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收到的信来自姐姐安娜黛尔,后者从布铎公国寄出这封信件。
完好无损的信封外壳,封口处的红色火漆印迹完整且清晰。
伊丽莎白在幼时曾在母亲玛莲娜公主那儿看到过布铎大公专属的纹章,一圈由荆棘花环绕的雅斯利盾牌,象征着布铎大公爵家的血统上溯至遥远的旧神祇时代群居在北方丛林中的雅斯猎人部落,他们从荆棘中走出,尚武与威严是他们信赖的座右铭。
安娜黛尔所使用的火漆印章就是来自于布铎公爵家的纹章。至少这说明安娜黛尔平安到达了布铎女大公的身边,并且处境还算是不错。
至于信封封口处没有被拆开的痕迹——伊丽莎白只能将这个归因于是偷窥者使用了更为精细化的手段——无论是波威坦宫廷还是布铎公国,伊丽莎白都更趋向于认为这两方都预先在她之前读到了信中的内容。
一切的通信来往必然受到了特定权力部门的监视与审查,以确保任何的变动都能处在可控范围之内。
伊丽莎白对此习以为常,她自认为若是她自己坐在那样的位置上,她也会作出同样的事情。毕竟波威坦和布铎都代表了各自的国家利益,哪怕是再淳朴不过的姐妹情深,也不能够成为阴谋诡计的遮羞布与保|护|伞。
她用裁纸刀拆开了安娜黛尔的来信,并且将里面的信纸拿出来,摊平在桌子上,一共有两页纸,密密麻麻写满了花体字,这确实是安娜黛尔的字迹。
而当她快速地阅读起来,试图不错过任何字里行间可能传递出来的信息时,她又辨认出措辞的风格的确与安娜黛尔如出一辙,几乎不存在假冒写手顶替安娜黛尔的身份向她伪造来信的可能性。
安娜黛尔在信中写道:
“亲爱的伊丽莎白,我愿意将我在布铎这些天的生活称为是糟糕透顶了。我从未见到过如此多假装古道热肠的人——他们都装出一副对我的来历及身世一清二楚的模样,以为认识玛莲娜公主,就可以对她的女儿指手画脚了。”
“但是不可否认,我们从未认清过玛莲娜公主的真实面貌。母亲在她年轻的时候,似乎是一个与我们差不多的漂亮姑娘,积极而热烈,浪漫细腻又渴望真正的爱情。甚至在布铎公国之内,就有十多个贵族青年向她剖白心迹,并拿出戒指跪在地上向她求婚,他们都非常优秀——我不知道为什么她最终还是嫁给了那个她发誓不爱的男人——我们的父亲彭布罗克伯爵大人。”
“我还想和你聊聊我们的姨妈,布铎女大公。我们之前从未见过她,母亲甚至没有跟我们提起过她的名字——我的意思是,她本可以自然而然地告诉我们姨妈的名字是什么,就像我们知道我们的姑妈分别是维罗娜和尼芙拉——布铎女大公的名字是埃莉诺,她是母亲的妹妹。”
“当年母亲放弃了继承权,并且嫁给了我们的父亲——于是埃莉诺姨妈就成为了第一继承人。感谢光明女神,这片大陆上至少还有一块土地不承认该死的萨利克法典。如果我们也能像埃莉诺姨妈继承外祖父的头衔、土地及遗产那样继承我们父亲的财产就好了——至少不能一点儿东西都不允诺给我们,至今想来仍然是太离谱了。”
伊丽莎白的视线停留在混杂在一大段文字里的这一行话——“母亲放弃了继承权,并且嫁给了我们的父亲”,她又迅速地跳转到上面一行,“埃莉诺,她是母亲的妹妹”。
她觉得安娜黛尔在向她传递某种信息。
安娜黛尔可能是在暗示,埃莉诺的继承权是基于玛莲娜公主当初对于自身继承权的放弃而变得正统化的。于是这背后必然会涉及一堆充满阴谋论观感的事件。它甚至会对未来造成影响,一旦头衔及权力的更迭掺杂水分,那么后来者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当年的漏洞并加以利用,使其对自己有利。
伊丽莎白继续读下去。
“布铎公国的宫廷里充斥着女大公的宠臣与政敌。我打赌,女大公痛恨伦伯廷就好似她痛恨阴雨天气里没完没了的户外狩猎运动——而后一项运动也恰恰是由于伦伯廷的持续鼓动与推进才在布铎变得根深蒂固。”
“伦伯廷是女大公的丈夫——我不知道他们的婚姻关系是否还存续着,毕竟伦伯廷都不在女大公的房间里留宿,她另有宠臣出入宫廷不受阻碍——他的两个私生子也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女大公的面前。在我初来乍到的时候,他们中稍微年长一些的那一个甚至还邀请我一起跳舞。他的名字叫乔治,他是个小可爱,他和你一样大,或许你也该认识认识他。”
“任何一个认识乔治的人都不会对他生厌,于是哪怕他是伦伯廷的私生子,女大公也乐意和他说话。她将宝剑赐给他,在狩猎的时候,还会因为乔治猎到了珍贵的史丹利渡鸟而奖赏他庄园和土地。我猜想女大公总要和伦伯廷达成一些私下的和解与契约。后者会为她解决那些杵在议会上的老顽固,而她则授予他权力与名望。”
安娜黛尔关于布铎的隐秘新闻描述就此戛然而止。她转而开始询问伊丽莎白的近况。
“亲爱的伊丽莎白,你在波威坦的宫廷过得怎么样?但愿你已经得到了玛丽王太后的喜爱。当我到布铎的时候,埃莉诺姨妈问起过关于你的事情,她似乎对你很感兴趣。她说我们的外祖母就叫伊丽莎白,她以为玛莲娜公主会把第一个女儿命名为伊丽莎白——所以埃莉诺姨妈在最开始的时候还以为我是妹妹,你才是姐姐。”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收到你的回信,我在布铎的日子简直是乏善可陈。”
“另外,在四月里的时候,埃莉诺姨妈说拜恩斯帝国会盛大而隆重地庆祝嘉丝蒂女王的诞辰。她很想见见她的姐姐——我们的母亲玛莲娜公主,于是她让我写一封信给母亲,好让她们两个姐妹能时隔多年再见一面。而她承诺会带我同行。我希望你也能去,这样我们就可以亲亲热热地坐在一起说话了,请问你能想办法为你自己争取到一个名额吗?”
