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灾乐祸的表情看得沈楠一阵气恼,她为她妹妹谋不平,他竟然还看她笑话。
她眼珠一转,开口道:“这个你得问你三叔,他见多识广。”
“是吧,孩儿她三叔?”她不坏好意地笑。
顾三郎也没想到她竟然会把问题甩给他,微楞了一下后,他笑着看向顾半夏,“夏夏,你给小姑送饭,她吃了没有?”
“没吃。”小丫头一提起顾小荞,马上忘了刚才的事,好看的眉毛皱成两条毛毛虫,“奶奶说她心情不好,让把饭先搁着。”
“哦。”顾三郎点了点头,一把将小丫头提溜到腿上,掰开一小半窝窝头喂她,“既然小姑不吃,那夏夏吃。”
小丫头乖巧张嘴,嚼着窝窝头眼睛眯成月牙,至于刚才还耿耿于怀的小弟弟,此时早被她抛到了脑后。
顾三郎抬眼扫了一眼沈楠,眼睛里的得意不言而喻。
沈楠咬牙切齿。
居然转移话题,真是好手段。
这事既然翻篇了,她也不会重新提起,但是……她真的好气哦!
顾大嫂见她这般,笑着摇了摇头。
这阿楠之前怕老三怕的跟啥似的,见了他连头都不敢抬,如今倒是敢跟他斗气了。
不过这样也好,总归两人以后是要一起过日子的,如今这样闹闹,也有利于增进感情。
吃完饭,沈楠帮着顾大嫂洗了碗,烧了热水烫了脚,才回去睡觉。
屋里很黑,顾小荞睡着沈楠也没敢点灯,伸了个懒腰脱了衣服,她悄悄爬上床,借着月光却看见顾小荞眼睛大睁着。
“还没睡?”她轻声问。
“睡不着。”顾小荞翻了个身,脸对着沈楠,“三嫂,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很差劲儿?”
和她同龄的女子,大多都嫁人了,丈夫疼爱,公婆欢喜。就是没成婚的,媒婆也是隔三差五地登门,只有她,满身狼狈,门都不敢出。
就连她曾经最好的姐妹,都和她离了心。
“我是不是上辈子做了很多坏事,所以这辈子才要被人抛弃,受人欺辱。”
她声音嘶哑,很明显是顾母走后又哭过了。
古代的女子,嫁人是第一大事,也是身为女子的本分,她都已经十七了,再过两年,就该是老姑娘了,那时候,别人的口水都能将她淹死。
沈楠理解顾小荞的想法,静默了片刻,翻了个身正对着她,看着她的眼睛,“荞荞,其实女子一辈子,不是只有嫁人这一条路的。”
见顾小荞疑惑地看她,沈楠接着道:“女子嫁人,大多是为自己的一辈子找个依靠,可这依靠,也总有靠不住的时候,或休弃,或冷落。就像你和段财生,纵使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可他终究还是变了心负了你。”
“你知道了?”想起那个人,顾小荞眼中霎时溢满了泪水。
她对段财生,倒说不上有多少感情,只是从小她便知道,那是要和她相守一辈子的人,却不想最终,他弃了她。
以那样丑陋的方式。
“荞荞。”沈楠喊着她,伸手擦掉了她脸上的泪,“你记住,这件事,从始至终都不是你的错。”
她轻拍着她的肩膀“都半年了,你也该走出来了。你如今需要的是反思而不是自我否定,你该好好想想,你的一辈子一定要押在男人身上。”
“女人的一辈子,不止是嫁人,还该有自己的事业,男人会跑,可事业不会,男人会欺骗你,可手里的钱不会。”
“事业?”顾小荞被沈楠的这番话给惊到了。她活了这十七年,听过的最多一句话就是女子迟早是要嫁人的,要相夫教子,孝敬公婆,可今日沈楠竟然告诉她,女子不止只有嫁人这一条路。
“你想想,当你有了事业有了钱,就算你不嫁人,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如果你想嫁,你的事业便是你全部的底气,公婆也不敢过于苛待你,若是家底不如你,还得敬着你。”
这些话,还是沈楠高中时班主任说的。女孩子,无论啥时候都要有一份事业,无论钱多寡,这决定着话语权,决定着你在一个家是否有地位。
尤其是结了婚的女人,男人永远看不见你默默地付出。
后来她因故辍学,班主任的面容也渐渐变得模糊了,可这句话她却一直记得,甚至成了她一直在践行的座右铭。
“你还年轻,不该将自己的一辈子如此轻率地定在锅碗瓢盆之上。”
顾小荞不说话,静静地躺着,沈楠也知道,想让顾小荞一个古人接受如此超前地思想,并不太容易
今日走了一天的路,她现在是着实撑不住了,被窝里暖哄哄地,很快,便传来了她轻微地鼾声。
“呵!”黑暗中,顾小荞忽然笑了,似是释然,又似再笑沈楠。帮沈楠将被子整好,她抱着被子转了个身,闭上了眼睛。
顾三郎站在院子里,听屋里没了说话声,才忽然回过神来,转身回了房间。
吃完饭后楚暮来他房间,问他沈楠为何没走,他私以为是大哥跟着她没机会,可楚暮却忽然又问了一句,“大哥,你说会不会是她不想走了?”
