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又是一个小秘密 ◇
墨遐话说得不可谓不重,刘大娘心有戚戚,闭口不言。
墨遐出府只是想了解一番岭原郡如今的灾情,却不成想竟是收获颇丰。
与杜汀月一同告别刘大娘,二人登上马车,沿着满是泥尘的坑洼道路,原路回了郡守府。
杜汀月心事重重地瞅着墨遐,见墨遐面不改色,忍不住开口:“公子”
墨遐靠着车壁,伸手掀起窗棂上绣满繁花的车帘,看着车外荒芜之景。
入岭原郡被忽视的一切,一点一滴,融融汇汇,徐徐展现在墨遐眼中。
天降大旱,无力回天。墨遐自京城而出,越靠近南方,越是萧条疏落。可他竟是忽略了,越靠近岭原郡,百姓面上,虽有悲戚,却少见哀绝。
不是真正的麻木,便是还对着未来,存有无限的希望。
“公子。”
墨遐肩颈一颤,猛地回神,反应过来杜汀月在叫他,转过头问:“阿月,何事?”
杜汀月心上压着累石高山,无尽情绪想和墨遐诉说,看着墨遐这般,又叹了口气:“算了,无事。”
“阿月。”墨遐了解杜汀月,他指着车外。地里虽田垄干裂,却有零星行人背着粮食,步伐轻快地走回家中,“已经晚了。”
杜汀月忧虑,墨遐不会不知。
很明显,刘郡守在陆尘彰一行来到岭原郡之前,便已做足了宣扬。
陆尘彰毕竟是皇子,天皇贵胄,君威惶惶。
百姓无知,若非有人煽动,又岂敢口无遮拦,犯如此舌障?
“岭原远离京城,到底”对陛下的敬畏,少了些。
墨遐摇头:“阿月,不是这个原因。或者说,不全是。”
“都说孩子有奶便是娘。百姓不会在乎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是谁,他们只关心皇帝能不能让他们吃饱穿暖。这场天灾,另外两郡无数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只有岭原郡郡治周边,百姓勉强裹腹而存。因此,他们更怕自己这种平静安稳的日子被打破,沦为与其他人一般,路边白骨。”
“刘大娘言语间多次提及,殿下是不祥之人。她害怕的,哪里是这个不祥的名头?他们真正惧怕的,是殿下的到来,带来更多灾害,或者说,害了他们的青天刘大人。”
这种控制舆论的把戏,墨遐简直不要太熟悉:“阿月,你若是派暗卫打听打听刘郡守是如何与百姓隐晦说道,我想听到百姓耳中,掐头去尾定是这么个意思。‘本官与五皇子殿下不和已久,此次殿下来岭原郡,怕是定要挑出本官错处,才肯罢休。’又夸大殿下鬼星不详的名头,这一来二去,殿下在岭原郡定是举步维艰。”
杜汀月一拳打在车壁上,车身摇晃:“混账。”
“不止。”墨遐很冷静,许是在猜到的那一刻已被惊涛淹没,风啸过后,唯余压抑心间,埋藏心底的寒凉,“苏家是被冤枉的。”
杜汀月抬眼:“公子如何肯定?”
她虽也猜到几分,终不能笃却肯定,墨遐又从何得知?
第62章 苏蘅 ◇
杜汀月还想再问,墨遐却好像累了,枕着车壁,不愿多言。
杜汀月只能按捺好奇,点上一根安眠香,驱散车中闷热窒晕。
墨遐回到院子,陆尘彰已于岭原郡官员商议好对策。见墨遐面有不快,将一杯凉茶递至墨遐眼前:“怎么?这一趟出府,情况不好?”
“何止是不好。”墨遐提及所见所闻,止不住叹息,“崔家,刘郡守,真是好手段。”
陆尘彰早已猜到七八分,心有所料,不似墨遐心事重重,反而笑着安慰:“不算什么。若崔皇后是容易被对付的,又岂能保陆辰珖这个蠢货威风这么多年。”
墨遐嗔看陆尘彰:“你说话仍是一如既往地不客气。”
陆辰珖与崔皇后在陆尘彰这向来讨不到半分好话。只是今日出府,有些见闻,陆尘彰忍不住想要与墨遐分享:“我这也有件趣事,不知阿遐有无兴致,听我一述?”
“你都这么说,我要是不愿,岂不是很驳你面子?”墨遐将手中凉茶一饮而尽,握着茶杯,做出洗耳恭听的姿势,“所以还请殿下快快道来。”
“我今日收了一个人。”
“哦?”墨遐真来了点兴趣。
陆尘彰敏感多疑,除了阿四这种自幼跟随,忠心耿耿的杜家家臣,哪怕是叶贵人和陆辰琪都不见得能够得到陆尘彰全部信任。
来岭原郡一趟,别的不说,竟然收了个心腹,这当真是稀奇。
墨遐兴致勃勃追问:“是谁?”
问完墨遐恍然大悟,这个时候,这个地点,除了不久前突遭大劫的苏蘅,还能有谁?
