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开棕色的木门正上方挂着块牌子,上面用方正字体写了三个字:
“训诫室”
而声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文熙淳犹疑半晌,最终微微俯下身子将耳朵轻轻贴在门上。
里面隐约传出来细微的呜咽声,像是委屈的哭声,断断续续,但好像又不敢刻意发出声音,听得出来实在努力克制哭声。
“把校规当成耳旁风,你有什么可委屈的?”冷漠低沉的呵斥声从里面传出。
如果没猜错,里面的是校监没错了,但至于另一个是谁就不得而知。
“手伸出来。”校监又硬生生道。
“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您就原谅我这一次吧,求您了。”终于,胆怯又带着颤音的声音传了出来,听起来是个性格内向又温柔的小女孩。
“伸出来。”不容商量的命令般的口吻。
这句话说出后,屋内瞬时安静了几秒,紧接着簌簌像是衣物摩擦的声音响起,伴随着清脆的“啪啪”声。
“颂月校规第二十三条,任何情况下都不得化妆,不许使用护肤品!”
又是一声清脆的“啪”,像是片状物重击皮肉的声音。
文熙淳不禁蹙起眉头,这声声皮肉之痛就好像抽在了自己身上,听的头皮都是一阵麻。
就在这种声音持续了十分钟后,“哐当”一声,好像什么东西被扔在了地上,像是尺子之类的物品。
“校规抄十遍明晚熄灯前交给我,出去吧。”阒寂之中,校监低沉的声音更显阴冷。
房间里响起轻缓的脚步声,文熙淳赶紧欠身躲到一边的门框后边。
木门被人打开来,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着制服身材纤细的女孩,微卷的长发垂下,盖住脸看不太清表情。
文熙淳特别注意了下女孩的手,果然,刚才她在训诫室挨了一顿毒打,整只左手红肿的胀大了一圈,甚至隐隐还有血丝往外渗出。
女孩抽泣着用另一只幸免于难的手擦了擦眼睛,冲着门里毕恭毕敬鞠了一躬,关上门,一瘸一拐地向着楼梯走去。
文熙淳赶紧追上去,但又怕吓到女孩,只能与她保持着一米远的距离跟在她身后,步子尽量放轻。
女孩一只手扶着楼梯扶手,似乎腿也受了伤,下楼梯时非常费劲,只能一只脚迈下台阶后,另一只叫缓慢迟钝且无法弯曲的跟着慢慢移动下台阶。
短短二十一个台阶,女孩硬是走了十几分钟。
好不容易下去了,没走两步,又是一段长长的楼梯——
文熙淳有些于心不忍,想上前帮忙,但又怕太过唐突,思前想后,只得在后面轻轻叫了声以做提醒:
“同学,需要帮忙么?”
听到声音,女孩下楼的动作猛然顿住,她慢慢回过头,一张极其清秀的小脸出现在文熙淳的视线中。
“你是谁。”女孩看起来十分警惕。
“我是这次你们校庆典礼的特邀嘉宾,我姓文,是徽沅刑侦总局的警员。”文熙淳赶紧自报家门以打消女孩的担忧。
果不其然,听到这番自我介绍,女孩看起来稍微松了口气,原本紧紧握住扶手的手指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见女孩没有拒绝,文熙淳这才走过去,一只手扶住女孩的胳膊主动充当起人形拐棍。
“谢谢大叔。”女孩极有礼貌的道谢。
文熙淳:“我才二十来岁,叫大叔大可不必。”
女孩听到这句话,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但又觉得不妥,赶紧抬手捂住嘴巴,抱歉地冲文熙淳笑笑。
路上,女孩主动和文熙淳聊起了天。
“我听说这次邀请的嘉宾都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怎么会有警察。”说完这句话,女孩又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补充道,“我是说……很奇怪,其他嘉宾都是很有名的企业家或名流,为什么会有……警察呢。”
文熙淳沉默地望着地面,他自己更想知道为什么,但这是警局分配的任务,自己也不便多问。
“我叫白简。”女孩忽然主动道出了自己的名字。
文熙淳也没怎么和女生打过交道,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能略显木讷地回道:“我叫文熙淳。”
“不过你刚才在训诫室,因为什么挨了打。”醉翁之意不在酒,看着女孩行不动便于心不忍也是一部分原因,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
他想从女孩嘴中套出困扰他许久的秘密。
“因为涂了……乳霜。”
女孩抬起头,苦笑一下,面色苍白如纸。
“只是涂个乳霜,有必要这样矫枉过正么。”文熙淳不理解。
他知道现在国内很多学校命令规定女生不能化妆,但涂个乳霜……等等,这是怎么被发现的。
“其实这也不能全怪校监太老师,我们学校一直有个奇怪的传说……”白简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但回过头,对上文熙淳那渴求知识的目光后,释然的笑了笑,继续道:
“传闻在建校初期,学校里有个女孩是天生畸形,整个右半边脸都萎缩成一团,正因为如此,女孩受到同学们的嘲笑和欺凌,后来不堪受辱就投湖自尽了,但因为生前怨气太深,怨气凝聚成恶魂游荡在校园中,曾经有学生看到过她的鬼魂,她就会问那个学生,我漂亮么。”
典型的校园鬼故事,一点新意也没有。
“但不管你回不回答,她都会夺走那个学生的脸,然后将她杀掉扔到学校后山。”
女孩抱紧身子,似乎是自己讲的鬼故事把她自己都给吓到了。
“所以学校规定学生不能化妆,不能穿得很漂亮,九点熄灯后不能离开宿舍。”
这倒是有意思了。
文熙淳反问道:“难道你们老师就没有教过你们,建国后一切牛鬼蛇神都是反动派么?”
