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干脆了
与成衮扎布约好相见的这日, 是个晴天。
乌希哈天还没亮就爬起来,指挥着青苹和黄桃帮她挑选衣服、梳妆打扮。
这段时间她种种反常的举动和情绪,让青苹隐约猜到了什么, 不过这一回青苹保持了沉默。
她是乌希哈的丫头,一切以她的意愿为先。
乌希哈将柜子里的衣服试了十几套,最后, 她挑了一件新做的桃粉色旗装, 下面配的是深粉色绸裤与红色小马靴, 方便她走动与骑虎。
青苹给她梳好头, 问:“格格今日可要上妆试试?”
乌希哈看着铜镜中稚嫩的脸,犹豫地咬着唇,“那就试试。”
她平日不爱这些,但眉粉胭脂花钿一应俱全, 青苹拆了好多样,细细地在乌希哈脸上涂抹描绘。
两刻钟后,乌希哈看着镜中焕然一新的自己, 惊讶得微微长大嘴巴。
“格格真好看!”边上的黄桃拍手赞道。
是挺好看的, 至少看上去有点豆蔻少女的模样,而不再是没长大的小孩子。
但乌希哈试着做了几个表情,总感觉有些别扭。
“要不, 还是洗了吧, ”乌希哈纠结了一会儿, “涂点年侧福晋调的淡色口脂,提提气色就好。”
她还是想以自己最平常、最真实的模样去见成衮扎布。
“都听格格的。”对自己的劳动成果并不在意,青苹让黄桃打来温水, 给乌希哈卸了妆。
来回折腾许久, 西洋钟时针已经快走过九点, 乌希哈仍然觉得自己准备得不够好、不够充分,弘时来敲她的门。
“乌希哈,你再拖下去,今天就别出府了!”
乌希哈拍怕脸,告诉自己,表白不就一句话的事儿,未来二嫂说得好,成了白赚个中意的夫婿,不成,也不用再寻烦恼,下一个必然更好。
勇敢星星,不怕困难!
“来了!”
路上,弘时难得没骑马,窝在马车里,让青苹去外头坐着。
“你,真准备跟成衮扎布ᴶˢᴳᴮᴮ直说了?”
乌希哈点头,“不说,难道要看布布被十四叔拐走吗?三哥你也不想吧?”
弘时面色纠结,成衮扎布这个劲敌被另外的劲敌拐走,或是己方“献妹”求和,这两种情况都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但他凭自己的眼光判断,成衮扎布根本不会中意乌希哈这样的小孩子。
“行,那你加把劲。”弘时面上鼓励乌希哈,心里却开始思考等会儿人要是乌希哈哭着回来,要怎么安慰她。
弘时觉得这样其实也不错。
等成衮扎布让乌希哈死心,那他回去被四爷削的危险也就解除了。
……
到了小汤山,成衮扎布果然早就和大白等着他们。
乌希哈一跳下车,就撇下青苹和弘时,小跑到成衮扎布面前,“对不起布布,今天是我们来晚了。”
成衮扎布微笑摇头,“没事,我也刚到不久。”
乌希哈问:“那,我现在想骑大白去后山转转,你可以陪我去吗?”
“当然。”
见他点头,乌希哈迫不及待地跨上大白,大白许久没见自家小香香,激动得很,不用乌希哈发号施令,“嗷”了一声就转头冲出去。
成衮扎布忙拔腿去追,没注意到弘时他们、尤其是之前盯他盯得最紧的青苹就站在原地,一点要跟来的意思都没有。
大白熟门熟路地蹿上了庄子北边的小山头。
立夏已过,气温渐高,比起温泉,它更爱这边清凉的水潭。
大白喝完水,趴下小憩,给乌希哈做靠垫。
成衮扎布则是一个忠实的守卫者,默默地站在他们不远处。
这次乌希哈相约,成衮扎布只当是和过去几十次一样,是她想大白了、或是在王府里待闷了想出来散心。
每次跟乌希哈相处的机会,每一刻能亲眼看见她笑容的时光,他都万分珍惜。
若能听她说几句心里话,为她稍微排解忧虑,那就更令他满足。
乌希哈摸着大白浓密顺溜的皮毛,感受手下炙热的温度,像是能从中汲取勇气。
她做了个深呼吸,开口道:“布布,其实我这次约你来,是有一件事情想要告诉你。”
“什么事?”成衮扎布问,“是有什么不开心的吗?”
乌希哈对他招手,“你能不能过来点说话,一起跟我靠着大白啊,就跟以前一样。”
成衮扎布犹豫片刻,依言走近。
察觉到自己对乌希哈的心意后,他渴望靠近,又害怕靠得太近,他会控制不住表露出来。
他正襟危坐,背后离大白足有一拳空档,“你想对我说什么?”
“就是我——”即便坐着,乌希哈仍然比成衮扎布矮一截。
她仰着头,对上成衮扎布深邃看不见底的眼神,一下就打了退堂鼓,“是,是我二哥,可能娶丰生额的姐姐做福晋。”
成衮扎布眼睛微微睁大,“二阿哥和马佳格格?”
他立刻就想到,这代表着乌希哈和丰生额,几乎不可能再联姻。
成衮扎布脸上忍不住带了笑,忙转过头,“那要恭喜二阿哥了。”
“我还想说——”
乌希哈一开口,成衮扎布又转回来,认真地注视着她。
这么近的距离,他高大的身影能把她完全盖住,每一个动作,每一处肌肉的扯动,都有着几倍于旁人的蓬勃雄性气息,让乌希哈心跳失去控制。
乌希哈再一次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小伙伴已经逐渐长成了一个男人。
而她这个内里有着成人灵魂的伪小孩,是把他当作男人来喜欢的。
乌希哈喉头吞咽,几度张口,还是没能从成衮扎布的气场中挣脱出来,最终小声道:“你能不能先转过去,不要看我。”
成衮扎布立刻转过身去,一边担忧道:“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好的事了?”
他不由想到上次乌希哈对他如此命令时的场景,“如果,你想哭的话,现在没有旁人,我也不会转回来,发泄出来就好了。”
是啊,发泄出来,说出来就好了。
乌希哈用力摁住胸口,勉强让气息平稳些。
“是,我有一个朋友,”乌希哈磕磕绊绊地开口,“她喜欢上了自己的朋友,但是她害怕以后跟她朋友做不成朋友了,就……”
成衮扎布努力地梳理着乌希哈口中的人物关系,一点没联想到自己身上。
但乌希哈才开了个头,就自己先卡壳,说不下去了。
什么她的朋友和她朋友的朋友,朋友来朋友去,都是白磨叽,瞎扯淡!
做人,做女人,做个有胆子的女人,不想他再拿你当小女孩看,就干脆点吧乌希哈!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我喜欢你。”
短短四个字,声音不大不小,足够成衮扎布听清楚。
他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住。
就在成衮扎布怀疑,自己是日思夜想到了魔怔,以至于在青天白日出现幻觉,又听乌希哈口齿清晰地继续表白。
“是不是吓到你了,我没开玩笑,我也是才发现的,但我感觉我可能挺早就开始喜欢你了。”
最关键的说出了口,乌希哈胆子反倒大了起来,不去看成衮扎布的反应,自顾自说了下去。
“如果你想娶一个大清贵女,让皇家更信任你的话,我比布尔和她们合适多了,真的!我阿玛也比十四叔厉害。”
“我虽然现在还小,但是我说的这些话,都是认真的!我以后也会多吃饭,努力长高,争取能长到你肩膀吧。”
“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像纯悫公主一样,我心态可好了,你要去战场,我就留在京城陪阿玛额娘,你要是回喀尔喀部,那边有恪靖姑姑、佛拉娜堂姐,我能跟她们玩儿到一起去。”
乌希哈差不多是一口气说完了这些,接着话头一转。
“当然,我知道你应该对我没意思,我建议是可以慢慢培养感情,但你要是确定以后也不会有想法的话,我也不会勉强你,谁让我们是好朋友呢。”
乌希哈停顿了一下,“不过毕竟是我的问题,你把我当朋友,我却想得寸进尺,所以如果你想跟我绝交的话——”
“够了!!”
成衮扎布突然大声打断了乌希哈。
“乌希哈,够了。”
乌希哈打了个激灵,这才敢抬头看他。
成衮扎布仍然背对着她。
他垂落在身边的双手紧紧握着拳,手背青筋暴起。
他的呼吸也很粗重,身体随之起伏,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成、成衮扎布?”乌希哈小声地唤道,“布布?你是生气了吗?”
成衮扎布“刷”的一下起身,转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背着光,乌希哈看不清他的眼神和表情,只能感受到他越发外放的气势,忍不住向后挪,紧紧靠在大白身上。
头一次,她在成衮扎布身上感受到了“危险”。
作者有话说:
咣咣咣对不起,我只写了一半QAQ
工作好忙好累,连续熬夜好几天了,啵啵大家。
第102章 愿意了
他们本就离得极近, 成衮扎布一步就跨到了乌希哈面前。
“那个,布布,你别生气啊。”乌希哈怂了, 不停后缩,整个人都陷到大白的毛皮里,“要不, 你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过?”
表白一时爽, 事后泪汪汪。
“没说过?”成衮扎布的声音像是从喉头深处艰难地挤出来, 喜怒难辨。
她不由屏住呼吸, 用力抬着头,她感觉脖子都快扭断了,也没能看清他的脸。
他真的太高了。
也太有压迫感。
就像……就像一只从冬眠中被惊醒、准备捕食的棕熊。
乌希哈感觉,只要成衮扎布想, 他随便伸一伸手、抬一抬腿,就能把她这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兔子给咔嚓了。
但她还是相信,成衮扎布绝对不会伤害她的。
成衮扎布身侧的手反复地握拳又松开, 终于忍耐不住, 向乌希哈伸过来。
她克制不住紧张,闭上眼,等待着未知降临。
“唉?!”
她整个身体突然腾空, 又再度落在一个温暖柔软的地方。
乌希哈好奇睁眼, 阳光再无遮挡, 视野重回明亮。
她发现自己刚刚被成衮扎布举起来,坐回到大白背上,而成衮扎布松开手后, 右膝弯曲, 单膝跪在她面前。
这下, 高低颠倒,换作成衮扎布仰头,乌希哈居高临下。
两人这样的姿势,仿佛是成衮扎布把主动权全部交到乌希哈的手上,让她突然就安心下来。
这个角度,乌希哈能将成衮扎布的每一丝表情都收进眼底。
并没有她设想过的气愤和排斥。
他的眼神和表情混杂了太多情绪,高兴、紧张、惶恐,更多的还是不敢置信与不知所措。
乌希哈没有见过这样的成衮扎布。
她甚至有种莫名的感觉,这时候再加一把力,就能把他“欺负”哭了。
四目相对,许久无言。
呼吸逐渐同步,心跳一点点重合。
乌希哈心里冒出一个猜想。
那个她一直以为不可能,却忍不住日思夜盼的妄想。
成衮扎布双唇微张。
——乌希哈,我也喜欢你。
乌希哈沉溺在自己的想象ᴶˢᴳᴮᴮ中,不自觉地缓缓点头。
然而成衮扎布实际上说的却是:“你说,要当你方才的话没说过?”
乌希哈猛地回过神来,又以十倍的频率疯狂摇头,头上簪的珠花都快被甩掉了。
成衮扎布忙伸手接住,稳住她的脑袋,再将小心地将珠花插回她的发髻中,轻柔到极致的动作,没勾乱一根发丝。
乌希哈双颊微烫,“布布,我刚才说的……”
成衮扎布微微摇头,开口,“你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都没有关系。”
乌希哈急了,冲动道:“我没有开玩笑!我是真的喜欢你!”
空气蓦地再度凝滞。
她竟然又说了一次。
与他面对面,在他的注视下,乌希哈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成衮扎布脸上,又出现了方才那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乌希哈,其实我也——”
他说了“也”字。
“等等!你,你先不要回答!”乌希哈突然打断他。
她低下头,捂着脸,“我这个人,很娇气很龟毛很难伺候的,我觉得为了你自己好,还是不要冲动,千万不要冲动,好好考虑清楚!”
她真的,只是想简简单单表个白,冲一把就完事儿。
完全没深想过接下来要做什么、要怎么办啊!
在她起初的预想中,最好的情况,不过也就是成衮扎布对她的喜欢没有排斥,愿意试试。
现在这样,仿佛不止是惊喜,而是惊吓。
“好,你说什么都好。”成衮扎布点头。
听他应得干脆,乌希哈嘴巴撅了起来。
她正唾弃自己口是心非,又立刻听成衮扎布道:“我考虑好了。”
“唉?!”
“我早就考虑好了。”成衮扎布又重复了一次。
上次好像也是在这里,他意识到了自己对她别样的情愫。
一年多的时间,足够他将他们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的种种可能都考虑清楚。
“我喜欢一个人,想娶她为妻。”
如今,成衮扎布不用准备任何腹稿。
“汉人有句很好听的话,叫‘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只要有她在,我不会再看其他人一眼。”
“我祖母还在京城,额祈葛的意思,是让我这些年先代他在京中侍奉,她可以不用离开她的阿玛和额娘,即便日后回了漠北,她想什么时候回京城都可以。”
“我不在乎什么黄金血脉,所以,”成衮扎布停顿了一下,颇为艰难地说出后半句,“孩子什么的,完全随便她,不需要什么‘多子多福’……”
成衮扎布刚开始倾诉时,乌希哈还害羞回避他的视线。
渐渐地,乌希哈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认真地说出一个个承诺。
而成衮扎布心里再羞窘,眼神始终都没有移开片刻,让乌希哈知道,他口中的那个人是谁。
……太多了。
相对于她的表白,他说得太多了。
他不仅仅是在回答乌希哈今天的话。
而是在回应,她过去那么多年,跟他吐槽也好,感慨也好,说过的所有的话。
每一字,每一句。
每个想法,每个愿望。
成衮扎布都记在心里。
“……乌希哈,你明白么?”
乌希哈当然明白。
比他更适合她、能给她世俗意义上幸福的人有很多。
但不会有人比他更懂,她真正想要什么。
“布布——”乌希哈开口时,不自觉地带上了哭腔。
她抽了抽鼻子,才发现自己在这种理应得意欣喜的时候,竟然不争气地哭了。
可她还有不解。
“为什么那时候,在太后面前,你要拒绝呢?”
乌希哈想到成衮扎布在宁寿宫的拒婚,心里压抑了许久的委屈,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那是她醒悟的起点,也是她不安的源头。
“因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成衮扎布拿过乌希哈的手帕,一点点擦去她眼角的水渍。
其实成衮扎布和乌希哈一样,常常想起宁寿宫的那一幕。
在梦中,他顺水推舟地应下,康熙孝顺太后,四爷没法违抗两位长辈,他娶到了乌希哈,在她懵懵懂懂、情窍未开时,把她诱哄回自己的窝里。
但梦醒后,成衮扎布却从来没有后悔。
“乌希哈,我只知道一件事。”成衮扎布俯下身,将额头抵在她的手背上,几近虔诚。
“我可以不如愿,但你不能不情愿。”
而当她说自己愿意的时候,权势滔天的冷面亲王也好,围绕在她身边的公子才子也罢,无人再能阻挡。
从今往后,至死方休。
作者有话说:
短短是因为加班到10点!
但是布布值得单独的一章!
第103章 悄悄了
手背上感受到一股湿润, 乌希哈忍不住轻声唤道:“布布?”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成衮扎布低声道歉。
他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 “是不是我吓到你了?你如果气宁寿宫的事,只管骂我打我都行,别把自己憋坏了。”
乌希哈摇头, 破涕为笑, “没有, 我很高兴。”
她伸手在他的眼角也擦了一下。
乌希哈注视着他的眼睛, 一字一顿认真道:“布布,你真的很好很好,对我而言,没有人比你更好了。”
她不仅是在表达自己, 也是在让成衮扎布安心。
乌希哈想到过去这几个月,自己的忐忑不安、辗转反侧,如果成衮扎布比她开窍得更早, 那时候的他, 一定也是一样的心情吧。
而成衮扎布方才最后说的那句话,比前面的所有承诺都更动人,让乌希哈感觉自己彻底沦陷了。
乌希哈想, 就算是在上辈子的现代, 她也不一定能遇上一个像成衮扎布这样, 尊重她、一切以她意愿为先的人。
遑论是在这个充斥着男尊女卑、封建礼教的清朝。
何其可贵,何其有幸。
乌希哈用自己的小手捧住成衮扎布的脸,眉眼稍弯, 梨涡浅笑, 声音不大, 却足够清晰和笃定,“我情愿,我很想。”
成衮扎布眼神颤抖。
如果说之前的“我喜欢你”,听起来是少女情怀的冲动,让他不敢相信,害怕这只是一场短暂的欢喜。
现在的这六个字,是那个比外表要成熟坚定得多的乌希哈给他的回答。
成衮扎布想告诉乌希哈,他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完,关于他所想过的,她和他的未来,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但他最终只说了简简单单的“谢谢”。
谢谢长生天的成全。
谢谢乌希哈。
——他的乌希哈。
极致的喜悦从心底源源不断涌上来,随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成衮扎布胸口起伏,气息渐重,眼底甚至染上了几分赤色。
见他这样,乌希哈有点担心,“布布你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成衮扎布突然站起来,长腿一跨,坐到了大白的背上,乌希哈的身后。
接着他双腿一夹,早就休息够的大白得到讯号,撑起四肢,凭空拔高三尺。
他又轻巧地把乌希哈举起,让她从侧坐换成跨坐,压低身子,让乌希哈靠在他的身前。
一连串动作只眨眼的功夫,乌希哈还没反应过来,感受到成衮扎布胸腔震动,耳边响起他压抑着情绪的低哑嗓音,“抓稳了,我带你跑。”
“唉?!”
她还来不及因为两人亲密接触而害羞,身体随着大白的跳跃而腾空,“啊——!”
在成衮扎布的带领下,她仿佛成了第一次骑虎的土包子,终于见识到大白能跳得多高、跑得多快,时不时还能翻跟头、玩漂移。
刺激到惊险,远不是她之前的小儿科可比的。
可乌希哈一点儿都不害怕。
因为,成衮扎布就在她身后呢。
听乌希哈放声尖叫欢笑,成衮扎布嘴角也一直高高勾着。
她的呼吸就在耳边,独有的清凉香气缭绕在鼻尖,让他又晕眩又清醒。
所有关于未来的迷惘与不安定,都被怀中她真实的温度,一点点安抚融化。
大白撒欢了一刻钟,跑到了另一座山上,让乌希哈充分体验到堪比后世过山车的刺激。
他们出来也挺久了,成衮扎布怕弘时和青苹他们担心或者有异议,便指挥着大白背着二人慢慢往回走。
虽然人肉靠背的舒适度更胜虎皮,乌希哈却挺直背,不敢再靠回到成衮扎布胸前。
成衮扎布察觉到她的紧张,双手虚护在她身侧,一点儿也没有要借机占便宜的意思。
乌希哈小松了口气,她仰头问,“布布,我们以后该怎么办啊?”
按照程序,他们要开始早恋了吗?
会不会有点进展太快了?
乌希哈紧张得不行,又压抑不住上翘的嘴角。
成衮扎布喜欢“我们”这个代称,但接下来的事,需要他自己来,“你什么都不用做,我会想办法征得王爷的同意,再请皇上给我们赐婚。”
听他提到四爷,乌希哈身体猛地僵住。
她怎么把自家的大佬给忘了!
因为之前对表白成功没抱希望,乌希哈只想自己冲动一把别留遗憾,根本没去考虑四爷和其他家里人可能会有反应。
除了四爷,还有她更在意的宋氏。
只成衮扎布出身漠北这一条,他ᴶˢᴳᴮᴮ们就能把他给一票否决了。
乌希哈不用问,都能预想到他们会怎么反对和劝说。
“你别担心,”成衮扎布的声音沉稳又温柔,“我已经想好了,就是要你等我几年,等我从战场上回来,有了军功,我就去向王爷求娶你。”
成衮扎布没有把四爷私下对他的“警告”告诉乌希哈。
得到了乌希哈回应后,他反倒更能理解四爷的考量。现在说开,只会白白让乌希哈苦恼担心。
但她的心意太珍贵,他根本没有办法违心拒绝。
哪怕只是短暂地拥有过,成衮扎布也满足了。
他顿了顿,又道:“你先不要跟王爷透漏风声,如果这几年,王爷有给你相看更好的人选,你也不用太排斥,说不定——”
乌希哈拿头顶撞了下他的下巴,气愤道:“你乱说!”
她是那种见异思迁、三心二意的人吗?
乌希哈回头,“我会想办法跟阿玛沟通的,你才是不用担心,等你下次回来的时候,我就长大了!”
成衮扎布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好。”
——我等你长大,你等我回家。
另一边,弘时在山下等啊等,越等越焦躁,快把自己头发都给扒拉散了。
他转向边上始终淡定的青苹,问道:“青苹,你说乌希哈等会儿要是哭着回来,怎么办?”
他真的不太会哄人啊。
青苹不明所以,“格格哭什么?”
“就是,她跟成衮扎布,他们,”弘时支支吾吾,不敢明说,“万一她被成衮扎布欺负了呢?”
青苹:??
弘时重重叹了一声,“你是乌希哈的丫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千万不许跟阿玛和宋额娘透露!乌希哈好像瞧上成衮扎布了……”
至于为什么跟青苹说,不是弘时嘴碎,而是他担心乌希哈被拒绝后想不开,他又不能十二个时辰盯着她。
“接下来你注意着点,别让她把自己憋坏了啊。”弘时甚至想好了对策,“她要是不开心,你就把五个蛋抱过来,让他们多‘烦烦’乌希哈。”
青苹:……
她悟了,自家主子之前这么迟钝,指不定就是给弘时传染的。
“奴婢斗胆说一句,三阿哥不必担忧我们格格,还是担心如何同王爷解释吧。”
弘时拧眉,“这要跟阿玛解释什么?”
青苹笑而不语。
“三哥!”远处传来乌希哈开心的喊声。
“是格格他们回来了!”
弘时循声回头,看到那两个人同乘一虎,优哉游哉的,甚至还有几分亲密。
大白稍稍加速,很快就把他们带到弘时面前。
乌希哈头上带着个小花环,笑得灿烂极了,身后的成衮扎布则是眼神温柔,一脸宠溺。
空气中仿佛忽然弥漫起一股莫名的酸臭味。
“三哥,我们回来了!”乌希哈扶着成衮扎布跳下大白。
成衮扎布也对弘时拱手,“三阿哥久等了。”
理论上说,弘时应该是他们互相表白后,见的第一个家长。
乌希哈和成衮扎布对视一眼,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耳廓泛红。
看着面前两人,弘时脸上的表情从担忧到疑惑,从疑惑到震惊,最终变成了被背叛的扭曲。
终究,是他错付了。
……
表白与被表白后,明面上,乌希哈的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大部分时间,她还是呆在王府中,期待着成衮扎布的书信和下一次见面。
她喜欢这样慢慢的过渡,有足够的时间让两人去适应、去思考,没有一时冲动,更没有因为这份情愫迷失自我。
而是变得更加坚定。
至于四爷和宋氏那里,乌希哈没想好要怎么去说。
留给她的时间还有很多,她可以慢慢斟酌。
她只庆幸自家阿玛公务繁忙,青苹忠心耿耿,弘时也算是靠谱,没有让其他人察觉到她的小心思。
他们回到了过去碰面的频率,在绣坊、在小汤山,每月少则一回,多则五次。
有弘时给他们做信使、打掩护,乌希哈和成衮扎布度过了一个平静中泛着甜蜜的夏天。
……
十月,十四爷被康熙任命为抚远大将军,封“大将军王”,即将统率大军进驻青海,讨伐策妄阿拉布坦。
朝中从半年前起,就在为这场征战酝酿准备。
宣旨册封当日,下朝后,康熙留十四爷在勤政殿商讨兵事。
父子二人围着沙盘,正说到某处地势险恶,林木茂盛,可由一支精锐骑兵作突袭先锋。
十四爷突然道:“皇阿玛,儿臣想问您讨一个人。”
“谁?”
“嗐,你知道的,就策棱的儿子,成衮扎布啊!”
康熙“唔”了一声,“策棱在请安折子里也提过,想让他儿子这次随军出征西北,你觉得他可用?”
“那必须啊!”十四爷对自己梦中情婿大加赞赏,“您是不知道,论身手和马上功夫,他如今在整个骁骑营都是最出挑的,儿子同他聊过几句,这小子兵法也学得不错,很有几分诡才,是个领兵的好苗子,假以时日,必不输策棱。”
康熙挑眉,“你倒是中意他。”
“中意,中意!”十四爷连连点头,“儿子这也是惜才,想给咱们大清培养一名猛将啊。”
“策棱这么多年驻防西北,也是劳苦功高,”康熙沉吟道,“既然子承父志,也别叫他从小兵卒做起,封个正五品千户,就放在你麾下,你好好练练他。”
十四爷摇头,“那不够。”
“不够?”
“儿臣实在喜欢他,皇阿玛您不如,”十四爷嘿嘿笑着,“不如叫他给儿子做女婿呗,这翁婿共同退敌,也是一桩美谈不是?”
康熙突然想起,这事十四爷去年就提过,看样子,他对成衮扎布还真是“情有独钟”。
“行,朕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见康熙似乎是默许了,十四爷心满意足地谢恩告退。
“博尔济吉特·成衮扎布……”
康熙对成衮扎布还有印象,抬手唤来梁九功,让他找人传唤成衮扎布进宫面圣。
“等等,”梁九功一只脚刚迈出门槛,康熙又叫住了他,“你去把老四和乌希哈也唤进来。”
作者有话说:
第104章 偷听了
马车摇摇晃晃地向紫禁城驶去。
乌希哈好奇地问:“阿玛, 皇玛法为什么突然召我们进宫啊?”
四爷心中猜测,只宣他父女二人觐见,多半与乌希哈的婚事有关, 面上却摇头,“阿玛也不知道,等见了皇上, 记着谨言慎行便是。”
乌希哈乖乖点头。
因是康熙突然召见, 四爷吩咐人快些赶路, 将时间至少缩短了一半。到了宫门后, 早有乾清宫的小太监等候,引二人一路穿行至勤政殿。
梁九功正候在门口,迎上来笑着打了个千,“竟还是王爷和格格先到了。”
他们先到?是康熙还宣了别人?
四爷面上不动声色, “让皇阿玛久等,现在可方便请安?”
梁九功颔首,“万岁爷恰巧得空呢, 王爷稍候, 老奴为二位通传。”
梁九功进门没多久,乌希哈就隐约听见了康熙说“进来”。
四爷领着女儿踏进殿中,跪下叩首。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孙女给皇玛法请安。”
“起吧, 你们来得倒快, ”康熙放下手中的笔, 挥手道,“坐。”
四爷起身,依言带着乌希哈在康熙下首入座, 等着康熙问话。
康熙的目光越过四爷, 落在乌希哈身上。
在众多孙女中, 康熙如今印象最深的,就是乌希哈了。
乌希哈幼时做的几件大事和几番惊人之语,康熙一直都记着。
雍亲王府是皇子中独一份的阳盛阴衰,女以稀为贵,宫里每次赐下赏赐时,都会给乌希哈单独备一份。
去年她不辞辛劳、全心全意给太后侍疾,更是在康熙这儿刷了不少的好感。
最特殊的,还是康熙当年对乌希哈“婚事自主”的承诺。
“乌希哈。”
乌希哈当即起立,“孙女在。”
“你今年,也有十三了吧?”康熙上下扫了一眼,皱眉,“怎么,老四没给你吃饱饭,还是这么小的个子?”
看起来还没长大呢,有些话跟孩子说,感觉不大合适。
乌希哈心中泪流,面上勉强笑道:“回皇玛法,是孙女儿自个儿不正争气,吃得再多,光长肉,不长个儿。”
身高,她永远的痛!
“哦?”康熙又仔细端详她,“我看也没长多少肉,比之前还瘦了些。”
先守孝,后有心事,乌希哈前半年确实瘦了不少,这几个月心情虽然好了,但苦夏食欲不振,也没能完全养回来。
“老四,你膝下如今就这么个未嫁的女儿,得好好养着才是。”康熙对四爷语重心长地劝道,“等过些年,孩子长大嫁人了,再想疼她,都没机会了。”
听康熙提起“嫁人”,四爷和乌希哈皆是心中一动。
“皇阿玛说的是,”四爷转着手上的扳指,“不过即便乌希哈往后嫁人,左不过都在京城里,自己眼皮子底下,就算她往后当了额娘,儿子也会一直疼她。”
听闻四爷这番慈父ᴶˢᴳᴮᴮ发言,乌希哈却没有开口帮腔。
她突然想,会不会是成衮扎布那儿有了动作。
乌希哈思绪纷乱,又开始紧张了,手里不停揉捏着帕子。
这时,有个小太监走进殿中,给梁九功耳语几句,梁九功随后对康熙低声,“万岁爷,那位来了。”
四爷起身道:“皇阿玛既另有政事,那儿子先带乌希哈告退。”
乌希哈亦行礼。
“等等,朕与你们还有话要说,”康熙叫住四爷,“梁九功,你带雍亲王和乌希哈去后头候着。”
梁九功上前一步,“王爷、格格,随老奴这边走吧。”
不知道康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四爷和乌希哈被梁九功领着绕过两扇屏风,后头早摆好了桌椅,还有茶水点心。
“梁公公,这?”四爷不解,这里离外头太近了,康熙动作稍微大点,他们都能听见动静,别提讲话声了。
梁九功对二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步退了出去。
这下连乌希哈都明白了,康熙这是有意要让他们听壁角。
那么,来的人是——
“奴才博尔济吉特·成衮扎布,给皇上请安!”