果然,这个念头仅仅在墨遐脑海中转了一瞬,便听陆尘彰道:“此人名唤苏蘅。”
陆尘彰今日出府是心血来潮,甚至下令不准任何岭原郡官员陪同。
苏蘅从街巷角落冲出,跪在他面前的那一刹那,他甚至以为这是崔皇后派来的刺客。
可是苏蘅似大海平静的眉梢,与眼底晃动的截然相反的熊熊烈火,这一切太令人熟悉,让陆尘彰又不由自主地想要听一听苏蘅的过往。
墨遐知道苏蘅。
他便是被刘郡守陷害的苏家幼子。背负血海深仇,苦等五皇子陆尘彰来到岭原郡,不惜一切代价,入五皇子麾下,手刃仇敌。
从光风霁月的清贵公子,堕落成容颜如鬼的杀人恶魔。
陆尘彰极为信任他,因为苏蘅与陆尘彰太像,愿意在敌人面前蛰伏不起,直到一击致命。
两人都是冰山下的火焰,皓月清风的的背后,是岩浆,是泥沼。
“他原是岭原郡首富苏家的小公子,只可惜举家遭受刘誉正迫害,家破人亡。”陆尘彰语气满是对苏蘅的欣赏,“是个可用之人。是忠是奸,等阿四回来便可知晓。”
苏蘅算是墨遐在原书中非常欣赏的角色。
刚穿越到大梁,墨遐便想一一认识书中有名有姓的厉害人物,只是记忆太过久远,墨遐便将这件事逐渐遗忘。
听刘大娘说起苏家,墨遐才忆起苏蘅。本来还没什么,陆尘彰的话语却是勾得他心中发痒,恨不得看一看究竟是何等人物,能让陆尘彰赞不绝口:“殿下,让我也见一见他吧。”
第63章 吃醋了 ◇
陆尘彰并未立刻答应墨遐,犹豫不决,顾前忌后。
墨遐见陆尘彰如此,有些奇怪:“殿下,怎么了?”
陆尘彰倒不是担心旁的,只是……
“苏蘅貌丑无盐,我怕会吓到你。”
墨遐眉眼舒展:“原来是因为这个。”
他自是知道的,苏蘅为了躲避刘誉正的追杀,不惜刀毁容貌,隐姓埋名。
所以他不能科举,无法入朝,只能在暗处,做陆尘彰锋利的弯刀。
墨遐笑:“殿下,可怕的是人心,不是人颜。便是苏蘅如此,又岂能和崔皇后相提并论?”
见墨遐执拗得如此坚决,陆尘彰只能答应,却还是悄悄跟了前去。
即便心有准备,但当苏蘅抬头的那一刹那,看着纵横交错,皮肉外翻的刀疤,墨遐忍不住手指微曲,心如擂鼓。
苏蘅跪伏在他面前,看出墨遐惧怕,额头触地,不敢直视墨遐。
墨遐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心中懊恼,起身几步上前,蹲下扶住苏蘅肩膀:“公子何必自愧?公子遭受如此不公,却未一蹶不振,宁愿忍辱负重,枕戈尝胆,也誓要为家人报仇雪恨。公子忍常人不能忍,及常人不可及,如此心性,遐自愧弗如。”
苏蘅为苏家如此,可这些狰狞的伤口,日后也成了他心中的一道疤,听不得任何人讨论指点。
可墨遐没有厌恶,没有嫌弃,甚至出言安慰,让他不要自卑。
自陆尘彰收下苏蘅,苏蘅便将五皇子府了解了个遍。
他知道墨遐是明襄侯府大公子,是自幼与五殿下一同长大的伴读。哪怕是苏家最为鼎盛辉煌时,一介商户之子,也不配触碰侯府公子的衣角。
即便如今同为殿下幕僚,墨遐的地位也是他触不可及的存在。
苏蘅没有抬头,仍旧垂着眼,目光落在膝前杂草碎石:“墨公子为天边星,得公子盛赞,蘅心甚恩。”
墨遐忍不住笑,手上用力,将苏蘅从地上拉起:“日后都是为殿下效力,苏公子何必如此?倒是我还有很多地方要仰仗苏公子谋略胆识。”
墨遐与苏蘅又说了许久,发现他与苏蘅竟是如此的契合,不免忘了时间。
陆尘彰站在二人不远处,见墨遐与苏蘅言笑晏晏,一见如故。这才几柱香的时辰,墨遐简直快把苏蘅当成相柏对待,心中不快,上前打断:“阿遐,崔夏玥在等你。”
刘誉正假仁假义,惯会阳奉阴违。哪怕对着崔夏玥这个崔家人,都是两面三刀,何况陆尘彰和墨遐这两个想要夺他乌纱的大敌。
如今身在岭原郡,墨遐深知五皇子府举步维艰,事态紧急耽误不得,今日沉迷实乃放肆,猛然醒悟,懊悔不已。
苏蘅多会察言观色,察觉陆尘彰不喜自己离墨遐太近,知情识趣:“殿下,属下告退。”
陆尘彰双手负在身后,眼睛一直落在墨遐身上,淡声吩咐:“莫忘了本殿的交待。”
苏蘅躬身退下。
临出门前,他忍不住悄悄抬眼,却见墨遐神色自然地亲昵挽住陆尘彰手臂,熟练至极。
“很奇怪吗?”杜汀月突然出声,苏蘅垂首行礼。
杜汀月笑着扫过苏蘅,道:“苏公子,有些事,见怪便也不怪了。”
第64章 离开 ◇
一月时间,墨遐和陆尘彰在南郡步步为营,可谓是鲸吞蚕食,不动声色地瓦解崔皇后诸多阴谋。
自墨遐从刘大娘处得知刘誉正的谋划,小心谨慎,领着杜汀月与苏蘅在民间布局,用尽手段,终是一步步扭转陆尘彰在岭原郡所剩无几的名声。
墨遐坐在酒楼雅间,听着楼下说书先生,左手挥动纸折扇,右手三拍惊堂木,唾沫横飞,滔滔不绝:“要说五皇子殿下,就是我们郡的恩人。明明三郡同时受灾,偏生岭原郡占尽优势,显得我们像是被遗忘一般。可自殿下来后,咱们也分到了朝廷的银子和粮食,城外天杀的叛军,也被崔将军杀了个片甲不留。这不,安生的好日子,可不就在眼前摆着。”
座下听书百姓一片叫好,杜汀月站在墨遐身旁,听着百姓人声鼎沸,看着墨遐,眼底满是崇拜:“公子,这段日子您与殿下故作反目,钓到不少肥鱼。刘郡守信以为真,给了公子不少便利。若非如此,恐怕此番我们无法如此顺利。”
墨遐笑,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小得意,偏偏又特别谦虚:“刘誉正不过是大皇子殿下手下一条自负的狗。若非他妹妹,若非崔家,怎能做到一郡之长?拿下他,不用我费太多心思,也是你和苏蘅的功劳。”
刘誉正再厉害,也只是在岭原郡威风。其他两郡的郡守都不是崔家派系,早已对岭原明明受灾最轻,却独占朝廷优待恨得咬牙切齿。
更别说,其中一位郡守受过镇国大将军恩惠,铭感于心,一直暗中效力陆尘彰。
三郡积怨已久,又有两位郡守的帮助。墨遐不过稍加挑拨,便轻易拿下二郡民心。
思及此处,墨遐追问:“岭原郡内,有关殿下的名声,现处理得如何?”
