙淳轻笑一声,笑声意味不明。
****
从进警局以来,文熙淳恐怕从来没有这么清闲过,待在姚景容二百平米的大平层里,更觉得闲得发慌。
打开电视,铺天盖地都是少女留下日记神秘失踪的消息,完全联系不上,也没见到尸体,文熙媛的照片几乎贴满了大街小巷。
这年头丢个人太常见了,不常见的是少女失踪的背后原因。
那本,写满了奇奇怪怪从未发生过的事的日记本。
根据当时案件地发展,妹妹的尸体后来被人发现在树林的一处废弃管道里,管道外面被人用纸箱子掩盖住,所以一般人很难会往那个地方联想,还是后来有个清洁工想把纸箱子捡走卖废品才发现了妹妹的尸体。
【叮——】
手机忽然收到短消息的提示。
文熙淳慢慢掏出手机,就见是姚景容发来的消息:
【我在中心商场,你想吃什么。】
本来只是稀松平常的一句询问,但文熙淳却莫名觉得这句话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而且是,经常见到。
他本想回一句“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但指尖触碰到屏幕的那一瞬间却猛然顿住。
这种强烈的既视感,是什么。
他看着手机屏幕,脑袋忽的空了一下。
【在忙么?怎么不回消息,可以给你打电话么?】见文熙淳迟迟不回消息,姚景容继续孜孜不倦地问道。
文熙淳赶紧给他回了条消息,却忽然抓其外套匆匆套在身上,打开门跑了出去。
那个地方,还会存在么?如果这里的一切都在投映现实,那么那条狭窄的弄堂,那间破旧的小屋,也一定存在吧。
文熙淳随手从马路边招了辆出租车,凭着印象对司机道:“去林家弄十二号。”
司机师傅透过后视镜瞟了他一眼:“小伙子,你去那里干啥,不是听说那边快要拆掉了?”
文熙淳默默攥紧手指,同以前一样,过去的经历,时代的变化,一切都没有改变。
出租车穿行于繁华的闹事,驶过主城大道,渐渐进入灯光稀少人烟罕迹的郊区。
道路两旁全是破败的老旧危楼,墙面上用红色的油漆画了个圈,中间写着大大的“拆”字。文熙淳记得这个地方,这里很多人都因为政府的政策变成了拆二代,告别了贫困,听说当时每个人都赔了不少钱,后来这里也发展得很不错,几乎可以和市中心比肩。
时代在不停前进,社会发展速度极快,而有些人,始终跟不上这前进的步伐,就这样被遗忘在了遥远的过去。
就像妹妹的案子,即使公诉期未过,但因为证据都被破坏的七七八八,因此很多警察都不愿意接手这个烂摊子,就这样一直拖,一拖就是六年,再后来,再提到“文熙媛”这个名字时,大家都要想好一会儿才能记起来:
“哦,你说那个失踪的小女孩啊。”
也没有关心她的结局到底如何,时间终究将她存在过的痕迹完全消抹掉了。
出租车大概跑了将近四十分钟才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天也已经完全黑了下去。
早早回家的姚景容一路上不知打了多少个电话,急的他只恨不能长翅膀飞过来,虽然文熙淳告诉他不要过来,但作为一个同样在此地生活了六年之久的人,恐怕再复杂的路线也早已被他铭记于脑海中。
夜幕沉沉压下,比起城市,郊区的夜空还能看到繁星点点,而那一条熟悉又令人心里发毛的弄堂,依然伫立于此地,只是失去了原本的热闹,因为拆迁的原因这里的人也都陆续搬走,只有弄堂尽头的一件小窗户,似乎还亮着隐隐灯光。
文熙淳深吸一口气,慢慢踏过遍地油污的石砖地,向着那间闪着奇异灯光的小屋走去。
老式的绿色铁门上还挂着妹妹亲手制作的门牌,上面用彩色树脂泥贴着:
【哥哥、妈妈和我。】
这是文熙媛十二岁那年在学校上完手工课带回来的。
这丫头有个习惯,无论是做手工也好还是写作文也好,凡是提及家人,“哥哥”永远会排在第一位。
看着那块早已看不出颜色的门牌,一时间,过往涌上心间。要是没有那场意外,现在一家人一定还和睦的生活在一起吧。
他轻轻摸了摸贴门上的老式铜锁,找出开锁神器——铁丝,往里一捅。
“吧嗒”,锁眼打开。
打开房门,一股旧尘味扑鼻而来,似乎已经很久无人踏足此地。
的确是,在妹妹失踪以后,母亲几乎很少着家,她辞去了工作,每天抱着传单游走于大街小巷,晚上也不回家,会在妹妹有可能出没的地方打地铺,哪怕是微小的希望她也不想错过。
相较于母亲,在妹妹失踪后还能没事人一样去上学的自己倒显得十分冷血。
只是,生活还是要继续,而且是非继续不可。
当时母亲走得很急,家里的灯也没来得及关。
一切都是原来的模样,连家里的物件摆设也丝毫不差。
文熙淳来到妹妹的房间,打开灯,看着里面熟悉的场景——
老旧却干净的学习桌上摆着自己和妹妹的合影,相框的一角上有一道小小的缺口,看着看着,文熙淳的嘴角不自觉漫上一丝笑意。
他还记得相框上这道缺口,是当时妹妹和母亲吵架,不小心将相框从桌子上碰了下来磕坏了一角。
至于吵架的理由……
那好像是乖巧懂事的文熙媛第一次和母亲爆发如此激烈的争执,而争执的原因,是因为自己。
亲侍(7) 秘密(2)
那时候自己马上要进行第一次高考模拟, 对于重考生的自己来说,压力更大,心里也会更焦虑。正好学校举行三方会谈, 要在这次会谈里确定报考学校的三项志愿, 而文熙淳摒弃了去年的想法,三个志愿填的都是警校。
不为别的。
即使同学们表面上对自己和和气气, 但谁不知道,他们在背地里都喊自己和妹妹是“诈骗犯”的儿子,父亲也不过是个被“朋友”骗到以死来证明清白的可怜人,死后不该继续被拉出来指手画脚。
这件事,警察不愿意管, 因为没有证据,家里这边打点的也不够,所以为父亲证明清白, 就迫切成了自己唯一的期冀。
所以想当警察, 既然别人不愿意接手这件案子,那自己来,即便是要避嫌, 可也希望能为冤死的父亲出一份力。
但母亲不一样,也正因为父亲的案子, 她对所有的警察都很失望,甚至变得极端,痛恨这些不作为的警察,所以当她知道文熙淳也立志从警时,她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枉死的丈夫更是受到了奇耻大辱。
亲戚也会说:“淳淳你不能这么不懂事,你明知道你妈妈对警察膈应着, 你还去招她不痛快,想想她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你就换一个吧,学金融多好,赚钱!”
