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上位了
与富察氏的端庄大气不同, 瓜尔佳氏是那种甜中带娇的长相,入府后还是挺得弘晖宠爱的,她的父亲也是四爷正得用的人。
她小腹凸起, 已有孕五月余,身后跟着一个嬷嬷两个丫头。
“小嫂子日安。”弘时问候了一句,不疏远也不亲近。
永玟轻哼一声, 撇过头去。
他讨厌这个争夺阿玛宠爱、让额娘深夜叹气的女人。
孩童的喜怒十分明显, 弘时立刻察觉到永玟的排斥。
可后宅争宠是他的知识盲区, 弘晖的屋里事, 他这个庶弟更没资格和立场置喙。
他把永玟往自己身边拢了拢,问道:“小嫂子怎么来了?”
“是福晋,正四处找永玟阿哥,仿佛出了什么大事, ”瓜尔佳氏细声细气道,“我听人说看到小阿哥往这边走,便过来看看。侧福晋那儿, 似乎也在寻三阿哥呢。”
弘时感觉哪里有些不对。
乌拉那拉氏找永玟, 怎么会派瓜尔佳氏和她的人,更别提她肚子里还揣着一个。
他低头问侄子,“那我先送你回去?”
不管怎么样, 他亲自把永玟送回到乌拉那拉氏手上, 总不会出问题了吧。
永玟连忙点头, 主动拉住弘时衣角,用行动表示自己不想跟瓜尔佳氏单独相处。
瓜尔佳氏见状,没勉强, 柔声道:“那就麻烦三阿哥送小阿哥一趟了。”
一众人返程。
起初, 瓜尔佳氏和几个下人走在前面, 但许是孕妇精力不济,步子又小又慢,永玟性子急,不一会儿就拉着弘时越过了瓜尔佳氏。
瓜尔佳氏不时开口,都是关心之语,弘时出于礼貌回上一两个字。
他对这个小嫂子的印象一直都是柔弱无害,没有太多警惕心。
永玟没走多久,又嚷嚷着方才练剑练累了,让弘时抱着他走,弘时无奈摇头,还是依言将他一把捞起来。
永玟靠在弘时肩头,面朝身后的瓜尔佳氏做鬼脸,也不知在得意什么。
瓜尔佳氏一手抚着微凸的孕肚,一手掩嘴轻笑,“只盼妾身肚子里的这个,能与小阿哥同三阿哥这般康健活泼、叔侄情深。”
永玟又“哼”的一声转过头去。
弘时只当没看见永玟的举动,抱着他踏上一座小桥,瓜尔佳氏紧跟其后。
走到正当中时,乌拉那拉氏派来寻永玟的嬷嬷、还有南院来找弘时的丫头从两个方向赶来,正巧进入三人视野中,瞅见这边几个人影,一边连声喊着“小阿哥”“三阿哥”。
听来人语气很是焦急,弘时不自觉加大脚步。
耳边忽地传来永玟的大叫,“你想干什么?!”
他的小身子挣扎起来,想要做出推搡的动作。
身后瓜尔佳氏“哎哟”了一声,像是崴了脚,整个人向叔侄原本所在的左前方摔去。
弘时本能收紧抱着永玟的手臂,身后似有劲风,他脚下一转,侧身躲避。
这一躲,他和永玟是躲过了,瓜尔佳氏却撞到了只有大腿高的桥栏上,晃了几下,整个人向桥下栽倒。
桥中高水面近六尺,入冬水寒,而瓜尔佳氏有孕在身,前阵子还说动了胎气,要静养。
弘时瞳孔微缩,大步上前,伸出空着的手去抓,只够到滑溜的衣袖。他脚下使劲,几乎是跳着扑过去,布料在手心中划过,五指一张一合,勉强抓住了瓜尔佳氏的左手。
他抱着永玟的另一边,因为惯性狠/狠碰上一处凸起的石柱,肩膀处发出清脆的“嘎啦”声。
弘时额头青筋暴起,为了让永玟远离桥边,艰难侧身,用一种极其别扭、难以发力的姿势抓着,还在尖叫挣扎的瓜尔佳氏。
“三叔!”
“侧福晋!”
“小阿哥!!”
……
畅春园,康熙又昏迷过一回,直到一身风尘、来不及梳洗的直郡王和废太子赶到,方才在院正又一次施针下醒转。
余下在京的皇子、宗室王爷及一、二品大员悉数闻讯而来,大部分在寝卧外头跪着。
这次醒来,康熙每喘口气都显得极为吃力,眼白充血,瞳仁浑浊,说话时喉头发出不明的声响。
“皇阿玛!”废太子在另一边扶住康熙,“药呢?太医呢?!那些子废物们是怎么伺候龙体的?!”
他的手抖得比康熙更厉害,只因意识到皇父宣召,是为了见他们最后一面。
直郡王并立在四爷身边,双眼赤红。
康熙用尽仅余的力气攥住废太子的手,“保成……你来看朕了。”
“是儿臣不孝,儿臣愧对皇阿玛教诲!”
康熙摇头,费力地喘着气,“朕对不住你皇额娘,对不住你……朕说过,你是朕,唯一的太子……”
此话出口,除直郡王和四爷外,屋中人齐齐跪下高呼“万岁爷三思”。
废太子脸上却丝毫不见喜色,四爷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老四,你过来。”康熙又对四爷道。
四爷上前,扶住康熙的另一只手。
被两个儿子扶着,康熙稍稍坐起,重重“咳”了几声,眼神清明了些,对跪了一地的臣子儿子们道:“朕没病糊涂,你们都听好了,朕之太子,只爱新觉罗·胤礽一人!”
“但是,”在有人再谏言前,康熙又紧接着提高声音,一字一顿,“朕大行之后,大清江山,交给朕之四子,雍亲王,爱新觉罗·胤禛,尔等须尽忠辅佐。”
此前,康熙在人前最多是默认,从未明言。
而有刚才“唯一太子”的冲击,现在再提传位给四爷反倒显得正常、也能让人接受多了。
许是被康熙龙威所慑,又许是还要消化一下这个消息,一时无人再开口。
约是在去年此时,康熙心中就已有了决议,选定四爷为继任江山之主,并以满蒙汉文写好三份遗诏放于妥帖处,以防意外。
定下此事后,康熙又想念起了被他废黜圈禁的前太子和直郡王。
他内心深处,对这两个曾经最爱护、最看重的儿子是有愧的。
康熙私下去探望过他们,像个普通的父亲那样,与他们喝酒、闲谈,共忆当年,在一次半醉之时对废太子许下“唯一”的承诺——他们都知道这只是个心理安慰。
但这时候,他们需要的,也只不过是个心理安慰。
这些四爷也知道。
只要废太子不因为康熙的话生出妄想,他对自己是否有当太子这个过程并不在意。他让人关照两处府邸的用度,别怠慢到两位兄长,还亲自上门拜访,与他们达成了一些交易。
四爷的这份不在意,让康熙更欣慰自己没选错人。
“儿臣遵皇阿玛旨意,愿辅佐雍亲王,为大清江山尽忠!”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废太子和直郡王。
他们一表态,屋中八成本就偏向四爷的大臣们亦齐声高呼:“臣等遵旨,愿辅佐雍亲王,为大清江山尽忠!”
诚亲王和八爷一党无从也不敢反驳,口中只说“请万岁爷保重龙体”。
如此,大势已定。
四爷视线不着痕迹地在屋内环视一圈,弘晖弘昀被人护在角落里,表情控制得很好,不会落人话柄。
有那么几个看着不安分、不甘心的,也在掌控之中,成不了气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加上废太子和直郡王的支持,已无人能与他抗衡。
四爷该放心的,可他感觉右眼皮直跳,有种不好的预感,不住思索自己的安排是否还有疏漏之处。
“雍亲王……老四……”康熙的声音更虚了。
四爷回神,感受到康熙的力气在不断流逝,一边唤太医上前,一边应声道:“儿臣在。”
“你要,守好大清江山,”康熙眼神一点点涣散开,声音愈来愈低,“善待你的兄弟子侄们……”
四爷怔怔地,看着康熙阖上双眼,扶着的那只手无力垂落,有那么一瞬,他丧失了思考和言语的能力。
直到寝殿中人尽数跪下,上身趴伏在地,只有他还坐着。ᴶˢᴳᴮᴮ
梁九功眼眶赤红,嘴唇颤抖,“王爷,万岁……驾崩了。”
四爷恍然回神。
自此刻起,大清失去了一代明主。
他失去了他的阿玛。
……
雍亲王府,弘晖院中一片混乱。
主屋里富察氏痛呼一声高过一声,乌拉那拉氏铁青着脸,顾不得坐下喝一口茶,不停有人来向她禀报。
“小阿哥无事,只受了些惊吓,刚用过安神汤,不再哭闹。”
“世子福晋怀相一直都好,又是二胎,虽提早一月发动,生产十分顺利,王妃请放心。”
永玟在府里找着了,却是差点跟瓜尔佳氏一起落水,万幸弘时身手敏捷,边上又有许多下人在,只是虚惊一场。
可富察氏听闻儿子遇险,又与同样有孕、让她忌惮的瓜尔佳氏有关,大惊之下就要早产。
乌拉那拉氏用力摁住眉心,她还没来得及细查这其中是意外还是人祸。
而且今天可不是个生孩子的好日子。
“你去产房里看着,万事以弘晖福晋母子安危为先,”她低声吩咐自己的心腹嬷嬷,“若可以……拖过子时最好。”
“玛嬷!”永玟被奶娘牵着出现。
他小跑到乌拉那拉氏身边,拉住她的裙摆。
乌拉那拉氏摸摸他的头,“怎么过来了?一个人害怕?”
“我要陪着额娘生弟弟妹妹!”永玟仰头,眼眶泛红,抽抽噎噎地,“玛嬷,都怪我,是我调皮,害了三叔和额娘。”
“胡说,什么害不害的,”乌拉那拉氏凌厉的眼神在四周扫过一圈,无人敢与她对视,落回到永玟身上时,又收敛起怒意,只余慈爱,“你额娘没大碍,就是弟弟妹妹恰巧想出来了,弘时回了南院,有李侧福晋照顾。你若真担心你额娘,就在这儿陪着玛嬷一起等,你阿玛和玛法过会儿就回来了。”
听乌拉那拉氏提起弘晖,永玟拿手擦了一把脸,认真道:“阿玛不在,我会和三叔一样做个男子汉,保护好额娘和玛嬷的!”
被永玟视作大英雄的弘时,这会儿正被一众长辈和弟妹们围观。
他刚回到南院时,李氏见送他回来的都是正院的下人,打头的是乌拉那拉氏的大丫头明绣,且满脸凝重之色,李氏便以为是弘时闯祸,上去就是一巴掌拍在他肩上,“你又跑哪胡闹,给福晋添麻烦了?”
弘时直接被李氏拍得原地跪下了。
在桥上,他拉住了瓜尔佳氏,抱住了永玟,代价是一只手脱臼和另一边肩膀撞伤,李氏这下不巧拍在他伤处,原本对他不过挠痒痒的力道,现在却让他脸色惨白,眼前一黑。
李氏被吓了一跳,顾不得多问,将弘时拉进自己屋里,听闻他受伤,直接上手扒了他的上衣,又被布满了三分之一背部的紫红淤血骇得慌神惊呼,引来了其他人。
这是弘时习武以来受过最重的伤。
明绣连忙简要将来龙去脉说了。
弘时既没胡闹、也没惹麻烦,反倒是舍身救人。
“世子福晋早产,侧福晋也动了胎气,府中大夫一时抽不开身,”明绣为难道,“外头像是出了事,福晋与王爷都叫封府,不准人进出,三阿哥这伤……”
李氏当然心疼儿子,可另一边是两个孕妇,只能道:“世子福晋侧福晋要紧,弘时摔打惯了,我给他擦点药酒就好。”
明绣又是道歉又是道谢。
待她离去后,李氏对着弘时的伤却不知如何下手,还是弘时自己“咔嚓”两下接回手腕,发话让人先给他拿冷毛巾敷着,过会再用药酒揉开。
李氏明显因着突发事件有些心慌意乱,但乌拉那拉氏发话让其余女眷都待在一处,她也不好让宋氏她们带着孩子们离开。
弘时的伤看着十分骇人,永玥刚看了一眼就被吓哭了,耶布淳格把他暂时交给乌希哈来哄,自己在李氏身边帮着婆母安排指挥。
蛋蛋们人小胆不小,一个劲往前凑,还想上手研究研究弘时背后“变色”的原理,乌希哈生怕他们添乱,给弘时整个伤上加伤,跟长辈们招呼几声后,左右手各拉着一串孩子们走了。
她对南院熟得很,带着青苹和护卫们往玉录玳原来的屋子里去。
这些护卫都是“青”字头,四爷培养的、类似半死士的存在,亲王府每个孩子身边都配了一两个,可以百分百信任。
没大人在,大蛋犹豫许久,问乌希哈,“姐姐,是不是皇玛法的病不大好了?”
他在宫里读书,又跟德妃亲近,多少听到点风声。
听大蛋这话,三蛋他们也凑过来道,“姐姐,皇玛法风寒什么时候好,上次还说好去园子里看我们的新宝贝呢!”
乌希哈轻叹一声,轮着摸他们的头,“会没事的。”
永玥在乌希哈怀里趴着,边上围了一圈叔叔,这个逗一下那个哄一句,很快就破涕为笑。
没一会儿,他又拿毛茸茸的、还没剃头的脑袋在乌希哈怀里蹭,一边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姑姑,饿饿。”
乌希哈摸了下他的肚子,果然半瘪。
永玥还没完全断奶呢,乌希哈朝外喊了一声,很快一个面生的年轻妇人进门,“二格格,让奴婢抱小阿哥去喂奶吧。”
乌希哈上下打量她一眼,拧眉道:“你是新来的?原来的王奶娘呢?”
妇人半低着头,恭谨回道:“王奶娘月前忽发恶疾,被侧福晋打发回去了。奴婢姓李,原是内务府来的,已奶了小阿哥有一段时日了。”
“彩蛋,要跟奶娘喝奶吗?”乌希哈低头问。
永玥点点头,他对这位李奶娘看起来并不陌生。
“请格格将小阿哥交给奴婢带去喂奶吧,”李奶娘上前一步,就想从乌希哈手中接过永玥,被乌希哈侧身躲过,“格格?”
乌希哈四顾一圈,不知道是耶布淳格在南院太放心还是太信任乌希哈,跟来侍候永玥的只有这个奶娘。
她道:“带去?你在这儿喂就是。”
李奶娘看了排排站的阿哥们,弘历弘昼都是半大的少年,面露为难,“奴婢怕污了主子们的眼,格格让奴婢带小阿哥回二福晋屋中去吧。”
今天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弘时和永玟又刚出了事,乌希哈不放心,又道:“那你去取个碗,将奶水挤出来,我喂给永玥。”
李奶娘道:“格格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会照顾婴孩?”
许是外头来的,李奶娘不知道乌希哈有丰富的带娃经验,乌希哈没解释太多,只说道:“我总不会让彩蛋饿着,李额娘或者二嫂问起来,自有我担着。”
她又低头问永玥,“姑姑喂你好不好?”
永玥当然点头说好。
见李奶娘站在原地没动作,乌希哈皱眉,“你怎么还不去?”
“格格,瞧小阿哥已经饿坏了,还是将他交给奴婢吧。”李奶娘视线落在永玥身上,被边上昏暗的烛光一照,竟显出几分阴森来。
乌希哈有种不详的感觉,抱着永玥的手不由收紧。
她正疑神疑鬼呢,眼前忽然多了个人。
是四蛋。
“你身上什么味儿?”四蛋抽着鼻子,不一会儿就找到了气味来源,直勾勾地盯住李奶娘袖口,“你袖子里藏了东西。”
李奶娘身子明显一颤。
四蛋天生嗅觉灵敏,作为化学小天才,接触过不少药材矿物。他们几个小的智商高,情商就不咋地,四蛋丝毫没察觉哪里不对,歪着头状似卖萌,兴致勃勃地猜测,“乌草?曼陀罗?你带的是蒙汗药?”
蒙什么?
乌希哈一愣。
李奶娘脸色“刷”地变了,伸手向四蛋抓来。
乌希哈寒毛直竖,把四蛋往身边拽,同时嘶声喊道:“来人!!!”
内间侍候的只有几个婢女和嬷嬷,还好青苹一直在乌希哈身边,反应极快,上前一脚就把李奶娘踹翻了,没让她手碰到乌希哈他们。
两个护卫破门而入,“咔嚓”两下卸了她的下颌,很快在她身上搜出了个泡过蒙汗药的荷包,味道很淡,不凑在鼻子底下都闻不出来,但若是对付永玥这般大的孩子,剂量足够。
李奶娘一个柔弱妇人,单枪匹马的,大概本不想跟这么多人硬碰硬,多是想把永玥以喂奶之名带走行事。亏得乌希哈今天特别机警,又被四蛋意外说破,才不合时宜暴露,被人轻易制服。
若换成耶布淳格,对一个已经相处过一段时间的奶娘,说不定就被她得手了。
绑人的,喊人的,继正院后,南院这边也闹了起来。
虽仍是虚惊一场,可免不了一阵兵荒马乱,大部队又转移到乌希哈这边。
李氏更慌了,耶布淳格抱着儿子不撒手,眼角含泪,满心后怕,还是心最大的年氏越俎代庖,发号施令,并派人向乌拉那拉氏禀报。
很快那边派了大夫来,先给永玥和乌希哈他们把脉,确认都无事后,正好给弘时看伤。
弘时被牵扯进弘晖院中的妻妾争锋,自己院中疑似有鬼,府外还有变故,李氏连ᴶˢᴳᴮᴮ审查盘问下人的心思都没有。
她只叫人把李奶娘捆了扔进柴房叫人看管,让孩子们都进一个屋睡,自己和几个姐妹们在外间轮流候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安彼此的心。
乌希哈毫无困意,哄着蛋蛋们先睡了,弘历弘昼说陪她熬着,不多时也脑袋一下下地点着半睡过去。
直到子时刚过没多久,接二连三的、好坏参半的消息传来,将她们砸懵了神。
府中,富察氏平安产女,瓜尔佳氏那边却落了胎。
不过乌拉那拉氏特意让人送来药材,反复说多谢弘时护住永玟,让李氏别多想多虑。
慢一步到的,是弘昀的贴身太监,他是被苏培盛带着一起从畅春园赶回王府报信的。
小太监迈过门槛,就腿软地跪趴下,颤声道:“几位侧福晋,二格格,万岁驾、驾崩,传位、传位给我们王爷了!”
作者有话说:
弘时现在真的很靠谱了!
40W打卡!
还记得开文前担心写不到20W,写完第一段感情戏时候预计字数35W,现在目标50W完结吧!”
第122章 升职了
康熙驾崩, 传位给四爷。
比起这个消息,王府里儿媳生女、妾室流产、孩子受惊受伤,都是可以暂时放在一边的小事。
饶是乌拉那拉氏和乌希哈因为“先知”早就十分笃定, 其他人也多少有些预感,这一刻真正到来时,仍是如惊雷一般。
四爷要当皇上了。
他们这些女人和孩子们也要跟着入主紫禁城, 成为天下最尊贵的一家。
康熙这么多儿孙后代, 这么多年, 谁没在梦里想过?
荣华权势加身, 伴随而来的,还有已从四爷这一辈窥见冰山一角的斗争和算计。
不过眼下无人有心思想别的,除非四爷真正坐到龙椅上,雍亲王府所有人的心都还是悬在空中。
全府当前第一要务, 是紧密团结在四爷周围,保持高度的敏感性和警惕心,最后关头绝对不能飘, 让四爷的政敌捉到把柄、钻到空子。
接下来一段时间, 乌希哈感觉自己就像个提线木偶,一举一动都遵循四爷和乌拉那拉氏的指令,进宫为康熙哭灵, 帮着一起筹备四爷的登基大典, 在忙碌和恍惚中度过了自己的十六周岁生日。
年底, 四爷退去孝服,换上龙袍,坐在乾清宫的最高位上, 以新帝的身份开始理政。
次年二月, 四爷定年号“雍正”。
从此, 爱新觉罗·胤禛就是大清雍正皇帝了。
……
即将升职,乌希哈自己没啥特别的感觉,大概是没有正式册封、也还没搬进皇宫的缘故。
皇宫里,康熙的太妃太嫔们需要重新安置,宫殿也要重新修整。
四爷只先接了乌拉那拉氏进宫接手凤印、安顿六宫事务,乌拉那拉氏忙不过来的时候,也会轮流诏三个侧福晋搭把手,商讨相关事宜,其余人还留在王府中。
因着份位未明,这段时间也没有外客到访,乌希哈反倒有种关起门过小日子的清静感。
正好让她顺便缓缓神,为接下来的公主生活做些心理准备和计划。
位置越高,束缚和责任也越大。
四爷原本打算入夏前接家眷入宫,不料五月时,刚册封了皇太后的德妃突染重疾,加之因为康熙驾崩郁结于心,不治而崩。
近年来,四爷与生母关系缓和许多,接连丧父丧母,心中悲痛自不必说,朝中与民间竟还有风言风语说是他狂悖忤逆,不孝气死生母。
四爷急怒攻心,小病一场,面上顶着日益憔悴的脸操持太后与大行皇帝后事,暗里派人查探到底是哪个兄弟的手笔。
康熙驾崩那天潜邸接连出事,关系到唯二的孙子,四爷心里都还记着账呢!
当时两边的线索都指向弘晖侧福晋瓜尔佳氏,是她出于一己私欲,一方面妒忌富察氏,另一方面又站在乌拉那拉氏与弘晖的立场,看弘昀儿子碍眼,可惜机关算尽,反倒叫自己落了胎。
没等乌拉那拉氏和弘晖想好怎么处置她,瓜尔佳氏就因小产血崩先去了。
人证物证俱全,四爷却对这个结果不甚满意,总觉得祸根来自府外。
这回的流言事件,他揪出了几个不安分的,面上是诚亲王的门人。
诚亲王跪在御前哭诉喊冤,说自己不知情,荣太妃也为儿子申辩求情,四爷暂时只重惩了几个蹦跶得比较高的小角色,杀鸡儆猴。
四爷才刚登基,朝纲不稳,没有谋逆铁证,他动不了兄弟,不管是手段相对浅薄的诚亲王,还是隐藏得更深、从未让四爷放松警惕的八爷。
不过也有个人,表现大大出乎四爷的预料。
十四爷终于长了点脑子,或者得了德妃生前叮嘱,不再与四爷别苗头、唱反调,不仅私下找四爷认错,交代了过去与八爷的纠葛,这回面对流言,言语行动上都站在四爷这边,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但凡有人挑拨,不论明说暗示,十四爷必会嚷嚷着反驳痛骂,让满朝上下、全城百姓都见识到他现在可是个“大孝弟”!
谁不知道德妃过去最偏心小儿子,十四爷一度要与四爷争位?
又有多少人等着看这对同胞兄弟先打起来,再找机会趁虚而入?
四爷确实没查到十四爷有什么猫腻,比起那些异母兄弟,到底还是十四爷更亲些,这次信了他不说,还颇有些老怀大慰之感,把原来准备给他封的贝勒提成郡王。
把十四爷开心感动得,单方面原谅了四爷抢他“梦中情婿”的事。
……
前朝的变故与暗流,乌希哈这个预备公主并不上心,只按照规矩为祖母哭灵、守丧。
从孝惠章皇后到康熙、再到孝恭仁皇后,乌希哈对这套流程已经很熟悉了,自己做得好,还能管束指导弟弟们。
在同辈人中,她的悲情最为真挚,祭拜供奉十分虔诚,彻夜抄经祈福,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在某些面上功夫都做不到位的小辈的衬托下更凸显出来。
礼部官员和宗亲长辈们连连感慨四爷膝下的皇子们都极孝顺,二公主尤其“至纯至孝”,侧面驳斥了“新帝不孝”的谣言。
外人感叹赞赏,自家人就奇怪了。
说句不好听的大实话,德妃偏心了几十年,也就前两年对大蛋亲近些,四爷其他儿女跟她真没多少祖孙情分。
而四爷对孩子们的要求,只是礼仪上不可让人挑出错处,没指望、也不想他们有多悲痛。
宋氏关起门来劝乌希哈,“不至于此,自个儿身子要紧。”
乌希哈确实很忧郁,却不是因为对德妃有多深的感情,或是为了博名声,而是另一个完全不能与人说的缘由——三位长辈的逝去时间,都与她穿越前知晓的历史一致。
孝惠章皇后和康熙年龄到了,近些年身体一直不好,身边人多少都有准备。
德妃的故去却突然极了。
跟四爷缓和关系后,永和宫从主子到扫地的太监,都一心盼着四爷登位,到时德妃就能舒舒服服地当太后,含饴弄孙。
这让乌希哈很害怕。
这是不是说明,历史既定的命运无法更改?四爷会不会也只剩下十三年的寿命?
还有她最关心的亲娘宋氏。
如果没有乌希哈,宋氏就是个不受宠、不起眼的嫔妾,生卒年月不够格上历史课本。
乌希哈听过的清穿小说中,宋氏倒是被安排了各种各样的命运,作为女配开场炮灰的,作为女主笑到最后的,毫无参考性。
给德妃守灵的第一天,乌希哈就做了个噩梦。
梦里她一身孝服,灵堂上供奉的是四爷和宋氏的遗像。
梦醒后,乌希哈女承母业,喜欢上了念佛抄经,上供给已故的三位祖宗,求他们保佑她的亲人长命百岁。
乌希哈告诉自己,看看身边的兄弟姐妹们,弘晖弘昀,玉录玳,五个蛋蛋,都是原本就该早逝的人,她自己更是个不该存活的意外。
一定是她想多了。
前后又折腾了两个月,乌希哈脸上的婴儿肥彻底消失,褪去稚气,模样变得清丽起来,虽身量仍是不够高挑,可一看就知道是个大姑娘了。
她还因此成了公认的“孝女”。
乌希哈知道后,哭笑不得。
她只能宽慰自己这是因祸得福,减了肥,得了夸,就别再庸人自扰,好好过好眼前的日子,尽人事,听天命。
……
入冬后,宫里才来旨意,接余下的女眷孩子们入宫安置,只留部分下人在潜邸看守洒扫,日后另有他用。
乌拉那拉氏居景仁宫,年氏居翊坤宫,李氏居长春宫,宋氏居咸福宫,钮祜禄氏居永寿宫,耿氏居储秀宫。
除了乌拉那拉氏在东六宫,其余五位嫔妃都在西六宫,很是有伴。
十二月,四爷下了正式册封后宫和子女的圣旨。
嫡妻乌拉那拉氏自然是皇后。原本的三个侧福晋中,年氏封贵妃,李氏封齐妃,宋氏封懋妃。钮祜禄氏封熹嫔,耿氏封裕嫔。
另外有几个ᴶˢᴳᴮᴮ年纪不小的王府侍女被封答应,是四爷早年宠幸过的,乌希哈都不知道有这么几号人。
弘晖封太子,富察氏封太子妃,赐居毓庆宫。弘昀已经成婚,被册封贝子,不过府邸还没选好,暂时带着妻儿和其他弟弟们一起住在南三所。
玉录玳封和硕怀恪公主,另在京城中修公主府,乌希哈封和硕纯安公主。
除了两个亲生女儿,四爷还接了原废太子和直郡王各两个女儿进宫抚养,待日后册封赐婚,以示对两位兄长的恩典照顾。
比起自己正式升职加薪,乌希哈更高兴宋氏封妃了!
从王府格格到侧福晋,再到如今的妃位,她们母女也能算是努力逆袭成功了吧!
按规矩,乌希哈该和那四位新来的小姐妹一样在南三所,有那么多喜欢粘着她的兄弟在,绝不会寂寞无聊。
可乌希哈想到自己许是没几年就会出嫁,就到四爷跟前撒娇卖乖,求他同意她到咸福宫与宋氏同住。
四爷怜她一片孝心,又不似儿子们要紧着功课,大方同意了。
对宋氏,四爷一直有敬无爱,来她这儿坐坐,十次有八次是为了乌希哈,甚少留下过夜,乌希哈和宋氏都不在意,咸福宫寝殿的床很大,足够她们母女俩一起躺着打滚。
这个冬天,乌希哈有一半时间都以“怕冷”“认床”为名,跟宋氏一起睡。
过了年关,四爷理顺朝政,着手推行各项新政,给大清烙下属于“雍正”的印记,众嫔妃和皇子们也基本适应了宫廷生活。
与天不亮就得起来苦读、眼圈日益漆黑的弟弟们不同,乌希哈真心觉得,做公主的日子真的是太太太太爽了。
进了宫后,一家人依旧保持了雍亲王府“女以稀为贵”的优良传统,乌希哈还是享受着兄弟姐妹中的最高待遇——
物质上,四爷提倡节俭,和皇后、太子得以身作则,才能上行下效,没比在王府中奢侈多少。
可到了宋氏和乌希哈这儿,四爷想到宋氏没家底,乌希哈得远嫁,不仅没削减用度,反倒暗里一个劲地补贴,继续全家齐心协力给乌希哈攒嫁妆。
精神上,也并没有像乌希哈原本以为的那般拘束紧绷。
皇宫里规矩是多,乌希哈整体挑不出毛病,在正经场合绝对是贵女典范,日常小节上,无人敢过分拘束要求她。
没有太后,太妃太嫔们不用打交道,皇后除了赏赐,一般不过问乌希哈的事,她每月照旧能便服出宫一两回,去小汤山看大白、或去玉溪绣坊视察自己的小事业,只要带足护卫,及时派人传信,偶尔在外留宿也没事。
房子大了好几倍,伺候的人也多了好几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无聊就去南三所玩蛋蛋,或者出宫逛逛,不想动的时候,也可以一整天在床上躺着,绝不会有人嫌她懒。
如此闲适幸福的宫廷生活,乌希哈上辈子听的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享受之余,乌希哈总有种不真实感。
就算到了这紫禁城里,他们一家人也会这样一直这么相亲相爱、和和美美的……
吧?
作者有话说:
第123章 多事了
雍正二年, 谷雨。
刚下了小半月的雨,难得天晴,乌希哈便想着出来转一圈, 看看大白和绣坊如何。
天气转暖,她换上了一身淡青色的汉家衣裙,用颜色相近的丝线绣了大片的水波暗纹。
这是内务府特意新制、供她出宫穿的。
还未出祖母孝期, 不能穿戴鲜亮, 内务府只能在细节上下功夫, 她头上的银饰都是镂空雕刻, 精巧无比。
绣坊的人,大多不知晓乌希哈和玉录玳的真实身份,只猜想许是东家近年发了财,穿戴和气度看着都更胜从前。
“……去年的账都在这儿了, 京中接连大变故,生意不大景气。”曾经逃难来、被乌希哈当成开导玉录玳“工具人”的招娣,经过了六年多的磨练, 如今已成了独当一面的女掌柜, 也唯一知道自家老板是两位公主的人。
背靠皇亲国戚,招娣却很少借势,只凭自己的经营让秀坊规模扩大数倍, 在同行口中是有名的女强人。
她一板一眼地向乌希哈汇报请示, “大东家想将咱们的女学再扩一扩, 可账上现钱差点,等新货卖了才够。”
乌希哈将账本翻看几下,笑道:“你不用有太大压力, 我与大姐姐本没想靠绣坊盈利多少, 缺钱使人说一声就行。”
招娣不赞同道:“东家富贵、想做善事, 也不能一直只出不进,咱们是想帮扶那些穷苦女子,可不是将她们养成好逸恶劳吃白饭的,得为计长远。”
“我懂的,”这不就是可持续发展嘛,乌希哈对招娣很信任,“不用我出钱的话,那你和大姐姐拿主意就行。”
说到玉录玳,招娣想起另一事,“大东家几天前刚来过,瞧着脸色不大好。”
乌希哈不由担心道:“可是换季,身子不适?等会儿我绕去看看她。”
“许是心事。”招娣犹豫许久,看边上只有乌希哈近身侍人,小声道,“我这些日子在外头听到些风声,似乎牵扯到了二爷。”
“什么二爷?”乌希哈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是说我二哥?”