乌希哈呼吸一滞,裙摆刚碰到椅面,又整个人弹起来,差点碰倒桌上的茶盏。
四爷皱眉看来,乌希哈忙心虚低头。
屏风外,康熙与成衮扎布已经聊上了,二人的对话里头能听得一清二楚。
康熙先关心了成衮扎布在京中的生活,态度很和蔼,说起策棱和纯悫公主当年,让成衮扎布这个名义上的外孙可以唤他“郭罗玛法”,就像一个普通的长辈。
康熙如此,成衮扎布并没有任何受宠若惊,始终毕恭毕敬,态度和回话无一丝不妥。
等康熙问起他对西北战事的看法,成衮扎布对答如流,偶有妙言。
他还依据自己早年在漠北的生活经历,提出了几处康熙都没注意到的地势特征和相对的战术建议,引得康熙连连称好。
因为成衮扎布一心上战场,乌希哈这段时间也翻了几本兵书,她能听出来,成衮扎布是真的用心做了很多准备。
康熙曾经三度御驾亲征准噶尔,于兵事一道不输朝中的各大将领,这会儿他明显被成衮扎布说得龙心大悦,真心赞叹他的才干。
他是来自草原的苍鹰,只需要一个时机,就能振翅高飞。
乌希哈心里为自家布布自豪,一边拿眼角余光去看四爷脸上的表情。
……仍旧是面无表情。
乌希哈感觉,比起最近几年日益慈祥的康熙,四爷越来越深不可测了。
“好,好,果真是少年英雄,有策棱之风,”外头,康熙绕过龙案,走到成衮扎布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道,“长得比你额祈葛都要高了,听闻你有意投军,朕便让你给老十四做个裨将,别叫郭罗玛法失望。”
成衮扎布跪地高呼,“奴才谢皇上恩典!”
康熙扶起他,看他高大身躯和坚毅的面容,不住地点头。
十四说得没错,这么好的小伙子,确实得搂到爱新觉罗家。
如今蒙古各部,论忠心和能力,康熙最看重的就是策棱,眼前的成衮扎布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然而纯悫已逝,还是再添一层姻亲关系,更叫他放心。
加上女儿恪靖在漠北的经营,大清便能将喀尔喀部完全掌握,制衡敲打其余部族。
帝王心中,政治考量始终摆在第一位。
“好小子,”康熙又拍拍他的肩,“这几年你孤身在京中,也辛苦了。”
成衮扎布恭声回道:“皇恩浩荡,让奴才得以学习历练,在京城也能侍奉祖母,奴才不觉得辛苦。”
除此之外,他还有了他的珍宝。
成衮扎布对当年策棱的决定,已经从不忿变成了感激。
“忠孝两全,当赏!”康熙回到案桌后坐下,“成衮扎布,朕再赏你一门好亲事,如何?”
亲事?
成衮扎布心中狂跳,没有直接用那套“不立业何以成家”的说辞推拒。
万一,就有那么巧,是乌希哈呢?
屏风后,乌希哈亦屏息。
康熙特地把她叫来,应该,大概,就是她吧?
接着听康熙道:“老十四家的两个女儿与你年龄相当,他也极为欣赏你,几次找到朕说想招你为婿,不如就亲上加亲,成衮扎布,你觉得呢?”
怎么又是十四爷?!
里外的乌希哈和成衮扎布简直想破口大喊。
四爷轻哼了一声,慢悠悠端起茶盏。
成衮扎布再次跪下叩首,语气暗含焦急,“奴才位卑,万不敢高攀贵女,请皇上三思。”
“策棱当年娶的可是朕的公主,你虽非纯悫所出,也是正统的黄金血脉,配个宗室之女,哪里算是高攀。”康熙身体稍稍前倾,意味深长道,“看来是不中意老十四家的。”
成衮扎布没有抬头,“奴才不敢。”
康熙又道:“那,老四家的乌希哈呢?这么多年,在小汤山,你们没少见面吧?”
“奴才——”成衮扎布大着胆子抬起头来,见康熙表情有几分戏谑,摸不准他的想法。
但他不想错过这次机会,“奴才与乌希哈格格幼年相识,格格纯善,奴才,听凭皇上吩咐。”
刚才口口声声不敢高攀贝勒之女,现在又支支吾吾想娶亲王之女,就很打脸。
屏风后,四爷的脸已经完全黑了,乌希哈大气不敢喘一声。
“原来如此,同甘共苦,青梅竹马,”康熙又笑了,“这是天赐良缘呐!”
成衮扎布叩头不语。
想想也是,小汤山是康熙的地盘,他和乌希哈这几年的相处,康熙定然是都知晓的,他那点小儿女心思,怎么可能瞒得过火眼金睛的帝王。
康熙没让人阻止,或许就是乐见其成的意思。
成衮扎布正高兴,又听康熙叹息,“可惜啊,雍亲王膝下仅得两个爱女,乌希哈的婚事,朕早年答应过,让他自己来挑。”
“王爷和皇上对乌希哈的疼爱,奴才知晓,但奴才对乌希哈的心意绝无半点虚假!”
既然瞒不住,那索性就说开了,省得十四爷又时不时跳出来搅混水,成衮扎布用力地磕了三个头,“奴才斗胆,恳请皇上成全,往后奴才必待乌希哈如珠似宝,为大清和皇上尽忠竭力!”
“这话,你跟朕说无用,得跟雍亲王去说。”康熙摇头。
成衮扎布忙道:“若皇上准许,改日奴才便去向雍亲王陈情。”
有康熙的默许,四爷那儿,至少会好说话一些吧?
“也不必改日,今天都在呢,老四?”康熙冲后头叫唤,“老四你说呢?”
在成衮扎布震惊的眼神中,四爷大步从屏风后跨出来,每一步都仿佛带着怒气。
“痴心妄想!”
作者有话说:
四霸霸:终于轮到我出场了!
第105章 拒绝了
四爷气势汹汹地走到成衮扎布面前一丈处, 居高临下,也不管康熙在场,直接指着他开骂, “皇阿玛赏识你,不领旨谢恩便罢,胆敢对我爱新觉罗家的女儿挑三拣四, 岂有此理!”
再给成衮扎布一个脑子, 他也想不到四爷就在后头, 看样子还把他刚才的话都听全了。
“奴才见过王爷!”
想想自己刚才的话, 确实有不妥之处,况且不久前,他还承诺过,不在出征前在乌希哈面前中表露出来。
与乌希哈互通心意是意外之喜, 成衮扎布却没想这么早就暴露在四爷面前。
他额头顿时出了一层薄汗,“王爷息怒,方才皇上询问, 奴才不敢有隐瞒, 所以——”
四爷甩袖打断他,“怎么,你想用皇阿玛来压本王?!”
“奴才万万不敢!”成衮扎布是真的慌了。
一边康熙插嘴道:“老四你可别给朕扣帽子, 朕金口玉言, 绝不越过你给乌希哈指婚。”
“谢皇阿玛体恤, 还请恕儿臣失礼,”四爷冲康熙拱手,“他既然敢肖想儿臣爱女, 儿臣当着皇阿玛的面, 有几句话想问他一问。”
康熙端起茶盏, 摆明了一副看戏的模样,默许四爷继续。
四爷再度转向成衮扎布,后者挺直背脊。
“博尔济吉特·成衮扎布!”四爷直呼他全名,冷声道,“你父策棱当年令纯悫皇妹抑郁而终,皇阿玛念其忠心与苦劳,才网开一面,未曾问罪于他,你如今有何颜面,敢提求娶本王爱女?”
“请王爷明鉴,奴才不是额祈葛,格格也不是纯悫公主。”
还有,四爷也不是康熙。
成衮扎布顿了顿,接着道:“王爷应当相信格格,她外柔内刚、果敢坚毅,这也是她令奴才倾慕之处。”
四爷闻言冷笑,“你的意思,你父并未亏待纯悫,纯悫病故,是她自己的不是了?”
这话,让康熙都皱了眉头。
“额祈葛确实辜负了公主,”成衮扎布对康熙磕头,道,“奴才曾承蒙公主无私抚育,目睹公主因何而神伤,早就对长生天起誓,绝不重蹈覆辙,不纳妾蓄婢,不沾染二色。”
“空口白话,巧言令色,”四爷再度甩袖,“你一介武夫,ᴶˢᴳᴮᴮ能给乌希哈什么,地位,尊荣?”
成衮扎布直面四爷审视的目光,坦言道:“奴才确实给不了格格荣华富贵,格格金枝玉叶,天生尊贵,即便奴才竭尽此生,也比不过王爷与皇上能给予她的。”
他有的,只是一腔热血,和一颗真心。
他还有乌希哈对他的喜欢,但他不能拿这个作为跟四爷谈判的筹码,那会将乌希哈置于一个尴尬的境地。
成衮扎布现在能做的,只是将自己的心意摊开给四爷看。
“奴才仅有这八尺血肉,若朝廷需要,愿为皇上马前卒,驱赶恶贼,护卫江山。若战事平息,愿为格格马前卒,护她无忧,伴她长乐。”
父亲和心上人在外面言语交锋,乌希哈在里头听得坐立不安。
她不能把所有事都交给成衮扎布一个人去面对。
乌希哈又听见康熙啧啧感慨,“是个实诚的孩子,老四啊,这个女婿,你若不想要,十四那儿还眼巴巴瞅着呢!”
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乌希哈站起来,发现边上的太监宫女不知何时都已退去,没人会阻拦她。
“阿玛!”乌希哈提着裙摆,小跑着冲出来。
“乌希哈?!”成衮扎布更震惊了,“你怎么也在?”
乌希哈走到他身边并排跪下,“阿玛,你不要为难布布,是我,我也对他……”
“乌希哈,你怎么出来了?”四爷对女儿招手,“你先过来,阿玛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阿玛是为了我好,但是您曾教导我,要坦诚面对自己,布布当年对我就有救命之恩,他为人正直,这么多年敬我护我,我是真心倾慕他。”
这会儿乌希哈顾不得害羞,想要说服四爷,那些权衡利弊之言是没用的,那太看轻四爷对她的父爱了。
四爷黑了脸,“乌希哈,你还小,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语给蒙蔽了。”
乌希哈轻轻摇头,“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也想清楚了。”
她转向成衮扎布,对他抿嘴一笑,肯定道,“我想嫁给他。”
成衮扎布眼眶发酸,只感觉有她这五个字,让他去赴刀山火海都愿意。
他不再多言,面向四爷,额头重重叩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乌希哈随后拜倒,“请阿玛成全!”
四爷被自家的小棉袄背后“放冷箭”,胸口剧烈起伏着,又是惊又是气,一时说不出话来。
看四爷和一对小儿女对峙僵持,边上的康熙看够了戏,突然“哈哈哈”大笑起来。
他对四爷指点嘲笑,“好你个老四,你这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德性,朕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四爷带着些闷气唤道,“皇阿玛。”
康熙却继续拆四爷台,“去年那时候,是谁跑来跟朕说‘那小子有几分可取之处,又跟乌希哈一起长大,即便要指婚,也得先看乌希哈中意不中意,她若瞧不上眼,才有旁人的份’?”
“阿玛?”乌希哈惊讶抬头。
成衮扎布直起身,他今天吃的惊,快赶上过去好几年的总和了。
康熙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去年?
那是……乌希哈突然想起,那天出了宁寿宫,四爷突然返回说有事求见康熙。
是那次吗?难道那个时候,四爷就已经有所察觉,为她做好各种打算。
不管她喜不喜欢,先跟康熙打好招呼,请他别乱点鸳鸯谱,也是防着旁人截胡。
乌希哈站起来,走到四爷身边,拉着他的衣袖,仰头道:“阿玛,女儿知道错了,请您原谅女儿,也请您疼疼女儿,成全了女儿吧。”
乌希哈想明白了,于康熙而言,在顾全政治大局的基础上,他不吝于做个通情达理的长辈。
对四爷来说,一切都比不上乌希哈自己的意愿。
但无论出于何缘由,他们都是愿意成全她和成衮扎布的。
这就够了。
乌希哈满眼期待地看向四爷。
四爷注视女儿许久,又看向已经被接二连三的转折震成傻子的成衮扎布。
最终,他闭眼长叹,像是认输一般,对康熙道:“那便请皇阿玛赐婚吧。”
康熙又“哈哈”两声。
这父女俩,当年上奏他对公主格格抚蒙之事的疏忽和“绝情”,多么义正辞严、忠言逆耳啊。
现在,还不是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虽然性质完全不同,康熙还是爽了。
“好,朕就下旨,封乌希哈为郡主,赐婚喀尔喀部——”
不料成衮扎布回过神,突然高声打断,“请皇上三思,不要现在为奴才和格格赐下婚事。”
康熙讶然,“又是为何?”
算上宁寿宫那次,已经是成衮扎布第二次当众拒绝了。
四爷本就不大情愿,现在一张脸黑如锅底。
乌希哈也不解地看向成衮扎布。
成衮扎布道:“奴才不日便将随大军出征西北,可否请皇上待奴才从战场上返回,再行赐婚。”
乌希哈突然想起,方才成衮扎布请求康熙和四爷,也只是让他们“成全”,并非赐婚,为二人定下名分。
康熙挑眉,“战事难测,快则数月,长则数年,这回你若拒了,下次可就说不好了。”
“奴才明白,但战场刀剑无眼,”成衮扎布顿了顿,“请皇上、王爷恕奴才失礼。”
若他平安凯旋,自然是功成名就,迎娶心上人,皆大欢喜。
如果他……回不来,又或者落下了不可修复的损伤或者残疾,他不想乌希哈的名声和未来,受限于现在的一纸圣旨。
即便在这几年中,乌希哈改变心意,成衮扎布也没有怨言。
他把承诺给她,余地也给她。
在场都是聪明人,一下便想明白成衮扎布的言外之意。
康熙沉默片刻,点头道:“那便依你所言,此事再议吧。”
他是体谅、并且被成衮扎布的用心给触动了。
四爷却气不打一处来。
他想娶,他不许。
他许了,他又拒了。
敢情恶人全是四爷做了?
“竖子不识好歹!乌希哈,我们回府!”四爷冷哼,对康熙请辞后,拉着眼眶通红、一步三回头的乌希哈离开了勤政殿。
他们走后,康熙指着成衮扎布无奈摇头,“你这小子,对乌希哈倒是一片真心,这点比你父亲强些,乌希哈比纯悫有福气。”
成衮扎布起身,“谢皇上体谅,只是雍亲王……”
“老四那,朕是帮不了你咯。”康熙往椅背上一靠。
这翁婿两个的好戏,看来还有的瞧呢。
……
另一边,父女二人回到王府。
一路上,环绕在四爷身边的低气压让乌希哈一个字都不敢吭声。
乌希哈本想借口看望宋氏开溜,四爷先道:“你随阿玛到书房来。”
乌希哈乖乖“哦”了一声。
一进门,乌希哈就跪下了,“阿玛息怒,是女儿不懂事。”
她看着上首四爷阴晴不定的脸色,心慌意乱。
赐婚临门一脚又飞了,四爷不会真被成衮扎布给惹火,想反悔吧?
作者有话说:
没想到吧,其实霸霸早已看透一切!
而布布是拒婚狂魔!
第106章 成全了
四爷让苏培盛带着下人退到外头, 书房里只余父女二人。
乌希哈垂头跪着,半晌没听见四爷开口,抬起眼皮悄悄瞄了一眼, 撞上四爷严肃的眼神,立刻又缩了回去,一副“任他打骂”的乖巧样儿。
“知道错了?”四爷心情勉强平复, 面色稍霁。
“知道了。”
四爷道:“那你说说看, 你错哪儿了。”
“女儿不该, ”乌希哈低声嘟哝, “不该与布布私相授受,私定终身。”
“胡说!”四爷喝骂道,“你哪次见他,边上没人看着, 谁敢说你的不是,要不是那个臭小子言而无信、诱哄于你,你从小就乖巧懂事, 怎么会当着皇上的面说出那种话……”
乌希哈乖乖听训, 心里却道,她才没有四爷想得那么乖呢。
穿越女天生离经叛道。
等四爷终于骂够了成衮扎布,乌希哈小声试探, “阿玛, 您现在还生气吗?”
四爷叹了一声, “阿玛从来没气你。”
“我就知道阿玛最疼我了!”乌希哈麻溜地爬起来,小跑到四爷身边,为他添茶倒水, 再替他捏肩捶背。
感受到手下的肌肉逐渐放松下来, 乌希哈忍不住开口问, “阿玛,皇玛法今天说的那件事情,是不是真的啊?”
提前替她圈好备选,换个身份,就是妥妥的霸道王爷爱上我。
这和四爷平日里的作风完全不符。
四爷没开口否认,就是默认。
他突然感觉背后一重,乌希哈直接抱住他的脖子,半边身子压在他背上,“谢谢阿玛!”
“但是阿玛你怎么会突然这么做,”乌希哈又好奇了,“难道你早就发现我跟布布……阿玛您怎么看出来的?”
“爷怎么看出来的?”四爷冷哼一声,“你该问,谁看不出来?”
“青苹,玉录玳,弘昀,只要见过那小子几面的人,哪个没来找爷说过?”
除了他们,弘晖也知道,因为弘昀信不过自家蠢弟弟,找当年同行塞外的弘晖打探成衮扎布的人品ᴶˢᴳᴮᴮ。
“不、不会吧?”乌希哈嘴巴越张越大。
对青苹他们“打小报告”,乌希哈并不生气,毕竟他们都是关心她,也没擅自阻拦或者说些什么。
只是被围观了这么久,想想就很羞窘。
乌希哈又想到,这岂不是说,成衮扎布早就喜欢她,而且喜欢得都藏不住,让周围人都知道了?
她突然像是泡在了蜜水里,整个人都甜丝丝的。
乌希哈傻乐了一会儿,又拧眉道:“可不对啊,我和三哥就不知道。”
“你是当局者迷。”四爷拍拍她的手,千错万错,女儿没错,“至于弘时,哼!”
这个三儿子,让四爷想狠狠地赏他一顿家法。
不仅因为他没守好妹妹,更是因为他蠢得独树一帜!
眼睛呢?脑子呢?!
“阿玛,您别怪布布,也别怪三哥了,”乌希哈把脑袋靠在四爷宽厚的肩膀上,“您其实不反对我跟布布在一起吧?”
不然早在刚发现苗头的时候,四爷就能把他们隔得远远儿的。
若是那般,或许在乌希哈还没意识到自己对成衮扎布那点异样情愫的时候,就被四爷安排着相亲嫁人,只能在以后的回忆中怅然遗憾。
“阿玛不想你远嫁。”四爷喟然叹息。
最开始,从青苹那知道成衮扎布对乌希哈起心思,四爷除了让人多注意,并没有多余的动作。
他不想让乌希哈因为失去好友而难受,更不想通过任何外力“点醒”乌希哈,让她在这种时候开情窍。
四爷能看出来,乌希哈对成衮扎布多少也有些不同。
这份不同,从他们当年奔逃科尔沁就埋下了种子,又在这几年的相处中慢慢发芽。
等四爷惊觉的时候,已经长成了一棵小树,虽不至于坚定不移,但真要连根拔起,必然会伤到乌希哈。
四爷想着,只要两人不说开,等成衮扎布上了战场,一去三四年不见,他再在京中给乌希哈相看,说不准这点情思就淡了。
四爷甚至也知道,几个月前,乌希哈突然开窍,跟成衮扎布表明了心迹,这段时间来往也更频繁。
他还是按兵不动。
只要乌希哈不求到他面前,他就当没这回事,该相看的继续相看着。
玉录玳他们也是差不多的想法,不想让乌希哈难过,所以没有强硬地插手拆散,但他们也不想乌希哈远嫁。
反正成衮扎布很快就要去西北,能拖就继续拖着。
如果四爷一直没给乌希哈找到合适满意的人,而成衮扎布真能闯出一番名堂回来,又对乌希哈痴心不改,那四爷也可以给他一个机会。
若不是十四爷和康熙横插一脚,四爷的拖字诀就成功了。
老父亲的一片苦心,乌希哈只能猜中十之三四。
她仍惦记着给成衮扎布说好话,“阿玛,布布刚才在皇玛法面前拒婚,真的是为我考虑,没有对您不敬的意思!”
“阿玛知道,”四爷无奈摇头,“你倒是没看错人。”
成衮扎布今日之举,完全出乎四爷预料。
他现在也不得不承认,成衮扎布是一个可以托付的对象。
同为男人,四爷比乌希哈更清楚,比起嘴上说说的“爱”,和单方给予的“宠”,完全站在女子一方考虑,以她的意愿和利益为先,愿意自己退让、隐忍甚至牺牲,实在是难能可贵。
只要成衮扎布能始终如一,往后,四爷给乌希哈多备些嫁妆,想办法让乌希哈多留在京城几年,或是常回京城小住就是了。
四爷拍了下乌希哈的额头,佯怒道:“你啊,现在连个未婚夫妻的名分都没有,就急着胳膊肘往外拐,伤阿玛的心。”
乌希哈从四爷身后绕到侧边,跪下趴在四爷膝头,撒娇道:“请阿玛恕罪!”
四爷伸手落在她的头上,一下一下,轻轻地摸着她的黑发,心底除了满满的不舍,最深处还有几分欣慰。
那个曾经在秋千上,跟他说着恐惧排斥情爱的孩子,也长大了,愿意敞开心扉,又恰好遇到了真心珍爱她的人。
他当年的“糊涂”,总算没成为乌希哈的阴霾。
“乌希哈,别害怕,别担心,”四爷柔软的眼神落在她的发顶,“阿玛和额娘们、还有你的这么多兄弟,会一直在你身后。”
“你中意他,那他就是你的。如果你过几年不想要了,左右还没赐婚,阿玛把他打发给老十四。”
“若以后,他亏待了你,就回家来,阿玛给你做主,休了他,再挑个年轻、俊秀又听话的。”
乌希哈被四爷既霸道又双标的发言给逗笑了。
笑着笑着,她感觉眼睛发酸,只好把脸埋在四爷的腿上,“谢谢您。”
原来,她身边的所有人,都在成全她。
这大概,是跟遇见成衮扎布一样幸运的事吧。
……
乌希哈和成衮扎布的事,虽然没有明旨赐婚,但在康熙和四爷这儿都挂了号,不必担心谁再乱扯红线。
在四爷的授意下,雍亲王府的大小主子们、还有已经出嫁的玉录玳都得了准信。
相看的事可以放一放,直接给乌希哈慢慢准备嫁妆吧。
这下,简直是一石惊起千层浪。
后院整个儿都炸锅啦!
除了少数个别,其他人可不知道是乌希哈自己看中成衮扎布,大多都已经忘了他曾经还在乌希哈的“草原历险记”中有过姓名。
震惊!
全府团宠竟抚蒙漠北,这究竟是权力的扭曲,还是父爱的沦丧?!
得了消息,女人们一窝蜂往正院来,想着让乌拉那拉氏想办法劝劝四爷。
可不能把她们的小棉袄嫁到蒙古去。
这种时候,乌希哈这个主人公自然不会缺席,被女人们轮流抱着安慰。
“别慌,你还小,既然没有赐婚,就还有转机。”乌拉那拉氏拉着乌希哈的手。
她不理解,四爷怎么会挑这么个女婿,“我去劝劝,也叫弘晖打探一二,总之能拖就拖着吧。”
就算是康熙的意思,拖到四爷登基,那也能解决了吧?
年氏也道:“早知道,我就厚脸皮跟王爷提,把我兄长家的侄儿说给乌希哈了。”
“都怪弘时!”李氏抹了把泪,她最自责,“我都听说了,是他整日里让你带他去看灵虎,才叫那人盯上了你。还有弘昀,如果不是他看中马佳家的格格,爷还想把你许给那家呢。好孩子,李额娘对不住你啊!”
乌希哈尴尬地笑笑,干巴巴地解释,“嫡额娘,你们别担心,其实,我跟布布认识很久了,他人挺好的,他就是当年救过我的人,不是阿玛的安排,是我自己愿意的。”
早跟乌希哈深入谈过心的宋氏,今天相对淡定,“谢福晋和妹妹们的关心,乌希哈自己中意,觉得好便是。”
“你们两个一直就是傻的,懂什么?”乌拉那拉氏满脸不赞同,“乌希哈才见过多少人,哪知道好坏。王爷能让玉录玳留在京城,乌希哈也定能留下。”
除了宋氏以外的女人们,又开始探讨该如何劝服四爷。
乌希哈沉默了。
算了,交给四爷头疼去吧。
她还听说,除了额娘们,哥哥姐姐还有弟弟们的意见也很大。
尤其是玉录玳几个早就发现猫腻的,他们就指望着无所不能的四爷,能掐掉成衮扎布这朵烂桃花。
万万没想到,四爷反而是最早“通敌”的那个。
乌希哈忽然意识到,比起四爷这个老丈人,家里六个丈母娘和十个大小舅子更不好对付。
……布布啊,提前说一句,你辛苦了!
作者有话说:
四霸霸:不是我的错,建议大家都去打弘时。
大家冬至快乐=3=啵啵!
第107章 拥抱了
一连好几天, 每个晚上都有女人给四爷送汤汤水水献殷勤。
在确认乌希哈基本上算被四爷和康熙定给成衮扎布后,又或哀怨、或冷漠、或气愤地把他赶出了门。
四爷:……怪我咯?
为了给自家阿玛洗脱冤屈,也安安额娘们的心, 乌希哈提出,要不要找个由头,把成衮扎布叫到王府里来, 让她们瞧上一眼。
这个提议被大家给一致拒绝了。
用乌拉那拉氏的话说, “一日不见圣旨, 咱们府上就一日没有二女婿, 见人?不见!”
“他本就高攀了你,你越贴上去,他说不定越得意,反倒不把你放在心上。”年氏则准备了一摞的美容和驯夫小技巧给乌希哈, “你得稳着,多吊着点他才行。”
连宋氏也道:“既然他自己都说了,就等他从西北回来再见吧。”
乌希哈知道, 本质上, 她们还是对成衮扎布的身份不满意,想着拖几年,说不定就能把这事儿给拖没了。
但乌希哈又想道, 成衮扎布出征在即, 还是不要给他这种听起来比打仗还可怕的压力。
家里亲人们, 就交给她来慢慢说服。
……
然而见家长这件事,不是他们谁想不想、敢不敢的问题,而是根本没有时间。
十四爷既已被任命, 西征迫在眉睫。
成衮扎布又从骁骑营换到了另一处ᴶˢᴳᴮᴮ先锋队伍, 甚至没能与乌希哈再见上一面, 只让人带了一封写满了歉疚和嘱咐的信给雍亲王府。
转眼便到了十二月中旬,十四爷统帅西征之师启程。
康熙于午门外召集贝子以上宗室王公、二品以上文武大臣,为十四爷隆重相送,四爷也在其中。
与此同时,得胜门外,大军列阵,静候主帅到来。
城门脚下,一辆灰扑扑不起眼的马车停着。
马车边,一身蟒袍的弘晖负手而立,静静等候。
另一边,弘时则是穿着深灰色的短打,打扮得像个侍卫,坐在车头上,时不时探头进车厢说几句。
“世子,人带来了。”一个中年武将带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小将走到弘晖面前,低声道,“还请世子快些说,估摸着再过两刻钟,大将军王就要到阵前点兵出征了。”
弘晖道:“多谢杨将军,我只说几句话,不会耽搁太久。”
这位杨姓裨将是四爷的人,对弘晖很是恭敬,“那卑职不打扰世子您了。”
他走远后,一身戎装的成衮扎布冲弘晖拱手拜下,“参见世子。”
“又见面了,”弘晖虚扶了他一把,笑道,“现在,是不是得叫你博尔济吉特小将军了?”
因为乌希哈和四爷的关系,康熙给成衮扎布的册封又提了半级,成了从四品佐领,明晃晃地就是一个空降关系户。
成衮扎布这两个月在西征军的日子,过得很“刺激”。
好在他是个能抗事的,巴不得压力越大,他能做的越多,收获也就越多。
弘晖上下打量着成衮扎布。
乌希哈的兄长们中,他是最早认识成衮扎布的,在京城这几年,弘晖却没见过他。
如今再相见,别的不说,这身板很能唬人。当年成衮扎布才到他下巴吧?现在已经比他高了一个头。
弘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让自己不至于仰视他。
成衮扎布低头道,“不敢当世子如此称呼,世子喊我名字便是,不知世子唤我过来有何吩咐?”