三方会谈结束后,母亲狠狠给了文熙淳一耳光,怒斥他不孝,并强行命令他改志愿,什么都好,哪怕去学挖掘机,都别是警察。
所有人都在指责他、劝诫他,那一段时间,文熙淳甚至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与焦虑,不知道前方的路该怎么走,意义又是什么。
直到那个小丫头站出来,像个小大人一样拍着文熙淳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梦想实现的道路上一定充满荆棘,踏过去很快就能看到终点,哥,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永远支持你。”
为此,一向对母亲言听计从的文熙媛第一次义正言辞对母亲道:“哥哥有他自己的想法,我们作为他的家人应该支持才对。”
本就急火攻心的母亲看到文熙媛这样更是怒火中烧,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呛了起来,叫喊声歇斯底里,甚至引得邻居都来敲门。
两个女人就为了这样一件小事大打出手,当然,大部分时间都是母亲在打文熙媛,文熙媛抬手抵挡的时候不小心扫落了桌上的相框,磕出了一个小缺口。
事后,她还顶着被母亲扇的红红的脸颊心疼地想要把那块小碎片重新贴补到相框上。
但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即便是分子加热加速运动重新粘合,但始终抹平不掉上面的伤痕。
文熙淳也没有埋怨母亲,他理解母亲。父亲去世后,最辛苦的就是她,也正是因为父亲的死,社会对她的不公,让她变得敏感易怒,其实以前,是个很温柔的女性来着。
可是,文熙淳实在不明白,这样一个即使被全世界戳着脊梁骨怒骂不孝也甘愿站在自己这边的女孩,怎么会在日记上写下了那样一些不实言论,想不通,实在难以理解。
文熙淳想着,慢慢坐在了妹妹的书桌前,看着桌上摆放的小物件,所有一切,似乎都和自己有关。
自己打工买给她的手链、自己用过的旧手机,甚至还有……三方会谈的表格。
文熙淳猛然抬头,股异样从涌上心头。
记得之前参加妹妹的演讲比赛,赛后和她班上的同学老师一起庆祝她夺得桂冠,她紧紧挨着自己,偷偷喝了点小酒,脸颊微红,迷离的双眼始终落在自己身上未曾离去半秒。
那种……满含爱意的眼神。
这世界上唯一藏不住的两件事:咳嗽和爱。
文熙淳的手搭在桌面,后背忽然漫上一丝寒意。
又忽然想到,妹妹从背后抱住自己,轻轻说着“哥哥我们要永远在一起”。记得之前和同学聊天,他们会抱怨自己的妹妹太令人头疼了,家里永远都向着她们,自己则像是被捡来的,妹妹们又爱撒娇又理取闹,兄妹俩在一起只会打架,同学们都说要是没有妹妹就好了。
文熙媛是不是有点太乖太依赖自己了。
不过也正常,父亲去得早,长兄如父,或许这只是文熙媛另类的撒娇手段而已。
文熙淳揉了揉眉心,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
他刚要站起身试图找找其他的线索时,却忽然觉得脚下传来一阵异样的摩擦感。
他委身一看,是一张折叠的方方正正的纸条。
展开,标头还是妹妹学校发放的作业本,但是上面画着很多奇奇怪怪的符号,有一些三角形下面有一根直线,还有两个圆形,旁边画着三个正方形,在这两个圆形旁边是两条S形双线,上面画着箭头。
而纸的最右下角,是两个画技朴劣简单的小人,其中一个穿着裙子,还留着长长的头发,看起来像是一男一女,俩人牵着手,脸上洋溢着单纯幸福的笑容。
学过美术的都知道,手可以说是人体中最难画的部位,因为肌肉结构穿插复杂,功力不到就很容易画成鸡爪,但是这样一张简单粗糙的简笔画,两个小人相握的手却意外画得有模有样。
只是因为画技拙劣,文熙淳也看不太出那个男孩是谁,是妹妹学校的同学?是她喜欢的人?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手机突兀地“叮”了声。
文熙淳拿出手机一看,是一条没有备注的号码发来的信息:
【1】
信息中只有这一个意味不明的数字。
这年头,基本除了诈骗短信再没人会使用发短信的方式来联系别人了,这一条短信,意外的让人有种梦回2005的感觉。
文熙淳本以为就是普通的骚扰短信或者说谁家熊孩子拿着父母的手机乱发着玩,刚要关掉——
尾号【8004】四个数字却忽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8004,是文熙媛手机号的后四位。
文熙淳赶紧看过去,对照着手机号码在心中跟着默念比对那串早已了数于心地手机号。
一字不差,是当年文熙媛在高中时候使用的电话号码。
一瞬间,瞳孔仿佛发生了八级大地震,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在文熙媛去世后早已被注销掉的电话号码。
他马上回拨这个号码,但回拨过去,那头只剩一个冰冷的女声: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号码已关机……”
会不会,文熙媛还……没有死!