招娣点头,“还与会试学子相关,牵扯到宫中贵人,我也没敢多打听,小东家一月没出来,想着给您通禀一声。”
与会试相关,那就是前朝之事,乌希哈很少主动去关心这些。
最近她没在宫里碰上过弘昀本人,不过前两天去南三所给蛋蛋们布置小作业,顺路看望了耶布淳格和永玥,问弘昀的贝子府建得如何,母子二人精神好着呢。
乌希哈沉吟片刻,“我知道了。”
她立刻叫侍女先往纳喇府上传信,等会儿登门看望玉录玳,问问是个什么情况。
有这么一出,乌希哈没心思久留,原本准备去女学客串下夫子也不去了,简单看过账本便离开绣坊,准备返城。
乌希哈正被人扶着踏上马车,视野中出现了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奋力向她跑来。
“小东家,小东家!!且留步,留步!”
乌希哈仔细辨认了一番,在记忆中翻出一个名字,挥手让挡在身前的护卫退开。
“沈家大娘?”
来人是沈光继的寡母,曾在绣坊帮工受接济,沈光继高中后携礼上门拜谢,与乌希哈有过几面之缘。
沈母喘着气跑近,还没站稳,“扑通”双膝跪地,哀声恳求:“小东家,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光继吧!”
沈光继出事了?
乌希哈忙让人扶沈母,“大娘您先起来,我们进去说,若能帮上忙,我定不会推脱。”
沈光继是弘昀好友,说不定就与招娣方才说的事有关。
乌希哈带人重新回到绣坊,找了间安静的厢房,叫人给沈母端些茶水点心来。
沈母脸色憔悴,双眼都是血丝,灌了几口茶后,嗓子仍是哑着。
“小东家,我知道您是贵人,是,”沈母嘴唇颤抖,“是公主娘娘。”
“大胆!”身侧侍女厉喝出声,挡在乌希哈与沈母中间,“主子当心有诈。”
沈母又跪下了,这回直接磕头,“砰砰砰”的声音听得让人心酸,“小东家,公主,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求您慈悲,救救光继!”
乌希哈叹了一声,道:“您是长辈,这般真是折煞我了,起来慢慢说,沈大哥究竟出了何事?”
沈母见乌希哈态度和善,被说穿身份也不发怒,心下稍定。
事情说起来也很简单。
四爷登基后,沈光继调任礼部,负责今年科举部分试题的拟定与审查。
十天前,官兵夜闯沈家,将沈光继捉拿下狱。
至于缘由,官兵不会与沈母详说,且沈母不识几个字,不懂朝中局势,只勉强回忆道:
“……他们说光继犯大事了,犯了皇上的忌讳,可他现在就是个翻书的,摘写几句诗文做题,能犯什么忌讳?”
沈母抹着眼睛,很不解,“光继原先当御史,弹劾那些大官都没事,怎么换了个闲职还会出事呢?那些官爷把我们家翻了个底朝天,问我知不知道什么贝子。”
乌希哈坐直身子。
贝子?
指的是弘昀?还是其他宗室?
乌希哈斟酌着婉转回道:“大娘,顺天府依律办事,沈大哥又有官职在身,想来官衙不会胡乱抓人,会不会,他差事上出了些差错?”
沈母急声辩解:“光继不会的!他对皇上、对朝廷忠心耿耿,他还想——”
他还想立功,升官,尚主。
沈母不是那种长舌妇人,所以沈光继对她透露过乌希哈的身份,还有自己的“妄想”,让沈母不要着急给他说亲事。
沈母收住话,只不住摇头,又道:“那天之后,我就没了光继的消息,两眼抓瞎,能想到的人,也只有您了!您心善,帮帮我!”
“我虽为公主,却并无权柄,就算是皇后,也不能随意过问朝事。”ᴶˢᴳᴮᴮ乌希哈为难道。
沈母又求道:“那,能不能让我见光继一面?当面问他到底犯下何事!我儿多年苦读,就是为了报效朝廷,如今朝廷若想治他的罪,也得让我们孤儿寡母死个明白!”
“只是打探消息的话……”乌希哈有些被说动了。
她本性与人为善,也担心牵扯弘昀,多知道点消息总不会是坏事。
边上侍女大着胆子劝她:“主子三思,别平白惹了麻烦上身,叫懋妃娘娘担心。”
乌希哈摇头,“无碍的,我有数。”
今天青苹不在,随行的宫女太监们劝不动乌希哈,只得听令行事。
乌希哈让沈母上了自己的车,带着她回了城,也不去找玉录玳了,直接往顺天府去。
乌希哈让人出示宫廷通行的腰牌,又送上个小荷包,打探到沈光继已经被移送大理寺狱关押审问。
一行人又转道大理寺,乌希哈还让侍女准备了些衣物饭菜,以备探监之用。
大理寺狱就没那么好进了。
沈光继仿佛真牵扯进了大案,衙役听得是他,赏银拒不敢收,怀疑她们有同谋之嫌,扣下人通禀上官。
见了她们,今日当值的大理寺少卿连令牌都不看,直接对乌希哈见礼,“微臣纳喇明德见过纯安公主!”
周围顿时扑啦啦跪了一圈,方才呵斥乌希哈的衙役腿都软了。
纳喇明德见乌希哈面露疑惑,解释了一句,“星德是微臣族弟。”
乌希哈了然,没跟他多客套,直说自己想带沈母进天牢见沈光继一面,说几句话。
“沈家母子早年与我有些故交,不知大人可否怜寡母孤苦,通融见上一面,或也能劝得他坦白,配合查案。至于我今日前来之事,纳喇大人也无需保密,只管告知上官或是皇阿玛。”
算是姻亲,纳喇明德知道乌希哈有多受四爷和阿哥们的宠爱,她好声好气地商量,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下来,还亲自陪同。
沈母神色恍惚地踏入牢狱大门。
对她来说比登天还难的事,到了乌希哈这儿,抬抬手、说句话就解决了。
看她一脚轻一脚重的,乌希哈心中轻叹,让侍女扶着她。
虽然显得她有点多管闲事,见到了,能帮就帮一点。
沈光继穿着灰扑扑的囚服靠坐在墙角,隐约听见母亲的声音在唤他。
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饿得太久,出现了幻听。
很快,杂乱的脚步靠近,声音也越来越大。
“儿啊!”沈母挣开侍女,跑过来扑在栅栏上,干枯的手使劲往里伸。
沈光继惊愕地站起来,“娘?!您怎么来了!”
“还活着,还好好的……”沈母顾不上回答他,拉着他上下看,喜极而泣,“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突然被抓,沈光继在牢里最担心的就是沈母,见了她,眼眶中立刻有了泪,“娘,我没事,牢里寒气重,您赶紧回家去吧。”
乌希哈站在稍远处,看沈光继的精神还算好,身上并无受刑的痕迹。
“后日才提审这位,”纳喇明德小声道,“既是公主旧识,只要他配合,微臣可替公主关照他一二。”
乌希哈看纳喇明德神色有异,仿佛是误会了她与沈光继的关系,也没解释,只道:“大人秉公办案即可。”
沈母把食盒和包袱往牢房里塞,“娘给你带了饭,还有衣裳,你记得吃穿。”
沈光继接过,问她:“娘,你是怎么进来的?”
沈母答道:“是我求小东家带我来的。”
“沈大哥,是我。”乌希哈上前一步。
“宋,公主?!”沈光继呆滞原地。
回过神来后,他双手慌乱地在身上抹着,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干净些,一边忍不住低声对沈母道,“娘,你怎么能去麻烦她?”
乌希哈如今贵为公主,他却成了一介罪臣,已是云泥之别,沈光继不愿意她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
“娘也是没办法,娘担心你啊!”沈母拉着他劝道,“儿啊,娘知道你的心思,你定是冤枉的,你把事情都跟小东家说,小东家是好人,一定会帮咱们的!”
乌希哈也点头道:“沈大哥,你与二哥是好友,我既然知晓,便不能置之不理。”
“你总是这么心善,”沈光继目光柔和,“是我无能,不能为公主分忧不说,还反过来让公主操心。”
“举手之劳罢了,沈大娘才是日夜忧思,”乌希哈摇头,“那沈大哥可愿将内情告诉我?”
“我想与公主单独说两句。”
乌希哈挥手让狱卒和自己的护卫侍人退到三丈外,沈母也自觉走开。
不远处纳喇明德看两人的眼神更奇怪了些,琢磨着是否有必要越级面圣。
“能再见公主一面,已经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幸事,”沈光继放轻声音,顿了顿,“至于我的案子,请公主出了门之后,万万不要再过问。”
“这是为何?”乌希哈不解,“难道沈大哥你真的犯下无可转圜的大罪?”
“罪?”沈光继自嘲,“我出题审题,拆解经义,用错两个字,解错半句话,就是‘不满朝廷’‘心存反念’的大罪。”
乌希哈闻言一愣。
竟是文字狱。
若是如此,也不必深究缘由,有罪无罪,大罪小罪,完全就是四爷一句话、一个念头的事。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沈光继这会儿已经不像开始那几天愤慨,“谁让我是个汉人呢。”
乌希哈沉默。
她知道文字狱盛行于康雍乾三朝,是满清帝王打压汉族士人,禁锢民间思想的手段。
现在就摆在她面前,还牵扯到她认识的人。
她甚至没底气说自己的皇阿玛不会冤枉好人。
沈光继故作轻松地笑道:“此前大理寺没直接刑讯我,已经是仲曦暗中请人关照,今天公主来,想来能再让我过几天舒坦日子,比起别人来,我命已经够好了。”
乌希哈小声问:“二哥那儿也没办法么?”
沈光继摇头,“今年科举,仲曦忽然声名鹊起,太过了。”
“什么意思?”
“他一个满族皇子,当年凭真才实学高中探花,在汉臣和学子中的声望远胜太子。”沈光继用气声道,“背后有人设局,不知是想捧他还是捧杀他,皇上想来也有所察觉,才重办此案,敲打朝臣。”
“仲曦得避嫌,我不怨他不帮我。公主你与太子和其他阿哥们关系都好,更得避开,避得远远儿的!从现在起,直到往后都是!”
“他们的身份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沈光继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出去,只能抓住这个机会叮嘱乌希哈。
乌希哈像是被他说的话给吓住了,睁大眼睛,瞳孔微颤。
“若我……”沈光继最后请求道,“能否请公主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派人送我娘离开京城,回老家去,我存了些俸禄,应该够她生活。”
乌希哈轻轻点头。
走出大理寺时,时候尚早,外头仍是阳光明媚。
可乌希哈却感觉心中渐渐被阴霾侵占。
这不仅是牵扯前明与满汉之争的文字狱。
四爷刚登基,就有人迫不及待想要挑起弘晖与弘昀的争斗了。
作者有话说:
第124章 机智了
是夜, 咸福宫。
乌希哈刚沐浴完,换上寝衣,半躺着让宫女给她绞头发。
一身着深蓝色宫装的严肃女子踏入寝殿, 宫人见了她皆是恭敬行礼问候。
“青姑姑来了。”“见过青姑姑。”
来人是青苹。
她陪了乌希哈快十五年,早就与四爷和乌希哈明说不愿出去嫁人,进宫后就梳起头发, 做了乌希哈身边的掌事姑姑, 日后还准备随她出嫁, 陪她一辈子。
除了青苹外, 乌希哈没有、也不需要什么心腹,黄桃和几个到年纪的丫头都先后嫁人,跟夫婿去乌希哈以后的陪嫁庄子上当差了。
现在乌希哈身边的宫女太监都是新挑的,伺候起来小心翼翼, 不敢多说多劝,是好事也是坏事。
“这是主子今天穿的衣服?”青苹眉头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吩咐道, “绿翘, 拿去外头院子用铁盆烧了。”
名为绿翘的大宫女应是。
“等等!”乌希哈直起身子出声阻拦,没注意头发还在别人手中,被扯得“嘶”了一声。
青苹无奈走近, 接过布巾, “笨手笨脚的, 我来吧。”
“差不多干了,”乌希哈自己拿布又擦了几下,对青苹道, “那衣裳好好儿的, 我才穿一次呢, 做什么要烧了?”
青苹道:“下过天牢的衣裳,沾染了寒气和晦气,公主不可再上身。”
乌希哈无所谓道,“哪儿就那么严重了,洗洗晒晒就行,烧了也太浪费了。”
青苹道:“这可是娘娘特意叮嘱过的。”
听闻是宋氏的交代,乌希哈立刻妥协,她不差这套衣服。
可她还是觉得直接烧了这种行为太过奢侈,“那,要不带出宫去送给绣坊的人?”
青苹又摇头,“这是万岁赏的江南贡料,给了谁都有造册,旁人穿了,那是祸不是福ᴶˢᴳᴮᴮ。”
“行吧。”乌希哈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这套自己还挺喜欢的衣服被人拿走。
想想上辈子,她在福利院的时候,穿的大半都是爱心人士捐赠的衣服,像冬衣这种大件耐穿的,都是姐姐穿了妹妹穿。
现在的生活太享受了,虽然边上的人都说“公主天生富贵”“万千宠爱是应得的”,乌希哈却不觉得那么理所当然。
偶尔乌希哈还会感觉受之有愧。
所以她总想着能为家人、为那些和曾经的她一样的平民百姓多做点事。
擦干头发,青苹服侍乌希哈用了一碗银耳羹,见她愁眉不展,又把越来越不爱动弹的宠物兔子可妮从笼中抱出来,塞到乌希哈怀里给她薅毛。
青苹问:“公主可是有心事?”
她明面上是下人,这么多年,乌希哈早将她视作师长、友人、亲人。在宋氏面前,乌希哈尽可能地做一个乖巧的女儿,不想让她操心。平日遇到什么麻烦困扰的事,乌希哈更喜欢与青苹商量。
乌希哈挥退旁人,“青苹,今天我出宫……”
她将今日见闻细细与青苹说了,谈及沈光继遭遇,脸上不自觉地露出惶恐与担忧。
担忧沈光继这个朋友,担忧弘昀弘晖。
还担忧四爷若真要在此时兴文字狱,会牵扯多少无辜的学子官员。
乌希哈见她脸色平静,好奇问道:“青苹,难道你之前就听到风声了?”
在王府中时,青苹一直是乌希哈的主要消息来源,乌希哈还怀疑过青苹是传说中的粘杆处出来的死士密探。
“随公主进宫后,奴婢也不大与外头往来、打探消息了。”青苹摇头,托乌希哈的福,她已经逐渐远离那些阴私活儿,往后只一心一意照顾乌希哈日常起居。
“奴婢只是觉得,那位沈大人说得对,这些事与公主无关,公主也不该管。”青苹真心劝道,“太子和二阿哥如何,万岁爷心中有数。”
“道理我也明白,就是心里不得劲,”乌希哈捧起胖兔子可妮,把额头埋进它被洗得香喷喷的被毛里,“难道我就像可妮一样,吃了睡睡了吃,万事都有人给我安排好,什么都不用多想、不用操心地过一辈子么?”
青苹失笑,“这可是旁人做梦都不敢想的天大福气,怎么到了公主口中,竟成了坏事。”
乌希哈闷声道:“我就是感觉自己很没用。”
明明她知道那么多未来,却很难利用好上一世的记忆和知识。
“公主怎会这么想,”青苹伸手抱住她,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阿哥们和娘娘们,还有万岁爷,哪个能离得开公主?公主给他们带来的快乐,那是多少银钱和权力也没办法做到的。公主莫要妄自菲薄,也别为不相干的人事烦忧,别忘了,还有件最要紧不过的事,得公主亲自过问操心呢。”
乌希哈抬起头来,“什么事?”
“当然是公主你的终身大事,”青苹郑重道,“日前世子不是刚来信说,西北大捷,他亲手抓住了叛将阿尔布坦温布,不日就要整军返京了?”
是的,成衮扎布终于要回来了!
光是听青苹提起这个消息,乌希哈心里就被喜悦与甜蜜涨满。
不知不觉,他离京竟已有五年之久。
乌希哈长成了大姑娘,距离她前世意义上成年的十八周岁生日,也只剩下半年多时间。
而成衮扎布经历了战火的洗礼,立下卓绝功勋,实现儿时抱负,定也是大变样了。
他们分开快两千个日夜,但那些从未间断过的、堆满了床头几大箱子的书信和礼物,承载着彼此的情意与关怀,身隔万里,却两心相贴。
看乌希哈这么明显的反应,青苹心中重重叹了口气。
这桩婚约只是暗中定下,除了王府的主子们、康熙,还有勉强算得上是当事人之一的十四爷,外界并不知晓。
作为曾经雍亲王府最得宠的多罗格格,如今万岁爷和后妃们最疼爱的和硕公主,乌希哈的婚事一直被京中权贵们关注着。
四爷登基前,就不少人暗示求娶。今年,出了先帝与太后的热孝,更有不少夫人给皇后与嫔妃们请安递话。
她们盘算着乌希哈的年岁,认定四爷再舍不得女儿,这两年也得为她择婿。
不夸张地说,乌希哈婚事一日不定,整个大清身份够格的适龄公子们,都被长辈们压着不议亲。
四爷和后妃们对此乐见其成、顺水推舟,他们从未放弃过让乌希哈改变主意嫁在京中的念头。
乌希哈那时候才几岁?几年不见成衮扎布,说不定就能“迷途知返”了呢?
甚至成衮扎布也不敢保证乌希哈会一直不变。
只是乌希哈让他们都失望了。
当初做出承诺的,是历经两世、足够成熟的她,而不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女孩儿。
眼下成衮扎布即将凯旋,身边人也只好“认命”为乌希哈备嫁。
青苹自我安慰地想,让成衮扎布来转移下乌希哈的注意力也不错。
“嫁妆还缺什么?公主府建在哪儿、建成什么样?婚后是个什么章程?”青苹一样样列举,“虽说万岁爷和娘娘们都上心,有些事还是得公主你自个儿拿主意。”
乌希哈的注意力果然被带开了,“二哥和大姐姐的府邸都没修好呢,现在给我修公主府,会不会太着急了?”
“不着急,公主可得好好选地方,风水要好,边上要空,没开府的八个阿哥,都等着以后跟公主做邻居呢。”
如何在弟弟们间端好水,大概是乌希哈需要长期钻研的课题。
……
三天后,乌希哈又便装出宫了。
上回青苹提起她公主府选址的事,乌希哈还真挺苦恼的,问宋氏,宋氏也没主意。
毕竟也不是随她们挑,得四爷下旨赐封。
四爷听说后,让苏培盛给乌希哈送来张京城的简略地图,上头打了十几个圈,是他早就给乌希哈挑好的地方。
有本来空置被内务府收回的府邸,也有空地,让她看看喜欢哪儿,早些定下,弘历已经毛遂自荐过,要给乌希哈盖婚房。
这次出门,就是去实地大致看看。
还有上次说看望玉录玳,后来又没去,这回顺道去呐喇府向她取取经,日后如何建宅,备婚,夫妻相处。
“……位置么,离得近点就成,弘历这小子越来越能干了,他对你最大方,商行里还有许多西洋来的珍稀物件儿,定能给你修得漂漂亮亮的。”
玉录玳看起来气色还不错。当年她心境扭转后,与星德交心恩爱,又如愿生育,绣坊办得红红火火的,可谓家庭事业双丰收。
她想到一事,问乌希哈:“皇额娘可给你派了教养嬷嬷?”
乌希哈点头,“是有四个,就刚进宫那会儿,跟大伯二伯家的堂姐妹一起挑的,不过她们不大管我。”
玉录玳叮嘱道:“你得注意着点她们。”
乌希哈疑惑地“啊”了一声。
“我这儿也有,内务府直接派到了我公主府上,几个老货,我还没搬过去呢,就想管束起我来了。”玉录玳想起来就气,“等我移居公主府,想见额驸就得宣召,她们跟我说什么女子要矜持,不能孟浪,宣召次数多了会坏名声,我和你姐夫这么多年夫妻,要她们多嘴?若不日日在一处,算什么夫妻?”
乌希哈恍然,想起清朝是有这么一条很不人道的规矩。
起初是为了保护公主不受婆家怠慢,却逐渐演变成嬷嬷们拿捏主子的手段。
玉录玳已经恩威并施,将那几个嬷嬷敲打服帖,她公主府就在呐喇府边上,后院开了个小门,说好日后实际还是与星德住在一处。
玉录玳担心乌希哈性子软,日后新婚害羞,抹不开脸,特意提早嘱咐她:“婚前你就得把她们收拾老实了,往后才能与妹夫相亲相爱,最好和我一般,两家府邸连在一块儿,宣召起来也方便。”
想到“宣召”代表的意义,乌希哈小脸通红。
她不认为自己会被那些后来的嬷嬷辖制,还是认真谢过玉录玳的提醒,保证自己不会为了所谓的名声委屈自己。
玉录玳又叹道:“等西北大军返京,你好事将近,弘时这个做哥哥的还没个着落,恨不得住在水师大营不回宫。你与他最亲近,找机会帮额娘和我问问,他到底想找个什么模样的福晋。”
那天沈光继的警告和青苹的劝告多少起了效果,乌希哈对弘昀只字未提,与玉录玳聊的都是家里长短,柴米油盐。
今天行程有点赶,乌希哈只坐了一个时辰就离开了。
不论古今,看房子都是件累身累心的活儿。
比起在京城边缘的空地重新起屋子,乌希哈更倾向于翻修内城的旧宅,离家近,不浪费。
到午时末,乌希哈看过两座宅邸,可对位置和布局都不是很中意,她找了家弘时推荐过的酒楼,准备先填饱肚子,下午再继续。
她在二楼包厢享用美食,ᴶˢᴳᴮᴮ一楼大厅里有个说书先生在口若悬河,“话说准噶尔贼心不死,与罗刹勾结,犯我青藏外蒙,有一蒙古小将,乃天生将才,烧粮草、杀匪首……”
巧了,这说的不是成衮扎布么!
乌希哈放慢进食速度,竖起耳朵,津津有味地听完了“蒙古小将军力降一万罗刹鬼”的故事。
在这位说书先生的口中,成衮扎布身长十尺,力大无穷,一枪能串上十个敌军,简直是一尊见神杀神、见鬼杀鬼,能止小儿夜啼的煞神。
听了这些描述,乌希哈不像普通百姓面露怯色,反倒捧着脸犯起花痴来。
保家卫国的大英雄,多帅!
而且布布在外英勇无敌,对她却温柔忠诚,还带着点憨傻,这就是反差萌啊!
这说书先生口才好,将战场上的惊险刺激描绘得活灵活现,被大堂里食客嫌弃太血腥了些,遂转换到另一个话题。
“诸位可知,如今京城中的第一美人是谁?”
这可比那些打打杀杀的让人感兴趣多了。
立刻有人响应,有说是某某楼的花魁,有说是某家贵女,还有说定是宫中的娘娘。
乌希哈在心里答道:不限性别的话,最美的必须是她家二哥。
说书人很快给出答案,“都不对,第一美人,非上届探花郎、如今的二贝子莫属。”
乌希哈一愣,没想到一个市井说书人能给出她心中的标准答案。
楼下立刻传来“嘘”声,认为一个男人怎么可能是第一美人。
但当年弘昀化名“李仲曦”高中探花,一度成了爱新觉罗家难得的美谈,在场有人见过他打马游街,可谓一眼惊鸿,“二贝子当真是天人之姿,那些凡尘俗女怎么及得上!”
当即有人追问弘昀到底是怎么个美法。
“身为男子,美貌又有何用!”有个文人打扮的年轻男子站起来,对对旁人吹捧弘昀相貌十分不屑。
乌希哈本以为这是个黑子,又听他接着道:“二贝子的才学曾经冠绝我国子监,若他与我等一般从童生考起,不曾生得那把面容妍丽,小三元、大/三元定手到擒来!”
原来是个事业粉属性的学弟。
乌希哈捂嘴轻笑,想着等回宫去,可以学给弘昀听听。
那学弟粉丝不知是不是喝酒上头,在身边吃瓜群众的吹捧下,夸起弘昀来有些收不住话,“……二贝子有八斗之才,在国子监求学多年,礼贤下士,体恤民情,无人不服,乃我等有识之士楷模!他身上亦有我汉族血脉,不比——”
“不比那样样平庸的太子强多了!”
最后这句,乌希哈怀疑自己是听岔了。
有人反驳他,“太子可是做出了‘化肥’,让田间增产,这不比那些吟诗作画、风花雪月的强多了!”
旁听了有一阵的说书先生摇头,再次开口叹息,“诸位有所不知,这化肥并非太子之功,不过是抢夺小儿功劳罢了。”
二楼,乌希哈脸上笑容早已消失,坐正身子,皱眉吩咐道:“青苹,你拿银子下去,让他上来单独给我说。”
这人敢在大庭广众下谈论皇家,引导舆论,背后定是有人指使。
青苹应声而去。
然而没等青苹下到一楼,钢铁碰撞的声音、夹杂着人群的惊呼从底下传来。
有一队官兵冲进门,用手腕粗的铁链将那说书先生和学子拷住,“妄议贵人,妖言惑众,跟差爷回顺天府受审去!”
乌希哈走到包厢窗边,低头看大堂中情形。
那学子满脸涨红,确实像喝高了,“我可是举人,等过几日会试放榜,说不定就是进士老爷,你这武夫敢碰我?!”
他身边还有三四同窗,有劝他别说了,也有仗着自己功名在身,跟衙差硬刚,“我等读书人,自当直言谏上,你们凭什么抓人?!”
衙差不跟他废话,领头的一挥手,把这波人一起给捆了。
他们如此强硬,大堂里的其余人不敢动弹或出声,有那胆小不经事的,已经腿软地跌在地上。
那位始作俑者说书先生倒是没有反抗,只是摇头低声道:“排除异己,因言获罪,可气可笑,可悲可叹,这便是新君的气量么。”
话落,衙差黑着脸甩了他一巴掌,他偏头吐出的血沫中,还有一颗牙。
他转回来后,竟还对着打他的人笑了一下。
比起那几个学子来,这说书先生看着反而有几分隐士气节,衬得代表朝廷与皇家的衙差们更面目可憎。
领头衙差让人拿布头堵了这些疑犯的嘴,环视一圈,确认没有漏网之鱼后,高声道:“府尹大人已查明,近来有白莲教邪祟与前明余孽流窜,散播谣言,意图祸乱超纲,尔等若见到可疑之人,禀报府衙,查实可得赏银五两,若胆敢包庇逆贼,同罪论处!”
无人敢应声。
待衙役离开后,余下的人也无心再用餐,不一会儿原本满座的大堂就空了大半。
乌希哈慢一步下楼结账,看胖掌柜愁容满面地收拾残局,多给了几两赏钱。
掌柜连连恭维,“姑娘心善。”
乌希哈问道:“掌柜可知,那说书人是何来历,怎会知晓许多宫中事?”
“他在我家酒楼坐了两三年的堂了,以前就是个穷要饭的,哪有什么来历,”掌柜苦着脸,“也不知道今天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祸从口出啊!”
边上一小伙计眼馋赏钱,凑到乌希哈身边道,“哪止他呢,他方才说的那些,外头都传开了,不过嚷得欢的都被顺天府抓走了,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哪敢随意谈论宫中的贵人老爷,定是前明余孽没错。”
“哪来那么多余孽?祖上是汉人,现在说几句实话、或者不小心嘴瓢,就成逆贼了?”掌柜的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应是读过写书,对被抓的说书先生和学子们物伤其类。
“我这酒楼为何能生意红火,靠的还不就是传了百余年的祖上手艺?崇祯皇帝还吃过我曾曾曾祖父亲手做的菜,说不定哪天,我也成了前明余孽,要被官衙抓起来了。”
“满人当皇帝,咱们汉人就得夹着尾巴过活。”
乌希哈默然。
穿过大堂,她还能听到些低声碎语,多是对朝廷的恐惧,也有按捺不住好奇心,对被提起的弘晖弘昀间关系的臆测。
这场突发事故之后,乌希哈还是按照原计划看房,却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在青苹的提议下提早回宫。
“青苹,你说外头传成这样,是不是真有人故意在背后使坏?”乌希哈今天算是亲眼见识到沈光继说的弘昀出名了,而且点出他的汉人血脉,仿佛是为他在汉臣与汉民中拉人气,也不知道四爷听了会是什么反应。
青苹猜想多半是四爷政敌所为,不过她也不能肯定弘晖弘昀本人有没有参与其中,不管怎样,相信四爷总会查清幕后之人,将苗头摁死。
至于这个过程会不会牵扯到无辜的人,那就得看命了。
青苹劝乌希哈道:“百姓无知,就爱听这些捕风捉影的事,他们哪懂权贵间的弯弯绕绕,这不还有传二阿哥如此美貌,是女扮男装呢。等有了更新奇的故事,他们就会忘了这事。”
乌希哈不由点头。
大众就是这样。
越遮掩,越好奇,越压制,越反弹。
以现在百姓的平均文化水平,舆论其实没那么可怕。
平民们大多只关心自己能否吃饱穿暖,没几个真在意朝政大事的。比起四爷是怎么登基,说不定他们更好奇城东的老爷又娶了一房小妾,城西的寡妇和打铁的好上了。
乌希哈想了一路,回宫后,没直接回咸福宫,而是先去永寿宫拜访钮祜禄氏。
她想起,曾经风靡京城的苏马力先生,因为家中有事,几年没发新文了。
第125章 爆火了
“见过熹嫔娘娘。”
乌希哈迈进永寿宫时, 钮祜禄氏刚好放下手中看了一半的书。
见她行礼,钮祜禄氏连忙起身上前扶住她,“嗐”了一声, “你跟我这么多礼做什么,还一口一个娘娘,听着怪不习惯的。”
“礼多不怪嘛。”乌希哈笑道, “您如今也是一宫主位, 不能像过去那般随意。”
“我倒是觉得在王府时更自在些。”钮祜禄氏叹道。
作为一个专注于自己思想世界的才女, 不缺钱, 不慕权,钮祜禄氏真心认为,当这个要顾及一宫上下的嫔,不如当在王府中跟福晋侧福晋混安稳日子、专心创作的小格格。
钮祜禄氏拉乌希哈入座, 吩咐宫女上茶水点心,看她身上装束,问:“你这是刚从宫外回来?”
“去看了皇阿玛给我挑的公主府备选。”
“怎么没让弘历陪你?他不是说要给你修宅子?”
“他还有功课呢, 前些年光想着挣银子, 落下的有些多,前几天他还跟我抱怨先生重点盯他,一定是嫉妒他有钱, 看他不顺眼。”乌希哈忍笑。
上书房先生们讲的都是传统古板的经义, 让下面七个各有ᴶˢᴳᴮᴮ偏才的弟弟学得非常痛苦, 最近正谋划着给四爷写联名抗议书。
乌希哈又跟钮祜禄氏说了几句弘历的事,才问起她上门拜访的正题,“您是不是好久没写新文啦?”
说到这, 钮祜禄氏越发惆怅, “可不是, 之前本就感觉到了瓶颈,而且九贝勒那说不大方便。”
弘历跟九爷合作得十分顺利,叔侄处成忘年交,有回不小心就爆了亲妈的马甲,让九爷知道了书斋的顶梁柱、被他单方引以为知己的苏马力先生,不是什么四爷府上教书画的夫子,而是小嫂子之一。
彼时四爷已是朝中公认的继任之君,钮祜禄氏虽然暂只是个格格,往后定然比九爷的嫡福晋还尊贵。
九爷不敢再催稿,连算了几天的帐,把自己从苏马力先生稿费中赚的分成算清,打包交给弘历,说是他“有眼不识泰山”,给小嫂子赔罪。
他还私下找四爷忏悔发誓,他真的、真的没有想给四爷戴绿帽!