“公子放心。”杜汀月垂首,“属下这些日子使了不少银子,让走街串巷的脚夫乞丐四处散播公子交待属下的那一番话。这些日子殿下大刀阔斧,剪了刘誉正不少羽翼,焦头烂额之余,他对岭原郡的掌控削弱,如今想要制止,已是无能为力。”
墨遐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如今局势比我们预设得还要好,汀月当真厉害。”
杜汀月也谦虚:“属下不敢当公子如此夸赞,这些都是苏蘅的功劳。”
苏蘅现在就是一条被逼急的疯狗,无论墨遐和陆尘彰的交待有多么艰难,多么危险,只要是能够除掉刘誉正,他都不余遗力地揽下。
墨遐本是想让杜汀月去民间,从最不起眼的贩夫走卒开始,借着他们口耳相传,扭转陆尘彰鬼星的灾名。
谁能想到,苏蘅得知此事,毛遂自荐,最后完成得竟比墨遐想得还要好。
墨遐承认:“他确实是个厉害人。”
杜汀月不置可否。
对她来说,苏蘅厉不厉害不重要,只要他对殿下足够忠诚,这便够了。
“今日是什么日子?”墨遐又听了一段,只见说书先生把陆尘彰夸得天上仅有,地下全无,不禁有些想笑。
“公子,今日已经是十月十日了。”
“十月十日啊。”墨遐手指微屈,明明早已有准备,在听到这话的一瞬间,心头仍是陡然一跳。
紧张的氛围随着墨遐的沉默弥漫雅间,恰逢此时,人声停了,风也停了。
杜汀月很好奇,她有很多想问。
公子怎么敢肯定,明日岭原郡定会下雨?公子又从何而知,随着这一场雨,南部三郡恍若得了上天恩赐,久旱甘霖,雨水不断,终于熬过这一场天灾。
可是墨遐如此笃定,却又让她问不出口。
殿下如此信任公子,自己若是多嘴,好像显得她怀疑公子一般。殊不知墨遐此时手心也全是汗。
墨遐来到大梁十年,书中许多原本的轨迹因为他的到来而悉数改变。他不知原本十一日的降雨会不会也因为他的到来而发生变数,因此他只能默默祈祷。
倘若十月十一日没有降雨,他和陆尘彰布下的一切都会白费。
晚上,墨遐在房间内走来走去,时不时就经过窗前,不停下,眼神却一直往外瞅。
缎黑天色如洗,星子比明月还要亮堂,哪有半分下雨的架势模样?
屋内仍旧十分炎热,陆尘彰又不准摆冰盆,便是穿堂风通南至北,也无法驱散这种燥闷。
陆尘彰本来在看密折,却被墨遐的身影晃得眼睛疼。无奈把信纸放下:“阿遐,快坐下歇歇,喝口茶吧。”
墨遐坐到陆尘彰身边,没过一会,又站起身,几步走到窗边,额头渗出薄汗:“殿下,我好紧张。”
陆尘彰笑:“有什么好紧张的?明日不就尘埃落定,可见分晓。”
陆尘彰的云淡风轻丝毫没有影响到墨遐,反而令墨遐心中产生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殿下,若是明日不下雨,该如何是好?”
那他岂不是害了殿下。
“不下雨又何妨?”陆尘彰直接站起,走到墨遐身边,把他拉离窗牖,“虽然这会使我们的计划有一些损失,但终究不会影响大局。”
墨遐早已把消息放出去,五皇子不是鬼星,岭原郡会因为他的到来,在十月十一日,降下第一场甘霖。
自此,岭原郡再不受灾情所扰,百姓安康。
墨遐当初提出用这个方法掩盖刘誉正在民间散播的有关陆尘彰不好的谣言,遭到了五皇子府众多幕僚的反对。
哪怕最为信任他的杜汀月,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不赞成。更遑论本就不怎么看得惯他的阿四。
南部旱了这么多天,一点下雨的迹象都没有。墨遐无凭无据,怎么能够让人信服?
可陆尘彰却义无反顾地相信墨遐,命杜汀月听从墨遐吩咐,传播十一日降雨的流言。
墨遐忧心忡忡地睡下,每隔一个时辰,他便会被惊醒,靴子都来不及穿,跑到窗边紧张地看着窗外天色。待到次日晨起,已是精神萎靡,眼下一片青黑。
午时将近,岭原仍是艳阳高照,一点起风的迹象都没有。
阿四进屋回话,经过站在廊下的墨遐时,看向他的眼神都是不加掩饰的责怪。
就连杜汀月,都忍不住问:“公子,今日真的会下雨么?”