现在想想,即使来到了这个所谓的书中世界,但时间依然停留在郊区拆迁那一年,并且警局里也没有一个熟悉的同事,当初在调查上一个案子时,曾经提及过一个“微笑的兔子”杀手,这件事是发生在2020年,但于副局听到这个名字时明显不记得有这回事,作为一个颇具经验的老警察,怎么会忘记当初闹得人心惶惶的兔子杀手。
所以,或许这些事根本还没发生。
那么现在应该是……
文熙淳心头一颤,点亮手机屏幕。
在时间那一栏上赫然显示的是——2013年。
自己读高中那一年。
也是文熙媛失踪的那一年。
因此在警局中见不到熟悉的同事只是因为,他们大多都还在念书……
而时间只在自己身上留下了痕迹。
这时候再看看文熙媛留下的那张画满简单图案的纸,这张当年在家中没有见过的纸,或许,是她留下的信息。
文熙媛虽然学习很好,但几何一直是她比较头疼的内容,因为她相较于逻辑思维,空间概念会差一点,所以她画不出三维立体,只能将物体概括成简单的二维图形。
这些三角和圆形,或许是树木的形状,而那两条没有任何透视的S形双线,应该是小路。
箭头指代的,或许就是她现在所处的位置。
文熙淳抓紧了手中的纸张,疾速跑出了这间老旧的小屋。
凭着印象,他来到了当初发现文熙媛尸体的树林,这里种植的大多是耐寒的植被,因此即便是冬天也显得郁郁葱葱。
一眼望过去,树林彻底被黑暗笼罩,这里静谧到可怕,只有草丛中不知什么生物窜过时发出的窸窣声,在这种静谧下更是被无限放大。
文熙淳定了定神,打开手机照明,鞋子踩在干枯的草丛中发出刺耳的“沙沙”声。
根据当年警方发布的消息,文熙媛的尸体最后就是在这处树林中的一根一米宽的废弃工地管道中发现的,被发现时她的身上还穿着校服,被人开膛破肚取出了部分内脏,指甲上还多了不属于她的红色指甲油。
血淋淋的场景再一次浮现于眼前,即便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可当记忆冲击来临时,还是不可避免的感受到了强烈的窒息感。
当年,被取走的内脏有胃袋、肠子,如果说是器官交易,可是最重要的类似于比较难找的心源、肾脏等都完好无损,只有,能依据调查具体死亡时间的脏器被带走了。
以及,手上涂的乱七八糟的指甲油,翻遍了整个市场也没有找到与之相匹配的牌子,所以当时警方猜测应该是黑作坊生产的三无产品,可如果是这样,要找到购买源地无异于大海捞针。
所以磨着磨着,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他径直来到当时发现妹妹尸体的位置,那根锈迹斑斑的铁管依然存在,只是在这附近没有发现任何人的影子,就连周围的草丛都没有被踩压过的痕迹,说明文熙媛还没来过这里。
“媛媛。”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文熙淳这样喊了声。
回应他的,只有无限阒寂。
没有尸体,代表……文熙媛还没死!
现在!必须尽快找到她,或许,就能这样改变未来的结局。
文熙淳从口袋里翻出录音笔,设置好功能,将其放置在铁管中不易被察觉的地方。
再次展开文熙媛留下的涂鸦纸张,盯着上面那些图形反复揣测,试图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片树林种植的大多是耐寒的梧桐,本来根据形状判断有可能是松树,但走了半天,根本没找到松树的痕迹。
电话突兀地响了两声,在这漆黑静谧的树林中格外刺耳。
文熙淳吓了一跳,翻过手机一看——
是姚景容打来的电话。
他犹豫半晌,还是缓缓按下了接听键。
“我回家没看到你人,你又跑哪里去了。”声音不大不小带着些许愠怒的意味。
文熙淳抬眼看了看无边无际的树林,随口道:“出来买点东西。”
“买东西需要跑到几十公里外?”