一边是委婉不配合的九爷,另一边是那几年要求后院谨言慎行的四爷,钮祜禄氏的码字事业暂停了一阵,没有更新压力,稿子也存得稀碎。
今天听乌希哈一提,憋了许久的钮祜禄氏打开话匣子,“我最近还梦见了好几个故事呢,我跟你说啊……”
乌希哈听着听着,很快沉溺其中。
不愧是她的宝藏太太,人设张力和情节构架都进步好多!
而且大概是压抑了几年,钮祜禄氏最近想的梗都十分狗血抓马,光听她的大纲和部分设定乌希哈就觉得刺激到不行,充满了追更的欲望。
乌希哈心念一转,这不就是她现在需要的嘛!
为了丰富钮祜禄氏的灵感,乌希哈又友情提供了诸如“带球跑”“三岁半”“万人迷修罗场”“真假千金少爷”“红眼给命”等等前世风靡一时的热元素。
钮祜禄氏的眼睛越来越亮,“就知道你与我最是投缘!”
看钮祜禄氏被自己三言两语就挑起兴致,恨不得立刻拿起笔日他个九千一万,乌希哈又感到几分心虚。
她是有私心,想多管闲事,可这样把钮祜禄氏牵扯进来真的好吗,会不会给她和弘历招祸?
“苏苏,”乌希哈叫出在王府时的称呼,“其实我是想……”
钮祜禄氏这么信任她,她得坦白自己的意图。
乌希哈是想试试,看看能不能用奇闻异事转移下外界对“皇家秘闻”的关注,现成的素材不一定能很快找到,但她可以找钮祜禄氏写定制文!
以钮祜禄氏过去作品的畅销度和累积的知名度,再加点营销手段,完全是有可能做到的。
这事明面上看,只是一个过去挺有名的话本先生出新作,赚点稿费零花,和朝政大事扯不上半点干系。
而乌希哈最终目的,是想找机会和理由,劝诫四爷不要兴文字狱,那只会激化满汉矛盾,牵连许多无辜人。
她想,四爷总不会对她们真动怒惩戒吧。
“……但这只是最理想的状态,也有可能根本起不到效果,还会惹皇阿玛生气。”乌希哈纠结道。
钮祜禄氏听完,热情退却,面露思索之色。
乌希哈忐忑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该管这件事啊?”
“谁说你不该管?既然都有了想法,为何不试?”钮祜禄氏挑起一边眉毛,“作为妹妹,你是关心两位兄长的名声和关系,作为公主,你是心怀大局,京城里再没比咱们乌希哈更善良的好姑娘了!”
钮祜禄氏像当年乌希哈鼓励她走上写作之路一样,鼓励乌希哈跟着本心走。
而她作为乌希哈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主力产出,这会儿比乌希哈更有干劲。
照乌希哈的说法,她这次创作,不仅是抒发自己积攒多年的表达欲,还被赋予了重要的使命。
格局打开,灵感激增!
钮祜禄氏立刻进入状态,先根据乌希哈的目的调整起大纲设定来,“可以套个前明名人搞噱头,起个谐音名,就是你说的那什么,架空?我这两天就试着写开头,写完了先给你看看,这回得抓紧些,要不就边写边发吧,有不对的还能及时修改后续方向……”
乌希哈没想到会在钮祜禄氏这里受到支持。
她恍然,这后宫里,最理想主义的其实不是她这个清穿女,而是曾经手握万人迷玛丽苏剧本的钮祜禄氏。
……
从永寿宫出来后,乌希哈绕路去了南三所,给弟弟们送去宫外带回来的美食小吃打牙祭,慰问他们受课业摧残的幼小心灵。
今天七个弟弟都凑在一处写课后作业,弘昀竟也在边上。
乌希哈意外问道:“二哥怎么没去当差?”
弘昀答:“前几天着凉,皇阿玛就让我歇一阵,过些日子,给我换个差事。”
乌希哈定睛看去,见他脸色略显苍白,担忧道:“都说春捂秋冻,二哥记得早晚多披件衣裳。”
弘昀轻笑,“没事,这些天得闲,早就养好了。太医说我底子差,平日得多走动走动,就在南三所随意逛逛。”
乌希哈“哦”了一声,接着不知该说什么,默默地看他温柔耐心地给弟弟们辅导功课。
她能看出来弘昀眉眼间有几分郁色。
两次出宫的见闻,难免让乌希哈联想到外头的流言风波上。
酉时初,天色渐暗,咸福宫来人催乌希哈回去吃饭。
弘昀改完最后一篇文章,起身道:“今日正好去长春宫陪额娘用膳,耶布淳格和彩蛋午后就过去了,我与二妹妹一道走吧。”
兄妹二人并肩走出南三所,慢行于宫道上。
弘昀发现乌希哈今天沉默得有些反常,先问道:“二妹妹怎么愁眉不展的,可是有心事?”
“啊?没有啊。”乌希哈斟酌着,“我看二哥仿佛,也有心事?”
弘昀点头,“确有一事。”
乌希哈追问,“什么事,二哥方便告诉我吗?”
“还不是弘时,”弘昀无奈,“他都二十了,额娘操心他娶亲的事呢。”
“今天我去看大姐姐,她也刚跟我提过。”
“你知道,他这么多年,就想当将军,带兵打仗,难得也有些天赋,”弘昀提起胞弟,口吻中有疼爱、自豪,又叹道,“他的婚事,现在不好选呐。”
想攀上皇子的人家,实在是太多了。
其中有许多看重的不是弘时本人,而是弘昀这个二阿哥。
乌希哈打趣道:“我还记得三哥以前说过,要找比二哥你还漂亮的福晋。”
弘昀失笑,“那怕是有些难。”
乌希哈点头附和,“可不,我是没见过哪家贵女比二哥更好看,外头都说二哥你是京城第一美人。”
弘昀敛起笑意,“你出宫,还听见外头说什么了?”
“没,没什么。”乌希哈磕巴了一下。
弘昀没继续追问。
又走了一小段,乌希哈提起另外一件事,“沈大哥好像犯了事,二哥你知道具体情况吗?”
“你说光继啊……”弘昀停顿了好一会儿,像是在组织语言。
沈光继没有根基,却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无论是想捧他还是压他的,都可以从沈光继这儿下手找突破口。
四爷一直关注着沈光继的案子,是想拿他做饵,钓幕后人。
至于饵有没有损耗,四爷不会在意。
弘昀没跟乌希哈解释其中原委,只是简单道:“光继是被我连累了。”
“我身在局中,也只能先顾着自己和弘时,帮不了他。”
弘昀最后低声自语,乌希哈勉强听见。
……
乌希哈又纠结了好几天。
直到弘历兴冲冲地给她送来一叠手稿。
“我看了,肯定能火!”
弘历对额娘马甲复出、为姐姐分忧这件事报以极大热情,包揽并策划了一系列广告手段。
他这段时间受够了八股文,只想出宫去搞事,赚钱!
乌希哈原本还犹疑不定,看弘历和钮祜禄氏这么积极,想到忧郁的弘昀和牢中的沈光继,给自己加油打气。
先走一步看一步,反正这事不成不亏,成了白赚。
干了!
……
四月,名作家苏马力先生携最新大作火爆回归。
跟纸书同步上市的,还有人人都能看懂、都能听懂的绘本和有声小说——九里书斋请了许多说书先生,安排在街头巷尾,几倍、十几倍扩大了读者群体,引起京城全城百姓的追更热潮。
什么科举啊、争位啊,那都是只与百分之一、千分之一人有关的事。
他们这些普罗大众,只想在下完地、干完活儿后,去酒楼里、天桥下,听听祝散公子今天追妻火葬场了没!
作者有话说:
第126章 放肆了
钮祜禄氏新书的火爆程度, 远超乌希哈预料。
大概是从前几年康熙病重开始,到四爷登基、太后崩逝,京城气氛压抑得实在太久了。
而钮祜禄氏本身过硬的写作能力, 加上弘历这回充分下了本钱的各色营销,实现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还不到一个月,民间下至六岁小儿, 上至七十老太, 都能说出“苏ᴶˢᴳᴮᴮ马力”先生和她新书男主角“祝散”的名字。
而且这股风正以京城为中心, 向四周扩散。
不管乌希哈初衷为何, 钮祜禄氏和弘历分别在精神上和物质上得到了足够的回报,对乌希哈的提议和点子只有感激的份。
乌希哈则是沉下心酝酿着,等待合适的时机。
……
戌时初,养心殿。
四爷刚用完晚膳, 静坐在龙案前。
面前桌上摆着一叠三指厚的书稿,是最近京城最流行的话本子。
苏培盛捧着绿头牌上前,低声询问, “万岁爷, 今晚可要到后宫安置?”
四爷“嗯”了一声,没犹豫,直接翻了咸福宫懋妃的牌子。
苏培盛正要喊人去咸福宫传话, 四爷又把牌子翻了回来, 吩咐道:“罢了, 你还是去把乌希哈叫到这儿来,省得懋妃知道念叨她。”
“嗻。”
约莫两刻钟后,乌希哈被人领进门。
“阿玛您找我?”
私下相处时, 乌希哈还是喜欢喊四爷“阿玛”, 四爷由着她不纠正。
她欢快清亮的声线, 让四爷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
四爷命人搬来绣墩,招呼她道:“过来阿玛身边坐。”
乌希哈乖乖坐好,四爷让宫人到门外候命,只留苏培盛在边上侍奉茶水。
想到自己最近的小算盘和小动作,还有带在身上的东西,乌希哈半是紧张半是心虚,用眼角余光小心地观察四爷脸上的表情。
除了威严,其他什么都看不出来。
四爷在乌希哈的屏息中开口,“吃过了?”
“嗯,今天李额娘有兴致亲自下厨,一起在长春宫吃的。”
“你这个月常出宫?”
“对啊,阿玛您不是让我早点定公主府的位置嘛。”
四爷问了几句家常琐事,乌希哈越答越轻松。
应该只是老父亲的日常想念和关心吧。
四爷又似随意问道:“熹嫔和弘历最近赚了不少吧,有没有给你分银子?”
“可不就是很火,都卖到江南去了,还是苏苏厉害——”乌希哈一下没反应过来,听四爷轻“哼”了一声,突然卡住,“阿、阿玛?”
乌希哈正襟危坐,手指揪着衣摆,一下一下地瞟着四爷,喉头无意识地吞咽着。
四爷再“哼”,乌希哈又是一抖。
“很厉害啊?”
“还、还行吧。”
“你的主意?”
“好、好像是的。”
乌希哈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胡闹!”四爷板起了脸,“你知不知道,前几天,朝中还有人弹劾熹嫔那个‘苏马力’的名号?”
“啊?”乌希哈睁大眼睛,着急了,“他们那么多正事不做,弹劾一个话本先生做什么?真是尸位素餐。”
她不会真给好心帮忙的钮祜禄氏带来麻烦了吧?
四爷拿起手稿在掌心拍了两下,“你也不看看这次都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祝散?怎么不干脆写‘朱三’呢!还有这几段背景战事,就没差直接写是‘前明’了!发之前,皇后或者老九没看过?”
乌希哈硬着头皮道:“皇额娘太忙了,没敢打扰。”
这回,她们是故意没先给乌拉那拉氏审稿。
九爷那,名曰信任小嫂子和侄子侄女,实则是已经完全不敢管了。
乌希哈又振振有词,“艺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似是而非才更吸引人嘛,您看百姓们多喜欢啊,这就是市场的选择!”
四爷没跟她扯这些乱七八糟的,只告诉她事实,“如今一波人觉得这是为前明造势,有谋逆之嫌,一波人觉得这是歪曲明史,都建言朕封了‘九里书斋’,捉拿‘苏马力’入狱,严刑审问。”
若不是知道背后人是谁,四爷说不定就这么干了。
可那是他的妃子和儿女,反什么清?
想来就是女人孩子在后宫呆得无聊了,找点事做,钮祜禄氏也不是第一次发话本。
“那……阿玛您怎么想?”乌希哈小心试探,“不会不让苏苏继续写了吧,后头还有一半呢。”
四爷失笑道:“不过是杜撰的市井话本,百姓们看个热闹,能碍着什么事,真封了,反倒显得朝廷心虚。不过下回得长点心,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阿玛可不给你们收拾烂摊子了啊。”
得到了四爷这般表态,乌希哈心中大定。
“阿玛英明!”她欢呼一声,起身走到四爷身边为他捏肩膀,一边吹捧道,“阿玛您说的真是太对了,不就是几篇虚构的故事诗文,大家就随意看看、当个乐子消遣,阿玛您勤政爱民,百姓安居乐业,谁会因为几个字就想谋反啊。而且百姓识字不多,真担心他们多想,也可以像我们这回一样,主动引导嘛,舆论这个东西,就跟洪水一样,堵不如疏……”
这些话,乌希哈准备好久了,一说起来滔滔不绝,没注意到四爷变得难看的脸色。
“乌希哈,”手背一重,乌希哈停住话头,对上四爷深不见底的双眼,“你想说什么?”
乌希哈手臂上立刻起了一片片鸡皮疙瘩。
可话都说到这份上,硬着头皮也要继续,不然浪费了这么多铺垫。
她相信四爷对她的宠爱,也相信他是个英明的帝王
乌希哈深吸一口气,稍微走开两步,正面四爷跪下,从怀中掏出一封黄色奏本,举过头顶。
“皇阿玛,儿臣有事启奏。”
见她难得如此正式的做派,四爷挑眉,“谁的折子?”
“您看了就知道。”
四爷接过奏本,慢慢翻阅起来。
奏本上的字迹很眼熟,没写什么吹捧客套话,半文半白,一看就是乌希哈自己写的,倒是一目了然,比那些大臣们花里胡哨的歌功颂德清爽多了。
只是越往后,四爷手上的动作越慢,脸色也越黑。
上面竟指责他滥兴文字狱,只会造成无数冤案,不但不能掐灭汉族文人心中不屈的火,反倒会埋下隐患,让民心惶惶,给帝王声名抹黑。
半晌,四爷压抑着怒火问:“谁让你做这些,说这些的?弘晖,弘昀,还是其他人?”
那些人怎么敢,现在就挑拨他的儿子不说,连乌希哈这个就要嫁人的女孩儿都要牵扯进来,他们怎么敢?!
“是您!”乌希哈抬头,鼓起勇气直视四爷。
四爷怔了一瞬,又听乌希哈继续道:“是您教给我的,康熙五十年在塞外,您握着我的手,教我一起写给皇玛法的奏折,让我在您之后写上自己的名字。”
“是您教导我,忠君直谏,心怀大义,是为人臣。我既自称‘儿臣’,为何不可向皇上谏言?”
乌希哈一说,四爷立刻就想起来了。
可那时候她才多大?
他们的身份也与当初迥异。
四爷伸手在眉心用力摁了几下,将怒气强行摁下,用仅剩的耐心道:“乌希哈,你还小,与熹嫔玩闹也就罢了,前朝之事,你不懂,也不要随意掺和。”
他又想起大理寺卿私下禀报过一事,“你若是跟弘昀那个姓沈的朋友有些交情,想救他出狱,阿玛现在就可以叫大理寺放人。他没犯什么大事,放就放了,你不用跟阿玛绕弯子。你为他费这么大心思,难道是中意他?”
乌希哈连忙摇头,“我跟沈大哥没见过几次面,也不是为了他。”
四爷又道:“那策棱家的小子也快到京城了,你就决定了?”
他提起成衮扎布,乌希哈并不感到惊喜或害羞。
这消息她早知道了,也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只是点点头。
她没意识到四爷是想转移话题,也没察觉他即将爆发的状态,像往常一样与他直接坦露心中所想。
“阿玛,如今这天下,有多少是满人,又有多少是汉人?中原土地辽阔,这些汉人百姓才是根基,民意怎能一味压制?我记得皇玛法与您都说过,满汉一家。”
“而且我这几回出宫,还听到他们传大哥与二哥的事,您若是因为他们的流言,外头都拿二哥的血统做文章了,更不该用这种方式,我们这回效果就很好啊,您看看我奏本后半段写的那些——”
听她还提到弘晖和弘昀,四爷脑中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断了。
“你放肆!!”
作者有话说:
11月好!让我看看我能不能在11月写完!!
第127章 倔强了
四爷将手边茶盏挥落在地, 浅褐色的水渍弄脏乌希哈的衣裙。
他拍着桌子站起来,声音猛然拔高,“后宫不得干政, 朕看你是过去被朕宠得不知天高地厚,连祖宗礼法都给忘了!”
乌希哈浑身一抖,表情变为呆滞, 后面的话都被这声吓回了肚子里。
“万岁息怒!”苏培盛在边上装了半个时辰木头人, 这会儿疾步走近, 迅速收拾好地上狼藉, 又苦着脸唤了一声“公主”。
乌希哈回神,“阿玛,我——”
“给朕闭嘴!”四爷胸口起伏着。
他猛地灌了两口冷茶,居高临下地问, “乌希哈,你可知错?”
乌希哈眼眶泛红。
面对盛怒的四爷,她心中并没有多少害怕, 而是满满的委屈。
从乌ᴶˢᴳᴮᴮ希哈四岁与四爷开始亲近之后, 四爷一直对她宠爱纵容。
她偶尔言行无状,他也是一笑了之,什么时候这么骂过她。
乌希哈犯了倔, “我没做错什么。”
“没错?”四爷冷笑, “你没错, 那是朕有错吗?”
乌希哈不答,咬着嘴唇,眼神中有没藏好的不服。
“朕看你是恃宠而骄, ”四爷指着她喝骂, “若换个人敢跟朕这么说话, 有十条命都不够!”
乌希哈做这事之前就设想过,很可能四爷是不会认可、要生气的。
真到了这时候,听四爷对她说狠话,乌希哈还是感到失望。
是她被四爷偏宠了太久,对他这个好爸爸期望太高了吗?
到这个时候,乌希哈依旧是有恃无恐的。
因为她知道四爷不会重罚她。
四爷稍稍平复了下,沉声道:“明日起,你禁足咸福宫一个月,多随你额娘抄抄经,陶冶性情。”
“女儿认罚。”
乌希哈磕了个头,站起来,背脊挺直,忍着泪昂着头,眼神倔强,“女儿奏上之事,还请阿玛斟酌。”
她认罚,不是认错。
四爷怎么看不出来?
他明明是为了她好,不想她行事僭越,以后惹祸上身,她怎敢用这种眼神看他?
他是她的阿玛,也是大清天子!
来自女儿的质疑,比朝堂上那些臣子的反对更让四爷怒火中烧。
四爷本只想轻轻给乌希哈一个教训,现在却改变主意,这回要把她的倔骨头给削平了。
“不知悔改!朕看你也不用禁足了,”他甩袖,背过身去,狠下心道,“苏培盛,你现在就带她去奉先殿,跪在祖宗灵位面前,好好地反省反省!”
“你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乌希哈愣在原地。
谁都没料到,本来好好的父女谈心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苏培盛想到四爷平常对乌希哈的疼宠,轻声劝道:“万岁爷,这天儿都晚了——”
四爷的厉喝声几乎传到殿外,“都在教朕做事是不是?!”
“苏公公,不必替我求情,劳烦领路吧。”
乌希哈转过身,背对四爷,“跪就跪。”
……
奉先殿里供奉着大清入关后的几代帝后的灵位,烛火日夜长明,殿内殿外有宫女侍卫值守。
除了节庆之日,奉先殿鲜有人踏足,眼下深夜来人,引起一阵小骚动。
苏培盛将乌希哈送到正殿外,对跪地行礼的宫人们道:“纯安公主奉旨,替万岁爷侍奉先灵,焚香祈福,尔等好生服侍,不得怠慢。”
宫人应诺。
“公主请吧,”苏培盛低声道,“万岁正在气头上,他最疼公主您了,许明日就召您回来。”
“多谢苏公公为我说话,”乌希哈这会儿已经完全平静了,“劳烦苏公公遣人去咸福宫传个信,叫额娘不用等我,早些歇息。也去永寿宫对熹嫔说一声,这事儿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让熹嫔和弘历别往自己身上揽。”
“我的公主啊,”苏培盛苦着脸,“您若真不想懋妃娘娘担心,何必掺和进来,触万岁爷霉头,跟万岁爷犟嘴呢?奴才在边上看着,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有些事情,不试试总不会甘心。”乌希哈嘴角向上扯,带着点自嘲笑道,“可惜我好像高估了自己。”
“公主,奴才也算是看着您长大的,斗胆说一句,宫里宫外都知道,您最是良善,与娘娘阿哥们关系亲密无间,可如今不再是王府那会儿,所有人卯着劲儿往一处使,给万岁爷添力。”苏培盛压低声音,“到了这紫禁城里……您想想您的王伯王叔们。”
乌希哈半垂着眼,“我现在知道了。”
四爷已经从她的“阿玛”,变成了“皇阿玛”。
而弘昀那天自语,说的是“保全自己”。
“苏公公先回去复命吧,别叫皇阿玛久等,至于我,”她转头,看向殿中供奉的灵位,“或许确实要好好反省一下吧。”
苏培盛目送乌希哈踏入殿中,端正地跪在蒲团上,心下叹息。
他吩咐奉先殿的主管太监给乌希哈备好衣裳食水,然后亲自跑了一趟咸福宫。
听闻乌希哈触怒龙颜,宋氏慌乱之余,第一反应,就是要冲到乾清宫面圣求情。
可苏培盛劝她,四爷这回是动了真火气,好歹过了今夜,让四爷缓缓再说。
宋氏想到自己在四爷心中其实并没多少地位,封妃也是母凭女贵,贸然去求情也是无用,勉强被劝住,在咸福宫中辗转一夜,第二天天刚亮,就到长春宫去向李氏求助。
钮祜禄氏和弘历稍晚一步收到乌希哈被罚的消息,同样担心得不行。
整个西六宫和南三所都被惊动了。
……
在奉先殿的第一夜,乌希哈很清醒。
苏培盛回去之后没多久,乾清宫那儿又来了个叫赵福的大太监,是四爷派来监督乌希哈思过的。
边上一直有人守着,虽是面对先人灵位,乌希哈并不觉得害怕。
淡淡的木香缭绕在鼻尖,乌希哈凝神,如四爷所愿,反省这次的症结在哪儿。
对着十几个爱新觉罗家的祖宗们,乌希哈很快就想明白了。
她是真的很幸运,重新活一回,拥有了曾经渴望的家人。
从四爷和宋氏这对亲生父母、到十一个异母兄弟姐妹,连乌拉那拉氏她们几个理论上应该是敌对竞争立场的女人,也能相处和睦。
乌希哈认可并珍惜这些亲人。
但她又和他们每个人都不一样。
除了刚穿越的那两年,乌希哈吃过的苦、受过的挫折屈指可数,过得比她在现代时好多了,所以她骨子里,还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吴希。
她接受过系统的现代化教育,被塑造了完整的价值观,享受过平等自由的社会环境,还学习过华夏最惨烈的近代史。
她对爱新觉罗这个姓氏、满清权贵的身份、以及这个封建朝代从来就缺乏归属感。
这才是她与四爷最大矛盾所在。
立场不同,思考方式不同,目的也不同。
而且他们很难说服对方。
乌希哈自嘲地想,某种意义上,四爷说得对,她就是个不顾祖宗礼法的叛逆分子。
那么,她要乖乖听话,就此改变吗?
“乌希哈!”
弘时喊着她的名字跑进来的时候,乌希哈才发现已经是第二天了。
“你跪了多久?”弘时见她脸色难看,伸手去拉她,“快起来,我送你回咸福宫。”
赵福拦他,“三阿哥不可!公主乃奉旨思过。”
“蠢奴才滚开!”弘时伸脚踹他。
“三哥别,”乌希哈开口,声音沙哑,“是我跟皇阿玛闹脾气,自己要跪的。”
赵福也劝说,若弘时在奉先殿闹出动静,恐四爷会加罚乌希哈。
“什么乱七八糟的,”弘时烦躁地扯着辫子,索性也撩起衣摆跪下,“那我这么说话行了吧。”
乌希哈道:“三哥,你不是还要去上职么?不用在这儿陪我。”
“你怎么惹皇阿玛生气了?我听弘历说了一嘴,没听明白,还跟二哥有关系?”
乌希哈从小乖到大,弘时实在想象不出她跟四爷吵架的情形,“你就认个错呗,又不会掉块肉。”
“一下说不清,三哥你别耽搁了差事,也别为我去找皇阿玛求情。”
“皇阿玛那儿,额娘们会去劝的。”弘时道,“你一个人在这儿怕不怕?有人陪着会好些。”
“谢谢三哥。”
不止弘时,很快下面一串七个弟弟也都翘了课,跑来看乌希哈。
弘历弘昼大概知道些缘由,小大人似的哀声叹息。
蛋蛋们则是十分不客气地埋怨四爷狠心。
在乌希哈面前,他们扮演的一直都是听话的角色,这会儿当然劝不动她,商量过后,给彼此排了个班,轮流来陪她跪祖宗。
弘时先回去了,排给他这个哥哥的,是守夜的晚班。
赵福对此没多说什么,只要求阿哥们安静些,别惊扰先祖。
乌希哈看着算是被她带大的弟弟们,心中安慰。
看,她的努力是有收获的。
弘时友爱可靠,弘历跟铺张浪费搭不上半点干系,弘昼为人踏实、从不胡闹。
天才蛋蛋们更是寄托了乌希哈的期望,期望他们能将她记忆中的那些先进事物提早带到这个世界上。
那对四爷,她也想再试一次。
……
奉先殿的情况和阿哥们的动向,都有人第一时间禀报四爷知晓。
今日下了朝,四爷坐在养心殿里批奏折。苏培盛眼尖地看见,桌上摊开的奏本都半个时辰没换过了。
这明显是心不在焉,挂念着孩子们呢。
苏培盛心中叹息,想到乌希哈和后宫娘娘们的交代,谨慎思索着该怎么劝、什么时候劝。
过了一刻钟,有人通传。
“万岁爷,熹嫔娘娘和裕嫔娘娘求见,说来向您请罪。”
四爷冷哼一声,求情的这就来了。
“既然知道自个儿有错,就回宫好好反省,别出来乱走动。”
又半个时辰后。
“万岁爷,齐妃娘娘亲手做了银耳雪梨羹送来。”
“东西放下ᴶˢᴳᴮᴮ,人不见,跟她说,朕没火要降!”
再一个时辰后。
“万岁爷,贵妃娘娘问,问您今晚有没有空,去她那坐坐?”
面对后宫第一美难得的主动邀约,四爷恼羞成怒,对翊坤宫的传信太监呵斥道:“贵妃要有点贵妃的样子,告诉你们主子,先把她五个儿子管好了再说话!”
小太监抖着腿离开。
苏培盛想好的一箩筐话,一个字都不敢再说。
他怎么觉得,四爷更生气了呢?
明明过去,听见这种妻妾和睦、儿女相亲的事迹,四爷只会欣慰。
跟了四爷这么久的苏培盛,难得有对主子心思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时候。
年氏之后,没人再来打搅四爷。
四爷问:“皇后没来?弘晖和弘昀呢,他们去看乌希哈没?”
苏培盛回道:“皇后去了一趟咸福宫,坐了半刻钟就出来了。太子和二贝子都在各自宫中,没过问公主被罚之事。”
听起来太过冷漠了些。
四爷似笑似嘲,“总算还有几个聪明人。”
……
南三所里,听说李氏连四爷的面都没见着,弘时急得直拍桌子。
“不行,我得去找皇阿玛去。”
“回来!”弘昀拧着眉头,“你难道想让皇阿玛气上加气?”
“乌希哈都跪了一天了!二哥你就不担心?!”弘时愤慨道,“我都知道了,乌希哈是为了你那个朋友,你怎么能坐得住?”
“不全是因为光继,那是小事。”弘昀脸色很不好看,“你们不该这么折腾,若皇阿玛想到旁的事上,怕是要更生气了。”
“二哥你什么意思?你知道我脑子不灵光,别跟我打哑迷。”
“你蠢还骄傲上了?”弘昀忍不住弹了一下弘时的脑门。
他重重叹了一声,对弘时道:“这段时日,让皇阿玛火气最大的,是我与大哥的事。”
这个弘时明白,“都是外头小人作祟,咱们可没旁的想法,那些来找我的,我都照你教的那样,堵回去了。”
“皇阿玛也知道我们的心思,所以把火往外撒,大哥还找我喝过酒。”
“那这与皇阿玛生乌希哈的气有什么关系?”弘时不解,“她跟咱们兄弟关系都好,以后不管哪个……碍不着她。”
弘昀苦笑,“就是因为关系太好了。你看你,她一被罚,你就冲上去,那几个小的就更别说了。”
弘时还是挠头,“这咋了?乌希哈又不跟大哥争皇位。”
“那万一,以后乌希哈有了偏向呢?”弘昀问。
弘时瞪大眼睛,“二哥,难道你?”
弘昀摇头,“如果有天她觉得我好,那七个弟弟都会跟着她站队。如果她以后觉得四弟五弟好,或者觉得大蛋好,你是不是也会跟她站一边?要知道,相对我们长春宫和弟弟们,她与大哥感情最淡。”
弘晖当了十多年的世子,如今直接被封为太子,手段心计都不少,背后的乌拉那拉氏同样心思缜密。
眼下他和弘时无意争位,可时间久了,如果他们之间有人改变主意,想夺储位,或者外面的人想挑拨,从乌希哈这儿才是最好下手的。
一拖一整串皇子。
弘昀继续道:“皇阿玛是不会允许那样的事发生的,这次罚她,大概是想叫她警醒,万不可插手前朝之事,权势惑人,便是初时无意卷入,日子长了,想脱身也不能够了。其实皇阿玛也是为了乌希哈好。往后你也得谨言慎行,别冲动做得太过。”
“那难道让我不去管乌希哈,跟她疏远?我做不到。”弘时转头就走,“反正我早就发过誓,要好好护着她,只要不伤害额娘和大姐姐还有二哥你,她觉得哪个兄弟好,我就帮谁。”
听他这么说,弘昀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再三叹息。
面对皇位的诱惑,也不知他们十个兄弟间的和睦能维持到几时。
乌希哈是一个重逾千斤的砝码。
可她自己,尚年幼的弟弟们、暂未争权的娘娘们都不曾意识到这点。
……
乌希哈这一跪,就跪了三天三夜。
除了如厕,她就没起来过,用饭喝水也都是别人喂给她的。
没人想到一直宠爱的四爷会这么狠心,也没人想到看着性子绵软乖巧的乌希哈会这么倔。
其实第二日,四爷那股被乌希哈“忠言逆耳”顶撞的火气就淡了。
过后,四爷更加冷静,哪怕弘晖弘昀以外的八个儿子也都轮流来求情,他半点心软也无,明言只要乌希哈真心认错忏悔,从此不再过问不该过问的事,他就既往不咎,乌希哈还是那个满宫上下最受宠的小公主。
乌希哈从最开始的清醒,到后来整个人都恍惚了,全靠那口气硬撑着。
不是说,父母总会为了孩子妥协的吗?
况且她也不想做什么武则天,无意干涉朝政,只是想稍微改变那么一点点,少一些遗憾,以四爷的英明,一定看得出来、想得明白,可为什么就不能像以前那样依了她呢?
“乌希哈?乌希哈!”
弘时又来看她了。
跟他一起靠近喊她的,还有另外一个陌生又熟悉的、不属于其他弟弟们的声音。
乌希哈想回头看看是谁,刚动了下脖子,眼前漆黑一片,身上力气一泄而空,向边上歪倒下去。
周围一片惊呼。
落地之前,有一双手接住了她,又将她横抱在胸前。
乌希哈脑子混沌,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抬头看那人的容貌,只能抓着他的衣襟。
被温热的气息笼罩着,攒了三天的委屈瞬间满溢出来,乌希哈闭眼,顺着心底最深处的声音喃喃,“我不喜欢这儿。”
她不喜欢奉先殿。
甚至不喜欢这座皇宫。
“……你带我走吧。”
然后,她听见那个声音答应道:
“好。”
作者有话说:
时隔二十章的布布!!
