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入岭原郡 ◇

    陆尘彰一行人在村庄休整一夜,养足精神后,便整顿行装,马不停蹄地入了岭原郡。

    墨遐靠着车壁,把车窗上垂落的锦帘掀开,望着山上铺天盖地的阴葱,眼低泄露着如释重负的愉悦。

    昨日与陆尘彰详谈,他才发现陆尘彰竟是有往大男子主义这条歧途狂奔的苗头。

    幸好发现的早,让墨遐及时制止了陆尘彰这种危险的思想。

    昨日他们分别给自己留足了冷静的时间。

    今晨再见,感受着陆尘彰明显的变化,哪怕即将进入岭原郡面对未知的狂风暴雨,也没能影响墨遐心底这短暂的畅阔。

    陆尘彰夜间辗转难眠,翻来覆去思考琢磨墨遐的话。恍然惊觉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与墨遐之间深埋不露的隐隐裂痕,后悔自责齐齐涌上心头。

    日间同乘,遂装作闭目养神,心虚愧疚得不敢直视墨遐的双眼。

    多日未曾下雨,岭原郡内燥热难当。也就是山林间苍天古树遮天蔽日,放能微微抵挡无处隐藏,如重压而下的炎闷。

    墨遐瞅着陆尘彰眼窝下的青黑,又想起德临帝的偏心,不免有些心疼,拿起扇子替陆尘彰送风。

    只扇了几下,墨遐的手腕就被陆尘彰抓住:“我不热。”

    墨遐从善如流地放下扇子,又习惯性地给陆尘彰倒茶:“再过不久我们便可进入郡府,也不知这岭原郡守是个怎样的人。”

    陆尘彰接过茶,喝了一口,道:“刘誉正为官多年,毫无建树。直到妹妹做了崔狄的宠妾,这才有幸捞到岭原郡守这个肥差。如此奸猾小人,又岂是清正廉洁之辈?”

    “如此看来,我们怕是要被刁难一番了。”

    尽管过了十八年,墨遐在明襄侯府见人说人话,在皇宫见鬼说鬼话,遇上其他皇子公子见妖说妖话,可是他仍旧打心底讨厌这些无休无止的虚假伪装,试探逢迎。

    趁着如今只有自己人,墨遐心直口快,“唉唉”叹息:“殿下,你若是能独掌大权该多好。”

    这样,他便可随心所欲,无须步步谨慎,处处小心。

    陆尘彰一直知道,若非因为自己,墨遐恐怕早就卸下一身担子,牵着一匹宝马,轻装简行,游山玩水。

    他握住墨遐的手,重重承诺:“阿遐,会有那一天的。”

    再给他五年,他必定会让墨遐站在万人之巅。哪怕身处京城,所有人也将战战兢兢,匍匐在墨遐脚下。

    墨遐一怔,随即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用力拍了一下陆尘彰的肩膀:“这是自然。你可是五皇子陆尘彰,端明娘娘嫡长子。这世上,还有谁会比你更适合那个位置?”

    墨遐想得一点不错,刘誉正确实是打算给陆尘彰一个下马威的。

    五皇子领圣上口谕亲至,郡守理应率辖内大小官员出城十里,恭敬相迎。

    可是直到马车停在郡府门前,岭原郡府始终大门紧闭。街巷空空荡荡,只余门前石狮矗立,不见一人身影。

    阿四向来急躁,见刘誉正如此羞辱陆尘彰,心中火气“噌”地燃起,站在马车外请陆尘彰示下。

    陆尘彰转头看着郡府高大贵气的漆红高门,端庄肃穆的乌木匾额,以及日日被人精心擦拭,明净发亮的青砖石板,眼中浸出沉沉冷意,却是有所预料般,从容不迫吩咐:“敲门。”

    阿四走上台阶,拉动门环撞击门板。等了整整一炷香,迟迟未有人应答。

    回到车前,阿四俯身:“殿下。”

    陆尘彰放下车帘,似是对郡府的轻视毫不在意,继续吩咐:“去客栈。”

    车轮滚滚向前而行,墨遐忍不住笑出来:“殿下,这下急得,就该是刘郡守大人了。”

    陆尘彰再怎么不被皇帝所喜,如今大小也是个钦差。

    德临帝亲封的那种。

    德临帝最好颜面。

    在宫中,宫人折辱陆尘彰是一回事。可到了地方,不把钦差放在眼里,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若真是不受宠没气性的皇子,见着如此阵势,恐怕早就心生惶恐。回头再拿崔家一压,别说回京城告御状,恐怕接下来在岭原郡一举一动,都将受刘誉正拿捏。

    陆尘彰却反其道行之。

    既是郡府无人相迎,总归门也敲了,人也等了,他去客栈居住也是无可奈何。

    回头写一封奏折呈给德临帝。

    陆尘彰一直不受德临帝喜爱,大不了被叱责办事不力,再被夺走一些权力。说到底也只是一些边缘的官职,陆尘彰本就不甚在意。

    可是对于拂了德临帝面子的刘誉正,迎来的是贬官还是流放,那可就全凭德临帝心意,不得而知。

    陆尘彰也笑,不过面容有些冷:“待在京城与崔家虚与委蛇太久,人人都以为我是软柿子。既然来到南郡,正好拿这不长眼的开刀。”

    墨遐靠着车壁,想着刘誉正现下怕是急得食不下咽,便是幸灾乐祸的愉悦:“总归子月明日就到。朝中上下对他的刻板印象便是刚正直毅。今日刘郡守把你从郡府赶了出来,回头便是他拿着自己妹妹攀交情,怕也难过子月那关。”

    刘郡守比墨遐想象中更沉不住气。

    还没到晚间,刘郡守便急了。

    陆尘彰等人才进入客栈,行李都没收拾好,刘誉正便三番五次派人来请。

    言辞那叫一个恳切至极。一个劲地说自己这些日子为了难民兵祸劳心劳力,方从田间安抚百姓回来,才得知下面人竟是如此怠慢五皇子殿下。

    他已经惩处了那些不长眼的下人,五皇子身份尊贵,还请务必入住郡守府,也是给他一个赔罪的机会。

    墨遐打发走了传话的小厮,冷笑:“听听,听听。好话坏话都让他说尽,如果继续纠缠不放,倒显得是我们的过错。”

    “和他生哪门子的气?”陆尘彰把晾好的茶推给墨遐,“刘誉正别的本事没有,最擅汲营拍马。不然他靠什么搭上崔家?”