忘记了,当初姚景容送给自己的戒指中带有追踪设备。
文熙淳干脆也不同他继续藏着掖着,直接道:“你现在有时间么,能去一趟警局帮我查一下一个号码的定位么。”
对面沉默半晌,低声道:“文熙媛本来不用死的。”
“什么?”文熙淳愣了下,不明白这人忽然没头没尾的想表达什么。
“不要给她打电话,这是忠告。”说完这句话,姚景容却忽然奇怪地挂断了电话。
什么意思,莫名其妙的。
他怔怔望着手机屏幕,嗓子眼忽然哽住了一样难受。
良久,他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头打算继续寻找文熙媛的下落。
只是——
在抬头的瞬间,不远处纵横交错的枝丫中,却若隐若现地伫立着一道黑影。
亲侍(8) 地洞。
文熙淳小心翼翼举起手机照过去, 试图看清那道黑影的真容。
只是手机照明范围有限,依然看不清那道黑影到底是谁。
只是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人,只有两种可能:
文熙媛。
或者真正的凶手。
想到后者的可能性, 文熙淳马上关掉手机照明, 尽量放轻步伐慢慢转身道旁边一颗大树后,打算从一旁绕过去, 以免打草惊蛇。
他走得极慢,心头跳得厉害。
那道黑影距离自己不过几十米的距离,可走这短短几十米,却像在走一条永远到不了尽头的天路,十分钟过去了, 依然距离黑影还有一段路程。
只是奇怪得很,那道黑影应该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手机照明,但这么久了, 他却一动不动, 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咔嚓。”倏然间,脚底不小心踩到了一根枯树枝,树枝断裂发出难听的一声。
听到声音后, 那道黑影明显动了动,随即转身扭头就跑。
“等一下!”见势不妙, 文熙淳也立马从树后钻出去,随着黑影一路向前狂奔而去。
黑影跑得极快,再加上这里地形复杂,很快便消失于盘虬交错的枯树密林中。
一下子,文熙淳失去了方向感, 他迷茫地停下脚步,望着头顶遮天蔽日树冠。
只是, 当凉白的月光洒下后,却意外的在树冠上方发现了一处尖尖的角,像是某种建筑的屋顶。
他拨开树枝,向着那处尖角走过去。
随着步伐的迈进,那处尖角也一点点扩大,最后露出全貌。
是一栋仿巴洛克式的老旧建筑,外墙看起来破败不堪,墙皮一块一块不均匀的分布各处,墙面大量污黑,看起来像是被大火烧过的痕迹。
文熙淳想起来了,这是建国初期外国人在这里建造的儿童福利院,但后来因为一场大火,这里死了很多孩子,包括老师保育员等等几乎全部葬身火海,当地人将这里视为不祥之地,没有开发商愿意接手这块土地,所以慢慢的这里就荒废了下来。
建筑正中间是一栋有尖角的高楼,两边矮一点的楼房则加盖了两处圆圆的穹顶。
倏然间,电光火石一闪,文熙淳忽然明白过来!
文熙媛留下的纸张上所画的三角形根本不是什么松树,而是这座建筑的屋顶,那两个圆形也指的是副楼上的穹顶。
说明文熙媛曾经来过这里!
她会不会现在就藏在里面呢。
考虑到这个可能性,文熙淳的心头忽然冒出一股异样感。
改变历史,改变妹妹凄惨被杀害的结局,这无异是一件天大的喜讯。可文熙淳并不傻,这世界上奇怪事诸多,事实有因皆有果,改变结局,一定要付出什么代价,毕竟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他走到建筑门前,抬头看着这座巨大的石门,抬手轻轻推了下试试,大门纹丝不动。
就在这时,他忽然收到了一条短信。
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
【你终于找来了,那么先想办法进来吧。】
看着这条短信,文熙淳马上回复道:【你是谁。】
【想知道我是谁,看你能耐咯。】
挑衅且不屑的语气,看的文熙淳有点冒火,但他知道这时候必须冷静下来。
【文熙媛是不是在你那。】
但这一次,这个神秘人却没有再回。
但奇怪的是,如果这张纸条是文熙媛给自己留下的提示,那她能回家说明她本身并没有被限制人身自由;如果是绑架,这个神秘人也并没有急着杀害她,而是以类似于密室逃脱的游戏方式给自己提供线索,让自己一步一步找过来。
他到底想做什么。
文熙淳握紧手机,抬眼望着这扇石制双开大门。
这种门靠蛮力是不可能打开的,里面多半有机关。
他沿着大门一点点探索过去,发现大门中间的缝隙装饰上摆满了数字木块,而缝隙的正中间是一块边长10公分的长方形木条,中间可以放东西。
好端端一道大门,为什么会在上面装饰数字。
而且数字的模样也并非传统的数字形状,整体做的方方正正,有点像拼图的感觉。
文熙淳抬手,指尖轻轻在数字边缘摩挲过去,稍微一使劲,便把其中一个数字给抠了下来。
懂了,这个神秘人应该是要自己将这些数字无缝隙拼接在这个正方形木框中,有点像康斯坦丁数字拼图的模式。
他马上手动将所有数字拆下来,一共十块,分别是“0——9”。
这种数字拼图游戏,文熙淳在之前在一次警局年会上见过,但当时警局里没人能将其拼出来,不是多了一块就是留下了很大的缝隙,如果挨个去尝试,那么最多可能要尝试到10的10次方,也就是1E11种拼法,这大概尝试到宇宙毁灭都未必能拼起来。
所以,只能努力回想当时同事们的错误拼法,来找到正确的方案。
首先边角位置肯定要防止8或0之类全封闭的数字,如果是2或5放在边角就会出现空间损失的情况。
按照这种规律,文熙淳将数字拼图尝试着一一放好,拼得很快,但是——
他看了看手中剩下的数字“1”,这一块拼图就没了属于它的位置。
他将数字全部拆下来,仔细摆放研究。
3和4拼在一起是最合适无缝衔接的,那么就可以把这两快拼好后看作是一个整体。
文熙淳又试了一次,可最后却多出来一块“5”。
他觉得,不能将拼图挨个摆放去试,应该将两两相拼看作几个整体,先来判断大体位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就这样站在大门口拼了将近半个小时。
“叮——”
就在这时,手机忽然收到信息。
拿起一瞧,还是那个神秘人发来的消息:【你还有五分钟的时间,打不开门,你就准备和你亲爱的妹妹永远Say Goobye吧。】
文熙淳猛然睁大眼睛。
文熙媛果然在这人手上。
现在和他说什么也没用,就算是被他牵着鼻子走文熙淳也认了,只要……文熙媛能平安无事。
文熙淳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
仔细回想当初同事拼这个数字拼图时遇到的错误,然后在脑海中紧急复盘。
可以看到,这些数字拼图的宽度都是一样的,如果是这样的设定,对于正方形木框的边长也是有要求的,不然就会成为BUG。
他随便拿起三块数字拼图往里摆了摆。
【还有最后三十秒,想出答案了么。】短信又孜孜不倦地发过来。
文熙淳望着眼前空空一片的数字拼图,打开手机找出测量工具。
【倒计时十秒钟——】
【五、四、三——】
正确的答案到底是什么呢。
【二】
【一】
【时间结束。】
文熙淳慢慢放下手中的数字拼图。
【你也不过如此嘛,看来是我对你期望过高,那么,和你的妹妹说再见吧。】
“等一下。”文熙淳抬起头,不是发短信,而是直接喊了出来。
因为他清楚,这个神秘人一定能清楚地看到听到自己的一举一动。
【还有什么事,是想听听妹妹的遗言么?】
“每块拼图的宽度是三公分,正方形木框的边长是十公分。”文熙淳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所以,你想表达什么。】
“我想说,这样的数值,是永远也拼不出来的,从长度上来讲这就是个BUG。”
这时候,一直频响不停的手机信息却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被拆穿了小计谋后对方会做什么呢,恼羞成怒痛下杀手?