墨遐看着刺目的阳光,越来越不确定,慌得六神无主:“应该会吧。”
他现在都没底气肯定。
谁料到了午后,明媚的天空竟慢慢阴沉,乌云蔽日,预示暴风将至。一瞬间,倾盆大雨毫无预备,瓢泼而下。
墨遐自上午起就一直坐在院子中,任谁都喊不走。此时感受着雨滴打在脸上的冰凉,眼睛睁大,连忙往屋内跑,正好与往外走的陆尘彰撞了个满怀。
“殿下,下雨了,真的下雨了。”墨遐攥着陆尘彰的衣袖,兴奋地指着在屋檐汇聚,汩汩落下的水帘,颤抖着嘴唇,“你看,好大的雨。”
陆尘彰依旧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云淡风轻,仿佛没有看见这天大的喜事,用丝帛擦着墨遐脸上的雨水,强硬地把他带回屋内:“你先去换身衣服。阿四,命人烧热水。”
墨遐顾不上自己,看着杜汀月、杜云定等人连声吩咐:“快快去街上。我们的人安排好了吗?”
沉浸在喜悦中的几人这才反应过来,立刻领命而去,部署事宜。
墨遐的眼睛都弯成了一条缝:“殿下,我们成功了。”
陆尘彰温声:“我就知道阿遐定不会骗我。但现在所有事都该放一放。最要紧的是阿遐应快些用热水泡一泡,把头发洗净,省得感染风寒。”
“哦,知道了。”墨遐被陆尘彰这么一提醒,才觉得自己浑身湿答答,一点都不好受。
陆尘彰同墨遐一起进屋,看着墨遐蠢蠢欲动、一点也不安分的眼神,按着他的手,道:“阿遐,剩下的就都交给我罢。你不用继续操心。”
他和墨遐佯装反目,待到收网之时,一切都会暴露。
刘誉正在岭原郡经营这么多年,不免会有衷心下属狗急跳墙。
既如此,不如从一开始便让墨遐一直在他的身边,也好过日后真出事时后悔莫及。
陆尘彰此番来岭原郡赈灾,一开始就艰难险阻,历经重重劫难。不仅要与岭原郡的官员虚与委蛇,还要提防刘誉正设下的步步陷阱。
不过最后的结果还是令墨遐非常满意。崔夏玥带领大军,在陆尘彰赈灾同时,一鼓作气平定三郡兵祸,将逼不得已落草为寇的山匪灾民统统招安。
墨遐不清楚陆尘彰和崔夏玥是如何对待那些流兵,只是凭借自己稀薄的记忆,隐约猜到,只怕造反的那伙人早就被陆尘彰收入麾下,成为陆尘彰日后最得力的亲兵。
至于刘誉正。陆尘彰众人一入岭原郡,阿四便开始在暗中收集有关他的罪证,整理成厚厚的密折,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有崔夏玥暗中周旋,又有曾经实打实的政.绩,田时慵顺理成章地顶替了刘誉正的位置,成为了岭原郡的新郡守。
没了头上压着的大山,田时慵可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大刀阔斧地将岭原郡衙门进行上下清洗,又重新颁布一系列新的赈灾政.策。
墨遐看着意气风发,和以往唯诺模样大相径庭的田时慵,暗想:朝臣都以为新上任的田郡守是崔夏玥举荐,是崔家门生。殊不知早已投靠五皇子。
南部三郡如今已尽数掌握在陆尘彰手中,他家殿下,终于摆脱京城掣肘,在京都之外,也有了自己的支持拥趸。
陆尘彰又等了几日,直到南部三郡接连下雨,赈灾事宜彻底解决,才终于决定返程回京。
陆尘彰离开那日,百姓的脸上不再是对五皇子鬼星名头的恐惧,而是感激。
自从刘誉正被捕,他的恶行便一一暴露。
因着封城,百姓不知城外情况,只以为别处都和岭原郡一般,尽管因为旱情日子艰苦,但仍旧能够勉强裹腹生存。
却不知自己的至亲好友前来岭原郡投奔,因一道清杀令惨死城外。曝尸荒野,狼食鹫啄,无人供奉,无人得知,连死讯都不曾传到家人耳中。
如今他们乍一窥得真相,那些父母兄弟惨死的百姓对刘誉正恨得咬牙切齿,只愿啖其血,噬其肉,报不共戴天之仇。
尽管如此,却还是有感念刘誉正恩德的百姓,在陆尘彰离开的路上试图行刺陆尘彰。
只是村野莽夫还没来得及靠近皇子,便被阿四拦住。
那妇人见行刺不成,朝陆尘彰的方向吐了一口唾沫,凸出的暗黄眼珠死死盯着陆尘彰,老树般的糙手向前伸出,拼尽全力想要摆脱阿四的桎梏:“你是鬼星,是不祥之人。你害死我们刘大人不说,竟然还给苏家翻案,说他们才是好人。我要杀了你,为刘大人报仇。”
妇人没什么文化,翻来覆去就几个词,鬼星,不祥之人频出,听得众人怒上心头。
墨遐眉头紧皱,朝妇人望去。仔细一看,发现竟然是刘大娘。
杜汀月也认出了妇人的身份,上前几步,道:“大娘……”
刘大娘愤恨地盯着杜汀月,突然开始哭天抢地:“老婆子以为你是好人,还给你端水。没想到你们竟然是五皇子的帮手,害死了刘大人。老婆子这是做了什么孽,回头怎么有脸去见孩子他爹啊。”
周围不少因清杀令家破人亡的百姓看不下去,纷纷出言劝阻:“这位大娘,刘大人才是那个有罪之人。他一道清杀令,害死多少人?又有多少人的父母兄弟死在城外?若非五皇子殿下为民除害,大家还不知要被瞒到何时。你怎么反过来怪五皇子殿下?”