    墨遐把瓷盏的茶一口气喝完,重重放下茶杯:“我就是看他不惯。”

    陆尘彰走到墨遐身边,像是哄孩子一样抚摸着墨遐的头发,耐着性子低声道:“既然你不喜欢他,便不去郡守府。我把汀月留给你。”

    “那怎么行?”墨遐像是被惹怒的炸毛小狮子,理直气壮,“刘郡守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你瞧他刚才派人说的话,指不定已经挖了什么陷阱等着你去跳。要是我不在,谁帮你出谋划策。”

    说到底陆尘彰也不放心把墨遐一个人留在客栈,墨遐愿意跟去,自是最好不过。

    陆尘彰神来一手,着实是把刘郡守给吓到了。

    刘誉正能够坐到郡守之位,不单单是因为崔家,和他善于揣摩德临帝的心思也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他是真的害怕陆尘彰不管不顾,一封奏疏快马至京,回头直接砸去他头上那顶乌纱帽。

    所以陆尘彰再次来到郡守府,刘郡守可谓是使出浑身解数。不仅安排了最好的客院,更是亲自邀约,言极特意为五皇子准备了晚宴,请殿下务必赏脸。

    打发走刘郡守,陆尘彰目光转向桌上丰盛的瓜果点心,荤素佳肴。顺便用银签插起一块蜜瓜。

    蜜瓜黄澄金灿,冒着丝丝凉气,一眼便知是才从冰库拿出切开。光是看着,便能想象是如何的汁盈味甜。

    墨遐有些心疼:“南郡饿殍遍野,百姓啃树挖草,易子而食。郡守府却是如此奢靡挥霍。朝廷派下的粮食,怕是大部分都进了刘郡守的腰包。”

    “刘郡守的腰包?”陆尘彰摇头,“他哪有那个魄力,进了崔家的银库才是真。”

    墨遐又叹气了:“也不知子月知道崔家这些行为,会是何等心寒。”

    陆尘彰对墨遐三句不离崔夏玥很是不满,乱吃飞醋:“总归他是崔家人,行事比我们便利。你又有什么好操心的。”

    墨遐斜着眼,啼笑皆非地看向陆尘彰:“殿下,我早就想问,你这是怎么了?是你和四皇子想办法把子月调来南边。如今我只是担忧一下,你怎么就和被触了逆鳞似的?”

    陆尘彰看着什么都不懂的墨遐,有些气闷,把蜜瓜塞进墨遐口中,耳尖却有些泛红:“快吃瓜。”

    墨遐笑眯眯地咽下:“殿下,真甜。”

    两人对坐着又说了一些话,没一会儿阿四进屋,朝着二人躬身行礼:“殿下,公子,刘郡守方才派人传话。宴会已备好,请殿下移步正厅。”

    墨遐站起伸了个懒腰,隐隐有些兴奋期待:“殿下,戏台子已经摆好,就不知今晚能看到什么样的魑魅魍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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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赴宴 ◇

    墨遐随着郡守府的小厮一路行至花厅水榭,越往里走,越是咋舌。

    来到一处由深灰色太湖石精堆细砌的池边时,墨遐很没见识地指着清圆水面秾纤极华的风荷,用宽大的袖袍掩住唇角,悄声对陆尘彰道:“殿下,光是这珍贵的太湖石,还有这一池灼灼烈日却不堕鲜妍的荷花,恐每月花费便不下万两。”

    陆尘彰眉眼不动,仿佛对此类景象司空见惯,习以为常:“崔家的牡丹花池,四季皆绽,艳如阳春。光是这一处的开销,便顶得上普通官员十年俸禄。哪怕是宫中御花园,都抵不过崔府此番盛景”

    墨遐沉默很久,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却也只是憋出一句话,大大方方地表露着他“穷酸”的内心:“殿下,果然还是我格局小了。”

    两人说话间,不知不觉已快到水榭。远远便能看到刘郡守搓着手,频频张望,守在廊柱相迎。

    “下官拜见五皇子殿下,殿下千岁。”见了陆尘彰的身影,刘郡守匆忙率领辖下各级官员上前,规规矩矩行礼请安。

    墨遐见状,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侧过身子。

    陆尘彰把手背在身后,看着面前伏地的身影,足足过了半盏茶的时间,直到刘郡守额上浸出涔涔冷汗,才笑着道:“刘郡守不必多礼。”

    刘郡守用袖子擦着汗,还没来得及起身,便听陆尘彰似笑非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郡守大人当真是政务繁忙。本殿领父皇旨意,亲察岭原郡。到了城门,竟是无一人相迎。再一打听,才得知郡守大人今日晨间便去了田垄。大人如此爱民如子,想必这岭原郡,也是不需要本殿了。”

    刘郡守一听,刚刚直起的身子再一次弯下,低着头诚惶诚恐:“殿下恕罪。殿下至岭原郡,下官本该亲迎。然清早突然得到消息,又有灾民聚众闹事。事急从权,下官特意派郡丞领属官代下官出城。不想御下不严,竟是让小人钻了空子,使殿下受辱。下官该死,还望殿下开恩。”