第128章 重逢了
弘时本想自己去抱乌希哈, 奈何手脚都不如人长,只能慢一步跟在边上,又急又恼, “成衮扎布,你轻点,当心弄疼她。”
赵福瞠目结舌, “三阿哥, 您, 这, 他是——”
乌希哈被罚这几天,弘时日日来报道,有天还在殿外打地铺,让旁人见识到了他对乌希哈有多关心。
这会儿弘时带了个看着高壮无比、气势惊人的陌生年轻人冲进来, 直接对乌希哈上手“非礼”“抢人”,实在有违他“好哥哥”的形象。
赵福饶是见过世面的乾清宫大太监,也弄不懂眼前是个什么情况。
他是该先劝住弘时, 还是呵斥这个“登徒子”?
弘时对他吼道:“傻愣着干什么, 公主都晕了,还不快去禀告皇阿玛,传太医去咸福宫!”
这句话的功夫, 成衮扎布已经用披风将乌希哈包严实, 让她脸朝自己靠着, 没露出一寸肌肤,抱起她向外走。
“你走慢点,别颠着她, 你知道咸福宫在哪儿吗?!”弘时跑到成衮扎布前面, 为他开路。
赵福回过神来, 也不追赶他们。
乌希哈的身体最重要,弘时总不会害她,他该担心的是,自己怎么跟苏培盛和四爷交代。
赵福记下成衮扎布的名字和外貌特征,拔腿跑向养心殿报信。
成衮扎布人高腿长,一步顶得上弘时两三步,走得又稳又快。
宋氏那边刚收到消息往外赶,就在咸福宫门外碰上了他们。
“乌希哈,乌希哈?你别吓额娘!”
她前天还到奉先殿给乌希哈送过膳食,可四爷和女儿她都劝不动,见乌希哈不省人事,眼泪立刻就下来了。
宋氏身边的嬷嬷把乌希哈从成衮扎布上接过,小心地抱进殿中,放到床上。宋氏拉着乌希哈的一只手,紧跟在女儿身侧,无心招呼弘时和成衮扎布。
成衮扎布想跟上去看看,被宫人拦住叱骂,“大胆!你是何人,外男如何进得后宫?”
“我——”成衮扎布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身份。
弘时上前一步,“是我带他来的,快让我们进去看看乌希哈!”
过去在咸福宫畅行无阻的弘时一起被拦住了。
头发花白的管事嬷嬷厉声道:“三阿哥,您怎么能让外人碰公主?方才他是一路抱着公主过过来的?让人见了,置公主名声于何地?!”
弘时强忍火气,“你们这些奴才知道什么,真是——”
“世子?”
边上传来一道疑惑的声音。
弘时转头,眼睛一亮,“青苹你来了!快跟他们说说,放我们进去。”
成衮扎布抱拳,“青苹姑娘,是我。”
宫人们皆口称“青姑姑”见礼,包括那位老嬷嬷。
“郑嬷嬷,这位是公主的旧友,我来招待吧。”青苹对满脸戒备的嬷嬷道,又转向成衮扎布,“世子,三阿哥,娘娘会照顾好公主的,太医也在路上了,请先借一步说话。”
成衮扎布向殿中望了一眼,跟上青苹。
青苹将二人带至侧殿小花厅,给他们上了杯茶水。
五年多不见,成衮扎布又长高了,比并排站着的弘时足足高了一尺,相貌五官变化不大,只是经受过战场ᴶˢᴳᴮᴮ的洗礼,眼神与气势更凛冽,青苹一眼就将他认出来,与记忆里高大沉稳的蒙古少年对上。
现在,他已经是战功赫赫的青年将军了。
这会儿,几人无心叙旧,青苹直接问道:“世子,您今日不是要在午门给万岁爷献俘么,怎会现在进宫?”
成衮扎布的行程,青苹一直和乌希哈一起关注着,知道他什么时候启程,昨天刚到京城,今天就被兵部安排献俘。
“我刚献完俘,三阿哥就找到我,说乌希哈惹怒皇上,被罚跪数日,让我进宫劝劝她,”成衮扎布答道,“没想到刚到奉先殿,就看到她昏迷,我一时情急抱她回来了,抱歉。”
弘时看青苹眉头紧皱,忙道:“我可没胡来啊,皇阿玛也同意的,进宫腰牌就是苏培盛给的,你放心,不会有人敢嚼舌根。”
青苹稍缓口气,四爷也是想多一个人来劝劝乌希哈吧。
成衮扎布对乌希哈来说是不一样的。
“青姑姑,”成衮扎布学着宫人称呼,恳求道,“能不能让我在这儿,等她醒过来。”
“世子有万岁爷给的腰牌,当然可以。”青苹点头,心中欣慰成衮扎布对乌希哈的关心,“公主醒来若看到世子,定也会高兴的。”
倘若与成衮扎布重逢,能让乌希哈放弃与四爷赌气,那就最好了。
成衮扎布道了声谢,又问道:“姑姑可否让我到下人房梳洗一番,给我随意找套太监或是侍卫的衣服换上?”
他献俘时当场斩杀叛将,之后匆忙进宫,只卸下武器与外层铠甲,身上还有股淡淡的血气。
青苹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太监侍卫们的衣服,世子怕是穿不上,不过,公主这两年习针线,给世子做了两套便服,现在正好能用上。”
成衮扎布双眼亮了一下。
青苹将成衮扎布带到后头太监们住的厢房,指了个人给他使唤打水。
心里记挂着乌希哈,成衮扎布用最快的速度擦洗干净,换上一身藏青色燕服。
衣服很合身,因为成衮扎布在书信中跟乌希哈认真汇报过自己的身高进展,布料相对天气稍显薄了点,可炙热的温度从他的胸口源源不断冒出,扩散到全身四肢百骸。
成衮扎布穿戴整齐后,有小太监来报:“这位世子,娘娘请您去正殿。”
有了宋氏的交代,成衮扎布一路畅通进了咸福宫寝殿,引得宫人频频侧目,心中对他的身份猜测连连。
此时殿中人不少,太医、宋氏、弘时还有青苹几个宫人,或站或坐,都围在床边。
乌希哈躺在床上,身上已经被宫女小心换过衣服,擦了脸、拆了发,更显得脸色苍白憔悴,让人揪心。
她还没醒。
“成衮扎布你来了!”弘时最先发现,出声招呼。
其余人回头,除了刚见过面的青苹,明显都被成衮扎布异常高大的身形和宫中少见的蒙古发式给惊到了。
弘时向宋氏介绍,“懋母妃,这是成衮扎布,那个,你知道的。”
成衮扎布直接跪下,行叩拜大礼,“漠北喀尔喀部多罗郡王、和硕额驸策棱之子,西征军从三品游击将军博尔济吉特·成衮扎布叩见懋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拜见宋氏这件事,成衮扎布之前做了许多准备,甚至还写信给乌希哈讨论,他该带什么礼,说什么话,才能挽回他因为出身漠北直接不及格的初始印象分。
谁料人算不如天算,今天他什么都没带就贸然来了。
“快先起来吧。”宋氏叫了起,“小将军,谢谢你送乌希哈回来。”
“娘娘直接叫我成衮扎布就好。”成衮扎布恭敬道,视线投向床头,忍不住问,“乌,公主怎么样?”
太医刚到没多久,正好把完脉,对众人道:“公主数日未眠,少食少水,心神损耗不小,得好生休养一阵。”
宋氏问:“那她什么时候会醒?”
“娘娘莫急,公主身上并无其他病症,睡即是养,只要不发热就好,若过了十二个时辰还不醒,奴才再为公主施针。”
听太医这么说,宋氏心下稍安,拉着乌希哈的手默默垂泪。
“这位太医,”成衮扎布放轻声音,“公主睡太久不进食,肠胃可受得住?公主此前久跪,腿上与膝盖可有碍?”
没想到他这个“外人”最细心,太医摸着胡须,“可熬白粥取米汤,试着喂些,至于腿脚外伤,把脉却是摸不出。”
弘时急道:“我们给乌希哈拿了护膝,还垫了三个垫子,应该没事吧?”
青苹上前一步,“奴婢来为公主检查,再告知太医诊断。”
检查腿伤得脱衣,三个男人自觉退出寝殿,到外厅等候。
一刻钟后,宋氏带人出来。
青苹跟太医交流了几句,确认乌希哈没伤到腿,请太医开了药方备着。宋氏又拜托弘时,让他代为告知其他姐妹和阿哥们乌希哈的情况。
太医和弘时前后脚离开,只留成衮扎布有些尴尬地站在厅中。
他知道自己不该在后宫久留,可乌希哈没醒,他实在放心不下。
期待了五年的重逢竟是这般场景,他有太多的话想跟乌希哈说,也有太多的疑惑想问她。
“成衮扎布,我就这么叫你了,”宋氏主动开口相邀,“乌希哈那儿暂时有嬷嬷陪着,你坐下,同我说几句话可好?”
“晚辈遵命。”
成衮扎布端端正正地坐在宋氏下首,双手放在膝盖上,目不斜视。
被宋氏认真打量着,他心跳逐渐加快,不一会儿两只耳朵都红了。
不管宋氏等会儿对他如何挑剔不满,骂他或劝他放弃,他绝不会动摇半分。
“我们之前,还是见过几面的吧?”宋氏语气出乎他预料的温和。
成衮扎布答道:“回懋妃娘娘,是康熙五十年木兰秋狝,您带着公主、三阿哥随皇上伴驾,当时晚辈随额祈葛面圣,进献灵虎。”
宋氏点头,“你救了乌希哈,我当时都没好好谢过你。”
“能与公主相识,护她平安,是我的荣幸。”成衮扎布抬起眼,直视宋氏,诚恳直言,“晚辈倾慕公主多年,还请娘娘同意,将公主托付给我。”
宋氏没有惊讶,没有动怒,而是平静道:“你成婚后有何打算?可是一完婚就回漠北?”
这个问题,成衮扎布早就与策棱商量过了,“我额祈葛尚在西北领兵,祖母早年被赐居京城,我此次凯旋,会在兵部领职,代额祈葛尽孝侍奉祖母,至于何时回漠北,我额祈葛会向皇上请示,听凭皇上安排。”
他相信这个答案能让宋氏和四爷满意,背都挺直了些。
这比宋氏预想的要好多了。
她不由想起,前些天乌拉那拉氏上门安抚她时,对她说过的话。
“……这些年,本宫是真的拿你当姐妹,也是真的疼乌希哈,你们当年为万岁爷侍疾,保太子平安,本宫也一直记在心里,万不想哪天与你们母女为敌。”
“为了乌希哈好,便让她开开心心地嫁给心悦之人,相夫教子,远离朝事,万岁爷和太子才会庇佑她余生圆满。”
比起绕不开朝堂势力的京城权贵之家,或许自由单纯的漠北,才是更适合乌希哈的归宿。
何况他们之间,有分开五年都不曾变淡的情分。
成衮扎布这身衣服,是她看着乌希哈一针一线做的。
而他对乌希哈的真心和情意,宋氏今天能看得出来,并且相信当初四爷和乌希哈的兄长们不会看走眼。
宋氏现在反而担心,这回乌希哈触怒四爷,会不会让这桩原本各方都有默契的婚事生出变故。
宋氏将手中绢帕揉作一团,“我知道,你出征前,乌希哈求了两封先帝手谕,上书你二人婚事。”
成衮扎布点头,对宋氏保证,“娘娘请放心,我不会拿这个强求公主的。”
宋氏摇头,终是强忍心酸不舍,道:“你可愿,去向皇上请旨赐婚?”
第129章 赐婚了
“奉天承运皇帝, 诏曰:兹闻有和硕额驸策棱之长子,博尔济吉特氏·成衮扎布,年少英雄, 智勇双全,衷心可鉴,于青藏一役破敌军、擒叛将、收失地, 朕心甚悦。”
“闻卿年逾弱冠, 适婚娶之时, 朕之幼女纯安公主, 系懋妃所出,聪颖灵慧,纯善至孝,特赐婚与卿, 永结满蒙两族之好,一切礼仪,着礼部与钦天监择良辰操办, 钦此。”
乾清宫大殿, 文武百官左右成列,成衮扎布身着银铠,跪在当中, 正面龙座。
“奴才谢主隆恩!”他额头重重叩在地上, 用比宣旨太监更洪亮的声音回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半晌后, 四爷才抬手, “免礼。”
赐婚本是喜事, 四爷却不见笑意,脸色比往常还难看几分,看成衮扎布终于得偿所愿求得他的掌上明珠,意气风发,四爷心中冷哼。
昨天成衮扎布回京献俘,四爷默许弘时带他进宫劝劝乌希哈,没想到等来的是女儿ᴶˢᴳᴮᴮ昏迷的消息。
成衮扎布从咸福宫出来后请求面圣,第一句话就是求他赐婚。
四爷担心乌希哈身体,对自己的严厉生出几分后悔,正是父爱满腔的时候,听这小子才刚回来就想娶走女儿,气恼不已。
“如果朕不同意这门婚事呢?”
成衮扎布丝毫不惧地直视他,“那奴才便请先帝手谕,还望皇上遵先帝诏令。”
四爷当场砸了杯子,“竖子放肆!”
但他砸过骂过之后,也只能捏着鼻子,亲手写下赐婚的圣旨。
这样,乌希哈总该高兴了吧?
咸福宫寝殿中,苏培盛也刚宣完旨。
“臣妾接旨。”“儿臣接旨。”
宋氏领着宫人们下拜,乌希哈还躺在床上。
“恭喜娘娘,恭喜公主。”苏培盛笑眯眯的,他今天被四爷特意派来这边探望乌希哈,接旨时都没叫她下地。
乌希哈早晨就醒了,她熬了几个大夜,醒来后难免浑身无力,精神不振。
好在她年轻,幼时的体弱这些年早被调养好了,太医诊断过,只要卧床静养一阵就能恢复,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
比起大半误以为乌希哈失宠于四爷、才被“发配”漠北的宫人们,宋氏打心眼里高兴。
昨日她才试着问成衮扎布能不能主动去找四爷说婚事,今天赐婚圣旨就来了。
这说明成衮扎布足够可靠,四爷也还把乌希哈的终身大事放在心上。
圣旨一下,宋氏的心定了大半。
宋氏多问了一句,“苏公公,不知万岁爷对额驸接下来的差事有安排没有?”
苏培盛道:“西北大捷,额驸无需再出征,万岁爷届时另有打算,任命前,叫额驸暂代南三所武教习,每日下午教授小阿哥们骑射和拳脚。”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道:“公主好生休养,小阿哥们都等着您去看他们呢!”
宋氏听得一愣。
这是,变相让成衮扎布进宫陪乌希哈?
宋氏心里对四爷剩下的怨气,又散去八分。
苏培盛将圣旨交给宋氏,着人放下一些补身的药材后告退。
“额娘,原来布布真的回来了啊,”乌希哈靠在床头,有些恍惚道,“我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呢。”
宋氏忙走到床边坐下,拉着女儿的手,“是回来了,额娘昨日总算是见着他了。”
乌希哈一下紧张起来,“额娘,您觉得布布怎么样?皇阿玛突然赐婚,您没不高兴吧?”
宋氏轻笑着摇头,“不会,他是个好孩子,你有了归宿,额娘只会开心。”
乌希哈苍白的脸上有了几分血色,嘴角上翘。
“你啊,以后别再叫额娘这么担心了。”宋氏摸着她的头,想到这几天的大起大落,眼眶渐红,声音发颤,“算额娘求你了。”
不用明说,乌希哈知道宋氏指的是什么。
她笑意收敛,半垂着眼眸,慢慢点头。
……
听闻乌希哈醒过来,又被四爷赐婚,皇后和其他几位妃嫔当日就先后来探望。
她们都是知情人,五年过去,对这桩婚事的态度也从最开始的不理解转为支持。
看着长大的女孩儿要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她们有什么理由不祝福呢?
她们还跟宋氏说,乌希哈的婚礼就是接下来后宫的头等大事,嫁妆不够就再添,只等钦天监定下日子,几个女人定会一起帮咸福宫操办得风风光光的。
若是后宫女人不方便出面的事,也还有十个兄弟可以随时使唤。
见乌希哈没恢复精神,她们都没在咸福宫久留,嘱咐乌希哈好好养身子,到时要做全京城最漂亮、最幸福的新娘。
对母妃们的关怀,乌希哈很感激受用,中午吃了一整碗山药鸡丝粥,又躺回去睡觉。
知晓心上人平安归来,得到了生母的认可,二人婚事定,乌希哈这一觉睡得很安稳。
再睁开眼时,乌希哈感觉头终于不疼了。
“额娘?青苹?”她在被子里翻了个身,听见有脚步声靠近,眯着眼睛哼哼,“现在什么时候了?”
“快酉时了。”
回应她的竟是个低沉的男声。
乌希哈打了个激灵,拉起被子蒙住头,向里滚了两圈,整个人被缠成蚕宝宝,再扒拉开一道缝隙,小心地向外看。
她这么看过去,看不到脚,也看不到头,只能看见他比一般人高大宽阔的身躯。
下一瞬,那人单膝弯曲,半跪在床前,比记忆中成熟了许多的面容映入乌希哈眼中,“乌希哈,是我。”
“布布!”
早就知道咸福宫不会随意让外男入内,真见到是成衮扎布,乌希哈简直开心得想尖叫。
被成衮扎布从奉先殿抱回来时,乌希哈已经不省人事。
对她来说,此时此刻才是阔别五年的重逢。
乌希哈很想掀开被子扑上去,刚挪动一寸,动作就卡住了。
因为她瞥见青苹站在五丈开外,满脸揶揄地看着这边,“公主醒了。”
“醒、醒了。”乌希哈又用被子把自己包起来,害羞得谁都不敢看。
成衮扎布回头看了青苹一眼,见她没有要上前的意思,大着胆子伸出手,隔着薄被握住乌希哈肩膀 ,小心翼翼地将她扶着靠在床头,调整好姿势。
乌希哈乖乖任他摆布。
他的手好像比以前更大、手心也更热了,热得能穿透锦被、寝衣,侵染她的皮肤。
青苹从后面看去,见乌希哈的脸一点点变红,成衮扎布则是浑身紧绷,一个能上阵杀敌的大男人,动作比专门伺候人的宫女嬷嬷还轻柔。
成衮扎布问:“你饿不饿,渴不渴?”
他话刚落,乌希哈的肚子就咕噜噜叫了起来。
“乌希哈。”宋氏进门,身后跟着端着食盒的嬷嬷宫女。
成衮扎布立刻起身退到角落,把乌希哈身边的位置让出来。
宋氏坐下,摸了摸乌希哈的手心和额头,“饿了吧,这儿有鸡汤和鱼片粥,你若想吃别的,额娘让小厨房做。”
“粥就好了。”乌希哈随意应道,眼神克制不住地往成衮扎布的方向瞟。
宋氏拿帕子掩嘴,干咳一声,“那你慢点吃,额娘有事先走了。”
“唉?!”乌希哈睁大眼睛。
这要就走了?她以为宋氏又要盯着她用饭,再唠上一刻钟。
还有,大家是没发现这里有另外一个大活人吗?!
怎么从宋氏到宫人,都没人向成衮扎布那儿看过一眼?
“青苹,你看着点儿,”迈出门时,宋氏说了两句没头没尾的话,“还有三刻钟,宫门就关了。”
宋氏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接着,青苹也退到外间,“奴婢就在外头候着。”
偌大的寝殿只剩两人。
成衮扎布还在角落阴影里傻站着,显然也没有预料到宋氏竟会给他们私下单独相处的机会。
一时间,只能听见彼此越来越清晰的呼吸声。
“你、咳咳!”乌希哈先憋不住开口,不想太紧张被自己的口水呛住,捂住胸口咳了起来。
成衮扎布一步就跨到床边,从几上端起杯子,扶住她的背,“快喝点水。”
乌希哈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水,感觉到背上不知哪个穴位被他摁了一下,很快缓过来,向后瘫倒在靠枕上大喘气。
她伸手捂住脸,满心羞恼。
不用照镜子都知道,她现在的模样一定很狼狈。
在她设想里的久别重逢,她必然会精心打扮过,落落大方地走到成衮扎布面前,将他狠狠惊艳一番,证明自己已经长大成人,芳华正茂。
鼻尖忽地闻到一股淡淡的米香,越凑越近,乌希哈的肚子又开始抗议。
她掀开手,是成衮扎布。
他端着碗在床沿坐下,“来,我喂你吃。”
乌希哈忸怩道:“你放着我自己来吧。”
成衮扎布蹙眉,“公主是嫌弃奴才粗手粗脚,不能伺候好公主么?”
乌希哈着急了,“你别叫自己‘奴才’,也别叫我公主,我吃就是了。”
说完,她乖乖张嘴。
成衮扎布满意了,他是君子,不是傻子,不会浪费这种机会,“慢点,小心烫。”
他喂得很慢,一碗粥,乌希哈吃了一炷香时间。
明明咸口的粥,她硬是品出三分甜来。
再三确认乌希哈吃饱后,成衮扎布放下碗,将食盒拿到边上,重新回到乌希哈床边,板板正正地坐着。
边上没人盯梢,两人却没任何逾越的动作,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它们该放的地方,各自揉着被子和衣角。
眼神也不敢太过放肆。
瞟一眼,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立刻避开。
然后又忍不住转回来,这回对视的时间稍稍长了一息,仍是难耐羞涩,再度转开视线。
这么来来回回,进退缠绕,直到消去分离多年的陌生,让记忆中的人影在想象中长大,成了眼前人的模样。
他们都变了好多。
却又都没变。
许是有太多话想说,反倒不知从哪里说起才好。
相顾无言许久,乌希哈小声道:“我们这样,会不会不太合规矩啊?”
名声不能拿来束缚自己,也不能完全不在乎,虽说她和成衮扎布眼下已是名正言顺ᴶˢᴳᴮᴮ的未婚夫妻,可这样“孤男寡女”“宫中私会”好像太嚣张了点。
乌希哈担心,向来重视规矩体统的四爷和乌拉那拉氏会不快。
成衮扎布道:“规矩算什么,你开心最重要。”
乌希哈立刻忍不住抿嘴笑了。
这是什么霸总式发言啊!
有点尬,又有点甜。
然后她听成衮扎布继续说:“这话不是我说的,是皇上说的。皇后娘娘的景仁宫,太子也领我去拜见过了。”
“皇阿玛说的?”乌希哈不敢置信。
成衮扎布点头,“皇上明说了,接下来我最重要的差事,就是哄公主高兴。”
乌希哈“哦”了一声。
不涉及到某些事的时候,四爷对她是真的很纵容。
成衮扎布知道,他们父女刚起过争执,还被好几个人都叮嘱过,让他劝劝乌希哈,不要太执拗钻了牛角尖,掺和进前朝之事,为外人损伤父女情分,这也是为了乌希哈好。
但这些,成衮扎布此时一句也没提。
“我今天能进咸福宫,是皇上和皇后特批的,往后只能到南三所等你,当然你若想出宫,我都会陪着你。”
乌希哈连连点头答应,“过几天我们就一起去看大白吧,你不在,它越来越懒了。”
“好,等你休养好了就去。”
成衮扎布伸手,将她额角落下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轻声道:“乌希哈,对不起。”
“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我让你等了我这么久,让你担心牵挂,我还没有当面问过你的意思,就向皇上求旨赐婚。”
乌希哈很不矜持地捧住他的手,拿脸蹭了一下,“没什么,我在京城过得很好,你能建功立业,我可骄傲了!而且你也一样在等我啊。”
按照当下的标准,成衮扎布现在已经是大龄剩男了。
若不是他们当时两情相悦,成衮扎布说不定在出征前就会被赐婚其他适龄的宗室格格。
“现在皇阿玛已经下了旨,我们都不用再等了。”
乌希哈之前一直担心,长辈们会给成衮扎布设置个九九八十一难做考验,没想到四爷会这么干脆,宋氏也没有异议。
现在好了,她想了那么多劝说的话术,都用不上了。
成衮扎布没说宋氏主动让他求旨的事,那也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他注视着乌希哈的双眼,认真道:“乌希哈,你如果喜欢呆在宫里,暂时不想出嫁,我再等你五年也都没关系。”
“可你如果不喜欢皇宫,不喜欢京城,我就带你出去,回草原,或者去你想去的地方。”
乌希哈怔怔地看着他,半晌后,揉了一把湿润的眼角,扬着笑脸,用力点头。
第130章 失宠了
两日后, 南三所。
弘历为首,七个皇阿哥加上皇长孙永玟围成一圈,头碰着头, 脸色凝重,仿佛在商量什么国家大事。
“听说新的武教习今天就要来了。”宫外消息最灵通的弘历,跟大家分享情报, “这可是个厉害人物, 刚从西北战场回来, 是真见过血的。”
蛋蛋们纷纷表示并不想上体育课, 之前的那个武师父只是普通侍卫出身,对他们偷懒翘课一直睁只眼闭只眼。
三蛋无所谓道:“管他新的旧的,反正他不敢拿我们怎么样,等会儿我要去做实验。”
“可那是未来姐夫哎, ”弘昼挠头,“这不大好吧。”
五个蛋齐声惊叫:“姐夫?!”
他们听说了四爷给乌希哈赐婚,要将她嫁给一个蒙古人, 还跑回翊坤宫问年氏什么情况。
年氏怕一根筋的儿子们去四爷面前闹, 告诉他们这是乌希哈自己选的婚事,详细的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
他们还想着要找机会见见传说中的未来姐夫呢,没想到那人就要自己送上门了。
“我也知道!”永玟举手, 引来叔叔们注意力后, 放轻声音, “我奶嬷嬷说,姑姑上次惹皇玛法生气,被罚跪奉先殿, 失宠了, 才会被皇玛法远嫁到漠北去。”
说着说着, 永玟逐渐带上鼻音,“她们还说,那个人长得凶神恶煞的,力气比牛还大,在西北杀过好多好多人,姑姑嫁过去,说不定,说不定过几年就——”
弘历连忙捂住永玟嘴巴,“呸呸呸,你瞎说什么呢。”
“我也听人这么说,”小蛋皱眉道,“咱们边上不是住着四个堂姐?都说皇阿玛接她们进宫抚养,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再需满蒙联姻时,让堂姐代姐姐抚蒙。谁知这回竟直接指了姐姐给那个蒙古人。”
四蛋疑惑,“难道额娘说姐姐自愿,是骗我们的?”
二蛋目露焦急,“可圣旨都下了,还能怎么办?”
弘历安抚弟弟们,“你们先别往坏处想,蒙古怎么了,姐姐不缺嫁妆、不缺人伺候,只要未来姐夫人好,她到哪儿都能过得舒坦。等咱们长大领了差事,就能给姐姐撑腰了。”
他们还没商量出具体章程,有小太监进门来报:“主子们,三阿哥带着新教习来了,喊你们去校场呢。”
听闻弘时也在,他们立刻充满安全感。
“姐姐说过,团结就是力量,加上三哥咱们有九个人呢,不怕他。”大蛋握拳,“让他知道我们的厉害,以后才不敢对姐姐不好!”
弘历打头,一串皇子皇孙从大到小,从左到右排成一列横队,手拉着手,气势汹汹地走进校场。
弘时跟成衮扎布正背对着他们说话呢,听见动静,两人一齐转过身来,并排负手而立。
八个小的同时止步。
弘历噎了一下:“他好高!”
大蛋哽住:“三哥怎么这么矮!”
二三四小蛋满眼羡慕:“头发也好多!”
弘昼咽着口水:“搜,斯特隆!”
这跟他们之前那个武教习,完全不是一个量级啊!
他们攒了一路的气势,“咻”的一下就泄完了。
永玟小跑到两人身边,距离越近、越被成衮扎布的高大感到震慑,他一声不敢吭,拉住弘时的手往回跑。
弘时一头雾水地跟着他走,“这是怎么了?”
等弘时归队,几个小的才感觉有了点底气,挺起胸膛面对成衮扎布。
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派出口才最好的大蛋作为代表。
“你就是新来的武教习?”
这些都是乌希哈带大的孩子,成衮扎布之前就听过不少他们的事,爱屋及乌,看他们的眼神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慈爱。
他躬身见礼,“奴才成衮扎布,见过几位阿哥。”
大蛋对他恭敬的态度很满意,“免礼吧。”
弘时听了,不快道:“皇阿玛已经下了赐婚旨意,自称什么‘奴才’,该他们叫你姐夫才是。”
他刚说完,左右就被四蛋小蛋踩了一脚。
大蛋避开“赐婚”“姐夫”的话题不谈,问:“你有何本事能做我们的武教习?看你生得人高马大的,总不会是中看不中用吧?”
成衮扎布抱拳回道:“骑马、拳脚、捕猎驯兽、长兵短刃、行兵布阵,都会一些。”
只会一些?那就是样样稀松咯?
年幼天真的大蛋把成衮扎布的自谦当了真。
他眼珠一转,决定直接祭出己方最强战力,狠狠给成衮扎布一个下马威,“你与三哥是旧识,可知他如今已是京城水师中的兵王,不如趁此机会向他切磋讨教一番,也让我们看看你的本事。”
这话不仅得到了其他兄弟的赞同,弘时也蠢蠢欲动。
他这五年可不是白练的,必定可以打败成衮扎布,一雪前耻。
小阿哥们将弘时视为抗击成衮扎布最大的希望,纷纷捏起拳头给他鼓气助威。
“三哥上!”“三哥快打他!”“三叔威武!”
在弟弟们的欢呼声中,弘时斗志昂扬地上了。
……又毫无悬念地败了。
见弘时被成衮扎布摁在地上动弹不得,边上小阿哥们都是满脸震惊。在他们的印象里,弘时就是最能打的,一个能打别的叔叔家三四个。结果在成衮扎布手上,还走不了二十个回合。
这人是什么怪物啊?!
完了,彻底输了。
他们没办法给姐姐撑腰了。
都是三哥的错!
成衮扎布不明白,为何小阿哥们忽然都变得垂头丧气。不过他既然接下了教习之职,就会好好帮他们操练身体,也是为乌希哈分担教导幼弟晚辈之责。
“我不知阿哥们先前练得如何,阿哥们就先绕校场跑圈吧,四阿哥五阿哥十圈,其余阿哥五圈,将身子活动开,让我探探底。”
八个小的在下人们惊讶的目光中,乖乖排成一列,迈开短腿,吭哧吭哧跑了起来。
弘时都输了,他们这小身板,反抗不了成衮扎布的!
“等咱们练好了,学了他的本事,到时候他也老了,一定能打得过他!”大蛋跟兄弟们咬耳朵。
他们刚跑完第三圈,一队宫人抬着轿辇走近,“纯安公主到!”
“姐姐?”“姐姐来了!”
“乌希哈,”成衮扎布回头,大步迎上队伍,伸手握住抬轿的长杆,让轿辇稳稳落地,“你怎么来了。”
“我在床上ᴶˢᴳᴮᴮ躺得都快发霉了,出来晒晒太阳。”乌希哈被青苹扶着下轿,“给你们送些点心,布布,他们没闹你吧?”
弘历弘昼还好说,蛋蛋们可不是一般人能搞定的。
成衮扎布走在她身侧一步虚护着,“放心,他们都很乖。”
见乌希哈出现,小阿哥们都不跑了,直接冲过来将她围住,把成衮扎布挤开。
“姑姑,你身体好了吗?”永玟好久没见乌希哈了,抱住她的腿,“额娘不让我去打搅您休息。”
“咸蛋今天也在呢。”乌希哈摸摸侄子的头,“姑姑没事。”
七个弟弟们也上来依次关心乌希哈的身体,完了之后,蛋蛋们开始告成衮扎布的状。
“这个野蛮人打了三哥!”
