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的农田为水田,以往四月已是秧苗入田的季节,可杜明昭却未在这田中望见几株秧苗,唯有几道水流自沟渠流淌而出。
野草便在田埂边的野地里生根发芽,它叶片如马齿状,喜欢生长在土壤肥沃的地带,既耐旱亦耐涝。
杜明昭从田间揪起一株,稍稍抹去根部的泥土,没管手指因而被染黑,她道:“这是马齿苋,全草可药用,清热利湿也能消肿止渴,平日里拿来过水凉拌口感是极好的。”
“是野菜?”
宋杞和作势要蹲下,只是他断了腿多有不便,单手撑着拐杖才半蹲就不稳起来,鬓角更是溢出汗渍。
没等他的指尖碰到田地,杜明昭已是拧眉用手背作挡,“你若是想要,我帮你采就是。”
她用手干净的一面朝向于他,宋杞和心尖顿时涌起热意,他的桃花眼灼灼亮起,倒听话地站了回去。
“麻烦杜姑娘。”
宋杞和嗓音温和,与春风一道卷上杜明昭的面,他又说:“应庚,过来帮忙。”
应庚蹲在杜明昭身边,问道:“杜姑娘,从底下揪起便好了吧?”
“是,你看我。”
杜明昭指尖利落地掐住马齿苋贴地的部位,一起一拔就完整地采摘。
应庚学着,采了一大捧。
杜明昭的小竹篓里装了一把,够炒一盘,便收手起身道:“这种菜还是吃新鲜的好,等再要,往后下地采就是,野菜生命力旺盛,田中处处都能寻到。”
应庚笑着应“是”。
杜明昭双手合起拍拍手掌将泥土抹去,可湿润的土还是在她指间留下了脏印,这多少令她有点不适。
这时宋杞和递过来一张手帕,他掩嘴咳着,单手将素色的巾帕盖在杜明昭的手上。
杜明昭一愣,杏眸浸过水似得凝在他的脸。
宋杞和抿唇轻笑,“拿去用吧。”
他的手似乎还有下一个动作,不知为何杜明昭觉得如果她不擦,宋杞和恐怕要上手!
如此一想,她不免紧张,赶紧用巾帕把十根手指都擦了个干净。
宋杞和见此,眼底笑意渐深。
杜明昭深呼吸了一口气,道:“待我洗干净还给你。”
宋杞和却问:“杜姑娘有些怕我,为何?”
“没有。”
杜明昭左手轻微抖了两下,她握着巾帕的手僵住,唇齿间艰难吐出几个字,“我不怕你。”
她脸蛋紧绷,如蝶翼的眼睫眨得飞快,每回说谎话的时候,她那双眼总会左转右转的。
口是心非。
还是怕他。
宋杞和轻声“嗯”,桃花眼却是流露几抹戏谑,“不怕就好,在杜姑娘这儿,我并非牛鬼蛇神,不会吃人。”
他要不说还好,一提这话杜明昭便想起书里宋杞和施_虐原身,兴许有原身残余意念作祟,但凡忆起这几幕,她的身体总会不自觉起反应。
“宋公子当然非鬼神。”
杜明昭双手交叠,此刻恨不得整个人都躲巾帕里头。
可后半句她没说。
鬼未伤她,宋杞和在原书却将她伤得遍体鳞伤。
故而杜明昭朝后小退了一步,宋杞和他眼眸登时幽暗,他道:“你今早来只是为了采野菜?”
“并不全是,这几片田……我在考虑说服我娘收回来。”杜明昭单手扶着斗笠,这会儿日头渐升起,有了晒人的势头,她扭头就睨宋杞和道:“你还是回去吧,病患养病,最得听大夫的。”
要听话。
她言外之意的轻哄很是说到了宋杞和的心坎。
他喜欢被她哄,可眼下他还不愿离开。
“可我在家中实在心口闷得慌,待不住,更不想待。”
宋杞和眉宇折下一分,桃花眼随之黯淡,似还有委屈之态含在其中,“你在这里,我应当无事。”
他怎么这样信任自己了?
杜明昭诧异又感慨,只叹道:“行吧,那应庚多看着点,你家公子若不适就搀他回去。”
应庚看看宋杞和,又看看杜明昭,低头复杂应:“是。”
一个不想应付,一个偏要纠缠。
夹在这两人之间,他才是最难办的那个吧!
杜明昭将竹篓背好,沿着田埂又往前一处的田走去,宋杞和在她身后跟着,他问:“接下来你要去哪?”
“看看这几处田都种了什么,我琢磨着可否换一种草植。”
杜明昭放慢了脚步。
宋杞和趑趄不前,留意到她后背离自己近了些,勾唇道:“你本想种何物?是农作物,还是药草。”
“药材吧,农活我不擅长。”
“这几处可是旱田与水田皆有,若要改种药材,需得换土。”
杜明昭闻言回眸,如清冽山泉般的眼定了定,她歪头问:“宋公子了解农田种植?”