    一番说辞可谓是声情并茂,声泪俱下。如果不是那一身颤动的肥肉太没说服力,墨遐险些都要相信这些不知所谓的鬼话。

    墨遐的目光越过刘郡守,停留在后排一人身上。

    不似刘郡守满脑肥肠,哪怕是跪着,此人都是脊背竹直。清瘦身躯上的绯色官袍甚至能够看到袖口隐隐的磨损。

    即便亲耳听到刘郡守颠三倒四的污蔑,也不为自己辩解,颇有一番任你污水尽泼,我自岿然不动的风骨。

    墨遐低眼,迅速在心中盘算前些日子看过的密报:田时庸,出身寒门。满腹才华却因不喜钻营,屈居岭原郡丞数十年,受刘誉正打压,多年不得晋升。

    陆尘彰自是听出刘郡守话里话外想要祸水东引,心中冷笑,面上装作恍然大悟,再次开口,似有歉意,又有理解:“原来如此。倒是本殿错怪了刘大人。刘大人快些起来罢。”

    只字不提田时庸藐视圣意的罪过。

    刘郡守再次擦汗,有些怨怼陆尘彰不继续追究,却是不敢再提,弓着身子陪笑在前引路:“殿下,下官早已备下佳肴。殿下舟车劳顿,不妨先行用膳?”

    陆尘彰笑道:“甚好。”

    随即越过刘郡守先行走向水榭。

    墨遐跟在陆尘彰身后,路过刘郡守时不动声色地瞟了他一眼,低头轻笑: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第53章 飙戏 ◇

    刘郡守显然十分害怕陆尘彰回京之后扭曲事实,添油加醋地向德临帝告御状,席间频频敬酒,话里话外满满殷勤奉承。

    一会说五皇子是多么的英明神武,一会又说五皇子是多么的出身高贵。不知道的,恐怕还真会被他糊弄过去,以为陆尘彰不是大街小巷人人谈之色变的鬼星,而是甫一降世便祥瑞加身的福星。

    墨遐一向很守本分,既然这种场合轮不到他开口,他便安安静静地坐在陆尘彰下首,当一个不多话,不多事的属官。

    可惜他想被放过,别人却不肯放过他。

    刘郡守眼见无论说什么都会被陆尘彰不动声色地圆回来,完全讨不到好,就把目标放在墨遐身上。

    墨遐正思索着接下来几日的安排,猛然间竟是听到刘郡守笑呵呵道:“想必这便是墨二公子。二公子不愧出身明襄侯府,高门公子,卓尔不群,仪表不凡。真真是一看便让人自惭形秽,不敢与之争锋。”

    墨遐抬眼看着刘郡守。

    被人如此注视,刘郡守也没有怯退,反而是笑吟吟地望着墨遐,肥肉堆积的脸上找不出一丝虚情假意,仿佛是发自内心地赞美。

    陆尘彰脸色一沉。

    刘郡守如何与他虚与委蛇,他都毫不在意。但如此给墨遐下套,可谓是触及到陆尘彰的底线。

    墨遐心念电转,端起酒杯,隐晦地给陆尘彰递去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精致的玉杯向前一递,墨遐隔着中庭遥遥敬向刘郡守:“郡守大人如此抬爱,实让墨遐惶恐不已。这一杯,墨遐敬大人。”

    语毕,一饮而尽。

    刘郡守眼中精光一闪,眯着的眼睛露出狐狸一般的笑容,饮下自己杯中的酒,看看墨遐,又看看陆尘彰,意有所指:“二公子年少有为,日后定当前途无量。说不得我与二公子日后成为同僚,还要仰仗二公子的帮助。殿下有此助力,真是令下官艳羡不已。”

    这话暗戳戳的指向简直不要太明显。

    陆尘彰握紧玉盏,奈何墨遐拼命给陆尘彰使眼色,他只能顺着墨遐的心意,皮笑肉不笑地回着刘郡守。简单两个字,令人遐想不已:“是吗?”

    刘郡守自以为窥破真相,更是来劲。觥筹交错间恭维陆尘彰,也不忘时时提及墨遐,话里话外大有替墨遐惋惜的意味。

    墨遐挂着得体的笑容,时不时应和着。

    直到刘郡守吹嘘“自己早早就听说过墨遐的大名”时,陆尘彰似是终于忍不下去,打断有些喝高的刘郡守:“刘大人,今日这宴,便到这吧。明日崔少将军领大军驻扎岭原郡郊,让他看着郡内官员狼狈夜宴的模样,终归不像话。”

    刘郡守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殿下所言极是,是下官疏忽。下官这便送殿下回院。”

    “这倒不必。”陆尘彰似笑非笑地拒绝,看着墨遐,有些阴阳怪气,“本殿有墨二公子便足够,怎还需劳动他人?”

    墨遐适时站起,朝着陆尘彰谦卑行礼。

    刘郡守看着这一场面,笑意更深:“殿下恕罪,是下官思虑不周,扰了殿下雅兴。”

    说完,率众官员一并起身:“下官恭送殿下。”

    第54章 送礼 ◇

    陆尘彰一出水榭,便径直走向自己院落。下颌紧抿,双手交叉负在身后。

    明眼人见了纷纷在心底诧异,不知是哪位不长眼的,竟是惹了五皇子殿下不快。

    墨遐刻意落在陆尘彰身后两步,低眉顺眼看着眼前青砖,似是畏惧,不敢抬头。

    走到半路,陆尘彰眼神一闪,不动声色地微微偏头,喉间溢出一声低沉的冷笑。

    二人脚步不停,墨遐仍旧低头,似是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殿下,怎么了?”