“他让我们跑步,好多好多圈,他是想虐待我们!”
“姐姐你说过我们是小天才,学那些没用的文章已经浪费好多时间了,不能浪费时间跑步的!”
然而乌希哈让蛋蛋们失望了,不仅没跟他们同仇敌忾,还教育他们道:“你们以后不管是去办差还是做实验,都得有个好身体才行,过去是练得太少了些。等再过几天,姐姐也跟你们一起锻炼。”
乌希哈又转向成衮扎布,“布布,他们还小,得循序渐进着来。”
“我知道的,你放心吧。”
乌希哈看见站在边上不吭声的弘时,想起什么,严肃嘱咐成衮扎布,“你可别现在给他们加太多力量训练啊,三哥当年就是一直举石锁练力气,后来就不怎么长个子了。”
弘时:……
成衮扎布同情地看了一眼弘时,点头,“好。”
身高这事,一对比真的是太残酷了。
永玟转头问,“未来姑父,如果我听你的话操练,以后能长得跟你一样高吗?”
成衮扎布当然知道能长多高多半取决于父母家族,但是永玟叫他“姑父”哎。
他努力回忆自己小时候吃了什么,做了什么,对永玟承诺道:“我会尽我所能帮小阿哥长高的。”
永玟深吸了口气,看了一眼弘时,自觉继续跑圈。
蛋蛋们互相对视,看了一眼弘时,接着跟上跑圈。
弘历弘昼没忍住,看了一眼——
弘时吼道:“看什么看!跑你们的去!”
吼完,弘时怀着满腔悲愤,也加入跑圈队伍。他要加倍训练,总有一天,一定要让成衮扎布做自己的手下败将!
他们第四圈跑完,见乌希哈找了张椅子坐下,成衮扎布还算老实,半蹲在乌希哈身边,身形轮廓有两个乌希哈那么大。
弟弟们稍稍放心,至少看起来,乌希哈与成衮扎布相识已久,并没有勉强,绝不是外头传的什么被迫抚蒙。
第五圈跑完,他们看见乌希哈和成衮扎布头靠得极近,成衮扎布不知说了什么悄悄话,逗得乌希哈满脸笑意,还拿袖子挡着,亲手喂了他一块点心。
……那本来都是他们的点心!
失宠?
乌希哈是不是在四爷那儿失宠,他们不知道。
他们只知道成衮扎布来了,他们要在乌希哈这儿失宠了!
少年们迎着太阳奔跑,流下了悲伤的泪水。
乌希哈坐在场边,欣慰地跟成衮扎布感慨:“这就是青春啊!”
第131章 解决了
五月初一, 阳光明媚。
大理寺狱沉重的木门打开,温暖的日光照进门中一丈,落在沈光继身上, 驱走阴寒。
“沈大人,恭喜,官复原职, 必有后福。”纳喇明德亲自送沈光继出门。
“多谢少卿大人。”沈光继没料到自己入狱两月余, 还能完好地走出来。
纳喇明德冲着紫禁城的方向遥遥拱手, “都是皇恩浩荡。”
纳喇明德主审沈光继, 因为弘昀和乌希哈都插了一脚,过程中还算照顾,没用刑罚,如今沈光继出狱, 两人多了一段“过命”的交情,互相都有结交的意思。
沈光继问:“我是最后一个出来的?其他被抓的官员举子都放了?”
纳喇明德点头,叹道:“君心难测啊。”
根据四爷之前的指示, 大理寺和刑部都拟好了近百人的判书, 斩首、连坐、贬官、革除功名,其中肯定有无辜受牵连的,但四爷要的就是杀鸡儆猴。
警告没死心的夺嫡对手, 现在就想要在他儿子们中站队的投机者, 还有部分始终不服大清统治的汉人。
他们送上去的时候, 正巧撞上四爷跟乌希哈争执那几天,被满心郁闷的四爷劈头盖脸一通骂。
众官员以为,四爷这回气狠了, 连最疼爱的幼女都潦草指婚给了漠北煞神, 这些犯人的结局只会更糟。
纳喇明德的上官揣摩圣意, 给这批罪犯、尤其是其中没背景的汉人们都罪加数等,想给四爷当出气筒发泄发泄。
然后上官就被四爷拿来当了出气筒,痛斥贬职。
纳喇明德临时顶替主持工作,得到四爷明示,震惊非常。
四爷居然改主意了!
他决定放过这批只会嘴巴上瞎逼逼、实际毫无战斗力的人,以示自己是个“明辨是非”“宽宏大量”的新君。
便是那几个铁证如山的逆犯,明面上的罪名,也没有了“因言获罪”这一项。
大理寺上下连加了半个月的班,才把卷宗重新做好。
“如今也算是皆大欢喜了吧。”手下少了许多杀孽,纳喇明德揣着袖子笑,他看向街角,“你母亲来接你了,赶紧回吧,改天再约你喝一杯。”
“儿啊!”“沈大哥!”
跟沈母一起来接人的,还有求学时的同窗好友丰生额,后者还安排了马车。
在牢里呆了太久,沈光继体虚无力,没跟丰生额客套推辞,被他扶着上了车。
他先好生安慰了一番沈母,才问丰生额,“你怎么来了?”
“姐夫让我来给伯母搭把手,”丰生额道,“我都安排好了,先回你家梳洗,泡个澡,再叫大夫把个平安脉,午时酒楼会送一桌席面来,我给沈大哥接风洗尘。”
沈光继道:“有劳你和仲曦费心。”
“嗐,多大点事,兄弟一场,别跟我客气,姐夫说了,算是他连累了你。”丰生额耸肩,“姐夫还说,你之后许是会从礼部调职,这段时间不用去上差,就在家好好休息,别操心正事,多看些什么话本子啊、报纸啊消遣消遣。等姐夫出宫开府,咱们三个再一起喝酒。”
有幸大难不死,沈光继不愿再去想一切的源头究竟在哪儿,只道:“仲曦也没事就好。”
他停顿片刻,想换个话题,“你说的报纸,又是何物?”
“哦,是这个!这是上个月才出来的新鲜玩意儿,”丰生额从座椅下的抽屉里翻出几张一尺见方、两面都印有图文的纸张来递给他,兴致勃勃地跟他介绍,“皇上广开言路,命恒亲王和礼部刊办此物。”
沈光继摊开纸张,当中“清报”二字醒目非常,是四爷笔迹,下角标注“雍正二年闰四月廿一,第三期”字样。
主版印了朝廷最新政令布告与今年状元的殿试文章,另设一栏专印短评,沈光继看见了两个学派的名儒在“隔空吵架”。
“你看后面,”丰生额提醒他翻页,“最近有推行什么‘阿拉伯数字’,还有‘苏马力’先生的新作,我额娘可喜欢看了,今天会出新话,等会儿我们绕到书斋,去买两份最新的。”
正是后面这部分内容,才让《清报》在民间的发行十分顺利。
“雅俗共赏,大善。”沈光继忍不住赞道,“也不知是何人巧思?”
“皇上让办的,当然皇上的主意咯,”丰生额嬉笑,“沈大哥你文采好,以后可以多写文章投稿,说不定哪天还能闻名天下呢,我这种半吊子,多看看有趣的话本子就行。”
“有此明主,是百官之福,亦是百姓之福,”沈光继长舒了一口气,眉间抑郁尽消,“如此喜事,我们是该好好喝一杯。”
回沈家后,丰生额果真张罗了一顿佳肴,佐以美酒,为沈光继庆贺。
席间,沈光继向丰生额打探另外一件事,“你与仲曦和二福晋有通信,可知公主近况如何?”
丰生额酒量差,晕乎乎的,“公主?什么公主?”
“纯安公主。”
丰生额迷糊地“哦”了一声,“她被指婚啦!”
“指婚?”沈光继握着酒杯的手指收紧,“不知是京中哪家权贵?”
“不是京中,是漠、漠北……”
丰生额还没说完,就趴倒在桌上,陷入昏睡,没看见沈光继突然惨白的脸。
……
初五这天,弘昀出宫,亲自来验收刚修建完工的贝子府。
年初流言风波,至今已彻底平息,四爷已经下了旨,下月他就会携妻儿出宫开府。
弘昀刚走到大门口,被人给喊住了,“仲曦!”
“光继?”弘昀回头,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沈光继走近,弘昀见他消瘦了不少,脸色也不好看,拍拍他的肩膀,关心道:“不是让你在家好好休息一阵么?”
“我有事想找你。”
“那怎么不让丰生额带ᴶˢᴳᴮᴮ个信?”弘昀一边问,一边拉着他往里走,“进去说话。”
进了府中,弘昀亲手泡了一壶茶,“先前的事,多少是我连累了你,以茶代酒,向你赔罪。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是想继续在礼部当差,还是外放?我应该能帮得上忙。”
茶是好茶,沈光继却无心品尝,开门见山道:“我来,是想问纯安公主赐婚一事。”
他名义上官复原职,但原本在礼部的差事早就被人顶了,暂时闲赋在家等待调令,想打探消息,只能自己在市井走访,寻个别未曾断交的同僚探听。
民间不知道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对赐婚的另一个当事人可是耳熟能详了。四爷没登基之前,成衮扎布的“凶名”就已经随着西北战事的捷报传至京城。
午门献俘当天,还有人亲眼目睹成衮扎布单手就拎起两尺长的钢刀,面不改色地斩下叛将头颅献给四爷,让人远远看着都双股发颤。
朝臣中,也有些似是而非的传闻。
比如“成衮扎布主动求旨,皇上碍于其军功和满蒙关系不得不嫁女”,比如“公主谏言朝事触怒皇上,才被发配远嫁”。
这些天沈光继打探到的所有信息,都能用三个字概括——
公主,惨。
沈光继知道圣旨已下,便没有可转圜的余地,他还是想听弘昀亲口确认。
弘昀没多想,以为沈光继只是出于故交的关心,笑着点头,“是啊,对方是刚凯旋喀尔喀部将军,钦天监已经在算吉时,纯安也不容易——”等了成衮扎布这么多年。
然而弘昀最后半句还没说完,“啪”的一声,沈光继手中茶盏落地,摔成碎片。
“皇上不是最宠爱她么?为何会让她抚蒙?!”沈光继失控地站起来,提高声音,“还有你们,你们这么多年兄妹,既然知道她不容易,为什么不帮她?!还是说她与你非同母所出,你们、还有太子就可以视而不见吗?”
弘昀被他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
“大胆!”边上太监挡在弘昀面前,厉声喝道,“快来人——”
“你们都先退下!”弘昀抬手阻拦。
他总算觉察出沈光继态度有异,事关乌希哈名声,弘昀让下人退至门外,留他与沈光继单独交谈。
弘昀拧眉看着她,“光继,你,难道对纯安?”
“我,我——”沈光继胸口剧烈起伏着,突然跪下,额头叩地,口中称呼也换了,“二贝子,你帮帮公主,公主这么柔弱,她不能去漠北那苦寒之地。”
“这可真是……”弘昀联想到这小半个月来宫内宫外取代弘晖和自己关系的新流言,一时失语。
真是误会大了!
一边是妹妹,一边是朋友,弘昀食指一下下扣着桌面,思索片刻,决定跟沈光继直说内情。
“你应该也打听到了,纯安因谏言才触怒皇阿玛被罚,就是因为你的案子,若非纯安,皇阿玛真要效仿先帝兴文字狱,你最少是革职流放之罪,菜市口也会多出几十条人命,更无《清报》广开言路,教化百姓之事。”
说起这事,弘昀仍是语带惊叹。
论跟四爷对峙的胆量,还有各种奇思妙想,他这个曾经的探花郎比不上幼妹。
沈光继喃喃,“竟是公主所为。”
弘昀点头,告诫他,“光继,你欠了纯安的恩,如今她婚事已定,你再有旁的心思,也万不能表现出来,让她名声受损,给她添麻烦。”
“公主行善事,积功德,更不该受此惩戒!”沈光继急道,“若要她为此牺牲终身,倒不如让我去流放边疆。”
“你再想想我方才说的话?”弘昀见他失了神,继续解释,“皇阿玛连朝政之事都愿意听从纯安意见,又怎会对她的婚姻大事草率决定?”
沈光继被他反问得一愣。
弘昀稍稍放轻声音,“说句不好听的实话,皇阿玛后悔这次罚纯安太过,又拉不下脸跟纯安求和,所以用你的命、那些汉官学子的命,还有纯安的婚事,哄她开心。”
“哄她,开心?”沈光继不敢置信,“为何开心?”
“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弘昀无奈叹道,“我们倒是想纯安嫁在京中,可都五年了,也没让她改变主意。”
沈光继感觉浑身力气都被抽走了。
弘昀不至于编出这样的故事来骗他。
他回过神,再度叩头,“求二贝子,让我当面拜谢公主救命之恩。”
“你想眼见为实?”弘昀沉吟,“也罢,纯安前几日还问起过你和你母亲近况,若她见你平安无事,也会高兴。不过后宫你进不得,我只能带你去南三所碰碰运气。”
……
未时,南三所。
前几日操练得有些狠了,今天成衮扎布给小阿哥们安排的活动比较轻松——陪乌希哈放风筝。
除了弟弟们和永玟永玥,乌希哈还叫上了同住南三所的四个堂妹,十分热闹。
“飞起来了!”“再高点!”“你往左些,当心绕起来!”
弘昀带着沈光继回宫时,远远地就看到天上飘着高高低低、形状色彩各异的风筝,笑闹声传入耳中。
其中属于乌希哈的声音,二人都听得分明。
他们走近,见乌希哈穿着轻便的衣裳和平底鞋,手里拿着一卷线轴,她身侧五丈处,一个高壮的青年正在帮她举着风筝。
乌希哈从南向北跑,待线绷直,她喊道:“布布,放!”
青年应声松手,那个画着白色虎头的椭圆风筝又快又稳地飞了起来。
“我成功了!”乌希哈激动地喊,“这是我自己做的风筝!”
边上永玟和永玥拼命拍手,“姑姑真厉害!”
“真是,都快嫁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弘昀轻笑。
沈光继恍惚地看着这一幕。
他印象里的乌希哈,是玉溪绣坊那个温柔大方、比外表成熟得多的宋小东家。
原来她还有这样天真如稚子的一面。
因为这里是她的家?还是因为……他视线不由落在那个从身形到衣饰都极令人瞩目的蒙古青年身上。
博尔济吉特·成衮扎布,她刚才叫他“布布”。
乌希哈的风筝做得过于大了,对她这个菜鸟来说有些难控制,只一时没注意,风筝就失了平衡,向右急落,在缠上三蛋的风筝后,落到离地有两人高的树杈上。
乌希哈和三蛋连忙跑到树下,比划了下高度,果断召唤道:“布布你来!”
成衮扎布走过来,然而以他的身高,抬手竟还差一点。
他跳一跳倒是能够到,但风筝面上卡着一节断枝,直接扯下来怕是会将纸糊的风筝划坏。
三蛋苦恼,“是不是得找个梯子过来。”
乌希哈想了想,拍拍成衮扎布,“你扛我上去试试。”
成衮扎布二话不说,蹲下身,单臂穿过乌希哈膝弯,稍稍用力就将她扛到了自己右肩上,“你抓稳了。”
乌希哈人矮手也短,够不到成衮扎布的肩,只能抓着他头顶的小辫子稳定身体。
成衮扎布慢慢起身站直,期间头皮被乌希哈不小心扯到,眉头都没皱一下。
视野突然拔高快两米,乌希哈“哇哦”了一声。
这就是“高人”的世界吗!
不知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感觉空气都清新不少呢!
乌希哈伸手,顺利拿到两个风筝。
她左右四顾,想多看几眼高处风景,一回头就发现了弘昀,招手,“二哥你回来了!”
弘昀笑着走近。
“阿玛,”永玥冲到弘昀面前,伸出手,“我也要跟姑姑一样坐高高!”
弘昀不是什么大力士,但扛个小儿完全没问题,永玥如愿地坐到了自家阿玛肩膀上。
永玥看了眼旁边的乌希哈,扁起小嘴,“没有姑姑高。”
“阿玛尽力了。”弘昀无奈。
乌希哈连忙让成衮扎布放自己下来,让他扛着永玥玩会儿。
永玟见了,嚷嚷道:“姑父我也要!”
一声姑父,让成衮扎布心甘情愿地屈服了。
于是民间传闻中的漠北煞神,双肩一边一个坐着两位皇孙,形象既威武又滑稽。
乌希哈好奇地问,“二哥你这会儿过来,有事么?”
“没什么,听见这边热闹,就过来看看,永玥调皮,麻烦妹夫了。”弘昀笑道,“对了,光继平安出狱,托我对你道声谢。”
这时,弘昀身边已经不见了沈光继的人影。
成衮扎布抬眼向墙角看去,方才那里有个侍卫打扮的人,是弘昀带来的,一直看着他们这边。
他知道那个沈榜眼。
成衮扎布下意识挺起胸。
不足为虑。
……
一个月后,钦天监算定了乌希哈大婚的吉日呈报四爷,在明年五月,还有近一年时间,足够他们筹办一场盛大的婚礼。
同时,另外一件事也提上议程。
弘时的婚事。
作者有话说:
第132章 叛逆了
弘时比乌希哈大两岁, 今年已经虚二十一了。
弘晖弘昀成婚都不算特别早,弘时没武举前,李氏觉得他孩子心性, 没给他相看福晋,武举入朝后,他满心满眼ᴶˢᴳᴮᴮ都是搞事业, 自己不配合说亲。
四爷和李氏不着急抱孙子, 不拦着他立业上进, 且那段时间正是夺嫡的最终冲刺期, 一拖又是好几年。
现在,乌希哈这个妹妹的婚期都定了,弘时再没个打算,不像话。
乌希哈的婚事, 明面上是两族时隔多年再联姻,比一个光头阿哥娶妻重要得多,不非得要遵个长幼有序, 但弘时确实是大了, 四爷便跟李氏商议,在乌希哈出嫁前,让弘时把福晋娶进门。
乌拉那拉氏和李氏那儿, 明里暗里收到过不少夫人的打探和暗示。
皇阿哥的嫡福晋, 往后最次也是个郡王妃, 京中有女儿的权贵人家,都盯着剩下八块香饽饽。
四爷只要求家世合适,其他长相、性情, 都由李氏和弘时挑自己喜欢的。
长春宫中, 李氏摆了一桌小宴。
今天玉录玳携子进宫探望母妃, 李氏就叫上弘昀夫妻、弘时,还有宋氏和乌希哈一起用午膳,商讨兄妹二人婚事。
众人围坐一桌,边吃边聊。
“……万岁爷前儿来说,今年还未出先帝大丧,选秀就不选了,让我先看几家年龄家世都合适的,进来请安赏花。懋姐姐,玉录玳,耶布淳格,你们可有相熟或是推荐的人选?”
面对李氏的询问,宋氏摇头,“我过去在京中交际不多,怕是帮不上妹妹什么。”
玉录玳道:“我这儿倒是有几家夫人提过。”
耶布淳格也点头。
她们说了七八个人选,都是满族大姓。
“万岁爷和皇后娘娘那儿也与我说过几个,”李氏算了算,高兴道,“这就有快十五家的格格了,总能给弘时挑到个合心的。”
乌希哈拿手肘捅了下边上一直闷头干饭的弘时,压低声音问:“你怎么不说话,这给你挑福晋呢。”
弘时撇嘴,“有什么可挑的,我都不喜欢。”
“都不喜欢?”乌希哈重复了下,眼睛一亮,“那你是有喜欢的人了?”
弘时没回答她,听李氏那边已经在跟姐姐和嫂子商量过两天下帖子请人,把碗往桌上重重一放。
等所有人都看过来,弘时皱眉道:“额娘你不用请人进宫,都是白费力气。”
李氏惊诧,“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弘时站起来,“额娘,懋母妃,我吃饱了,就先回去了。”
他转身就走,留身后一桌人面面相觑。
半晌,玉录玳猜测道:“三弟是不喜欢我们说的这几家?难道他有意中人了?”
弘昀摇头,“大概是还不想娶妻吧。”
“这孩子,总是让人不省心。”李氏叹道,“那这赏花会,要不就先算了?”
弘昀道:“先缓缓吧,我去问问弘时怎么回事。”
乌希哈既想为长辈分忧、又想八卦兄长,忙道:“齐母妃您别担心,我也会帮忙打听的。”
比起弘昀,李氏把更大的期望都放在了乌希哈身上。
然而弘时这回把心事藏得死死的,日渐寡言,乌希哈和弘昀问起,他都避而不谈。
如此奇怪的态度,反倒证实了弘时有心上人,似乎还有些情感受挫的苗头。
乌希哈从弘时那儿问不出来,只能让成衮扎布和弟弟们,平常多注意弘时的言行,从生活细节寻找线索。
南三所里,乌希哈刚安排完任务,角落里的弘昼举手,支支吾吾:“我好像,知道三哥喜欢谁。”
乌希哈大吃一惊,“你知道?!”
弘昼点点头,“皇阿玛让五叔办《清报》,叫我一起跟着帮忙,这段时间我也常往宫外走,所以就凑巧见过。”
弘历催促,“那你倒快说是谁啊!”
面对一双双期待的眼睛,弘昼苦着脸,“这,不大好说。”
弘昼这么为难,让乌希哈心里打起了鼓。
该不会是弘时的心上人,有什么极为不妥之处吧?比如……
乌希哈深吸了一口气,郑重问道:“粥粥啊,你先告诉姐姐,三哥喜欢的人,是,是男的还是女的?”
她这个问题,顿时惊倒一片。
“那当然是女的啊!”弘昼瞪着眼睛,“男的还能喜欢男的?”
几个小的纷纷表示自己的感情观受到了冲击。
乌希哈拍拍胸口,“女的就好,快当姐姐刚才什么都没说过。”
看来她的兄弟们都是直男。
“那你为难什么?”乌希哈搞不明白。
弘昼纠结了许久,决定让无所不能的姐姐帮自己分担一下某个过于沉重的秘密。
……
五日后,宣武门外西大街。
“左转,前面再右转,直走就到了。”
成衮扎布循着弘昼的指引,将马车赶至他们此行目的地。
“这里是,”乌希哈惊讶地看着眼前这座建筑,是与边上红墙绿瓦迥异的巴洛克式风格,“教堂?!”
弘昼点头,“姐姐你跟我来。”
这个地方,乌希哈路过好几次,却没真的进去过。
乌希哈跟上弘昼,成衮扎布绕到最前面,推开虚掩着的大门。
教堂里很空旷,只有一个金发的中年传教士在扫地。
阳光穿过大门照进来,把成衮扎布的影子拉扯得歪歪扭扭,像个庞然巨怪。
传教士如临大敌,将扫把举起来指着成衮扎布,“站住!你是谁?!”
“史密斯先生,是我。”弘昼从成衮扎布身后绕出来。
“昼?”
竟然是弘昼的熟人。
乌希哈想起,弘昼当年突然喜欢上洋文,好像是找过教堂的传教士交流学习。
“这是我姐姐和姐夫。”弘昼介绍道。
见还有个柔弱的乌希哈,传教士放下警戒心,“噢,原来是你和时的姐妹,很漂亮!”
“我想拜访安德莉亚小姐,她现在在吗?”
“在后院,时也在。”
弘昼和这位史密斯先生对话用的都是英文,乌希哈大概能听懂八成,成衮扎布就完全听不懂了,安静地站在一边当保镖,偶尔用眼神震慑传教士。
乌希哈越听越恍惚。
他口中的那个“时”,难道就是弘时?
弘昼跟传教士寒暄完,带着乌希哈和成衮扎布穿过的大堂和弯弯曲曲走廊,来到后头的小花园。
看他熟门熟路的架势,应是来过许多回了。
绕过一道拱门,一幅堪称唯美的画面映入乌希哈眼中——
繁花缭绕,树荫交错,光影朦胧间,俊朗的青年和美丽的姑娘执手相顾,逐渐靠近,直至唇齿相依。
乌希哈眼前一黑。
不是被惊得晕了,而是成衮扎布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别看!”
“别看什么啊,我们迟早也要这样的,”乌希哈一手把成衮扎布的手拉下来,另一只手去捂弘昼的脸,“粥粥你别看。”
弘昼无奈,“姐姐,我也十三了,该懂得都懂。”
他们这儿的动静,将花园里约会的小情侣给惊动了。
原本背对着他们的男子转过身,不是弘时又是谁?
“乌希哈,成衮扎布,你们怎么会来这儿?!”弘时的脸色红白交替,看向某个躲躲闪闪的人影,咬牙切齿,“弘昼!”
弘昼只能尽力往成衮扎布身后躲。
都被发现了,乌希哈走近唤了一声“三哥”。
她完全无法克制自己的好奇与惊讶,猛盯着那位还被弘时牵着手挡在身后的年轻女人看。
弘时皱眉,侧走一步遮挡。
乌希哈头无意识跟着一歪,继续盯人。
“噗嗤。”对方被他们兄妹俩傻气的互动给逗笑了。
乌希哈回神,尴尬不已,试探着抬手打招呼:“你好?哈喽?”
“我会汉语。”女人上前一步,拉起裙摆稍屈膝,姿态大方优雅,“你好,我叫安德莉亚。”
乌希哈得见她全貌,再度被震惊当场。
这位安德莉亚小姐,是个纯得不能再纯的白种人。
金发碧眼,皮肤雪白,五官轮廓深邃艳丽。
她身上穿着一件墨绿色连衣裙,上身收紧,裙长及地,自腰部向外散开,版型像是乌希哈记忆里的西式礼服,完美凸显出她的丰胸细腰,比弘时还高半个头。
妥妥的一个欧美系浓颜御姐啊!
见乌希哈一脸“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样,安德莉亚忍俊不禁,“你是乌希哈?”
她又转向成衮扎布,“你是成、成——”
“他是成衮扎布,是我的未婚夫。”乌希哈介绍道,成衮扎布抱拳示意。
乌希哈又好奇问,“你知道我们?”
安德莉亚点头,“阿时跟我说过你们,一个是他的妹妹,一个是他的好兄弟,恭喜你们。”
“谢谢啊,”乌希哈视线向下,落在他们仍然交握的手上,有些艰难地问,“安德莉亚小姐,你和我三哥,这是……”
“我们是恋人。”安德莉亚毫不忸怩地答道。
弘时先是脸红,可见乌希哈像是被雷劈了的模样,表情又变得难看无比。
他冲乌希哈做了个“回去说”的口型,转头对安德莉亚道:“他们来找我,定是有事,我先走了,过两天再来看你。”
“拜拜,我等你。”
安德莉亚又凑上去,在弘时脸颊轻吻了一下,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弘时脖子都涨红了,抓着她的手保ᴶˢᴳᴮᴮ证,“我一定回娶你的,我说到做到!”
乌希哈和弘昼捂脸,不忍直视。
可别再说“爱老虎油”了,这是要出大事啊!
……
马车有节奏地轻晃着,和着乌希哈和弘昼的长吁短叹,让弘时头疼欲裂。
“我出去赶车,换成衮扎布进来。”
弘时想起身,被乌希哈和弘昼拉住,“三哥你等等。”
今天见到了人,乌希哈总算明白弘昼先前为什么那么为难,眼下状况,不比她胡乱想的“喜欢男人”好处理。
想到四爷和李氏,乌希哈硬着头皮问:“三哥你真的喜欢安德莉亚小姐,想娶她吗?”
“那是当然,大丈夫一言九鼎,”弘时笃定道,“我说过,我要找福晋,得找个比二哥好看的。”
“她好看吗?长得怪怪的。”弘昼纳闷,他显然是传统的中式审美,欣赏不来安德莉亚这种风格,“还是姐姐好看。”
“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知道什么!”弘时呼了弟弟脑袋一下,气道,“让你保密,你乱讲什么?还有你乌希哈——”
“咳!”
成衮扎布突然掀开车帘探进头来,把弘时接下来的“威胁”之语瞪了回去,又转头认真对乌希哈道,“我也觉得你比较好看。”
“哎呀,人种都不同,不是这么比的啦,布布你好好赶车。”乌希哈把成衮扎布的脑袋推回到车外,“三哥你也别怪粥粥了,你都说要娶她了,家里迟早都是会知道的。”
乌希哈现在也不信弘昼说的“碰巧遇上”,指不定就是弘时先求助他翻译呢。
她想到刚才所见,两人明显在热恋中,问弘时:“安德莉亚小姐知道你的身份吗?”
弘时摇头:“她还不知道,不过她不会介意的。”
乌希哈重重地叹了一声,“三哥你说得倒是轻巧,她不在意你瞒她,可你觉得皇阿玛会不在意吗?”
以乌希哈对四爷的了解,安德莉亚这样来历不明的外邦洋人,别说正妻,弘时想纳她做侧福晋或是格格,他都不会同意。
弘时当然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在知道李氏要给他相看福晋后,才天天愁眉不展的。
“三哥,这回我帮不了你。”乌希哈表示自己无能为力,劝他,“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轻易承诺,三哥你还是想想怎么和安德莉亚小姐解释吧,没多少时间了。”
“不用你们帮,等会儿回宫我就去找皇阿玛去。”弘时握紧拳头,重重锤了一下椅子,“我自己能说服他!”
乌希哈和弘昼对视,无声交流。
瑞思拜。
阿门。
作者有话说:
我很早很早就设定好这个配对了!在前面70几章弘时说要找个比二哥好看的老婆,毕竟二哥设定就是黄种人颜值上限,他说到做到,换一种风格!
第133章 决定了
回宫后, 乌希哈没再多问弘时具体是怎么打算的,也交代弘昼别再对旁人提起。
想娶谁,要娶谁, 是长春宫的事,是弘时自己的事。
她这个异母妹妹,能做的只是祝他如愿, 以及在四爷发怒、弘时失意或李氏需要的时候, 尽力劝慰几句。
而且不久前的罚跪经历, 已经让乌希哈对自己在四爷那儿的影响力不再那么自信了。
她默默关注着弘时的动作。
他并没有真的直接冲到养心殿跟四爷摊牌, 而是先到弘昀那儿呆了两个时辰。
乌希哈欣慰,弘时总算承认自己不够聪明,知道寻求外援,不过弘昀他们不见得就能接受这么离经叛道的选择。
从弘昀那儿出来, 弘时又转到毓庆宫,硬蹭了一顿饭。
乌希哈又疑惑,这跟弘晖有什么关系?
以乌拉那拉氏母子的处事, 应该不会在弘时的婚事上插手。
晚膳后, 弘时一脸轻松地出来,去养心殿求面圣。
接下来的动静,可比乌希哈那回轰动多了!
也不知道弘时是怎么跟四爷说的, 四爷的骂声几乎能传到乾清宫大殿, 倒是没叫他罚跪祖宗灵位, 直接传了板子。
后宫震动,有人瞧见弘晖弘昀面色凝重地请动了李氏和乌拉那拉氏,四人一齐进了养心殿, 烛火亮到四更天。
皇后亲自出马, 其余妃嫔皇子们便安分地在自己宫中等消息。
除了乌希哈和弘昼, 旁人完全猜不到弘时是怎么能将四爷惹成这样,见这般架势,难免又联想到刚刚平息流言的、景仁宫与长春宫的储位之争上去。
第二天一早,乌希哈等到了李氏的召唤。
还没踏进长春宫的门,她就听见内殿传来弘时忽高忽低的痛呼。
看来被打得挺狠的。
“大姐姐也来了。”乌希哈毫不意外地看见了玉录玳。
“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我哪里坐得住。”玉录玳恨铁不成钢,“你说他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是不懂事呢?!”