但是——
随着一阵轻微的震动,面前的大门忽然自动打开了一条缝隙,浓重的黑透过这道小缝隙从里面探了出来。
文熙淳定了定神,打开手机照明。
灯光昏暗地照亮了小小一块角落,透过这道微弱的光,依稀还能看到墙面留下的曾经被大火焚烧过的灰烬。
在墙面上,还出现了一道用荧光剂涂出来的箭头,在黑暗中格外显眼。
很明显,神秘人是要自己沿着这个箭头走。
他并不觉得跟着走有什么不妥,根据多年经验来看,跟着走才是正确的选择,因为像这种通过某种方式取乐的心理变态者享受的是他人绝望的眼神,而并非单单那些血腥的场面。
文熙淳摩挲着墙面的灰烬,指尖一片晦暗。
箭头划过的地方是一片长廊,角落堆积着大量灰尘以及还未被完全烧毁的孩童玩具。
但是越走,脚底的回声越重,说明地板下面是空心的,而且面积很大。
在这条漆黑的长廊尽头,隐约能看到不远处好像散发着奇异的光,冰蓝色的,看着有些许凉意。
文熙淳禁不住抱了抱胳臂,一步一步慢慢向前走去。
越往前走,脚下空洞的回声便越响,远处那道亮蓝色的门也就越清晰。
“吧嗒。”文熙淳猛然顿住脚步。
他听到了水声,而且是湍湍的水声。
他慢慢走到门内,随着越来越响亮的水声,他也看清了眼前的场景。
一座巨大的圆形地洞,深约十几米,而在地洞的上端,整齐排列着一只只巨大的铁笼,铁笼里隐约有人头攒动。
是什么,是动物?还是人?
文熙淳悄悄向前迈进一步,尽量不留痕迹,因为他知道,那个人可以在任何一个角落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只是不管自己怎么小心,这过于空旷的地洞里还是传来了自己的脚步声。
笼子里的生物好像也听到了这脚步声,纷纷抬起头,瞬时间,所有的铁笼都不约而同发出难听的“咔啦”声,就好像他们一起用力撞击着铁笼,声声刺耳。
亲侍(9) 选择只有一个。
灰蓝色晦暗的光照下, 依稀能看到笼子中的生物正卯足了劲儿往铁栏杆上撞去,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似乎迫不及待想要逃离这里。
文熙淳皱起眉头, 举起手电向最近的一只笼子里照去——
他猛然瞪大了双眼, 瞳孔瞬间扩张。
猜错了,笼子里的不是什么野兽不明生物, 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他们身上还穿着自己学校的校服,看起来应该是学生,浑身脏的已经看不出原样,头发一缕一缕打了结,黏在脸上, 污黑的手指紧紧抓住笼子,一双双带着强烈期盼意味的眼睛死死黏在文熙淳身上。
但奇怪的是,他们并未说一句话, 只是不停呜咽着。
文熙淳疾步走过去, 走到其中一只笼子前,摸索一番,发现上面都用铁链子将出口锁了起来。而笼子里的那个女生, 仿佛看到了救星般,呜呜咽咽仿佛在向文熙淳诉说什么, 伴随着身体用力往笼子上撞去。
“别急,我马上想办法救你出来。”文熙淳扯了下铁链子试了试,发现完全扯不动。
他从口袋里掏出警枪,对笼子里的女孩道:“捂住耳朵。”
说罢,扣下扳机, 子弹从枪膛中飞速而出,直击铁链子上的大锁。
“梆”的一声巨响, 笼子里的女孩也被吓了一大跳,疾速蜷缩起身子躲到角落。
文熙淳手动拉扯着铁链,将已经被打坏的锁拆下来扔到一边。
可就在他的手触碰到笼门的一瞬间——
“你确定你想好了要打开笼子?”