    陆尘彰道:“无事,几只鬼祟的老鼠罢了。”

    墨遐叹气:“果然,刘誉正这根老油条,方才笑呵呵的,挑拨离间一把好手,实际上根本就没相信我们的话。”

    意料之中的事,陆尘彰并不在意,反而是安慰墨遐:“好歹也是坐到一郡之长的人物,再如何没脑子,也不至于如此被轻易挑唆。”

    墨遐和陆尘彰保持着看似生疏的距离边说边走,很快回了客居的小院。

    进了屋子,关上房门,墨遐双手向上伸个懒腰,毫无形象地躺在檀木大床上,不屑撇嘴:“这刘郡守,还以为他能使出多高明的手段。不过如此。”

    回想着宴席上刘郡守若有若无的招徕,墨遐心底恶寒,夸张地抱臂颤抖:“还和他成为同僚。打量人听不出来,这所谓的同僚是同为“大皇子”的僚呢。”

    陆尘彰倒了杯茶,吹凉后贴心地递到墨遐手边,笑道:“手段是低劣了些,但是很有用。今日站在此处的若是陆辰珖和墨云阳,这些话听到陆辰珖的耳中,莫说小小的芥蒂,恐怕整个明襄侯府都会被他记恨在心。”

    墨遐再次打了个寒颤:“这种人,也不知那些崔家的拥趸,究竟效忠他什么?”

    “叩叩叩——”

    三声规律的敲门声响起,墨遐有些惊讶地看过去:“是阿四。这么晚了他来作甚?”

    陆尘彰笑:“总归不会是很紧急的要事,问问不就知道了。”

    说完,便扬声:“进。”

    阿四进屋,先是朝二人行礼,接着道:“殿下,刘郡守派人给您送了些礼。”

    墨遐挑眉:“公然行贿到皇子头上,刘大人这算有恃无恐么?”

    这种小事,向来不需经过陆尘彰的手,阿四特意跑一趟,自是还有话说:“刘郡守还单独给墨公子送了一份。”

    墨遐坐直身子,这才注意到阿四身后的侍卫手上端着大大的檀木托盘。

    墨遐走上前,细细打量盘子里的物什,边看边感慨:“刘大人可真是大手笔啊。”

    拿起一块白玉砚台,墨遐把玩片刻,感受着触手及寒的凉意,炎闷晚风中,墨遐竟是有些舍不得放下:“这等玉料,我只在叶嫔娘娘的宝翠宫见到过。不成想地处偏远的岭原郡,竟是也能找到如此好物。刘大人可真是下了血本。”

    陆尘彰走到墨遐身边,陪着他一同翻看刘郡守送来的珍品,冷笑:“一石二鸟的好计策,他可不得多下些功夫,方才对得起咱们千里迢迢来岭原郡的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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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5章 计谋 ◇

    墨遐再次叹了口气。

    他和陆尘彰素来默契,自然知道陆尘彰话为何意。

    这等独一无二,天下无双的宝物,墨遐若是收,便算是给了刘郡守一个答复——

    他愿意投奔到大皇子旗下为其效力,日后与刘郡守共擘未来。

    便是墨遐不收,如此珍贵的物什,不送到陆尘彰这个天皇贵胄手中,反而私下给了一个小小的伴读。若是此事常常发生,心胸再豁达的人,也会暗存不满。

    手段不高明,却是细碎得令人恶心。

    “常说阎王好哄,小鬼难缠。刘郡守就是大殿下跟前那一只小鬼。早知此行定会出师不利,倒是不知,大殿下竟如此舍得。”

    “哪是他舍得,你有这么大的面子么?”陆尘彰斜斜地看了墨遐一眼,毫不留情地击破他对自己过于高估的评价,“当初岭原进贡白玉砚台,本就是一对。到了宫中,却莫名成单。陆辰珖惯爱附庸风雅,陆昉明把它赐给叶嫔,他可是不痛快了许久。如今不知是从哪儿听到些风声,正想拿他问罪,所以他才急着脱手。回头这玩意入了你的库,私藏贡品的人便是你。介时陆昉明和陆辰珖一审,贡品到底不在他身上,有着崔家这一层关系,也能安然无事。可你呢?谁还能为你说话不成。”

    这等秘事,墨遐可是从未听说,乍一得知,细想之下,心如擂鼓:“我就纳闷呢,大殿下跟前人越多,他越讨不得好,怎么就心心念念想让我上这条贼船。原来还有这层意思。”

    被人算计的滋味可不算好,墨遐只觉得自己像是吞了只胡螓,不上不下,从胸口一路恶心到头顶。

    陆尘彰见墨遐如此,赶忙拍着他的背,顺着心意哄:“别气别气,你若是不喜,我这便杀了他为你出气,可好?”

    墨遐抱着手臂,心中正设想如何把刘郡守大卸八块,猛然听到陆尘彰如此是非不明,没忍住笑出声:“殿下,你可千万别。咱们还在岭原郡呢。倘若刘郡守无缘无故横死郡守府,没个正经的由头,陛下那边又该怎么交代?”

    墨遐只当陆尘彰在说笑,被这么一闹,他的心情也明朗许多:“殿下,我倒是有一计,就是不知殿下愿不愿配合?”