落款是“永远爱你并且忠诚于你的安娜黛尔”。
伊丽莎白把信纸合起来。
安娜黛尔在信件里向她传递了太多的讯息。
伊丽莎白猛地一看,觉得到处都是暗示与隐喻。
她了解安娜黛尔的性格与头脑。
安娜黛尔从来都不是一个单纯得直冒傻气的姑娘——她也不像伊丽莎白,会把自己的野心与腹黑都藏在纯白色的伪装底下。安娜黛尔睿智而明晰,初见她的人都会觉得她拥有高出同龄人平均水平一截的情商与智商。
所以安娜黛尔也必然知道,她写下的每一个单词,每一行字句,每一处段落,都有可能会被其他人读到,其中就包括她在信中多次提及的布铎女大公埃莉诺。
伊丽莎白把首要重点放在了信中出现的人物以及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上。
她们的母亲玛莲娜公主与布铎女大公埃莉诺,是姐妹关系,潜在的矛盾点围绕布铎大公继承权展开。
埃莉诺与伦伯廷,还有兼带而来的乔治,他们的人物关系则相对更复杂一些。埃莉诺与伦伯廷曾经是夫妻,如今婚姻状况是否真实存续未明,但很可能是互为政治盟友。乔治是伦伯廷的私生子——埃莉诺却默许乔治在她的宫廷里自由走动,甚至在人前授予他宠信。
而在最后结尾的时候,安娜黛尔又提出了对于伊丽莎白的诉求。
她想要伊丽莎白回拜恩斯参加嘉丝蒂女王的诞辰庆祝活动。
安娜黛尔一定是有什么话想要在无人监督的场合里告诉伊丽莎白。
但是这种意图有点儿太过明显了。伊丽莎白相信那些经手过这封信件,并且读到了其中内容的人都会把注意力最后停留在安娜黛尔结尾处的请求上。
伊丽莎白不确定她能不能顺利地前往拜恩斯参加嘉丝蒂女王的诞辰庆祝仪式。毕竟她隐约感觉到,无论是玛丽王太后,还是路易斯皇帝,他们都对嘉丝蒂女王抱有敌意和抵触情绪——尤其是路易斯皇帝,他本身是嘉丝蒂女王的亲生儿子,但是他对拜恩斯的恶意却明晃晃到伊丽莎白都无法忽略的地步。
伊丽莎白甚至觉得,她最初的滑铁卢,在她即将把路易斯皇帝捕捉到掌心之前的那一时刻糟糕地遇到了失败,看似是她在不恰当的时机里提起了在决斗中受重伤的冯布洛克伯爵,但实际上,路易斯暴烈的怒火起因于他对拜恩斯以及嘉丝蒂女王的厌恶。
她至今都把他说得每一句话都印刻在脑海里。
路易斯皇帝那天大致是这样说的——
“让冯布洛克伯爵拖着一口气离开波威坦,让他回到拜恩斯,让他倒在嘉丝蒂女王的面前,让他在自己的国土上死去。”
难以想象,这是一个儿子对自己母亲身边的朝臣说出的诅咒。
这毫无风度,也绝不是外交辞令的组织方式。
但至少安娜黛尔为伊丽莎白又找了点儿事情做——在她需要努力笼络住路易斯皇帝的心倾向她这一侧的同时,她得为自己找到一个去拜恩斯的机会。不然,安娜黛尔发掘到的宝贵线索最终将会隐没于一封又一封艰难写成的信件里。
伊丽莎白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忽略、甚至是误读安娜黛尔传递的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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