“就是。”
“刘大人一个是非不分的贪官,五皇子殿下此举,才是造福我们岭原郡。”
……
刘大娘见自己说不过,又哭又闹,尖利的声音盘旋不散:“那又如何?刘大人让我们一家吃饱饭,他就是好人。你们不懂好赖,老婆子我懂。苏家,才是最大的恶人。”
墨遐在一旁看着刘大娘,几欲张口,最终只是叹气。
他知道和这种人是说不通的。
苏蘅上前,盯着刘大娘,眼中的恨意凝为实质,更显得面上交错疤痕可怖狞:“刺杀皇子,当诛九族。”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如九天寒冰,刘大娘的话尚未出口便被冻在了喉管深处。
陆尘彰负手看着这一场闹剧,在苏蘅话音刚落时,便淡声道:“走吧。”
说完,率先上了马车。
经刘大娘这么一闹,或许是被诛九族三字吓到,百姓不敢再造次。
见车轱辘滚滚而动,都自觉让出一条路。
陆尘彰见墨遐神色郁郁,将一盘糕点推到墨遐眼前:“阿遐,无论天下如何清明,总会有愚弄不知教化的百姓。固执己见的人,不值得你费神费心。”
第65章 回京 ◇
陆尘彰的车架慢慢行驶至京城,在距离城墙三十里处停下。
隔着一幅锦帘,杜汀月的声音有些忐忑:“殿下……”
陆尘彰本在闭目养神,闻言睁眼:“何事?”
“殿下,仪仗即将入城,可是城外……”三十里行人熙攘,官道庸忙,并无任何朱紫官员代帝出城,跪地迎接。
陆尘彰早有预料,毫不意外:“进宫罢,莫让圣上久等。”
这等下马威,陆尘彰十年前就领教过,早已看透。
德临帝想让他屈辱,也要看他是否甘愿接招。
墨遐没有资格和陆尘彰一道觐见德临帝,本想直接回宫,谁料刚进城门,就有小太监等在大门处,见到五皇子的车架连忙上前行礼。
“奴才参见五皇子,殿下万福金安。”
陆尘彰眉头微皱:“你是哪个宫的?”
“奴才在宝翠宫当差。叶嫔娘娘有令,命奴才在此处候着。墨公子进城,便传达娘娘吩咐,召公子去宝翠宫。”
“又是陆辰璇。”
墨遐笑:“殿下吃六殿下的醋啦。”
陆尘彰嘴硬心虚:“才没有。”
墨遐高深莫测,看透一切,又不拆穿:“我本也不能随殿下一同去御书房。既如此,我便在此处下马车,从东门入宫。”
“嗯。”陆尘彰点头,眼见墨遐掀起车帘,一只脚都塌到脚凳上,竟是没有任何额外的嘱咐,忍不住追问,“阿遐……”
墨遐回头:“嗯?”
陆尘彰几欲张口,最后泄气:“早些回府。”
墨遐今晚本来想回明襄侯府。
只是看着陆尘彰丧气的模样,墨遐就忍不住联想待会进入御书房,德临帝指不定怎么阴阳怪气,试探追问,陆辰珖指不定怎么装腔作势,祸水东引,甚至还可能夺走陆尘彰的功劳,否定他在南部的一切。
光是想想,墨遐就气得指尖发颤,再看向陆尘彰,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拒绝:“好。”
有德临帝特旨,陆辰璇仍旧随叶嫔居住在宝翠宫,一直未迁宫。
这宫中独一无二的殊荣让无数嫔妃扯拦不知多少手帕,眼红得不知滴下多少血,也省了叶嫔思念儿子的辛苦。
“阿遐。”
墨遐才进侧殿,左右四顾找陆辰璇身影,陆尘璇突然从门后扑了出来,整个人挂在墨遐身上。
墨遐失笑,灵巧地挣脱陆辰璇,规规矩矩地行礼:“微臣参见六皇子。”
陆辰璇有些不高兴:“阿遐在五哥面前从不行礼。”
陆辰璇脑子转得慢,他只知道,他在父皇面前不行礼,在母妃面前不行礼,是因为他喜欢父皇母妃,父皇母妃也喜欢他。
所以阿遐在五哥面前不行礼,是因为他喜欢五哥。他在自己面前行礼,那就是他不喜欢自己。
弄清楚陆辰璇的逻辑关系,墨遐啼笑皆非:“六殿下,这话可不能乱说。微臣在五皇子面前也是很守规矩的。”
陆辰璇表示不相信,不过他已经没空追究这些,因为他看到跟在墨遐身后的内侍,抬进来两个大箱子。
里面的玩意多得眼花缭乱,甚至还有好多他都没见过。
陆辰璇立刻就被吸引了:“阿遐,这些都是什么啊?”
第66章 韬光养晦 ◇
墨遐见陆尘璇喜欢,笑得愈发柔和:“这些都是我从南郡带给殿下的,殿下喜欢么?”