“好,成衮扎布,”弘晖拍拍他的肩膀,“不是我要见你,是后面的人。”
成衮扎布一怔。
是她来了?!
“上去说话吧,外头都是眼睛,”弘时侧身给成衮扎布让开位置,“我就在这儿守着,你可不许动手动脚啊!”
“世子,三阿哥,多谢!”成衮扎布再对弘晖弘时拱手,深吸了一口气,抬脚跨上马车。
掀开车帘,成衮扎布就对上乌希哈的笑脸。
饶是他已经猜到,心跳还是漏了一拍,接着便是绵绵不断的欢喜。
“布布!”
马车中没有外人,连青苹都不在,是乌希哈恳求弘晖让两人独处告别。
他们刚过了明路没多久,就要面临分别,弘晖他们不会在这种时候刁难未来妹夫,而是在四爷的默许下,带乌希哈来与成衮扎布见面。
车厢并不宽敞,成衮扎布索性又单膝及地,半跪在乌希哈面前,“你怎么来了?我不是托人给你带信了?”
“只是信怎么够,你今天出征,我当然亲自要给来你送行。”乌希哈说着,嘴角逐渐往下耷拉,“你这一走,说不定要好几年才能回来呢。”
成衮扎布眼神微黯,“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让你一个人在京城等我。”
乌希哈摇摇头,又笑着对他道,“我在京城才不会无聊了,天天都有功课,还有蛋蛋们,你不知道他们会说话以后,有多闹腾……”
“就是,”乌希哈脸颊泛红,声音渐轻,语气中藏不住失落,“就是舍不得你。”
成衮扎布突然感觉,当时信誓旦旦在四爷面前保证自己跟策棱不同,不会让乌希哈难受伤心,就像个笑话。
都还没成婚,他就让她如此担忧牵挂。
四爷当时不让他说是对的,是他太自私太贪心。
“对不起,乌希哈,我——”
唇上突然多出了一根手指,成衮扎布想要退却的话被乌希哈堵了回去。
乌希哈认真注视着他的眼睛,“不要跟我道歉,你什么也没有做错,这是你想做的事,我不会拦你,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见他仍是满脸愧疚,愁眉不展,乌希哈摸了摸他的头,像哄蛋蛋们那样哄他,“乖啦,别叹气,你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去实现你的理想和抱负,让策棱大人对你刮目相看,你应该高兴才对,打起精神来!”
微暖的温度从她的指尖流过,穿过他额头的皮肤,直直淌入他的心间。
成衮扎布点点头,握住她的手,往自己的脸上又贴紧了一点,扯出个笑来,“好,我都听你的。”
不闯出一番功业,怎么能配得上她。
“对了,我还有东西要给你!”乌希哈抽回手,从身后掏出个锦盒放在膝上。
成衮扎布帮着她打开,里面是两封明黄色的布卷。
“这是什么?”
乌希哈小心的取出其一,“是皇玛法的手谕哦。”
“皇上手谕?!”成衮扎布睁大眼睛。
“还是我瞒着阿玛,偷偷跟皇玛法求的,”乌希哈点头,脸上带着些得意,“你看看里面写的是什么?”
康熙手谕,成衮扎布慎之又慎地展开。
只扫了一眼,他便被震在原地。
——今有喀尔喀部,和硕额附策棱之子博尔济吉特·成衮扎布,少年英勇,品行忠正,堪为良配,特赐婚朕之四子雍亲王次女爱新觉罗·乌希哈,永结两姓之好。
康熙亲笔所书,同时加盖玉玺私印,效力等同于圣旨。
“不,乌希哈,这个不是儿戏。”成衮扎布脸色慌乱,想要把手谕还给她,“你请皇上收回去,万一——”
乌希哈打断他,“没有万一!”
“我知道你那天在勤政殿是为了我好,”乌希哈把手谕塞进成衮扎布的手里,“但这个是我的保证,事不过三,你不能不要。”
明明是没有分量的布卷,成衮扎布捧在手里,却像有千斤之重。
乌希哈把另一份也取出来,拿在自己手中,对他道:“这是我的,皇玛法用印都有起居注记载,虽然不是明发的圣旨,但我们都不能耍赖!”
“等你回来,要是我阿玛反悔了,你就拿这个来王府抢亲。”乌希哈觉得自己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你要是反悔了,或者跟十四叔勾搭成奸,”乌希哈顿了顿,双手叉腰,故作凶狠状,“别以为我会死缠烂打,我就用这个请皇玛法和阿玛重重罚你,让他们再给我找个更好的!”
“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回来。”最后,乌希哈的声音又软了下来。
源源不断的酸胀从心底冒出来,溢满胸腔,上升至他的大脑和五官,成衮扎布嘴巴张张合合,半晌说不一个字。
虽是他先动心,但是她做得更多。
他只能对她,对往后的人生再次做出承诺。
“你给我的任何东西,我都不会拒绝。”
成衮扎布将手谕小心地折好,塞入衣襟,贴着心口放着。他对上乌希哈满是自己倒影的清澈眸子,终是忍耐不住,稍稍倾身,张开双手将她拢进怀中。
乌希哈紧张了一瞬,又立刻放松下来,趴在他胸口。
许久,她闷声道:“我会想你的布布。”
“我现在就在想你。”
乌希哈动了动,感觉自己虽然整个人团成了球,成衮扎布怀里还是空空荡荡的。
这么被他抱着已是逾矩,但因为两个人相差过大的体型,一点也没有暧昧的氛围,乌希哈不由皱眉,“你下次回来,我就会长高了,不是个小女孩儿了!”
成衮扎布领会到她的意思,低笑,“那我就想办法少长一点。”
“我,我等你回来。”
乌希哈感觉抱着自己的力道紧了三分,但成衮扎布仍是无比小心,生怕弄痛她一点。
耳边又一次响起他坚定又温柔的许诺。
“等我回来娶你。”
……
再有万般不舍,成衮扎布仍然踏上了前往西北的路。
乌希哈告诉自己,现在分开是为了在未来更好地重逢。
他有他的梦想,她也可以做更多有意义的事,找到自己想走的路。
他们约好,这几年,成衮扎布只要有机会就会写信回京,乌希哈则将自己的生活用日记都记录下来,好在信件中、在他回京后与他慢慢分享。
为成衮扎布送行的这一天,乌希哈回到王府后,一笔一划,认真写下日记的开头——
我的心上人叫成衮扎布。
他是一个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等我长大的时候,他会驾着七彩祥云来娶我。
未来的某一天,“星星兔”和“布布熊”会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作者有话说:
啊是不是感觉有完结的味道!
不是的!!!我也想完结,之前说过的35W字感觉又要到45W字了OTZ,不知道春节前能不能写完,还有两段大情节吧_(:з」∠)_
这是一篇清穿文,霸霸还没登基呢,下面女鹅要开始扯蛋了!!
11月底就预告可能会因为卡文断更的我日更到了现在,骄傲挺胸.jᴶˢᴳᴮᴮpg
但是接下来细纲确实没整理好,突然萎靡.jpg
昨天还有小天使说怎么现在评论这么少了QAQ,最近收益点击什么都狂掉,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写崩【挠头】
但是这就是我想写的故事啦!
我还有很喜欢的结局想送给大家,所以会按照原定的大纲写完,争取不断更啵啵=3=
第108章 圆明了
康熙五十九年, 初秋。
京城西郊,圆明园。
十五岁的少女褪去了婴儿肥,正端坐在书案前, 修身的鹅黄色旗袍勾勒出微微起伏的曲线,素白纤长的手指将信上字迹一一抚过。
“……虽侥幸得一小功,未擒得贼首, 须得继续追击, 平安勿念, 你可好?”
乌希哈在“平安”二字上反复摩挲, 放下信,小心地折好抚平,收入木匣中。
里面除了成衮扎布捎来的书信,还有一些他抽空雕的小物件, 雕工与他第一次送她礼物时相比,判若两人。
成衮扎布曾在信中直言,研习此技, 就是为了更好地控制自己的“天生神力”, 好在日后两人相处时,不会伤到她。
乌希哈心中酸甜掺半,铺开信纸, 正斟酌着如何回信, 外头突然传来弘时兴奋的呼喊。
“乌希哈, 乌希哈!”弘时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双手重重往桌上一拍,吓了乌希哈一跳, “你听说了吗?西北大捷, 策妄阿拉布坦被大清打回老巢去了!”
乌希哈“哦”了一声, 道,“三哥,你压到我的纸了。”
弘时皱眉,“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也不激动?”
乌希哈答道:“因为我早就知道了,布布给我写了信,阿玛也跟我提过。”
“成衮扎布跟你说什么了?有没有说他怎么夜袭敌方大营,烧了准噶尔部的粮草?”弘时急声追问。
他从坊间听到这些朝廷有意放出来的消息时,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不等乌希哈回答,弘时又狠狠握拳,“他也太威风了!怪不得他心心念念这么多年要上战场,我要跟阿玛说,以后也要去战场。”
此番西征颇为顺利,朝廷声望大增。
名头最大的自然是“大将军王”十四爷,除他之外,另有一蒙古小将声名鹊起,屡立奇功。
“布布去西北,可不是为了耍威风,”乌希哈摇头,“至于三哥你,若在园子里闲得慌,不如帮我去照顾大蛋他们。”
弘时暂时和乌希哈一样,处于家里蹲的状态。
他今年虚十七岁,按理也算是个大人,但李氏总觉得他还是个孩子,暂时没给他相看福晋。
他实在对读书不开窍,在上书房没少受授课师傅和堂兄弟们说笑,这几年一点儿功课长进都没有,就求四爷,让他别再进宫,平白丢人。
家里已经有完美世子弘晖,翩翩才子弘昀,弘时只是天赋不在文道上,本身并无任何纨绔陋习,四爷就允了他的请求,找借口让他从上书房脱身,打算以后再给他找个差事做做。
闲了小半年,听到外面对兄弟兼对头的成衮扎布的吹捧,他实在是心痒。
弘时面露向往,“希望他们别打太快了,我过几天就去求阿玛,让他把我也送到西北去。”
“哪有你这么想的,吃饱了撑着?”乌希哈想对他翻白眼,“打仗劳民伤财,当然是越早平息越好。而且不是我打击你,你打打弘春弘明还行,真到了战场那种大场面,怕是不成。阿玛和李额娘也不会放心的。”
弘时在,乌希哈没法静下心来给成衮扎布回信,便把纸笔收好,起身叫来青苹几个丫头,系上一件薄披风,“我要去给嫡额娘请安了。”
弘时忙道:“那我跟你一块儿过去!”
今日十五,按照这几年的惯例,女眷与小辈们会到乌拉那拉氏处齐聚。
四爷只要没有特别紧急的公务,也会一起用顿晚膳,算是雍亲王府固定的团圆时光。
乌希哈带着下人们和跟屁虫弘时走出自己的阁楼,穿过一道角门,视野顿时开阔。
她走上一座小桥,左右是连片的粉莲,正抓住最后的花期恣意绽放,莲叶下时有金红锦鲤穿梭。
放眼望去,精致秀美的建筑隐蔽在郁郁葱葱的林木间。
圆明园比起京城里的雍亲王府宽敞许多,四处可见清幽水景,奇花异草。
这几年,四爷常带着一大家子来圆明园,从避暑到小住,逐渐有往长居发展的趋势。
毕竟弘晖弘昀都娶妻生子,蛋蛋们越长越大,雍亲王府显得有些狭窄了。
现在圆明园尚比不上南边康熙的畅春园,历史上,是在四爷登基后,又经过几朝皇帝近一百年的扩建经营,终成闻名于世的“万园之园”。
四爷得闲的时候,亲自画过扩建图纸,兴致勃勃给乌希哈看,让她自己想要怎样的院落和景致,到时都能给她造出来。
乌希哈也喜欢这座精美的皇家园林。
只是她每每走在亭台水榭间,心中常会感到沉闷,像是有块石头压着。
因为她也见过三百年后的废墟。
比起乌希哈突来的感伤,弘时还沉浸在之前的中二热血中。
“……乌希哈,我才是你哥哥,”他一边走,一边继续在乌希哈耳边碎碎念不停,“你可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你得相信我,我迟早会打赢成衮扎布,以后好给你撑腰。”
听弘时还在念叨着什么“从军”“战场”,乌希哈突然道:“三哥,你骑射不突出,水性却很好,真想建功立业的话,不如试试水师?”
“水师?!”弘时愣了愣,双眼一亮,“你说的对啊!”
他的一生之敌成衮扎布不仅不会凫水、还晕船,这波是他的优势碾压!
“估摸着策妄阿拉布坦是成不了气候了,小爷我可不是那种最后去摘桃子、捡战功的绣花枕头。”弘时摸着下巴,思考其中门道,“海上么,早年皇玛法派施琅将军收复了台湾,剩下的,也就只有东瀛了。对了乌希哈,你知道东瀛不?”
“知道啊。”
不就是小日……子过得不错的邻国嘛。
“前朝倭寇之乱,就是东瀛来的浪人,”弘时兵事相关的书看过不少,“现在虽没听说有倭寇作乱,还与其有贸易往来,但对我大清商船限制极多,连年缩减份额,亦从不上贡,区区弹丸小国,实在不识抬举。”
“我听栗子说过,东瀛那儿有不少大银矿,这要是能打下来……”
人就是要敢想,弘时这会儿就已经做起了发家致富、功盖妹夫的美梦。
乌希哈:??
她的第一反应,侵略是不正义的。
至于第二反应么——
“这是一个好想法,”乌希哈郑重地拍了拍弘时的肩,“请务必坚持!”
帮亲不帮理,她当然会支持弘时的梦想。
万一,就实现了呢?
……
日落月升,众人齐聚乌拉那拉氏所在院落的小花厅内。
比起其他皇子府上,四爷女人算不上多,孩子却不少,一大家子三代共二十余口人,分开两桌。
四爷并女眷们、弘晖弘昀夫妻一桌。
弘昀一年前由康熙指婚,迎娶耶布淳格,如今她小腹微凸,怀了弘昀的第一个孩子,正亲密地靠在李氏身边。
另一桌则是九个没成家的儿女,加上喜欢跟三胞胎混的永玟,由弘时和乌希哈领头照顾,另有各自的嬷嬷和丫头们服侍用饭。
年逾四旬的四爷端坐主位,看大家三两凑堆闲话,没什么“食不言”的规矩,享受着这份温馨团圆的烟火气。
这些年,乌拉那拉氏和弘晖地位稳固,一内一外帮衬四爷统领全局。
侧室格格、底下的阿哥们都各有各的偏才和兴趣,从没表现出一点儿相争的意思,依旧是妻妾和睦,子女相亲。
想到其他兄弟们府上,儿子没几个、才能也不显,偏还为了世子之位明争暗斗,互相内耗不说,偶尔还会做出些蠢事,给政敌手上递把柄,四爷心里头便止不住欣慰。
乌拉那拉氏偏头,与四爷谈论起下个月颁金节进宫的事宜。
“今年是不是让弘旦兄弟五个进宫去,给娘娘和万岁爷瞧瞧?”
四爷点头,“是得去见见人了,前阵子皇阿玛还问起过。”
边上,年氏忽然插嘴道:“他们要进宫啊?那我就不去了。”
年氏依旧美貌傲人,甚至凭着自身对美容美体事业的刻苦钻研和不懈努力,比刚入府时更出挑了,丝毫看不出生过五个孩子。
四爷作为一个审美正常的男人,在女人们中最为宠爱她。
照理说,年氏多子多宠,应该会成为其他人嫉妒排挤的对象,事实却完全相反。
除了最开始那小半年的草木皆兵,现在她这个后来者已经完全融入了和谐后宅。
一来年氏实在是生怕了孩子,真心实意地不想要这份偏宠,四爷也不会厚此薄彼,忽略其他人。
二来她不吝啬于自己独美,热衷于分享各类小技巧,以一己之力,拉高了整个雍亲王府的平均颜ᴶˢᴳᴮᴮ值,没有一个女人能抗拒美丽的诱惑。
三来她还是个甩手额娘,如今双胞胎五岁,三胞胎三岁,全靠乌希哈和乌拉那拉氏她们拉扯大。
对蛋蛋们来说,养恩不比生恩小。
反过来对乌拉那拉氏也是一样,很难把五个小的看作敌人和对手。
总之除了名字相同,乌拉那拉氏没法把这辈子的后宅再等同于记忆中的前世。
对年氏的任性,她很无奈,“他们总要由你这个亲额娘带着才好。”
“让乌希哈带呗。”年氏摊手,“反正我不要跟他们一起进宫去,他们也不听我话。”
她去外头,是让人见识赞叹她的美丽,而不是让人追着她问怎么生儿子的。
另一边,被她“寄予厚望”的乌希哈正拿着漏勺,给弟弟们捞丸子。
今晚吃的跟后世火锅差不多,自己动手更有滋味。
除了她,弘时和弘历弘昼,也轮着给弟弟们烫菜夹菜。
“大蛋,不许把自己碗里的青菜给二蛋吃。”乌希哈突然点名批评。
大蛋收回了已经伸到弟弟碗里的筷子,疑惑:“可是为什么要吃青菜?”
乌希哈教育他:“因为营养均衡才能长得高。”
大蛋又道:“三哥吃那么多青菜,也没长得很高。”
刚吃腻了肉,正嚼着片小白菜的弘时突然哽住,“你吃你的吧,怎么老那么多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问为什么?”
乌希哈给大蛋碗里夹了两棵青菜,“没有为什么,吃饭!”
“哦。”大蛋夹起青菜,没有吃到嘴里,而是看着它,小嘴张张合合,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乌希哈发现,大蛋有点爱杠,常常语出噎人,但整体还算能控制,只要大人们严肃喊停就行。
比起大蛋的多话,二蛋和三胞胎就安静多了,一直乖乖接受哥哥姐姐的投喂。
乌希哈又捞出了一小碗鹌鹑蛋给弟弟们分,“来,蛋蛋们吃蛋蛋咯!”
一二三四五,还有第六个。
永玟坐在小蛋身边,“姑爸爸,永玟也要!”
“好,咱们永玟真乖。”乌希哈给小侄子碗里也放了一个。
她分完了一波菜,接着填饱自己的肚子,并没注意到永玟捧着小碗,注视着碗中圆润的蛋,陷入沉思。
过了一会儿,永玟跳下椅子,跑到乌希哈身边,拉住了她的裙摆,“姑爸爸,我有个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乌希哈一愣,放下碗筷,蹲下身平视他,柔声问:“永玟要跟姑姑说什么呢?”
永玟板着一张肥嘟嘟的小脸,“叔叔们都有小名,我也要!”
“小名?”乌希哈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转头看了一眼正在跟耶布淳格交流育儿经的富察氏,“永玟可以跟你额娘说哦。”
永玟是弘晖嫡长子,照这个趋势,大概率就是第三代继承人,虽然他与三胞胎同岁,府中待他的态度,明显更严肃郑重些。
尽管永玟也很喜欢亲近乌希哈这个姑姑,但他的事,哪怕再小,乌希哈都不会像对蛋蛋们那样,有些就直接做主了。
“想要姑爸爸取,”永玟抿了抿唇,说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和殷切要求,“我也要当‘蛋蛋’。”
永玟想了好久了。
大家都是府里的小阿哥,凭什么就他不一样?
每次听到家里大人们用“蛋蛋们”统称五个叔叔,永玟深深地感觉到自己被孤立了。
这不公平!
他,爱新觉罗·永玟,今天正式向组织提出申请加入“蛋”籍!
乌希哈:……
没想到,她这个取名废,居然有被人吹捧向往的一天。
既然小侄子诚心诚意地要求了,乌希哈颇为高兴地问道:“那永玟想叫什么?”
“我想好了,”永玟有备而来,刚刚还吃过呢,他骄傲挺胸,“我可以叫‘鹌鹑蛋’!”
叔叔们都是两个字,他有三个字,好棒棒哦!
乌希哈:?!
她该庆幸,永玟没给自己取个“乌龟蛋”或者“王八蛋”嘛?!
作者有话说:
小天使们平安夜快乐呀!!我今天就去吃了火锅!
最近工作很忙,思路也不顺,暂时就不定时更新啦,写完就更,一周3~5章吧,大家养肥我也可以哒!
第109章 攻略了
“那个, 永玟啊,咱们还是换一个吧?”乌希哈尴尬地劝道。
都说名字有神秘力量,乌希哈可不敢随便答应, 让雍亲王府嫡长孙留下不堪回首的黑历史,“咱们永玟以后可是要长成巴图鲁的,鹌鹑蛋这么小, 万一跟三叔一样长不高呢?”
恰好啃完白菜, 在吃鹌鹑蛋的弘时又噎住了。
他真的是吃菜也是错, 吃肉也是错。
没理会弘时千疮百孔的心, 乌希哈努力劝服了永玟放弃“鹌鹑蛋”。
但他对成为一颗蛋这件事执念很深。
最后,姑侄俩经历了一番纠结的心路历程,给永玟敲定最终代号——咸蛋!
以前乌希哈给弟弟们讲过奥特曼打小怪兽的睡前故事,奥特曼又别称咸蛋超人来着。
勉强还是寄托了她这个做姑姑的美好期待吧。
“好耶, 我叫咸蛋咯!”永玟欢呼一声,绕着桌子跑圈,先跟叔叔们宣告自己的新代号。
“为什么不叫‘甜蛋’?”大蛋不杠不舒服。
“姑爸爸取的, 就是最好的。”永玟叉腰反驳, 又凑到小蛋身边,“我现在也是蛋蛋家族了,你得叫我哥哥!”
九个叔叔中, 永玟最喜欢小蛋, 因为小蛋名分上是叔叔, 论出生还比他晚上两个时辰,他想当哥哥的心情不输于想当蛋蛋。
小蛋正捧着碗吃得香呢,反应慢半拍地重复:“哥哥?”
他本是反问, 却被永玟当成了承认, 又开心地喊了一声, 蹦跳着跑开。
小蛋转头对两个同胞哥哥道:“大侄子他又犯傻了。”
三蛋答:“习惯就好。”
四蛋接上:“他知道占你便宜,总比三哥聪明点。”
弘时:?!
这日子没法过了!!
弘时怒而——并不能掀桌,只能屈服于弟妹们的嘲讽,继续给弟弟们涮肉吃。
雍亲王府食物链底端实锤了。
这边说完,永玟又跑到了四爷和乌拉那拉氏那儿,对满桌的大人们特意声明,以后让大家喊“蛋蛋们”的时候,可以不用再把他单独拎出来说了。
弘晖把儿子拎起来放在膝盖上,佯怒,“再胡闹,当心你的屁股蛋。”
“他也是跟几个小叔叔亲,你就由他高兴吧,”做了祖母的乌拉那拉氏满脸慈爱,又提醒道,“不过在自家里叫叫还成,出去可不能这么随意。”
其实府里的大家早被乌希哈和年氏带歪了,叫顺了口,习惯“蛋来蛋去”的。
现在真说蛋蛋们各自的大名,四爷估计都得愣一会儿才能对应上。
见永玟如此活泼,耶布淳格摸着肚子,对身边弘昀低声道:“那我肚子里这个,以后要叫什么蛋?”
“如果是个男孩,也让乌希哈取。”弘昀给她盛了一碗鸡汤,“我倒是想要个女儿呢。”
“女儿好。”李氏在边上笑眯眯地道,“咱们府里女孩儿太少了,生个女儿,大家一起宠着才好呢。”
耶布淳格点头,比起总在家请神拜佛保佑她一举得男的马佳夫人,她自己反倒没什么心理压力。
嫁到雍亲王府,是她做梦都没想到过的幸福。
夫君就是心上人,婆母慈爱和善,更出乎她意料的是,李氏这边跟乌拉那拉氏那儿根本没什么冲突,传言中仗着育有多子嚣张跋扈的年氏,更像是个被娇宠的小姑娘,而且宠她顺她的不是四爷,反倒是乌拉那拉氏和李氏她们。
弘昀对她承诺过,他不是世子,过去又“体弱”,没有子嗣压力,自己也没心思多找侧室格格,只想两个人简简单单地过,好好孝顺李氏,照拂好姐姐和弟妹。
只要耶布淳格跟弘昀一条心,不脑子犯浑,对家里人耍坏心思,或是贪图富贵、想当什么世子福晋,她就能一直这么幸福下去。
听到他们交谈,四爷也开口,“弘昀福晋好好养身子,安稳生下这胎,男女都好。”
弘晖怀里的永玟又嚷嚷,“二婶快给我生弟弟妹妹!”
四爷温声道:“那永玟得学着做个好哥哥才行。”
“不是永玟,是咸蛋!”永玟纠正。
四爷失笑,他看着永玟又跳下来,跑回到另外一桌,跟乌希哈和小蛋他们撒娇玩闹,比弘晖小时候要活泼得多。
他举杯,将盏中美酒一饮而尽。
一晃这么多年,他也是当玛法的人了。
雍亲王府人丁兴旺,同心同德。
这是他爱新觉罗·胤禛的家。
……
因为西北战事顺利,捷报频传,康熙龙颜大悦,这段时间给了宫中德妃、十四爷的贝子府不少赏赐,连四爷这个做哥哥的都沾了点光。
乌希哈听说,康熙有意借着这股劲头,直接打到策妄阿拉布坦的老巢去,想来这仗还得打上一段时间。
康熙已传召十四爷,议定来年回京商讨出兵事宜,就是不知道成衮扎布到时能不能一道ᴶˢᴳᴮᴮ回来。
转眼又到了颁金节,宫中设宴,众王爷宗室进宫同贺。
上次乌拉那拉氏就敲定了,这次带蛋蛋们进宫康熙和德妃请安。
这就有五个小阿哥,加上带娃必备的乌希哈,雍亲王府进宫的人一下超标了,除了弘晖这个世子得跟四爷同行,四爷让其余孩子都留在府中。
永和宫中。
德妃的宝贝十四爷还出征在外,只有十四福晋带了两个嫡子进宫,没带侧福晋和庶子女碍自己的眼。
弘明十六、弘暟十四,都是半大的年岁,不好意思再在德妃面前撒娇卖痴,较往常来说好不冷清。
德妃和十四福晋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宫人通传道:“娘娘,雍亲王和亲王妃领人来了。”
片刻后,四爷与乌拉那拉氏领着七个孩子进殿,加上随行的下人,一下就把永和宫给填得半满。
“给额娘请安。”“给玛嬷请安。”
“都起吧。”
德妃先与四爷夫妻寒暄了几句,叫他们入座,接着看向当中站成一排的孩子们。
弘晖和乌希哈一左一右站在弟弟们身边。
他们俩一个是世子,一个是有“祥瑞”“纯孝”之名在身、被康熙常提起的格格,德妃殷切关怀,还一一问候了留在府中的孩子们,面上看就是个十分慈祥的祖母。
乌希哈却感觉德妃对四爷和他们,始终像是隔着一层。只比与他们没有血缘关系的宜妃、惠妃等人稍微好上一点。
不过她不在意,四爷也不会在意。
随着雍亲王府人口越来越多,四爷感受到的“家的温馨”早就满到要溢出来,他对从德妃身上获得母爱这件事,也越来越无所谓了。
终于,轮到了初次亮相的蛋蛋们。
饶是早得了信,一看排得整整齐齐的、手拉着手的五个小豆丁,德妃仍是一愣,问道:“这就是,年氏所出的五个小阿哥?”
“回额娘话,正是几个小的,”乌拉那拉氏起身回道,“年氏偶感风寒,恐进宫给贵人们染了病气,儿媳便叫她在府中歇着了。”
事实上,年氏好好儿的,最近迷上了捯饬面膜,弘历嗅到商机,名为“孝敬”实为投资,年氏日子过得很是充实,完全把儿子们初次进宫这件大事给抛在脑后。
“还是你贤惠。”德妃点头,对蛋蛋们招手,“好孩子,都走近些,让玛嬷好好看看。”
蛋蛋们在府里早被反复教导今日该如何行事,一点儿不露怯。
大蛋和二蛋领头上前几步,三胞胎跟着,又给德妃行了个大礼,依次报上名字。
“弘旦。”“弘曕。”“福宜。”“福惠。”“福沛。”
再奶呼呼地齐声道:“给玛嬷请安,祝玛嬷青春永驻,事事顺心!”
