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魏西军——也就是魏东英, 见识过外面的世界才真正明白,闭关锁国数百年后果有多严重。

    那些曾不被放在眼里的蛮夷之地经济快速发展, 大炮, 长qiang,各种前所未闻的机械。

    而国家呢?

    原地不动,依旧盲目自信。

    魏东英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危机, 任其发展, 一旦发生战争的话,将毫无还手之力,他疯狂学习各种新鲜知识, 满腔热血回国时发现已经晚了。

    敌人已经来了。

    让他更痛心的是皇上的态度。

    几门大炮往那一摆,直接就怕了。

    诚然, 刀枪再怎么锋利也无法和子弹抗衡, 可是, 他们有四万万同胞呀, 怎可轻易投降。

    茶馆气氛窒息,愤怒像藏于地底的熔浆, 愤怒汹涌却无声无息。

    看吧, 这就是他现在的同胞。

    皇上都跑了, 百姓又能如何?

    同时又感觉惭愧。

    他的父亲是县令, 这方土地的保护者,可凶手大摇大摆坐在那谈笑风生。

    魏东英悲凉笑笑, 心脏因为压抑奋力跳动, 忽然迸发出一个疯狂的念头作为宣泄。

    明的不行,暗的呢?

    梁汝莲不动声色抿口茶, 对方的脸一会红一会白, 快赶上变脸了。

    本以为是个见异思迁的纨绔子弟, 没成想还有几分血性。

    不错。

    两个洋人或许显摆够了,并未多待,宛如只巡视完毕的野兽,大摇大摆走了。

    很多人生怕引起洋人注意惹火上身,不敢发出任何动静,这会见人走了,也没心思再议论了,刚才的雄心壮志也不知去了哪里,纷纷长松口气,结账走人。

    梁汝莲跟着起身离开。

    小翠夸张拍拍胸口,那么多男人已经够可怕了,谁曾想又来俩洋男人,她害怕又兴奋,这下回到大院有得说了,又白又高的洋人,谁见过?

    到时候她绝对是大院焦点!

    正想的兴奋,就见梁汝莲脸上多了块黑布。

    梁家世代习武,小翠知道那是什么,她结结巴巴问:“小,小姐,你蒙面做什么?”

    梁汝莲淡淡道:“杀人。”

    小翠:“杀谁?”

    梁汝莲不看她:“洋人。”

    小翠忽然感觉到一股尿意汹涌而来:“您,您先杀了我吧。”

    她真想给这位祖宗跪下磕头。

    “小翠,我们是女人,更是华夏人。”梁汝莲叹口气,不指望改变她的封建思想,只想让她明白点当下局势,“那位豆腐西施,光天化日之下,自家门口被洋人调戏,今天是她,明天可能是你,后天可能是我,是我们很多很多的姐妹,你懂吗?”

    小翠连连点头:“我懂,可是有皇啊不,有县”

    她连续卡壳两次。

    皇帝害怕洋人跑了她当然知道,今天县城发生的事她也看到了。

    像很多这个时代的女人般,上面有皇上等大人,家里有男人,有公婆,女人只需做好分内的事。

    小翠忽然发现不知道该怎么劝了。

    巨大的恐慌感笼罩全身。

    天塌了有个高的撑着,可没个高的了。

    梁汝莲低声道:“你说,那两个洋人该不该死?”

    小翠继续点头。

    当然该死。

    多么苦命又令人敬佩的女人呐。

    守寡多年,为了孩子不惜抛头露面卖豆腐,换位思考,清誉一朝被毁,换哪个女人都没法活了,死后变厉鬼,找俩洋鬼子索命!

    梁汝莲目光变得凌厉:“强盗进我家门,杀我同胞,我有一身武艺,为何不杀?”

    小翠吓的一直退到后背靠墙:“小,小姐,但是”

    没有但是。

    梁汝莲告诉她,只是想少点麻烦,不比和洋人比武,杀人,估计这辈子真别想嫁人了,爹娘能叨叨死她。

    刚才两个洋人有说,待会打算去哪里。

    无需遮遮挡挡,豆腐西施之死引起公愤,洋鬼子人人得而诛之。

    打听好路线,梁汝莲蒙面,迈着男子特有的步伐大步流星。

    很快引来不少人指指点点。

    看表情好像不是敬佩之类的。

    梁汝莲皱眉,按理说,她这身打扮够明显的了,就差直接大喊“我去杀洋鬼子,乡亲们只当啥看不见”。

    直到有个小孩兴奋大喊:“哇,又一个蒙面大侠!”

    又一个?

    ·💎第 82 章

    两名洋人从主街去了巷子。

    恰好出门的乡民迎头看见吓得转身就跑, 尤其女性,脸色煞白紧闭大门, 仿佛大白天看见了恶鬼。

    人性阴暗的一面, 大部分时间受制于秩序,恐惧等等,当这一切崩塌, 就像逃出铁笼的凶兽, 完全失控。

    两名洋人当然不是好人,但在自己国家要说杀人那绝对不敢,不管哪里, 杀人偿命。

    就在之前,威廉还挺担心的, 毕竟豆腐西施因自己而死, 一条活生生的生命。

    官府不敢抓, 民众不敢言, 甚至指责的都没有。

    心里的那头恶鬼,被软弱打开了门。

    两人哈哈大笑, 干脆不急着走了, 故意猛敲一名跌跌撞撞逃回家年轻女子的大门。

    低低的惊恐声传来。

    欺压弱小, 不, 高高在上任意妄为的感觉真好。

    两人玩的开心,没看到巷子那边, 来了个黑衣人。

    有人看见了。

    某个小商贩同样吓的逃回家中, 同时又好奇,他家境不错, 主房起了二层, 于是悄悄爬到露台, 隔着栅栏偷偷打量。

    邻里邻居大都认识,他庆幸大于担心。

    庆幸自己不是个女人,洋人没来砸自己家门。

    至于帮忙,开什么玩笑?

    县令大老爷都不敢管呢,他还想多活几年。

    正怀着复杂的心情看,目光无意瞄了眼远方——看到个全身黑的蒙面人!

    那一瞬间,他感觉血液忽然沸腾,一股热乎乎的东西直冲脑门!

    肯定奔着洋人来的。

    不然谁大白天的这身打扮。

    即使离得足够远,位置足够安全,小老板一只手紧紧捂住嘴,生怕不小心发出点动静暴露大侠行踪,另只手死死攥紧,他从心里默默呐喊:杀,杀死俩猪狗不如的洋鬼子!

    除了附近被惊动的乡民,还有胆子大悄悄跟来的。

    巷子安静,除了俩洋人肆意的狂笑声。

    其中一个似有所觉,后背莫名发凉,他转头,只看到团黑乎乎的影子和一道冒着光的东西。

    还没分辨出是啥,他捂住喉咙,感觉到股浓浓的热流。

    一刀割喉!

    他惊恐睁大眼,发出的声音含糊不清。

    蒙面人好像也被鲜血吓住了,竟然楞了下,没继续攻击威廉。

    听到声音,威廉转头,迅速往后退了几步,惊恐大喊:“Who are you?”

    巨大惊恐让他忘记本就不怎么熟悉的华国语言。

    然后,他听到对方用自己的母语恶狠狠低吼道:“老子是来要你命的。”

    威廉没惊讶,对面贴门缝偷看的邻居给吓一跳:“魏公子?”

    因为县令公子和留洋身份,魏东英算得上名人。

    难怪看背影有点熟悉。

    会说洋人的话,宁县独一份。

    “英雄,有话好好说,不要杀我。”威廉一副吓尿的表情,手抖得不成样子伸向怀里,“我有钱,有很多很多钱,对了,如果你喜欢权利,我可以向你们的皇上建议,职位你随便挑。”

    金钱权利,以他的身份,的确一句话的事。

    魏东英忍住第一次杀人的恶心,冷笑:“好大的口气,老子除了你的命”

    威廉掏出了个黑乎乎的东西。

    国人对于洋枪的印象大部分停留在□□上,魏东英留过洋,知道有更小的,可以挂腰间,放怀里。

    魏东英头皮发麻,下意识侧身。

    与此同时,枪响了。

    “呯!”

    紧擦着他的胳膊!

    两人近在咫尺,躲过第一枪,哪里还能躲过第二枪。

    魏东英肠子后悔青了都没用,眼前,威廉狰狞的脸似乎放大,黑乎乎的洞口对准他。

    耳边忽然传来女人的爆喝:“蹲下!”

    魏东英不知道为啥要蹲下,生死之间,脑子先一步下达命令。

    几乎蹲下的瞬间,头顶传来破空声,一个看起来泛着银色光芒的细长条状东西飞过,正中威廉眼睛。

    威廉凄惨叫声和枪声同时响起,但因为剧痛打到了空中,他像只没了头的苍蝇滚来滚去,没几下,身体猛烈抽搐,彻底不动了。

    魏东英这下看清了,刺中威廉眼睛,是只做工不错的银钗。

    是个女人救了他?

    魏东英茫然回头,更茫然了。

    梁汝莲不像魏东英特意找了家成衣店,她只蒙了脸,没换衣服。

    生活不是狗血剧,刚一起喝过茶,魏东英眼睛不瞎。

    梁汝莲情急之下忘记转换男声:“有没有受伤?”

    她现在对魏东英的的印象更上一层楼,如果国人都有这般热血和勇气,何愁不强大。

    魏东英麻木摇头:“没”

    “第一次杀人吧,下次记得,不要那么多话。”梁汝莲没看到他身上有被枪击中的地方,放下心来,她警惕看看周围,低声提醒道,“人多眼杂,回头让人处理下。”

    洋人横死街头,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就怕有人认出魏东英。

    魏东英没考虑这些,他艰难道:“王,王二姑娘,你是男是女?”