像是被AI处理过的毫无感情又带着丝诡谲意味的声线在半空中赫然响起。
文熙淳的手一下子顿住,他抬起头环顾一圈,在头顶的天花板角落里发现了一只音响。
看来这个神秘人就在这里面安装了监控设备,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我不需要和你谈条件,作为警察,我只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文熙淳实在是厌倦了被这样一个躲在暗处的人牵着鼻子走,索性伸手直接打开笼子门。
里面的女孩怯怯看着他,身体不住地颤抖。
“你没什么耐心哦。”那人挑衅笑道。
“不过现在,你必须要做出选择,‘一’还是‘一百’。”
文熙淳不明所以,一还是一百?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倏然间,他想到之前收到了文熙媛发来的消息,消息内容只有一个“一”,会不会和神秘人说的这个选择有关呢。
就在他低头沉思的功夫,头顶忽然传来一阵异响,伴随着轻微的震荡感,头顶的天花板上忽然缓缓向两边开启,黑漆漆的房洞中若隐若现出现了一点淡蓝色的亮光。
随即,一只高约两米左右的圆柱形玻璃罩缓缓从黑洞中落了下来。
当他看清玻璃罩的东西时,奇怪而复杂的情绪却犹如海啸般铺天盖地涌来。
如果——
你见到了一个死去多年的至亲,再次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会是什么感受。
“媛……媛媛。”文熙淳不可置信地嘟哝着。
玻璃罩光滑如冰,透出文熙媛那张明媚动人的脸蛋。
她睁大了双眼,眼神里写满惊恐,但在看到文熙淳之后,身体猛地向前扑去,双手紧紧按在玻璃罩上,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和文熙淳说什么。
但因为被关在玻璃罩里,文熙淳也根本听不清她到底在说什么。
但那只玻璃罩还在缓缓下落,从房顶一直下坠,直到罩子的底端擦到了下面地洞中的水平面。
“三分钟后,玻璃罩将会被水浸满,那时候,你妹妹就只剩在里面痛苦挣扎最后窒息而死的份儿,好好想想吧,‘一’还是‘一百’,决定权在你。”
恍惚间,看着玻璃罩中拼命向自己求助的文熙媛,再看看那一圈笼子中凄惨惨的学生们,文熙淳忽然明白了所谓的“一”和“一百”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文熙媛和这一百个无辜的学生中,自己只能选择救其中一方,而另一方,就会因为自己的选择走上另一条没有回头的路。
玻璃罩中已经渗进去了一点水,薄薄的一层,轻拂着文熙媛的脚踝。
她看起来好像很紧张,双手扒着玻璃内壁,双脚无助地来回踱步。
时隔多年再次看到文熙媛的脸,只有不真实的虚无感,就好像一场梦,在梦里也能时刻保持清醒,不断告诫自己眼前的都是幻觉,不要因此被迷了心智。
可看到她的脸,那种条件反射性的思念还是不着痕迹袭来了。
一边是无辜的学生们,一边是亲妹妹,而答案却只有一个。
文熙淳捏紧了手,指尖深深嵌进掌心。
如果……只是如果,选择了文熙媛,那么现实世界的她也会因此逆天改命,重活一次么?
可即便真是如此,那么笼子里那百来号学生又会面临怎样的命运?
文熙淳十分的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被一个全程没露过面的神秘人牵着鼻子走。
他看看玻璃罩中惊慌失措的文熙媛,又看看笼子里对自己满含期盼之色的学生们。
玻璃罩中的水位线还在缓缓上升,已经没过了文熙媛的脚踝,正顺着她的小腿而上。
透过玻璃罩,隐约能看到文熙媛不断张合的嘴里发出的简单音节:
“哥哥。”
“你没时间了哦。”怪里怪气的语调再次响起,语气中满是嘲讽。
不行,还不能这么快就放弃。
文熙淳收起枪,忽而转身向外跑去。
所有的笼子、玻璃罩一定都有电路控制的开关,从整个福利院的构造来看,总控制室应该在地洞上方,因为地ོ寒@鸽@尔@争@狸洞中存贮太多水,电路很容易被腐蚀。
出了门,右手边便是一道漆黑狭窄的楼梯,文熙淳打开照明看了看,地板看起来很干净,并且有些许脚印痕迹,虽然从脚印大小来看并非成年男子,而是身材纤瘦的女性,但只要上面刻通过,那么就值得上去一试。
文熙淳三步两并做上了楼,眼前立马出现一道涂着蓝漆的木门,被大火灼烧过的痕迹非常明显,蓝漆斑驳碎裂,上面挂了一把铜制门锁,看起来的确是多年前的锁把样式。
他举起警枪,毫不犹豫对着门锁按下扳机。
木门发出难听的“吱呀”,后面应该是安装了弹簧装置,所以不用外力干扰也能自动打开。
黑漆漆的房间里,一只电视机大小的显示屏正散发着奇异的绿光,而屏幕中的显示画面,正是地洞中的场景。
那一百只铁笼,包括存水洞上方那只圆柱玻璃罩,一切,都尽收眼底。
而显示屏的一侧则摆放着一只老式录音机,中间显示卡上的数字一闪一闪,代表这只录音机正在运行。
文熙淳愣了下,脑袋里忽然一闪而过一个奇怪的念头。
他拿起收音机看了看,按下复读键:
“你没时间了哦。”
同刚才一模一样的语句。
难道从自己进入地洞的那一刻起,播放的提示语只是提前录制好的?