刚“不懂事”过的乌希哈,似乎没立场嫌弃弘时,只能陪着玉录玳一起叹气。
“乌希哈来了啊,”李氏从内间走出来,亦是愁眉苦脸,“又要麻烦你了。”
“齐额娘跟我见外什么,三哥跟我一起长大,和布布也是好兄弟,”乌希哈扶住她,问,“可是三哥犯倔了?还是皇阿玛那儿,要我帮着一起劝劝?”
“你都知道了吧,”李氏摇摇头,“万岁爷说了,那人总归与寻常女子不同,就算弘时真想娶她进门,也得让我们看过再说,这过几天真要召进宫,她一个年轻的洋人,汉话能好到哪儿去。除了弘昼也就你懂些洋文,你陪着我一起见她,给我翻译翻译。”
“好,我一定会好好劝他们——”乌希哈忽然失声。
等等!
李氏刚才说什么?
四爷他竟然同意了?!
乌希哈震惊后仰,“皇阿玛他准了?!”
李氏道:“万岁爷的意思是先看看。”
可这就要洋媳妇见公婆了,进度起码过半了吧。
先前太过笃定弘时不可能如愿,乌希哈脑子暂时宕机。
玉录玳拧着眉劝道:“额娘,您还是跟皇阿玛好好说说,赶紧给弘时挑个八旗格格成婚,别由着弘时胡来。”
“你早上才来,不知道他昨天都说了些什么,”李氏想起弘时在御前的那通“宣言”,感觉命都要短五年,无奈道,“我是说不过他,万岁都被他给劝动了。”
“那是小爷我厉害!”
弘时一瘸一拐地走出来,挑眉跟姐姐妹妹打招呼,“都来啦!”
瞧他这模样,眉飞色舞,意气风发。
如果没有刚碰到椅子就“唉哟唉哟”叫唤的话。
“真厉害,还能被皇阿玛打得屁股开花?”玉录玳冷哼,转向慢弘时一步出来的弘昀,质问道,“额娘向来没什么主意,你呢?你不管他,还帮他闹?”
弘昀耸肩,“大姐姐冤枉我,这回,弘时可真是出息大了,谁都赶不上他。”
弘时更得意,玉录玳却被气得快冒烟了。
乌希哈则是被好奇心淹没。
“三哥,”乌希哈小步挪到弘时边上,殷勤地倒水关怀,“你伤还好吧?”
“没事儿,那儿肉多,过几天消肿了就好。”弘时无所谓道。
乌希哈忙道:“既然没事,那三哥你快跟我讲讲,你是怎么说动皇阿玛的呗?”
弘时一脸“就等着你们问我”的表情,“既然你想听,我就勉为其难再说一次。”
玉录玳在他对面坐下,手掌把茶几拍得“砰砰”作响,“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个什么花儿来。”
弘时也迫不及待想向她们展现自己的足智多谋,“昨天我一回宫就找二哥,问他——”
弘昀拿手抵着额头,被迫回忆此前堪称惊心动魄的十二个时辰。
“二哥,你想不想当太子,当皇上?”
昨日,弘时刚找到弘昀,就屏退左右,撂出一个堪称“大逆不道”的问题。
这个问题,弘昀已经被一些臣属拐弯抹角地打探或是诱导过,年初流言、沈光继的案子,还有乌希哈的“劫难”大多源于此,弘昀早已不堪其忧。
弘时直白地问,在同胞弟弟面前,弘昀也直白回答:“暂时不想,以后,大概也不会想吧。”
入朝数年,在四爷夺嫡路上他见的、做的都不少,足够弘昀明白,比起权势,他更喜欢、也更擅长纯粹的学问。
对眼下和耶布淳格夫妻恩爱、和兄弟姐妹和睦平安的生活,他也很满足。
不是不能争,是他不想争。
他不想冒可能危及至亲的风险,去争那个并不能给他带来无上满足的位置。
弘时点头,又道:“你不想当太子,我可是真的想当将军的!”
弘时的“将军梦”都做了十几年了,全家上下都知道,弘昀问:“你这话,是何意?”
“你看皇阿玛和十四叔他们俩,皇阿玛虽然封了十四叔郡王,可也收了他的兵符帅印,”弘时用平淡的口气继续说着“大不敬”的话,“可见同胞兄弟都不能放心他掌兵权,更别提异母所出了。”
兄弟俩难得谈正事,弘昀没有反驳斥责他的妄言,只道:“皇阿玛ᴶˢᴳᴮᴮ更信任十三叔些。”
“那是十三叔除了皇阿玛无人可靠,而且以十三叔如今的身体,哪还能掌兵。”
弘昀又问:“那你这么说,是想二哥去争?”
他上位,才能给弘时足够的信任。
“争什么啊,”弘时撇嘴,“我不都说了,同母所出也放心不了。”
弘昀很想拿手里的茶直接泼他一脸,“你究竟想说什么?”
弘时眼中闪着不安分的光,“我若身上有个与储位绝缘的大毛病,不管是大哥还是谁,总能放心了吧?”
弘昀:“……你想做什么?你可别冲动啊!”
对皇子来说,什么才能算得上是没有挽回余地的大毛病?
身体残疾?
不能人道?
弘时“嘿嘿”一笑,转头找弘晖和四爷去了。
而后,弘昀也是在四爷震怒、和李氏赶到养心殿时,才知道弘时这家伙“灵光一闪”又“深思熟虑”后,以一己之力,挑战了四爷的怒气极限。
长春宫中,宫人们早被遣到殿外,以防他们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连累自身。
弘时还在口若悬河。
“我就跟大哥和皇阿玛说,二哥不想当太子,我只想带兵打仗,为了表现我的决心,也让他们放心,我决定,我要娶安德莉亚!”
“她是大不列颠人,等我娶了她,我以后也不想纳侧福晋格格,生的孩子都是混血小金毛,说不定还会被那些古板的宗亲和汉臣骂‘杂种’,皇位绝对轮不到我头上!”
李氏第二次听,仍是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玉录玳白了脸,嘴唇颤抖,骂都骂不出来。
乌希哈等弘时差不多说完了,才小心地问:“三哥你这些话,是暗示皇阿玛的吧?”
绝对不可能是这样原话直说的吧?
弘时下巴一抬,“男子汉,当然要有话直说!”
……乌希哈现在只想给弘时跪下喊六六六。
了解弘时的人,知道他是没脑子、情商低,这会儿可能还为爱失了智。
但四爷、乌拉那拉氏和弘晖他们绝对不可能不多想!
那弘时这番话可以引申出的含义,包括但不限于四爷刚登基就惦记皇位归属,认为皇后母子心胸狭窄不容人,以至于把弘时逼得要用非常手段自证忠心。
乌希哈可以想象四爷会有多生气,乌拉那拉氏和弘晖有多尴尬。
站在李氏和弘昀的角度,更是说什么都不对。
“这,这,”玉录玳捂着胸口,“你如此大逆不道,皇阿玛就只骂了你几句,打了你几板子?”
乌希哈纳闷,“我都被罚跪三天呢!”
弘昀轻哼了一声:“他这样,跪奉先殿也只会惹祖宗生气,皇阿玛气急了,连将他过继给八叔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什么?!”玉录玳大惊失色,乌希哈也瞪圆了眼。
这难道又是什么历史命运的不可抗力?
“别担心,万岁那是说气话呢,”李氏忙道,“八爷最是重视子嗣血脉,要是后人娶了洋人混淆血统,怕是会气得厥过去,万岁爷再对他看不过眼,也不会叫他这般‘断子绝孙’。也就咱们家不缺儿子,轮不上弘时操心香火传承。”
玉录玳依旧愁眉不展,“皇额娘和太子弟弟那,三弟是不是将他们给得罪了?他们会不会觉得三弟这是以退为进,或是故意在皇阿玛面前上眼药?”
曾经的雍亲王府各院和睦,是建立在利益总体一致、各方平衡的基础上。
可如今太子之位、乃至皇位摆在眼前,玉录玳听人说得多了,难免也有心神动摇的时候。
她还只是个不能登基的公主呢,遑论在朝中已有名望和支持者的弘昀。
“应该不至于吧,”李氏叹息,“皇后给弘时求了情,我都不好意思上门道谢,等这阵过了,再探探她的心思。”
弘昀安慰她们道:“额娘和大姐姐都别太担心了,皇阿玛罚完,这事儿也就暂时过了,这样说开了也好,没准是福非祸,往后不必再瞻前顾后,小心翼翼,安生地过咱们的日子。”
玉录玳转向他,“可是他这么胡闹,会不会影响到你?”
弘时插嘴,“我知道你和额娘都更在乎二哥,所以我这不是先问过他了么。”
弘昀摇摇头,“年初那会儿我就在考虑之后的差事了,昨日趁着这个机会,我向皇阿玛请命修明史,皇阿玛已经同意了。”
他神色平静豁达。
“不求万人之上,但求名留后世。”
作者有话说:
弘时:我要娶洋老婆。
四爷:逆子!
弘时:我不要皇位。
四爷:逆……也不是不能考虑。
大哥二哥潜在冲突完美解决!
第134章 加薪了
从弘时娶西洋媳妇到弘昀要修明史, 话题跳得似乎太快了些。
现在,乌希哈已经分不清,弘时是为了娶安德莉亚才想出这么个离奇又合理的借口, 还是他早就有这种念头,婚事和安德莉亚只是凑巧给了他一个契机。
而弘昀要修明史,也不是简单换个差事的事。
明史可是个烫手山芋, 康熙朝时, 牵连最大的几次文字狱就是因民间私著明史。
若为了迎合满清, 扭曲前明, 必然引起汉臣和百姓的反弹,反之若吹捧前明,弘昀就会成为满清叛逆。
且修史工程浩大,说不准就要耗上十几、几十年, 弘昀潜心研究前明,便自然而然远离权势纷争,退出皇位角逐。
看弘昀的模样, 是真正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他有决心,也有信心。
如果他能将明史修好,那可真是要名传后世了!
毕竟没有一个封建朝代能相传不朽, 但史书却可以, 而且时间越久便越珍贵。
乌希哈想明白其中利弊, 真心为弘昀高兴,“这差事很适合二哥啊!”
玉录玳怅然,“你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 我就不多嘴了, 安安稳稳的, 也挺好。”
李氏亦点头。
“不是在说我婚事么,”弘时嚷嚷,试图将他们的注意力拉回来,“等见了安德莉亚,额娘和姐姐可不许挑剔她,都是我自个儿的主意!”
“我没那么闲去管弟媳,连你我都懒得再管。”玉录玳没好气道。
李氏又拉着儿女和乌希哈,商量起见外国媳妇的事来。
不管起因和过程,单看结果,这波是弘时的大胜利!
……
弘时伤还没全部养好,就迫不及待地想带安德莉亚见家长。
四爷自然不会出尔反尔。
那一阵气过去后,他亦明白弘时这个选择,从稳定后宫朝局来看,利多于弊。四爷又私下召弘昀,父子二人单独谈了一个时辰,过后便正式下旨让他与几个清流汉臣着手修明史一事。
乌拉那拉氏和弘晖那儿,四爷没有特别说什么。
要是长春宫做到这份上,他们还处理不好关系,这点肚量和手段,当什么皇后太子。
现在对安德莉亚,四爷好奇心居多,便让弘时过几天领人进长春宫觐见。
四爷还没完全同意,不想张扬,所以这次私下会面参与人很少,只有一对父母、小情侣本人,加上弘昼乌希哈两个知情者兼候补翻译,连弘昀和玉录玳都没叫。
两日后,弘时带着一个用披风从头到脚裹得密不透风的人进宫。
若不是苏培盛亲自在宫门口等着接人,他们如此行迹鬼祟,定会被侍卫拦下强行搜身。
长春宫。
李氏有些紧张,问乌希哈,“她眼珠子是蓝的,会不会像话本里的妖怪?”
“哪会呢,都是人,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乌希哈安慰道,“她长得很好看的,和二哥是不同类型的美。”
“朕已经让人去查她来历了,”四爷看起来很淡定,“不过外邦蛮夷,怕是一点规矩都不懂,到时你要多费心调/教了。”
“臣妾平日闲着,不怕费工夫,别像弘时那般不听劝就好。”
乌希哈听他们的口风,只要今天会面不出大差错,安德莉亚不是什么外国奸细,她八成就要有个洋嫂子了!
果然穿越处处有惊喜。
他们喝完一杯茶,苏培盛带着人回来了。
弘时帮安德莉亚解开披风后,众人都有种眼前一亮之感。
安德莉亚毫无疑问很美,在乌希哈前世见过的那么多外国人中也能排到前几。
今天她还特意打扮过,仍是穿着方领束腰大摆连衣裙,但镶满蕾丝花边,做工繁复精致,金发高高盘起,只在留了两条弯曲的鬓角,颈间、耳坠、手腕佩戴着一整套华丽的蓝宝石首饰。
这身装束,一看就不是弘时能给她置办的。
“拜见大清皇帝,齐妃娘娘。”安德莉亚没有行跪礼,只是单腿向后,膝盖微曲,两手提起裙摆躬身。
四爷并不介意,让苏培盛赐座,接着问了她一连串问题。
比如她从哪里来,哪一年到的大清,家里还有什么人,跟弘时是怎么认识的,又是什么时候知道他身份。
四爷全程面无表情,不过语气还算温和,李氏偶尔插几句话。
安德莉亚汉语真的不错,四爷的问题大多能听懂,回应也很得ᴶˢᴳᴮᴮ体,虽说调子不太标准,听起来别有一番韵味。
乌希哈半吊子的英文水平完全没有发挥的机会,光顾着在边上惊讶了。
上回匆匆一见,没说上什么话,乌希哈以为安德莉亚只是个普通姑娘,现在看她一举一动,明显出身不一般。
四爷对这场“穿越国界的爱恋”的细节并不是特别感兴趣,他随意问了几句大不列颠的历史和如今局势,安德莉亚依旧对答如流,引起了他的注意。
画风逐渐从“公婆见媳妇”变成了“外交问答”,让边上的人听了一段斯图亚特王朝到汉诺威王朝的风雨变迁史,委实长见识。
大不列颠也有国王,但似乎与大清完全不同,得听那什么议会的话。
安德莉亚身上还有王族血统,只不过因为政局动荡,她自己又喜欢游历,才在两年前随传教士到了大清。
她还说,以前不知道弘时身份的时候,她打算带弘时回大不列颠,说不定能争到爵位。
四爷表情缓和许多,如果真是贵族出身,也算与弘时相配,当与外族联姻就是。
“依你多年所见,大清如何?”
“领土辽阔,物产丰沛,还有美丽的文化,实在很让人觊觎。”安德莉亚由衷赞叹着。
“觊觎”可不是个好词。
弘时忙道:“你怎么又乱用词儿了,我上次教你的是‘向往’才对。”
安德莉亚当即道歉改口。
四爷转着手上的玉扳指,沉思许久后,问安德莉亚:“我儿即便忤逆长辈之意,也想娶你为妻,那你可愿出嫁从夫,入我爱新觉罗宗谱,从此为大清子民?”
这次安德莉亚却没有立即回答。
永久远嫁异乡,需要莫大的勇气。
“快答应啊,我好不容易才说通皇阿玛,屁股都还疼着呢,”弘时拉住她的手,连声保证,“我会对你好,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忆起与弘时相识相处的种种,安德莉亚愿意赌一次。
“是的,我愿意。”
……
四爷同意弘时婚事后,立刻让人着手操办。
要紧的不是仪式婚礼,而是证实安德莉亚身份,四爷任命使臣,写了国书,让安德莉亚的一个仆从做向导,走九爷和弘历与西洋通商的门路,出发往大不列颠去。
经手的人一多,弘时要娶洋人做福晋的事就传扬开了。
大清入关后,皇子或宗室子弟娶蒙古女子、汉军旗女子屡见不鲜,可娶一个洋人,可是前无古人,后也不一定有来者。
弘时所料不差,有几个迂腐古板、自恃满族血统最高贵的宗室王爷直接在朝上弹劾他忘了祖宗体统,混淆爱新觉罗血脉,其心可诛。
要娶洋人不是不行,但四爷得将弘时逐出宗籍,贬为庶人。
四爷本就不是能听劝的性子,登上帝位后,更有了倔强的资本,当即把弘时的婚事上升到与外邦建交的国事高度,不容人质疑。
即便如此,大部分朝臣也没相信四爷的说法,那什么“大不列颠贵族”的出身,更像是他为了让弘时面上好看点杜撰出来的。
他们明面上不敢说,私下感慨不断。
有惋惜自家女儿错失皇子福晋之位的,也有把这事和储位之争联系起来的。
看来四爷对太子的看重偏爱,比曾经康熙对胤礽更胜,早早地就帮他排除竞争对手。
先有备受阿哥们宠爱拥护的纯安公主远嫁,现在轮到长春宫的两位皇子。
一个满腹才学,往后只能与枯燥史书为伴,另一个听说是将帅之才,干脆一纸赐婚绝了通天路。
当年康熙还赞过弘昀弘时是文武双星呢,现在四爷为了稳固弘晖的太子之位,断绝朝臣投机站队的念想,就这么舍了两个阿哥。
难道这就是儿子多,任性?
……又是流言!
还总传他冷酷,无情,无理取闹!
不是舍弃女儿,就是打压儿子。
四爷真是受够了朝中和民间莫须有的臆测,甚至还感到几分委屈。
他明明是个慈爱的好父亲,孩子们个个出色孝顺,一如既往的懂事和睦,这也是当初他能在康熙眼中脱颖而出、打败一众兄弟登上大位的重要因素。
为了给自己正名,不让弘昀他们因为主动退让受到旁人的轻视,颁金节时,四爷大笔一挥,连下数道旨意。
加封弘昀为郡王,弘时为贝勒。
还有他早想好的对乌希哈的封赏。
当年四爷曾谏言“抚蒙公主加封一级”,并被康熙采纳,这回顺理成章给乌希哈封了固伦公主之位,同时乌希哈也不必再纠结公主府择址之事。
四爷把潜邸赐给了乌希哈。
她可以回到她最喜欢的家了。
作者有话说:
离完结不远啦!
第135章 试婚了
雍正三年, 四月。
原和硕雍亲王府、现固伦纯安公主府在历时半年多后,完成了改建工程,换上新的御笔匾额, 即将在下个月迎来它的新主人。
被皇上赐予潜邸,满京上下终于对乌希哈的受宠程度有了清晰的认知。
更别说成衮扎布已被四爷封了步军右总兵,驻扎京中, 还有传闻四爷准备让他接任九门提督之位, 足见四爷的看重和信任。
不知不觉, 传闻已从“公主失宠抚蒙”升级到“将军夫凭妻贵”。
乌希哈自己也没料到, 她的“出嫁”就是“回家”。
她推辞过,但四爷坚持,且直接下了圣旨,乌希哈接受了这份沉甸甸的父爱。
原本的王府对她来说, 实在是大得过分,乌希哈在请示过四爷后,对公主府的布局进行了较大的改动。
四爷曾经起居的院落, 乌希哈没动, 准备搬进来以后也不随意进出,只让下人定期打扫养护,维持原样。
然后她将自己和宋氏曾经居住的小院翻修扩建, 作为她日后主要居所。
再在北侧修了一道隔墙, 划出约有四进宅子大小的院落, 另开一道大门,作为成衮扎布的将军府,由四爷另行下旨赏赐给成衮扎布。
待成婚后, 两边关起门来, 平日里, 他们就一起住在公主府这边。
将军府也不空置,把成衮扎布的祖母接来,方便他们照顾。
那是个慈爱寡言的老人家,在京城久居多年,甚少出门,只在府上为征战的儿孙族人祈求平安。赐婚后,乌希哈被成衮扎布领着上门拜见过,祖母对她十分恭敬,不用担心有任何隔辈婆媳问题。
咸福宫里,宋氏拿着单子跟乌希哈一样样核对嫁妆。
待说到陪嫁的宫女太监,宋氏想起一事,询问乌希哈,“皇后娘娘问,要不要给额驸挑两个试婚格格赐下去?一来是规矩,二来——”
她话说到一半,被乌希哈急急摇头打断。
“我才不要,布布也不会要的!”她顿了顿,皱眉道,“如果皇额娘拿规矩说事,我就去找皇阿玛回了。”
她和成衮扎布之间,绝对不能有第三者介入。
“看你慌的,不要就不要。”宋氏拍拍她的手背,“你是误会皇后娘娘了,哪有为了规矩让你受委屈的道理。”
乌希哈不解,“不是规矩,那又是为何?”
宋氏不答先问:“试婚格格是做什么的,你知道吧?”
乌希哈点头。
试婚格格的存在,并不是为了跟公主抢男人争宠,而是为了在婚前先检验驸马有没有隐疾或是房事上的怪癖,若发现不妥,皇家还能及时反悔,另择人选。
就跟陪嫁嬷嬷和宣召的规矩一样,本意是为了保护天家贵女,实际却常弄巧成拙,给公主添堵更多。
“你看看额驸那身板,再看看你自个儿,他胳膊快跟你两条腿加起来一样粗了,皇后和姐妹们都担心啊。”宋氏叹气。
成了婚的妇人,更知道敦伦之事对夫妻感情有多重要,男人若不顾及女人感受,指不定就会跟上刑一般煎熬。
后妃们见过成衮扎布本人后,都想到了这个问题,私下提醒过宋氏。
他们感情是好,等成了婚,乌希哈这小身板能受得住?
乌拉那拉氏向宋氏提起“试婚格格”,是真心担忧乌希哈的健康,甚至小命。
乌希哈尴尬道:“这,那个,应该不至于这么夸张吧。”
“怎么不至于,我听说额驸未经人事,又天生神力,这万一冲动起来……”宋氏欲言又止。
乌希哈无语凝噎。
真是没想到,家中女性长辈目前最关心的,不是她和成衮扎布感情好不好,而是她能不能平安圆房。
真的是纯纯慈母心了。
好像她们担心得还挺有道理?毕竟母妃们都是过来人。
乌希哈之前真没考虑过这个事儿,她和成衮扎布到现在,也就是拉过手,被他当包袱一样抱上抱下过几次,纯情得不能再纯情。
仔细想想,她从来没有在成衮扎布身上感受到过奇怪的冲动。
……嘶,不会有问题吧?
乌希哈倒吸一口凉气,她身上还有那个时灵时不灵的“六神光环”!
乌希哈自认七情六欲都很正常,为了终身幸福,她端正态度,“额娘,你有没有那种什ᴶˢᴳᴮᴮ么图啊雕件啊,都拿出来给我学习学习。”
她还可以去向年氏请教——当然,不是请教年氏跟四爷的闺中密事,而是请年氏指导她美容塑形,抓紧婚前最后一段时间提升下颜值。
年氏很高兴自己的专业水平得到乌希哈认可,给她精心排了课程。
然后乌希哈在跟年氏练瑜伽的第二天,把腰给扭了。
瘫在床上的乌希哈泪流满面。
变美可真是个高难度的技术活儿!
……
“去泡温泉?”
乌希哈躺了三天,刚将扭伤养好,收到了来自新任三嫂安德莉亚的邀请。
“趁天还没完全热起来,一起去散散心?”安德莉亚点头,“还有二哥二嫂、大姐姐大姐夫,你来的话,就让弘时再叫上成衮扎布,怎么样?”
年初出了康熙二十七个月大丧,弘时就先乌希哈一步开府成婚。
四爷派去大不列颠的使臣尚未归来,但目前查探到的信息,能证明安德莉亚不会对大清不利,就允她先进门。
为少惹非议,婚礼并不隆重盛大,好在李氏和小夫妻都不在意。
安德莉亚直接嫁进贝勒府,没有宫里那么多琐碎的规矩,适应良好,皇后和太子妃出于补偿心理,对她很关照。李氏、玉录玳和耶布淳格都是好性子,爱屋及乌,接受了她就不会为难她。
“去的去的!”乌希哈高兴应下,“多谢三嫂特意进宫请我。”
成衮扎布有了新差事,进南三所的频率大大降低,最近他们分别在宫里宫外忙着准备婚礼,已经快一个多月没见面了。
跟两个嫂子和玉录玳泡温泉,正好也能问问婚后注意事项。
比如……那啥。
乌希哈一多想,脸就红了。
安德莉亚掩嘴轻笑。
这趟温泉之旅,是宋氏拜托李氏帮忙想法子,李氏又和儿媳们商量出的结果。
没有试婚格格,这不还有“试婚哥哥”嘛!
……
向乌拉那拉氏报备并获得首肯,翌日午后,乌希哈收拾了一身换洗衣服,带着宫女和护卫出宫。
四个女人在宫门口会和,先在城里逛了一会儿,买了点街头小吃和小玩意儿,再往小汤山弘昀名下的温泉庄子去。
黄昏时分,耶布淳格安排好晚膳,弘昀带着星德、弘时和成衮扎布结伴到了。
饭后半个时辰,乌希哈头顶着毛巾,舒舒服服地泡进温泉池子里。
男女分两处泡,离得有些距离,边上没有长辈也没有男人,三个已婚女人越聊越随意,名为吐槽,实则秀恩爱。
还好都是一夫一妻的幸福伴侣,你秀完我秀,都觉得自家的最好,没有酸别人的。
乌希哈听得津津有味。
不是她自恋,哥哥姐姐婚姻圆满幸福,都有她的功劳呢!
偶尔也会冒出些少儿不宜的话题。
安德莉亚新婚燕尔,少不得要被嫂子和大姑子打趣。
“弟妹这身段,啧啧,穿着旗装真看不出来,”玉录玳感慨,“三弟有福啊。”
耶布淳格目露艳羡,“这肉也太会挑地方长了。”
乌希哈狗刨式凑近,竖起耳朵认真听。
见她这般,玉录玳好笑地点了点她的脑门,故意道:“这么点高的人,还是个小女孩儿呢,听这些也不害臊。”
“我不小了,下个月就要嫁人了!”乌希哈挺胸反驳。
玉录玳往她胸前一瞟,又“啧”了一声。
一切尽在不言中。
乌希哈脸瞬间爆红,身子下沉了些,鼓起嘴巴生气地吐泡泡。
“妹妹这样娇小玲珑的,多可爱啊。”安德莉亚把乌希哈拉过来,往怀里一摁,“就像我小时候玩的洋娃娃,天天抱着。”
乌希哈脸更红了。
呜呜呜真的好软好舒服!
谁说只有男人会喜欢丰满的女人,明明女人也很喜欢!
“好了好了,二妹妹快喘不上气了。”耶布淳格把乌希哈解救出来。
她们今天是带着宋氏和李氏的任务来的,耶布淳格问乌希哈:“嬷嬷教过你人事没有?”
乌希哈点头,单论生理知识,她绝对比嫂子和姐姐强。她上辈子还听过护工不小心放错的小篁文呢!
但理论和实践相差十万八千里。
“那个,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啊?”乌希哈好奇地问。
嬷嬷说让她“忍忍就过去了”,但她也记得小篁文上某些夸张的描写。
玉录玳想了想,道:“各人体质不同,没什么可比较的,额娘们担心的是妹夫身强力壮,不知轻重伤了你,可我瞧着,他不是那等不体贴妻子的粗鄙武夫。你只需记着,到时别害羞,不舒服、不想要都直说,你是公主之尊,妹夫又一直爱重你,想必不会勉强。”
“真的害羞不得,”耶布淳格道,“夫妻间绕不过这事儿,咱们不愿叫夫君亲近旁人,自个儿就得上心,不能应付了事,况且确实,嗯,舒服的。”
比起玉录玳和耶布淳格的含蓄,安德莉亚豪就放多了,“成衮扎布比我在大不列颠见过最强壮的骑士还要高大,初回定不会太顺利,你记得备好膏脂,失败或是痛了,也别害怕排斥,往后日子久了多试试,就会习惯的。”
乌希哈忍着羞,认真受教。
四个女人就此开展了一场不掺杂任何个人身份及感情因素的学术讨论。
一切为了和谐!
第136章 紧张了
五十丈外。
男人泡温泉, 都是上身打赤膊。
脱到只剩一条到膝盖上的宽松短裤,各人的身形对比格外明显。
成衮扎布最高最壮,弘昀最瘦, 星德居中,弘时……最矮。
他不仅矮,还发现了另外一个残酷的事实。
“二哥, 你这?”
弘昀瘦却不单薄, 肩背、手臂、腹部都有着漂亮的肌肉轮廓, 真真是穿衣显瘦, 脱衣有肉。
一看就是用心锻炼过的。
弘昀第一个下水,他知道弘时在惊讶什么,笑道:“我过去不是身子底差么,总得多练练。”
弘时再低头看自己。
他刚成婚, 最近疏于操练,吃得又多,肚子鼓出明显的弧度。
边上星德胖瘦倒是和他差不多, 但星德也比他高!
更别说还有成衮扎布那个家伙, 生得那么大个块头,身上一点儿肥肉都找不见,大摇大摆地从他身边走过去, 绝对是在对他炫耀!
弘时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发什么呆呢, 快下来。”弘昀喊道。
弘时回过神, 发现岸上只剩下自己一个,直接朝着他们当中的空位跳了下去,溅了成衮扎布一脸水花。
对比另一边的热火朝天, 他们就显得有些沉默。
谈文, 弘时和成衮扎布插不上话, 谈武,弘昀不懂。
说朝事,又太容易犯忌讳。
那说女人?
都是专一的好夫君、好男人,哪能把心里爱重的妻子放在嘴上做谈资。
……也不对。
弘昀弘时对视一眼,他们还就是被李氏交代,来找成衮扎布聊男女之事的。
所谓“试婚哥哥”,当然不是需要他们献身测试,只是让他们探探成衮扎布的底,再告诫敲打他一些注意事项而已。
其他基本的,皇后已经派太医给成衮扎布检查过。
身体健壮,发育正常,气血旺盛,没有隐疾。
还有天生神力,不是外头夸张的说法。
虽然难免尴尬,弘时尽量不想成衮扎布要娶的是妹妹,只当是普通兄弟闲聊。他没遇见安德莉亚前,在水师大营中也会与其他士兵讲些有颜色的笑话,大多都是吹牛胡侃。
“我问你啊,”弘时拿手肘撞了下成衮扎布,“你没收用过婢女吧?”
“没有,”成衮扎布皱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就随便问问呗,”弘时挤眉弄眼,一脸坏笑,“咱们兄弟,你老实说,我不会告诉乌希哈的。”
啊呸,成衮扎布要是敢点头,他绝对会立刻向乌希哈和四爷告状,让她换个额驸。
成衮扎布沉声重复,“没有就是没有。”
弘时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突然转过来盯着星德,弘昀与他心有灵犀,同步动作。
在场只有大姐夫,在婚前就没了童男之身!
星德莫名感到一股寒意从后背往天灵盖窜,“你们有事要说?那我走远点儿?”
弘昀眯着眼道:“就劳烦大姐夫移步了。”
星德老实地走到池子另一个角落。
弘昀转向成衮扎布,“妹夫的年纪,就算未经人事,该懂的总懂吧?”
成衮扎布反应很快,“我问过太医,也看过避火图。”
弘昀“哦”了一声,又不知道该怎么继续。
说“我妹妹弱小可怜又无助你一定要温柔点”?
好为难。
弘时拍拍成衮扎布的肩膀,硬着头皮,磕磕绊绊道:“咱们兄弟都是老大不小才娶妻,就,憋了这么多年,我能理解你,但是吧,做男人就得体贴妻子,不能太过孟浪,那个啥,你力气这么大,得收着点……”
不论弘昀弘时说什么,成衮扎布始终面不改色,连一丝羞意也无。
他确信,不管在什么场合、因为什么事,他都不会伤到乌希哈。
敦伦乃夫妻之大道,他会努力学习的!
…ᴶˢᴳᴮᴮ…
温泉不宜泡太久,两刻钟不到,嬷嬷来提醒主子们该起身了。
时辰尚早,方才还聊了些刺激性话题,乌希哈毫无困意,便问嫂子们还有没有别的安排,要不要打个叶子牌、喝点小酒,继续唠嗑。
安德莉亚道:“先别急着换衣裳,我给你们带了礼物。”
“什么礼物?”这事耶布淳格和玉录玳也不知道。
安德莉亚没卖关子,很快四个捧着衣裳的丫头进来,小心展开。
竟是四条西式曼图亚连衣裙!