    梁汝莲:“”

    还提醒对方呢,自己先漏了马脚。

    梁汝莲大方承认:“女!别问了,赶紧走。”

    说完转头先走,杀人现场啊,有啥聊的。

    “王,王小姐,去哪里能见到你。”魏东英紧追几步,低声道,“救命之恩,请给魏某报答的机会。”

    梁汝莲不确定道:“我们,大概最近几天还会见面吧。”

    以魏县令今天的态度,大概率要带人上门亲自赔罪。

    她懂,魏东英不懂啊,满脑子一会她的脸,一会死去洋人的脸,梦游般刚进家门,就迎来亲爹的亲切慰问。

    “孽障,又去哪里浪了,给我跪下。”

    魏东英瞄了眼亲爹手中的藤条,熟门熟路大喊:“娘啊,快救命,你儿子要挨揍了。”

    不用喊,县令夫人一直盯着呢,顺着话音踢开门,嗓门比魏县令还大:“我看谁敢!”

    “慈母多败儿,看看把他惯成什么样了。”魏县令今天格外硬气,“梁家多好的姑娘,退婚也就罢了,像个缩头乌龟躲起来,老子今天脸都丢光了,今天谁来也不行。”

    魏县令多年来习惯收拾娘俩的烂摊子了,骂归骂,但退婚这事自家理亏。

    事关梁家姑娘名声,他本来打算好了,让自己这张老脸替小畜生受辱,万万没想到,人家竟然不计较。

    还不如骂他一顿舒服呢。

    魏东英回答的理直气壮:“不关我的事,是我娘让我别出面,要打你打她。”

    魏县令:“”

    县令夫人:“”

    夫妻俩无声对视一眼,同时叹口气。

    事实的确如此,但毫不犹豫出卖自己的亲娘,太可恨了。

    县令夫人忍住想亲自打人的冲动,挺胸大喊道:“对,是我让他这么做的,打我吧。”

    说完又想到此刻情况特殊,男人怎么着都是男人,要面子,换成温柔语气:“老爷,强扭的瓜不甜,我也知道对不住梁家姑娘,儿子不喜欢,终身大事啊,你想儿子一辈子不幸福吗?”

    又小鸟依人依偎过去,挤眉弄眼道:“老爷,你委屈了,为了儿子”

    被推开。

    魏县长推开功力不减当年的老鸟,干脆不说了,抡起藤条就打。

    魏东英立刻抱头鼠窜,亲娘放下“你敢推我你不爱我了的”话题,赶紧护住,一时间,一个追一个逃一个护,活像老鹰抓小鸡。

    急匆匆没敲门进来的师爷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轻咳一声:“大人,出事了。”

    魏县长不耐烦挥手:“说。”

    师爷平静下呼吸:“那两个洋人,被,被杀了!”

    魏县长:“”

    换做平常,再没比命案更大的事,身为父母官,他得赶紧处理。

    可死的不是人。

    没外人,魏县长不掩饰自己的想法,脸上怒气一点点褪去:“杀的好。”

    国法不能制裁,他这个县令窝囊。

    魏县长扔下藤条,狠狠瞪了眼亲儿子:“滚。”接着又不怎么狠瞪了了眼女人,“备份重礼,明天一起带着孽障去梁家道歉。”

    杀过人的魏东英,已经不是那个魏东英了,啥面子啊,爽快同意,顿了顿小心翼翼问:“爹,你抓到凶手会怎么办?关大牢问斩吗?”

    魏县长笑了,笑的三人毛骨悚然。

    上次笑什么时候?不记得了。

    魏县长脸部抽斗,柔声道:“爹会摆桌酒宴,敬他一杯。”

    ·💎第 83 章

    亲爹请喝酒?

    魏东英跃跃欲试, 要不是告诉他英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下一刻, 气的差点想翻白眼。

    魏县令淡淡道:“然后, 将他押送大牢。”

    能得一方百姓爱戴,魏县令铁面无私的名声绝非浪得虚名。

    对他来说,公是公, 私是私, 公永远大于私。

    杀掉洋人为豆腐西施报仇,的确大快人心,绝对的乱世英雄, 但同样,杀人偿命。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如果放任不管感情用事, 朝廷威严何在, 日后如何管理。

    坏人自有律法严惩, 当然,他会不惜一切代价, 哪怕摘掉官帽也要向朝廷请命, 请求法外开恩。

    洋人当街遇害, 势必迎来场暴风雨, 魏县令扔下娘俩,召集部下紧急商议如何应对。

    外面有男人扛着, 县令夫人更关心儿子, 叮嘱道:“儿呀,明天去了后听你爹的话, 别顶撞他, 骂你就听着, 打就挨着,梁家给脸色忍着,你爹和梁族长多年的朋友,可不能因为这事变成仇人。”

    魏东英心思早飞走了,他想去前面捣乱,绝对不能让爹查到有用的线索,敷衍点点头。

    县令夫人其实也不赞成这门亲事,她非常双标,自己在家作威作福可以,儿子却不能找个这样的老婆。

    以儿子的不着调,必须得找个贤妻良母。

    第一眼,她就看中了梁汝莲,那三寸金莲,她敢说,即使京城那些个大家闺秀,也没这么标准的。

    脚如其人,肯定是个好脾气的的。

    没成想,儿子留洋回来死活不同意,说什么新时代恋爱自由,她没办法,然后,梁汝莲打擂台了,击败两大族长都打不过的东洋浪人。

    作为女人,她感叹佩服,扬国威,替女人长面了,但当儿媳不行。

    县令夫人满脸慈祥:“儿呀,等这件事结束,娘就给你说亲,那个谁,知府大人的远方外甥女——话说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小脚的不喜欢,难不成喜欢上过学堂的?

    “我喜欢”魏东英莫名其妙浮现出一张脸,他瞧瞧周围,低声道,“娘,我遇见个非常有趣的姑娘。”

    县令夫人眨眨眼:“有趣?怎么个有趣法?说来听听。”

    魏东英心痒的难受,他很想讲述今天的遭遇,可会吓到娘亲,憋了半天道:“反正就是很有趣了。”

    县令夫人噗嗤笑了,心中暗暗大惊,知子莫若母,儿子这是第一次表现出对女人有兴趣,她仿佛听到号令眼睛放光:“好好,有趣,说吧,是哪家的姑娘,娘帮你打听打听。”

    魏东英老实回答:“我不知道。”

    县令夫人惊讶了:“不知道?什么意思?”

    魏东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顺口扯了个谎,他前段时间去外地访友,回来时梁汝莲打擂台的热度已经过了,不然结合对方的身份加那句话,早就能猜出对方身份。

    翌日一早,俩父子同乘一辆马车前往梁家庄道歉。

    不大的车厢内,魏县令看着近在咫尺的白嫩脸蛋,心情更差了。

    他这辈子自认上不亏君下不亏民,尊敬夫人没有三妻四妾,唯独养出个孽障。

    好好的婚事说不要就不要。

    留洋归来,学了一身毛病,竟然一本正经说他愚忠,要什么改革,简直是个乱党分子。

    魏东英无视亲爹的黑脸,懒洋洋斜靠车厢,嬉皮笑脸问:“爹啊,抓到凶手了吗?”

    魏县令冷声道:“未曾。”

    他倒没刻意隐瞒。

    前去现场办案的捕快查到的信息不多,凶手有两人,其中一男子先到,似乎身手不怎么样。

    按照他的推断,凶手绝对当地居民。

    安宁人口不算多,当问及可曾看着眼熟时,所有人众口一词,没有。

    捕快跟随他多年,经验丰富,哪里看不出其中的疑点。

    回答的太干脆了,而且那眼神那表情,说不出的古怪,好像特别的理直气壮。

    还有更古怪的。

    另一名凶手竟然不知是男是女。

    仪态绝对的男人,说话却是个女的。

    七月初的田野,小麦抽穗开花,仿佛绵延到了天际,一大群布谷鸟被马蹄声惊起,从麦田飞起,盘旋几圈落到路边大树上。

    烈日榨干裸露泥土最后一丝湿润,泥土香,麦香,热烘烘的把人包围,仿佛母亲的怀抱,踏实又幸福。

    今年是个丰收年。

    为了表达诚意,来到村前,父子俩人下车步行。

    树荫下纳凉的村民见这排场知道身份不一般,纷纷好奇打量,有长者喊道:“您找谁?”

    魏县令没有官威,拱手报上姓名,“在下魏问训,前来拜访梁族长。”

    “魏问训?怎么有点耳熟?”老者大概有见多识广的人设包袱,老神在在摸摸胡子顺口说了句,然后猛地睁大眼,“您,难道您是县令大人?”

    魏县令客气点头:“不敢当,在下私人身份拜访,长者为大。”

    魏问训有魏青天的美誉,但很多人只耳闻并未见过,一番话立刻刷满好感度。

    本来有点紧张的老者立刻放松了,看了眼魏东英,试探问道:“您拜访族长是为了”

    魏问训狠狠瞪了眼魏东英:“带孽子向梁家小姐亲自道歉。”

    以他县令身份亲自上门道歉,这是他能想到的能弥补梁汝莲名声的唯一办法,粉碎传言,让世人知道,错不在对方。

    魏县令亲自道歉的消息火速传播,所经之处,全是围观村民。

    魏县令是青天大老爷不假,但县官不如现管。

    村民们护短着呢。

    “哟,那就是县令公子啊,长得真白,难怪要退婚,怕梁小姐一脚踢的满地找牙吧。”

    “什么一只脚,一根手指头足够了。”

    “那是,东洋浪人都不是对手呢。”

    “真是有眼无珠,白瞎了副好皮囊,梁小姐多好啊,娶了后一辈子不怕欺负。”

    “”

    魏东英忍不住看向声音方向,啥也没看到,估计不知道躲在哪个旮旯里。

    他感觉莫名其妙。

    什么乱七八糟呢,要知道他也习武,留洋几年还特意学了搏击术,怎么听着对方很厉害的样子呢。

    魏县令被说中心事,狠狠低声道:“看什么看,人家说的没错。”

    魏东英意识到中间有原因,分析片刻还是不解:“爹,梁小姐打败了个东洋浪人?啊不对,她不是裹脚吗?”