德妃对两个儿子再有偏心,面对小孙孙们还是硬不起心肠,笑眯眯地叫了起。
蛋蛋们今天穿着同色系、深浅不一的小袍子,一看就是亲兄弟。
等他们抬起头,边上十四福晋忍不住道:“额娘您看,这三个小的长得丝毫不差呢。”
三胞胎的五官和神态,差不多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又遗传了年氏的好相貌,白嫩嫩粉嘟嘟的糯米团子,举手投足好似心有灵犀,走到哪儿都是焦点。
除了十四福晋,弘明弘暟也睁大眼睛观察着三个堂弟,宫人们亦投来隐晦的目光。
比起三胞胎,大蛋和二蛋外表就普通多了,越长越不像,性格也迥异,一个活泼一个内向,大蛋喜欢跟弘时弘历弘昼一起混,二蛋则更喜欢三个小弟弟。
与十四福晋不同,德妃却盯着“平平无奇”的大蛋愣住了。
半晌,德妃冲大蛋招手,“好孩子,你再往前些,到玛嬷身边来。”
大蛋乖乖上前。
德妃摘下指套,拉过他细细端详,眸光闪动,低声呢喃,“太像了……”
四爷觉着德妃态度有些奇怪,担心儿子,开口问道:“额娘,弘旦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老四,这孩子,”德妃长叹一声,“这孩子,跟你当年长得是一模一样啊!”
四爷:??
大蛋指着自己,好奇道:“我像阿玛?”
过去从来没有听谁这么说起过啊。
众人疑惑的眼神,不由来回在四爷和大蛋脸上转悠。
四爷如今蓄了短须,常年饮食清淡,注重养生,身材偏瘦,在朝中多年沉浮,神情冷清肃穆,不怒自威。
而大蛋脸上满是婴儿肥,唇红齿白,眼神灵动,嘴角天生带着点上翘的弧度。
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无关系。
四爷想到大蛋在府中东杠西怼,隐隐有向弘时小时候靠拢的趋势,扶额道:“额娘许是记错了吧。”
德妃却十分笃定,还叫来一个嬷嬷,问:“徐嬷嬷,你看,弘旦是不是很像当年的老四?”
徐嬷嬷是德妃身边的老人了,四爷刚出生时候,她还只是个半大的宫女,连连点头,“娘娘说得没错,是像,像!”
四爷沉默了,努力在脑海中回忆着,自己五岁时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原来阿玛以前长我这样。”大蛋眼珠一转。
他不知道德妃对当年四爷刚出生就被孝懿皇后抱走一事心存芥蒂,后又因为四爷早年的口是心非,加上十四爷有意无意地搅和,母子关系日渐僵硬。
在他有限的见识中,除了他的奇葩亲娘年氏,大部分母亲都跟其他额娘们一样,是爱孩子的。
他这种跟儿子长得一样的孙子,那必须得是爱屋及乌,爱上加爱啊!
德妃刚才还对他的“另眼相看”呢。
这是他要受宠的节奏!
有便宜不占是傻蛋,大蛋直接往德妃怀里一扑,仰头对她笑道:“大蛋喜欢玛嬷,玛嬷疼我!”
被扑了个满怀的德妃再次怔住。
眼前大蛋的脸,逐渐跟她记忆里的幼年四爷重合。
当年十四爷还没出生,她虽然连升了分位,从一个宫女到四妃之一,却对自己的儿子亲近不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佟佳氏教得不认生母。
她多想老四那时候,也能对她这么说一句,“胤禛喜欢额娘。”
今日这一幕,仿佛旧年奢望成真。
大蛋对她这样亲近,会不会是四爷在背后教导的?
孝懿皇后已经去了三十多年了。
其实,老四这些年对她,没有一点儿不孝顺的地方。
……如果乌希哈知道德妃内心的想法,一定会跟她说,您真的想多了,这单纯只是因为大蛋是个社交牛逼蛋而已。
德妃不了解大蛋的属性,顺着自己心底隐晦的欲求,脑补了一连串感人肺腑的内情。
想着想着,她眼里竟冒出几点泪光,伸手将大蛋紧紧抱住,从心底里殷切地应了一声,“哎,好孩子,额、玛嬷疼你。”
抱着大蛋,再看向四爷时,德妃的眼神柔软了许多,隐含一分期待。
四爷亦愣怔片刻,他听到了德妃刚才的口误,轻叹一声,稍稍弯了下嘴角。
他们的表情,比起刚来时的“母慈子孝”,微不可查,只有乌拉那拉氏和弘晖察觉到些许端倪。
还有默默围观的十四福晋,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们家爷一直以来以为坚定不移的,甚至觉得可以利用、反过来制约四爷的靠山,不会要偏了吧?!
作者有话说:
四爷:我四儿子帮我攻略了老九,我二女儿帮我攻略了蒙古,我六儿子帮我攻略了德妃。
五个蛋的名字我也得每次回去对照一下才不会弄错。
啊,我卡文且偷懒了,躺平任嘲_(:з」∠)_以后一定全文存稿
跟大家说声对不起,我努力找找状态哇!
第110章 打架了
这一趟进宫, 让乌希哈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女人的善变”。
德妃似乎真将大蛋当成了幼年四爷的替身,对大蛋“一见钟情”、母爱泛滥。
这之后一直到他们出宫,她拉着大蛋的手就没松开过。
不管是碰着康熙还是其他宫妃, 德妃都要念叨上几句“跟老四忒像”,得到了旁人或真心或假意的附和后,德妃更得意了。
她念叨着念叨着, 又变成了“老四当年就跟我亲”“老四就是孝顺”。
什么叫做精神胜利法?这就是了。
大蛋不知内情, 只感觉这个祖母对他亲得不行, 继续顺杆子爬, 一口一个“玛嬷”。
他口才好,能杠得别人哑口无言,也能哄得德妃心花怒放,祖孙感情火速升温。
四爷实在没料到还能有这么一出。
毕竟他对德妃的期待, 这么多年因为她无条件偏心十四爷一降再降。
但与生母修复关系,不管从大局上看,还是他的私心来说, 都不是坏事。
甚至他心里, 一直隐约有着些许遗憾。
那就静观其变,顺其自然吧。
德妃这儿有大蛋“异军突起”“凭脸上位”,康熙那儿, 虽然其余四个蛋蛋不善言辞, 但一溜白胖团子往面前一戳, 就是香火旺盛的象征。
这还是皇家头一回有健康长大的双胞胎、三胞胎呢!
大大的吉兆!
康熙不仅给蛋蛋们各有赏ᴶˢᴳᴮᴮ赐,还大方地给“多子多福”的年氏、“贤惠大度”的乌拉那拉氏、友爱弟妹的弘晖和乌希哈封赏。
雍亲王府皆大欢喜、满载而归,风头完全压过了同时册封世子的三爷家和五爷家。
某种程度上, 四爷也确实是多子多福了。
……
入了冬, 气温转低。
府上有包括永玟在内的六个小阿哥, 还有耶布淳格这个孕妇,倚水而建的圆明园太寒凉了些。
十一月底,四爷又带着一大家子搬回了雍亲王府。
“格格,不好了!”
书房中,乌希哈正在练画,外头黄桃慌忙跑进来。
乌希哈放下笔,皱眉问道:“怎么了?”
“是六阿哥,”黄桃喘了口气,“六阿哥和八/九十阿哥打起来了!”
“大蛋和三胞胎打架?”乌希哈“刷”的一下站起来,“我过去看看。”
颁金节之后,大蛋在宫里挂上了名。
德妃三天两头就传话到来说想孙子,召大蛋进宫,四爷对此欣然受之。
进了宫,少不得碰上康熙,近两个月下来,康熙对这个长得跟四爷幼时一样的孙子,印象也越来越深。
大蛋似乎就此一跃成为御前红人,仅次于弘晖。
乌希哈担心,要是因为这份特别的宠爱看重,让大蛋和四个同胞弟弟生疏隔阂就不好了。
院子就在两隔壁,乌希哈带人赶到的时候,弟弟们还在幼儿园互撕。
四蛋小蛋手脚并用,一左一右抱住大蛋的两条腿,三蛋在身后扯着他的辫子,拔萝卜似的“嘿咻嘿咻”。
大蛋五官拧成一团,可见被拉疼了,但他看起来还是收敛了些力气,不然抬抬腿就能把四蛋和小蛋踹出去。
至于二蛋和编外蛋永玟,则是在边上围观着,时不时出声给三胞胎支招打气。
小阿哥们都在兴头上,又发了话要一决高下,奶嬷嬷和丫头们无人敢拦,才找人去隔壁搬乌希哈这个救兵。
乌希哈环视一圈,看大蛋以大欺小,脸先黑了一半。
等发现大蛋是“众叛亲离”,以一敌五,另一半脸也黑了。
乌希哈气沉丹田,大喊一声:“都住手!”
对蛋蛋们来说,大部分场合,乌希哈的话比四爷几个长辈都要好使。
听到她的声音,三胞胎撕扯大蛋的动作僵住,回头见她阴沉的脸色,慢慢松开哥哥,凑堆站好,两个噘嘴望天,一个低头玩手。
围观的二蛋和永玟挪近几步,到三胞胎身边,徒留发辫和衣裳被扯得不成样的大蛋孤零零地在三丈外。
乌希哈不由皱眉。
见他们还算听话,说停就停,乌希哈双手环胸,严肃发问,“怎么回事?!”
“姐姐你来了!”大蛋两步蹿到乌希哈身边,拉住她的袖子,小脸满是委屈,“三蛋他们不听话,你快管管!”
“你们几个里你最大,既然是哥哥,也要学着教导弟弟,”乌希哈弯腰帮他整理衣襟,一边问道,“先告诉姐姐,为什么要跟弟弟打架?”
小孩子自尊心都很强,乌希哈没有直接让大蛋让着年纪小的三胞胎,得先搞清楚原委。
“是三蛋,”大蛋指着弟弟告状,“他把玛嬷赏我的八音盒给拆了。”
不远处,三蛋握着小拳头,“我说了,我会拼好的!”
“你撒谎!”大蛋嚷嚷,“都成那样了怎么拼,这可是西洋来的新奇玩意儿!”
两人又你一言我一语地怼上了。
边上有二蛋他们补充,乌希哈很快了解了前因后果。
德妃这段时间给大蛋的赏赐里,有个精巧的八音盒,大蛋没少拿着在弟弟们面前炫耀。三蛋手痒想玩,大蛋大方地给了。
没想到三蛋玩着玩着,直接把八音盒拆成了一堆七零八落的零件。
这事论理,还是三蛋有错在先,开始他也乖乖认错。
大蛋很喜欢这个八音盒,回头把三蛋的案发现场逮了个正着,自然是怒气上头一通训。
论口才,剩下四个蛋加起来都不及大蛋十分之一。
三蛋被他说了半个时辰,实在太委屈,没忍住脾气,上手推搡他,四蛋小蛋帮着同胞哥哥,没一会儿就成了乌希哈刚才看到的混战。
“姐姐你说,是不是三蛋的错?”大蛋拉着乌希哈进屋,走到一张矮几前,上面是八音盒残骸。
乌希哈默然,眼前一摊零碎,一点儿也看不出原样,她找不到可以抢救的方法。
事已至此,乌希哈也只能先安抚大蛋,“这已经坏了,等回姐姐找四哥去外头淘两个更精巧的给你,先别不高兴了啊。”
她又招呼三蛋,“你弄坏了哥哥的东西,得给他道歉,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
孩子多了,家长就少不得和稀泥。
过去蛋蛋们也有起冲突的时候,一般只要乌希哈开口,都是同母兄弟,很快就能和好如初。
然而这回却不顶用。
“我不要姐姐你帮三蛋赔我,”大蛋扁着嘴控诉,“这是我准备给姐姐的生辰礼物,被他给弄坏了,姐姐你都不罚他。”
要是普通的东西,坏了也就坏了,大蛋没那么小气。
可这是他在永和宫一眼就看中,特意向德妃讨来,要送给乌希哈的,他是纯纯的一腔爱姐之心,乌希哈却还是偏着小的弟弟,让他原谅三蛋。
他这次还就不大度了!
“我道过歉了,六哥还一直凶我,”三蛋也不服气,“而且我说过了我能拼好。”
“姐姐你看他还嘴硬!”
“姐姐你信我可以的!”
乌希哈:……脑壳痛。
多子多愁哇!
她揉了揉额头,没想到这其中还牵扯到自己,要是她拉偏架,可能还会给兄弟间的矛盾火上浇油。
乌希哈看着那堆残骸发愁,想着拿给手工达人耿氏复原的可能性有多大。
一边二蛋开口道:“姐姐,要不就让三蛋试试?”
“三哥厉害,三哥试试!”四蛋和小蛋也拉着乌希哈帮哥哥说话。
乌希哈犹豫片刻,征求苦主的意见,“大蛋你说呢?”
大蛋摆明了不信,但他想让三蛋彻底认错服软,便点头道:“那就让他来,我看他怎么拼!”
乌希哈给三蛋让出了位置。
这矮几正好到三蛋胸口,三蛋站定,深呼吸,满脸严肃,看得边上的乌希哈不自觉地认真起来,呼吸都放轻许多。
三蛋伸出并不修长、还带着肉窝窝的手,先拿起最大的一片像是底盘的东西看了看,在零件中拨弄几下,一个个挑出需要的往上拼装。
主体、内部、外壳,不愧是上贡到宫中的稀奇物件,结构精巧无比,比乌希哈在后世那些精品店里见过的那些要复杂多了。
三蛋的动作越来越快,就像是变魔术似的,一刻钟不到,就凭空变出了一个完整的八音盒。
他把“复活”的八音盒往大蛋面前一递,“喏,好了。”
乌希哈和大蛋目瞪口呆。
真就拼好了?
至少外观看上去完好无缺。
“……我不信!”
大蛋打开盒盖,拨弄了几下发条,小人缓缓旋转——
没有原本动听的西洋音乐,而是“嘎吱嘎吱”的刺耳声响。
大蛋说不上是高兴还是苦闷,倔强道:“我就说吧,他弄不好!”
“怎么会?”三蛋拧眉,拿回八音盒,摆弄几下,确实徒有其表,“我再试试。”
他研究了一会儿,找不到问题出在哪里,索性几下把八音盒再度拆成一堆零件,从头开始。
接下来一个时辰,乌希哈他们就在边上,看着三蛋跟玩泥巴似的,把八音盒拆了装、装了拆,来来回回三四次。
他还不知从哪儿摸出个小工具包,敲敲打打,给八音盒装上了一对丑萌丑萌的小翅膀,因为他觉得这样跟乌希哈更配。
可惜的是,三蛋一通花里胡哨的改装,还是没能让八音盒重新唱起歌。
大概是他没有那份艺术细胞吧。
看到最后,大蛋也再没心思生三蛋的气。
跟乌希哈一样,他也是第一次发现三蛋还有这个特长,跟其他人一起,兴致勃勃地看三蛋大展身手,事后又追问着他怎么做到的,之前的争执气愤被兴奋好奇所取代。
这个命途多舛的八音盒,在乌希哈和弟弟们的集思广益与三蛋的巧手下,变成了一个多层首饰盒,放到了乌希哈的梳妆台上。
“……就是普通了些,”大蛋消了气,仍有几分遗憾,“等我过几天进宫,到玛嬷那儿看看,有没有别的好东西送给姐姐。”
听弟弟们又谈起要给自己准备别的生辰礼物,乌希哈忙道:“你们有这份心,姐姐就高兴了,不用多破费折腾什么。”
四蛋突然道:“那可不行,我都准备了一个多月了。”
小蛋也举手,“我还弄了半年呢!”
“三哥说了,亲手做的才是心意。”刚凭实力征服了兄姐们的三蛋淡定道。
“唉?!”乌希哈睁大眼睛,惊讶道,“你们都给我准备了礼物?”
“哎呀,怎么现在就说出来了!”四蛋小蛋捂嘴,吱吱呜呜,“本来想给姐姐惊喜呢。”
见他们这副可爱ᴶˢᴳᴮᴮ中带着点小傲娇的模样,乌希哈蹲下身,展开双臂抱住三胞胎,在他们白胖的脸颊上各“啵”了一口。
“你们送什么,姐姐都喜欢。”
乌希哈莫名地期待起来。
三蛋似乎是机械小能手,四蛋和小蛋,又会有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2022快乐顺利!
第111章 天才了
十二月初五, 是乌希哈的生辰。
如今的雍亲王府,在乌拉那拉氏的多年经营下,单论财力, 比乌希哈小时候的贝勒府翻了不知多少番。
还有经商小天才弘历,这几年被四爷暗中支持着,跟九爷合伙做生意, 闷声发大财。
四爷自己不是铺张浪费的作风, 但家底厚实了, 他也不会叫家眷过苦日子, 全府生活水平持续上升。
对孩子们,尤其是乌希哈这个府中眼下唯一的女孩儿,长辈们将“富养”这一原则落实得十分到位,她的吃穿用度, 比永玟还好些。
用四爷的话说,永玟和几个小阿哥年幼没定性,需要好好磨一磨。
而乌希哈乖巧可人疼, 婚事有了章程, 在府里呆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当然得抓紧时间多宠她、对她好。
这两年,逢年过节, 乌希哈得到的红包赏赐都比其他兄弟多, 遇上生辰, 礼物更是能把她的小院塞满了。
宋氏私下跟她感慨,这是四爷他们在给乌希哈攒嫁妆呢。
这天一早,宋氏就到女儿屋里, 跟她一起整理账本, 将各院新送来的生辰礼清点造册, 一边对乌希哈絮叨。
“……福晋送来的五套头面,赤金、点翠、还有素银,材质工艺都是上好的,款式我瞧着也华贵大气,经得住戴。”
“年妹妹送了一箱子古籍字画,额娘看不懂,但估摸着都是好东西。”
“钮祜禄妹妹和四阿哥又拿了一大笔银子,说是给你的‘分红’和‘添妆’,”宋氏顿了顿,“我推了一次,回头爷又拿过来了,说都是钮祜禄妹妹和弘历的心意,额娘后来才收下。”
“还有李妹妹和耿妹妹,她们张罗了不少被褥和四季衣裳,还有几件是亲手做的。”
点完一遍,宋氏长叹一声,“福晋和其他妹妹们,待我们母女,实在是没话说了。”
她的娘家无权无钱,什么都给不了乌希哈。
当上侧福晋后,她偶尔也会外出交际,认识了一些宗室府上的侧室。
受宠的不受宠的,有孩子的没孩子的。
没有对比就没有幸福。
“要是你能嫁在京城,就更好了。”末了,宋氏忍不住低声道。
每次提到乌希哈的婚事,宋氏的情绪就会突然低落下来。
她见过成衮扎布,知道他对女儿有恩,对女儿用心,是个人品好、有才干的年轻人。
四爷和弘晖几个兄长,也没有拿乌希哈联姻换取政治利益的意思。
但她心里,还是不希望女儿远嫁到漠北那等苦寒之地。
见她这样,乌希哈也顾不得因为暴富高兴,忙抱住她的手臂,整个人赖在宋氏身上撒娇。
“额娘,离我嫁人还不知道有多久呢,您别想这些。而且布布说了,会先陪我一起在京城孝顺阿玛额娘,还有他的祖母。”
乌希哈估摸着,四爷至少会留她到十八、二十岁吧。
那时候,四爷九成九已经登基,除非策棱需要成衮扎布去接他在漠北的担子,他们肯定会先在京城呆上个八年十年的。
“这几年,你在我这和其他姐妹那儿,给他说了多少好话,还真是女大不中留,”宋氏将乌希哈揽进怀里,摸着她的头,像幼时那样拍着她的背,“只要你过得好,额娘这辈子就别无所求了。”
乌希哈脑袋在宋氏怀里蹭了蹭,“我当然会好好的,额娘也要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
乌希哈院子不够大,晚上的生辰小宴摆在乌拉那拉氏正院的花厅里。
冬日入夜早,酉时刚过没多久,天色已经全部暗下来。
圆桌上,当中一个双层裱花的奶油蛋糕散发着甜甜的香气,馋得永玟在一边吮手指头。
另一个馋猫则是肚子显怀的耶布淳格。
孕妇口味多变,最近她嗜甜。
这么多年,李氏做奶油蛋糕的手艺,从味道到造型,精益求精,还技术入股给弘历,在外头开了间糕饼铺子,生意红火得很。
享用美食,唱生日快乐歌,吹蜡烛、许愿,意味着乌希哈又长大了一岁。
乌希哈拿着竹刀,将蛋糕切成小块,亲自端着先送给长辈们,换来一声声殷切关怀与祝福,还有一个个塞着银票的红包。
大头的礼,白天都送到乌希哈院中了,这都是额外的赚头。
弘晖弘昀夫妻亦然。
在这个时代的普遍认知中,他们已成家生子,就是能撑起家业的大人了,做派越来越像四爷和各自生母。
乌希哈一圈转下来,小金库又膨胀不少。
再接着,便轮到弘时和七个弟弟们给乌希哈送生辰礼。
“祝姐姐芳龄永继!”弘历第一个跳出来,他送的是一箱码得整整齐齐的金元宝,一打开金光闪闪,晃得乌希哈眼睛疼。
毫无新意,却是抠抠栗沉甸甸的心意。
乌希哈笑眯眯地接过,“我就不跟栗子你客气了。”
大蛋让下人抬来一个半人高的红珊瑚盆景,乌希哈感觉有些眼熟,好一会儿才想起,这是德妃的心头好之一。
估摸着比弘历这箱金子都要值钱些,顶得上一百个八音盒。
乌希哈忙拒绝道:“这也太贵重了,玛嬷赏你的,转送他人不妥当。”
“收下吧。”另一边四爷摆摆手,“这不光是你六弟的心意,还是娘娘给你的。”
对大蛋这种从永和宫往雍亲王府搬东西的行为,四爷不鼓励也不反对,有种“风水轮流转”的暗爽感。
自家阿玛发了话,乌希哈这才点头,给了大蛋一个爱的亲亲,嘱咐道,“以后在宫中还是得收敛些才是。”
“知道啦。”大蛋应是,一边睨了不远处三胞胎一眼,嘴里发出得意的哼哼,“我才不像某些人,这宝贝他可拆不了了。”
如果礼物能代表自己对姐姐的爱,他的爱一定是全家之最!
三蛋准确地接收到了哥哥的挑衅,从椅子上刷的一下站起来,绕过桌子,跑到乌希哈跟前,挤开大蛋的位置,仰头带着些委屈道:“姐姐会嫌弃三蛋自己做的礼物吗?”
乌希哈忙揽住他,“怎么会。”
上次听三胞胎提了一嘴,礼物都是他们各自亲手准备,乌希哈早做好了心理和表情准备。
无论弟弟们给她送了什么奇怪的作品,她都会表现出十二分的喜爱和鼓励。
乌希哈抬眸,看见三蛋身后,弘昼、弘时还有二蛋也跟着一起过来了,三人抬着一个三尺长的红木箱子。
竟还是个大家伙。
弘昼和二蛋松手,把箱子甩给苦力弘时,先给上前给乌希哈祝寿,“姐姐生辰快乐!”
“我跟二蛋三蛋,给姐姐整了个大活儿。”弘昼先道,卖了个小关子。
不仅乌希哈,坐得远些的四爷他们,也被弘昼这话勾起了兴趣,视线投向这边。
乌拉那拉氏偏头,小声问年氏:“我听说,福宜为了给乌希哈筹备生辰礼,近十余日都没睡好,今儿个瞧着,确实瘦了,精神头也不大好,你这个做额娘的总得上点心。”
“不知道,不过有弘时阿哥看着,出不了事。”年氏随意应了一句,表情十分严肃地把眼前的蛋糕平均分成四块。
只有一小块给自己,剩下三块给耶布淳格。
因为克制,所以美丽!
乌拉那拉氏无奈摇头。
耿氏凑过来道:“我听弘昼说,八阿哥可了不得呢,弘昼只能给他打下手,那什么图纸、零件拿回来,我都看不大懂。”
闻言,四爷略显惊讶地挑了挑眉,后院几个女人各有所长,耿氏手最巧,她说看不懂,难道几个孩子真弄出名堂来了?
“阿玛,我要去看!”永玟今天跟着主桌,这回坐不住了,嚷嚷道。
四爷道:“弘晖,你也去看看。”
弘晖知道四爷这是感兴趣了,便依言起身,牵着永玟走到乌希哈身边。
一下成了全场焦点,被一双双好奇期待的目光注视着,并不外向的三蛋耳廓泛红,心生怯意。
但耳边传来大蛋的挑衅的哼哼声,他在乌希哈和另外几个兄长的鼓励下,打开箱盖,弯腰将自己连续熬了几个大夜的成果捧到乌希哈眼前。
乌希哈原本准备好的夸赞之语全部卡在喉咙里。
弘晖双眼微微睁大。
见他们反应惊多过喜,三蛋心里打鼓,手往回缩了缩。
他身后的弘昼和二蛋却是充满了信心。
永玟双眼发亮地打破了沉默,“是大船!”
乌希哈发愣,不是这个礼物不好,是太好了。
好得超出了她预想的十倍百倍。
那是一艘长两尺、宽一尺的木船模型,用料不是什么珍贵的红木、檀木,但每个部件、每个边角都被打磨得几乎能泛光。
没有过多的色彩ᴶˢᴳᴮᴮ和装饰,更能直白地看清船身的构造与做工,精巧绝伦,堪比她在后世见过的船模。
乌希哈完全失语。
天、天才宝宝三岁半?!
她一副瞳孔地震、恍恍惚惚的模样,让三蛋心更虚了,小声开口问道:“姐姐你不喜欢吗?”
乌希哈还在震惊呢,三蛋嘴角向下一撇,眼圈似乎又黑了几分。
还是弘晖先镇定下来,摁住永玟不让他随意上手,温声问道:“福宜,这是你自己做的?”
三蛋擤了下鼻子,点头,“我拼的。”
他顿了顿,没忘了其他人的功劳,声音闷闷的,“四哥借钱,五哥磨木头,七哥算数。”
“还有三哥,”三蛋想起来,“是三哥说姐姐喜欢大船。”
乌希哈:……不,她没说过。
肯定是弘时因为之前提起过水师,才瞎出主意诱导了三蛋。
不不不,也不算瞎,这是挖掘出了三蛋的天赋啊!
乌希哈回过神来,蹲下身平视他,摸着他的小秃脑门,双眼发亮,嘴角弯起,“咱们福宜太厉害了。”
她一句话就叫三蛋破涕为笑,“姐姐喜欢就行。”
弘晖见多识广,发现三蛋的船模比他以往见过的水师战船更精妙,多了些许慎重,问:“福宜,这木船给大哥看看好不好?”
三蛋拧起小眉头,“但这是我做给姐姐的。”
乌希哈忙答应道:“就让大哥看看,不会抢我们的。”
三蛋勉强点头,姐姐教过他们不能小气,要会分享。
弘晖双手接过木船,先小幅度掂了掂,在手里有些分量,不是个空壳。又换了几个角度仔细端详,直觉这模型不简单。
但他不是此道专家,到底如何,还得让自己和四爷手下的匠人看过才行。
“福宜这么能干,得让阿玛也瞧瞧,”弘晖道,“福宜跟大哥一起去阿玛那儿?”
三蛋又看了眼乌希哈,见她满眼鼓励,转身拉上二蛋的手,“七哥也一起。”
弘晖向乌希哈告了声歉,带着木船和两个弟弟,往四爷跟前去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乌希哈有种莫名的、作为家长的紧张和骄傲。
虽然姐不嫌弟笨,但倘若三蛋真是个小神童,她一定会好好引导、培养他。
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个经历过九年义务教育加三年重点高中的穿越女。
“……姐姐,姐姐?”
乌希哈正出神,感觉裙摆被人扯了扯。
她转回身,看见四蛋和小蛋各捧了个盒子,并排站着,和三蛋几乎一模一样的两张小脸,因为同胞哥哥大出风头,这会儿稍显失落。
作为端水小能手,乌希哈一手拉一个,摸头揉脸,带着十分期待道:“四蛋和小蛋也给姐姐准备了礼物吗?”
“我种了漂亮的蓝宝石,”四蛋打开怀中的盒子,举高凑到乌希哈眼前,“送给姐姐,生辰快乐呀!”
什么宝石?
种什么?
乌希哈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低头,四蛋手中的木盒只有半尺见方,不大,铺了层深红的绒布,当中摆着一块足有巴掌大的深蓝晶体,整体呈爱心型,切面规整,确实像是矿物宝石。
四蛋却说,这是他学了戏法,从一种奇怪的水里慢慢“种”出来的。
乌希哈:……这啥?
这啥?!!
虽然她穿越前是个文科生,但最高二正式分科前,简单的化学实验还是做过一两次的。
这特喵的是,提纯析出的五水硫酸铜结晶啊!!
还定制造型!
乌希哈仿佛遭到双倍暴击,倒吸了一口凉气。
“还有我,我给姐姐送花。”耳边传来小蛋的声音。
花啊……总算来个正常的了。
乌希哈稍稍缓了一口气。
然而定睛一看,她快要被小蛋怀里的五颜六色给晃花了眼。
谁能告诉她,哪家、哪个品种的花是七彩的啊?!
小蛋掀开了遮挡,吃力地抱着一个比他头还大的花盆。
当中是一根手腕粗的主干,向上分岔,开出了一丛足有十余朵色彩各异,形态不一的花,其中有几朵乌希哈竟还叫不出品种。
枝叶浑然一体,看不出任何拼接的痕迹。
这得是嫁接加杂交吧?