乌希哈忍不住“哇”了一声,“是给我们的吗?”
安德莉亚点头道:“是按照你们的尺寸做的。”
玉录玳和耶布淳格亦是跃跃欲试,哪个女人能拒绝漂亮的裙子呢?
安德莉亚先换上自己的那件,又和丫头帮着三人换衣。
顾及到大清风俗,原本露肩的领口收窄,只露出部分锁骨,五分袖外接了一段同色薄纱,盖住小臂。为了舒适,上衣没做撑骨,只在腰部掐了褶皱收紧,下摆在臀后拢成及地的拖尾,前面露出缀满蕾丝花边的衬裙。
比起直筒旗袍,这身连衣裙更能凸显她们的身体曲线。
乌希哈穿好后,走到玉录玳面前,抬起下巴,“看,挤一挤,还是有的嘛!”
边上,耶布淳格在兴奋地转圈圈。
裙摆居然会飞起来唉!
“好,咱们固伦纯安公主可是大姑娘了,”玉录玳揉了一把她的头,转向安德莉亚,“三弟妹,你可愿与我一起做些营生?”
“大姐姐是想说?”
玉录玳道:“玉溪绣坊已经不够大了,我早想再开间成衣铺,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裁缝,平日里见的衣裳样式也都不怎么样,才搁置着。”
“大姐姐想做这种裙子卖?”安德莉亚迟疑,“可咱们只是穿着玩玩儿的,那些官夫人和百姓们会买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你之前不是送过额娘一件?我听说,她私下在宫里穿过,还被皇阿玛夸赞呢,”玉录玳挑眉,“以咱们的身份,办个宴会,穿着这裙子走一圈,必会在京城风靡开。”
乌希哈插嘴,“这叫名人广告效应。”
“那行啊,辛苦大姐姐了。”安德莉亚爽快点头。
为了搭配身上的连衣裙,安德莉亚又指导丫头给三人弄了个简单的公主头。
她们刚装扮妥当,弘时来敲门喊人,“怎么这么慢啊,成衮扎布在给我们秀手艺呢,你们快点出来看热闹!”
外间院子里点了一堆篝火,弘昀和星德手上拿着酒杯,有一口每一口地抿着,成衮扎布就着火光,手上小幅度地动作,在雕刻一根玉兔形状的木簪。
轻快的脚步走近,三人齐齐抬头,都是眼神一亮。
乌希哈她们有模有样地提起裙摆,屈膝点头,“见过几位爷。”
直起身子后,耶布淳格小跑到弘昀身边,又转了个圈,期待地问:“爷,好看吗?”
弘昀笑着点头。
玉录玳和乌希哈稍慢一步,星德和成衮扎布放下手中的东西迎上来。
“怎么样,漂亮吧!”弘时搂着安德莉亚十分得意,“平常在府里,我都让安德莉亚穿西洋裙。”
星德挠着头道,“挺新奇的。”不过他还是觉得汉女的衣裳最柔美。
当然,这种时候星德不会扫兴。
成衮扎布将乌希哈的裙摆仔细整理好,“你穿什么都好看。”
八个人围着篝火坐下。
清风徐徐,繁星满天。
弘时坐了一会儿,又站起来道:“我最近学了西洋舞,男女一起跳,叫华什么兹。”
弘昀惊讶,“你还会跳舞?”
“又小看我!看我给你们秀一段。”弘时把安德莉亚拉起来。
他们四手交握,脚步进退挪动,弘时一边嘴里还念叨着,“一嗒嗒,二嗒嗒,三嗒嗒,转个圈!”
大家兴致勃勃地看着弘时献艺,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乌希哈觉得有些不对劲,看安德莉亚拉着弘时的手抬高,带着他转圈,疑惑道:“三哥你跳的是女步吧?”
弘时脚下一崴,停住动作,“你说什么?!”
玉录玳附和,“我看着也有点奇怪。”
“你们不懂就不要乱说,”弘时嗤笑,“安德莉亚你快让他们长点见识。”
然而安德莉亚拿袖子挡着半张脸,肩膀抖动,露在外面眼睛弯成两道月牙。
半晌,弘时反应过来了,不敢置信,“你骗我?”
安德莉亚再忍不住,捂着肚子“哈哈”笑出声。
“安德莉亚!”
如果弘时身上有毛,这会儿一定全部炸开了。
“好了我错了,”安德莉亚抱住弘时的头揉了揉,“我看你一直跳得挺开心的,也就没说。”
而且以他们的身高对比,她跳男步比较顺。
弘时羞愤,“不行,我得找补回来,你现在就重新教我!”
安德莉亚忍笑说好。
玉录玳和耶布淳格来了兴致,拉着各自的夫君一起试试。
乌希哈对成衮扎布伸出手,“布布,其实我也会点儿,我教你。”
弘昀和星德四肢不大协调,虽然有弘时夫妻在边上示范指导,还是把妻子的裙摆踩了好几脚后,被她们嫌弃地推开。
离他们远些的空地上,成衮扎布和乌希哈竟然跳得很不错!
乌希哈嘴里哼着他们没听过的小调,裙摆轻快飘动,成衮扎布半低着头,温柔的视线不曾移开半分。
看着两道相差巨大却意外和谐的身影,弘时又酸了。
他也想要自己高大威猛,安德莉亚小鸟依人!
弘时抱怨:“那傻大个,长得跟头熊一样,乌希哈和他比起来,就是只好欺负的兔子。你看像不像你跟我说过的故事,那什么,美女与野兽?”
安德莉亚摇头,“明明是善良美丽的公主,和她勇猛忠诚的守护骑士。”
……
在庄子上放松了一夜,并收获两位嫂子和玉录玳的两箱“闺中秘籍”,次日一早乌希哈便返回宫中,将所有精力都投入最后的备嫁工作中。
作者有话说:
处男鄙视链了属于是XD
第137章 出嫁了
四月底, 成衮扎布先行搬入改建好的将军府,布置成婚之所。
策棱及喀尔喀部近百族人奉诏进京,其余蒙古部落皆有贺亲队伍前来。
五月初五, 喀尔喀部备一九礼,于午门纳彩,是为初定。
次日, 四爷设宴保和殿, 款待内外蒙来人及京中三品以上大员, 共贺嫁女之喜, 女眷另赴后宫宴。
五月十九,成衮扎布至宫门叩拜谢恩,内务府送一百八十抬妆奁至将军府,铺陈满院无落脚之地, 珍宝无数,金碧辉煌,凡见者无不赞叹艳羡。
……
这小半月, 四爷进后宫, 不是宋氏这儿就是乌拉那拉氏的景仁宫,每天过问乌希哈的婚仪。
明天就是乌希哈出嫁之日,他下朝之后, 再没心思批阅奏章, 召礼部官员确认吉时和出嫁仪, 又等到内务府复命后,天还没黑就到了咸福宫。
宋氏慌忙行礼,“万岁爷今日怎来得这般早?晚膳还没备好呢。”
“无事便早些过来, ”四爷摆摆手, 视线在正殿中转了一圈, 没见到乌希哈的人影,问,“乌希哈呢?明儿个就要出宫嫁人了,现在还乱跑?”
“她去南三所了,”宋氏答道,“阿哥们突然闹着要她陪。”
四爷坐下抿了口茶,轻声叹道:“几个小的长到这么大,乌希哈出的力不比他们亲额娘少,旁人说亲近,朕看,都能算得上‘孝顺’了,他们小时候,连朕的话都不大听,只听乌希哈的——”
他还没说完,宋氏突然惨白着脸跪下请罪,“万岁爷息怒,乌希哈万不敢有旁的心思,她只是习惯关心兄弟。”
她一跪,边上一圈人也跟着跪下。
四爷愕然。
他的第一反应,是想说自己也没有旁的意思,只是顺嘴想聊几句乌希哈以前的事。
……可是真的一点话外之意都没有吗?
四爷也不是那么笃定了。
登上帝位之后,许多变化,他自己都不曾预料到,让他感到陌生,甚至害怕。
半晌,四爷亲手扶宋氏起来,宽慰她道:“朕开玩笑呢,快起来,别等会儿吓着孩子。”
他笑,又叹:“这就快二十年了,她都要嫁人了。”
这一句,叫宋氏惶恐尽去,徒留满腔酸涩。
她轻轻抽了口气,“臣妾让人去喊乌希哈回来,再去催催膳。”
“去吧,朕一个人坐会儿。”
两刻钟后,御膳房将菜都上齐了,乌希哈才带着宫人回来,“是女儿不是,叫皇阿玛久等。”
四爷看她额头上都沁出薄汗,想来是一路疾走,掏出手帕给她擦。
乌希哈身子几不可见的一僵。
她都要嫁人了,自然得注意跟异性的接触距离,蛋蛋们满七岁起,她就不会再随意对他们搂搂抱抱。
而去年的争执过后,她甚至没再挽过四爷的手撒娇。
三分是倔,七分是怕。
四爷在她鬓角轻抚了下,招呼宋氏,“坐下用膳吧。”
席间,四爷又细细问了“嫁妆如何”“嫁仪可都熟了”“ᴶˢᴳᴮᴮ额驸那都交代好没有”。
从年初到现在,都不知道多少人把关,确认过多少个来回了,自然一切妥帖。
吃到半饱,四爷忽然没了留宿的心思,放下碗,“朕还有折子要批,先回养心殿,你们母女好好休息,明天早些起,别误了吉时,到时朕带着皇后她们一起过来。”
“恭送皇阿玛。”“恭送皇上。”
待御驾离开,宋氏松了口气,坐在床沿上,将乌希哈拉进怀里抱着,四爷在的时候,她放不开。
女儿明天就要出嫁,就算嫁在京中,什么时候想见面都行,但宋氏知道那不一样。
嫁了人,就意味着她要离开父母的羽翼,成为另一个家的女主人,从女儿变成妻子,很快还会变成母亲。
乌希哈由着宋氏抱了一刻钟,不言不语,直到两人半边身子都麻了,还得嬷嬷扶着才能重新坐好。
宋氏帮她理了理衣裳,问:“嫁妆都抬去额驸府上了,可还有要收拾的?”
乌希哈点头,“刚去了几个母妃宫里,所以才回来晚了,她们又给了些物什,还有些不方便放在嫁妆里的小玩意儿,我想装两个箱子,让绿翘她们明早搬去。”
“那额娘也帮你一起收拾。”
需要乌希哈额外整理带出宫的,除了方才刚从众妃嫔和弟弟们处得的各式添妆,还有就是她为了明天晚上苦心搜罗的“图文教材”。
在自己屋里,乌希哈还跟做贼似的,时不时往箱子的角落里塞一本,宋氏和青苹她们见了,摇头失笑,也不拆穿她,只是默默帮她放得平整些。
青苹从乌希哈床底下拖出两个长款两尺余,高一尺的旧木箱来,问道:“公主,这两箱可要带着?”
“要的要的!还好青苹你提醒我,”乌希哈懊恼地拍了拍脑袋,“这些天都忙糊涂了,差点把这些给忘了。”
宋氏好奇走近,“什么东西叫你这么宝贝?”
“是布布给我寄的信和礼物。”乌希哈抿嘴笑,又指挥青苹,“把布布最近给我送的那些,都一起放进去,再用布巾把外头的灰都擦干净,明天你得帮我看紧了。”
青苹保证,“公主只管放心。”
她手脚麻利地从乌希哈的衣柜里、枕头底下、书桌抽屉等等十几个角落翻出来不少东西。
乌希哈顿感惭愧不已。
有几样小玩意儿她随手一放就给忘了。
“这是不倒翁?可底怎么是平的?”宋氏拿过一个半臂长的木玩偶,“画的是不是你那个‘布朗熊’,耳朵呢?”
乌希哈凑近一看,这是成衮扎布回京前一年给她寄的。
随礼物一同来的信上说,他抓住叛将立下大功,就是腿上受了伤,在床上躺了快三个月,闲着没事给她做的。
成衮扎布怕乌希哈从别的地方听到消息胡思乱想,主动坦白伤势,等乌希哈收到信的时候,他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
那时乌希哈光顾着担心,没特别注意他送了什么,只叫青苹帮她收好。
宋氏摇了摇,木偶里发出清脆的声响,“里面是空的?”
“空的?那快打开看看!”
宋氏将木偶交给乌希哈。
是个外形像葫芦,只画了轮廓、没有凸起的耳朵和鼻子的布朗熊。
乌希哈观察了下,在熊肚子最大的地方摸到一条缝,微微用力,“咔”的一声响,上下分离。
宋氏“嚯”了一声,“里面怎么还有一个。”
乌希哈想到什么,继续“咔咔咔”地拆,不一会儿就拆出七八个,整整齐齐,从大到小在书桌上摆成一排,很是新奇,引得年轻的宫女太监们放下手中活计,凑过来围观,低声惊叹不停。
“这是什么?可真有意思!”“真是额驸做的?手也太巧了吧!”“公主再来一个!”
乌希哈道:“这个叫套娃,应该是布布跟罗刹人打交道的时候学的。”
“套娃,这名字好,可不就是一个套一个么。”宋氏催乌希哈,“接着拆啊。”
这时,乌希哈掌心里还有个拳头大的小熊,腹部仍有缝隙,不过应该是最后一层了。
乌希哈轻轻打开。
里面却不再是圆滚滚的超迷你熊。
而是个一寸长的木雕。
小女孩儿五官清晰,脸上带着笑,身上穿着蒙古袍和鹿皮靴,头上的辫子纹路都被刻得栩栩如生。
殿中十余人谁都没有见过这么小却这么精致的木雕,一时无声。
有个宫女忍不住奇怪道:“怎么是个蒙女?藏得这么深,难不成是额驸的——”
绿翘将她后面的猜测掐了回去,急道:“这奴婢胡说的,公主不要往心里去!”
“无妨,”乌希哈摇头,眉眼弯弯,“这是我。”
乌希哈将小人捧高到宋氏眼前,“额娘你看,是我跟布布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宋氏含笑点头,“额娘也想起来了,快放回去,好好收起来。”
乌希哈用比拆时更小心的动作,把小小的“自己”放回最中央,再一层、一层地套上“布朗熊”的外壳。
只是一个新奇的玩具,乌希哈却仿佛能感受到成衮扎布想要保护她的心意。
那些紧张忐忑,忽地就消失无踪了。
宋氏转过头,擦去眼角水渍。
何必如此不舍?
她的乌希哈,已经遇到了对她来说最好的人。
……
雍正三年,五月二十。
辰时初,晨曦初露。
乌希哈睁开眼,宋氏已经不在身边。
昨天是宋氏陪着她在闺房睡的,床头就放着她的新宠“套娃熊”,乌希哈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
她刚掀开被子坐起来,就听见外头有人喊了一声“公主醒了”。
房门被推开,青苹指挥着太监抬着盛满热水的澡桶进屋,另有八个宫女捧着衣裳与首饰候立在旁。
沐浴毕,乌希哈换上大红绸缎的中衣,坐在梳妆台前。
此时宋氏进屋,左边跟着已经打扮好的年氏,右边则是内务府报四爷皇后在宗室中挑选的一位“十全夫人”。
十全夫人动作轻柔地为乌希哈绞了脸,又拿木梳将她垂落的黑发从头到尾梳了九十九下,口中念完一整首吉词,领了宋氏的厚赏退到一旁。
“先用些早膳垫垫,”宋氏端了一碗熬得浓稠的粥给女儿,“等会儿怕是得饿大半天呢。”
乌希哈一边喝粥一边问:“贵母妃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年氏道:“内务府嬷嬷手艺拙得很,还是本宫亲自来为你上妆美些。”
乌希哈对后宫第一美的审美和技术绝对放心,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太麻烦贵母妃了。”
“别说这些废话,赶紧的!”年氏摆手,她的宫女上前一步,放下一个超大号的化妆箱。
里面装满各种瓶瓶罐罐,其中有三分之一,还是乌希哈借鉴后世出的主意,跟年氏和三蛋四蛋一同鼓捣出来的,高奢版供宫中女眷自用,平民版交给弘历创收。
乌希哈不再推辞,仰着脸一动不动,任凭年氏在她脸上涂涂抹抹。
足足花了半个时辰,年氏才宣布大功告成。
乌希哈睁开眼,被铜镜里的人给小惊了一下。
大婚妆容自然淡不得,经年氏巧手后,不似普通浓妆又厚又闷,通过光影对比加深面部轮廓,眼妆着重描绘,将乌希哈一直以来的稚嫩之气压下,显得庄重有气势。
“谢谢贵母妃。”乌希哈一笑,又带出三分娇美来。
边上的宫女嬷嬷连连吹捧年氏,年氏欣然自得,又拉着宋氏要为她重新梳妆,说今天是乌希哈的大日子,她这个做额娘的也得好好打扮。
梳好头,青苹和绿翘服侍乌希哈穿上吉服,胸前绣着五彩鸾鸟,裙摆以锦鲤红莲为纹,轮廓被金线细细勾勒,缀以大小不等的珍珠红宝,整套吉服足有数斤重。
此时,天已大亮,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斜照入内,落在嫁衣上,一片流光溢彩。
期间不时有人来咸福宫通报:
“额附御祥瑞白虎,诣午门献九九礼。”
“万岁爷、皇后娘娘移驾,午宴已开。”
“銮舆已至乾清门。”
年氏先行一步,去往皇后款待众命妇的筵席,宋氏却无心赴宴,留在咸福宫拉着乌希哈说话。
未时初,苏培盛前来通传:“午宴将散,距吉时尚有半个时辰,请娘娘和公主随奴才移步乾清门。”
青苹一直算着时间,这会儿正在为乌希哈佩戴发冠和朝珠。
宋氏给苏培盛递上红封,他笑着收下,又唤身后的小徒弟上前,捧过个檀木匣子,走近几步到乌希哈身前一丈,躬身送上。
他神色慈祥,眼角微红,“老奴微末残缺之身,不配给公主添妆,但老奴看着公主长大,今天真是又高兴又舍不得,这点心意,还请公主莫要嫌弃。”
“苏伴伴可别这么说,”乌希哈起身虚扶,亲手接过,“我出嫁后,再难日日侍奉在双亲跟前,皇阿玛和额娘处,还要劳烦苏伴伴多照料。”
苏培盛道:“伺候主子是奴才的本分,公主只管放心就是。”
今日穿的花盆底鞋ᴶˢᴳᴮᴮ都绣满莲纹,坠着流苏,比往常更高更重。乌希哈被青苹绿翘一左一右搀扶着,迈出闺房,走出生活了快三年的咸福宫。
苏培盛问乌希哈可要乘轿辇,被她婉拒。
“还来得及,这段路就让我自己走吧。”
宋氏让绿翘退后,自己托着乌希哈的右臂,“额娘拉着你走。”
母女携着手,走过长长的宫道,穿过西六宫。
一路无声,胜过千言。
乾清宫前,已有近两百人在等候。
成衮扎布同样身着金红吉服,站在轿辇旁,身后是六十六人迎亲仪仗。
右侧,是以玉录玳和三位皇子福晋为首的六十六位送嫁命妇。
在他对面十丈外的阶梯上,四爷与五位后妃皆着朝冠朝服,面向西侧月华门。
“固伦纯安公主到!”
很快,乌希哈一行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宋氏先随苏培盛快步走近行礼,走到年氏后侧,被年氏拉住,推到四爷右手边,“我只是来凑热闹的,姐姐才是主角儿,得往前站。”
宋氏推辞说“尊卑不可乱”,听四爷发话道:“你就站这儿吧。”
乌希哈被人引着走到成衮扎布身边。
二人相对而立,望向彼此眼中,亦无需言语,满满都是幸福与期盼。
礼部官员道:“公主,该向万岁和娘娘们拜别了。”
成衮扎布从青苹手中接过乌希哈的手,扶着她转身,向前并行至台阶下。
礼官高唱:“跪——”“拜——”
乌希哈和成衮扎布随着礼官的口令,行三拜九叩之礼。
四爷与后妃们在正前方注视着他们。
宋氏没有流泪,从成衮扎布回京之日起,她就在为今天做心理准备,现在,她能满怀欣喜地目送乌希哈走上新的人生旅途。
反而是李氏忽然忍不住轻啜出声:“当年她那么小小的一个,连个名字都没有,本宫都担心她养不大,怎么转眼就要出嫁了?”
钮祜禄氏与耿氏互相拉着手,“乌希哈出宫了,谁来陪咱们想新故事、新玩意儿呢。”
年氏亦叹,“还好那些皮小子现在都长得半大,否则乌希哈不在,宫里不得闹翻天了。”
“瞧懋妃没哭,你们倒是唉声叹气的。”乌拉那拉氏都被她们说得眼眶发酸。
在弘晖搬到前院读书后,到孙子永玟出生前,乌希哈就是后院中她最亲近最熟悉的孩子,与乌希哈有关的记忆,都是明亮欢欣的。
当初劝宋氏早些考虑乌希哈嫁人是真,现在的不舍之情,也是真。
乌拉那拉氏安慰众姐妹道:“额驸留居京中,乌希哈嫁回潜邸,你们想她,叫她多递牌子进宫请安就是了,万岁爷您说呢?万岁爷?”
四爷背在身后的手掐紧,乌拉那拉氏唤了他好几声都没应。
昨夜,他统共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做了个奇怪的梦。
在梦里,他还是苦心孤诣夺得大位的爱新觉罗·胤禛,可身边的女人们完全是另一般模样,没有十个健康和睦的儿子,玉录玳早早地去了,也从没有过乌希哈。
梦醒之后,四爷对月独酌直至天明。
他不敢深想那个梦是否在预示或告诫他什么,不敢深究与现实迥异的的因由为何。
唯有庆幸那只是个梦。
最后一拜,乌希哈伏地久不起,礼官不得不提醒:“公主快起吧,别误了吉时。”
成衮扎布也轻声劝道:“往后你想什么时候回来都行。”
“皇阿玛,皇额娘,额娘,几位母妃,”乌希哈起身,眼中泛起潮意,“那我去了。”
乌拉那拉氏和宋氏颔首。
四爷看上去仍是声色不动。
乌希哈有些失落,被成衮扎布扶着转身,走向銮舆。
“乌希哈。”
有人在唤她,不是额娘们。
乌希哈回头,看见四爷疾步下台阶,向她大步走来,“乌希哈!”
“阿玛。”乌希哈松开成衮扎布,没走出五步,就被四爷抱进怀里。
她感到四爷的双臂用力到发颤,又叫了一声“阿玛”。
四爷深吸了口气,将要从双眼满溢而出的酸胀压下,松开怀抱,让乌希哈站好,细细端详今日盛装的女儿,连声说“好”,“阿玛的小星星都长这么大了,阿玛还记得过去在潜邸,给你推秋千。”
这么近的距离,足够乌希哈看清他眼底的血丝。
乌希哈带着鼻音道:“阿玛要好好保重身子,别总是熬夜处理公务。”
四爷摇头又点头。
随后,他解下腰间龙佩,放在乌希哈手心,对紧随身后的苏培盛道:“传朕口谕,以此佩为证,日后纯安公主出入宫中,无需通禀。”
苏培盛应是。
四爷又轻声对乌希哈嘱咐:“记得常回来看阿玛和额娘们。”
乌希哈含泪点头。
“大喜日子,可不能哭。”四爷拿指腹为她抹去泪滴,握起她的左手,比任何人扶得都更稳、更有力。
然后,他亲手将最疼爱、最宝贵的女儿交到成衮扎布手上,“博尔济吉特·成衮扎布。”
“奴才在。”
四爷沉声,“你若敢让公主受半分委屈,朕绝不饶你!”
成衮扎布握紧乌希哈的手,“那便请皇上寿与天齐,一直看着奴才与公主相携白首。”
鸣鞭,乐响,起轿。
未时四刻,公主仪仗出午门。
紫禁城到前雍王府、现固伦公主府与将军府途径之路,前几日便有人清水泼街,反复洒扫,今晨铺陈一丈宽的红布,足有十里长。
朝廷未禁百姓出门,意在与民同乐,只将顺天府衙役并一千兵士派出沿途守卫。
沿街站了不少凑热闹、蹭喜气的百姓,垫着脚尖张望,不一会儿就有人喊道:“来了!”
最前是三十骑手持灯笼火把的御前侍卫及礼部、内务府官员,其后则是礼部原本拟定嫁仪中没有的、分量却比乌希哈所有嫁妆加来还重的送亲队伍——
从年近而立的太子弘晖,到未满十岁的三胞胎,十位皇子骑着红鬃骏马,分列两队,在近百步军护送下缓速行进。
十兄弟齐聚现于外人前,第一次是康熙六十年颁金节,第二次是四爷的登基大典。
第三次,便是今日送乌希哈出嫁。
弘晖的明黄色太子朝服,弘昀的美人脸,三胞胎几乎一样的面容引得百姓跪拜侧目。
皇子送嫁让人惊叹议论固伦公主的受宠和排场之大,再随其后的队伍,则是叫百姓们口呆目瞪。
乌希哈所乘八抬彩舆自是华贵非常,更显眼的则是随行在轿辇旁的成衮扎布。
他骑的不是马,而是一头比马更高的巨型白虎!
京城中只有十之一二的老人听说过康熙曾被蒙古进献祥瑞白虎,还落到当年还是雍亲王的皇上潜邸,但那也只是听闻,从未见过。
今日一看传闻中的瑞兽,怕远多于敬,有胆小的直接厥过去,还有想尖叫逃窜的,被侍卫厉声喝拦,只能两股战战地拜倒在皇家威势之下,大大减小了护卫们维持秩序的压力。
虽然他们也很怕就是了。
那巨虎偶尔还会伸爪子去扒拉彩舆的窗户,再被一只素白的小手摁着推出来。
“大白你乖乖走,不然明天就把你送回小汤山去!”乌希哈教训道,又无奈自语,“这也太高调了些。”
皇子送嫁,白虎迎亲,都是四爷想出来,给她撑场面的点子。
成衮扎布轻叹,“上次献俘,再加上这回,往后京城百姓怕是人人都认得我这个‘煞神’了。”
乌希哈以为他是不喜欢“凶名”,劝道:“这是证明你厉害啊,三哥都不知道有多羡慕。”
“我倒是无所谓,”成衮扎布摇头,“只是以后我若陪着你外出上街,旁人看了我,不就知晓了你的身份?”
乌希哈倒没想过这个问题,随意道:“再说啦,反正我又不是见不得人。”
送嫁队伍从头至尾足有百余丈,彩舆后,还有命妇们的轿子、陪嫁的宫人,及四爷另外赏赐的妆奁。
申时一刻,仪仗至将军府,在门外下马,成衮扎布将大白交给另一驯虎人,步行随乌希哈彩舆入正堂前院。
策棱携喀尔喀部族人、礼官已于正堂外恭候。
“公主,该下轿了。”
乌希哈已经盖上了红盖头,只能看见脚底方寸之地。
青苹小心地扶着她走下彩舆,一条红绸递到乌希哈手中,接着稍稍收紧,她被成衮扎布的力道牵着,稳步向前。
身周的所有喧嚣,在这一刻忽然隐去,乌希哈脑海里闪出一个画面——
五岁的她,手里拽着一根铜链,另一端系在十岁的成衮扎布的腰上。
她拉着他,他拉着她,从科尔沁部走到木兰围场,再走到京城,走过十四年的时光。
心安至心动,尽忠成情钟。
金索化红绸,余岁两心同。
乌希哈抬起腿,与成衮扎布一同迈过门槛。
现在起,她身边的这个人,不再是送她回家的布布主人。
而是接她回家的布布夫君。
作者有话说:
我嫁女鹅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指路认主50,遛老公51
但是当时好多ᴶˢᴳᴮᴮ人跳了或者关注都在出现了一句话的工具人三哥身上QAQ
第138章 合卺了
将军府主院喜房内, 乌希哈板板正正地在喜床上坐了半个时辰,腰背都僵了。
然而四爷和宋氏都叮嘱过,旁的可以由她, 但这出宫、进门、合卺的吉时,不能早也不能晚。
身上的衣冠越来越重,床单下铺的“枣生桂子”也越发硌人。
快到酉时时, 在外头迎宾的成衮扎布回来了。
今日将军府按制摆九十桌喜宴, 成衮扎布行完合卺礼后, 还得在去外堂招待宾客。
这会儿, 屋里除了乌希哈,只有青苹、绿翘,一个喜嬷嬷和礼官,成衮扎布迈进屋后, 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紧绷起来,待走到床边时,已不自觉屏住呼吸。
床垫厚软, 成衮扎布在乌希哈身边坐下, 凹下去一个大坑,乌希哈久坐僵硬,顿时被带着向他那边倒去。
“当心。”成衮扎布忙伸手接住, 将她扶正。
就这么动了下, 乌希哈就忍不住“嘶”了一声, 嘟哝抱怨,“身上好酸好疼啊。”
“快了,你再忍忍, ”成衮扎布轻声道, “晚上把这些衣裳头冠都脱了, 我给你揉一揉。”
……脱了?
还揉一揉?
这样的场合,乌希哈控制不住自己想歪了,一口气憋在胸口。
成衮扎布说完,也觉着这话有些孟浪,耳朵涨得通红。
有红盖头挡着,他们看不见彼此的神情,只能欲盖弥彰地往两边各挪了一寸,垂首不语。
不多时,喜嬷嬷捧着装有秤杆的托盘走近,“吉时已到,请额驸为公主揭盖头。”
成衮扎布定了定神,起身。
不足一斤的秤杆握在手中,仿佛比他征战所用长/枪还要重些。
看他不知所措的模样,边上人皆是忍俊不禁。
终于,成衮扎布深深呼吸,拿出第一次上战场的勇气,将秤杆前端探入寸许,轻轻一提。
盖头被挑下,乌希哈眼前总算不再是一片让人晕眩的红色。
可看着成衮扎布亦被细心装扮过的俊美面容,她心跳又有失控的迹象,好像更晕了些。
两人就这么一坐一立,一动不动,眼也不眨地看着对方,变作木头人。
喜嬷嬷轻咳一声,“额附请坐回到公主身边。”
成衮扎布动了,同手同脚。
好在喜床不过一步之遥,没让他大出洋相。
屋门被推开,皇长孙永玟捧着个碗走进来,来到成衮扎布和乌希哈面前。
喜嬷嬷接着道:“请公主和额附用子孙饽饽。”
成衮扎布和乌希哈低头各咬了一口,什么滋味儿都没偿出来。
永玟兴奋地问:“生不生?”
他这个侄子“不够格”骑大马给姑姑送嫁,只能抢了送子孙饽饽的差事。
成衮扎布点头,“生。”
被小辈这么看着,乌希哈脸颊通红,声音比蚊子叫还轻,“……生。”
永玟笑嘻嘻的,“那说好了,姑姑和姑父要早点生个表弟表妹跟我玩儿!”
说完这句后,他很懂事地离开喜房,不干扰后续仪式。
青苹又扶着乌希哈起来,在床沿前与成衮扎布面对面坐在地上。
喜嬷嬷送上酒盏,“请公主额附饮交杯酒。”
二人右手执起酒杯,绕过彼此臂弯。
这样近距离席地而坐的姿势,让他们身形对比得更加明显。
成衮扎布弯着腰,乌希哈则不得不跪立起来,对上他难掩炙热的眼神。
她突然又想到了母妃们的担心。
……好像真的很有道理啊!