    魏东英与其说讨厌裹脚,不如说讨厌封建习俗。

    他自小和母亲亲近,更懂的女性不易。

    为了取悦男人,好好的一双脚裹成那样,万一遇到个啥急事,跑都没法跑,算半个残废,更别说习武了。

    “她解足了。”魏县令没好气说完意识到什么,“你娘没和你说?”

    魏东英茫然摇头:“没啊。”

    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梁族长得到消息亲自来迎接,大老远连连拱手:“魏兄,大可不必,您这样兄弟惭愧呀。”

    魏县令还礼完毕,狠狠把人推到前面:“孽障,还不跪下向你梁叔叔道歉。”

    梁族长哪里能让他跪,上前一把扶住:“不必,哎,强扭的瓜不甜,你即无意,总比婚后不幸福强。”

    他哪里能不知道魏问训此举的意思。

    君子之交淡如水,这个朋友,真没交错。

    另一边绣楼上,小翠宛如拉磨的驴般转圈,转出了个解恨的好主意:“小姐,待会往他茶水里吐口水好不好?”

    梁汝莲快热死了,今天没有风,乡下也没有屯冰的条件,关键是,大夏天的,她依然得穿的严严实实,最多悄悄解开几颗纽扣透气。

    她手里的蒲扇一停,惊恐道:“女人真可怕,小翠,你该不会往我饭食里吐过口水吧。”

    小翠气呼呼跺脚:“哎呀小姐,别开玩笑了。”

    这么好的小姐不知道好好珍惜,还退婚,明的不行,那就来暗的。

    大宅里的女人小手段可多了呢。

    梁汝莲当然逗她,想了想道:“要不这样,你去看看他长啥样。”

    小翠也有此意,小姐身份尊贵,没有老爷命令自然不能随便前去,她一个丫鬟可以呀。

    小翠说走就走:“小姐,等着啊,我很快回来告诉你他长什么样。”

    被叫住了。

    梁汝莲认真道:“记着,不管看到了什么,给我忍住别失态,听到没?”

    小翠听到了,但不理解,什么失态,难不成对方满脸脓疮?

    她走的时候风风火火,回来的时候失魂落魄,结结巴巴道:“小,小姐,他,他”

    梁汝莲淡淡点头。

    昨天刺杀洋人的事没瞒着小翠,也告诉了她对面那位茶客先行一步,小翠当时眼睛放光,把对方夸成一朵花,好看,豪爽,简直就是说书先生故事里的俊俏侠客。

    没多会,仆人小步跑来。

    让梁汝莲去趟客堂。

    梁汝莲叹口气,有气无力让小翠帮忙换上更密不透风的见客衣裳,就知道逃不过。

    ·💎第 84 章

    梁正清昨晚便得知了洋人遭遇刺杀的消息, 此刻两人见面,自然要问。

    这一问可热闹了。

    魏东英率先一股脑把父亲的打算说了出来, 他有私心的, 昨天满脑子怒火,没考虑周全,相信用不了多久便能查到自己是凶手之一。

    以对父亲的了解, 真会把他关进大牢。

    人命关天不是家长里短, 母亲救不了他,只希望父亲这位好友不那么死脑筋。

    可他忘了有句话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两人之所以能成为至交好友,很大原因思想皆死板封建, 习惯了带着枷锁负重前行。

    梁正清微微思索,非常认可好友的做法, 即遵守了律法, 又成全了人情大义, 他甚至提议, 如果需要,他可以出面号召百姓请愿, 请求朝廷网开一面。

    当梁汝莲赶到时, 魏东英听的快坚持不住了, 看见进来的身影如蒙大赫, 立刻站起身端端正正见礼。

    两人的父亲封建礼仪刻进骨子里,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两人至今没见过面, 一切了解来自别人口传。

    魏东英没忍住好奇,偷偷瞄了眼, 只见对方垂头, 迈着标准的小碎步, 那叫一个摇曳生姿——啊,不对,不是说放足了吗?

    梁正清感觉女儿不太对劲。

    自从打败东洋浪人后,女儿彻底放开了,大家闺秀的痕迹越来越少,这是?

    梁正清忽然欣慰不已。

    女儿当着外人的面还是有分寸的。

    魏县令今天来主要做给乡民看,当然,也要道歉。

    魏东英怎能不明白婆家退婚对一名未出阁女子带来的伤害,为了自己的幸福,不得不伤害,他上前一步行了个大礼,诚恳道:“梁小姐,在下向你”

    对方一直娇羞状低头,看不清长相,但半鞠躬大礼,正好看到半张脸。

    魏东英感觉自己的脑袋被什么重重敲了下,嗡嗡的。

    “我们应该很快会见面。”

    一钗击杀洋人的神秘高手,击败东洋浪子的前未婚妻,而昨天,恰好去了县城

    魏东英失去了语言功能,眼神直勾勾的,似乎看梁汝莲,又似乎看空气。

    俩封建家长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梁正清顿时拉下脸,碍于情面不好说什么。

    魏问训气的重重一拍桌子:“畜生,你在干什么!”

    如此直勾勾盯着未出阁的女子看,太放荡,算得上轻度调戏。

    魏东英茫然顺着话回答:“我在干什么?”

    魏问训:“”

    梁汝莲无奈叹口气,想要打个圆场,可一时间想不出什么理由。

    小翠忽然上前一步,惊讶道:“魏公子,您眼睛里进了个小虫,我带您去用清水处理下吧。”

    魏东英迷迷糊糊点头,走到门口清醒过来,恭敬请示:“梁伯父,在下可否单独和梁姑娘说几句话?”

    梁正清皱眉。

    什么小飞虫,他自然不信,明明是看呆了,就说嘛,女儿何等优秀。

    梁正清生气同时又有点小骄傲。

    好友儿子不是坏孩子,只不过留洋沾染了身毛病,此刻态度莫名的诚恳。

    梁正清犹豫看向女儿。

    梁汝莲可得体了:“梁公子,请随我来。”

    三人去了隔壁房间。

    真有了说话机会,魏东英满肚子话反而说不出来了,他受刺激太大,脑子还在嗡嗡响,大脑传来反应,未婚妻身份似乎比救命恩人分量更重,似乎,似乎失去了人生中本该拥有的最珍贵财宝。

    小翠看看小姐,再看看魏东英,掩饰不住的兴奋:“魏公子,意不意外,刺不刺激?”

    别看她没谈过恋爱,但非常懂男人那点小心思,呵呵,后悔了吧。

    魏东英咧咧嘴,想说点什么下意识抬头,目光扫到那张略带英气的脸赶紧转开,然后,耳朵红了,仿佛他才是未出阁的大姑娘。

    梁汝莲经验何等丰富,就怕这点,正色道:“魏公子,您请讲。”

    魏东英低着头,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多谢梁小姐救命大恩。”

    然后,然后就没了。

    梁汝莲等了好一会确信没了,客气道:“公子客气,顺手而已。”

    魏东英一些想问的,忽然不想问了,真正想问了,一时开不了口。

    气氛渐渐尴尬。

    梁汝莲主动找了个话题:“洋人死亡现场的百姓可有安排妥当?”

    “没,还没来得及。”魏东英第一次杀人,回家后没再出来,今天一大早来了这里,安慰道:“百姓都恨鬼子,放心吧,我爹虽然古板但爱民如子,不会来硬的。”

    梁汝莲知道最终剧情,清楚人性放飞后的恶性,她其实担心的是洋人恼羞成怒,按照她的想法,最好让附近百姓暂时离开。

    似乎想的太过简单。

    就像梁家庄即将面临的浩劫般,既然躲不掉,最直接的办法——远走高飞。

    可又能去哪里,整个战乱要持续几十年。

    家在这里,根在这方热土。

    魏东英被这番话说的冷静下来,沉默片刻:“我来想办法。”

    那个蠢蠢欲动的念头没敢说,但当告辞回去的路上,他立刻说了:“爹,我想娶梁小姐。”

    魏县令:“滚!”

    魏东英只是通知亲爹。

    反正他说了不算。

    亲娘那里要好好说。

    魏东英马不停蹄奔向后院,宛如宣布什么大事般郑重伸出两根手指:“娘,两件事,需要你帮忙。”

    县令夫人不紧不慢放下茶杯:“说。”

    魏东英放下一根手指:“我要钱。”

    县令夫人一声冷笑:“还以为什么大事。”

    县令夫人如今的家庭地位可不是白来的,娘家是京城小有名气的商人,铺子几十间,当初按照家里的意思,要求还是个穷秀才的魏县令当上门女婿。

    县令夫人绝食逼迫父母同意。

    事实证明没错,她嫁对人了。

    魏东英面色更郑重:“第二件,我非梁家小姐不娶。”

    县令夫人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哪家的梁小姐,等懂了,说了个一模一样的字:“滚!”

    视婚姻为儿戏吗?

    想退婚就退婚,想娶救娶?

    县令夫人没那么粗暴,很快冷静下来:“给我个理由?”

    “娘,你坐下,深呼吸。”魏东英没法再隐瞒,一字一句道,“那两个洋人,是我杀的。”

    他从茶馆偶遇开始讲起,说到生死间飞来的银钗时,那一闪而过的银光,仿佛落进眼睛住了下来。

    他不想只找个温柔乡。

    未来的伴侣,要知他懂他。

    魏东英打算很久了,国难当头,入侵者狰狞,他要去京城,或者更远的远方,做一个呐喊者。

    喊醒四万万同胞!

    “等等,你让我消化下。”县令夫人眼神直勾勾站起来,呢喃道,“我应该先心疼你呢,还是先揍你呢?”