    在墨遐说出“殿下”二字时,陆尘彰便瞬间明白了墨遐心中打得飞起的小算盘。但他喜欢听墨遐说话,所以装作好奇不知的模样,笑着看向墨遐:“你说。”

    墨遐眉飞色舞道:“既然刘郡守这么想从我们中间作梗,倒不如遂了他的意,装作不和。看看他这郡守府,究竟是如何的藏污纳垢。”

    陆尘彰并不想这般。

    无论何种境地,他都不愿让人误会自己与墨遐的关系,以为他们貌合神离。

    只是墨遐兴致太高,言语间眼神透出的灼灼光芒让陆尘彰所有的不愿,皆化为不忍。

    他五指收拢,又蓦地松开,最终只是看着墨遐,笑着应道:“好,一切都应你,可好?”

    第56章 清杀令 ◇

    岭原郡的天亮得极早,不过卯时,墨遐便被眼睑蒙着的刺目白光惊醒。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着床头的沙漏,墨遐重重地叹口气,把被子拉到额头,翻了个身。

    耳边夏蝉聒噪的叫声愈发明晰,隐隐还能听到庭院中小声的人语。

    墨遐烦躁地滚来滚去,明明疲惫不堪,却偏生无法入梦。发现再也睡不着后,墨遐只能任命,起身穿衣,推窗出门。

    墨遐永远是起得最晚的那个,来到庭院,陆尘彰正巧练完一套剑法。

    许是有些累的缘故,陆尘彰的额头沁着一层薄汗。

    阿四双手奉上白色帛布,陆尘彰简简单单地擦了一会,看见墨遐的身影,立刻上前:“这么早便起了?”陆尘彰顺手理了理墨遐有些乱的衣襟,“怎么不多睡会?”

    墨遐摇头:“睡不着。”

    陆尘彰抬头看了看天色,笑道:“既如此,出去走走吧。岭原郡旁的没有,路边小摊最为红火。现在去,说不准还能吃到大清早头一碗的汤面。”

    头汤面便是小铺摆上桌椅,支起火炉,等水烧开,下的第一碗细面。

    这时的汤,没有经过一锅又一锅面条带上的小麦杂味,最为清厚可口。墨遐光是一想,便已经馋了。

    陆尘彰趁着墨遐不注意,很是自然地勾住墨遐的手。两人不带任何侍卫,慢慢地走过客院前,绿茵掩盖的石子小道。

    才走出花园,二人便听到耳旁一道清越且熟悉的唱喏:“下官拜见五皇子殿下,殿下千岁金安。”

    墨遐眼睛一亮,转头看着地上恭敬拜俯的人,不自觉地松开陆尘彰的手,低下身子俯身去拉:“子月,你这么早便入城了?”

    说话的人,正是梁朝大名鼎鼎的云麾将军崔夏玥。

    刘誉正想要给陆尘彰一个下马威,却不敢不给崔夏玥面子。他半夜正睡着,突然下人来报,城门未开,云麾将军的军队距离岭原却仅剩百里不到。

    听闻此事,刘誉正不顾美妾在侧,匆匆忙忙起身,命小厮通知岭原郡上下属官,一同赶到城门口迎接。

    却不曾想崔夏玥丝毫不顾及刘郡守的颜面,命令军队驻扎城外,不得扰民不说,甚至当众斥责刘郡守无视朝廷律法,未到时辰,私开城门。

    刘郡守唯唯诺诺,即便心里再恨崔夏玥让他在众人面前失了颜面,却不敢反驳崔夏玥半句。

    直至卯时正,崔夏玥才肯从大营动身,与亲兵一道入城。即便如此,崔小将军也没有给刘郡守任何阿谀奉承的机会,直言为人臣子,自当先行拜见五皇子殿下。

    便是抛下岭原郡一干官员,直往客院而来。

    顶着“崔”这个姓,又颇受主家看重,崔夏玥的身份不是刘誉正一介郡守能够得罪得起的。闻得此言,只得战战兢兢地回到自己院中。

    崔夏玥则是一直守在陆尘彰和墨遐客院的门口,手持铜鞘弯刀,脊背挺立如松,望着大门,直到看见二人身影。

    虽说陆尘彰与崔夏玥暗地结为同盟,但他对崔夏玥却总是有些敌意,看到墨遐如此高兴,更是不满:“少将军来得倒是早。”

    崔夏玥拱手,不亢不卑:“军情紧急,末将不敢迟。”

    墨遐双手仍保持着扶的姿势,笑眯眯地对崔夏玥道:“你来可真是太好了,有你的军队在,我总算是能放下心。”

    陆尘彰居高临下地看着墨遐与崔夏玥此时的姿势,心火愈盛:“起吧。如今本殿与你同为钦差,倒是不用如此讲究。”

    崔夏玥这才肯起身,朝着陆尘彰微微躬身,道:“殿下是君,夏玥为臣。无论在何处,礼皆不可废。”

    “子月一贯如此守礼,倒是让我自愧不如。”

    崔夏玥面对墨遐,便放松多了,笑着拍墨遐的肩,动作神态皆是习惯自然的亲近:“阿遐与殿下一同长大,情分非同一般,又岂是我能够比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多日未见,墨遐和崔夏玥有无数的话想要说,险些忘了答应陆尘彰的头汤面。

    陆尘彰不耐烦看两人叙旧,尤其见墨遐根本没有要停的意思,背着手,语气颇为不好地催促:“阿遐。”

    墨遐这才反应过来,有些懊恼地用手遮住嘴,很是抱歉地看了陆尘彰一眼。

    崔夏玥多有眼色,知道二人还有别的事要做,也知道陆尘彰不欢迎自己,当即行礼告退。

    墨遐坐在简易的长凳上,熟练地帮陆尘彰往面里加新炒的辣子和店家自己拌的清爽小菜,又把自己碗里的排骨一块块夹到陆尘彰的碗中:“还好还好,没有错过这一碗面。”

