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三喜,升官发财死老公。
人生三悲,被悔被骗嫁绿茶。
谢如蔷恨自己是个烂好人,在经历人生三悲之后仍然善心犹存——至少,当她知道钟瑾回国的第一时间,甚至都没有惦记自己和这孽缘的种种往事,而是想到以钟成玉现在的状况,八成斗不过钟瑾母子,随即掉头回了医院。
可谓是去也匆匆,来也匆匆。
vip病房外空无一人,整个走廊静得可怕。
她一路风风火火,推门而入,到里头却并没看见外人,唯独钟成玉一个,正坐在病床上安静看书,直至被她那悍然近在迟尺的动静打扰,复才淡淡抬起眼来,看向转瞬间离自己不过半步远、在床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谢如蔷。
照旧是那处变不惊模样。
视线扫过她那头凌乱长发,他唇角不着痕迹地微微一抿。却也没吭声,只静静把书合上,放到一边。谢如蔷乘机瞄了眼,还没看清封面便被被子盖住,又装作不屑地偏过头去。
“呃……你助理呢?这就走了?”
她没话找话般随口一问。
虽然知道对方现在八成只记得高中那些鸡毛蒜皮小事,也接受了自己狗血剧女主角的身份,暂时可以“休战求和”,但心里还是怪得不行。
轻咳两声,又随便拉过一张长凳坐下,试探道:“他跟你说了现在什么情况了吗,你心里有没有点数了现在?”
恶霸。
是女恶霸吧。
“……”
病房里寂静片刻。
末了,代替言语回答她的,却是递到面前、一张颇眼熟的雪白纸巾。
好像还是她当时听到钟成玉问自己是不是他老婆的时候,羞愤欲死加震惊之下直接冲人脸扔过去的,此刻静静端放在他掌心——单薄的手掌,过分纤细而显得骨节分明的手指,他好似揣着什么宝贝,又佯装淡然地大方分享给她,向前递了递。
“擦擦汗吧,事我应该大致都知道了,”他说。音色中仍带着一丝久病的沙哑,“聂先……聂助理要再去准备点东西,之后跟我详谈。等会儿应该还会再来一趟。”
“哦,那钟瑾回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钟瑾?”
这名字令他表情微变。
“我就说你不清楚情况吧!”
谢如蔷却顿时了然,一把拽过那纸。
也不跟他客气,顺手在脸上糊弄两下,便揉皱扔进垃圾桶里,随即竖起一根手指,老神在在地跟他泄密:“我刚才回家……回去的路上,一彤跟我说的。钟瑾过两天就飞回来,怕不是知道你现在出了事,跟他妈商量好了要回来跟你斗吧?”
“毕竟你爸现在情况也不太好,要是被吹了几口枕边风,等会儿真犯老糊涂也说不定——我听说最近那女人老是去律所,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干什么……电视剧里不都那么演吗?说不定是偷偷改遗嘱呢?”
“总之,别说我没良心啊!我知道的都说了。我们俩好歹也好过几年,我也不希望你垮了以后人家说我‘大难临头各自飞’……你知道了就和聂守志好好商量一下该怎么办,别到时候真被人骑头上去了!等会儿他回来,要有空,顺便让他给你科普一下当年你怎么把钟瑾整到澳洲去的,了解一下你自己的‘丰功伟绩’……别光看我了!你到底听懂没?”
她一紧张就说话像机关枪,噼里啪啦抖下来一堆有的没的废话。
眼角余光一瞥,却见钟成玉只默默无声地紧盯着自己,那视线打量意味颇浓,看得人怪不自在,顿时话风一转,气冲冲的:“我是在跟你说正事,你脑子里想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
娶了她当老婆这件事有这么难以接受吗,看看看,看什么看?
反正都要离婚了。
该死的绿茶男!
“没有,我只是在想。”
钟成玉被她点破,却也没慌。沉默片刻,转而开口,向她抛出两句“重磅炸弹”:“我和钟瑾,现在已经你死我活了?”
废话。
都姓钟,互相看不惯几多年,一个原配生的一个小三生的,打从钟成玉第一天认祖归宗、钟爹领回糟糠妻骨灰,就闹得不可开交,要能和平相处就怪了。
“还有,我和你——我和你,什么叫大难临头各自飞?”
更废话。
他和她这段糟心婚事,可不就是……
等等。
“‘大难临头各自飞’,什么大难临头各自飞,”谢如蔷反应过来,骤然两手撑床,倾身瞪他,“我说了,我是怕他们这么说而已!真要只是因为大难,我不会救你吗?问题压根就不出在这。我家又不缺钱,何况就我一个宝贝女,我爸宝贝我还来不及——”
要不是这样,你当年能费尽心机骗我嫁你吗?
后头那句话堪堪卡在喉口。
她嘴唇微张,本打定主意要趁机骂个酣畅淋漓,却在瞧见他表情的瞬间——几乎在她那句“真要因为大难我不会救你吗”落定的同时,钟成玉倏然眉头一软,紧蹙的眉峰舒展,嘴角想忍又忍不住的提起,像是不敢直视她,视线飘到地上。无声一笑,长睫微颤。
好漂亮。
也好……好绿茶。
爱美如痴谢如蔷,恐怕这世界上只有钟成玉,能让她的花痴病和恐茶症一起犯,愤愤不平地把那句话咽下,只能安慰自己,这大概也算是在铺垫顾一彤教她的“可怜卖惨求离婚”三部曲。
要是对他太凶,离不了婚怎么办?外头的花花世界不要了?