    泪水不知觉滚滚落下。

    县令夫人哭的无声无息:“你个混账,杀人啊,你不知道洋人有枪吗?你动手前没想想娘吗?你要死了,娘怎么活?”

    很多闯祸的孩子吓的离家出走,但当被找到时发现,没有打骂,只有父母紧紧的拥抱和安慰。

    对于父母来说,世界上再没什么比孩子的安全更重要。

    魏东英抱住亲娘胳膊摇晃:“娘啊,再哭可就不好看了,儿子不是好好的嘛,现在您明白了吧,那句说的好——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您说对吧。”

    县令夫人又哭又笑:“对你娘的腿,女人才以身相许。”

    魏东英夸张睁大眼:“对哦,那不然这样吧,我当上门女婿也行,梁叔叔正好没儿子。”

    县令夫人:“滚。”

    骂归骂,县令夫人感觉到了,儿子动真格了。

    县令夫人擦擦眼泪,叹口气:“这就是你俩的缘分啊,天注定,不过这事啊,娘能帮你的不多,自己挖的坑自己填,你要想重新娶梁家姑娘,估计得她亲口同意才行。”

    “那肯定呀,娘,你只帮我说服爹,还有准备聘礼啥的就行。”魏东英恨不得像小时候钻娘怀里蹭几下,他眉飞色舞拍拍胸口,“明天开始,我要追求梁小姐,一直追到她同意。”

    魏东英来的路上已经打算好,今天因为紧张表现太糟糕,他要像国外的男女那般,展现自己的魅力诚意,让梁汝莲爱上他!

    第二天一早,魏东英揣着亲娘给的银票开始行动。

    妥当安排洋人死亡巷子里的乡民,然后这不就有见面的机会了嘛。

    而与此同时,师爷跌跌撞撞跑进衙门。

    魏县令紧皱眉头:“何事如此惊慌?”

    师爷年纪不小了,大喘气好一会才有力气说话:“洋人,洋人来了。”

    “洋人有何可怕?”魏县令抬抬眼皮,对他反应非常不满意,淡淡道,“先让他等着,本官忙完公务再说。”

    师爷急的快不会说话了,指指身后:“好多,枪,拿了好多枪。”

    ·💎第 85 章

    魏问训脸色微微一变, 转头向县丞低喝:“传我命令,所有衙役立刻集合。”

    地面微微震动, 有力脚步声隐约传来

    魏问训不顾师爷劝阻, 一甩长袍往外走,此刻,他仿佛成了个独身迎战千军万马的武将。

    几十名人高马大的洋人士兵无视门口衙役阻拦, 他们大概认识朝服, 见魏问训大踏步走出不用吩咐,半蹲,摆出射击阵型, 枪口齐齐对准。

    能远渡重洋来到华夏,当然是本国精英中的精英, 这几十名洋人士兵目光凌厉, 几乎个个一身腱子肉, 胳膊都快赶上瘦弱些女子的大腿粗了。

    几十杆黑黝黝的枪口, 只要轻轻扣动扳机,瞬间便能把人打成筛子。

    魏问训凛然不惧, 沉声道:“各位可知, 擅闯衙门, 按照我朝律法, 当杖责三十大棍。”

    队伍中走出个军官打扮的洋人,大概三十多岁, 头顶早秃, 两侧头发偏偏浓密,活像带了两朵假发髻, 他表情高傲, 操着生硬的华夏话问道:“你就是宁县县令?”

    魏问训比他矮半个脑袋, 气势丝毫不逊:“正是魏某,你是何人?”

    洋军官低头玩味笑笑:“你可以叫我索恩。”

    说话间,又有急促脚步声响起。

    一个县城标配衙役三十人,早上还未外出,接到命令还以为洋人要做什么,以最快速度赶到。

    人数差不了多少,差的是武器。

    上黑下红,起了包浆油光泛亮的水火棍。

    为首之人叫鲁忠,他同样一身腱子肉,身高少有能和洋人差不多的,见自家县令老爷被几十杆□□对准,想也不想高举水火棍冲到前面。

    少有人知道的是,鲁忠对豆腐西施有好感多年,只是对方决心守寡没有再嫁之心,鲁忠也想得开,暗地里照顾,赶走不知道多少地痞流氓。

    所心仪之人以这种耻辱方式自尽,他恨不得亲手撕了那俩洋人。

    但他自知身份,做不到执法者犯法。

    此刻难得有机会,都欺负到门上了。

    鲁忠目标对准为首的秃头索恩。

    当然,没有县令大人命令,他不会杀人,只想让他们放下武器。

    从未听过的震耳欲聋的响声。

    鲁忠看到其中一杆枪冒出白烟,能做到衙役之首,他功夫自然不错,拼尽全力闪躲。

    那子弹速度,任何暗器都没法比,一个是人力,一个是机械!

    早已超越了音速。

    鲁忠什么都没看到,胳膊传来一股完全无法抵抗的巨大力量,半边身子震的发麻,险些站不住,然后,胳膊没了支撑,软绵绵耷拉下来,鲜血,喷涌而出。

    魏问训的喊声晚了一步,他快步上前搀扶住鲁忠,死死盯着开枪的洋人士兵,目眦欲裂:“大胆,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身后的众衙役一愣。

    他们当然愤怒。

    鲁忠待人忠厚,从不仗着手中权利仗势欺人。

    对面换做别的人,不用县太爷吩咐他们早冲上去了。

    可他们,都有妻儿老小,是家里的顶梁柱。

    刚才什么都没看到,只听到一声巨响,功夫最好的鲁忠便被击中,对面几十杆,他们冲上去同样下场。

    秃头索恩看懂众衙役的胆怯,不屑冷笑,他掏出杆雕刻着银色花纹的□□,毫无预兆扣动扳机。

    “呯!”

    一名衙役手中的水火棍应声飞出好几米。

    这名衙役脸色立刻煞白,他半边胳膊麻了,那根上好硬木、抹了好几层桐油,刀都砍不断的水火棍,给打了个坑。

    热血勇气便是这样渐渐失去的。

    这段动荡岁月里,站出来想要反抗的很多人发现,巨大悬殊面前,哪怕血流干了都没用。

    曾有某地官兵不堪受辱,违抗圣旨发起攻击。

    锋利的刀尚未靠近敌人,人先被击中,血流成河,己方无一人幸免,对方无一伤亡。

    魏问训面如死灰,像被忽然抽掉所有精气神,脊背依旧挺拔,没了势。

    索恩习惯了这种变化,下巴高傲抬起:“我国两名大使当街被杀,魏县令,凶手可曾抓到。”

    魏问训深呼口气,似乎找到了新的支撑:“案件尚在调查。”

    他当然猜到了对方来意。

    “看来不方便说了。”索恩莫名其妙哈哈大笑,看向身边的士兵,“去看看,那位的马车到了没。”

    衙门外,一辆马车急速停下,不知道跑了多远多久,马累的嘴里全是白沫,鬃毛湿哒哒的。

    轿门掀开,跳下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他带着个洁白莹莹的玉扳指,身上的绸缎又亮又滑,一开口,声音又尖又细。

    “哎呦,我这屁股呀,跟颠的快成好几瓣了。”

    出来迎接的洋人士兵听不懂说什么,指指里面,示意他赶紧点。

    “催催催,就知道催,催你妈的X——哎呦,容我整理下,你看我这衣衫不整的。”中年男人说的是骂人的话,但态度可恭敬了,好像夸人似的,他甩甩衣袖,掸掸并不存在的灰尘,活像要唱戏般轻咳一声润了润嗓子,然后拖着强调喊道,“宁县县令,魏问训——接旨!”

    这个年代的圣旨,要供起来,对于一名县令来说,等于传家宝的存在。

    魏问训想过,比如,有生之年能给夫人挣来个诰命,让她衣锦还乡。

    现在,等于实现了。

    只有简单的一句话:不得违抗洋人任何命令。

    魏问训大概平生第一次茫然了。

    朝廷有专门鉴别圣旨真假的办法,是真的,那似乎散发着威严气息的大印,以及皇上特有的笔迹,不是仿造。

    李公公宣完圣旨,主动扶他起来:“魏大人,别发呆啊,咱们屋里说话吧,老奴一路颠簸,嗓子干的快冒烟了。”

    违抗圣旨,那是要砍头的大罪。

    案件有关资料由主薄负责。

    等只有两人了,魏问训让人沏上能拿得出手最好的茶,耐心等对方喝了几口这才低声道:“李公公,皇上怎可”

    “皇上也是人啊,日子同样不好过,洋人可不是讲理的玩意。”李公公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挥手打断叹口气,“哎,我来之前托人打听过你,是个难得的好官呀,老奴多句话,有什么想法,憋在肚子里,别和洋人对着干,那个索恩别说你一个小小县令,一品大员都不放在眼里呢,要不是为了哎,不说了,这茶还不错。”

    魏问训如果能做到的话,以其才华多年来又怎能一直原地不动当个区区县令,他试图说清事情严重性:“两名洋人,光天化日之下调戏一名寡妇,还有一个东洋浪子去了魏家庄,说要征收土地种植罂粟——李公公,您来的正好,下官写份奏折,烦请您”

    再次被打断。

    李公公捏着兰花指怒斥:“瞧你长得不错,怎么听不懂话呐,圣旨怎么说的?不得违抗洋人命令,也就说想干嘛就干嘛,目前啊,咱们惹不起,悄悄告诉你,皇上正想办法呢。”

    魏问训立刻来了精神,他信。

    ·💎第 86 章

    魏问训放心了, 就说嘛,堂堂□□, 堂堂天下百姓的主子, 怎么可能任由洋人作威作福,原来是在想办法。

    的确,洋人拥有洋枪洋炮, 不能正面迎战。

    魏问训没继续追问。

    事关朝廷绝密, 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县令应该问的。

    李公公是个人精,很会揣摩人的心事还会说话,没一会, 心中恶气散去大半。

    可惜没能保持太久。

    洋人索恩很快回来了,不耐烦把卷宗扔到他身上:“为什么不抓目击者?”