    陆尘彰看着雪白面条上颜色各艳的油辣子和拌黄瓜,迟迟不肯动筷。

    墨遐知道陆尘彰还在生气,拉过陆尘彰的手放在自己的肚腹,带着些撒娇的口吻:“殿下,我饿了。”

    说完,墨遐脸上先染上一层薄红。

    好歹是个身长七尺,顶天立地的大男子汉,都十八岁了,他平日也实在是做不出这么幼稚的举动。

    但他的殿下,他最清楚。

    当殿下生气时,没有什么比这一招更管用。

    果然。

    听了墨遐的话,陆尘彰也顾不得生闷气,夹起一块羊肉便往墨遐嘴里放:“饿了就快些吃饭。”

    有了这一筷的开头,陆尘彰和墨遐之间的僵硬气氛迅速融冰。墨遐用竹筷挑着碗里的细面,吃了几根,又放下筷子:“都说南郡民不聊生,在岭原的郡城,放眼却是如同京城的盛世。若不是亲眼所见,谁又能相信如今城外已是饿殍遍地,哀鸿遍野。”

    此时已是卯时末,街上行人渐渐增多,长街两侧满是飘香的小摊,吆喝的人群。

    时不时有衣着干净整洁的妇人牵着自家叫嚷的孩子排队买热气腾腾的包子烙饼,还有不少光着膀子的大汉挤在无人的阴影角落,等着今日好心主人家的活计。

    打眼望到头,竟是连一个乞讨要饭的都没有。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面上都不见前路无知的惶惶,而是幸福满足的平淡。

    一切皆如往常。

    在这种环境下待久了,就连墨遐都隐隐产生了一种错觉。

    官员上下贪墨隐瞒是假的,百姓□□易子而食也是假的。没有大旱干涸,没有揭竿起义,梁朝万里,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陆尘彰静静地看着这如蝉翼薄纸脆弱的景象,沉默许久,终是道:“这是因为‘清杀令’。”

    “清?杀?令?”墨遐一字一句地反问。这三个字他懂,可是连在一起,心惊肉跳的含义令墨遐宁可自欺欺人,“这是何意?”

    “大旱初始,刘誉正便命人关闭城门。无数流民北上,千辛万苦来到岭原,百般求救却无入城之法,无奈只能在城外官道,铺上草席,就地而眠。”陆尘彰缓缓说道,平静得仿佛在叙述一件最为普通的小事,“灾民不入城,这城内自是与以往一般无二。更别提刘誉正早就与城内富商沆瀣一气,将朝廷运送的米粮送至他处,高价卖出,牟取巨利。却同时下令,控制岭原境内,粮价米钱。百姓对其感恩戴德,称其青天老爷。每每朝廷来人,看到的都是岭原百姓真情实感的称颂,还有城内繁华荣景。”

    “回到朝廷,你传我,我告你,得到的便是岭原郡守爱民如子,治下有方。可笑那些朝廷中人,又岂会真正去乡间田野看一看垄间真正的灾情?说到底,不过是收了刘誉正的好处,一叶障目,盲目跟风。”

    说了这么多,陆尘彰却迟迟不讲要点。墨遐听得着急,连忙问道:“殿下,这和清杀令又有何相关?”

    陆尘彰看着墨遐,犹豫很久,终是深深叹了一口气:“阿遐啊。”

    墨遐心尖一跳。

    陆尘彰道:“有些事我不是故意想要瞒着你,只是,我真的不愿告诉你。”

    清杀令。

    清的是城外官道,杀的是无家流民。

    刘誉正想要做出表面风光亮眼的政.绩,甚至牺牲了自己在岭原郡各大县的利益,他当然不会允许流民破坏他精心布置的一切。

    官道上无处可归的流民,对刘誉正来说,是最为碍眼的存在,是他繁荣治民的污点。所以刘誉正用□□刀剑将北上的流民纷纷赶走,既清且杀,让他们不敢再靠近郡治半步。

    墨遐嘴唇发颤,搭在锦缎的指尖痉挛微抽,固执地追问,想要一个答案:“殿下,那些流民呢?他们的尸体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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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7章 蠢货啊 ◇

    墨遐看着陆尘彰沉默地用筷尖挑起一根面,放入自己口中,不愿正面回答,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

    既然做,自是要干干净净,让人挑不出一丝把柄,找不出半点马迹。

    一把大火,对现代人来说或许是灵魂解脱。在古人眼中,却是挫骨扬灰,世世孤魂,无法超.生。

    墨遐攥紧衣料,眼角微抽。

    陆尘彰叹气,伸手覆住墨遐手背,粗糙的剑茧磨得墨遐指节微微发痛,亦微微发痒:“阿遐,小不忍则乱大谋。”

    墨遐道:“殿下,我知。”

    陆尘彰告诉墨遐,一是因为他承诺过,不会再隐瞒墨遐任何事,二便是提前让墨遐有个心理准备。

    毕竟墨遐决定假意投靠,若是突然闻得此事,定会大惊失色,引人生疑。

    墨遐没了胃口,只喝了些面汤,便再也吃不下。

    陆尘彰端起墨遐的碗,把他的面吃得一干二净,用白帛擦了擦嘴,率先站起:“阿遐,回去吧。”

    墨遐点头,和陆尘彰并肩朝着郡守府走去。

    即将进入郡守府时,墨遐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长街众生:“殿下,若这一切是真的,该有多好?”