墨遐这次去南郡,闲暇之余,也没忘记给墨思芸陆辰璇相柏等带礼物。
给陆辰璇买的,都是些他特意走遍大街小巷,发现的宫中不曾见过的小玩意。
有皮影戏、陶画,还有极具南方风情的风筝泥人。
陆辰璇爱不释手,眼睛黏在箱子里,连连点头:“喜欢,喜欢。”
墨遐陪陆辰璇玩了一会儿皮影戏,又欣赏了陶画。
约莫一个时辰,云珠走进来朝着两人福身,道:“墨公子,叶嫔娘娘有请。”
墨遐闻言起身,对陆辰璇道:“殿下,我先去给叶嫔娘娘请安,可好?”
陆辰璇对新上手的玩具爱不释手,这也摸摸,那也看看。
墨遐说话时,他正拿着一册画本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里面的图案,没有怎么听清墨遐在说什么,“嗯嗯”道:“好,阿遐去吧,去吧。”
正殿中,墨遐规规矩矩地叶贵人行礼:“墨遐见过叶嫔娘娘。”
叶嫔笑:“阿遐规矩还是这么好,快些免礼。”
叶嫔上下打量墨遐,见墨遐比离开京城时消瘦,皱眉:“几月不见,你倒是清减不少。瞧瞧这袍子,都宽大了好些。可见南边水土不养人。回头本宫让尚衣局为你裁制些新衣。”
墨遐听闻此言,万分感动:“娘娘,墨遐此次前往南郡,是有公务在身。便是水土养人,也容不得我玩乐呀。不然大皇子又要大做文章。”
叶嫔深知此理,想着现在朝堂波云诡谲,自己又帮不上什么大忙,叹气道:“你说得对。这次你和五皇子殿下做得很好。只是,想必你也明白一个道理。”
墨遐点头。
他知道叶嫔想说什么。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即便这次陆尘彰卖了个人情给崔夏玥,但崔皇后聪明绝顶,难保不会猜出些什么。
尤其还有一个吃丹把自己吃出毛病的德临帝在,还不知道陆尘彰这次会怎么躲过这场灾难。
“本宫听云珠说,在民间,更多百姓传颂的是崔夏玥英明神武,反倒是五皇子被忽略得厉害。”
“娘娘。”墨遐笑,“这只是在京城。”
至于南郡,总归如今德临帝已经没有精力,也不愿再去处理那么多政务。
获得南部官员的效力,这才是殿下此行最大的收获。
“你们心中有数便是。”叶嫔知道陆尘彰和墨遐都是有主意的,墨遐不想多说,她也不多问,只是仍旧忍不住叮嘱,“往后一段日子,你与五殿下都低调些,若是可以,最好在府中闭门不出。虽然这次你们推出了崔夏玥做椽子,但依着崔皇后谨慎的性格,她这段时间定会将目光放在你们身上。这次的功劳给了崔家,依着崔家那群酒囊饭袋的性子,只怕会更加嚣张。如今你们只需韬光养晦,由着崔家张扬,等待下次机会即可。”
“娘娘,墨遐明白。”
叶嫔笑道:“好了,天色不早,你快些出宫罢。这段时日,莫再进宫了。”
墨遐出宫的时候,发现五皇子府的马车正等在宫门口。
墨遐几步上前,走进车厢时陆尘彰正在闭目养神。
感觉到车帘掀动,陆尘彰睁眼:“阿遐,你来了?”
第67章 流言 ◇
马车轱辘轱辘向前驶,离开威肃宫门,穿过热闹的长宁大街,停在朱雀西巷。
墨遐把车帘一掀,看着车外人来人往,问道:“殿下,我们不回府么?”
陆尘彰笑,拉着墨遐的手,才着脚踏来到一处茶楼门前:“不回。好不容易回到京城,不如听听书,喝喝茶,放松一二。总归接下来一段日子也没什么差事,何必把日子过得那么紧凑?”
墨遐和陆尘彰一同上二楼,选了一个视线最好的雅间。
楼下满堂喝彩,说书人抑扬顿挫。
茶客跟着响亮的惊堂木一惊一乍,捧哏的,好奇的,驳斥的,岂一个热闹了得。
墨遐见陆尘彰淡然自若,对此类场景见怪不怪,笑:“这是殿下的产业?”
“嗯。”陆尘彰点头,把玩着小巧的茶杯,向墨遐解释,“掌柜本是杜家人。杜家覆灭后隐姓埋名,经营间茶楼讨活。茶楼开得偏僻,却又因为这说书人讲得好,不少家中有一二闲钱的喜欢来这消遣,久而久之,也就有了一些名气。”
这种茶楼不似云楼那等,非王公贵胄不得入。
不拘三教九流,不拘百姓市井,这样的地方反而最好传播那些隐晦不清的流言蜚语。
说书人讲得,正好就是这次赈灾。
与在南郡听的不同,这次故事的主角,却是崔夏玥。
“说起崔小将军,那真真是年少有为。十二岁参军,立下汗马功劳,这次又一举平叛流寇。咱们大梁,怕是再没有如此英才……”
墨遐觉着故事讲得很有意思,不知不觉也听得入迷。
只是越听到后面,他越觉得有些不对劲。
说书人简直是在大肆宣扬崔夏玥的英勇。从他参军起立下的所有军功,桩桩件件,事无巨细地被润色夸张。
听到茶客们耳中,便是让人产生崔少将军一人抵千军的错觉。
说书人还在继续,茶客们也是意犹未尽,纷纷要求说书人再多讲一些。
墨遐抬眼看着陆尘彰。
只见他靠着太师椅,笑意莫名,忍不住问:“这些都是殿下安排的?”
陆尘彰毫不犹豫地点头,一点也不避讳此事:“崔家想要这一份功劳,我给他们便是。但是我的东西,又岂是那么好拿?”