    “索恩先生, 按照我朝律法, 目击者不是同谋, 更不是犯人。”魏问训强迫自己说话别那么冷硬, 皇上正忍着着想办法呢,他也得忍, 耐心道, “您放心, 我会亲自走一趟。”

    他本来就打算这两天亲自去往安放现场调查, 捕快问询的信息的确有不少疑点,很大可能, 百姓因为私人情绪有意包庇。

    “不必了。”索恩并不买账, 冷声道,“现在, 你带路, 我亲自去抓人。”

    “不行!”魏问训断然拒绝。

    洋人敢大街广众调戏良家妇女, 根本毫无道德可言,抓现场目击人?

    想都不用想会发生什么。

    索恩白如褪毛猪皮的脸拉下来,说了句地道的华夏话:“魏,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小小县令,杀就杀了,但东洋那边的做法让他的国家看到了发财办法。

    梁家庄的土地可以,想来还有别的地方,魏问训本地父母官,有用的上的价值。

    魏问训与他对视:“想要抓我百姓,除非魏某人头落地。”

    眼见索恩掏出枪指上魏问训眉心,李公公赶紧拉架:“哎呀,别冲动别冲动,都是自己人,索恩大人,先把枪放下。”

    接着又向魏问训使眼色:“你也是,不就几个乡民嘛,索恩大人只是想叫来问问。”

    魏问训愚忠但不傻,坦然道:“李公公,有些事,不可以忍。”

    他可以委以虚蛇放弃一些原则甚至受辱,眼睁睁看百姓遭殃,做不到。

    李公公悄悄叹口气,转了转眼珠,挤出个谄媚的笑:“索恩大人,要不这样吧,咱们先吃饭,边吃边聊,奔波那么久,您和其他大人也很累了吧,我们这有句话,酒桌上没有谈不下来的事。”

    索恩皱眉想了想:“你,和他好好说,吃饭后,立刻去。”

    李公公连连点头,满口答应,连推带拉扯着魏问训:“走啊,愣着干吗?”

    没人注意,一名仆人低着头,贴着墙壁悄悄往外走,等走出衙门,确定无人注意,他撒丫子就跑。

    连续两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县令夫人早听到了,她不顾规矩跑来,被衙役死死拦住。

    去了没啥用,反而可能成为洋人把柄。

    好在暂时没事。

    后宅里,等的心急如焚的县令夫人完整听完,一个摇晃没站稳差点摔倒。

    仆人赶紧扶住,着急道:“夫人,你别急呀,看洋人那意思,不会对老爷怎么样,只是”

    只是案发现场的百姓要遭殃。

    他哪里能知道,自家公子就是此刻全县城热议的蒙面黑衣人。

    县令夫人半天回不过神,在这之前,她算是个幸福的后宅女人,男人宠她儿子敬她,即使洋人来到县城也没影响多少。

    男人毕竟是县令,朝廷命官,洋人不敢怎么着。

    可她错在以人的思维去分析。

    成亲后,她找到了后半生的依靠,她收起那身刺,当起了贤妻良母。

    此刻,一股微弱的力量忽然迸发,瞬间爆炸!

    县令夫人忽然站起来,把仆人给吓了一跳。

    “现在,我说你听着。”县令夫人掏出一把银票,也不知道多少,压低嗓门,“别管花多少钱,想尽办法,拖住洋人,拖的越久越好。”

    仆人茫然看了眼银票:“怎么拖?”

    县令夫人此刻大脑不怎么清醒,随口道:“说你怀了他的孩子?”

    仆人:“夫人,我是男的。”

    话虽如此说,但他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瞧瞧,夫人都快急疯了。

    目送仆人出门,县令夫人开始行动,她找了个袋子,再打开放置钱财的箱子,一股脑往里面塞,然后,换上身粗布衣服,悄悄溜出门。

    魏东英那边并不怎么顺利,他认为安家置业的钱,百姓并不买账。

    “魏公子啊,哪里能说走就走呢,我做点小生意,老顾客都在咱们县城,去外地,一切重新开始,怎么养家糊口嘛。”

    “您真是个大好人,虎父无犬子,可是公子啊,我岳母病的厉害,一时半会怕是走不了。”

    不同的说辞,同样的客气,尤其那眼神,仿佛带着光。

    此前见到他也客气,但完全不一样的两种客气,就像,因为什么事变成了自己人。

    两方都不点破。

    杀掉洋人为大家伙狠狠出了口恶气,他们做不到太多,只能绝对的保密。

    魏问训哭笑不得,跑了一圈,竟然只说服一家——人家本来就打算搬家。

    巷子相对安静,众多洋人过街的消息一时没传来,直到一声枪响。

    绝大部分百姓没听过,还以为爆米花机呢,诧异今天为何那么响,竟然传到了这里。

    魏东英听着像是枪声,不敢确定。

    人在屋里,跑出来声音已经消失,不知道从哪里来。

    他同样思维,丝毫没想到洋人敢闯衙门,拿枪指着一方父母官。

    只说服一家,好像没法和梁汝莲交待,于是继续做工作,一直到有人急匆匆跑来,不由分说把他推家里。

    这人恰好路过县衙,大着胆子目睹了一切,恰好又认识个衙役,情况了解了个差不多。

    洋人要报仇,准备抓人了。

    邻里邻居,即使有点过节,生死间也算不了什么,没多会,消息立刻传开,这下没人再找什么借口。

    只能先逃了。

    魏东英担心爹的安全,想回被死死拉住。

    事情发展到这里,也不用打哑谜了。

    “魏公子,逃,跟我们一起逃,洋人肯定不会放过你。”

    “对呀,好汉不吃眼前亏。”

    魏东英哪里会同意,亲爹亲娘都在呢,然后,被几名年轻力壮的男人给死死摁住。

    绑也要把他绑走!

    反正不会眼睁睁看他送死。

    魏东英快给急哭了:“乡亲们,我谢谢你们,可你们想过没,如果我跑了,洋人发现真相,我爹我娘怎么办?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是我害了他们呀,我活着还不如死了。”

    一名老人冷静分析:“不会的,县太爷可是朝廷命官,知府想治罪都得先上奏才行呢。”

    魏东英苦笑摇头:“老丈,你自己信吗?”

    没人信。

    当着数十名衙役的面,洋人敢开枪,分明没把朝廷放眼里,县太爷,最多稍微重要那么一点点,但如果得知是凶手的父亲,大概率难逃劫难。

    越明白,越不放他走,一边急火火收拾行李一边苦口婆心的劝。

    ·💎第 87 章

    宁县和后世的县城没法比, 常驻人口几万人,县令一家三口, 妥妥的名人。

    县令夫人来到案发巷子, 没咋费力气便找到了人。

    魏东英仿佛见到了救星:“娘啊,你怎么来了,他们不让我走, 爹没事吧?”

    县令夫人已经知道了啥情况, 和她想的有区别,不过也没事,她向众人郑重行礼.

    没有乡亲们拦着, 儿子肯定跑去衙门了。

    众人连忙躲开,有人眼里含了泪:“夫人啊, 可不敢, 你们一家人都是大好人, 我们, 我们现在帮不上什么忙。”

    魏问训保一方平安,县令夫人从不仗着身份作威作福, 去市场买个东西, 该多少钱就多少钱, 偶尔遇到遭遇不幸的, 还捐钱捐物。

    县令公子更是厉害了,为了个毫无关系的豆腐西施铤而走险。

    县令夫人也含了泪, 有种做梦的感觉。

    之前虽不能说太平盛世吧, 可也算平安,怎么转眼间就家破人亡了呢?

    县令夫人转身擦掉眼泪, 把包袱塞给儿子, 严厉道:“听乡亲们的, 走,去京城找你外祖母。”

    魏东英哪里肯:“我不去,我要和爹娘一起。”

    县令夫人笑了,眼里又有了泪,她踮起脚尖,摸摸儿子的脑袋,慈祥道:“好儿子,听话。”

    她忽然感觉很骄傲,感觉这辈子值了。

    知道儿子想法,县令夫人笑道:“你先走,回头我和你父亲趁洋人不注意的时候再走。”

    魏东英哪里不知道母亲意思,眼睛红了:“娘,你别说了,我不会走的。”

    母亲所有的家当几乎都在包袱里,这是这是存了死志。

    魏东英紧紧拉着母亲胳膊:“娘,我去找辆马车,叫上父亲,我们一起走吧。”

    洋人还不知道真相,还有机会,让父亲悄悄溜出来,出了县城,天高皇帝远,洋人根本不知道去哪里追。

    也不用去外祖母家寄人篱下,随便找个小地方,有积蓄,他长大了,可以养家。

    魏东英越说越激动,甚至开始憧憬起来。

    乱世中,没有什么比一家人平安更重要。

    县令夫人笑得越来越慈祥,不停点头:“好,等我们在外祖母家汇合后,好好商量去哪里安家。”

    魏东英急了:“娘,一起啊,我不会自己走的。”

    县令夫人愁的叹口气,没时间了,她又不能像画本里写的那样把儿子打晕,沉默片刻认真道:“你爹不会走的。”

    魏东英宛如当头挨了一闷棍,嗫嚅半天,说不出什么来。

    他怎么把这个给忘记了。

    他走了,父母走了,洋人查出真相,大概率迁怒无辜百姓,以父亲那个老顽固一贯的风格,怎么会走呢?

    魏东英喃喃道:“那,那怎么办?”