双手一沉,乌希哈收下了这两件承载着弟弟们爱意、想象力和行动力的大礼。
乌希哈左手捧着四蛋的“人造蓝宝石”,右手端着小蛋的“七彩长寿花”,整个人都有些魔怔了。
那厢四爷正对着三蛋询问木船模型制作的一些细节,惊讶地发现其中/功劳最大的,除了机械小能手三蛋,就是承担了所有复杂数据计算的二蛋。
乌希哈看看那边两个蛋,再看看眼前这两个蛋,视线来回打转。
二、三、四、小。
数、理、化、生。
齐活!
“谢、谢谢四蛋和小蛋啊,还有三蛋,姐姐很喜欢你们的礼物。”乌希哈恍惚地道谢。
这一刻,她不再兴奋。
而是再度回想起,被理科支配的恐惧。
作者有话说:
第112章 特别了
这个生日, 蛋蛋们给了乌希哈好大一个惊喜。
三蛋的木船在四爷看过后,连人带物都被他和弘晖给暂时征用了,想来还有一番研究和折腾。
四蛋和小蛋的礼物则留在了乌希哈这儿。
毕竟比起肉眼可见的复杂机械, 作为古代土著的他们,很难领会化学和生物的奇妙。
散了席,把蓝宝石和七彩花郑重地摆在床头, 乌希哈先是欣喜万分, 从小养的蛋蛋有本事, 可比她自己发的那点财让她高兴多了。
接着, 乌希哈又纠结起来。
怕是自己望弟成龙,想得太多。
又担心若蛋蛋们真的天赋异禀,她这个平平无奇的姐姐,压力就大了。
弟弟们果然都是甜蜜的负担。
……
生辰之后, 蛋蛋们快乐地发现,乌希哈对他们的关爱直线上升,最近已经是完全压过了其他哥哥们和小侄子。
一定都是他们精心准备的礼物的功劳!
蛋蛋们越发地沉迷, 并乐于与乌希哈分享自己的奇思妙想与实验成果。
也只有乌希哈, 能认真聆听他们的异想天开,给他们最热情的鼓励与赞美。
前后花了快两个月的时间,乌希哈陪在四个蛋蛋身边, 勉强靠着自己那点贫瘠的理科知识, 引导发觉了二蛋和三胞胎的天赋点。
她的直觉没错, 这就是四个偏科小天才。
不满七岁的二蛋最明显,数学水平已经完全吊打了十七岁的弘时,听说偶尔还会被弘历捉去帮他算账。
三胞胎还小, 虽然不知道什么是理化生, 但已经热衷于观察发现生活中的科学小现象, 明明都是才四头身的小豆丁,遇上自己感兴趣的事物,却能沉下心来思考研究。
要是有人给他们定好方向——比如那艘木船——他们的创造力和执行力强过许多成年人。
乌希哈不知道,那些科学家的童年是怎么样的,但至少身边的弘时、弘昼,还有曾经她自己伪小孩的四岁,远比不上三胞胎。
倒是与弘历自小对钱的执着有几分相似。
她还后知后觉,怪不得二蛋三蛋要好,四蛋小蛋更亲。
数理不分家嘛,化生也有共通之处。
那么问题来了——
一个文科生的她,以后该怎么养四个理科天才蛋呢?
愁!
要是没发现还好说,现在知道了,乌希哈一边检讨过去的疏忽,一边担心耽误了弟弟们。
但话又说回来,她觉得这是值得培养的天才,但在旁人,尤其是王府长辈们的眼中,会不会是不务正业?
更甚者,或许还会觉得她这个异母姐姐“心怀叵测”,想把蛋蛋们往“邪路”上引。
愁哇!
乌希哈还没忘记,自己并不是无痛当娘,不管年氏和儿子们再怎么不亲近,他们都是她历尽千辛万苦、怀胎十月生下来的。
他们身上的特别之处,理应告知年氏知晓,听听她的想法。
年氏生子后,和乌希哈的关系一直不错,乌希哈除了帮她养娃,作为雍亲王府仅有的女孩儿,时常被年氏拉着研究试验些变美小技巧,一来二去,日常相处中,乌希哈拿她当姐妹多过当长辈。
这日,年氏见乌希哈独自上门,没带那些个闹人的小子们,当即欢欢喜喜地带着她先练了半个时辰健身操,泡完美容澡,再躺下让丫头们敷天然面膜。
乌希哈顶着一脸黄瓜片,口齿不清道:“侧福晋,我近些日子突然发现,二蛋和三胞胎特别聪明!”
“他们聪明?”年氏指挥着碧玉和紫玉给她们按摩,随意应了一句,“我怎么没觉着,天天给你和福晋添麻烦,哪里聪明了。”
年氏这话并不是谦虚。
雍亲王府子息旺盛,对阿哥们教养的进度和方法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并有足够的对照组。
五个蛋都由四爷安排了夫子启蒙,大点的双胞胎功课只比弘时当年好上一点,比不上弘历弘昼,三胞胎更是对诗书文章毫无兴趣,认字慢,不爱开口说话,也懒得动弹。
都说三岁看老,在他们这个年纪,前头的兄长们都显露了各自的天分爱好,并由ᴶˢᴳᴮᴮ四爷初步规划了往后的路线。
在乌希哈不知道的时候,四爷已经做好了蛋蛋们“文不成武不就”的准备,想着叫他们往后当个富贵宗室,能给弘晖他们帮手最好,底线是不要给他和兄长们惹祸。
年氏大概知道四爷的想法,她也不想跟乌拉那拉氏和李氏她们争。
她家世不差,有五个儿子,年家被四爷器重,自己在后院中最为得宠,单着看,似乎占据了绝对优势。
但正是因为这些优势,年氏可以保证,她一旦露出任何苗头,面对的敌人不是乌拉那拉氏的正院、或是李氏母子单方,而将会是后院除她之外,所有女人孩子们的联合。
手段、资源、在四爷心中的地位,她和五个傻儿子都敌不过这样的联合。
是儿子有人养不轻松?还是越来越美不快乐?
年氏想得很清楚,还敲打过自己院里的下人和年家。
蛋蛋们还小,四爷外头也正是要紧的关键时期,眼下的和谐状态就是最好的。
至于往后……年氏和四爷一样,认为蛋蛋们天资平平,即便长大后,大概率也是比不上弘晖弘昀他们的。
今天突然听闻乌希哈的“重大发现”,年氏小吃一惊。
“是这样的,二蛋算数很厉害,三胞胎上次给我的生辰礼,原理是……”乌希哈这般那般解释了一番,作为才女的年氏勉强听懂一半。
儿子们喜好擅长的,既非文也非武,而是工匠之流。
年氏信了乌希哈所言,三蛋做的木船模型可是被四爷夸了又夸,至少推翻了之前他们“愚笨”的印象。
她还有些许恍然。
蛋蛋们不是天资愚笨、一无是处——
这才对啊!
要不然怎么对得起他们从她这儿吸走的仙泉!
至今,年氏仍然固执地认为是儿子们夺走了她的机缘,虽然年氏试探过,没有哪个儿子像她那样会“无中生水”。
曾经仙泉给她美貌与健康的身体,没道理到了儿子身上,干啥啥不行,烦人第一名。
乌希哈今天的话,让年氏总算揪住了儿子们和仙泉的小辫子。
……她并不高兴,反而十分生气!
现在保持美貌与身材,全靠她自虐般的努力。
年氏无所谓道:“他们的功课有爷看着,我可从不插手,乌希哈你若不嫌弃他们笨,便多陪陪他们、教导一二。”
五个瓜娃子,爱咋咋地吧。
得了年氏的“授权”,乌希哈感觉身上顿时压了四座大山,“那我就,看着办?”
年氏见她满脸愁闷之色,反倒不解,“你既觉着他们聪慧,又有什么可发愁的?”
乌希哈道:“我是怕思虑不周,耽误了弟弟们。”
“你从他们出生后就一直照顾着,对他们的心意不比我差,我知晓你总是为他们好的,我,还有王爷福晋都信你。”年氏安慰了乌希哈一句。
乌希哈比自己这个亲娘靠谱,年氏对此很放心。
她突然想起,没听乌希哈提到大儿子,转而问:“大蛋呢?他又有什么长处?”
“大蛋,大蛋他——”乌希哈卡壳了。
大蛋呢?
生辰后,她被理科天才蛋牵扯了全部注意力,好像忽略大蛋挺久了。
要糟!
乌希哈正在回想上次跟大蛋说话是什么时候,又听年氏接着道:“听爷说,等开了春,准备让大蛋去上书房念书了。”
乌希哈:??
她又错过了什么?
……
按照康熙以前定下的规矩,皇子皇孙们满六岁起,得进宫念书。
不过上书房就这么点大,装不下数以百计的爱新觉罗子孙和他们的哈哈珠子,最终能在宫中求学的,只有其中一部分,除了还未成年开府的小皇子们,其他都是各王府里受宠的、出身高的小阿哥。
比起读书习武,更重要的是在皇上跟前露脸,在皇室小辈们中交际。
雍亲王府里的这几个,病美人弘昀没去过,弘晖是优秀毕业生代表,弘时几年前在打遍同窗无敌手后肄业。
弘历弘昼两个出身差些,弘历从小沉迷赚钱大业,弘昼算是弘历的小跟班,四爷多方斟酌,没让他俩去。
本来蛋蛋们也是不准备去的,毕竟打包去人太多,挑着去又显偏心。
以四爷如今的势,不需要双胞胎、三胞胎的祥瑞再在人前给他刷名声,低调反而是对孩子们的保护。
而且让蛋蛋们在府中长大,也是为了培养他们对兄长和姐姐的感情,少接触外头的闲言与挑拨。
四爷不是康熙,有了弘晖这个满意的继承人,他不想叫自己的儿子们像他们兄弟一样,斗得你死我活。
这回大蛋突然要进宫读书,并不是四爷的意思,而是爱孙心切的德妃。
德妃可真是爱死大蛋了。
因为大蛋虽然长着幼年四爷的脸,性子却更像十四爷,嘴甜会来事,每根头发丝都戳在德妃的心中痒处,对大蛋那叫一个牵肠挂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叫大蛋进上书房,一是德妃想孙子,二是给大蛋“体面”。
四爷本想推了,但德妃已经在康熙那儿讨了恩典,大蛋“跟四爷一个模子刻出来”名头给康熙留下了印象,忆起冷面儿子少时进学时光。
大蛋自己也想去,在宫里德妃面前他是宝,不像在府里,最近越来越边缘。
四爷再拒,就太刻意了,前两天刚和乌拉那拉氏、年氏商定此事。
乌希哈倒成了最后知道的人。
端水失败,是她错了。
赶在大蛋正式进学之前,乌希哈亲手做了个精美的书袋,提上他最爱吃的糕点,上门给大蛋赔罪。
二三四小又去做新实验了,留下大蛋一个在院子里,小小的身子端坐在书桌前,边上虽不缺伺候的人,莫名显出几分孤单来,看的乌希哈心软又心疼。
大蛋抬头,看见是乌希哈,双眼明显亮了一下。
乌希哈在大蛋身边坐下,喂他吃了几块糕,展示了自己准备的礼物,见他心情似乎还可以,摸摸他的脑门,轻声抱歉:“这些日子忽视了你,是姐姐的不是。”
大蛋转头撇嘴,“他们几个又弄出什么新鲜玩意儿了,姐姐你跟我说说呗。”
果然气上了。
乌希哈轻叹一声,又重复道:“姐姐错了。”
她不说别的,只是诚心认错,满脸惭愧,大蛋立刻招架不住,一头扎进乌希哈怀里,哼哼唧唧地撒娇。
等得了乌希哈的各种甜言蜜语和承诺,大蛋挺胸,表示大肚地原谅了乌希哈,“他们比我小,还爱瞎折腾,姐姐多注意点也是应该的,我才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再怎么说,他在五个蛋中都是大哥。
大哥要有大哥的肚量。
弟弟们折腾的东西确实新奇,他完全搞不明白,心里也是觉得有几分厉害的。
“我都听侧福晋说了,大蛋孝顺玛嬷,功课也大有进益,能给弟弟们做个好榜样。”乌希哈抱着大蛋,满心怜爱。
被四个天才弟弟环绕着,压力一定很大吧。
作为一个平平无奇的穿越女,她懂这种平庸的苦恼,以后得多注意大蛋的心理健康才行。
乌希哈像个即将送孩子上小学的妈妈,从学习生活到同学相处,唠叨了大蛋一个下午。
“……如果有人欺负你,千万要回来告诉阿玛。”背靠四爷和德妃,乌希哈不担心大蛋在上书房里被人欺负,“不过也得注意说话分寸,不可任性胡言,大家都是亲戚,得顾及脸面。”
乌希哈下面七个弟弟中,大蛋被“孤立”的趋势,越来越明显。除了大蛋独得德妃宠爱,其他人小小年纪开始搞事业,还因为大蛋那张嘴,简直杠上开花。
“听说你前几天又把四蛋给说哭了?”
“我没有!”大蛋喊冤,“我是在跟他们讨论问题!”
乌希哈纳闷,“什么问题?”
“就我最近看的书……”
大蛋滔滔不绝地讲起来,给乌希哈分享了自己的读书心得笔记。
他最近刚开始看《周易》,并在雍亲王府丰富的藏书中,找到了自己的心头好《象山先生行状》,感悟深刻,沉迷于思考天地起源,人生奥秘。
——象山先生陆九渊,南宋人,心学开创者,中国古代唯心主义哲学代表人物。
“……陆先生大才,我终于找到了姐姐你说过的那种‘心灵导师’了!‘吾心即是宇宙’,多么玄妙,多么至理!我好心跟四蛋他们分享呢,他们不懂,非说他们的实验才是‘真理’,结果说不过我才哭的。”大蛋讲到这,还有些辩论成功的小得意。
乌希哈:?!
她听了半天,勉强梳理出关键词和逻辑线。
原来大蛋你杠精的尽头,竟然是哲学吗?!
不对,唯物主义才是正道啊大蛋!!
作者有话说:
兄弟吵架×
文理之争√
第113章 上门了
乌希哈有理由怀疑, 年氏在两次怀孕的时候,是不是吃了什么天材地宝,或者有什么奇遇, 以至于蛋蛋们聪明到了有些异常的程度。
听大蛋念叨了半个时辰,乌希哈感ᴶˢᴳᴮᴮ觉自己要不是被九年义务教育奠定了坚定的唯物主义信仰,都要给大蛋带偏了, 怪不得几个弟弟招架不住。
之前她怎么就没发现呢?
肩膀上的大山又加一座, 还是个打歪了地基的。
满怀着半惊半喜的沉重心情, 乌希哈在府里扒拉了一下, 现在似乎也就剩一个弘昼,没有发展什么奇奇怪怪的爱好和事业。
她忽然觉得,要是弘昼真长成历史上的荒唐王爷也没关系,至少这还在她的理解范围之内。
然而, 等乌希哈抽出空来去探望弘昼时,她看到弘昼拿着一本装裱得花里胡哨的洋书,嘴巴张张合合, 念叨着奇怪的音节。
见到她后, 弘昼露出八颗牙的微笑:“古德猫宁,买迪尔希斯特,好阿友?”
乌希哈:……
她听懂了。
她究竟又错过了什么?!
——据弘昼所言, 他给弘历当跟班, 那些利润高的舶来品见识了不少, 也跟洋人打过几次交道,发现自己对洋文挺感兴趣的,就找了书来自学, 以后还能帮兄长更好地忽悠、啊不是与外宾交流。
乌希哈只能一脸麻木地称赞他“six six six”, 并很配合跟他聊起了“怎么是你”“怎么老是你”的冷段子。
继弘历和五个蛋之后, 弘昼更潮流地“I have a dream”了。
……这还是雍王府吗?
这已经是卷王府了吧?!
对比三个一直在奋斗的兄长,还有如今隐约有成为女权先锋趋势的玉录玳,乌希哈惊觉,原来四爷的儿女里,只有她是条胸无大志的咸鱼。
她有什么能做的呢?
乌希哈苦思冥想,深思熟虑,决定还是在给蛋蛋们引导辅助的基础上,勤动笔头,多写日记。
说不定有朝一日,她可以凭着《我的哲学家/数学家/物理学家/化学家/生物学家弟弟》流传后世。
清穿女的扯蛋之路,任重道远。
……
康熙六十年,春。
看了近一个时辰的奏折,即便戴着专门定制的西洋眼镜,康熙眼前还是出现了些许重影。
他感觉身体僵得慌,随便动动手臂肩膀,似乎都能听见身体深处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他想起身走动几步,不料刚撑着御案从座椅上站起,眼前就是一阵黑,整个人向前扑倒。
“万岁爷当心!”梁九功一直站在一尺开外,关注着康熙的一举一动,一个跨步到身侧扶住了他,没叫康熙栽到桌上,“奴才这就传太医。”
康熙眼皮轻颤,抬手制止了他,拿过桌角的鼻烟壶嗅了几口,刺激的气味从鼻腔传入大脑,让他缓过神来。
“万岁爷?”
“无碍。”康熙摆手道,又深吸了几口气,被梁九功搀扶着重新坐下。
他眼光落在内侍同样皮肤褶皱、还带着些老年斑的手臂上,轻哼一声道:“你这货,如今手上也没劲儿了。”
“原来万岁爷这是嫌弃奴才了,”梁九功将手拢回袖筒内,笑眯眯地回道,“那奴才这就退下,不碍万岁爷的眼,让魏珠进来伺候。”
魏珠正当壮年,是梁九功的徒弟,也是如今康熙最信任的内侍之一,正当壮年。
“你还敢犟嘴!”康熙笑骂一句,接着又问,“你是哪一年到朕身边的?”
“回万岁爷,奴才十年进宫,十五年被分到乾清宫奉茶,二十年近身伺候万岁起居。”
“四十年了。”康熙略有恍然,叹道,“也是少年主仆老来伴呐!”
这话梁九功可不敢随便应。
他顿了顿,似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双手交握作揖道:“还没给万岁爷道喜呢,陈贵人有孕两个月了。”
康熙听了,倒没有露出什么特别欣喜的神色,挑起一边的眉毛,“前日不就禀过了?”
梁九功略显夸张地“哎呀”了一下,拍拍自己的脑门,再度告罪,“是奴才糊涂,给忘了。”
“你啊你。”康熙指着梁九功无奈摇头,没有戳穿他的小心思,心情确实因为梁九功的话术好了不少。
但他确实是老了。
八岁登基,转眼已年近古稀。
御极六十载,是非功过,大都已成定局,留待后人评说。
康熙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眼神恢复了冷静与清明。
他对梁九功道:“你去后头,把那叠折子拿来,朕再看看。”
不用康熙明说“那叠”是“哪叠”,梁九功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就捧着两个檀木盒子回来,叠在一起有快一尺高,小心翼翼地捧到康熙面前。
康熙亲手打开盒盖,里面堆了有几十封大小厚薄不一的折子。
这是康熙去年底下密诏,由各省封疆大吏们、和京城二品以上官员报奏有关立储一事的奏本。
自太后病去后,康熙感觉自己的身子也大不如前,想得更多的,不再是如何平衡儿子们和朝臣的派系势力,而是慎之又慎地选择一个能把大清江山这个重担从他身上接过去的继承人。
龙椅,皇位,不仅是至高无上的权柄,还有百年祖宗基业,两万万百姓的生计。
这叠折子每封康熙都至少看过三遍,他将它们一一排开,不用翻开,只看字迹署名,康熙就能忆起其中内容,推举人选和理由。
被提及最多的,自然是已经晋封亲王的三、四、五爷。
十四爷正在西北建功,捷报频传,在武官中呼声很高。
曾经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八爷,至今依旧有人在努力为他奔走正名。
甚至还有人推举已经被废的胤褆和胤礽。
但也有谁都没提的,比如康熙手上拿着的这本,来自刑部右侍郎张廷玉。
康熙视线落在奏本中的最后一句话上。
“……不若多观众皇孙行事,再行斟酌。”
比起已经定性、各有优劣的儿子们,转而去考量尚未完全长成第三代,康熙有过这样的念头,并且这几年明里暗里,对皇孙辈越发关注。
他阖上双目,脑海中闪过一张张年轻稚嫩,与他们的父亲、他的儿子们有些相似的脸庞——
曾经的弘皙、弘昱,诚亲王世子弘晟,雍亲王世子弘晖,恒亲王世子弘昇,余下的几家还没有请封世子。
另有几个康熙有特别印象的,比如老四家长得比姑娘还精致漂亮的弘昀,身材不高却打遍大半个上书房的弘时,和十四家总是被弘时摁着打的弘春弘明。
这三个跟他们的阿玛算是反着来的了。
还有老八家的独苗苗弘旺,对比着老四家那一生一串、多子多福的五个小的……
康熙抬眸,瞥了眼角落的西洋钟,起身道:“走,随朕去上书房看看。”
梁九功将康熙的动作和表情变化一一看在眼里,面色如常地为他引路。
约莫一刻钟后,康熙带着人站在了小阿哥们习文的教所之外,里头整整齐齐坐着十来个不足十岁的稚童。
正巧,大蛋被先生点了名,挺着小胸脯,仰头对答。
大概是听德妃念叨的多了,康熙对大蛋也有了个“跟四爷小时候一模一样”的初印象在,这么隔着远距离一看,顿时就叫康熙想起了数十年前那个有些倔强和急躁的年幼阿哥,跟现在的雍亲王判若两人。
康熙隐约还能还能听见大蛋正在接连不断地反驳讲学,气势一点也不带虚的。
“……象山先生说过,‘学苟知本,六经皆我注脚’,不懂本心,书为何,理又为何?先生考取功名,在此处为我等授课,讲的不就是你心之言吗?”
“……我阿玛是雍亲王,二哥是与先生同年的举人,名次比先生您还高呢,先生您不如问问他们?”
正对着康熙的先生,似乎不善言辞,脸都被大蛋给怼红了。
“弘旦,还懂不懂什么叫尊师重道了?!”康熙突然现身。
教室中立刻跪了一地,三呼万岁。
“起来吧。”康熙挥手,慢慢踱步到大蛋面前。
大蛋有些心虚地低着头。
“看来你是被德妃给宠坏了,”康熙似有不悦,又问道,“你阿玛在家就是这么教你的?”
大蛋小声嘟囔,“我自己看的书。”
方才康熙听了几句,大蛋所言是“陆王心学”,可不是正统。
不过敢跟先生辩论、能有来有回,对刚七岁的大蛋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你跟朕出来。”康熙虚点了下他的脑门,脸上仍是严肃中带着微怒。
“哦。”大蛋垂头丧气地跟上,看来是逃不了一顿骂了。
临出门前,他向先生鞠了个躬,为自己方才的“失礼”致歉,表明只是纯粹的学术讨论,绝对没有其他意思。
他这番举动,让康熙眼底多了一分笑意。
大蛋盯着康熙明黄色的龙袍下摆,闷头往前走。
然而直到康熙停下脚步,大蛋也没听到任何训斥。
他好奇地抬起头,看见康熙冲自己伸出了手,犹豫片刻,把小手搭上去,被他牵着继续向前。
感受到掌心中的小嫩手从僵硬到放松、再到小幅度随意晃荡,康熙眉眼稍弯。
都是孩子呢。
如ᴶˢᴳᴮᴮ今年迈的康熙,更喜爱并能包容大蛋这种充满着生机的小放肆,刚才也就是吓唬他一下,没真动气。
康熙不说话,大蛋更不敢开口,在心里默数着过路看到的花花草草与来往宫人。
不知不觉走到御花园,大蛋空着的手摸了摸肚子,打破许久的沉默,“皇玛法,您能带弘旦回永和宫吗找玛嬷吗?我饿了。”
“永和宫?不去。”康熙沉吟片刻,突发奇想,对梁九功吩咐了几句,梁九功接着又点了个腿脚快的小太监跑开。
康熙继续带着大蛋在附近散步,又等了半炷香时间,小太监回来了,梁九功得到消息,走到康熙身边小声汇报。
大蛋断断续续地听到了“安排好了”“在园子上”“可要现在出发”,睁大眼睛,仰头不可思议道:“皇玛法,您是要去找阿玛告我的状吗?”
康熙哼笑几声,乐得看这皮小子担惊受怕,没有正面回答他。
大蛋只能乖乖认命,整个人都丧了下来。
康熙牵着大蛋,在宫中七弯扒拐,来到了一处大蛋从不知道的边门,早有侍卫随从等候在那儿。
出了门便是宫外,祖孙二人乘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朝着京城北方的圆明园疾行而去。
与此同时,乌希哈正被三胞胎拉着,去验收他们的最新实验成果。
作者有话说:
老康:我要给你们个惊喜!
——然后他受到了惊吓。
第114章 考验了
年后没多久, 虽然气候还没彻底转暖,以弘时和乌希哈为首孩子们就央着四爷搬回更宽敞的圆明园,好供他们折腾玩耍。
小的来了, 女眷们不放心,跟来照顾。
只有李氏照顾畏寒的儿媳,还有越养生越懒的乌拉那拉氏与弘晖一房留在京城府邸, 雍亲王府各方迎来送往, 还需要亲王福晋和世子福晋出面打理。
四爷则是看情况和心情两头跑。
圆明园西北处。
乌希哈身上特意换上了方便活动的粗布衣, 带着弘时和除了大蛋之外的六个弟弟, 来到他们这段日子的神秘花园——
两个月前,这里被恳出了一块长十丈、宽三丈的田,外头用细竹搭了两人高的弧顶架子,再蒙上一层价值百两、来自江南的上好半透米白绡纱, 就成了一个简易的大棚。
外头立着个近两米高的水车。
“这就做成了?”乌希哈仰着头,惊叹地看着眼前比她还高的“大玩具”。
三胞胎像是开了挂,小脑瓜子每天都会冒出各式各样的奇思妙想。
乌希哈怕他们折腾什么危险的玩意儿, 尽量引导他们循序渐进, 先接触一些在后世属于基础的常识和操作。
恰巧,之前在饭桌上听四爷提过几句,已经连着两年有旱灾, 担心今年收成, 乌希哈就十分“专/制”地, 敲定了蛋蛋们的第一个课题。
由二蛋和三蛋组成的数理组,乌希哈让他们去研究改良灌溉用具。
四蛋和小蛋的生化组,那必须是搞化肥!
命题作文, 问就是人人都知氮磷钾!
乌希哈站在几百年的历史肩膀上直接提出结论, 至于过程, 她就很不厚道地交给这些天才宝宝们了。
其他几个兄弟也不会干看着。
弘历出钱,弘时弘昼出力,弘昀得空的时候,也会帮忙翻翻古籍杂记,给提供文献佐证。
可以说是囊括了资本家、导师、研究员、苦力工的完美科研团队。
今天就是验收第一阶段成果的时候。
“这就是按照二哥找到的图纸做出来的?”弘历绕着看水车转了三圈,疑惑道,“这能动?”
“当然可以,”三蛋拉着乌希哈的手,把她带到另一侧,“姐姐摇这个摇杆试试。”
“我来?”乌希哈诧异地指着自己。
这种活儿,怎么看都该是大力弘时比较合适吧。
奈何三蛋固执又期待地看着她。
乌希哈无法,挽起袖子,露出看着肉乎乎、实则纤细的手臂,握住木制手把,深呼吸,拿出一副要使出吃奶的劲的架势,用力向下——
“嘎——吱——”
“唉?!”乌希哈惊讶地发现,这水车看似笨重,实际只需要她一个普通女孩的三分力气,就能驱使这个大家伙动起来。
不多时,耳边传来潺潺水声,原是有一股清泉被隐蔽的竹管从百丈外的水潭给引过来,灌入被弘时挖得整整齐齐的沟渠中。
乌希哈双眼微微睁大,忍不住蹲下身,伸手去接微凉的水。
再抬头看已经缓缓转动起来、已经不需要再用人力控制的水车,她一时无言。
很华丽,很复杂,还在原本的图纸上增加了各种精巧的新设计。
比如不知道用了多少杠杆和滑轮组才做到的省力装置,还有能够随意控制水流大小的开关。
但就是太精巧了,感觉有点偏题,放在地里不太实用。
不过换个角度想,比起作为民用灌溉工具,这再升级下,就能整活成特供权贵富商的自来水系统。
边上三蛋还在给乌希哈童言童语地卖弄解释,乌希哈不愧为理科学渣,对什么原理构造,依旧一句没听懂,但不妨碍她作为天才蛋蛋的家长感到自豪。
倒是弘历凑上来搭话,估计是从中发现了商机。
好姐姐乌希哈一手拉过一个,给了他们最想要的夸奖,“福宜和弘曕真是太棒了。”
三蛋仰头得意的小模样太过可爱,乌希哈忍不住“啵”了一下他的额头。
出于公平,二蛋也得了个亲亲。
他身高快到乌希哈胸口,看着有点小大人的模样,有些害羞地别过头。
见两个哥哥抢了先,四蛋小蛋跑上来拽衣角:“姐姐还有我们呢,我们进去看苗苗!”