墨遐明白陆尘彰的心思。
如今朝中无人,崔夏玥又立下如此大功,德临帝再不愿意,迫于压力也只能重用。
只是市井中这些似是而非的话语,向来传得最快。
现在京城大肆宣扬崔夏玥的名声,百姓只觉得崔夏玥是他们的守护神,传到德临帝耳朵,可就是另一回事。
再者,陆辰珖素来小肚鸡肠。
今时今日亲亲热热地唤崔夏玥一声表兄,背地里指不定觉着崔夏玥怎么抢了他的风头。
也算是更决绝地断了崔夏玥的后路。
墨遐想通关窍,看陆尘彰的眼神都变了:“殿下算无遗策,在下佩服。”
陆尘彰睨着墨遐:“阿遐可是觉得我手段狠毒了?”
经此一事,崔夏玥在德临帝手下算是再也没了出路,唯有依附陆尘彰,才能获得一线生机。
第68章 失踪 ◇
墨遐摇头:“殿下,怎么会呢?”
他和崔夏玥关系是很好,但这份交情,远远比不上和陆尘彰自幼相知的十年岁月。
墨遐知道未来的走向,知道崔夏玥赤胆忠心,会一直效忠陆尘彰。可是他也不愿意拿自己的未卜先知,去赌崔夏玥万分之一背叛的可能。
毕竟连墨思珍都成了陆尘彰的小妈,南郡也提前被陆尘彰收复,墨遐已经有些不敢肯定自己所掌握的剧情,还能如原来一般顺利发展。
陆尘彰不知墨遐心中所想,惬意地靠在太师椅上,看着楼下鼎沸人群,难得透出几分闲适:“南郡事了,以陆昉明的多疑,恐怕一年内我和崔夏玥都会被他忽视打压。”
陆尘彰说得惬意,墨遐指节却是不由自主地一蜷。
德临帝想要给陆尘彰坐冷板凳,朝臣揣摩陛下心思,避五皇子府如蛇蝎。但随着德临帝身子每况愈下,偌大京城,谁还不会几分阳奉阴违?
尤其是那些隐于暗处,处处牵线的杜家旧人。
“阿遐在想什么?”
冷不丁听到陆尘彰发问,墨遐心莫名空落落的,落不到实处。
墨遐没有回答陆尘彰,抑住澎湃起伏的思绪,在心底叹:京城的风,何时才会停呢?
…………
墨遐陪着陆尘彰游玩到日尽霞斜,又因心疼陆尘彰受德临帝猜忌冷落的遭遇,在五皇子府住了一晚。
第二日一早,才拜别陆尘彰,想着回明襄侯府见见墨思芸和墨清。
只是在经过仙来湖时,步伐一顿,墨遐不由自主地舍弃了原先打算走的路,拐进了素日常走的幽静小道。
谁知走到相柏院落门口,却发现门口守着的小厮,竟不是熟悉的面孔。
那小厮见墨遐面生,以为又是哪个慕名而来,不守规矩的公子,当下便作揖:“这位公子,我家公子眼下正在招待贵客,还请回吧。”
态度恭敬,语气却是带着几分傲慢,明显恩客身份贵重,哪怕是在卧虎藏龙的京城,也是常人绝对不能招惹的大人物。
墨遐眼神一垂,从袖中摸出一个成色极好扳指,递给那个小厮,这原本是他打算送给墨清的礼物之一:“我从京城外来,听闻仙来湖相公子琴技超绝,使了不少银子才打听到他的住处。如今看来却是不凑巧。”
小厮收了墨遐的扳指,愈发觉得墨遐顺眼。听墨遐提起相柏,又抑制不住地想炫耀,让别人也体会一番他如今的鸡犬升天:“相柏又怎么能和我们公子相比。”
墨遐却装作有些不相信:“我来京城的路上,一直听京城的人说相公子多么惊才绝艳,如今你怎么又说你们家公子最好?莫非你们家公子名声比相公子还大?”
小厮被墨遐激得起了三分不服输的火气,快言快语,道出实情:“他相柏强势善妒,以前有他在,我们公子被处处打压,哪里出得了头?如今老天开眼,一个月前他不知所踪,现下提起仙来湖,谁不知道最负盛名,最负才华的,还是我家松亭公子。”
墨遐脱口而出:“失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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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找人 ◇
小厮有些奇怪地看了墨遐一眼,随即反应过来墨遐不是京城人,对这些京中轶事不甚了解。
“你可能还不知,一个月前,相柏公子向管事告假,谁知这一去竟是再也没能回来。管事妈妈大怒,便将这最好的院落赐给了我们公子……”
不等小厮说完,墨遐便急急打断:“那你可知相柏去了何处?”
“这我又怎么会知晓?”小厮很是莫名地看了墨遐一眼,似乎对墨遐如此紧张相柏有些奇怪。
见什么都打探不出,墨遐不欲多言,草草敷衍后,就借口离开了:“原是这般缘由,说来我竟是白白来了一趟。”
告别小厮后,墨遐看似朝着大门而去,实际上脚步一转,却是去正院寻了仙来湖的管事。
墨遐以前虽常来仙来湖,却一直是悄悄走小路,因此仙来湖的管事并不认得墨遐。
但看墨遐气度不凡,管事还是挂着笑容,极为客气地问:“这位公子特来寻奴,不知有何要事?”
墨遐单刀直入:“管事可知相柏去了何处?”
