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终于来了。咳,咳,咳……”康熙才开口说了四个字,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汗阿玛!”胤礽一惊,急忙上前给他拍背顺气。

    等康熙顺过了这口气,用一种堪称眷恋的目光看着胤礽,直看得胤礽浑身僵直,才蓦地一笑,带着几分欣慰喟叹,“原来,我的保成穿上龙袍,是这副模样。气度雍容,威仪天成。”

    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又或者真正看到承载了自己多年期待的太子真的登上了皇位,至少在这一刻,康熙心头没有怨怼,只有后悔和骄傲。

    ——看,朕一手培养出来的太子,果然是最适合的继承人!

    若是朕当初不曾猜忌太子,不曾推动九子夺嫡,那朕的保成,是不是也会像眼前这位一样,指点江山意气风发?

    只可惜这世上从来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但凡他早重生两年,只怕眼前这位年轻皇帝的结局,不会比他前世的太子更好。

    他太了解自己了,明白自己对权势的渴望,从小便被太皇太后刻进了骨子里。

    因着皇考与董鄂妃故事,太皇太后害怕大清再出现一个为私情而弃江山的皇帝。

    所以,从康熙登上皇位那一刻起,这个历经三朝的女人,就一直在对他灌输一种思想:只要有了江山,还怕没有美人吗?

    果然,康熙后宫美人无数,像韭菜一样一茬又一茬,却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个与他心灵相通的。

    当然了,康熙也不需要。

    他只爱权利,为此不惜夫妻陌路,父子反目。

    胤礽微微僵了一下,哽咽道:“汗阿玛,您别说话了。儿子这就让太医进来,给您请脉开药。”

    他实在不愿面对前世的皇父,可这位显然没有顾及的意愿的意思,一张嘴便把所有事情都说破,让他不得不面对前世的痛苦与难堪。

    该说不愧是将他一手养大的汗阿玛吗?

    无论何时何地,总是能精准地戳中他的痛处,总是知道从哪里下刀,才让他死得最快。

    康熙哈哈一笑,再次笑岔了气,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这一次,胤礽虽然还是第一时间给他顺气,眉目间却多了几分怠倦。

    原因无他,唯心累耳。

    康熙带着欣慰的笑容,用力拍了拍他的手背,赞赏道:“保成,你果然是最像朕的儿子,你做得很好!”

    连胤礽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真的在夸赞自己,还是在不遗余力地反讽。

    “朕是在夸你呢。男子汉大丈夫,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你能当机立断,总算不负朕多年的教导。”

    被儿子篡夺了皇位,康熙愤怒吗?

    他自然是愤怒的。

    可是,他的愤怒是真的,欣慰也是真的。

    生于帝王之家,想要坐这天下之主,最不能缺少的就是杀伐果决。

    若是囿于父子亲情而优柔寡断,迟迟不敢下定决心,那只配做个孝子,做不得天子。

    他的保成,从前就是太心软,该果决的时候不够果决,才会被他和一众兄弟逼得一步步崩溃。

    索性重生一世,保成终于变成了一个合格的帝王。

    话音刚落,康熙的神情突然扭曲了起来。胤礽愣愣地看着,一时就没有反应过来。

    片刻之后,康熙突然用力抓住了胤礽的手,带着释然和悔恨说了一句,“保成,苦了你啦。朕若是你,也会先下手为强!”

    胤礽猛然睁大了眼,试探性地喊了一句,“汗阿玛,是你吗?”

    “是朕,是朕。”康熙双手青筋暴起,眼睛瞪得大大的,强行提着一口气,“保成,你要好好的,你要好好的!”

    言罢,气绝身亡。

    等在外间的胤禛等人听见了胤礽凄厉的哭声,意识到事情不对,急忙跑了进来,康熙已经宾天了。

    “汗阿玛——”

    “皇上——”

    哭声此起彼伏,还是礼亲王老成持重,站出来让人打水给康熙擦洗身子,换上早就准备好的寿衣。

    康熙虽然退位了,但也曾是天子,丧事自然不能在行宫里办。

    伺候着穿好了寿衣,将尸体移入棺椁之后,一行人连夜赶回紫禁城,奉太上皇停灵奉先殿。

    因着皇后还没出月子,主持太上皇丧事的便是如今协理后宫的淑妃李氏。

    淑妃本是汉人出身,让她主持丧礼,难免会增加一些汉人的元素。

    无论如何,在康熙之前,还有顺治帝的丧礼可做参考。淑妃也没有改变太多,大体上还是按照旧例来的。

    那些微的改变,不过是让皇上知道,她是有才能的,希望皇上日后能更倚重她几分,不要把她当成一个单纯以色侍人的妾妃。

    淑妃的小心思,胤礽有没有看出来且不说,被奶嬷嬷抱着行礼的十四阿哥心绪十分复杂。

    在他的潜意识里,康熙就是一个长寿到让他的哥哥们崩溃,让他这个排行靠后的皇子欢喜的皇帝。

    就算这个世界的康熙早早被迫禅位,因为没有直接经历,他也没有什么直观的感受。

    哪曾想,一转眼他就来参加皇考的葬礼了?

    二哥可真狠呀!