“总之咱俩的事,也没那么不堪。”
思及此,定了定神。谢如蔷复又抬头,挤出一抹真挚眼神。
“只是这两年确实出了很多问题。虽然现在的你和那些事应该无关——你说你只记得自己高一刚开学,所以,我就当你全不知道吧,你只要知道,早在两年前,你就答应了我会给我自由,我也给够你面子,这两年让家里帮了你不少,大家各玩各的,互不亏欠。”
“但你现在偏偏出了这个事……钟成玉,我也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所以钟瑾这关,我会想办法帮你蒙混过去,帮你一把,就当还你最后一点夫妻情分。毕竟,我只是不喜欢你了,不代表要看你被打回原形。而作为交换,等他走之后,于情于理,不管怎样,你必须帮我把离婚的字签了。”
“是我做了什么……让你没办法原谅的事?”
钟成玉问。
“嗯。”
问到关键了——谢如蔷立刻点了点头。
“说实话,认清楚你是个什么人以后,才发现你真挺欠的。除了长得好以外一无是处。心眼太多,自以为是,又伤人不自知。事实证明,生活真不是偶像剧,反正,跟你这样的人在一起,我头发都变少了。”
“……”
“但谁让我那时候花痴呢?”她两手一摊,自嘲笑笑。又站起身来,“算了,你好好想一下钟瑾回来了怎么办吧,我回家补美容觉去了。”
“要去见谁吗?”
不愧是钟成玉,失忆了还这么机灵。
谢大小姐“嘶”一声,某种被识破的感觉又一晃而过。好在,也就一瞬,立刻又能气势嚣张地昂起头来,扭头白他一眼,“废话。”
“一码归一码,钟瑾回来了我不得去见吗?”
“好歹也算段孽缘,对孽缘最大的尊重——就是往死里打扮,闪瞎他的狗眼。你个小孩,懂个屁,”她手指点了下右眼睑,冲他咧舌,“略。”
“你就在医院长草吧,好好养伤。”
不知不觉,倒还真有点大姐姐的自(优)觉(越)了。
*
只可惜。
这场所谓的美容觉,在她慢悠悠晃回家、在老爸殷切的关心中把门一甩、整个人陷进柔软大床过后。即便转瞬入睡,却也并没能如愿。
因为她梦到的,正是自己最不想梦到的人——准确来说,是三天前的钟成玉。连场景都那么可恨的熟悉。
在她离自由一步之遥的那天。
从民政局出来的下午,她对着天空大叹三声,整个人仿佛霜打的茄子,活得了无生趣。旁边的钟成玉倒自在得很,就那么笑盈盈地抱着手看她叹气,到最后,甚至还有闲心问她:“昨天正好放了老陈三天假,等会儿还是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知道要出来还给他放假,你故意的?”
“是啊。”
他笑:“怕你不让我送,因为可能也不会有下一次了。”
谢如蔷:“……有矫情病建议尽早治疗。”
但她最后还是上了车。
毕竟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反正堵车堵一两个小时干瞪眼的不是她,谢如蔷上车就开始补觉,结果钟成玉还不让她安生——他们陷在晚高峰漫长的堵车队伍里,沉默的气氛,很快被突如其来的一句问话打断。
“话说,如果这辈子还能重来一回。”
他问她:“阿满,你想回什么时候去?”
不叫老婆不叫如蔷,叫阿满。
小名里带着外人不可知的亲昵,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眉头微微一动,却也只嘴皮一掀,回了句:“不知道。”
“非要选一个呢?”
“你能不能问点有营养的问题?”
“……那,以后也没机会问了嘛。我只是好奇。”
又来了,又来了。
谢如蔷:“……”
她有点无语,忍不住侧头睨了他一眼。
钟成玉却仍笑着。
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多么幼稚古怪,前视镜里,他们视线相撞,他细碎的额发随着狭小窗缝漏进的寒风——恍若被人轻轻拂动。她一时晃神,定定看向他侧脸,某一瞬间,好像又回到了漫长岁月的彼端,那年初三秋游,新来的转学生孤零零坐在靠窗座,活像漫画里定格剪影,是她爱美心切,挤过去坐在他身旁,问他“介不介意我坐这?”。
【你看起来好像不舒服,脸怎么这么白。】
【你叫什么名字啊,你转学来的那天我溜出去……哦,我生病了,我没来。】
【我吗?我叫谢如蔷,蔷薇的蔷,你怎么好像总一个人,是不是没朋友?——嘿嘿,以后我罩着你啊。】
多直白又荒唐。
捧着脸花痴,两条腿晃来荡去,星星眼藏也不藏。
她就这样自以为是的、大咧咧闯进了钟成玉的世界,一眨眼竟然已经十年。所谓怅然若失,现在看来,也不外如此。
“……回不去的。”
不知是对钟成玉,抑或是对自己,她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滤镜脱下来就戴不上去了,狗改不了吃屎,人改不了本性,何必呢?不如,还是让回忆归回忆,现实归现实吧。”
钟成玉便不再说话了。
那天的最后,他送她到家。别墅外灯火通明,是家人专程为她留灯,刚下车,便有人来迎,说是老豆在家学煲汤,正等她回来吃饭,菜已经热过两轮。
她于是热热闹闹地进了门。
心情一瞬转好,甚至不记得回头看他一眼。现在想起来,在梦里,似也只记得他为她解开安全带时,连按了两次也错位的手指——她紧接着抢过主动权,一下就按开,随即兔子似的跑下车去,终于离开了那片无法呼吸的沉闷空间。
他被她永远抛在身后。她没有回头。
好像又回到那一年,人生交叉路口。
她本就应该挽着另一个人的手,头也不回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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