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太妃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一辈子竟然还能过成这样。

    她出身包衣世家,十三岁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家里能使点银子,托关系给她报个免选,让她不必到宫里去伺候人。

    但天不遂人愿。

    等到她要参加小选的时候,正值三番之乱。皇上为了给前线凑军费,一连取消了两次选秀。

    太皇太后心疼孙儿,放出消息说,要在小选的包衣宫女里,挑几个容貌秀丽的伺候皇上。

    德太妃的相貌如何,只是看她得重之后的升迁速度,花便能窥见一二。

    毕竟,皇上怎么会委屈自己呢?

    因着她有一副好相貌,家族的长辈们便起了心思,要送她进宫,搏一搏那泼天的富贵。

    这时候的女子,从来没有自主的权力。长辈们已经决定好的事,她有什么办法呢?

    她只能顺从,强忍住心头的忐忑,投身那陌生的宫廷。

    索性她长得的确够好,性子也十分温婉,很快便被上头的主子注意到,送到了乾清宫伺候。

    再后来就是生子封嫔,怀孕封妃。以一介包衣女子的出身,坐到了四妃的位置上。

    皇上的柔情与看重,她也不是没有迷失过。

    可是,从皇上将她的儿子送给皇贵妃那一刻起,她就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帝王无情。

    从那以后,她就守住了本心,用心琢磨皇上的喜好,从不触碰皇上的逆鳞。

    毕竟,她虽然失去了一个儿子,可还有另一个儿子需要皇上的宠爱来保护。

    她冷眼瞧着,宫中女子众多,但和她一样清醒的,就只有翊坤宫妃郭络罗氏。

    从那以后她就知道,她最大的对手,就是郭络罗氏宜妃。

    事情的发展也果然如她所料,她与宜妃相互较劲好几年,两人的宠爱不分上下,在这后宫都是独一份的。

    她走温婉贤良的解语花路线,宜妃就是一朵张扬肆意的刺玫瑰。

    两人非常默契地避开了和对方重合的地方,又非常默契地帮对方打压有形似特质的小嫔妃。

    就在德妃以为,她们这亦敌亦友的关系会维持一辈子的时候,打破现状的人出现了。

    那是她的长子,是她以为自己会永远失去的长子。

    那个孩子,自幼便聪慧过人,又心底善良,重情重义。

    她是生母,佟佳氏是养母。

    胤禛明里暗里地表示:无论生恩还是养恩,对他来说都无比重要,他一样都舍不下。

    她和他置气,他也若无其事,只要有机会,还是会往她这里跑。

    孩子都这样了,做母亲的还能如何呢?

    到最后,她还是像这世上的无数父母一样,对自己的孩子妥协了。

    让她与宜妃的关系骤然拉进的原因,还是胤禛的重情重义。

    因着他与五阿哥玩得好,出门在外就帮着照应五阿哥的额娘。

    南巡那场劫难,是何等的凶险?

    她的儿子为了救她与宜妃,舍去了十年的寿命。

    宜妃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自那以后,在后宫就经常维护她,两人的关系也从明面上的势同水火,变成了友好往来。

    只是,现在这友好得是不是太过了?

    “乌雅姐姐,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不起呢?昨天不是说好了,今儿咱俩要一起到工厂去视察吗?”

    记得胤禛曾调侃宜妃: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此时此刻,被扰了清梦的德太妃觉得:儿子看人真准!

    德太妃生无可恋地躺在床上,默默数到了“三”,眼前忽然一亮,缂丝锦帐被人一把撩开,露出来宜太妃那张明艳依旧的脸。

    “姐姐,快起来吧。要不要妹妹我伺候你穿衣裳?”

    德太妃白了她一眼,“不用,你离我远点。”

    被她一次又一次这么骚扰,竟然还没被气出起床气,德太妃自己都开始佩服自己了。

    ——我真是太大度了!

    她脸上的嫌弃明晃晃的,宜太妃却丝毫不为所动,半点不把自己当外人,转头吩咐道:“云秀,快来伺候你主子梳洗。再晚一会儿,太阳都要晒屁股了。”

    还想再睡的德太妃咬牙切齿,却也只能在言辞上挑她的刺,“言语粗俗!”