“读过几本书,不敢当了解。”
宋杞和手指掐入掌心,他记得她最喜药材,曾经许多她津津乐道的,随着岁月流逝在他记忆渐于模糊,但总还记得几样,“甘草耐旱可种旱田,黏土可种紫苏枸杞等,水田的话并不适合,不知我说的可对?”
“宋公子当真才高八斗。”
杜明昭杏眸如明月,这是一个十分真诚明媚的笑容,因他之话,她暂且忘却了原书剧情。
宋杞和心中长舒一口气,他松开紧掐的手心,又问:“不过我不怎么清楚水田该如何。”
“水田确实不好种植药材,若要用水田,得把整片田都废弃重改,我以为不值当。”
杜明昭不知不觉已和宋杞和并肩行走,她在田埂间,而他在之上的小石子路,她微侧头,道:“与其废掉水田,不如另买,种山头都比这处好。”
“买山?”
杜明昭笑着点头:“是呀,山里可种的药材那就多了,许多野生药材都是在山中采摘的呢,如那车前草、艾蒿、金银花,若要种起,也不多难。”
“难的在于银钱。”
“确实,如今我手头不甚宽裕。”
杜明昭笑容淡了点。
“杜姑娘在薛老那学医可是能独当一面了?”
“该快了……吧。”宋杞和的腿是薛老看的,杜明昭略有疑惑,斜眸望他,“怎么?”
宋杞和摇了摇头,他只是用泛着亮光的桃花眼多看了她两眼,而后咳了几声道:“有些起热了,我先得回屋去了。”
“路上慢着点。”
宋杞和很乖顺地应了好,杜明昭还是皱眉眼望他离去的背影。
以为他是个绵软的性子,可接触下来只觉得他脾气固执的要死,决定了便一意孤行。
就这么一个爱瞎折腾的病人,他腿伤能在一百日之内好全?
杜明昭觉得有必要与薛径谈谈。
天底下还有人能管得住宋杞和吗?
她盼着薛径能。
……
杜明昭再上村北薛家时,她意外在薛家见到了应庚。
薛径拢好布袋,花白的发在脑后用木簪扎好,他精神矍铄地走来,与杜明昭道:“今日我们一同进城去。”
“师父,应庚……”杜明昭瞥应庚。
薛径笑着说:“是宋公子有事需进城一趟,他会与我们一路。”
“明白了。”
之后杜明昭没有再问,三人坐车往城中而去。
应庚借了村中的牛车,路程是他来驾驶,杜明昭不时瞅他一眼,边又问薛径,“师父,你能否帮我寻一只小狗崽?”
“你要狗崽做什么?”薛径问。
“是村里高家那个闺女。”
杜明昭记挂着高小燕的疖疮,那病得了就疼痒难耐,她病情已入了中期,还是得早治,“我欠了她一只小狗,想偿还给人家。”
“小狗崽啊。”
薛径深深凝望应庚的后背。
应庚感觉身后一凉,他突而回头笑道:“杜姑娘若是急着要,我可以去找一只来。”
“会不会太麻烦你了?”杜明昭怨怪薛径,明明她是求师父的,“师父,要不……”
要是应庚,她便又欠了宋杞和一个人情,本就不想牵扯那么多,这弄得还不清了。
薛径“呵呵”摸着胡子笑:“多大的事不麻烦,应庚记下了,最迟后日给我小徒儿找一只小狗来。”
应庚又应了。
薛径都如此下话了,杜明昭万般无奈。
路程只过了一刻钟,三人便抵达了溪川县城。
薛径先行下了车,应庚寻了处地将牛车寄放,杜明昭便听薛径道:“如今我对你的医术十分自信,今日便是来取此前为你定的针套,往后你再行医,这针灸疗法也可用上的。”
“师父!”杜明昭欣喜若狂,“徒儿多谢师父!”
“杜丫头,你很出色,日后定不止拘泥于此,我记得你曾说你家中在城里有一处医馆,你有意接手?”
薛径说时双眼炯炯有神,他分外赞誉杜明昭的天赋,能在短短时日之中掌握诸多医理。
这是天生为医而生之人。
杜明昭跟在薛径之后步入秋华街,这条路便于去往泰平堂。
她点头:“是,正是那间泰平堂,泰平堂原是外祖父一手开起来的。”
当初刚入城,杜明昭以为自己会与药春堂结缘,没成想何家自己的泰平堂,却成了她的转机。
天赐运转。
说时两人已步行至泰平堂门前,薛径笑道:“就是这里了吧?”
泰平堂门前何掌柜正被一小厮拉扯着衣袖,两方争执之时,杜明昭一眼认出那是荀府的小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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