乌希哈连忙安抚,“好好好,都看,都看。”
“那我们就托姐姐的福了,”弘昼笑眯眯道,“除了最早帮着一起翻土播种,后来他俩可宝贝,谁都不让看。”
“几颗菜整得神秘兮兮的,还不够小爷一顿吃的。”弘时在一边撇嘴嘟囔,立刻被乌希哈和蛋蛋们瞪了一眼。
他无奈地摸摸鼻子,上前为弟妹们掀开帘子,弯下腰,颇为滑稽地作小厮状大声道:“贵主们请进叻!”
棚内光线稍暗一个度,成了浅浅的暖黄,冷风被四周的白纱遮挡住,呼吸里都是朴实的、泥土的清新——小阿哥们的试验田,自然不会用那些“土法子”“农家肥”。
乌希哈抬眼四顾,长方形的田地被分割成十余小块,冒着高高矮矮的芽,深浅的绿昭示着蓬勃的生机。
还是弘时先有了动作,他蹲下身,捻了捻脚边的菜苗,道:“这算种活了?不错嘛!”
他先是惊叹,接着又有点遗憾,“但我看着离死也不远了。”
话刚落,弘时屁股上就多了两个小脚印,力道不大,但他毫无防备之下,差点被踹得扑到田里。
弘时“嘿”了一声,直接抓住四蛋小蛋的后衣领子,轻松地把两个小不点拎到半空中,“你们两个,哥哥说两句实话都不行了,说,是不是都跟大蛋学坏了,不敬兄长,讨打!”
“坏三哥!”“放开我!”四蛋小蛋扑腾着小手小脚,大声嚷嚷着。
弘时像个小人得志的弱智反派,“嘎嘎”笑着。
他没得意多久,二蛋三蛋冲过来抱住他的腿往外扒拉,试图解救弟弟。
虽然他们跟生化组是对手,那也是公平竞争,不需要这种非智力外援。
四肢各挂了个人形包袱,弘时又束手束脚起来,不敢有大动作。
弘历弘昼见状,一时手痒,交换了个眼神,从侧边进攻,给弘时暗中来了几下狠的,让他从“嘎嘎”又叫成“嗷嗷”。
乌希哈正在研究发蔫的菜苗,一回头,被这人堆人的场景吓了一跳。
怎么就变成兄弟大混战了?
一定都是弘时的错!
奈何她人矮力气小,又瞥见弘时有注意收着力道,几个弟弟们“打”得开心,特别蛋蛋们难得运动,就由他们玩会儿,在外圈意思性地喊几句“当心”“注意”。
许是男孩骨子里都有好斗因子,这场“六打一”的兄弟战争一时半会儿没有消停的迹象。
其间弘时脚步大,不小心送了某株摇摇欲坠的菜苗最后一程,惹得小蛋哭鼻子,场面变得更不可控。
乌希哈在边上脚快站麻了,想着要不要喊下人劝架拉人,身后忽然“扑啦啦”的跪了一地,大声问安。
有人来了。
“这是在闹什么?!”
四爷冷酷的喝问,让乌希哈和兄弟几个都打了个寒颤。
打闹的动作瞬间停滞,弘历他们一个接一个从弘时身上爬下来立正站好,草草整了下衣服,齐声道:“给皇玛法请安!给阿玛请安!”
是四爷陪着康熙、带着大蛋到了。
半个时辰前,康熙心血来潮,想到四儿子家搞个突击家访,都走到半路上了,四爷才收到消息。
好在他这儿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孩子们在园子中爱玩些,也是懂事知礼。
四爷稍加斟酌后,便装作不知ᴶˢᴳᴮᴮ,在书房中继续处理公务,问清乌希哈他们都在一处,也没提前知会叫他们准备,怕等会在康熙面前露馅。
窥伺帝踪可是大忌。
等康熙到了门口,梁九功来通禀,四爷才“受宠若惊”地出门迎接,又当着康熙的面吩咐人回雍亲王府,传信给乌拉那拉氏和弘晖,叫他们赶来伴驾。
果然,康熙对自己把四爷“吓到”颇感满意。
四爷想叫乌希哈和儿子们来前头请安,被康熙给制止了。
“也别喊他们来了,陪朕去看看,听弘旦说,他们又在整新奇玩意儿呢。”
结果新奇玩意儿还没看到,兄友弟恭也没影,只看到六个从大到小的泥猴子。
四爷脸都青了,生怕这种兄弟相争的场面惹得康熙不快。
“乌希哈,你也不管管?”四爷点了女儿的名,“这是怎么回事?”
“回阿玛的话,三哥和弟弟们闹着玩呢。”乌希哈小声回道。
“闹着玩?”四爷视线将儿子们打量一遍,除了小蛋抽抽噎噎的,其他人神态均无异样。
他还要再训斥,被康熙挥手打断:“好了老四,你们小时候哪个没摔摔打打的。”
四爷听出他心情尚可,只再拱手,“请皇阿玛恕小辈失礼。”
康熙摇摇头,这会儿他还牵着大蛋,遂松开手,在大蛋后脑勺摸了一下,“去吧,去找你兄弟。”
早就蠢蠢欲动的大蛋立刻迈开腿跑过去。
他先跑到乌希哈身边抱了她一下,“姐姐我想你了。”
不等乌希哈开口,又走到小蛋边上,拧着眉头问:“你哭什么?”
大蛋在家里爱跟弟弟们抬杠,但弟弟真受欺负了,还是会生气出头的。
他很有兄长模样掏出手帕地给小蛋擦脸,“别哭了,谁欺负你,让三哥去揍他!”
小蛋噎了一下,“哇”的一声嚎起来,“就是三哥欺负我!”
这……大蛋无措地回头看向四爷和康熙。
“弘时!”四爷不负蛋望,“回去将《训蒙文》抄十遍。”
“儿子知错,儿子领罚。”弘时干脆认栽。
反正弟弟妹妹都是有事好三哥,没事背锅侠,他早就习惯了。
康熙莫名觉着有趣,招手唤小蛋过来,“福沛是吧?我爱新觉罗家的男儿,可不能哭鼻子,发生何事,只管说出来,皇玛法给你做主。”
先被安慰,又看弘时被罚,小蛋平复好情绪,口齿清晰道:“三哥踩坏了我养的苗苗。”
乌希哈在一边适时解释:“回皇玛法,是孙女让他们试着种点菜玩儿。”
康熙四处看看,见这棚子被打理得十分有条理,方才在外头也看见了那架精巧的水车,点头赞了一句,“习农事,方能知民生,善。”
“小儿胡闹,当不得皇阿玛此言。”四爷谦虚道,“皇阿玛别怪他们不懂事,浪费良种就好。”
他们落脚处边上的几块地,菜苗的长势确实不佳,没有弘时那一下,估计也活不过这个春天。
若有老农辅助,或许还能挽救一下。但四爷想让儿子们受点挫折,就从不过问,准备好等小蛋他们耕种失败,再给他们讲讲其中道理。
有康熙的“做主”之言在前,小蛋大着胆子反驳四爷,“我没有浪费,这是姐姐教的‘控制变量法’,今天是叫姐姐来检查作业的!”
康熙笑问,“那你说说,种出什么成果来了?”
说到自己的研究成果,小蛋就不内向了,拉住康熙的衣摆往里走,小嘴嘚吧嘚吧地做起了实验汇报。
“姐姐从古书上看到方子,说有种东西用了能叫庄稼长得特别好,让我和九哥弄出来试试。”
网格状的田里,每块都均匀地种着二三十株菜苗,不同地块长势不同,小蛋逐一指给康熙看。
“这块是什么也没加的。”
“这块加了‘蛋肥’,叶子绿。”
“这块是‘甲肥’,放多了把叶子都给腌干了。”
“还有种叫‘林肥’,好像没啥用。”
“这块三种都加了……”
以纯天然菜苗为对照组,那些被小蛋指过加料的地,有几块长得明显好些。
也有部分蔫了吧唧的、直接被种死的,就是料撒多了,或者配方有问题。
康熙听着听着,脸上的表情由戏谑一点点变得认真。
四爷也没想到儿子们是认真搞研究,满脸讶然。
父子二人对农事虽不是十分精通,但多少了解,民间多用人畜粪便、草木灰等沤肥,没听说过别的什么。
康熙问道:“这‘蛋’‘林’‘甲’肥,又是哪里采买的?”
“不是买的,九哥一起做的。”小蛋摇头。
不用人叫,四蛋拎着三个小布袋上前,“福惠给皇玛法请安。”
四爷问他:“这又是什么?”
然后康熙和四爷就知道了,“蛋肥”不是鸡蛋做的,“林肥”跟木头无关,“甲肥”也没有叫“乙肥”的兄弟。
这些全部都是乌希哈从不知名古籍上看来,再由四蛋小蛋用硝石、卤水等原料摸索着“变”出来的。
被种坏的种子比起这里耗费的原料,完全不值一提,乌希哈和弘历出了不少私房钱。
康熙把四蛋那几袋子自制肥料拿过来,捻了几下,又放在鼻尖轻嗅,有种奇怪的、并不是很臭的味道。
又见四蛋从衣服里摸出了一个小本本,上面用细碳笔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和奇怪的符号,大部分还是错别字,大概只有他自己能看懂。
他认真翻了翻,对康熙道:“长得最好的是‘左十八号’,‘五蛋两林三甲’,十棵苗苗加一勺。”
众人又移步到“左十八”边上,菜苗的高度快有“无添加组”的两倍。
这效果就很明显了!
康熙蹲下身,仔细检查植株,还在小蛋不舍的眼神下挖出一棵,观察根系,确认这不是临时移栽过来充门面的,向后招呼道:“老四,你也来看看。”
四爷依言上前,亲手摸了,亲眼看了。
他们突然变得郑重的态度,让四蛋小蛋闭上嘴巴,其他几个站在边上不敢吱声,“始作俑者”乌希哈更是莫名心虚。
半晌,四爷拍拍手,扶着康熙起身,回头唤道:“乌希哈。”
“在!”
四爷吩咐,“等会弘晖弘昀来了,你带福惠福沛去同他们好好说说,整个条子出来。”
“可是,”乌希哈犹疑了,她可没有四蛋和小蛋自信,“这真的只是女儿给弟弟们找来打发时间玩儿的活,而且眼下才刚出苗,到底是入口的东西,得种成之后喂过鸡鸭确认无害,少说也还要一年半载的,还是谨慎为好,不必现在就劳烦大哥吧?”
乌希哈让三胞胎折腾这些,说没点野心是假的,但真到了被重视的时候,她又没底气地怂了。
四爷摇头,“就是得谨慎些,所以叫弘晖弘昀帮你们。”
康熙低头,看着刚过自己膝盖的四蛋和小蛋,他们小脸上带着点兴奋,就像是发现了一个好玩的玩具,并不知道这若是成功了,会产生多大的影响。
“好孩子,”他摸了摸他们的头,“好好种,种子、原料,钱财人工,不管缺什么、要什么,皇玛法都给你们出!”
被寄予厚望,乌希哈心更虚了,小声道:“万一都不成呢?”
四爷伸手戳了下她的额头,“若不成,阿玛就拿你是问。”
他嘴里放的是狠话,眉眼却是满满的笑意,乌希哈放心了,手帕一甩,“女儿遵命。”
来自康熙和四爷的肯定,让气氛不再严肃。
四蛋小蛋去扯康熙衣摆撒娇:“皇玛法,那能帮我们先还了欠四哥的债吗?”
“还有要给五哥的工钱,三哥搞破坏,扣他钱!”
康熙连连说好,眼神在周围的九个孩子身上打转。
弘历无奈摊手,“我都没要利息,很厚道了啊!”
弘昼挠头,“我就不拿弟弟的钱了吧。”
弘时……弘时最近跟弘昼学了个半洋半中的词。
叫无fuck说!
……
看完了试验田,不觉已经到了黄昏时分。
苏培盛来通传说,乌拉那拉氏带着弘晖和弘昀到了有一刻钟了,正在后头准备晚膳。
四爷问康熙要不要留在园子里用膳,康熙顺势应下。
比起给了他惊喜的三胞胎,他原本更想见的,就是弘晖和弘昀。
弘晖还带着咋咋呼呼的咸蛋蛋永玟。
四世同堂,阖家欢喜。
如此难得的场面,康熙也不拘泥于什么规矩礼仪,叫园子里的钮祜禄氏和耿氏也来陪膳,帮年氏和宋氏看顾孩子。
康熙有意收敛威势,又有三胞胎和永玟几个人小胆大的在喧闹,其他人也逐渐放松,回归到雍亲王府最日常、最自然的相处方式。
这是康熙第一次参与雍亲王府的家宴,热闹程度堪比一场小宫宴,却又没有他更熟悉的虚与委蛇、口舌交锋。
他看到弘晖抱着小蛋问话,动作神情与抱永玟并无二致。
弘历到乌拉那拉氏身边说着什么,到兴头上,还拿着胸前的小金算盘拨弄几下。
永玟爬到弘时肩上骑ᴶˢᴳᴮᴮ大马。
乌希哈最受欢迎,除了弟弟们,连年氏和两个格格都凑到她身边闲谈。
康熙甚至有种长见识的荒谬感。
还能这样?
怎么能这样?
是因为孩子们还小吗?
康熙出神的功夫,弘晖大概问清楚肥料和试验田的事,心里有了数,到四爷和康熙面前低声禀告,请示之后的章程。
看着眼前沉稳可靠的雍亲王世子,康熙仿佛看见了又一个四爷。
曾经,他是把四爷当做辅佐废太子的贤王来培养的,因为四爷处事最稳,又一心奉公。
现在,他也清楚自己心里的偏向。
康熙又想起来此地的初衷。
若论皇孙辈,老四家的孩子,一个顶得上旁人家好几个。
偏偏老四家的孩子还最多。
孩子多,是好事,也可能生出祸事。
他还要再看看,再看看……
康熙又饮下一小杯酒,视线有一瞬模糊。
灯影交错,月色朦胧,最易引人注目的,是另一张美得雌雄莫辩的脸庞。
“弘昀啊。”康熙忽然点名。
弘昀立即放下碗筷起身,“孙儿在。”
康熙顿了顿,语出惊人:“五十六年你乡试高中,下月就是会试,可想再考上一考?”
满场忽地安静下来。
谁都没想到康熙会突然提起这茬。
弘昀漂亮的脸上满是惊愕。
这两年,他娶妻,被四爷安排做点不大不小的差事,照看弟妹,做个才能平庸、声名不显的雍亲王府二阿哥。
偶尔回想当年,他顶着“李仲曦”的名字,在外交友求学,考乡试、中举人,如黄粱梦一般。
康熙又追问:“没剩多少时日了,你这两年功课可有落下,敢不敢去考?”
“孙儿……”弘昀迟疑,眼角余光去看四爷、乌拉那拉氏和弘晖的表情。
有与他同样迟疑的,也有隐晦的不赞同。
见弘昀久久不应,康熙挑眉,“怎么不说话?不乐意?是不想,还是不敢?”
弘昀垂在身侧的手虚握成拳。
他当然想。
他也敢。
少年意气,碰上老辣帝王的激将法,弘昀闭眼,再睁开时已满是笃定,“孙儿定全力以赴,不负皇玛法期望。”
弘昀话落,场面一度凝滞。
乌希哈坐在另一边的桌上,差点被水呛住,心里警报狂响。
康熙是想搞事吧?一定是吧?
就是不知道这位祖宗是想搞朝廷,还是想搞他们雍亲王府。
她小眼神忍不住乱瞟。
弘晖还好,四爷和乌拉那拉氏脸色都不大好看。
富察氏、李氏和耶布淳格不在,其他女人都是事不关己、无所谓的模样。
弟弟们不懂康熙此举会不会另有深意,只是顺着直觉放轻动作。
她边上的弘时则像是被雷劈中,灵魂出窍了。
“三哥,弘时?”乌希哈轻轻捅了他几下,想叫他回神。
突然“啪”的一声响。
弘时手滑摔了碗,吓了乌希哈一跳,也引来主座上的目光。
弘时从椅子上跳起来,整张脸涨得通红。
四爷本以为他要请罪,不想他又几步窜到康熙近前,跪下大声问道:“皇玛法,那我呢?”
“我可以去考武举吗?”
作者有话说:
第115章 默契了
康熙发现, 从四爷成了雍亲王后,这家子总能给她一个接一个的意外。
多是惊喜,偶尔也会有惊吓。
弘时这会儿突然说要考武举……康熙瞥了一眼四爷的脸色, 快比这天都黑了,无声暗笑。
儿子嘛,就是要坑阿玛的。
那他这个做皇阿玛的, 也再来加一把火。
赶在四爷呵斥弘时前, 康熙开口, “有上进心, 这是好事,可朕记得,你在上书房那几年,功课不怎么样?”
岂止是不怎么样, 完全就是年年倒数,所以康熙才有印象。
弘时脸更红,硬着头皮道:“孙儿只是不会做文章, 身手还是很好的。”
自他习武以来, 身边的同龄人,一次也没赢过的,也只有成衮扎布那头熊。
康熙“唔”了一声, 似在回忆弘时的丰功伟绩, “朕想起来了, 德妃还跟朕告过你的状,说你打了老十四家的弘春和弘明?”
“对对对,他们加起来都不够我打!”弘时连连点头, 又在四爷的死亡凝视下改了口, “那是友好切磋, 友好切磋。”
“闭嘴!”四爷狠狠瞪了弘时一眼,转头对康熙劝道,“皇阿玛,弘时惯爱胡闹,您别理会他。”
弘时约莫是方才喝了两杯酒,胆子大了,“既然二哥可以去,为什么我不行?若中了名次,也能给阿玛、给王府长脸!”
弘时酒壮人胆,康熙却清醒不少,肃容问:“现在就想着长脸了,那你就不怕考不上,给老四、给爱新觉罗家丢脸?”
“我可以跟二哥一样用假名,”弘时挠头,“真落榜就落榜呗,反正考场上也没人认识我。”
康熙一阵无言。
该夸他机灵呢,还是骂他鸡贼呢?
看这两个孙子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康熙心里多了几分看好戏的期待。
半晌,他摸着下巴沉吟,“你兄弟二人同母同胞,一文一武,若抛开皇孙身份,能入围殿试,不拘名次,朕定重重有赏!”
四爷喊了一声“皇阿玛”,被康熙堵了回来,“孩子有本事有志向,是好事,你这个阿玛不为他们盘算安排、叫他们在府里无所事事也就罢了,如今有机会,何必压着。”
这话说得就冤枉人了。
不顾众人各异的神色,康熙大手一挥,颇为高兴,“这事就这么定了。”
接下来,所有人都有些食不知味,忍不住在心里琢磨,康熙今日的举动到底有何深意。
辰时中,雍亲王府送走了吃饱喝足、心满意得的康熙,关上门解决家事。
首当其冲的,是冲动是魔鬼的弘时,加上白日跟蛋蛋们打架的帐,屁股上结结实实吃了十竹鞭的家法,四爷亲自动的手。
在听到四爷要带他回王府,让李氏教训后,弘时只有三分的伤装作十分疼,哀嚎着坐不了车也骑不了马,耍赖留在圆明园。
四爷又给他加了一倍的抄书惩罚,带着乌拉那拉氏和弘晖弘昀匆匆回府商议。
……
夜深前,宋氏担心弘时的伤,叫乌希哈带人将他送回院子。
等下人上完药,弘时趴在床上,手里拿了本兵书,煞有介事地翻着。
乌希哈拿着一小盘草莓,一边吃,一边问:“你想什么呢?刚才吓了我一跳。”
弘时不以为意,“不就是考武举嘛,有什么吓人的,没见识。”
乌希哈撇嘴,“那我还真没见识过。”
皇室子孙去考科举、武举,与那些官僚之子、平民百姓同台竞技,从科举制推行以来,历朝历代,乌希哈只知道北宋时有过一例。
当年康熙让弘昀考乡试,今天又突然提起会试,乌希哈总感觉他是一时兴起,玩笑的成分更多些。
说不准还牵扯到朝堂、夺嫡之事,还有康熙说四爷他们“压制”弘昀时,乌拉那拉氏僵硬的表情……
乌希哈心里毛毛的,不由担心道:“二哥压力一定很大,你还来添麻烦。”
“二哥考科举你没意见,我就是添麻烦?”弘时把兵书往边上一扔,“这是不是你说的那什么,双标?”
“二哥有才华有理想,机会难得,不能放弃。”乌希哈偏心得光明正大。
饶是亲哥,弘时也气着了,“我就没能耐,没上进心了?”
他也是有梦想的好不好?!
在雍亲王府十兄弟中,他只有武力能拿得出手,而且是非常拿得出手。
弘时实在太眼馋成衮扎布在西北声名鹊起了。
他也想当将军,想带兵打仗。
像这几年这样,整天在园子里给蛋蛋们做苦力,怎么与成衮扎布争抢乌希哈心里“大英雄”的名头?
弘时把被子一掀,盖住脑袋,在被窝里瓮声瓮气道:“反正皇玛法都同意了,这段日子我就不陪你们玩了,得好好准备,看兵法策论,练拳脚骑射。”
乌希哈后知后觉,弘时好像是认真的,可能还被四爷和她不信任态度伤了点自尊,放软了声音,“那你早点休息,就算要努力,也得先养好伤。”
“行了行了,你回吧,不然宋额娘要找你了。”
乌希哈又嘱咐弘时院中下人几句,叫他们注意着些弘时的伤,才带人离开。
她抬头,今日是上弦月,有了缺口,不如满月让人欢喜。
乌希哈轻叹了口气,她猜不透帝王心思,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此番是福非祸。
……
此时此刻,雍亲王府灯火未熄,无人入眠。
李氏和耶布淳格一直等着弘昀他们回来,七个月孕妇经不得饿,李氏亲自下厨煮了碗喷香的小馄饨,端上来后反倒勾得弘昀的肚子咕咕叫。
他方才在园子里只勉强垫胃,路上就被马车给颠没了。
与耶布淳格分着吃了夜宵,热食入肚,弘昀方觉身上的寒意被驱散,对满脸担忧关怀的额娘和妻子笑道:“怎么这副模样。”
李氏直接开口问:“方才王爷在门口说的事,可是真的?”
李氏是侧福ᴶˢᴳᴮᴮ晋,又是弘昀弘时生母,四爷第一时间把园子里发生的事告知于她。
她和四爷、乌希哈相反,比起突然冒头的弘时,更担心弘昀,“当年是皇上与汉臣置气,眼下又是为何突然想起了你?王爷也同意了?”
弘昀颔首,“皇玛法的话,阿玛自然是同意的。”
“要不还是拒了吧,”李氏扯了半天帕子,小声道,“就说你身子吃不消,或者说要照顾耶布淳格,会试殿试那会儿,她正好生产呢。”
弘昀摇头,“额娘,我想去。”
耶布淳格忙道:“我没事,孩子也好,不耽误夫君温书。”
她倒是兴奋得很,忆起当初自己在国子监外对“李仲曦”一见钟情,还做梦梦到过心上人高中三甲上门提亲呢!
耶布淳格对弘昀有盲目的崇拜和信心,反过来安抚李氏,“额娘相信夫君,他满腹经纶,不比那些个状元差,可算再等到机会展露一二了。”
“我哪是担心弘昀才学,我是怕福晋和世子那儿——”
“额娘不要多虑了,”弘昀拍拍李氏的手,“我心里有数,明日我就去找大哥谈谈。”
李氏叹了又叹,勉强点头,“那我也早些起来,给福晋请安去。”
……
正院里,乌拉那拉氏坐在梳妆台前,身上还穿着面圣时的繁琐衣裙,本该卸妆洗漱,但她看着镜中倒影,许久未动。
耳边响起嬷嬷的通传,“福晋,世子来了。”
“进来。”
等弘晖进了门,乌拉那拉氏让嬷嬷丫头都退到屋外,关好门窗,注意四周动静。
乌拉那拉氏看着眼前比自己高了两个头的儿子出神。
她没有叫他来,却在这儿等他,也等到了他,这是他们母子二十多年的默契。
弘晖今年二十五岁,也当了十年的王府世子,连儿子都有了。
那个八岁早夭的噩梦,离她仿佛隔了两辈子那么远。
“永玟睡了?”
“嗯,在福晋那儿歇下了,哄了好久。”
“傻站着做什么,坐。”
弘晖轻笑道:“这不是看您想好好看看儿子么。”
他拉开椅子坐在乌拉那拉氏对面,倒了杯温水递过去。
乌拉那拉氏没动,弘晖问道:“额娘有心事?是弘昀弘时?”
“皇上突然看重他们……”乌拉那拉氏久违的不安。
她不由想起了前世。
上辈子,弘晖弘昀都早夭,弘时顽劣无能,康熙看重喜爱的,是拥有纯正满人血脉的弘历,还将弘历接入宫中,日日带在身边教养。
这份喜爱,甚至还让四爷后来得了个“因子上位”的名声。
康熙今天的举动,触动了乌拉那拉氏那根弦——弘晖的地位,是她的底线。
后院这么多年的平衡,和睦相亲的局面,会不会因为上位者的一句话,就此打破?
不是乌拉那拉氏对弘晖没信心,弘晖样样都不差,但弘昀和弘时那样、某种才能特别突出的,确实更惹人注意些。
他们还是一母同胞。
乌拉那拉氏经历不同寻常,难免多想,整个人越发紧绷。
“额娘,”弘晖摇头,“皇玛法看重二弟三弟,是看重咱们雍亲王府,看重阿玛。”
弘晖在后二者上落了重音。
因为有四爷,才会有他们兄弟。
四爷意在大位,弘晖怎会不知?除了年纪最小、不在外走动的二蛋和三胞胎,大蛋都隐约有所察觉。
能出力就出力,不然就乖乖听话,万不可闹出什么,拖四爷后腿。
弘晖再次强调,“现在不是二弟他们如何,而是阿玛如何,我们家如何。”
乌拉那拉氏一愣。
许是她对四爷最后能登基这件事太过笃定,她对朝中的形势变化反倒不如上辈子敏锐,忘了夺嫡之路的瞬息万变、凶险非常。
康熙六十一年……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李氏母子不是那等短视蠢笨之人。
乌拉那拉氏立时清醒不少,“弘昀福晋过几月临盆,她是头胎,我会仔细看顾着。”
“今日阿玛又交给了我一个差事,若能办成,功劳不小,”弘晖对四蛋小蛋的研究上了心,“府里就多辛苦额娘了。”
“你只管忙你的,后头都有额娘呢。”
乌拉那拉氏伸出手,轻放在弘晖脸旁,感受微热的温度和跳动的脉搏。
她满足喟叹,“你果然是长大了。”
……
前院书房,四爷与幕僚邬先生相对而坐,就着昏暗摇曳的烛光,各执黑白,你来我往。
“主子今日的棋势,与往日有所不同。”
四爷在当中落子,“说说看?”
“张扬,乃至凶猛。”
四爷轻笑,“你可知,爷幼时曾被皇上评价‘为人轻率,喜怒不定’。”
都说他冷静稳重,其实都是这么多年在朝中沉浮,被明枪暗箭给练出来、逼出来的。
他原本的性子,和十四爷有八分相像。
邬先生想到近来朝中风声,结合康熙举动,双眼一亮,“那主子如今这是,时机已到?”
四爷抿唇不语。
曾经他能在两次废太子事件中保留势力、稳中求进,靠的就是隐忍蛰伏。
但时至今日,或许可以改变策略,在不触动到康熙底线的前提下,他需要更多的名,更多的势。
四爷能感觉到,康熙现在是偏向于他的,他也知道,康熙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已经在斟酌立遗诏。
他想名正言顺地走到那个位置,就要在秤上不断加码。
四爷揣摩着康熙的用意。
在立储一事上考量孙辈的说法,最开始不是四爷这方提的。
但他知晓后,少不了暗中推手。
康熙白日到访,是观察,是试探,还是考验?
他具无所惧。
棋盘上,四爷的黑子势头大好,邬先生干脆投子认输,笑着拱手道:“恭喜王爷,二阿哥、三阿哥各有所长,将来必定是王爷和世子的左膀右臂。”
四爷拢起袖子,“爷心里有数。”
还是要顾及乌拉那拉氏和弘晖的想法,李氏那儿也得敲打,以防后院在此关键时刻生出嫌隙。
……
各方思量不一,直至丑时,烛火方熄尽。
次日一早,四爷想着去正院交代乌拉那拉氏几句,苏培盛先一步带着管事嬷嬷来禀告。
“……两位阿哥应试要紧,福晋今早开库房,挑了上好的人参血燕,给阿哥们补身子,王爷可还有别的要吩咐?”