    她觉得,从前的宜妃,当真是被宫墙限制了发挥。

    自从出宫之后,这老娘们就彻底放飞自我了,真正做到了言笑无忌。

    宜妃毫不在意,拿帕子当扇子给自己扇风,自顾自地坐到床头的小几上,给自己倒了一碗已经冷掉的茶。

    她喝了一口茶,眉目惬意地说:“从前在宫里,已经被规矩困了几十年了。如今都出宫了,何必再给自己找罪受?”

    虽然她也是满洲贵女,可他自小就跟着父母在圣经长大,养成了一副爽利大气的性子,半点没沾染京城闺秀的扭扭捏捏。

    原本宜妃以为,京城这些满族闺秀,都是跟着汉家女儿学坏了,把他们满族姑奶奶的爽利大气全部丢了。

    可是出宫之后,她接触汉人女子多了才发现,汉人女子非但不缺少性子大气的,骨子里用多了几分柔韧。

    至于那些在她印象里,柔柔弱弱,离了男人就不能活的,只是江南富商特意培养出来的瘦马而已。

    等宜妃喝完一碗茶,德妃也已经穿戴好了。

    刚出宫的时候,她们还是非常注重穿衣打扮的。儿子们又孝顺,什么好东西都往她们房里送,她们自然是什么贵重就用什么,什么名贵就穿什么。

    可是再好的东西,吃的多了用的久了,也都厌了。

    这个时候,胤禛提议,她们若是在府里无聊,可以帮他和胤禟管理工厂。

    工厂里边做工的大多都是女孩子,这些年也提拔培养了许多基层的女官事。

    两位太妃出入这样的地方,完全不必担心会有人说闲话。

    这个提议,对于被困在宫里许多年的两人来说,十分具有诱惑力。

    只是,德妃的性子比较矜持,怕为儿子惹来非议,心下有些犹豫。宜妃就爽快多了,胤禟和她一提,她立马就答应了。

    她不但自己答应,还到雍亲王府拉上了半推半就的德妃,直接去了京郊的纺织厂。

    此时的纺织厂里,早就换上了新式的纺织机。这纺织机是在胤禛的提点下,胤禟带着十阿哥一起研究出来的。

    有了新式纺织机之后,胤禛又陆续研究出了提花机。

    只可惜,“缂丝”这项技艺不能用机器代替人工,不然他们的纺织厂还能赚得更多。

    有了机器的加入,他们赚的越来越多,厂房开的越来越多,生产出来的东西很快就趋于饱和状态。

    大清吃不下没关系,正好可以趁机开拓海外市场。

    于是,属于大清的海上丝绸之路应运而生,一直向往战场的十三阿哥胤祥主动请缨,带领船队效仿明朝郑和,开拓海上新航道。

    十四阿哥倒是想跟着一起,但这些年已经成了亲王的八贝勒,一直在明理暗里打压他,皇上对他也不冷不热的,让他根本就没有机会自己争取。

    德太妃起床之后,两个风姿各异的大美人一起用了早膳,便各自戴了个□□镜,蹬着自行车去了纺织场。

    自行车是从西洋传过来的东西,只是见过后世东西的胤禛觉得太过笨重。

    有四哥发话,胤禟二话不说,领着十阿哥潜心研究,历时三年,终于研究出了类似后世那样轻便的女士自行车。

    自行车研究出来之后,首先拥有的自然史三人的额娘,接着就是三人的福晋。

    有这六位贵妇做推广,很快就风靡京城。

    和自行车一起传播开来的,还有能遮住大半张脸的□□镜。

    两位太妃骑着精美的自行车,权当锻炼身体,周围有许多太监宫女儿同样骑着自行车护卫在四周,开道的开道,尾随的尾随。

    等到达目的地,经常锻炼的两人也不过是微微发汗而已。

    宜妃笑道:“你还别说,自从每天骑着这东西来回晃两圈,我这身体的确是好多了。”

    从前她在宫里养尊处优,身体虽然也不错,但那都是保养品养出来的,娇贵得很,经不得什么风吹雨打。

    如今的身体好,那是真的身强体壮,给了宜妃能和壮汉干架的错觉。

    纺织厂运行多,年一切自有规章,两人也只是在车间里转转,看有没有哪个机器需要送去检修。

    然后在办公室里坐坐,接受一下底层员工的问题投诉。

    这一天很轻松愉快得过去了,两人却都觉得十分充实,比从前管理宫务时都有成就感。

    等回去的时候,宜妃示意宫女太监们都走远一点,脸上露出了莫可名状的笑容。

    一看她这笑容,德妃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不禁翻了个不优雅的白眼。

    果然,就见宜妃控制着自行车凑近了她,暧昧地笑道:“听说你最近看上了老四手底下的一个小伙子?怎么样,身体强壮吗?”

