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县仿佛被乌云笼罩, 天刚黑,大街上便没什么人了, 店铺打样, 就连生意的最火的餐馆也早早关了们,家家大门紧闭。

    小孩子收起玩闹的念头,乖乖待在屋里, 他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也被凝重气氛感染。

    这个夜晚,不知道多少人动了离开的念头,可能去哪里?

    房子搬不走, 房子就是家。

    县衙掌起了灯。

    李公公孤零零一个人。

    县令死了,新的到任之前, 洋人让他暂时处理相关事务。

    怎么处理?

    主薄抱病请假, 衙役们招呼都没打, 各回各家, 再说,好像也没什么事处理, 此刻的县衙, 大概等于十八层地狱, 死人才来。

    李公公咧嘴笑笑。

    奴才属于自己的时候很少, 一睁眼,就要想着主子, 怎么把主子伺候高兴。

    李公公忽然发现, 明天,他不知道该干嘛去了, 皇上的旨意已经下达, 现在跑了, 这辈子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面,所以他要认洋人当主子吗?

    跟着祸害百姓?

    县衙大厅似乎残留魏问训的气息,说实话,他真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不知道坐了多久,不知道哪里传来轻微的咔嚓声。

    李公公耳朵动了动,他不会武功,但几十年伺候皇上,眼睛耳朵激灵着呢,尤其耳朵,他能根据皇帝不同的气息分析出此刻的心情,然后该说什么话。

    有人?

    李公公忽然睁开惺忪睡眼。

    大厅里空空荡荡,灯花滋啦响了声,没等他琢磨声音到底来自哪里,房门忽然快而轻被推开,一个黑衣人闪电般跃进啦,他刚要喊,喉咙被什么尖锐的东西顶住。

    黑衣人低低道:“想死,就喊。”

    是个稍微有点苍老的男人声音。

    但两个人距离几乎面对面,李公公能看到黑衣人的胸部,他可以保证,绝对是个女子,身材也是。

    他忽然想起案宗纪录的话,

    凶手两人,皆黑衣,其中一人分不清男女,说话忽男忽女。

    凶手之一,已经知道是县令公子魏东英了,眼前这位,肯定是另一个了,这是来寻仇了呀。

    李公公迅速分析完毕,哀求道:“英雄,我不喊,我不是坏人啊,人是洋人杀的,我,我一个奴才,没办法呀。”

    他的确没任何办法。

    说好听点,他是来宣圣旨的,说难听点,就是条带路的狗,在洋人眼里,甚至还不如一条狗。

    梁汝莲当然明白这点,她来,为别的,银钗用了点力,低声道:“索恩在哪里?”

    “你要杀他?”李公公眼睛一亮,说完仿佛泄露了什么天大机密,捂住嘴,“洋人都在悦来客栈。”

    洋人总共来了几十人,除了客栈,没有任何一个民居能住的下。

    梁汝莲大概猜测到了,顺手撕下李公公长袍,打算把人绑住。

    暂时无法用坏人或者好人定义他,即使坏人,也到不了杀的地步。

    李公公完全不反抗,甚至配合,被绑的结结实实后,他目送梁汝莲,见对方出了门,忽然开口:“英雄,我带路吧。”

    说完生怕对方误会,赶紧解释:“你一个人去有危险。”

    安县之行,让索恩感受到这个民族不一眼的另一面。

    豆腐西施的婆婆,二丫,县令夫妇。

    当对方不怕枪,不惧怕死亡,他们仿佛失去了最大的依仗。

    县城气氛沉默,没人说话,没人敢指责他们,可无形眼神散发的怒火,他们能感受到。

    今晚的悦来客栈,有士兵轮流当值,预防百姓报仇,还预防魏东英。

    父母惨死,他如果得知,回来寻仇大概率。

    梁汝莲琢磨片刻这句话的可信度:“为什么?”

    李公公是明白人,他刚才说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就说了,喃喃道:“为什么?为皇上?魏大人夫妇?”