    陆尘彰随着墨遐的视线望去,不安慰,不承诺,只道:“阿遐,会有这一天的。大梁治下,九州四海,皆会有这一天。”

    进入郡守府时,墨遐照例退后陆尘彰半步。

    刘誉正一大早便得知二人一同出门的消息,眼见二人归来,墨遐却是神色不郁,看着前方陆尘彰的身形似有怨恨,心尖一动,热情地迎上前:“下官拜见殿下。”

    墨遐脚步向旁一移,在刘郡守起身后,又规规矩矩地朝刘郡守行了一个下级对上级的礼节。

    刘誉正抬手虚扶,乐呵呵道:“墨公子不必如此。来日墨公子得封世子,还得本官朝墨公子行礼才是。”

    墨遐不接刘誉正的话,看了陆尘彰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明襄侯府世子之位自是由陛下做主,我又怎能妄自揣度圣意。还望刘大人慎言。”

    话说得谨慎,只是这不经意的小动作落在刘誉正眼中,可是耐人寻味地很。

    刘誉正还想再说,陆尘彰却是不耐烦地打断:“崔夏玥已率大军驻扎城外,兵马粮草皆到,赈灾平叛迫在眉睫。刘大人不先行部署,却有闲情逸致和本殿的长史说笑。莫不是嫌自己的位置坐得太稳了些?”

    这话若是出自陆辰珖之口,刘誉正必定心神惶惶,忙不迭地磕头请罪。

    如今他虽也这么做,语气却并不如何惶恐,反而隐隐带了些不以为意:“殿下恕罪,是下官失职。下官这就召集属官,派人去请崔少将军,共商岭原大事。”

    陆尘彰颔首,算是默许了刘誉正的告退。

    直到刘誉正的身影彻底不见,墨遐才道:“殿下,刘大人这态度,转变得有些大啊。”

    瞧瞧,礼数还是周全,只是这语气,任谁都能听出刘郡守对五殿下的轻视。

    陆尘彰倒是看出刘誉正的心思,摇头解释:“昨日咱们初来乍到,他担忧我回京向陆昉明参他不敬皇子的罪过,自是姿态卑下。今日只怕得了崔家指示,有这么一座大山顶着,他当然自认高枕无忧。”

    “蠢货。”

    第58章 小院 ◇

    在评价大皇子这些无用的拥趸时,陆尘彰向来不吝啬对他们的不屑。

    墨遐不置可否,看着郡守府的正堂,意有所指:“殿下,鱼好像已经上钩了。”

    “这鱼咬得还不够稳。”陆尘彰睨了墨遐一眼,笑着迈开脚步,“接下来看的,还是你这只饵呢。”

    五皇子殿下和岭原郡官员的小会,墨遐本就没资格参加。他也不耐烦凑这个热闹,遂带上一些人,坐着马车,直奔城外田野而去。

    杜汀月坐在墨遐对面,专心致志地分着随身行囊中的药草。

    墨遐瞅了两眼,忍不住问:“汀月,你这是做甚?”

    杜汀月放下手中活计,抬头看向墨遐:“防患于未然。”又拿起一株不起眼的白色小花递过去:“公子尝尝?”

    墨遐接过,放进嘴里咀嚼。涩涩的汁水迸出,瞬间盈满整个口腔。墨遐肩膀一抖:“这是什么?”

    “不知道。”杜汀月摇头,眼见墨遐色变,急急补充,“但是绝对没有毒。这是我在岭原郡深山中发现的,治疗公子口中所谓‘晕车’的症状,有奇效。”

    墨遐用舌尖抵住上颚,嘴唇紧抿,手紧紧抓着身前木几。待到苦味消散,墨遐长长舒气,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头晕的症状竟是消弭了很多。

    杜汀月看着墨遐变来变去最终定格的脸色,很是得瑟:“公子,我就说很有用吧。”

    这下墨遐不好再怪罪,恰逢此时马车停下,便只是横了杜汀月一眼:“回去再找你算账。”

    墨遐正准备往田埂走,脚步突然顿住,微微偏头。

    王府马车不远的后方,有一辆不起眼的灰罩小车。几人鬼鬼祟祟围在车旁,朝着墨遐的方向,若有似无地偷瞄。

    杜汀月上前一步,挡在墨遐身侧,隔绝几人探究的视线:“公子,郡守府的人。”

    “我知。”墨遐点头,没有管身后不长不短的尾巴,“不必理会。”

    如陆尘彰所说得一般,岭原郡周围的百姓,就算生活得不如从前,至少不至于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墨遐装作讨水的路人,走到一户人家前,敲了敲脱漆的木门。

    门很快打开,一个老妇人看着墨遐,眼中虽带着探究和打量,但知晓墨遐来意后,终究是把他和杜汀月领进自己家中。

    墨遐站在院中打量着这个不大却干净整洁的院子。

    门口一侧堆着一些劈好的柴火,柴火旁放着一把手柄些许腐烂的微锈斧头。另一边靠墙角处是一个用竹栅栏围成的鸡圈,鸡舍内除开地上缺了一个口子的水碗,空空如也。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鸡圈前靠房间位置的那口深井,轱辘上的草绳不知落在何处,井边灰砖落着厚厚灰尘。

    杜汀月上前用手一拂,砖上赫然出现一个清晰指印。

    老妇正巧端着水出来,看着杜汀月站在井边,有些不悦:“小娘子这是作甚?”