白简摇了摇头:“我们老师都是天主教,信仰鬼神的存在,而且,你不得不承认,确实有不少学生无故失踪,去年就有一个,父母还找到了学校来,学校就以学生失足滚落湖中为由搪塞过去,赔了笔钱就不了了之了。”
这句话实在是有些不合常理,富家子弟意外身亡,学校得赔多少钱才能让人家就这么算了。
看着文熙淳在发呆,女孩又笑了笑:“觉得像是玩笑话对不对。”
文熙淳点了点头,马上又摇了摇头。
“虽然别人嘴上不说,但心里都明镜一样,我们啊,其实是被父母抛弃的呢。”
文熙淳缓缓抬眼,眉头拧成一团,对于女孩这番言论更是觉得匪夷所思。
“表面上,我们被送到这里接受上流社会的精英教育,但实际上,被送到这里的学生都是自身存在各种问题,生理上的,或是心理上的。”
“异装癖、同性恋、被害妄想症、认知障碍……这个学校就是由这样的人群所组成。”白简说着,忽然弯下了腰,缓缓掀起裙子,褪下半截长袜。
她的膝盖、大腿处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痕,有刀子割的,也有不同程度撞击造成的淤青,有些看起来时间久远,有些看起来还很新鲜,一块一块,触目惊心。
“这……有人欺负你么?”文熙淳呆呆问道。
白简微笑着摇摇头,楚楚动人的眼眸中散发着点点水光:
“是我自己割的,我很小的时候就这样,自残能让我觉得心情愉快,每当我烦躁不安的时候,只要有疼痛感我就能冷静下来。”
文熙淳心头猛地一跳,后颈处犹如炸开了一窝蚂蚁,密密麻麻爬遍全身。
“我们的父母都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接受不了自己的小孩存在各种问题,他们怕丢人,所以就把我们送到这里来,即便是很多年不回家,他们也不会过问。”
白简说着,慢慢抬起头,眼神落寞地望向天际。
这里树木围绕,将阳光遮挡的严严实实,所以一年四季都处于阴暗中。
有多久没有见过太阳,颂月女高的学生们自己都记不清了。
“文哥哥。”白简忽然甜甜地喊了声,声音清脆悦耳。
文熙淳还在发愣,得到这样的消息,他一时间有些消化不了。
“我带你去个地方吧。”白简忽然牵起文熙淳的手,像是无话不谈的闺蜜,拉着他一瘸一拐就往楼下走去。
文熙淳就这么被她拉着一路走,甚至完全忘记挣扎。
到了办公楼一层,白简并没有停下脚步,而一楼下面还有一层楼梯,这里昏暗拥挤,透不进一丝的光,即便是两人面对面都看不到对方。
白简在口袋里摸索几下,掏出一只打火机。
“吧嗒”一声,摇曳的火光突兀的照亮了一小块范围。
面前出现了一道铁门,铁门上雕刻着不少人形浮雕,并且落满了铁锈,只有铁门上的插销锁看起来像是最近新换的。
白简抬脚在角落里划拉两下,随着当啷一声,一根细细的铁丝被她从灰尘里刨了出来。
这孩子看起来真不是个善茬,捡起铁丝后娴熟地将铁丝捅进锁眼里,顺势关掉火机,委身凑过去仔细听着铁丝在锁眼里的变化。
“你从哪里学的。”文熙淳惊愕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
白简笑了笑:“一个人如果过闲,就会学会很多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
随着清脆的一声响,铁锁猛地被打开。
这时候,白简并没有急着打开门进去,而是站在原地,黑暗中,她的嘴角是过于诡异的笑意。
“文哥哥,如果看了里面的东西,那我们一辈子都是最好的朋友了。”
这句话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但文熙淳也只能当这是一个青春期女孩对于友谊过于执着的追求。
黑暗中,一只手缓缓摸上了自己的胳膊。
文熙淳吓了一跳,下意识缩回手。
但那只手依然不依不饶靠了过来,在文熙淳的胳膊上摸索着一路下滑,最终探到了他的手指后这才停了下来。
紧接着,冰凉纤细的手指就这样紧紧勾住了自己的小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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