四爷接收到了乌拉那拉氏的表态,面容缓和,“有劳福晋了。”
接着弘晖与弘昀又一道来请安。
“会试就在一个月后,二弟还是呆在王府里清静些,圆明园那儿就交给儿子和两位侧福晋看顾,”弘晖对四爷道,“有乌希哈在,弟弟们定会乖巧听话,至于那‘化肥’之事,儿子还得仔细琢磨。”
“你只管去办,爷放心。”四爷点头,“若做不成,也不必勉强,他们还小,多安慰着些,别叫他们太过沮丧。”
“儿子晓得的。”
弘昀迟疑片刻,“那弘时呢?”
弘晖道:“弘时的武师父们今早已经往园子里去了,只是武举也有策论一试,这怕是得好好补补,还有他想要的‘假身份’,二弟若信得过我,都交给我来办吧。”
听他所言,弘昀心中从昨晚就提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了下来,“多谢大哥,我那儿有本兵书注解,很是精妙,劳烦大哥带去给弘时,盯着他多读几遍。”
弘昀本想今早就找弘晖私下坦明心思,直言保证他只想借这个机会证明多年所学,弘时更是纯粹凑热闹,对世子之位绝无半点觊觎之心。
不想弘晖见了他,一边说着“凑巧”,一边直接勾着他的肩膀往四爷这边来了,路上人多口杂,来不及说什么。
他没想到弘晖和乌拉那拉氏比他考虑得更多更周到,放松之余,还有感动。
边上四爷看着兄弟二人交握的双手,怎么都压不住上翘的嘴角,开口语气甚至称得上是温柔,“既然福晋和弘晖都安排好了,你和弘时只管专心备考。”
弘昀神采飞扬,自信满满,“必不负阿玛所望。”
四爷又忍不住说“好”。
比起康熙送上门的机会,几个孩子聪慧大气,与他心意相通,更让他心情大好。
天时已至,人和占尽。
他的势,终于蓄够了。
作者有话说:
四爷:这皇位fine!下几章mine!
我要去多存点稿子,争取下次回来就能日更,五月见!
第116章 高调了
康熙六十年, 是三年一度的会试之年,考期定在三月中旬,再一月之后进行殿试。
关注度稍低一些的武举, 分别在文举后五日举行。
弘昀的“李仲曦”马甲,当年正经考过乡试,得了第二的好名次, 是礼部登记在册的举人, 这回只要补个报考流程, 就能正规参考。
从康熙、四爷, 到雍亲王府的女眷孩子们,都真心希望并且相信,弘昀能凭借自己的真才实学榜上有名。
相比起来,弘时的武举就显得随意多了。
照着“李仲曦”起了个“李叔阳”的假名, 报考也是光明正大地开后门插队。
康熙ᴶˢᴳᴮᴮ还叫四爷和负责武举的主考官暗示过,家中有孩子贪玩儿想试试,只要不影响其他人, 稍微关照注意些, 别弄出大伤,或是把孩子打击过头。
考官当然配合。
除了这是上头的交代,最重要的是, 武举本身不像文举, 清流文臣、学子眼里都容不得一点沙子。
管你是关系户还是别的, 能打就能服众。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弘昀弘时在雍亲王府里的重要性和优先度,甚至超过了在圆明园跟乌希哈和蛋蛋们“玩泥巴”的弘晖。
三月二十八, 文武会试同日放榜。
顺天府衙前早就挤满了人, 百余双视线汇集在一起, 几乎能把厚重的木质大门给盯穿。
弘时和青苹、还有两个人高马大的护卫,严严实实地护着乌希哈走到最里头。
本来,他们可以呆在府里等人报信,弘时非得要亲自来看榜。
弘昀起初也想来,但耶布淳格一早觉着肚子有点不舒服,他就留在府里等大夫来给妻子看诊安胎。
弘时又转而说动了许久没上街的乌希哈作陪。
他们今天特意穿上了质地上好的绸衫,看着非富即贵,边上的平民百姓不敢靠得太近。
午时,衙役拿着榜文出门,引起人群一阵骚动。
黄纸还没在告示栏上贴平,眼尖的乌希哈立刻瞄到了弘昀的马甲,惊喜地叫出声,“二哥中了,第三!”
这可是会试,云集了整个大清的举人,包括江南、山东的才子,比当年仅是北京府范围内的乡试含金量高多了。
这才是明明可以靠颜值,偏偏要靠才华啊!
她这声动静不小,引来许多探究、艳羡的视线,乌希哈骄傲地昂首挺胸。
忽然,耳边传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称呼,“宋小东家?”
乌希哈回头,睁大眼睛,“沈大哥?”
来人是三年前就高中榜眼的沈光继。
弘昀为了迎娶心上人,在耶布淳格姐弟面前坦露身份,也没瞒着沈光继,找到时机修书言明内情,成亲时还请他来雍亲王府喝过喜酒。
之后两人也一直保持着淡淡的君子之交。
这次弘昀准备会试,应试经验丰富、并总结出技巧的沈光继提供了不少场外援助。
如今沈光继对乌希哈的身份,亦是心知肚明,但很体贴地没有表现出惊讶或是说破。
沈光继又对弘时拱手,“见过三公子。”
弘时随意挥了挥手,垫着脚尖、抻着脖子看向另一张榜文,带着几分期盼,“我呢我呢,有没看到我?”
“三哥你不是说你内场没考好么?”乌希哈粗略地看了一圈,没找见弘时的名,“可能没中吧。”
弘时考完内场文试当天,回来就嚎了两个时辰,家里人已经默认了他落榜的结果。
他跟来看榜,一是给乌希哈当保镖,二是不死心,想赌一把阅卷官瞎了眼高抬贵手。
弘时整个人丧了下去,乌希哈安慰地拍拍他的头,“别难过,我们都知道你尽力了。”
弘时:“……你这么一说更难受了。”
沈光继轻笑一声,“我倒是瞧见了一个叫‘李叔阳’的新晋武举人,列榜位八十八,不知三公子找的,可是此人?”
“真的假的?!”弘时怪叫了一声,很快就定位到沈光继说的地方,整个人原地跳起半丈高,扯着乌希哈兴奋嘶吼,“我中了,我中了!”
语气中,充满了多年学渣一朝翻身的辛酸。
文武会试各录用举人一百二十名,因为他们不习惯弘时的假名字,弘时又排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才没有立刻发现。
这个结果在低预期的对比下,惊喜程度直接翻了好几倍。
同样不是学霸的乌希哈也为他高兴,“看到了,三哥你真棒!”
“我们快回去告诉阿玛他们去!”弘时激动过头,紧握住乌希哈的手臂急匆匆要往回赶。
“三哥你慢点!”乌希哈力气拼不过他,周围不停有人往里挤,既然已经看到了想要的好消息,不便在此地久留。
她还记得沈光继,匆忙对他道谢并道别,就被弘时拉着在人群中左右穿梭,眨眼消失在沈光继的视线中。
沈光继微微出神,没注意被边上的人撞了一下。
“大人当心!”随沈光继一同来的小厮连忙挡在他身前,试图喝退对方,推搡着不断挤压过来的人。
沈光继回过神来,带着小厮向外挤。
奈何他们比不得乌希哈一众人多有力,终于脱离人群时,外衫已经皱得不能看了。
这时恰巧看到弘时骑着马,护着一辆马车离开。
“大人,他们也太不知礼数了吧。”小厮抱怨道,“就算家中有表兄弟中举,殿试如何还说不准呢,大人您是上届榜眼,又是五品监察御史,中意那商女——”
“不得胡言!”沈光继厉声打断他的不敬之语,望着马车转过街角,再不见踪迹,在原地久立无言。
良久,他默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弘昀大婚那天,沈光继虽应邀前往雍亲王府,但弘昀这个新郎忙着迎亲敬酒,并没有多少精力亲自招待他,他出身寒门,官职又低,自然受到了冷遇。
当然,沈光继并不在意这些,也没有因此对雍亲王府生出什么偏见。他与弘昀相交,是因为他才学上佳,人品端方。
在沈光继看来,雍亲王府二阿哥这个身份,反倒是弘昀的束缚和枷锁。
婚宴后半场,他自觉走到僻静角落,对月独酌,为好友庆贺、也为他叹息,意外碰上了帮忙招待女宾的乌希哈。
彼时少女乘月而来,衣袂翩跹,环佩玎珰。
看清是他后,她不惊不避,只如过往在郊外绣坊相遇时那般,晏晏一笑,“原来是沈大哥来了。”
那时沈光继才知道,“宋小东家”不是什么客居的“表妹”,而是侧福晋宋氏所出的多罗格格,弘昀的异母亲妹妹,也是雍亲王府上下最受宠爱的小女儿。
“大人拒绝了好多次老夫人说亲相看,难道不是因为这个宋东家吗?咱们今日一大早就守在这儿,为何不多说几句话?”
小厮不解的声音把沈光继从回忆中拉回来。
他们家大人是最年轻的三甲之一,德才兼备,处事老练,才能在没有靠山的情况下连年升职,将同年进士远远抛在身后。
如今沈光继正得上官重用,连康熙那里都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小厮没见过他像今天这样,被同龄的公子小姐这么怠慢过。
更也没见他对待谁,态度会如此小心踌躇。
“我与宋姑娘只是意外巧遇,”沈光继甩袖,冷着脸警告他,“回去之后,不管是在何时何地,对谁都不许再提宋姑娘半个字。”
他这模样,比怒形于色更让小厮害怕,只能唯唯应诺。
沈光继一大早来此,除了关心好友会试成绩外,还有三成碰运气,眼下既然碰上了,已是不虚此行。
他最后遥望一眼街角,转身离开。
“大人等等我!”
他的步伐和思绪一样纷乱。
沈光继心悦玉溪绣坊的“宋小东家”。
他自己很清楚这一点。
因为她纯真心善,帮扶弱小,无意中给了他与寡母帮助,言谈中可见胸怀,非一般闺中少女可比。
她的真实身份,只会让这份“纯善”更显可贵。
当年他金榜题名,与母亲上门道谢,就有过试探的意思。现在想来,他们母子冒犯至极,乌希哈那时婉言拒绝,已经是十二分的友善大度。
而那应该只是托辞,沈光继没听说雍亲王给小女儿定下亲事。
反倒是有传言说,雍亲王极为挑剔,这几年把京城适龄无婚约的公子们相看了个遍,也没有合意的。
沈光继知道自己不配的。
但他们已经有了本该没有的交集。
或许,能有别的可能呢?
……
弘昀弘时双双榜上有名,李氏心里再想低调,行动上也完全克制不住。
这可是实打实靠自己考出来的举人,哪家皇孙能做到呢?
南院从主子到下人,走路都比往常更多了几分底气。
乌拉那拉氏难免多想,但四爷和弘晖接连做思想工作,自己又历经两世,须知眼光得放长远,花了几天调整好心态后,一起加入女眷的围观队伍中。
她们都很好奇,殿试时会发生什么。
弘昀成婚后不再像以前那样深居简出,长了那么一张美人脸,弘时在宗室小辈中也是树敌无数,只要上了大殿,必然会被人认出来。
康熙准备怎么安排他们的名次,四爷还有在现场的王公大臣们,又会有什么反应?
可惜,她们是没有那个机会亲眼目睹了。
……
康熙六十年四月十五,文举殿试,时雍亲王二子爱新觉罗·弘昀冒名参考,满朝哗然,御史文臣脱帽谏言,曰:“宗室子顽劣,以科举为儿戏,动文臣之本、立国之基,当严惩之,连坐其父。”
昀曰:“圣人有言,有教无类,昀禀世祖、皇祖圣训,幼慕汉学,亦有十年寒窗,诸君岂因姓氏概论之?但ᴶˢᴳᴮᴮ求一试,若有半分不敬不公,甘为庶民。”
雍王慈父心,以王爵作保,附言。
上为表公正,其试文当廷宣读,又令学士翰林二十八人轮番问答,再论战会试举人前二十,昀才思敏捷,妙语频出,莫不叹服。
时文渊阁大学士王掞愧曰:“皇孙之才,当得状元。”
上笑答:“吾孙甚美,探花何如?”
故钦点一甲第三,此即为“探花阿哥”。
六十年武举,时雍亲王三子,弘时随其兄,异名中举,殿试授二甲武进士,五品水师守备,自此始,康、雍、乾三朝,从军三十五载,兴八旗水师。
乾兴八年,晋水师提督。乾兴十五年晋水师元帅,联京津营、福广营,渡东海,收瀛省于清界。
与漠北扎萨克亲王博尔济吉特氏成衮扎布同享开疆拓土之功,并称“双将王”,乾兴二十年封世袭和硕武亲王。
——《清史稿·列传八》,诸王七,世宗诸子。
世宗十子二女,皆有单传,字五千上,载于列传八至十一,为清史之最。
作者有话说:
人还在,断更我的问题。
慢慢写完+修错字。
第117章 显摆了
两个儿子一文一武、横空出世, 似乎昭示着,一直作风低调的雍亲王府,就此向朝廷和天下世人, 亮出已然丰满的羽翼。
也是这时起,让后来的雍正帝有了各种版本“因子继位”的逸闻轶事。
为了证明自己和两个孙子都不是闹着玩儿的,康熙按照惯例, 给弘昀和弘时都安排了职位。
一个任翰林院编修, 一个由兵部授职正五品守备。
原本四爷跟康熙说, 让弘时当个侍卫就行了, 还是弘时自己在殿试时强烈要求,才被想要继续看戏的康熙授了营职,进京城水师训练。
眼看西风起来了,那边东风也没落下。
弘晖在圆明园种了半年的地, 招了几十老农、甚至还有个炼丹的道士潜心研究,终于把四蛋小蛋的初版化肥捣鼓出稳定版本。
四蛋小蛋完全不在意被大哥中途摘走桃子,他们毕竟是小孩, 更喜欢新奇的研究过程, 而不是单调重复的试验。
最近,理科蛋们受到了越来越浪的弘时的怂恿,把研究目标偷偷转向更刺激、更拉风的火器。
乌希哈发现后, 先是后怕, 发火骂了弟弟们一顿, 又以“私下接触危险物品”为由,向长辈打小报告,剥夺蛋蛋们实验权利三个月, 连带弘时一起罚抄课本。
等到弘昀弘时适应了上班生活, 弘晖也种完了第一茬菜, 准备开始第二轮试种,并扩大试用作物范围。
产量翻番是肉眼可见的,具体能有多大效用,用后有没有隐患,还需要很长时间去验证。
四爷和弘晖习惯了谨慎,见了初期成效后,没想急吼吼就张扬出去。
反倒是康熙,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事,一旬一问,又数度摆驾圆明园,看见那几亩向阳疯长的试验田,回宫后在勤政殿独坐到三更天。
之后,康熙开始在人前有意提起弘晖在干的事,又指派了心腹人手和几个能吏到圆明园。
不是抢功劳,而是给弘晖打下手。
既“举人阿哥”后,“种田世子”的名头也逐渐传开了。
很明显,康熙在捧雍亲王府,在给他们造势。
他这像是“认定四爷”架势,在朝廷上下激起无数暗潮。
大部分朝臣,被当年太子、直郡王和八爷的几次风波弄怕了,更倾向于康熙又想搞事。
高高捧起四爷,要么是想以四爷为刀,对付某些不安定分子,要么就是“捧杀”,想对付四爷自己,重复当初废太子的路。
也有小部分人,顺势就靠上来,盯准下任帝王,想混个从龙之功。
有的目光短浅、急功近利,有的大智若愚、真心投效,还有的暗藏心思,想要浑水摸鱼。
不止四爷,在外当差的弘晖三兄弟,偶有出门交际的乌拉那拉氏和侧福晋们,都察觉到明显的变化。
连乌希哈,这几个月收到的、来自于京城其他贵女赏花出游的帖子,加起来都赶得上过去十年总和了。
为此,四爷在府里没少开家庭会议,统一对外行动方针,不管是造势还是捧杀,他们都要借力发挥,该占的名和势,不必再让,将这阵“猜测”“疑似”的风气,做实到“名正言顺”。
关注越大,压力越大,风险越大。
收获也会越大。
他要让康熙,让那些兄弟们,让朝臣、让天下百姓看到,他配得上。
现在也只有他能配得上。
……
颁金节前,宫里传来了一条有些奇怪的命令。今年宫宴,叫四爷和乌拉那拉氏,把府里所有的孩子都带进宫。
除了出嫁的玉录玳,也就是从大到小,足足十个阿哥,加上乌希哈这个夹在中间的格格,到时雍亲王府的队伍,想想就很壮观。
乌希哈猜想,也许是康熙年纪大了,更喜欢热闹?
到了进宫当日,乌希哈才发现,事情比她想得大条多了。
他们家,是一个不少的乌泱泱大部队,一溜排开,简直可以横霸宫道。
别人家,除了几个被封世子、或是有爵位在身的堂兄,其他皇孙辈一个没带。
这对比也太明显了!
看四爷和乌拉那拉氏并不意外的神情,就知道康熙肯定事先交代过。
权势最盛的亲王,十个儿子,双胞胎三胞胎,阳盛阴衰队伍中唯一的一朵金花,无论哪个因素,都足以吸引目光。
乌希哈在数不清的注视中,一直憋着一口气,脸上保持着标准的微笑,举手投足不敢有任何失礼之处。
她勉强用自己没啥政治细胞的小脑瓜思考康熙的用意。
起初,她受上辈子听过的清穿小说和历史课的影响,知道四爷是最后的胜利者,但夺嫡之路走得很不容易,还有许多野史记载他有篡改遗诏、从十四爷手上抢走皇位的嫌疑。
所以乌希哈是偏向于康熙要搞事这种观点,风头越大,行事越苟。
现在来看,似乎是另一种可能大些?
康熙即使要再行树靶子、捧杀、借刀杀人之类的事情,也不至于把年纪还小的蛋蛋们牵扯进来。
他确实是在用行动表示选中了四爷。
四爷改变作风,不是盲目自信,而是猜准了康熙的用意,并向康熙更进一步展示自己的能力和势力,还有一个顶得上别人家三个的优秀儿子们。
至于伴随而来的追捧与算计,只不过是微小且必经的考验。
与过去十几年相比,这点程度连挠痒痒都算不上,四爷自然不惧,他的孩子们也需要学会面对解决。
四爷不咸不淡地应付着来敬酒的宗室和大臣,注意力一直放在孩子们身上——
弘晖弘昀弘时现在已经锻炼出来了,只是要上心,别叫他们兄弟感情被那起子鬼祟小人给挑拨了。
弘历带着弘昼跟九爷混了这么多年,见过的市面也不少,往来交际,四爷不担心。
大蛋有德妃关照,其他四个蛋只专注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年氏足够懂事,哪怕年家有些旁的想头,也都被四爷敲打服帖。
至于乌希哈……
四爷正日常操心小女儿归宿,边上传来十四爷颇有些阴阳怪气的声音。
“哟,四哥如今春风得意,弟弟给您敬一杯,可千万得赏脸才好。”
“十四弟在西北辛苦了。”四爷轻笑与他碰杯,脸上满是作为兄长对任性幼弟的包容。
十四爷脸都快气歪了。
四爷什么时候对他这么和颜悦色过?!
这一定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嘲讽!十四爷忿忿地想。
他此前接康熙诏令,回京商讨战局,月初刚抵达京城。
三年前挂帅西北,十四爷那叫一个满怀壮志,满心想的都是立下不世之功,再回京收获朝臣拜服和康熙青眼,趁势一举夺下最高位。
结果呢?
十四爷委屈,十四爷不能不说。
“弟弟也就是受点皮肉之苦,哪比得上四哥,宠了那么多年的掌上明珠也舍得,”十四爷皮笑肉不笑的,“还送了个小侄子到额娘跟前尽孝,这么多年,四哥总算想起额娘待你的好了?都说与四哥当年长得一模一样,弟弟方才瞅了一眼,怎么不觉得有哪里像呢。”
言外之意,四爷一不要心肝,用乌希哈抢了他的梦中情婿,二不要脸面,一大把年纪了找德妃卖子求母爱。
四爷真心实意地叹气,“你也是做阿玛的人了,难道不知儿女都是债?”
十四爷更气了。
虚伪,虚伪之极!
但即便他快把手中酒杯捏碎,都改变不了他已经不战而败的事实。
康熙本就没有特别偏向他,德妃倒戈大蛋,他这边筹码直接缩减一半。
想到德妃跟他说什么“你四哥其实是孝顺的”“你确实不如他稳重会处事”“弘春弘明连他们家老三都不如”,十四爷的心都碎了。
“对了,你怎么没把策棱家的小子也带回来?这么大个人了,别跟孩子计较,”四爷拍拍他的肩膀,状ᴶˢᴳᴮᴮ似鼓励,“真喜欢他,就多下点功夫栽培笼络,也是帮四哥分忧不是?”
十四爷:……妈的!
他还好意思跟他提成衮扎布!
成衮扎布这回没跟十四爷一起回来。
刚去西北时,十四爷并不知道康熙私下帮四爷抢了他的好女婿,一心把成衮扎布当亲信培养,没藏私,不揽功,帮成衮扎布在军中站稳脚跟。
虽说四爷交代过成衮扎布,战场上瞬息万变,保全自己为先,十四爷的便宜不占白不占,侄女婿也能算是自家人,但成衮扎布不这么想。
落在不知情人眼中,他会不会是做了对不起乌希哈之事?
若传到京城里,她会不会误会,旁人日后又会不会说闲话?
他明里暗里婉拒了十四爷许多次,十四爷还不死心,他又不愿张扬与乌希哈的关系,索性同时写信给京城和策棱,调动到父亲帐下,冲到与准噶尔直接对抗的第一线。
成衮扎布这一走,带走了十四爷的许多功劳,更带走了十四爷的岳父心。
他就喜欢这种勇猛小伙儿!
十四爷又花了许多功夫去打探消息,功夫不负苦心人,总算通过蛛丝马迹,发现了残酷无比的真相——
阴险四哥,不讲武德。
偏心老父,十四何辜!
他有五个正当妙龄的女儿,环肥燕瘦,各有千秋,都抢不过一个看起来没发育好的乌希哈。
那人数上就不占优的儿子呢?他自己呢?
十四爷很难再继续保持曾经的迷之自信了。
“……四哥,你看我还有机会吗?”十四爷幽幽地问了一句。
四爷意味深长地与他对视。
皇位?这不能有。
女婿?四爷倒是想十四爷有。
但这扶不上墙的,不给力啊!
“哎,”四爷叹息着拍拍他的肩膀,“什么机会不机会的,你这么大个人,过几年指不定也要当玛法了,稳重些,别让皇阿玛、额娘还有哥哥担心,等西北事定,四哥给你寻摸个轻松点的差事。”
十四爷感觉自己今天真是开了眼。
四爷以前爹不宠娘不疼,现在一朝被偏爱,这是有恃无恐,抖起来了?
可他再不服气、再有意见,大庭广众之下,也只能憋着,等到了私下里——他已经能预想到以后的某种场面。
十四:四哥,是男人就来战!
四爷:关门,放弘时和成衮扎布!
十四爷心疼,肉疼,肝疼,哪哪儿都疼。
“四哥哎!”又有人来了。
兄弟二人转身,看到这几年越发富态的九爷,拉着十爷和有些消瘦的八爷走近。
从人数上看,像是来找茬的。
十四爷一度明面上向八爷投诚过,不由满怀期待地看向了来人,希望他们能搞出点事来,帮自己出口闷气。
第118章 预备了
如果说面对一母同胞的十四爷, 四爷还有些想显摆逗弄的恶趣味,对向来敌对、某些手段叫四爷看不上的八爷,四爷无甚可说。
炫耀没意思, 针对也没必要。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问九爷:“你找弘历?刚还在后头看见他呢。”
九爷是生意人,脸皮厚, 这些年因为弘历的关系, 阵营比较模糊, 应对四爷的冷脸也比较有经验, “这不是给四哥提前拜寿嘛!”
四爷生辰就在颁金节半月后,九爷这个借口找得不算离谱。
伸手不打笑脸人,四爷与他轻轻碰杯,“多谢九弟挂念。”
“弟弟干了, 四哥随意。”九爷满脸笑眯眯的,用手肘暗中碰了几下十爷。
十爷为已故温僖贵妃钮祜禄氏所出,母族显赫, 却从未表露出对皇位的野心, 不知是本性不重权势,还是康熙或钮祜禄氏的有意安排。
他向来跟九爷要好,大事都听他的, 不管是早些时候投靠八爷, 还是现在要来跟四爷服软搭关系。
“我也敬四哥, 往日里若有什么得罪怠慢的,四哥大人有大量,别跟弟弟一般见识。”说完, 十爷一口闷干杯中烈酒, 脸瞬间涨红。
九爷心里暗骂十爷说话风格一点长进都没有, 在边上讪笑,“十弟就是憨相,四哥您知道的。”
四爷见状,似真心实意地笑了笑,也仰头干完这杯。
九爷十爷颇有些受宠若惊之感。
殊不知,四爷看到他们俩,就想到了家里弘历弘昼二人组。
领头的精明爱钱,带一个或许是真憨傻、又或是大智若愚的跟班弟弟。
如非必要,四爷并不想真跟兄弟们斗到你死我活,康熙捧起他,也绝不是为了让他借此机会报复欺压曾经的兄弟和政敌们。
四爷目光落在八爷身上。
八爷今年刚满四十整岁,看起来却比他苍老许多,身材枯瘦,鬓角已有白霜,眼神带着几分浑浊。
他嘴唇颤动了几下,“雍亲王……四哥。”
“弟弟可真羡慕你,”八爷声音低哑,“有这么多健康的好儿子。”
子嗣大概会成为八爷这辈子永远的痛。
早年还能说八福晋善妒,不让他亲近旁人。
弘旺出生后,他为了补足在后嗣上与其他兄弟的差距,收用了许多身子康健、家族繁茂的格格婢女。
但十余年来,膝下也只得一儿一女。
八爷偷偷寻过民间大夫,说他这是先天肾水不足,不易让女子受孕。许是良妃在辛者库那几年苦日子伤了身。
这便是他的命数了。
出于某种男人的共情,四爷没有在这上面刺八爷的心,只道:“是你四嫂她们辛苦。”
从生育到教养孩子,四爷对女眷们的辛苦付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四爷又劝道:“你好好保重身子,儿子孙子,都会有的。”
“借四哥吉言,不过弟弟也有句话想提前劝劝四哥,”八爷勾起嘴角,意味不明,“儿子多了,又个个出息,日后少不得如我们兄弟一般,到时四哥要保重身子才是。”
四爷的脸色瞬间转阴,眉间似有雷云聚集,眼神利过刀剑,狠狠地向八爷刺来。
赶在他爆发前,九爷上前一步,伸手把八爷往后扯了一个踉跄。
“老八!”九爷其实更想直接捂八爷的嘴,“你喝多了?!”
“我端的是茶,哪能醉人?”八爷笑得无害,“许是这日头太大,晒昏了头呢。”
“既然昏了头,那就在府中好生休养,省得出门走动,平地都能摔跟头。”四爷冷哼,甩袖欲走。
走出几步,他回头瞪了一眼,“老十四,你还傻愣着作甚?!”
十四爷那点想拱火的小心思,被四爷给瞪没了,“三位哥哥慢聊,弟弟随四哥先走一步。”
一沉稳一挺拔的背影走远,很快身边又围了许多簇拥。不一会儿,梁九功来找人,说是康熙寻两兄弟问话,充分说明了什么叫炙手可热,简在帝心。
八/九十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十爷感慨,“我看十四连四哥一半能耐都没有,说什么‘大将军王’,他带兵比不过当年大哥、也不如四哥麾下年羹尧,我还看好四哥家的弘时,那小子动起手来有股狠劲儿。”
“当初还想拿我们作刀对付四哥,现在……”十爷“啧啧”两声,“到底是同母所出,嘴上服个软,认个错,四哥不管心里情不情愿,都得照拂他,不愁爵位。”
不像他们,示好都得小心翼翼。
十爷还在那儿向往羡慕呢,后脑勺挨了九爷一下,“就你话多,就你聪明。”
九爷拍完他,又满脸复杂地看向八爷,“八哥,你——”
“还没完呢,”八爷苦笑,衣袖下的手指,把掌心掐出一道道血痕,喃喃自语,“还没完。”
……
颁金节一过,四爷登位的呼声就更高了,甚至传到了民间。
康熙虽然没有下旨立太子,但对身边人明示暗示的询问,几乎是默认的态度。
他还频繁地往圆明园跑,看弘晖继续种地,看乌希哈养蛋蛋,跟下面七个弟弟斗智斗勇、相亲相爱。
看得多了,他也得了不少童趣,从情绪到身体都觉着轻快。
到了年关,康熙索性将大半朝政都交给四爷处理,自己抢了九州清晏,偷闲躲懒,只每三日召开一次小朝会,说几句和稀泥的场面话。
他少有反驳四爷的决定,纯粹是为了在大臣和儿子们面前露个面,证明自己没有被四爷给劫持或者胁迫了。
……
康熙六十一年正月初八,于乾清宫办千叟宴,上令雍亲王二子赋诗,载于起居注。
正月二十二,令雍亲王代御驾巡视京畿。
四月,康熙赴热河行宫避暑,令雍亲王留京理政,召雍亲王世子、三子随驾,后者勇武过人,在七次围猎中尽拔头筹,康熙赞曰:“不输朕与胤褆当年。”
七月,御驾返京。
康熙今年回来得比往年都早上几个月,虽然还在盛夏中,但他没有感觉到多少酷热难耐。
并不是他耐受度提高,反而是近年身体大不如前,连带着对温度的感知都变得迟钝。
在木兰围场跑了几圈,又不慎邪风入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太医建议他回京好生休养。ᴶˢᴳᴮᴮ
此外,康熙提前回宫,还因为日前朝中近三分之一的大臣联名上奏,控告四爷,说他“有负皇恩,妄图改弦易辙,施行苛政,于皇上不孝,于大清不义。”
这种说法虽稍夸张了些,但并非空穴来风。
外人眼中,康熙收到消息起就沉郁不快,告状之众嗅到风向,又是一连数封弹劾直达御前,康熙终忍不住满腔怒火,匆匆回宫,向四爷兴师问罪。
乾清宫内,确如旁人所料,发生了一场气氛沉重的对峙。
“朕还没死呢!”康熙将茶盏摔在四爷面前,咬牙切齿,口不择言,“你这是反了不成?!”