    杜汀月立刻回身,指着水井,佯装不知:“大娘莫怪。我只是没想到这竟有口井,想看看里面是不是有水罢了。”

    第59章 米价 ◇

    老妇人用怀疑的眼光上下打量杜汀月,并未说甚,只是把两个破败的碗递到二人面前:“喝吧。”

    墨遐看了看碗中的水。

    水并不算干净清澈,碗底沉淀着黄褐色的污泥,水面漂浮了一层浑浊的薄垢。

    杜汀月哪会让墨遐喝这种水?用手别过即将被墨遐接过的水碗,一口饮尽,看着墨遐似乎很不好意思:“公子,我实在是太渴,所以喝了您的水。您莫见怪。”

    墨遐还没来得及制止杜汀月,杜汀月便已然一气呵成。墨遐频频用担心的目光瞅杜汀月,听闻此话,立刻一语双关地接上:“我口本也不涩,倒是委屈你陪我一路走来。”

    墨遐向老妇人道谢,又指着小院,带着些试探问:“听闻南部大旱,百姓流离失所。观大娘生活,虽不复从前,却也有饭有水,有衣物柴木。不似历经天灾。”

    或许是谈及老妇人得意之处,使她迫不及待想要炫耀诉说。这一开口,话匣子便收也收不住:“说来,这都要感谢我们的青天刘大人啊。”

    杜汀月脚步一移,将墨遐挡在身后,握着老妇人的手,恳切好奇:“大娘,我们从外地来岭原郡投亲,本以为是民不聊生之景,却不曾想这竟与我们所听传言大相径庭。不如大娘就和我们说说,这里面究竟是何种由头?”

    “老婆子姓刘。”因着杜汀月亲切的动作,刘大娘对二人的防备降低了不少,又见二人如此诚切,忍不住想与两人多说几分:“我们家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却也有几亩薄田,供着一家人的吃喝,哪料这天爷不开眼,一场旱事,险些要了老婆子一家的命啊。”

    即便看似熬了过去,想起那一端暗无天日的光景,刘大娘仍是忍不住悲从中来。

    杜汀月掏出一方手帕,不由分说塞到刘大娘手里。

    刘大娘看着这绣帕如此精致,还带有香气,是从未见过的华贵,粗糙龟裂的手攥着,无所适从。

    杜汀月笑着道:“大娘,都过去了,您就别再计较从前。快些擦擦泪。您不妨和我们说说,你们一家子是如何撑到现在的?”

    因着帕子的缘故,刘大娘看杜汀月是越看越欢喜,只觉得这么漂亮心善的姑娘一定是个大好人。

    她小心翼翼地用大拇指摩挲手心处的光滑丝缎,不舍得擦脸,再次开口,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老天爷不肯下雨,好不容易播下的种子,盼着他有个好收成,竟是全部旱死在地里。本想买一些米,怎么说也要撑过去,可是城里那些黑心的商家,一斗米,竟然要收我们七百钱。”

    墨遐脱口:“七百钱?”

    按大梁的物价,鼎盛治世之时,丰年斗米不过十钱不到。便是如今德临帝昏庸,民间米价至多百钱。

    七百钱一斗米,这价格,说贵比黄金都不为过。

    “是啊。”说到这,刘大娘又忍不住落泪,“我儿气不过,同他们争论,竟是被生生打断一条腿。幸好有刘大人,救了我们一家的命。”

    第60章 不祥的名声 ◇

    听了刘大娘的诉说,墨遐和杜汀月可算是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身处底层的平民百姓,看不惯商户勾结,为了给大家讨回公道,莽撞地上门说理,却被护院用棍棒大门打出故事。

    突逢天灾,又遭此变故,更是无银钱医治,一家人险些天人永隔。幸得刘郡守经过,眼见前方众人吵嚷不休,派随扈打探。得知此事缘由不但请了大夫替刘大娘的儿子看病,同时下令,严惩商家,控制粮价。岭原郡这才得以安宁。

    刘大娘说得很是感人,只是听在墨遐的耳朵里,他总觉得有些不对位。

    怎么一切,就能如此巧合?

    没有看出墨遐有些奇怪的神色,刘大娘继续喋喋不休:“苏家可是我们岭原数一数二的富户,平日常常施粥施米,苏夫人也时时进香拜佛,咱们谁不称他一声苏大善人。却不曾想他们竟是如此黑心烂肚,趁着这个机会把我们生生逼上绝路。”

    “大娘,苏家现今如何?”墨遐迈了一大步,急急开口截断刘大娘的愤怒……

    “苏家?”刘大娘反应过来墨遐说的是那户打伤自己儿子的人家,朝着郡守府的方向拱手,眼带孺慕,“郡守大人查清是苏家联合其他人带头提高米价,立刻下令抄了苏家府邸,把这些烂心肠的统统下大狱。总之都不是好人,有郡守大人明察秋毫,我们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墨遐勉强笑了笑:“是吗?”

    明明说的是见值得高兴的事,杜汀月却敏锐地发现刘大娘面带愁容,似有担忧。思及她甚至岭原郡所有如她一般的百姓对刘誉正的推崇,杜汀月心中划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大娘,看您心事重重,可又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么?”

    杜汀月预感果然成真。

    刘大娘鬼鬼祟祟地看了眼院门,又探头探脑地环顾四方,确定无人后,才拉着杜汀月的手,及其小声地说道:“你们从外面来可能没有听说,五皇子要来岭原郡。”

    墨遐眉心一跳,不满刘大娘如此行为,好似陆尘彰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洪水猛兽,无处不在的幽灵鬼魂:“大娘,便是五皇子殿下来到岭原郡,又如何呢?”

    “你们不知道。”刘大娘不知墨遐心中不悦,见二人执迷不悟,有些着急,“陛下派五皇子殿下带着粮食带我们岭原郡,这本是天大的好事。只是我听说”

    刘大娘声音更小了,似乎害怕被什么东西物什发现缠上:“我听说五皇子殿下乃是不祥之人,也不知道他一来,会不会克我们这些百姓,害我们岭原郡旱情更加严重。”

    杜汀月把手从刘大娘手中抽出,想要说些什么,被墨遐制止。

    墨遐一改方才亲近和善,盯着刘大娘的眼睛,不眨也不动:“陛下皇恩浩荡,五皇子携龙恩而来,自会辟佑一方百姓。如此大逆不道之话,大娘还是不要再说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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