如果真是这样,这个神秘人怎么可能会猜到自己的心思,并且能恰如其分的在合适时间播放录音。
只有一种可能:这个神秘人,对自己十分了解。
或许……就是同自己朝夕相处的身边人。
文熙淳猛地瞪大眼睛,目光转向显示屏。
屏幕中,那只承载着文熙媛的巨大玻璃罩可以看得十分透彻,包括里面文熙媛的神情变化。
她不再像刚才那样手足无措,她平静的令人恐惧,甚至于,她忽然抬起头,视线落在某处。
而就在这时,文熙淳的视线和屏幕中文熙媛的视线对上了……
她看着显示屏,与文熙淳四目相接,嘴角却倏然勾起异样的弧度。
像是在笑。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脑门,文熙淳甚至有些动弹不得。
玻璃罩的水位还在不断上升,已经没到了文熙媛的胸部。
文熙淳怔怔的,又稍显迷茫地望着显示屏中妹妹的眼睛。
这双无论何时都对自己充满爱意的眼睛。
脑海中忽然想起丫头曾经认真的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
“哥哥,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无条件支持你。”
原来她留下的那张纸条中画的一男一女两个小人,男的并不是她暗恋的或者喜欢的同学,那个人,是自己。
“吧嗒、吧嗒——”
突兀的,身后响起清脆的脚步声。
文熙淳马上警惕地回过头。
视线中,却出现了一道意想不到的脸。
“当初文熙媛因为迟迟没有等到你,所以选择了买凶杀掉自己,她觉得,或许只有丧亲之痛才能帮助你完成自己的梦想,可是你,还是太年轻,找不到她留下的提示,也找不到杀害她的凶手。”
黑暗中,高大的身形愈发靠近,那张同姚景容真假难辨的脸,以一种诡异的身份伫立在自己面前。
文熙淳从没想过,这件事,云牧遥也早有了解。
并且,极有可能,他也是被带入书中世界的一员。
云牧遥笑得诡谲:“所有人,包括那个视你如生命的傻瓜,也为了你放弃了最重要的东西,本以为你是个明白人,本以为你这次能干脆地做出选择了,不成想,你依然只是个犹豫不决的废物。”
“你什么意思。”文熙淳压低了声音,目光冷冽。
“你不好奇在姚景容消失的那几年中,去做了什么么。”
文熙淳咬紧牙关,手指悄悄拉下警枪的保险栓。
“别费心思了,那种武器无法对我造成任何伤害,人类创造出来的东西,伤害不了一个俯瞰一切的神灵。”
云牧遥嘴角的弧度愈发扩大:“但对于曾经是神,但后来遭受坠天之罚变成人类的姚景容来说,那就另当别论了。”
呼吸猛地一滞。
文熙淳仔细咀嚼他这句话。
这就是说,现在的姚景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
“文熙媛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你因为无法走出她带给你的阴影折磨,一直浑浑噩噩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姚景容就固执地认为,只要能够复活文熙媛,你就能走出阴影做一个正常人。所以他放弃了神位,向主神求得了一次复活文熙媛的机会,但他似乎忘了,人类,唯一不可改变的是本性。”
云牧遥努了努嘴,指着屏幕中的文熙媛:
“所以这个丫头,似乎又在给你出难题。”
“但你这一次的选择,依然只有一个,而笼子里关着的学生,代表的并非他们自身,而是那些所有为了你委屈求全的身边人,包括姚景容。”
“邪神存在的意义是为了实现人类心中肮脏的愿望,如果实现不了,结局只有一个,不用我明说,你也该懂的吧。”
懂,当然懂,他说这些无非就是在告诉自己,是姚景容放弃了神位为自己换来复活文熙媛的机会,但同时也要考虑到,如果自己选择的是文熙媛,那么姚景容的结局就如同云牧遥所言。
或许是永生再无相见。
所以不是一和一百,而是一和一。
文熙媛和姚景容。
亲侍(完结) 大结局。
玻璃罩内的水位还在不断上升, 已经蹭到了文熙媛的下巴。
这个姑娘却表现的过于淡定,双目放空静静倚在玻璃内壁上,似乎对于文熙淳的最终选择早已了然于心。
而摆在文熙淳面前的两只按钮, 红色的和蓝色的, 红色代表文熙媛,蓝色代表剩下的一百名学生, 只要他轻轻按下其中一个按钮,一切就结束了。
这场由文熙媛制造的荒诞行动,也就到此为止。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对于哥哥的爱只是普通兄妹间的亲情,因此她也一直固执地认为,哥哥也一定有和自己一样的想法, 所以,为了回馈他的爱,她费尽心思制造这场闹剧, 为的就是想向全世界宣布: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哥哥更适合做警察。
“叮——”文熙淳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
他拿出手机一看, 是姚景容发来的消息,内容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什么时候回家,我买了冰激凌泡芙。】
文熙淳静静看着这条短信, 心中却觉得十分搞笑。
自己正为了生与死的选择而头大,他却能这么轻描淡写地问一句什么时候回家。
是啊, 他放弃了神位,遭受坠天之罚,做了那么多,受了那么多的苦,就是为了能像普通人一样问一句自己什么时候回家。
或许, 他和文熙媛一样,对自己充满自信。
那么, 什么才是真正正确的呢。
事实上,将这一百名学生和文熙媛一起救出来的方法有很多种,但感情上却始终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这就是文熙媛和姚景容给自己的考验。
倏然间,脑海里一闪而过带教老师的脸。
自己刚进警局那会儿,碰到过很多难以理解的事,也曾经于法律与人性之间飘忽不定,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
那个白发苍苍慈蔼的老前辈便会告诉自己:
当你犹豫不决时,解决办法很简单,想想你在宣誓室时对着国徽许下的誓言。
老师在临终前,也会依依不舍地拉着自己的手说道:
“一个警察,不需要你多么神勇无敌,多么心细如丝,我只希望你能够……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啊。”