毕竟这几日,她确实没露出过一丝演戏的不耐烦,方才,她还为顾小荞那样真情实感地生气,忿忿不平。
如果一个存着心要走的人,是绝对不会如此多管闲事的。
脑海里尽是她今日在骡车上夸他的那个明媚顽皮的笑,以及一双桃花眼怒瞪他的风情,顾三郎翻来覆去睡不着,就想着到外面吹吹冷风,谁知出来,便听见了如此劲爆的话语。
他自幼习武,听力要比平常人稍强些,所以沈楠说的话,他听得一字不差。
事业,底气,地位,这些词,决计不该是从一个女子嘴里说出来的。
就连京城的那些世家贵女,从小习琴棋书画,也免不了嫁人的,她竟然还想着一个人过。
若不是衡国法律不允许,她是不是也想像男人一样三夫四侍,美男在侧?
但说实话,对于沈楠的这种想法,顾三郎只是觉得震惊,并未觉得出格,毕竟在战乱中,他见过太多丈夫殒命后妻子独自带着孩子生活的艰辛,他有时候也会想,如果她们能更独立一点,是不是在这战乱中,活得也能更容易一些。
但他也知道,这难之又难。衡国法律,女子向来需要遵守三从四德,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人,很难有这种想法,
直到,他听见了沈楠的那番话。
他忽然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生长环境,才能让她萌生出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
翌日清晨,沈楠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揉了揉眼睛,才发现睡在里侧的顾小荞早已没了影。
屋子里的火盆燃烧着,她坐起身,裹着被子发了会儿呆,才磨磨唧唧地起床。
“早啊,三嫂!”顾小荞端着水盆进来,见她起了,笑着打招呼。
“早。”
顾小荞如此活力四射,倒是沈楠没想到的,而且看她那熠熠生辉的双眼,明显是将她昨晚的话给听进去了。
“大嫂起了吗?”沈楠问。
“没呢,如今家里没啥活,娘说让我们不用起得太早。不过大哥和三哥倒是醒了,这会儿正往回来背藤条呢。”
靠山屯地处偏远,又被大山包围,三个村子的人几乎就是靠山吃山,日常侍弄着那几亩地,闲暇时间用藤条,竹篾啥的编些筐啊,簸箕啥的,等到了赶集的日子卖了,多多少少也能贴补家用。
顾三郎他们如今背的藤条是去年砍的,沤在水里一个冬天,剥皮后是又白又有韧劲,编成筐后又好看又结实。
马上就到春集了,得趁着那个时节多编些,买个好价钱。
沈楠原以为靠山屯的人穷是因为懒,可这几日下来她才发现,这就是时代和地理造就的。
起床洗了脸,沈楠和顾小荞一起去弄饭,米缸里是顾云郎昨日新买的米,陈米,还只有半缸。但据顾小荞说,这已经算是好的了,顾三郎没回来之前,她们过的日子,都是有上顿没下顿的。
顾小荞负责烧火,沈楠则淘米下锅。
“嫂子,你这米放的太多了!”顾小荞见沈楠下了半碗米,轻声提醒道。
这米,她们可是要吃到赶集哪天的,照沈楠这个吃法,怕是三天就没了。
“不多,我省得分寸。”沈楠这几日日日清汤寡水,喝得她脸都快绿了,如今自己做饭,虽不能吃干的,但也不想太委屈了自己。
盖上锅盖,沈楠在围裙上擦了下手,准备去蒸馒头。
馒头都是现蒸的,用老面做发酵,但因为买不起碱,蒸出来的馒头总是带着一股酸味,其他人倒是吃习惯了,可沈楠每次咬一嘴都想流哈喇子。
趁着顾小荞不注意,沈楠把空间里提前买的碱抓了一小撮洒进温水里,开始和面。
她上初中的时候跟着奶奶学过蒸发面馒头,所以这对她来说并不难。
今日是沈楠第一次做饭,顾小荞原本还不放心,可当她看见沈楠那熟练的手法后,就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嫂子,我想好了。”顾小荞没头没脑的冒出这么一句。
“想好什么了?”
“就你昨晚上说的,暂时不去想嫁人的事了。”说这话的时候,顾小荞虽然有些害羞,但却很轻松。
若是在以前,她是怎么也不敢想这些的,可是昨天,她亲眼看见沈楠像男人一样和张掌柜谈生意。
在她的思想中,女人就只能在家做饭带孩子,赚钱养家从来都只靠男人,男人在外面受气了,回来打媳妇骂孩子这都是常有的,可直到昨天……
天知道她又多震撼,又有多羡慕。
“嫂子,我可以和你学做珠花吗?”她问的小心翼翼。
做珠花是手艺活,向来不轻易外传。沈楠虽然对她很好,但这个要求,到底是有些唐突。
“当然,你能这样想我真的很开心。”要不是手上还沾着面,沈楠都想过去抱抱她。
“嫂子,谢谢你。”顾小荞眼中溢满了泪水。按理说,沈楠来她家不过十日,可她是真的拿她当亲人对待。
三哥能娶到这样的媳妇儿,也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傻荞荞。”沈楠失笑,“大清早的,你可别惹着我哭啊,不然这馒头该咸了!”
“呵。”顾小荞破涕为笑,“咸了我也吃,只要是嫂子你做的,我一定吃光光。”
两人闲谈间,面已经和得差不多了。
沈楠将其切成大小适中的小剂子,掌心用巧劲儿,在案板上搓成一个个憨态可掬的馒头。
锅里的水已经开了,顾小荞在上面搭了笼屉,沈楠将馒头放到笼屉去蒸,等笼屉上了气,她刚说歇一会儿,就听见有人敲门。
来人是村长的孙子顾海,是来叫她们去祠堂开会的。
“我爷特意叮嘱了,说让三婶子一定要到。”
三婶子,便是沈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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