乌希哈手一抖,差点将酒灌到鼻子里去。
成衮扎布眼疾手快托住她的手肘,轻轻一送,两人同时仰头,美酒入喉,脸更红三分。
行完合卺礼,他们就是夫妻了。
成衮扎布把乌希哈扶回到床上坐好,温声道:“我要去外边宴客,还有会有人来闹洞房,你,你等我回来。”
乌希哈晕乎乎地答应。
待她“醒酒”时,喜房内已经不见成衮扎布的人。
青苹先给她拿了一盘点心垫垫肚子,问:“福晋夫人们都在内院里,等着进洞房呢,公主可要再缓缓?”
乌希哈胡乱塞了几口,让绿翘给她整理好衣服和头冠,“都是长辈,不好叫她们久等,请她们都进来吧。”
不仅外面的人想见乌希哈这个新娘,乌希哈也很期待自己以全新的身份首次亮相。
一来不浪费今日盛装打扮,二来,当中还有不少阔别已久的故交。
“小乌希哈!”“乌希哈妹妹!”
送嫁命妇中有八个蒙古福晋,领头的是已晋封为固伦长公主的恪靖和纯禧公主,乌林珠和佛拉娜紧随左右,其后还有来自其他部族的女眷。
她们都是之前被指婚抚蒙的宗室贵女。
除了恪靖和纯禧,其余人进屋后,皆对乌希哈行跪礼,齐声道:“请固伦纯安公主万安,贺公主新婚大喜,愿公主福寿绵长,芳龄永继!”
乌希哈要起身,被恪靖摁住,只能抬手虚扶道:“大家快起来,都是纯安的姐姐和长辈,实在当不得。”
“论身份,你受礼是应当的。”恪靖笑道。
且她们想拜的,不只是身份高贵的固伦公主,还是当年那个年仅五岁就敢向康熙直谏,和四爷一起改变她们过往困境的“祥瑞格格”。
自康熙五十年木兰秋狝后,宗人府和礼部每年都会操办归宁宴。
朝廷重视,自己亦学着“彪悍”起来,还有素来刚硬有手段的端敏公主和恪静公主为首,加上四爷暗中帮扶支持,她们拧成一股绳,无人再敢欺辱小觑。
听闻乌希哈被指婚喀尔喀部,她们多方探得内情,满怀欣喜进京为乌希哈道贺。
“咱们都备了贺礼送到了前院策棱大人那儿,只是另有一样,想着还是要亲手交给你。”乌林珠捧来一个巴掌大的锦盒。
“姐姐难得回京城,还这么客气。”乌希哈抿嘴。
乌林珠打开,盒子里是一条红绳。
见乌希哈愣了一下,她笑道:“还是如当年那般,是大家的一点心意,不过少了端敏姑祖母的,多了我和佛拉娜的。”
乌林珠回科尔沁后,一直跟在端敏公主身边,是孝敬也是求庇佑,多年下来处出了些祖孙情分。
雍正元年,端敏公主无疾而终,手中的人脉权势被乌林珠继承,让她成了现在科尔沁权力最大的女人,比性子偏软的纯禧公主更让人敬畏。
为让乌林珠掌控科尔沁部为自己所用,也为了照顾胤褆一家,四爷不久前下旨封乌林珠为和硕公主。
便是当年的知情人,也没法把现如今的乌林珠和曾经差点被丈夫虐打致死的可怜女人联系在一起。
乌希哈伸出手腕,让乌林珠为她系上红绳,不忘解释道:“原来那根戴了好多年,都快磨断了,我才取下收起来。”
乌林珠点点头,“都说无镯不成婚,就当这是我们给你编的‘镯子’吧。”
她俯下身,抱住乌希哈,“我知道,额附定不会对你不好,但还是想说,若你往后到了草原上,咱们这么多人,都是你的后盾。”
除了这些蒙古福晋,太子妃和玉录玳也带着十余命妇进屋贺喜。
她们对往事知之甚少,见状不免讶然,有大胆的打趣道:“我怎么瞧着,都分不清哪边是婆家人,哪边是娘家人了!”
恪靖揽着乌希哈的肩膀,爽朗一笑,“乌希哈可是咱们盼了好多年的宝贝,我还等着她回喀尔喀部,来接我的担子,让我松快松快。”
“姑姑怕是要失望了,”太子妃道,“皇阿玛既舍不得纯安妹妹,也舍不得额驸人才,对他另有重用,没个三五十年呐回不去。”
恪靖本就是半说笑,夸张地叹了一声,“那我可有得等了。”
众人嬉笑作一团。
她们都怀抱着尊敬与祝福而来,便是开些玩笑也都顾及着乌希哈的情绪,点到即止,乌希哈不仅没感受到新嫁娘的不自在,反而逐渐消去紧张。
……
戌时末,内外院男女宾客方才散尽。
今日过后,想必全大清都会知道乌希哈有多受宫中贵人们的宠爱。
青苹早点上龙凤喜烛,乌希哈已经脱下吉服凤冠,沐浴更衣,此刻正坐在梳妆台前,摸着陪嫁兔子可妮的毛出神。
见主子在想事,侍女们不敢出声打扰,手上动作放轻,一时只有烛火劈啪作响。
扣,扣,扣。
不轻不重的敲门声打破寂静。
意识到有人来了,乌希哈的手忽然一紧。
可妮吃痛,后腿一蹬,从她腿上跳下,一路向门口跑去。
绿翘正要去追,就看见一个人影将半开的房门堵得严严实实的,他弯腰,随手一捞就把可妮提溜起来,托在掌心中,让这只兔子无处可逃。
作者有话说:
草原篇的回忆攻击了我!
虽然那时候争议很多收益也下滑,但是回头看我还是很喜欢!
在那之前,这本的初衷只是吐槽古早清穿四大爷很忙而已,在那之后,才变成真正属于乌希哈的故事。
这50W字,是她的一生,可能不是毫无波ᴶˢᴳᴮᴮ折,但一定是被爱的,幸福的,有意义的。
第139章 花烛了
一个时辰前, 与将军府一墙之隔的公主府内。
四爷只带着苏培盛和一小队侍卫,背着手在府中四处走动。
这座府邸因为乌希哈的改建变得陌生了些,但处处都能找到熟悉的痕迹——
这里, 他差点就被情爱冲昏了头,铸下大错,伤害乌希哈和无辜的宋氏。
这里, 他终于醒了脑子, 跟小妖怪“斗智斗勇”, 将头两年亏欠乌希哈的关爱一一补上。
还有这里, 他与妻妾和孩子们同心一意,为了他的夺嫡大业,为了给大清百姓、给他的小家更好的生活。
四爷驻足池边,看向水中倒影, 里面映出的是尚未登基的雍亲王。
他不觉看得出了神。
高高低低的喧闹声从墙对面不断传来,苏培盛低声问:“万岁爷,您真不过去赴宴?正好叫宾客们看看您对公主的重视。”
“不去了。”四爷摆手, “朕没带懋妃, 过去怕她失望。”
苏培盛道:“奴才瞧着懋妃娘娘今儿个倒是不见伤怀,想来是看额驸一表人才,又对公主多年痴心不改, 放心将公主托付, 且万岁爷早做了周全安排, 不会叫公主远走漠北,今日又特赐龙佩,公主还是能如往日一般, 日日承欢万岁爷与诸位娘娘膝下。”
“朕当然知道, 可还是……”
四爷就是舍不得。
比当年嫁玉录玳的时候, 还要舍不得。
“打小儿,朕就让她受了委屈,”四爷怅然回忆,“说是要弥补她、疼爱她,可那些年前朝局势诡谲,哪儿有那么多时间陪孩子,现在想想,反倒是她为朕做的多些。”
“朕有十二个儿女,唯独乌希哈,朕始终觉着亏欠了她。”
苏培盛心里也觉得,乌希哈操心远多过享福,嘴上还是劝道:“万岁爷与公主父慈女孝,怎能说谁多做谁亏欠呢。”
“罢了,罢了。”四爷连连叹息。
待将军府喧嚣不再,四爷才踏出公主府大门。
这座府邸承载着的,不仅是他们一大家子温馨的回忆,还有他爱新觉罗·胤禛的初心。
他相信乌希哈会守好这些。
……
“乌希哈,我回来了。”
侍女们纷纷行礼,“请额驸安。”
成衮扎布踏进屋中,单手捧着逃家失败的可妮。
被养得白白胖胖的兔子仰躺在他手心,露出毫无防备的软肚皮,短小的四肢不时踢蹬几下,却无法翻出他的五指山。
乌希哈愣愣地看着他。
这,仿佛在预示着什么。
成衮扎布没靠得太近,把可妮交给绿翘,道:“我让人煮了公主爱吃的小馄饨,等会儿就送来,我身上酒气大,怕熏着公主,先去边上客房洗洗。”
见他转身又要走,乌希哈忙道:“布布等等!”
成衮扎布转身,“怎么了,可是还有别的想吃的?我洗好了一起给你端过来。”
“不,不是,”乌希哈红着脸,磕磕绊绊道,“屏风后面,有,有浴桶,热水也都备好了,你在这边洗就好。”
成衮扎布本想着,若乌希哈害怕,他不着急同房,早叫人在主卧隔壁收拾了一间卧房给自己睡,等乌希哈习惯与他同住一个屋檐下,日日相对,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但乌希哈主动开口让他留下,成衮扎布背在身后的拳头握紧,“好,那就麻烦几位姑娘了。”
宫女口称“不敢”。
青苹笑道:“额驸没有侍女,叫她们伺候是应该的。”
她又问:“额驸可要人服侍沐浴?”
成衮扎布拒绝得干脆,“不必了,我不习惯人近身。”
他绕到屏风后,很快便传来窸窸窣窣的脱衣声和淅沥沥的水声。
光是听声音,乌希哈就克制不住联想,喉间连连吞咽。
她回头,看见侍女们都还杵在边上,忙道:“青苹你去看看小馄饨怎么样了,让厨房多下些,再煮一碗醒酒汤送来。绿翘你们几个早些回房休息,都累了一天了,明日还得喊我早起拜见祖母他们呢。”
“可是公主——”绿翘似有为难。
宋氏特意吩咐过她们,额驸和公主初次圆房,她们得在边上看着点,别叫公主被伤了。
乌希哈伸手轻推她们,“别可是了,快走快走!”
她和成衮扎布都有手有脚的,用不着侍女时时贴身服侍,更不愿意二人世界时还有外人在边上盯着。
“奴婢遵命,”青苹应道,“你们都随我退下吧。”
见乌希哈坚持,青苹也答应了,侍女们尽数退至门外。
“青姑姑,您忘了娘娘怎么是吩咐的了?”绿翘还是不放心。
青苹道:“我今夜就在门外守着,出不了事,留个人去看着厨房那边,等主子叫水,其他人先去睡,明早卯时中来替我。”
几个宫女加起来也及不上青苹一只手厉害,只能应是。
“等等,”青苹返身回屋,提着个大笼子出来交给绿翘,“把它也拿走。”
“有些事,兔子可听不得!”
……
一刻钟后,乌希哈拿到了醒酒汤和夜宵,成衮扎布也刚擦好身子出来。
“我来,当心烫着你。”成衮扎布大步走过来,从她手上接过托盘。
他只随意披了件中衣,腰带半系不系的,这么抬手走动,胸腹便露出一大片蜜色来。
乌希哈眼神直往他胸口乱瞟。
一定是小馄饨太香了,才让她这么馋,绝对不是想到巧克力了!
她别过眼,“我让人多下了一碗,还有醒酒汤,你先喝这个再吃。”
成衮扎布笑道:“奴才遵命。”
乌希哈食不知味地吃了一半,拿勺子在碗里搅着,“布布,我问你个事儿啊,你要认真回答我。”
见她又纠结又郑重,成衮扎布放下碗,“你说。”
“就是,”乌希哈小心地问,“就是你有没有觉得我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比如跟我待在一起,会觉得比较凉快?或者脑子比较清醒?”
成衮扎布认真想了想,又凑到她身边轻嗅,“你身上一直很香,我从来没在其他地方闻到过。”
是那种让他想靠近,让他上瘾,能平复他烦躁不安,又会在最深处燃起另一种火的清新香气。
眼前是她纤细雪白的颈子,透着淡淡的粉色,她最脆弱的地方,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暴露着,成衮扎布眼神渐深。
“别的就没了?”乌希哈毫无所觉,继续问,“有没有感觉清心寡欲,想吃斋念佛,还哎——”
视线突然拔高,乌希哈被成衮扎布把住腿、直着抱了起来。
成衮扎布仰头问,“你什么意思?”
乌希哈心虚道:“我是担心你。”
她这不是担心,他被那个奇奇怪怪的“六神光环”给影响,那啥,不行了嘛。
夜已深,屋里烛火昏暗,乌希哈看不清成衮扎布的细微表情,而是被他不时上下滚动的喉结吸引住,忍不住伸手去挠了挠。
有点好玩。
再挠一下!
成衮扎布再开口,声音变得沙哑,“我听说,你从大公主、二福晋和三福晋那得了两箱绘本?”
“是啊。”乌希哈干脆点头承认。
“巧了,我也有三箱。”成衮扎布闷笑,“看来我比公主学得多些。”
“谁说的,”乌希哈不服气,“数量又不代表质量!”
她一个穿越女,难道还会输给成衮扎布这个古人?
“公主说的是,”成衮扎布虚心道,“不如,公主指教奴才一二?”
乌希哈抬起下巴,轻哼一声,“来啊!”
勇敢星星,绝不认输!
……
对不起!
她输了!!
输得好惨哇!!
……
未及卯时,绿翘就来接青苹的班。
她担心得一夜没睡好,顶着两个黑眼圈儿,“姑姑,昨夜,可成了?”
青苹点头,“不到子时,叫了一回水,之后就歇下了。”
“就一回啊?”绿翘表情奇怪。
她暗暗向三福晋的丫头打探过,同样是新婚,贝勒府上常常闹到三更四更。
瞧额驸生得如此高壮,这也太不中用了吧?
“你这是又在担心什么乱七八糟的,”青苹一看就知道她想歪了,满脸无奈道,“早跟你说过,额驸外粗内细,从小就待公主耐心呵护,这半年在宫中,你不也亲眼见了?”
“行了,我也乏了,你们好生伺候着,别多嘴。”青苹交代她们几句,先行离开。
丫头们在门外等到天亮,卧房里头才传来动静。
又过了一炷香,隐约听见乌希哈喊人,绿翘带人推门进屋。
屋里,成衮扎布已经穿戴整齐,正坐在床边,半抱着乌希哈轻声哄着,“困就再睡会儿,祖母和额祈葛不会介意的。”
乌希哈眯着眼,打了个哈欠,“长辈可以不在意,但我们不能不尊敬。”
“行,都听你的。”成衮扎布转头问绿翘,“老爷和老夫人那儿可起了?”
绿翘回道:“回额驸,都起了,半个时辰后在正堂奉茶,一同用早膳。”
成衮扎布把位置让出来,“你们来服侍公主更衣装扮吧。”
侍女们依言上前。
成衮扎布一直在边上ᴶˢᴳᴮᴮ认真看着每个步骤,想着学会了,以后不用丫头,自己也能帮乌希哈做这些。
绿翘几个被他看得发慌,想问乌希哈身体如何都不敢开口,只能不着痕迹地为她检查中衣下的肌肤。
有些许红痕,“无意”触碰到,没听乌希哈喊疼,看乌希哈小脸红扑扑的,眼神逐渐清醒过来,并无任何异样。
至于喜床上,昨夜就被青苹收拾好,床单被子都换过,看不出什么情况。
绿翘松了口气,一会儿想回宫时可以跟娘娘们交差,一会儿又免不了担心额驸会不会身子虚,不觉出神,手上卸了几分力气。
乌希哈脚落地想站起来,绿翘这边没扶稳,她身子一歪就要摔倒。
成衮扎布一步跨到她身边,没叫她撞上床柱,紧张问道:“怎么了?头晕?没磕到哪儿吧?”
绿翘慌张请罪。
“布布我没事,绿翘你也起来吧,我就是,”乌希哈声音渐轻,“就是腿有点软。”
两个没有经验的菜鸟,成衮扎布再小心注意,事后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的。
“都是我不好,下次——”
乌希哈忙堵住他的嘴,“我真的没事。”
成衮扎布乖乖安静,只没再松开过她的手臂。
一刻钟后,策棱与老夫人端坐正堂主位,接受小夫妻敬茶。
论身份,乌希哈最高,本无需向他们行礼。
但她向来敬老,又爱屋及乌,首次正式拜见,就当普通人家的媳妇见长辈,敬茶改口。
“额莫格,额祈葛,请喝茶。”
策棱和老夫人连忙接过茶盏,一人一只手扶她,“公主快请起。”
“真是没想到,成衮扎布这小子竟能把公主娶回来。”策棱笑叹,用手比划着,“上次与公主见面,公主才这么点儿高呢,公主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乌希哈点头,“您和布布,都是我的恩人。”
“可别说恩不恩的,”策棱纠正她,“现在都是一家人。”
“成衮扎布此前在京中,多亏了皇上和公主关照,”老夫人一脸慈祥,“如今能娶到公主,是成衮扎布的福气,也是咱们喀尔喀部的福气。”
他们各自给了乌希哈见面礼,策棱是一个厚厚的红封,老夫人则是一串她随身数十年的天珠。
接着,他们四人一起,给纯悫公主和成衮扎布生母灵位上香,告知她们儿女大喜。
用早膳时,策棱说起过几日就送族人返程,他自己也要回到西北军中。
“罗刹人对边境虎视眈眈,放松不得。公主啊,我这老骨头还能拼几年,先让成衮扎布在京中陪你。等我不成了,战场和漠北族人的担子,还得他去接,到时就得委屈你了。”
乌希哈认真应道:“我知道,我不会阻碍他,只会陪着他、支持他。额祈葛您也千万保重,我和布布等您凯旋,给您奉老。”
策棱连声说好,“我儿比我有福!”
桌下,成衮扎布伸手,与乌希哈十指相扣。
三生有幸,夫妻同心。
……
新婚第九日,公主回门。
苏培盛奉四爷的命令,带人一早就备下步辇,在宫门口等候。
巳时,苏培盛远远地就瞧见了骑马的成衮扎布,眼睛一亮,“来了!”
马车停在宫门前,成衮扎布掀开车帘,将乌希哈扶下车架。
“奴才给公主额驸请安。”苏培盛先躬身见礼,笑道,“娘娘们都在景仁宫等着公主呢,怀恪公主、二爷和三爷也都进宫了。”
他又转向成衮扎布,“万岁口谕,今日在景仁宫摆家宴,额驸先随奴才去面圣,午时再一同赴宴。”
小夫妻暂时分路而行。
一刻钟后,乌希哈踏入景仁宫正殿,果真如苏培盛所言,六位后妃、玉录玳与三个嫂子都在。
“纯安给皇额娘、额娘、母妃们请安。”
她一出现,原本就热闹的景仁宫又喧闹三分。
每个人都有一堆问题想问乌希哈。
“今日这装扮,总算看着像大人了。”
“这才九天不见,我都觉着仿佛有大半年没见过。”
“你公爹已经回西北了?那位祖母可好相处?”
“打算什么时候搬到公主府去?”
乌希哈在宋氏身边入座,一一答了。
宋氏仔细观察女儿,见她脸色红润,神采奕奕,松了口气,笑道:“精神不错,看来额驸知道分寸,晚上没闹你。”
乌希哈脸红不语。
闹当然是闹的,成衮扎布正放婚假,不用当差,整日跟乌希哈呆在一处,自然少不得擦枪走火、食髓知味,她么,不排斥,还有些乐在其中。
至于消耗的那点精气神,多睡会儿就补回来了。
在座都是已为人妇的女人,又看着乌希哈长大,对她的小表情小动作十分了解,一眼就能瞧出她新婚甜蜜,没受委屈。
午膳时,四爷带着成衮扎布,弘昀弘时和星德结伴,还有七个阿哥两个皇孙,将景仁宫塞得满满当当。
“孩子们一个个成家生子,这景仁宫,以后怕是家宴都摆不下了。”乌拉那拉氏抱着孙女,对四爷感慨。
刚重登皇后之位时,乌拉那拉氏做好了与各宫妃嫔皇子算计争夺的准备。
然而没等她发力,弘昀和弘时就做出了她意料之外的选择,让她放心之余,甚至感到奇特的幸福与满足。
她的每一分付出,都得到了同等或是更多的回报。
四爷难得笑得慈祥,“都是好孩子。”
乌希哈在宫中待到申时才离开,并承诺每旬至少进宫一回。
出宫后,她和成衮扎布没回将军府,而是绕到另一条街,入了公主府大门。
今天也是他们搬家的日子。
乌希哈换上平底鞋,拉着成衮扎布转遍府里的每个角落,告诉他、也回忆着自己是怎样长大。
他们在她最喜欢的秋千架边拥吻。
“布布,以后这里就是我们两个人的家了!”
第140章 旺旺了
雍正七年, 春。
今日宝贝勒府宾客盈门,乃是府上小阿哥的洗三礼。
挺着肚子的钱姓管家在门口迎客,嘴上不停招呼, “张大人来了。”“哟,王老板!”
忽地,钱管家视线落在不远处, 主动小跑迎上, “统领大人, 公主, 您二位可算来了。”
回京成婚四年,成衮扎布格外高大的蒙族形貌无人不晓,加之两年前奉圣命代行九门提督之职至今,正式授官指日可待, 论名头,丝毫不弱于几位皇子。
钱管家远远地看见他骑马而来,就知道自家爷最亲近的纯安公主到了。
成衮扎布扶乌希哈下车, 道:“本官尚有军务, 就不进去了,晚些时候再来接公主。”
乌希哈问:“可是本宫来晚了?大姐姐他们呢?”
“回公主,五福晋到得早些, 怀恪公主和三福晋刚到, 二福晋今日身子不适, 就不来了。”
乌希哈让绿翘将贺礼送上,踏入大门。
这府邸的主人,是雍正五年成婚的弘历。
他娶了太子妃的族妹小富察氏, 弘昼则是去年底娶了吴扎库氏。
他们的婚事, 虽不像前面哥哥姐姐一样“两情相悦”在先, 但四爷在下旨赐婚前,也让他们互相见面了解过,充分征求了儿子们的意愿。
有乌希哈自幼教导,还有弘昀弘时和姐夫们的亲身示范,弘历弘昼都没有花心的苗头,待福晋专一体贴。
乌希哈被丫头引到女眷席,弘历知道她们姐妹姑嫂喜欢聊天,单独安排了张小桌。
她到时,玉录玳和安德莉亚已经磕完了半盘瓜子。
新婚不久的吴扎库氏稍显拘谨,见乌希哈出现,忙起身问安。
乌希哈确实到得晚了些,坐下没聊几句,洗三宴就开始了。
奶嬷嬷将小阿哥抱出来,收生姥姥端着个大号镀金盆,在几桌贵宾面前转了一圈。
大家很懂弘历的喜好,拿来添盆的最少都是金元宝,乌希哈扔了个赤金长命锁。
看弘历在边上笑得见牙不见眼,乌希哈一半打趣一半劝告,“宝贝勒交友广阔,连外国使臣都来捧场,当心御史弹劾你结党受贿。”
弘历揣着手,“姐姐放心吧,我这都是做生意需要交际,这些礼,回头我就交公。”
他才五岁的时候就开始和九爷搭伙做生意,到现在多年积累,在兄弟姐妹中私房家底最丰厚。
特别是这几年,因为安德莉亚嫁给弘时,四爷派人查探三儿媳身份来历,后促使大清和大不列颠正式建交通商,连带沿途部分国家也打通商路,弘历事业心再上一层楼。
当然弘历也不至于财迷心窍。
到后来,钱对他来说就是个数字,比起赚到的钱,他更喜欢赚钱的过程。
为了让四爷和弘晖更放心,弘历主动从“资本家”转换为“打工人”,收回本钱后,只象征性地抽一成利,其余都充盈国库。
如今他跟弘昼都在新设的外事部当差,专心拓展国外市场,在洋人身上薅羊毛,从不掺和内政,让某些等着康熙朝“九龙夺嫡”再现的人不知第几次失望。
收生姥姥将小阿哥放进盆中,一边说着ᴶˢᴳᴮᴮ吉祥话,一边撩水给他洗澡,又拿大葱在他身上轻拍三下。
许是被盆底金银给硌着了,小阿哥洗完便大哭不止,奶嬷嬷怎么哄也不行,边上弘历喊了一声“交给爷”,从嬷嬷手中接过儿子。
宾客们正等着看宝贝勒要如何“父子情深”,就见他脚下一转,小跑回乌希哈身边,双手奉上自家崽,“靠你了姐姐。”
乌希哈无奈接过襁褓,微微摇晃轻拍,小阿哥很快就安静下来。
玉录玳玩笑道:“小时候哄你,现在还要给你哄儿子,你拿你二姐姐当嬷嬷使呢?”
弘历嬉笑,“说不准我以后有了孙子,还得二姐姐帮忙哄呢。”
乌希哈白眼望天,“我可真谢谢你啊。”
吴扎库氏不由羡慕道:“四嫂成婚一年一举得男,真是好福气,我若也能这般就好了。”
刚说完,她想到什么,脸色稍变,小心地看乌希哈表情,“妾失言,公主莫怪。”
乌希哈莫名,“五弟妹怎么了?”
“没、没什么。”
吴扎库氏是怕自己的话惹乌希哈不快。
桌上这几位,玉录玳已有二子一女,安德莉亚前年生下弘时长子,没来的二福晋耶布淳格,正是因为刚怀胎不满三月才身子不适。
只有乌希哈,出嫁四年没传过喜信儿,还被弘历后来居上。
吴扎库氏被家中额娘和弘昼都叮嘱过,乌希哈受宫中宠爱,又从小照顾弘昼长大,待她务必要敬重周到。吴扎库氏推己及人,故而担忧自己方才那句话会戳中乌希哈痛点。
哪个女人不在乎子嗣呢?
乌希哈完全没意识到吴扎库氏为何道歉,倒是玉录玳有过多年不孕的经历,对这个话题敏感些。
她对吴扎库氏笑道:“五弟妹别多想,有些人是还没长大,自己不想当额娘呢!”
乌希哈反应过来,羞恼道:“大姐姐你乱说什么,我那是忙!”
她跟成衮扎布到现在还没孩子,确实是他们有意而为。
乌希哈觉得自己出嫁时还没到二十岁,放在上辈子刚上大学呢,没必要早早就当娘,也想多过几年二人世界。
而且她确实也有许多事要忙。
她要跟玉录玳做生意、做慈善,还要指点三四小蛋搞发明。
什么玻璃水泥,晒盐育种,四年下来成果颇丰,弘历那边起码有三分之一的出口收入来自这些新鲜玩意儿。
感谢年氏,感谢蛋蛋们!让她脑子里那半桶水也能翻出些小浪花来。
成衮扎布无条件地纵容和支持她。
且他想着乌希哈生得这么娇小,怕是难以承担生育之苦,先缓缓,让他努力几年,看看能不能把她养得高些胖些再说。
新婚头一个月没怀孕,乌希哈和成衮扎布就商量好暂时不要孩子,成衮扎布主动找太医开了药。
小夫妻的打算没对外张扬,只有经手的太医、四爷和宋氏知道一点。
旁人就算担忧,也不敢随意在乌希哈面前提。
玉录玳能知晓内情,是因为她生小儿子时有些凶险,不想再怀孕,便去找太医打听安全的避孕法子,意外得知成衮扎布已经喝了快四年的药。
正好,让星德跟成衮扎布当药兄药弟去。
不过这会儿,玉录玳认真劝她,“你现下年岁正好,也该要个孩子了,早些生,身子也好恢复。”
怀里抱着个香香软软的小婴儿,乌希哈被说得有些心动。
她本来就是个喜欢孩子的俗人,最近觉着日子越来越闲,生一个爱情结晶,好像也不错?
……
翌日,乌希哈进宫探望宋氏,跟她说起弘历儿子洗三宴上的见闻和最近宫外趣事。
“您不知道,那孩子跟弘历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呢。”
乌希哈见宋氏眼下有些青黑,比上回见面憔悴几分,关心道:“额娘近日睡得可好?怎么感觉瘦了些。”
宋氏叹息,“可不就是有烦心事,天天睡不着。”
乌希哈着急道,“何事叫额娘如此烦忧?快告诉女儿,女儿定帮额娘解决。”
“还不是你,”宋氏点点她的额头,“都二十三的人了,被额驸宠得越来越小孩子脾气,成天往外跑,弘历都有孩子了,你还没个定性。”
见乌希哈傻愣着,宋氏继续叹道,“额娘眼下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见到你的孩子出世,亲手抱一抱。”
这不是宋氏第一次“催生”,今年以来,几乎每次乌希哈进宫她都要提上一提,越来越认真。
今天的她,还让乌希哈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怅然。
“这事儿啊,小意思,”乌希哈回神,直接跟宋氏拍胸保证,“没准儿明年这时候您就能抱外孙了!”
反正现在她自己也有这个念头,宋氏的愿望不过是进一步帮她下定决心。
至于成衮扎布那儿,应该不会反对吧?
乌希哈出于尊重伴侣的心理,回府后严肃地跟成衮扎布提出“要个孩子”的人生议题。
然后开心过头的步军统领大人,当夜把养了四年依旧娇小的公主娇妻炒成了咸鱼干,接下来好几天都只能瘫在床上,完全忘记自己还在“嗑药”期,贡献再多也不能开花结果。
……
在成衮扎布的全力配合下,乌希哈说到做到。
三个月后,她诊出喜脉。
宫中贵主们比成衮扎布这个当爹的还要高兴,流水的赏赐送到公主府,指派太医院专人负责三天请一次平安脉,接生稳婆和伺候小主子的下人早早安排好,祖宗八辈都查得清清楚楚。
乌希哈那个超强幼崽亲和度的金手指,仿佛也作用在了腹中胎儿身上。
她整个孕期过得极为舒服,吃好睡好,除了肚子,身上其他部位不见发胖,让同样怀过孕的长辈和嫂子们又高兴又羡慕。
……
雍正八年,五月二十。
乌希哈刚睡下不久,做了个梦,梦里一个满头炸毛小辫的娃娃在盯着她看。
这娃娃可爱得叫人心痒痒,乌希哈难得起了逗小孩的恶趣味,“再看,再看就把你吃掉!”
下一刻,她被成衮扎布给推醒了。
速来沉稳的丈夫脸色煞白,满面惊慌。
“乌希哈,你见红了,你要生了!”
丑时,乌希哈发动。
她还没显怀时,长辈们就将她生产所需人力物力准备俱全,满七个月起就演练过几次,眼下足月生产,虽是半夜,一切都有条不紊。
最碍事的成衮扎布被乌希哈赶到院子里,让他给自己画个直径两尺的圈儿,不能踏出半步。
消息传回宫中,苏培盛奉命送宋氏出宫陪产,并留在公主府等消息。
从乌希哈见红进产房到生下孩子,不过两个半时辰,稳婆和太医都说这是他们见过最顺利的头胎产妇。
朝阳初升、日月同辉之时,青苹在门口挂上小弓箭。
宋氏抱着大红襁褓出来,喜极而泣,“母子均安!”
成衮扎布已经成了傻子。
在他和乌希哈成婚五周年的日子,他们拥有了两个人共同的血脉延续。
苏培盛对眼眶泛红的成衮扎布道了声“额驸大喜”,又从怀中摸出一封明黄布卷。
“圣上有旨,固伦纯安公主之子,承两族之精华,得天所授,智勇双全,深得朕心,特赐名博尔济吉特·拉旺多尔济。”
四爷还记得当初自己为父失职,直到乌希哈五岁才给她起名,所以这次早早就起好了外孙或外孙女的名字,各写了手谕给苏培盛,孩子一落地,立刻宣旨赐名。
成衮扎布抱着孩子,领旨谢恩。
产房里,乌希哈已耗尽体力,只恍惚听了个大概。
……拉,拉什么济?
她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崽,为什么要叫“垃圾”?!
乌希哈累极昏睡之前,抢救下了儿子的小名。
就决定是你了——
旺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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