    康熙一死,他这个幼子算是彻底没有半分希望了。

    日后不管他愿意不愿意,都得夹起尾巴做人,低调再低调,万不能让皇帝二哥看出他也是重生的。

    可怜的十四阿哥还不知道,他的马甲一点都不牢固,早就被人给扒干净了。

    如今十四阿哥唯一可惜的,就是皇子和后妃哭灵不在一块儿。若不然,他也好见见德太妃,看能不能抓住机会套套近乎。

    他们前世毕竟是亲生母子,想来德太妃不会对他毫无感觉吧?

    真让十四阿哥说对了,德太妃对他还真不是毫无感觉。

    在听到伺候六阿哥的人禀报,说是十四阿哥有意接近六阿哥,德太妃当时就炸了。

    “小六没搭理他吧?”德太妃紧张地问。

    六阿哥的奶嬷嬷孙氏道:“娘娘放心,六爷一向最听娘娘的话。您不让他搭理十四爷,他一句话都没和十四爷说。”

    “那就好,那就好。”德太妃松了口气,恨恨道,“这个十四果然有问题,平白无故的接近我的小六做什么?看来,我得找平太妃妹妹好好说道说道。”

    德太妃是个体面人,平日里与后宫姐妹相交,都是和和气气的。

    哪怕心里不喜欢对方,她也懒得给对方难堪,除非对方惹恼了她。

    很不幸的,她两个儿子就是她的逆鳞。因着胤禛提前打的预防针,对于十四阿哥刻意接近六阿哥这件事,德太妃是怀着十二分的警惕。

    于是,自尊心平常的平太妃,非常荣幸地接收到了来自德太妃的语言暴击。

    语言的艺术博大精深,德太妃使用了包括但不限于声东击西、指桑骂槐、一语双关等艺术形式,和包括但不限于类比、隐喻、夸张等修辞手法。

    平太妃被骂懵了,也气急了。

    但德太妃是贵太妃,分位在她之上,她还不能反驳,只能憋屈得听完。

    当天晚上,十四阿哥就换了一个奶嬷嬷。

    新来的奶嬷嬷十分严肃,把十四阿哥住的西六所把持得严严实实,底下的小宫女们连大气都不敢喘了,更别说是谈论八卦了。

    至于他原来的奶嬷嬷去了哪里,十四阿哥不知道,也没敢问。

    直到这时,十四阿哥才明白,在养母手底下讨生活究竟有多不容易。

    但他却半点都不后悔,前世借着孝懿皇后,挑唆德妃和雍正帝的关系。

    他只会妒忌雍正,哪怕都是被送给养母抚育,雍正的养母也是皇贵妃,而他的养母,却只是没有家族支持的平妃。

    但这都无所谓了,自那以后,平妃将他看得更紧。

    没过多久,胤禛夫妻就带着德太妃和六阿哥,一起搬到了建成的雍亲王府,十四阿哥是彻底没机会接近德太妃了。

    在康熙的葬礼过去不久,皇太后佟佳氏薨,宫里紧接着又办了一场丧事,帝后的棺椁一起被送入了景陵地宫。

    至于随着皇太后一起去了的王太贵人,根本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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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时分,京郊十里亭。

    “额娘,你真的要离开京城呀?”

    胤禛满脸不舍,眼巴巴地看着诈死出宫的皇太后。

    佟佳氏笑道:“在宫里住了这么多年,我早想出去看看了。你可记住了,从今往后,世间再没有佟佳太后,只有你额娘佟齐云。”

    佟齐云,是她阿玛给她取的名字。但自从入宫之后,便只有佟佳氏,这个名字再也没人喊过。

    如今她得了机缘,挣脱樊笼,佟齐云也该重新现世。

    已经脱离王韵身体的封三娘白了他一眼,“行了,行了,你多大个人了,还做小儿女态!”

    胤禛愤怒的盯着她,控诉道:“你要抢走我的额娘,还不许我和额娘多说几句话吗?”

    你以为封三娘会感到羞愧吗?

    不,她得意极了。

    这可是她当年一眼就看中的美人,如今美人是她的了。

    她紧紧抱住佟齐云的手臂,看向胤禛的眼神充满了挑衅。

    “略略略,有本事你咬我呀?”

    “你……”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别闹了。”

    被打断输出的胤禛:“…………”

    ——承认吧额娘,你就是重色轻儿。

    佟齐云笑着摸了摸胤禛的脑门,温柔地叮嘱道:“额娘是真的要走了,你要和你媳妇儿好好过日子。等额娘安顿下来,就托人给你捎信儿。你和你媳妇儿要是有空,也可以来找额娘玩儿呀。”

    然后又对明若道:“我这儿子自小被宠坏了,他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好的,你多担待几分。夫妻相处,最重要的就是相互体谅包容。”

    明若郑重点了点头,“额娘放心。”

    好听话她也不会说,但胜在态度诚恳,让人安心。

    胤禛纵然不舍,却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额娘放心,我们会好好的。您出门在外,要多多保重自己。不管到了哪里,如果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麻烦,就找当地的道录司。”

    额娘被这皇宫困得太久了,如今有机会到处走走,他也替额娘高兴。

    在落日的余晖下,夫妻二人挥手送别了佟齐云和封三娘。

    直到两人的身影模糊仔夕阳尽头,明若才说:“走吧,咱们也该回去,日后还是有机会相见的。”

    胤禛微微一笑,握住了她的手,“走吧,咱们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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