自相柏失踪,已有不少倾慕相柏之人来她这追问,管事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他一个月前急急忙忙来我这,说是家中有要紧事,想回去一趟。我见他神色焦急,怜他不易,便同意了。谁知这一去竟是再也没能回来。”
说到最后,管事也带上了几分怒气。
相柏这事着实是打她的脸。
若非她管理仙来湖多年,素日有几分威望,也算得上头信任。怕是底下那些蠢蠢欲动的小人,早就借着此事添油加醋,让上面的人夺了她这管事的位子。
墨遐又问:“管事知道是何原因吗?”
“这我从何知晓?别看相柏是贱籍乐户,却是清高得连王公贵胄都比不上。他也从未告知过我们他家在何处。出了这档子事,我就是想找,都没地说理去。”
墨遐谢过管事,马不停蹄赶去相柏家,推开院落大门,立刻高声呼喊:“阿柏,阿柏,你在吗?薇薇,薇薇……”
墨遐声音戛然而止。
只见正屋里,桌子椅子倾斜翻倒,茶盏陶碗碎落一地,简直不是狼狈二字可以简单形容。
墨遐心中一慌,夺门而出,一间间,一处处,找遍每个屋子,每个角落,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却还是没能看到相柏和相薇的身影。
相柏的家在京郊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靠山院落,平日鲜少有人经过,出了这么大的事,连向邻里打探消息都做不到。
墨遐心中一沉,顾不上明襄侯府,便急匆匆地回到五皇子府,脚步不停地去了陆尘彰的书房。
陆尘彰正坐在案前处理事宜,见墨遐失魂落魄,连忙追问:“阿遐,这是发生何事,尽竟如此慌忙?”
尽管墨遐知晓陆尘彰看不上相柏,但担忧之情却让他顾不上这么多了,他定定看向陆尘彰,道:“殿下,可否将云定借我一用?”
陆尘彰对墨遐一向是有求必应,见他开口,连缘由都没问便唤来杜云定任由墨遐差遣。
谁知一天过去,竟是连杜云定都没能找到相柏的下落。
墨遐这下才是真的慌了。
这意味着,或许相柏早已不在京城。
第70章 秀贵妃 ◇
晚间,陆尘彰唤来杜云定,仔细追问墨遐今早失态的缘由。
得知是因为相柏失踪,陆尘彰握着笔的手倏地收紧。
再松开,断成两截的玉笔“咕噜噜”地在桌上滚动,不一会便从书桌边缘掉落,发出清脆的击响。
杜云定心尖一颤,头伏得更低。
“罢了。”过了很久,陆尘彰似是放下了什么:“他若要查,便由他罢。”
杜云定低声应“是”,随即退出房间。
陆尘彰的眼神定定盯着一处,蓦地拂袖站起,朝墨遐院落而去。
走到院门,又犹豫不决,彷徨不定。
墨遐才从明襄侯府归来,正是疲惫不堪,见到院门前陆尘彰的身影,几步上前:“殿下,您怎么来了?”
陆尘彰看着墨遐,抬起手,最终却是落在他的肩膀:“我来看看你。”
墨遐突然就笑了:“殿下夤夜前来,进屋喝点茶,吃些糕点。”
说完,不顾陆尘彰反对,拉着他进了自己的院子。
陆尘彰垂眸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神色莫测,直到坐上檀木椅,手中被塞进一杯热茶,心中那点空落落的彷徨,才落到实处。
“你今日很疲惫。”陆尘彰突然说。
墨遐手一顿,若无其事地坐在陆尘彰身侧:“出了些事罢了。”
“要我帮忙吗?”
墨遐偏头看着陆尘彰,眼神意动,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摇头拒绝:“不用,不必劳烦殿下。”
他担心相柏,可是更担心陆尘彰。如今风口浪尖,他不想让陆尘彰被抓到一丝一毫把柄。
陆尘彰读懂了墨遐话中深意,眉眼舒展。那点患得患失的不安,一瞬烟消云散。
站起身,陆尘彰看着墨遐:“阿遐,早些休息。莫要太过伤神。”
尤其是为了这等不想干的,本不应存在的人。
不等墨遐反应,陆尘彰便走了出去。
墨遐看着陆尘彰的背影,深深叹气。上前将木门关紧,坐回桌边,拿出相柏送给他的陶埙。
微不可查的叹息随风而散:“阿柏,你究竟在哪?”
…………
转眼便是一年时间。
这一年,朝中发生很多大事,其中最引人瞩目的莫过于秀贵妃被太医诊断,怀有龙嗣。
需知后宫多年未曾传出喜讯,偏生在陛下如此年纪,秀贵妃竟是一举怀上龙胎。
明襄侯府经此一事可谓是水涨船高,墨云阳墨云朝等纷纷加官晋爵,就连老夫人和墨冯氏也因此事沾光,诰命纷纷再进一等。
墨遐听闻此事,眉尖一挑,放下手中的书,颇为意外:“秀贵妃有喜了?”
杜云定低眉:“千真万确。”
陆尘彰嗤笑:“原以为老不死天天服用那劳什子仙丹,早已把自己吃垮,没成想还真是宝刀不老。”
陆尘彰讽刺德临帝已成习惯,以往墨遐只是听听,这次难得点头附和。
墨思珍的年龄比大皇子还小,现在居然还要给大皇子添个兄弟,也不知崔皇后知晓此事,心中是个什么扭曲的章程。
“因着秀贵妃这一胎,陛下又是开恩科,又是大赦天下。其荣宠尊恩,便是皇后娘娘当年都无法与之相较。若是秀贵妃诞下小皇子,再过个十年,这太子之位究竟花落谁家,可就不是崔家说得算了。”
“她自然着急。”陆尘彰放下密折,“鸩占鹊巢这么多年,回头来却落得一场空,她怎能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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