    反正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父母送死。

    “万一,万一我和你父亲遭遇意外,我们最大的希望,儿子好好活着,儿子如果一起死,我们死不瞑目。”县令夫人知道必须要把事情说透了,虽然血淋淋的残忍,但必须做,“到时候,记得帮我们报仇,杀洋人,多杀,皇帝老儿?哼,没啥指望了。”

    儿子不肯独活,可她生了他,有权利自私一次。

    有的时候,活着真的不如死了。

    县令夫人温声道:“这只是万一,我和你爹又不是傻子,有机会肯定活着,你和乡亲们走了,洋人一时半会查不到真相,过段时间,可能就忘了,对了,我看那意思,你爹好像有利用的价值。”

    这时,外面有人急匆匆进来催促:“快,快走吧,洋人到酒楼了,再晚来不及了。”

    县令夫人深呼口气,说出她这生对儿子的最后一句话:“汝莲是个好姑娘,如果你小子有福气娶到人家,包袱里那两只玉镯,当是我的见面礼。”

    说完,她转身往外走,大声道:“你是大人了,有自己的主意,真想剐娘的心,就跟着来吧。”

    魏东英硬生生停住脚步,声音几乎滴出了血:“我听娘的话,去外祖母家,娘啊,你们一定要来,如果你们不来,我保证,必将手刃仇人,给你们报仇!”

    眼泪,糊了县令夫人满脸。

    另一边,洋人去往酒楼的路上,忽然窜出出好几个衣着破破烂烂的乞丐,他们手里举着点心等各种礼物,见洋人过来立刻跪下磕头,大声喊着什么。

    索恩没听懂,但能看出,对方没有恶意。

    李公公赶紧翻译:“他们说,欢迎洋人老爷,旅途劳顿,准备了点薄礼。”

    李公公感觉古怪极了,乞丐?拿着点心?

    这是搞啥呢?

    魏问训同样不解,浓眉紧皱。

    因为豆腐西施之死,整个县城百姓无不恨极了洋人,乞丐,大概率受到人指示,这么做的用意何在?

    索恩哪里有过如此待遇,来了兴趣,命令李公公:“问问他们为何这么做。”

    乞丐的回答出乎所有人预料。

    “县令大人平常对我们非打即骂,希望洋人大人接管县城管辖权,让我们过上好日子。”

    魏问训:“”

    他娘的满嘴毛火车,他什么时候打骂过?

    索恩来的匆匆,没了解魏问训的名声,还以为就像见过的很多官员一样呢,他若有所思看了眼魏问训,命令士兵接过,但没吃。

    继续往前走,忽然出现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跪在地下哭的泣不成声,呜哩哇啦说着什么。

    不用索恩吩咐,李公公抬手哄人:“哎,你这个老东西,告状不是这么告的。”

    魏问训认出了老妇人——豆腐西施的婆婆。

    索恩又来了兴趣:“她有什么事吗?”

    华夏简单的话他能听懂,但刚才的乞丐再到老妇人,说话含糊,听不清。

    “启禀洋人大人,我儿媳之死其实不完全因为遭到调戏,而是,而是”豆腐西施婆婆抬起头,一张老脸满满的绝望,“大人啊,里面有内情,老婆子可否只讲给你听。”

    她忽然口齿清晰了。

    索恩听懂了,事关威廉两人之死,他毫不犹豫走过去,主动蹲下,温和道:“老人家,快起来,你别害怕,有我在,谁都伤害不了你。”

    豆腐西施婆婆似乎感动坏了,眼泪汪汪,颤巍巍站起身,大概年龄大了,身子摇摇晃晃。

    眼看要摔倒,索恩没多想,伸手扶人。

    老太婆不知道多久没洗过澡,身上都馊了。

    索恩皱眉,刚要把人推开,忽然小腹传来剧痛。

    他意识到什么,不敢置信低头,看到了把染血的剪刀。

    ·💎第 88 章

    西施豆腐婆婆其实也就六十多, 但这个时代的人均寿命低,看起来已经很老了, 像只不堪重负的老狗, 倒下可能就起不来。

    没人想到,她能做出行刺洋人的事。

    某种程度来说,比魏东英更震撼, 后者年强力壮会武术, 有自保能力,而她,等于送死。

    她还有个孙子啊, 她死了,孙子怎么办?

    可别人不是她。

    儿媳去世的这段时间里, 她成宿成宿的睡不着, 儿媳刚进门, 儿媳生孩子, 看着她从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慢慢变成妇人。

    她对不起儿媳呀。

    儿子死后,以儿媳的条件本可以再嫁个不错的人家, 比如鲁捕头, 可她统统拒绝, 一心带着孙子守寡。

    一个女人, 能做到这样子,到顶了。

    得知凶手被杀, 她对着老天连连磕头, 老天开眼了,该死的洋人。

    她决定为那位不知名的恩人立个牌位, 一代代传下去, 她死后, 交给孙子,孙子还有孙子,从此只要香火不断,恩人的香火就不会断。

    今天上街,看到成排的洋人去了县衙,没多会,她便知道洋人的来意了,要找到恩人杀掉。

    说不上什么原因,她回家拿了把剪刀,一直跟随寻找机会。

    上午时分,街道人来人往,被洋人吸引围观的百姓不知道有多少。

    无一人说话。

    安静的,似乎能听到鲜血顺着剪刀滑落的滴答声。

    西施豆腐婆婆干瘪的嘴唇浮出笑意:“兔崽子,我草你十八代祖宗。”

    可惜,她力气小,没有趁手的武器,那剪刀,杀不了洋鬼子。

    也够了。

    一条不值钱的老命,换皇帝都不敢动的洋人的那么多血,到了地下,有脸见儿子儿媳了。

    索恩够硬气,没叫,愣了下后一脚把老太婆踹飞,然后倒退两步,快速摸出手qiang,连续两枪。

    一切太快了,快到除了两个当事人,包括魏问训,陪同衙役内的任何人来不及做出反应。

    老太婆老脸上出现两朵慢慢绽放的鲜红花朵,估计她这辈子都没带过这么好看的花,她唇角带着笑。

    这个动乱的年代,大部分反抗,是从底层开始的。

    他们不是为了国家,为了自己的小家,为了亲人。

    死的几乎无声无息,除了小部分人,无人记住。

    李公公刺耳的尖叫打破沉默:“护驾护洋大人,有刺客~~~~”

    洋人士兵早已围上来,他们懂的简单的救护知识,一名士兵撕开索恩衣服,裹上纱布,杀气腾腾看向周围百姓。

    宛如大难临头的鸟,不用吩咐,人群立刻各显神通,转眼间没了人影。

    饭是吃不上了。

    剪刀没要掉索恩的命,但刺的多深不好说,要找大夫。

    魏问训命令衙役带路,自己留下来处理现场,他轻轻蹲下。

    鲜血,从老太婆脸上流到地下,还在流,像条瘦弱的小溪,顽强留下道蜿蜒的弱弱痕迹。

    第一次见,还是老太婆告状,告洋人害了她儿媳妇。

    如果当时处理,她不会死,不会走到这一步。

    她死,他有推不掉的责任。

    魏问训轻轻合上那双含笑的老眼:“老人家,对不住了,你放心走吧。”

    说完,他低声命令身边的随从:“去告诉夫人,悄悄厚葬,老人家的孙子,如果找不到合适的亲戚领养,就接回家来吧。”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快家破人亡了。

    县令夫人全部家当给了儿子,钱倒是还有点,她叹口气,褪下手腕的玉镯扔给随从:“按照老爷说的去办吧,孩子就算了,亲戚不要的话,找户好人家领养吧。\"

    因为索恩受伤,洋人士兵全部跟随去了医馆。

    县令夫人没说儿子走的事,换上正常的衣服找到人,柔声道:“老爷,要不我们走吧。”

    魏问训皱眉:“我有公务在身,你先回家,忙完后我早点回去。”

    县令夫人笑着摇头:“我说的是,咱们离开宁县吧,找个小山村,过平平安安的日子。”

    接着下意识换了副语气:“老爷,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我害怕。”

    类似的话,魏问训听了几十年,但这一次,似乎哪里不同,他仔细盯着那双已经有点浑浊的熟悉眼睛,那里面,果然有着不同往日的波光。

    想想也是,接连的命案,洋人来者不善,害怕正常。

    “夫人,有我呢,咱不怕。”魏问训不知为啥,很想抱一下,但礼义廉耻让他打消这陌生的冲动,用少有的语气柔声道,“现在还不能走,两名洋人被杀,朝廷肯定压力重重,索恩找不到凶手决不罢休,刚才又当街遇刺,我若走了,对不起天恩呐。”

    “你对得起了,你昔日的同门,哪个像你还是个小小的县官?其中原因不用我多说吧。”县令夫人但凡有一点希望都不会放弃,她知道这话扎心,甚至会惹的对方震怒,“儿子说你愚忠,我看不假,忠于朝廷没错,可现在的朝廷,值得吗?魏问训,非得搭上我们一家的性命才知道后悔吗?”

    议论、指责朝廷,可以抓起来了。

    魏问训一句大胆到嘴边咽下,他看到了什么?

    不知何时,夫人眼里噙满了泪。

    平日再怎么装娇滴滴,本质不是,从来干打雷不下雨。

    魏问训咬咬牙:“等我忙完这件案子再说,行吗?”

    县令夫人什么都没法说。

    说人是儿子杀的吧,老顽固怕连累百姓不会走,而且,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她走。

    她除了抱住胳膊猛摇,一阵自己都感觉肉麻的撒娇想不出别的。

    这时,一名衙役匆匆走来,他不想打扰县太爷亲亲我我,等一会了。

    “大人,你赶快过去看看吧,洋人自己去抓人了。”

    索恩没死,剪刀只伤了皮肉,就像头受伤的黑熊,进入愤怒模式。

    想杀他们洋人的,很多,敢动手的,没有。

    如果这次不来点狠的,以后出门怕是都要胆战心惊,毕竟,比起四万万华夏人,他们人少的可怜。

    他也不用魏问训了,包扎完毕,直接亲自带人前往案发巷子。

    威廉死的地不靠门口,又大概因为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无人清理,两人过去,鲜血干枯,一大群苍蝇飞来飞去。

    索恩死死盯了会,转头看向距离最近的大门,蹦出一个字:“砸!”