周围跪伏了一地的内侍宫女,皆是浑身战栗。
四爷撩开袍角,直挺挺地跪下,面无异色,“皇阿玛息怒。”
跟着康熙一同回宫的弘晖也跪在四爷身边,不知该劝暴怒的康熙,还是劝自家固执的阿玛,遂半低着头沉默。
“胤禛,雍亲王,”康熙一字一顿地念着,“你可知错?”
“若皇阿玛是说粮仓亏空儿臣问责处置四省总督并户部吏部十六人一事,儿臣不知有何错漏之处。”四爷沉声道,“一群国之蛀虫,皇阿玛可是觉得,儿臣罚得太轻了?”
“放肆!”康熙指着他喝骂,“你可知外头怎么说你的?苛政如虎,罔顾上意,其心可诛!!”
朝中部分人对他的评价,四爷怎会不知,他们能顺利告状,还多亏四爷没阻拦。
按照他原本的谋算,他该会在夺得大位,彻底掌权后,才有机会清算这波人,但如今康熙放权,再看到那些人和事,他忍不住。
他还想试探一二。
四爷直视康熙,问:“儿臣只在乎皇阿玛如何看待儿臣。”
康熙居高临下俯视着他,脸上怒容稍敛,却让四爷背后泛起一阵凉意。
眼前的人是八岁登基、统御天下六十载的帝王,四爷的权术手段,大半都来自于康熙。
即便此刻康熙年老身衰,在被他用那双深不见底的龙目全神注视着、像是能穿透他的皮囊,看透他内心最深处所思所想,四爷心如擂鼓。
但越是这样的时候,他越不能避让。
父子二人视线交锋,更胜言语万千。
康熙微拱的背慢慢挺直,“爱新觉罗·胤禛,朕有几句话要问你。”
“儿臣,躬听圣训。”
康熙问:“此番你可有徇私枉法,报复故敌之心?”
四爷笃定,“儿臣没有。”
康熙又问:“自你入朝以来,可有做过利己损国之事?”
四爷坦然,“儿臣无愧于列祖列宗。”
康熙停顿片刻,开口如惊雷:“朕若把这大清江山交给你,你可能扛下?!”
满屋屏息,本就跪伏着的宫人,又把胸口向下压了一寸,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省得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话,枉送性命。
“儿臣——”四爷胸口起伏,额头在地上扣出一声闷响,“承蒙皇恩,当仁不让!”
这句话明明白白说出口,康熙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定了定神,起身绕过桌案,对四爷和有些被惊吓到的弘晖伸出手,容色缓和,“起来吧,朕没生气。”
因为四爷所为,本来就他想要看到的。
康熙年轻时,有过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时候,这十几年却顾虑太多,行事越发宽和,说难听点,给后继者留下的摊子并不好接,所以才看重四爷公心最重,不为声名所累。
四爷站起来,和弘晖一左一右扶住康熙,心里高高悬起的巨石总算平稳落地。
他何尝不是在赌呢?
赌康熙对他还有父子之情,赌康熙仍然是那个平三藩、驱外敌的英明君主,把江山社稷置于权势斗争之上,赌这是对他的考验。
以他对诸方消息的判断和对康熙脾性的了解,康熙并不像真动怒,但他也不能笃定,康熙会容忍他的僭越。
四爷甚至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说句大不敬的话,即便康熙现在后悔选他,四爷也有自信能得偿所愿。
好在,他与康熙互相试探博弈,都没让彼此失望。
他终究比二哥幸运。
……
这场风波,还没起就散了,让朝中某些人失望之极。
康熙问四爷时,还有十余宫人在场,消息不胫而走。
第二天就有人上奏,吹捧四爷贤明有为,请康熙下旨立太子,可又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是,康熙斥责驳回了。
有亲信向四爷探听,也得不到只言片语的解释。
但更多的人,默默开始揣摩和适应四爷的办事风格。
康熙只在宫中住了三天,赏赐众妃,其中德妃那份最重,变相又给四爷撑腰,接着就搬到了畅春园。
又过三日,他觉着在畅春园“孤苦寂寞”,再跑到圆明园,把四爷赶回宫里干活,自己留下玩小孙子们。
“福宜来,皇玛法给你看个好东西。”
午后,康熙溜达到三胞胎处,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把卸了弹药的火铳,在三蛋面前显摆,“听你三哥说,你会拆是不是?”
不料三蛋嫌弃地推开,“太重了,笨笨的,不要。”
“你这不识货的小家伙,”康熙不爽了,“这可是工部和兵部最新改良的火器。”
三蛋更不爽,不懂为啥四爷口中君心难测的皇玛法,会是个烦人的小老头,老是打扰他们做实验。
三蛋转身,不想理他。
康熙也不生气,背着手在三蛋房间里绕了几圈,就从角落花瓶后的暗格里翻出一个盒子来,动作之熟练,一看就知道有内线。
三蛋顿时如临大敌,扑上去抓住康熙衣角,“你不能动!”
这是他瞒着姐姐悄悄做的,可不能叫人发现了。
康熙“嘿嘿”怪笑,打开盒子,里头是一套小巧精致的弩/箭,对比起来,康熙手里那把,可不就是十分笨重么。
“这是你新做的玩具?”康熙拿出来摆弄几下。
“才不是玩具,”三蛋反驳,“很厉害的!”
康熙看出来了,这似乎是个正经武器,就是不知威力如何,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招呼三蛋,“走,跟朕去试试靶子。”
“皇!玛!法!”
等乌希哈匆匆赶来时,看到的就是康熙把三蛋半抱着,左手/弩右手/枪,一会儿“咻”一会儿“砰”的,整个人都要抓狂了。
康熙放下手中的家伙,对满脸心虚的三蛋耸肩,“小管家婆来咯!”
第119章 梦想了
小小年纪就操心个没完, 乌希哈也不想的。
奈何天才弟弟们总有自己的想法,还有康熙、弘时这些不省心的偶尔来掺和一下,给她的养蛋生活不停增添难度。
“是皇玛法给我的, ”三蛋手一缩,身子一钻,跑到乌希哈身边, 举手以示清白, “我没乱做东西!”
乌希哈拉过他上上下下检查一遍, 小松口气, 转向康熙福身行礼,“给皇玛法请安。”
“乌希哈来了啊。”康熙笑眯眯地打招呼,没戳穿三蛋的谎言。
这小半年,乌希哈见康熙的频率不知翻了多少倍, 大部分是私下玩闹场合,心肠九曲十八弯的康熙想要跟几个小辈打好关系,不要太简单。
如今, 乌希哈更多的还是把康熙当做心态“返老还童”的祖父, 就像当年的太后一般,要人哄着陪着。
她苦口婆心地劝,“皇玛法, 三蛋还小, 这些刀啊剑啊的, 太危险了。”
康熙笑笑,“男孩子嘛,不玩刀剑, 难道去绣花?”
乌希哈还要再说, 康熙摆手道:“朕知道你是担心他们磕着碰着, 放心,有人看着呢,老四和他们额娘都没你操心。”
这倒是,四爷给三胞胎都安排了两个胆大心细的练家子看护,尤其是他们要折腾些别人看不懂的东西的时候,必须在一步可及的地方盯着。
康熙抬起右手,平举瞄准十丈外的稻草靶子,手指微动,只听“咻”的一声,一道寒光从他袖口疾射而出,扎进对面靶心。
乌希哈立刻狗腿地鼓掌称赞,“皇玛法威武霸气!”
“这袖弩是个防身的好东西,”康熙摸了摸套在手腕处的固定装置,“可以给军中斥候精锐装备上。”
自己的作品被夸,高兴。
又听要被充公,着急!
三蛋探头嚷嚷:“这是我给姐姐做的!”
乌希哈:??
三蛋你还记得你刚才第一句说的什么吗?
你再说一遍?!
康熙“哈哈”笑了几声,卸下射空的袖弩,走过来放到三蛋手中,揉揉他的小脑袋,“朕不抢你的,朕等你做出更好的东西来。”
三蛋立刻把自己的宝贝抱在怀里,警惕地看着康熙。
下次他一定换个地方藏东西。
然而他忽略了身后的黑影在靠近。
“福——宜——”乌希哈声音幽幽,恍若叫魂。
“你不听姐姐话,还学会骗人了?”乌希哈伸手捏三蛋耳朵。
这可是原则性问题,不能随意略过。
三蛋小脸先红后白,扯住乌希哈的裙摆,着急解释道:“我听话了,没亲自动手,我就画了图纸,都是青海青河帮我装的,还有七哥、五哥ᴶˢᴳᴮᴮ,他们都知道的。”
他还灵光一闪,“四蛋小蛋他们也玩火了,还做了臭臭弹和痒痒粉,姐姐你骂他们去,不要生我的气!”
乌希哈:……
好感人肺腑的兄弟情。
哥哥们黑锅大派送,顺便揭同胞弟弟的底,那什么弹啊粉的,一听就像生化武器。
乌希哈捂着胸口,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他们才六岁啊,中二叛逆期,来得这么早吗?
她这个平平无奇的穿越女,已经阻止不了蛋蛋们上天了。
“既然是给我做的,那就没收!”乌希哈没有放弃挣扎,哪怕三蛋脸上明显写着“我错了,下次还敢”,“回去抄十篇文章,四蛋小蛋也要,你盯着他们抄去,少一张你多补三张。”
三蛋脑袋耷拉下来,仿佛承受了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康熙在边上津津有味地围观,这种“温柔姐姐教训弟弟,弟弟屡教屡犯”的戏码,他看了半年多还没看腻。
头两回,他还会有些“重男轻女”,帮双胞胎、三胞胎说几句好话,乌希哈自然不敢抗旨不遵,让调皮蛋逃过一劫。
次数多了,康熙发现这就是他们姐弟,或者说雍亲王府的相处方式。
就算乌希哈对弟弟们再严厉,她还是几个小的最亲近的姐姐,比亲生父母更甚。
康熙招呼他们:“来,你们陪朕走走。”
乌希哈把三蛋的危险玩具交给随行的青苹,拉着三蛋的手,慢慢跟在康熙右后方。
如今的圆明园,尚比不得畅春园豪华,但因为孩子多,烟火气十足,四世同堂合家欢,比年轻貌美的二八佳人更吸引康熙流连驻足。
康熙脚步不快,短腿姐弟俩都能轻松跟上。
“朕听说,福宜他们弄的那些‘研究’‘试验’,都是你给指点的?”康熙忽然开口问。
乌希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康熙是在问自己。
她心里斟酌片刻,谨慎答道:“孙女儿平日里在家呆着也没什么事,就翻翻杂书,弟弟们还小,除了大蛋,都在府里请先生开蒙,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只是混在一处玩,谈不上什么指点。”
蛋蛋们展露出在理科上的天分后,是受了乌希哈许多“启发”“引导”没错。
一来是不想浪费弟弟们的天分,二来,她还生出了那么一丢丢野心。
如果那十几年来自未来的记忆能派上点用场,为她所爱的家人和脚下这片土地做些努力和改变,为什么不呢?
不管通过什么方式、通过谁。
但乌希哈从不敢居功或是招摇,她懂的还是太少,也担心四爷他们认为她逾越了。
三蛋听到乌希哈自谦的话,却是不依,“姐姐最聪明,什么都知道!”
康熙道:“那你要多多读书,早点赶上乌希哈,以后也像你二哥三哥一样凭自己的本事考功名。”
“不,我不要,”三蛋人小胆大,反驳康熙,“我以后是要当物理学家的!”
他信誓旦旦握起小拳头,“我要做出能在天上载人飞的铁鸟,不点蜡烛就能亮一整天的灯,还有能在京城发射、穿过万里的箭,叫异族人都不敢犯我疆域!”
这些,都和“物理学家”一样,是他从乌希哈特意为蛋蛋们准备的睡前故事中听来的。
三蛋对此深深向往、深信不疑,“物理就是坠厉害的,遇事不决,基础力学!”
这也是乌希哈对他说过的。
“咳!”乌希哈被自己口水呛住。
她还跟二蛋、四蛋、小蛋分别说过“数学是一切科学的基础”“化学是一切物质的基础”“生物能解开所有生命的奥秘”呢!
多少有点鸡娃和吹嘘过度的尴尬。
康熙当然不懂物理,可三蛋描述中的奇妙事物、还有他小小年纪有一腔壮志,值得赞赏与鼓励。
康熙揉了一把他的头,“行,你们十兄弟,各有所长,各有志向,往后才能守望相助,不至于……”
不至于为了四爷的王爵、甚至那把椅子手足相残。
康熙意味深长地看了乌希哈一眼,“丫头你说呢?”
他一直很好奇,四爷家这十个并非同母所出的阿哥们,为什么一点也没有要争权的迹象。
康熙留心观察了一段时间,才摸出个大概,因为每人都有各不相同的“事业”。
以至于心态上,甚至还有那种,任何跟朝政权术沾上一星半点的事,巴不得都交给四爷和弘晖,他们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去不务正业的奇怪想法。
不仅孩子们,后院女眷,从嫡福晋到两个格格,都是不争不抢的性子。难得囿于后宅方寸之地,都能寻到一二爱好,修身养性,偶有所成,悦己之余,也能惠及四爷和子女。
身为九五至尊的康熙,过去没少花心思去平衡调解妃嫔和子女们间的矛盾,一度失控的结果就是两废太子,朝政动荡。
见雍亲王府这般,他甚至有些羡慕起自己的儿子。
是天意使然,还是有意为之?
就算有,也该是四爷在潜移默化地引导。
总之,不至于是乌希哈这个刚及笄的小黄毛丫头。
虽说表面上看起来,弟弟们都算是她从小陪着带大的,曾经最顽劣的弘时,也是因为十年前那场变故,才痛改前非,苦练至今,初有所成。
看着乌希哈还带着婴儿肥、写满疑惑的小脸,康熙摇头失笑,叹了一声:“比起老四,朕不是个好阿玛。”
所以,老四的命比他好。
也愿他们能一直都好。
……
十月初,康熙令雍亲王世子弘晖代巡各省,查勘粮仓,十地皆有亏空,康熙震怒,命雍亲王彻查,问责官员数十。
雍亲王四子弘历并贝子胤禟献银十万,上行下效,京中数百官员、富商数百,当日共筹措善银三十万。
世子弘晖再献“化肥增产”之策,皇庄试种粮食作物十余种,少则翻两番,多则五番,龙心大悦,以皇榜告谕十八省。
十一月,雍亲王代行主持十五日大祀,虽无储君之名,然朝野百姓具归心矣。
……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
大祀就在两日后,三天前起,四爷就在宫中斋所致斋,不沾荤腥,潜心静气。
大祀事关重大,几乎等同于康熙正式昭告天下,他胤禛就是下一任帝王,容不得有任何差池。
念了再多的佛经,四爷心里仍然无法完全平静下来,今日更是从早起便觉得心中沉闷异常。
四爷默了几页《金刚经》,放下笔,揉了揉眉心。
他忽然想家了。
这皇宫曾经是他的家,现在却又不是,或许以后会重新成为他的心安之所,等到他可以名正言顺把女人和孩子们接进来的时候。
也不知他们现在在王府中,都在做什么?
弘晖福晋和侧福晋都怀了身子,富察氏下个月就要临盆,不管是男是女都好。
弘昀福晋去年中生了个小阿哥,取名永玥,乌希哈起了个小名叫“彩蛋”,如今也快两岁了,活泼得很,像他三叔小时候。
乌希哈又多了个侄子要哄着,更忙了。
后院他很放心,只是纯粹的想念。
旁的,十四尚在西北,德妃的关怀大部分给了大蛋,待四爷不算太亲密,但比早前偏心、挑剔好上十余倍,四爷面上的功夫也都做足了。
还有康熙的身体……
因为粮仓亏空一事,康熙怒急攻心,旧疾复发,虽然弘历和弘晖所为让此事圆满解决,可病去如抽丝,康熙这两个月都深居在畅春园中休养,颁金节宫宴都不曾办,只赐下少许赏赐给宗室和满族大臣。
他还有许多朝事要处理,便和弘晖、弘昀两个轮流侍奉病榻,也从不拦着其他兄弟侄子们侍疾尽孝。
康熙接连为四爷造势,四爷心里是感动的。
至少现在,他是真的挂念康熙病情,期望他能康复。
康熙以慈父心待他,他为臣当忠,为子当孝。
“……爷,不好了,出事了!”四爷的思绪被苏培盛慌张的声音打断。
四爷皱眉,“怎么了?”
“爷,畅春园来消息,”苏培盛脸色惨白,声音发抖,“万岁、万岁不好了!”
作者有话说:
第120章 换天了
雍亲王府。
申时刚过, 天色渐暗。
虽说入冬后,日落得越来越早,今天也早得太反常了些, 天边一层一层的乌云压着,令人心里发闷。
乌希哈眼皮跳个不停,没法静下心来练画。
康熙六十一年, 十一月十三。
……还会是今天吗?
作为一个背过历史课本的文科生, 乌希哈是知道这个日子的。
可是不管雍亲王府各人命运也好, 还是如今四爷公认储君的夺嫡成果, 已经与历史上迥然不同。
乌希哈对她所知历史走向,一直莫名的,无法直接说出口。即便她能说,也绝不敢提半个字。
她怕被当成妖孽, 也怕这种“预言”会搅乱原本的轨迹,弄巧成拙。
乌希哈想到康熙快一年来对雍亲王府、对他们的“好父亲”“好爷爷”表现,实在生不出那种希望他早日归天、ᴶˢᴳᴮᴮ好让四爷“按部就班”上位的心情。
所以康熙来圆明园的时候, 她尽量带着弟弟们哄他开心。康熙不在时, 也会向四爷和伴驾的两位哥哥,询问关心康熙的身体。
这么一走神的功夫,一道突兀的墨迹贯穿整幅画, 毁了今日的习作。
乌希哈索性放了笔, 叫丫头过来收拾, 一边问:“青苹,额娘她们今日可是在一处打叶子牌?”
青苹答道:“三位侧福晋都在南院呢。”
“那弟弟们呢?没出门吧?”
青苹摇头,“原本四阿哥倒是想带五阿哥和七阿哥去看铺子查账, 可是福晋发话了, 这几日无要事都不得出府。”
也是, 府里还有尊大佛镇着呢。
不论是有四爷和弘晖那儿的消息,还是她猜想过的重生之说,乌拉那拉氏定会安排好一切。
乌希哈揉着额角,起身道:“我们也去李额娘那儿,过会儿该用晚膳了。”
黄桃给她取来披风,瞧外头乌压压的天色,又拿了把大伞半抱在怀里。
与此同时,四爷派出传信的人也到了乌拉那拉氏跟前。
“……说是不大好,世子和二阿哥在畅春园侍疾,爷已赶去面圣,福晋可千万看好府里,不许任何人出入。”
“我晓得的。”乌拉那拉氏长出了一口气。
她看向窗户,那对的正好是畅春园的方向。
半晌,她转了转手腕上的佛珠,低声喃喃:“是儿媳不孝。”
边上人听见了,只以为乌拉那拉氏是挂念康熙病情,为自己无法侍奉御前而内疚,不由在心中感慨她果然是康熙赞过数次的孝顺儿媳。
无人知晓她话中真正含义。
乌拉那拉氏的怅惘只持续了短短几息,定了定神后,便有条不紊地安排起来——
先确认女眷孩子们都在府中,听说几个侧福晋在李氏那儿玩牌,叫人传话,让两个格格、还有在做功课或是玩耍的阿哥们都到南院去,五个女人一起看顾,不要随意走动。
没有“各找各娘”,主要是担心年氏不一定能管得住五个蛋。
弘晖的家眷,尤其是永玟和富察氏肚子里这胎,乌拉那拉氏亲自守着才放心。
乌拉那拉氏早就在心里预演过这些,并不慌乱,起身出门去看富察氏。
路上,她望着愈发阴暗的天边,默默祈祷今天能安安稳稳地过去。
到了弘晖院子,富察氏因为身子重嗜睡,正躺在床上歇息。
永玟却不见人影。
乌拉那拉氏问丫头,说被奶嬷嬷带去花园玩了,结果不多时奶嬷嬷回来,竟支支吾吾说小阿哥闹着要出去玩,她上了个茅房的功夫就不见了,她去门房问,说没见过小阿哥,想来总在府中,只是不知在哪个角落里。
乌拉那拉氏的心立时悬了起来,摔了手中瓷杯,将富察氏惊醒,“马上去把小阿哥找回来!”
另一边,李氏得了正院嬷嬷和四爷心腹的双重口信,立刻重视起来。
如今两个儿子都在朝中有职位,她不似早年那般在深宅中消息闭塞。
乌希哈到南院后,就发现李氏她们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心下有种说不出是好是坏的预感,没有多问。
很快,钮祜禄氏、耿氏带着弘历弘昼出现,五个蛋蛋也在嬷嬷和谙达的护送下抵达。
李氏点了半天人头,郁闷地发现少了一个,“弘时呢?他不是一个时辰前就回来了?”
……
畅春园。
四爷到的时候,康熙寝殿中已经围了不少人,在京中的太医悉数聚集在偏殿,对如何用药争论不休。
龙榻上,康熙双眼紧闭,脸色苍白中泛着灰,嘴唇颤动,时不时发出几声呓语。
梁九功、魏珠带着十余康熙心腹的侍人牢牢地守在床前,不敢随意叫人靠近。
诚亲王早四爷一步到,正在质问侍疾的弘昀。
他时不时就扣几顶“疏忽”“居心叵测”的帽子到弘昀和他背后的四爷身上,言语间颇有问罪之感。
若是在平日里,弘昀的口才起码抵得上三个诚亲王。但眼下气氛一触即发,弘昀只能勉强招架,让自己不至于落入对方的语言陷阱。
“三哥若有话,直接来问本王吧。”
四爷的出现,让屋里一半人松了口气,另一半人则是又添了十分警惕。
“阿玛!”见到四爷,弘昀双眼一亮,快步走到他身边。
没等四爷开口问,弘昀小声道:“今日皇玛法照常用过午膳后休息,结果一直没醒,院正和几位太医已经试了一个时辰,都没醒,鼻息都差点……”
弘昀声音颤抖,停顿片刻继续,“大哥说得喊您和其他叔伯大臣来,现在还在外头安排人。”
“你们做得对。”四爷拍拍儿子的肩膀安抚。
若康熙真出了事,只有弘晖弘昀在场,也不知会被传成什么样。
“四弟,雍亲王,”诚亲王语带嘲讽,“如今朝政在握,贵人事忙,就不把皇阿玛的身体放在心上了吗?!”
这种诛心之语,四爷当然不会认。
至于反驳……康熙还躺在那儿人事不知呢,他说出花儿来都没用。
四爷干脆无视了三爷,上前召太医问话:“皇阿玛何时能醒?”
院正脑门冒着汗珠,“回王爷,万岁看着没有要醒的迹象,待奴才再施一遍针,若能用进汤药,应能好转些。”
诚亲王当即暴躁怒喝,“那还不快去施针熬药?!”
院正讷讷应是,动作迟钝。
四爷目光扫过康熙胸前还没来得及更衣清理的深色水渍,复又对上院正晦暗无望的眼神,心不断往下沉。
这回,怕是真的不好了。
四爷静立在床角,仿佛一尊雕像。
接下来两刻钟,一个又一个人走进寝殿。
“四哥。”“见过雍亲王。”“皇阿玛!!”……
大多早已默认了四爷储君之位,唯他马首是瞻,不敢随意做声,只等四爷发号施令。
也有几个眼神鬼祟,好似在酝酿什么。
四爷发现了,也知道他们背后的人大概就是八爷一伙,但这会儿他懒得理会。
在院正反复在几处要穴施针,又强行用银勺灌了小半碗烈性药后,康熙低咳着转醒。
“万岁爷!”“皇阿玛!!”
离得最近的诚亲王“喜极而泣”,当即就要扑上去,被四爷扯住手臂。
康熙勉强睁开眼,视野一片模糊,人影晃荡,只能勉强看个轮廓,分辨不出相貌。
诚亲王这下“饿鬼扑食”的架势,还将他惊得向后躲避,梁九功探过去半边身子垫了下,才没让康熙撞到床柱,“万岁爷,你总算是醒了!”
别的话,梁九功再不敢多说半个字,生怕漏出一点不对刺激到康熙。
康熙缓了缓神,看着眼前乌压压一片人头,思维几乎在一瞬间重回清明——真的是许久没有这么清明过了,清明到足够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此时此刻不过回光返照罢了。
“你们都来了……也好。”
即便要离开,他也得给自己六十一年的帝王生涯写好最后一笔。
康熙又咳了几声,被内侍搀扶着半坐起来。
他目光在诚亲王脸上扫过,落在四爷身上,“老四,你到朕身边来。”
“儿臣在,”四爷上前,垂首低声道,“儿孙不孝,未能侍奉龙体周全。”
他刚说完,康熙突然又捂住胸口,脸色泛青,乍一看像是被四爷气得犯病。
“皇阿玛!”诚亲王跪在床前,带着哭腔悲愤道,“您如今抱恙,可是受了小人磋磨怠慢?如今朝中不平,还望皇阿玛保重龙体,早日回宫主持大局!”
康熙没有如诚亲王期待般发怒或是苛责四爷,只摆摆手,“起来,边上去,吵得朕头疼。”
“三哥莫要打扰皇阿玛静养了。”十三爷大着胆子扯开诚亲王。
其他几位皇子王爷接连到床前请安,没有再像诚亲王那样阴阳怪气地给四爷上眼药。
而康熙看着不再年轻的儿子们,越发感到身上的疲惫和心里的无力。
久违的、却是真心的父慈子孝。
若自己不能上位,皇子们还是希望龙椅上坐着的是父亲而不是某个兄弟。
四爷一直站在床边,不知何时起,康熙的手搭在四爷小臂上,一副全心信任的姿态。
“保成和保清呢?”康熙握着四爷的手突然用力,“去叫保成和保清,去叫他们来!”
气氛当即一滞。
废太子和胤褆被圈禁多年,无诏不得外出,几乎被朝堂上下遗忘。
但有人打探到,前阵子,康熙私下去探望过二人几回。
这个时候还去找他们,难道,康熙在最后关头,竟是要打自己的脸、吃回头草不成?
众人面面相觑。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四爷竟面不改色地应了。
……
雍亲王府,西北处小花园。
永玟身上的衣服蹭满灰尘,脸上也多了几道污渍,双眼却是亮晶晶的,正拿着一把小铁剑在奋力挥舞,口中“喝喝哈哈”不停。
弘时叼着一截草梗站在边上,时不时出声纠正他的姿势。
他抬头看了看天,道:“咸蛋,该回去ᴶˢᴳᴮᴮ了。”
弘时今天回王府的时候,正巧撞上永玟不知为何赌气,甩了奶娘和下人准备“离府出走”。
作为曾经的熊孩子、现在靠谱的好叔叔,他当然不会助纣为虐,而是半劝半强迫地,把永玟提溜到府中僻静处,陪他玩耍发泄。
小男孩嘛,就喜欢这些刀啊剑的。
弘时随意教了他几招,永玟就自己玩上了。
地上滚了几圈,出了一身汗,永玟就忘了之前的不快。
“再一会儿嘛,就一会儿,三叔!”永玟跑过来抱住弘时的腿,“三叔你陪我过招。”
弘时揉了一把他的小脑瓜,“再不回去,嫡额娘要担心了。”
“他们才不会担心我呢,”永玟小声哼哼,“都只想着弟弟妹妹。”
弘时没听清,直接伸手去揪他的衣领。
永玟身子一猫,绕着弘时转过半圈躲了过去。
就在他们纠缠得难舍难分之际,身后传来一道柔美的女声。
“三阿哥,永玟阿哥!”
叔侄二人循声回头,永玟嘴角瞬间耷拉下来。
来人是弘晖侧福晋,瓜尔佳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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