说出口的誓言好容易,可去履行时才发现,真的太难了,难过跨越千山万水。
文熙淳缓缓伸出手,瞳孔中映照出两枚不同颜色的按钮。
他笑了笑,看着屏幕中那张清秀动人的小脸,语气温柔:
“媛媛,哥哥永远爱你。”
指尖落在了红色按钮上,一瞬间,玻璃罩中本来处于上升状态的水位却忽然停住,刚好停在文熙媛的嘴巴下方。
少女年轻美好的脸依然明媚,她的唇角有意无意勾起一抹苦笑:
“看来,你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呢。”
说罢,她抬手按动了玻璃罩顶端的开关,罩子下方的底座打开,她便随着水流一齐下坠,落入了宽阔且深不见底的水洞中。
最后只留下一道水花,水面便再次归于一片静谧。
本来只是场闹剧,也给自己留了后路,只是当文熙淳的选择真的摆在她面前时,她也就在那一瞬间放弃了挣扎。
自己早就该离开这个世界的,有人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却还是,不曾想过要珍惜。
文熙淳看着屏幕中落入水底的文熙媛,莫名的,心中却忽然释然了。
机关停止运行,笼子里的学生们试探着喊了两声,发现颈间佩戴的项圈不会再因为自己发出声音而通入强电流后,他们开始放声大叫,不断拍打着铁笼子请求警察将他们放出去。
只有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将于冰冷的水底永远沉默——
****
“近日,网络上传的沸沸扬扬的少女失踪案正式告破,据警方调查,称应该是该少女长期得不到家人的关爱而通过这种方式引起家人注意,值得关注的是,与其一道失踪的百名学生也相安无恙安全归来,但对于之前发生的一切却仿佛集体失忆,都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目前这些学生正在医院接受进一步检查……”
文熙淳关掉车载广播,转动方向盘驶入警区大院。
研究所的门口,一道高大的白色身形在看到文熙淳的车子后不禁加快了步伐,表情是难得一见的愉悦。
他打开车门钻进车子,将双手放在暖风机出风口,声音温柔:“都三月份了,还这么冷。”
文熙淳点点头,好似有点心不在焉,因此也并未给予任何回应。
“你父亲的案子好像有了着落了,重案组的同事在机场蹲点的时候说看见了疑似你父亲当年生意的合伙人,调查到他在国内的儿子要结婚了,所以大概是想回来看看儿子。”
文熙淳的指尖动了动。
“现在警方已经对他进行严密监控,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了,你父亲也终于可以洗脱冤屈了。”
“已死之人,听不见也看不见,更感受不到,重要的应该是活着的人感受。”文熙淳挂了档位,缓缓踩下油门。
姚景容笑笑,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文熙淳的大腿:“你说得对,重要的是活着的人,而我们警察要做的,就是,全心全意,为这些人服务,对吧?”
一句乖巧的“对吧”,让原本阴霾遍布的文熙淳瞬间有了笑模样。
“你可算是把宣誓词弄得明明白白。”
或许,这只是对自己放弃了妹妹,唯一的一点自我安慰。
姚景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文熙媛的鬼魂时,那个小丫头虽然表面看起来温柔亲人,其实内心骄傲的不可一世,自己也曾经和她立下对赌条约,看文熙淳最后的选择是她还是自己。
而现在,姚景容可以自信的说:“你可以对文队长永远有信心。”
而文熙媛心中那份不被世俗接受的感情,也随着她的消失一起被永远封藏在水底。
如果有可能,还是希望下辈子不要再做兄妹了吧。
车子疾速驶过主城大道,灯光将道路映照成绚烂的彩色。
“叮——”等红灯的时候,文熙淳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
他拿过手机瞥了眼,却见发信人是……
丘晟。
自己现实世界的后辈警员。
【文葛格,你到底还有多久到呀,菜都上齐了就等你了。】
文熙淳看着这条短信,忽然抬起头。
原本还略显老旧的楼房已经被鳞次栉比的高级商业楼所替代,那些画满了“拆”的危房也摇身一变变成了高档住宅区。
心头忽然塌陷了一块。
他慢慢回过头,看向不知为何忽然安静下来的姚景容。
副驾驶上,却早已空无一人。
原来生活不是小说,没有既定的结局,一切,都在向着原本的轨道有条不紊的继续着。
他还是走了,像上次一样,很突然的,没有留下任何讯息。
亲侍,完——
2021年12月8日
周济
瘦削干枯的小说家慢慢端起桌上的咖啡杯,他似乎没有看到咖啡顶层那厚厚的霉菌,大口大口一饮而尽。
邪神消失了,自己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作者有话要说:预收文:《殿下用智商换来了顶级美貌》
文案:
殿下诞生之日,便成了主神的心头宠。
带着他蹒跚学步,教予他世间最美的文字,为他打造极乐花殿,希望他尽承一切美好永远生活在自己的羽翼庇护下。
殿下在很小的时候就常听主神说:
“不可踏离花殿半步,外面很危险。”
殿下歪着头,大大眼睛里写满睿智:不可踏离半步,那百步应该没问题啦。
偷溜出花殿的某人一不小心,闯入了一处浑戾之地。
同充满鲜花与柔软云朵的花殿不同,这里只有无尽的浓雾与灰蓝色的天空,以及……
浑身散发着黑气被铁链磨肿了皮肤的怪物。
怪物为什么和主神长得一模一样呢?
殿下:这一定是主神大大的cosplay兴趣爱好,他看起来好可怜,可以摸摸他的伤口为他疗伤吗?
怪物被关在这个地方上百余年,本以为这里就是自己最终归宿,但却看到了那只伸向自己的小手:
纤白、细嫩。
然后殿下失踪了。
与他一起消失的,还有牢里的“怪物”。
*
殿下生了个白色团子,毛茸茸、彭松松~但却吓的他坐在床上委屈巴巴:
“好吧我承认,昨晚是偷吃了糯米团子……”
怪物“噗嗤”笑出声,抱着傻孩子安慰了一晚上。
后来,团子晃晃悠悠长出小手小脚,抓着殿下的手指就不松开。
殿下瑟瑟发抖:
“怎么办,我生的球变成异形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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