    巷子里一个人也没,家家户户大门紧闭。

    接到命令,两名士兵抬脚就踹。

    不知道什么原因,两人力气足够大,连续踹好几下,大门晃晃悠悠就是不倒。

    一名士兵想了想,让同伴蹲下,踩着对方肩膀爬到墙头跳进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主人似乎没在家。

    士兵转到门口,明白了,两根胳膊粗细的木棍顶着大门,难怪踹不开。

    院子很快被翻了个底朝天,除了散落的杂物,一个人也没。

    搬走了?

    众洋人没多想,毕竟他们不了解,可能巧合。

    很快去往对面的第二家。

    一模一样的情况,大门从里面顶着,也不知道人怎么出去的,接着第三家,第四家

    直到有家确认情况不对。

    走的太匆忙,残留的早饭没收拾,还带着淡淡的温热。

    索恩一声冷笑。

    难怪。

    明白了,路上的乞丐,是来故意拖延的,让这里的人有足够时间逃走。

    基本可以确认,逃走的人,肯定知道什么内情。

    华夏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总不能所有人都搬走,总有邻居的吧。

    索恩目光看向巷子尽头:“给我一家家砸门。”

    ·💎第 89 章

    院子连着院子, 院子里有人,有人不会一点消息不知道。

    手里有枪, 可以为所欲为。

    距离刺杀现场很远一段距离的院子, 主人是个暴脾气的中年男子,平常凶的狠,听到自家大门被砸的砰砰作响, 骂骂咧咧:“哪个王八蛋嫌命太长了, 老子搞”

    门开处,一排比他高半个脑袋的洋人。

    “洋,洋大人?”男子完全懵了, 下意识转身往屋里跑。

    能跑到哪里。

    没几步被踹到地。

    男子哪里还有平常的凶悍模样,脸色煞白:“大, 大人, 我啥也没做啊。”

    索恩不仅有枪, 还有刀, 军刀放到男子脖子:“你的邻居,去哪里了?”

    男人刚才也去大街看热闹了, 还以为这事, 没想到问邻居, 莫非邻居得罪洋人了?他知道这会说的不满意可能掉脑袋, 一连串问道:“没在家吗?我想想能去哪里——茶馆,对, 大人, 要不我带路?”

    他和邻居关系并不怎么好。

    对方走的时候没打招呼,他倒是听到传来的声音, 但压根没想过举家逃离这事。

    索恩并不在意他说的是真是假, 只想要想要的, 军刀微微用力,泛起层薄薄的血珠。

    男子杀猪惨叫:“大人,别,别杀我,我没说谎,我茶馆没有还有别的地方,我保证帮您抓到人。”

    索恩宛如切牛排般轻拉军刀:“他搬走了,全家人。”

    “搬,搬走了?这,这我不知道啊。”人在生死间,往往能爆发出潜能,男子闻到股骚味,自己的,他忽然看到了生的光芒,“大人,大丫,她有个妹妹,住城南。”

    关系不好不等于不了解。

    女主人叫大丫,城南嫁过来的,有个妹妹叫二丫,因为从小没了父母跟着叔叔婶婶一家,险些被卖,二丫嫁的更好些,时不时送布匹糕点啥的。

    姐姐搬走,他不知道,妹妹肯定知道什么。

    索恩眼睛亮了下:“带路。”

    说是城南,一个县城没多远。

    洋士兵浩浩荡荡,所过之处宛如恶鬼逛街,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是门缝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他们猜不出洋鬼子的意图,看架势,似乎有人要遭殃。

    男主人开的门。

    一大群洋人士兵,同样吓的差点说不出话:“洋,洋大人,您有什么事?”

    邻居男子为了命啥也顾不得:“二丫,你媳妇呢?让她出来。”

    如此大动静,早惊动其他家人了。

    二丫搀扶着婆婆刚出门,看到洋人瞬间意识到什么。

    她是知道内情的,姐姐临行前匆匆来了一趟。

    姐妹相依为命那么多年,如今一走不知何日才能再见,二丫怎么肯,至少让她知道原因吧。

    邻居男子看到了她,大喊:“大人,那个就是二丫,我邻居的妹妹。”

    几十双或绿或蓝宛如魔鬼的眼睛立刻聚集,二丫打了个哆嗦,她吃过苦,小时候被叔叔婶婶折磨的几次想到过死,所以,她比普通人比起来不怎么怕死。

    见两名洋人向她走来,二丫没犹豫,松开手,转身往院子里的水井跑。

    怎么都是死,与其受罪,还不如死的干脆点。

    不连累家人,不连累姐姐,还有那位令人钦佩的县令公子。

    震耳欲聋的枪声先一步响起!

    二丫一声惨叫,踉跄几步扑倒在地,鲜血瞬间染红裤管,她挣扎几下,发现站不起,用尽浑身力气一点点挪,一寸寸爬。

    水井近在咫尺。

    身后,相公和婆婆的惊叫声,相公似乎想冲上来被洋人打了,她没时间回头看,再一点点,就能够到水井沿了。

    一双好大的脚踩住她的胳膊。

    像是有乌云遮住了天,投下片阴影,她抬头,看见双绿色的眼睛。

    坊间传闻,洋人是魔鬼的后代,正常人眼睛怎么会有五颜六色的眼睛。

    索恩目光温柔:“想死?”

    对待想死的人,用刑效果不大。

    他目光转向院子其他人。

    什么关系不难推断,年轻的男子,女人丈夫,老太婆,婆婆,似乎都有点不够分量。

    这时,孩童奶声奶气的哭声从屋里传来,大概被吵醒了,哭着喊妈妈。

    二丫脸色大变。

    “很好。”索恩哈哈大笑,他亲自动手,拎着孩子出来走到水井,就那么单手抓着悬在空中,“你只有一次机会,告诉我,都知道什么,我可以向上帝保证,哦,你可能不懂上帝,大概就是——绝对放心,只要你说实话,我保证,不会伤害你家人一分一毫。”

    本是普普通通的小百姓,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二丫丈夫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听懂洋人的意思,他刚才想救人,被打了一枪托,满脸鲜血:“孩他娘,你快说呀。”

    婆婆常年生病,家庭地位不减,哭腔里带着点残余的威严:“快说!”

    如果只有两人,二丫应该不会说的,反正都是死,可孩子,她十月怀胎掉下来的肉,就那么悬在井口,只要洋人手指轻轻一松

    世界上怕是没有哪个母亲不屈服。

    二丫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而后嚎啕大哭:“魏,县令公子杀的。”

    “难怪!”索恩轻轻笑了,他把孩子顺手扔到地上,倒也说话算话,没继续为难,包括那个邻居男子。

    另一边,魏问训赶到巷子扑了个空,好在没费多大力气打听到了洋人的去向。

    他大概能猜到洋人的意图。

    可他万万想不到,真相有多么残忍。

    两方人马半路相遇。

    魏问训听到了枪声,面沉如水:“索恩大人,你做了什么?”

    这句话,他自己都感觉轻飘飘的。

    几十杆洋枪面前,再严厉的质问又有何用,什么都做不了,哪怕洋人真的伤害了百姓。

    “魏大人,我们回衙门详说。”索恩面带微笑,用母语向身边的士兵说了句话。

    可惜,只有梁汝莲和魏东英能听得懂。

    索恩说的是:去后院,抓人。

    短短时间接触,魏问训大概也是个不怕死的人,对待这样的人,要用刚才的办法。

    你不怕死,家人呢?

    回县衙有一段路程。

    索恩捂了捂小腹,忍住传来的阵阵疼痛,轻声道:“魏大人,你知道死去的威廉和我什么关系吗?”

    魏问训感觉出对方态度古怪:“何人?”

    “是我情人的儿子,哦,换成你们国家,大概相当于小妾。”索恩叹口气,仿佛像和一个多年的朋友聊心事,“并非所有人都有资格来你们国家,我千辛万苦才为他争取到名额,来之前,我的情人一再叮嘱我,务必照顾好,让他安全回家,现在这个样子,你说,让我如何交待?”

    “原来故人之子。”魏问训才不惯他,硬邦邦安慰了句,“你的这位故人之子,人品不怎么样,按照律法,死者偿命,但个人来说,算得上死有余辜。”

    两人距离几乎肩并肩,魏问训看到了刀鞘上鲜红色血迹。

    有百姓遭殃了。

    索恩哈哈大笑:“说的好,死有余辜。”

    魏问训皱眉。

    不同地方做了十多年县令,破过的案子数不清,见过各种凶手,受害人家属。

    索恩此刻的态度——像是大仇将报?

    魏问训打个冷战,他下意识看向距离最近的衙役。

    不管感觉对不对,先让夫人带着儿子避一避吧。

    他有些后悔了。

    洋人军队来后,满脑子如何处理,如何让全县百姓少遭殃,唯独没有考虑家人。

    索恩忽然伸手揽住他肩膀:“魏大人,你猜凶手是谁?”

    魏问训比起同龄人算得上强壮,但对方的一只手,让他有一种被黑熊之类的凶兽抓住的感觉,勉强镇定道:“是谁?”

    索恩眯起眼,看看不远处的衙门:“马上你就知道了。”

    魏问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他忽然想到送礼品的那群乞丐。

    能让人冒着生命危险做事,背后之人出手

    还未分析出结果,他看到衙门口,站着那个陪伴自己走过半生的女人。

    俩洋人一左一右用枪指着她的头。

    轮到自己,才知道那有多么痛。

    魏问训目眦欲裂:“索恩,你找死!”