    梁汝莲提醒道:“你可能会死。”

    几十个洋人,个个有枪,她能杀掉索恩全身而退就不错了,等到事情结束,活着的洋人绝对不会放过李公公。

    “死没啥可怕的,英雄,你可能不了解,我们做奴才的,每天腰带挂在裤腰带上,不定啥时候说错话得罪主子,命啊,说没就没。”一股从未有过的陌生情绪仿佛隐于阴暗泥土的草籽,一旦发芽,顽石都不可抵挡,李公公声音忽然不那么阴柔,也不唯唯诺诺,仿佛有了点自己的灵魂,“皇上跑了,京城我暂时回不去了,估计要跟着洋人到处祸害百姓,我,我一个残缺的人,死后本来就没脸见烈祖烈宗,成了汉奸,更没脸了。”

    碍于对方姑娘身份,他不好意思说太细。

    他不是个完整的男人,没了那东西,身体不完整了,据说下辈子很难投胎成人。

    从心流出的情绪,最易打动人。

    梁汝莲放下猜疑,她摘下面巾:“我有个办法,可以让你不死。”

    悦来客栈内。

    门口四名洋人士兵手拿洋枪,夜色下,身影愈发高大,当听到清晰脚步声,立刻调转枪口。

    李公公一副吓坏的表情:“哎哎,看清楚啊,是自己人,快把枪挪开,万一走火。”

    洋士兵当然认出了他,枪口依旧对准,他们其中一人会简单的华夏话:“这是谁?”

    李公公身后跟了个年轻的漂亮女子,低着头,但只是个轮廓便能看出,非常漂亮。

    李公公挤眉弄眼:“姑娘啊,嘿嘿。”

    论营造气氛,李公公专业的,一个表情一句话,成功让四名洋人士兵咽了下口水。

    就像饱暖思□□说的,人在异国,所有享受全是顶级的,但那方面需求,一直未能满足。

    私下里他们谈论过,而且很多人已经先一步做了,好像也没什么事,别说找女人了,杀人,只有有充足的理由都可以,比如他们听到的,某国的一名大使当街杀了个华夏男人,理由——对方向他翻白眼。

    他们还知道,这个国家的皇上有好几百个女人呢。

    几名士兵交换了个眼神,其中一人转身去请示。

    只一个姑娘,肯定送给索恩长官的。

    如梁汝莲猜测,士兵很快回来,简单搜查后,示意他跟着自己走。

    很多洋人士兵听到消息,兴奋站在门口看热闹。

    梁汝莲暗暗叹口气,她凭一腔怒火而来,没有李公公帮忙,今晚怕是有来无归。

    战士,不论哪个国家,不论好坏,永远是一个国家的魂。

    她能看出来,人高马大的洋士兵,个个都是精锐,当然,一对一,对二甚至更多,她有把握,但前提是,对方手里没枪。

    二楼客房内,索恩喝的醉眼朦胧,他心情复杂,他肩负国家的任务,此次任务,好像失败了。

    李公公不亏伺候皇帝的人,是个贴心的,知道他现在需要什么。

    听到门响,他勉强睁开眼,挥手示意士兵退下。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更何况喝了酒,无名火焰迅速升腾而起,索恩用力撕开衣衫,露出黑乎乎的胸膛。

    他没多想。

    一个勉强到他下巴的女人而已,他一只手轻松拿下。

    可惜,东洋国对自己丢脸的事捂得死死的,他不知道,不久前有个女人,打败了出身名门的东洋浪人。

    索恩踉跄走上前,抬手抓住女人肩膀用力往怀里拉,然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紧接着喉咙传来剧痛。

    空气钻入喉咙,索恩满眼红光,那是喷涌而出的鲜血!

    换做平常两人交手,凭借身强力壮,索恩至少能坚持个几分钟。

    索恩听到自己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他受过专业训练,生死间明白对方有备而来——自己已经失去了呼喊的能力。

    他索恩做出最后的反击,用尽所用力气,狠狠抓住女人胳膊,用力反转。

    如他所愿,手感传来的感觉,应该碎了,只要对方发出点声音,就能惊动士兵。

    女人疼的的确喊了:“大人,求你,求您轻一点。”

    索恩:“”

    他在这个世界最后一个念头:“好狡猾的华夏女人!”

    士兵并未走远,尝不着,听听总可以的吧,屋里传来的声音让他们很兴奋,索恩大人真急呀,就不知道温柔点吗,那么娇弱的女人。

    女人疼的呼喊声更验证这点,接着,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嗯,应该转战战场了。

    灯,熄灭了。

    悦来客栈前面是街道,后面,是条窄窄的巷子,再就是连绵的民居。

    窗户悄无声息打开,梁汝莲忍住剧痛,轻轻跳下。

    夜快深了,整个县城黑的深沉,不知谁家的狗听到动静,叫了几声,大概被主人呵斥,很快闭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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