    德妃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你从哪得来的小道消息?我不过见那孩子生得俊秀,多和他说了两句话罢了。”

    “诶,姐姐别害羞嘛!”宜妃低笑道,“先帝都去了那么多年了,咱们又不会大张旗鼓地宣扬出去。连皇上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姐姐何必自苦?”

    随着这些年工厂越建越多,女子掌握了经济大权,社会风气自然而然就越发开放。

    现如今,除了那些靠礼教撑场面的老学究,可没有谁会说女子要从一而终,死了丈夫还不让人改嫁的。

    本来大清的律法,寡妇改嫁就可以把自己原来的嫁妆和积蓄带走。如今女子挣钱的地方多了,谁家不想娶个有钱的寡妇?

    康熙后宫嫔妃数量众多,但生育皇子的却极少。康熙驾崩的时候,甚至还有许多十几岁、二十几岁的嫔妃在后宫蹉跎,后半生基本无望。

    胤礽见他们实在可怜,也想为宫里节省一笔开销,便在“征求”了宗室意见之后,允许三十岁以下的嫔妃出宫改嫁,并且给每个嫔妃都赐下了嫁妆。

    康熙早期入宫的嫔妃,家族都是有背景的。入宫时哪怕不能有多少台的嫁妆,但兜里揣的银票却半点不少。

    这些可都是妥妥的富婆呀!

    而且这个时期,满洲贵族还没有背汉族风气完全同化,寡妇改嫁对他们来说本就是平常事。如今只不过寡妇身份特殊了一点,做过皇上的嫔妃而已。

    太宗皇太极还曾把自己的侧福晋嫁给臣下呢,如今先帝都死了多少年了,把他们家姑奶奶接回来改嫁,又有什么不行的?

    眼看昔日不如她们的小嫔妃,都能开始新的生活,那些生育了皇子的心里也不是半点不羡慕。

    毕竟,谁还没有个生理需求了?

    只是,她们还有儿子,需要顾及儿子的颜面。

    但这种局面,没过多久就改变了。

    起因还是八贝勒……啊不,如今是廉亲王了。

    廉亲王对康熙的感情,绝对是怨恨大过孺慕,他如何肯看自己的额娘,年纪轻轻就为先帝守一辈子寡?

    人家也是光棍得很,先跑到宫里给皇上打了个招呼,根本不等皇上反应过来就告退了,回家就给他额娘物色了两个年轻体壮的面首,送到了他额娘身边伺候。

    胤礽一口气没上来,是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不管吧,康熙毕竟是他亲阿玛;管吧,人都已经领回去了,这时候若是事情闹出来,那才真是黄泥落在□□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还没等胤礽想出解决的办法,那边的九贝勒和十贝勒见状,也不甘示弱,带着两个美男子向自己额娘尽孝去了。

    胤禛得知之后,一拍额头,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孝了,竟然没有考虑到自己额娘这个年岁,正是生理需求旺盛的时候。

    …………

    胤礽:麻蛋,老子不管了!

    他从来没想过,“法不责众”竟然还能用在这种地方。

    一个人,若是想找安慰自己的托词,那是无论如何都能找得到。

    此时胤礽就想着:反正又没有闹出来,总不能有了这点小事,含了一众兄弟的心吧?

    话说除了这件事,他这群兄弟对他真是没得说。不但办差勤恳,而且忠心耿耿。

    他们兄弟齐心一致对外,不管是宗室、八旗贵族还是汉人臣子,在朝堂上都老实的跟鹌鹑一样,指哪打哪。

    用皇考一个人的脸面,换取他们兄弟继续齐心,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于是,这件事在皇室之间都是心照不宣,只是外人不知道罢了。

    德妃这人一辈子做事妥帖,轻易不让人抓住把柄。就算是宜妃和她这么好,这多久了也没发现,她们本是同道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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