    索恩淡淡微笑:“应该是你找死。”

    魏问训不和他斗嘴,踉跄冲上前奋力推开两名洋人,上上下下检查一番,声音颤抖:“夫人,有没有受伤?”

    “老爷,我很好。”县令夫人目光温柔,她本来想到个能让老爷暂时离开的办法——老蚌怀珠,对,脸不要了,让他送自己回娘家安胎,可现在没啥用了。

    魏问训松口气,转头力喝:“索恩,你欺人太甚,为何如此对待我夫人?”

    县令夫人拉住他胳膊,轻轻摇了摇:“老爷,实话告诉你吧,欺负豆腐西施的洋鬼子,是咱儿子杀的。”

    辩解没用,干脆直接面对。

    魏问训:“你”

    为什么不早说?

    他没能问出来,答案在心中。

    说了无非两个结果,把儿子押送大牢,或者情况变化,洋人欺人太甚,让她带着儿子远走高飞,总之,自己要留下来的。

    她要和自己一起死。

    魏问训渐老的虎目红了,眼泪滚滚落下,他像个忽然失去支撑的孩子蹲下,大庭广众之下哭的泣不成声。

    县令夫人只拍拍他的肩膀,抬头看向索恩:“洋大人,说你的条件吧,怎么才能放过我家老爷,钱?不瞒大人,我娘家也算富甲一方,我的命,应该能值个万两白银。”

    “倒是我小看了华夏女人。”索恩叹口气,小小县城,刺杀他的老妇人,为不连累家人欲要投井的二丫,再加上眼前这位。

    索恩褪去假惺惺的笑,诚恳道:“只有一个办法。”

    ·💎第 90 章

    县令夫人一副什么都可以的表情:“大人请讲。”

    索恩一字一句道:“为我国家种植罂粟。”

    东洋国让各国看到了新的发财思路。

    魏问训作为宁县父母官, 熟悉当地环境,他如果站出来, 起到的作用太大了。

    “先别急着拒绝。”索恩接着道, “魏大人,魏夫人,你们国家的状况, 远不是一个人, 一群人所能改变,与其白白送命,还不如为自己而活。为我国家所用, 我可以向总统申请,让你加入我国国籍, 成为无人敢欺负的子民。”

    这个承诺可谓比任何钱财名利都重。

    索恩作为先到的侵略者之一, 某种程度上, 比很多人了解这个庞大国家的状况。

    烂透了。

    那位天下人的主子, 只想着保住政权,继续过奢靡的生活。

    索恩的下一句话, 宛如平地起了声炸雷雷:“我可以再告诉你一个刚接到的消息——你们的皇帝, 昨晚连夜逃了。”

    魏问训猛然抬头:“你, 你说什么?”

    皇帝逃了?

    理智告诉他索恩没必要说谎, 李公公说了,皇上正想办法。

    李公公不敢看他, 低头抹抹眼泪。

    他心里像御厨房的调料罐全部打翻了, 难受,愤怒, 羞愧

    自从洋人打到皇城, 皇上就有逃的想法, 装满金银财宝的行礼早打包好了。

    天下人的主子啊,他的天,是个懦夫,还不如他一个阉人。

    魏问训哪里还不明白。

    连累夫人落得如此绝境,险些击垮他,皇帝出逃的消息,把最后一丝精气神抽走,他肉眼可见的老了几分。

    一双算不上有力气额手按在他肩膀。

    县令夫人叹口气:“洋大人,我家老爷十多年为国兢兢业业,这事对他打击太大了,一时半会可能无法适应,否让我单独和他说会话?”

    索恩犹豫了下,点头同意,让两人去隔壁,他带着士兵守在门口。

    房间有套简单的桌椅,魏问训太忙的时候不去后院吃饭,就在前天,县令夫人还送来了煲的汤。

    熟悉的环境,却恍如隔世。

    魏问训想到什么,恢复了点精气神,低低道:“夫人,咱儿子呢?”

    县令夫人翻个白眼:“你这当爹的真行,现在才想起来问,放心吧,安全的很,回我娘家了,带着咱们的全部家当。”

    “那就好,那就好。”魏问训喃喃点头,忽然又苦笑,“你娘俩呀,我真成了个外人。”

    他什么都不知道。

    县令夫人骄傲挺胸:“儿子和娘近怎么了,我生的,我养的。”

    如果没有洋人在屋外传来的轻微声音,这会是个让人感兴趣且愉快的话题。

    留给两人的时间不多。

    魏问训看看屋外,用只有两人的声音郑重道:“夫人,你莫要劝,我的意思”

    “我为什么要劝?你怎么知道我要劝?”县令夫人不客气打断,她目光温柔一寸寸打量眼前有了皱纹的脸,“你如果顺从,那就不是我杨金花爱的男人,为了我顺从,百年后,我没脸见公婆,老爷,几十年夫妻,你还是不了解我啊。”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魏问训笑笑,彼此太了解,瞒不过,直接说自己打算,“我假意顺从,让他们答应放你走,金花,这个时候了,别跟我犟,听我的,儿子还未成亲,需要你,我死,看你们娘俩活着,才会安心。”

    人性的自私并非都是坏的。

    县令夫人杨金花自私,逼儿子离开,魏问训同样如此。

    皇帝即使逃了,国还在,家园还在,他的使命也还在。

    可家人是他的命。

    “你安排的真好。”杨金花一点都不意外,她轻轻闭上眼,“老爷啊,没了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人之将死,什么礼义廉耻不重要了,魏问训第一次非寝室做出亲热的动作,他把人揽住:“听话。”

    魏问训古板,但不是傻瓜,他也有绝招。

    十多年相处,夫人总埋怨他不懂风情,少有主动抱她,亲她,好话也不会说几句,正因为少,偶尔他说一句,主动抱一下,夫人立刻温顺的像只猫儿,说啥听啥。

    “老爷,我做不到,你有你的打算,我也有我的。”杨金花满足叹口气,恋恋不舍挣脱开,从衣袖掏出两个纸包。

    她是个喜欢有事早早打算的性子,送走儿子恰好路过药铺,买了两包□□,万一不行,至少能死的痛快。

    没想到立刻就用上了。

    魏问训常年判案,那味道再熟悉不够,手控制不住发抖。

    “洋人耐心有限,我就是你的软肋,不定使出什么畜生办法。”杨金花轻声分析,“再说了,老爷,你想的太简单,洋人也不是傻子,即使你答应,真会同意放我走?或者表面上让我走,回头悄悄把我抓回来,你顺从还好,万一察觉是个骗局,到时候恐怕想死都死不了。”

    魏问训绝望闭上眼,流下颗浑浊老泪。

    他哪里不知道这点,可只要有一点希望,也不想放弃。

    屋外,索恩疑心渐起,屋内的说话声太小了,听不清楚,他刚要命令李公公,与此同时,里面传来县令夫人的哭声:“自从嫁给你,我是一点福也没享啊,我好歹也算千金大小姐,这些年,跟着你东奔西走,原本以为能博个好前程,结果呢,二十多年了,还是县令,现在更好了,命都要没了——魏问训,洋大人在外面等着,你给个痛快话,答应还是不答应,不答应,我立刻死给你看”

    李公公麻木笑笑:“夫人正劝呢,呵呵。”

    杨金花的哭声半真半假。

    □□是这个时代最强烈的毒药,死的很快,但也是痛苦的,她有了死志,却扛不住生理传来的那灼热之痛。

    魏问训演技没那么好,紧紧把人拥在怀里,呢喃道:“金花,你说的是真是假——嫁给我后悔吗?”

    “骗洋人的话你也信。”杨金花想起什么,忽然郑重道,“倒是你,马上死了,给我句实话吧。”

    魏问训嗅了嗅鼻尖的发丝,声音同样的柔:“什么?”

    杨金花几乎用尽所有力气抬手轻轻打了下:“就那句呀,我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对吧。”

    两人相识相交,都是杨金花主动,这成了她过不去的坎,总感觉魏问训只是被感动,或者说总要成亲,合适而已,自己长得不丑,没那么多大小姐的毛病。

    成亲前,想着只有能在一起就好,成亲后不满足了,她想要,对方也一样的爱她。

    魏问训的不主动让她更加不自信,一个大老爷们,又没有小妾,为啥那么冷淡?

    “一把年纪的人了,还那么傻。”魏问训艰难笑笑,“你想啊,以我的性格,如果不喜欢,谁能勉强我?其实,第一眼,我就动心了。”

    杨金花开始涣散的眼睛猛然一亮:“真的?你是怕我死不瞑目故意骗我的吧。”

    魏问训:“真的。”

    他意识开始模糊,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个一身火红色衣服的姑娘,她真热情呀,热情的像一团火。

    那团火,似乎穿越了二十年光阴,他浑身暖洋洋的,感觉不到疼了。

    耳边,传来似乎没变的呢喃声:“老爷,下辈子我们还做夫妻。”

    ——

    县令夫人死讯传到梁家庄时,小翠哭的痛不欲生。

    这几天里,她和小姐打了赌,赌一个月内,县令公子一定会重新提亲。

    县令公子真好,俊俏,勇敢,还有县令,那么大的官,竟然亲自上门道歉,真是个青天大老爷。

    这样的人家才配的上小姐。

    “为什么这样的好人落得这样下场?”小翠感觉世界崩塌,她看了眼面如沉水的梁汝莲,“小姐,你可怎么办呀。”

    有话说她不方便说。

    县令夫妇为抵抗洋人而牺牲,如此有情有义,小姐应该披麻戴孝送一程,毕竟有过婚约。

    梁汝莲像没听到:“小翠,替我想个办法,晚上我要出门。”

    小翠忽然感觉冷飕飕的,并不完全因为小姐语气冰冷,她意识到什么:“你,你要去干嘛?”

    梁汝莲一字一句道:“娶洋人狗头,送英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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