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三更合一

    “你咋知道?”

    原来, 跟安然的低调自保不一样,安雅这两年可谓春风得意。如愿拿到阳城市工农兵大学的入学通知书后,她两辈子第一次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大学生。学校就在阳城市内, 回家十分方便, 但她坚持住校, 周末也不怎么回家,所以一墙之隔的安然还真没怎么遇见她。

    没想到她近一年来还真干成了件大事。

    “我听二华和小华说, 她在咱们市里卖一种叫‘辣条’的零嘴,刚开始是在咱们两个厂之间的路上,你家铁蛋还天天买呢,后来你给做他就不买了。”银花顿了顿, “这女娃娃也是心大, 卖着卖着就不满足于走街串巷, 去了各个小学门口,一天能进账好几十哩!”

    那确实不少, 如果维持个几年, 直接进化到万元户了。

    “后来啊, 你猜她怎么着?”

    安然苦笑,“我哪知道啊。”因为知道她是穿越的, 穿越前就是个小女孩,安然也没继续打击报复她,因为上辈子害她的人是真正的安雅, 她不应该把怒火和仇恨加在一个对她尚未造成实质性伤害的穿越者身上。

    她所做的就是防备她, 也懒得管她干啥不干啥。

    “她的生意越做越大,雇了好几个中学生帮她卖,跟货郎似的挎着个箱子,每个小学周围都有她的人。不过, 听说最近她都不自个儿卖了,直接把辣条方子卖给想做的人,还要买的人签啥保密协议,不能把方子泄露出去,不然十倍赔偿……啧啧啧,你说她心咋这么黑呢?”

    方子保密,不就是为了能多卖几个人嘛。

    哟,看不出来,这小丫头片子还有点商业头脑,只不过这个套路嘛,跟她看过的很多穿越小说女主角一样,都是靠卖方子(点子)起家,聪明中又透露出熟悉感。

    “我估摸着,她现在手里至少有这个数。”赵银花竖起一个巴掌,很肯定地说,“我听说她一个方子就卖三百块哩!”

    安然也忍不住咋舌,三百块是啥概念啊?宋致远这个科学家没日没夜的冒着生命危险一个月也才拿九十块,要知道做生意这么挣钱,还搞啥科学研究,全民做生意算了。

    “光我听说的,她就卖了十几个,再加上以前卖辣条挣的,怎么也得挣了五千块吧。”

    安然知道,普通小吃的成本基本只有售价的一半,她的辣条三分钱一根可是相当昂贵了,至少一根能挣两分钱,卖了近一年,银花估计的还是太保守了。

    安雅现在,搞不好已经是个万元户小富婆了。

    安然也心动啊,可没办法,她的丈夫现在正是被各方势力紧盯不舍严防死守的时候,她现在代表的不是安然自己,更多的是宋致远的家属。一旦她行差踏错,对方就会像野狗一样咬住她,咬出宋致远,把宋致远撕成碎片,血肉模糊。

    再等等吧,为了她热爱的这片土地。

    “咋啦小安?”银花拐了拐安然的胳膊。

    “没事,只是想起一些不太好的事儿。”

    赵银花却误会了,以为是想起以前在安家生活的不愉快,“都怪我这张嘴,说啥不好偏要说安家的事儿,你别往心里去,她安雅再能挣钱又能怎么着,还不是得上咱们厂里找对象。”

    安然一愣:“她找对象?”

    随即反应过来,“不会是顾慎言吧?”这俩上辈子可是谈过好几年的,后来分了安雅还弄得元气大伤。

    甚至可以说,安雅后半生的不幸,都是从跟顾慎言谈恋爱开始的。

    “害,要是顾慎言还好咯,人长得好,工作好,脾气好,家境也好,你最近忙装修还不知道吧,她啊,胆子可大了,一个女同志,居然主动追求咱们厂的刘向群呢!”

    刘向群,这名字有点耳熟啊,“是不是瘦瘦弱弱一男同志?以前是斗天会小头目?”就是去年在小海燕被她留下跟司旺八一起做苦力的小将之一,听说辞去了会长职务。

    所以整个斗天会被一锅端的时候,他却幸免于难,审判的时候他倒是出去作证了,但判刑啥的跟他也没关系。

    让安然说,这小子退出斗天会退得还挺及时,哪怕再多待两个月,他都要喜提一副银手镯。

    “呀,你也知道啊,可不是咋的。两个月前才来咱们厂里的新工人,外头传说他是刘小华的堂哥。”也就是跟厂长刘解放有点千丝万缕的关系。

    “可就他那长相,又黑又黄还瘦不拉几,你说安雅是图啥啊她?”

    安雅在这一带,也算小有名气,因为家境好,住小白楼,捯饬捯饬也是个小美女。

    她要是追求顾慎言,那是郎才女貌完全符合常理,可刘向群那样的男同志,就是男追女她也不该给他好脸色,更何况还反过来女追男?这也是安然想不通的地方,她总觉着,安雅应该是知道点什么。

    一般穿越女或者重生女,仗着先发优势多的是找到未来大佬提前抱大腿的,她看过的很多小说都是这样。但安然不一样,她自个儿就是大腿,没有比她更粗的大腿了,她现在只想把大腿给身边真正的亲人和朋友“抱”。

    想不通,安然就先放心上,现在她这根粗大腿也得挣钱补贴家用啊!

    走着走着,小猫蛋咋看周边越来越眼熟,这不就是妈妈经常带她来买肉买蛋的地方吗?“妈妈,我知道哟!”

    小枣儿眼睛一亮:“是哪儿?你来过吗妹妹?小野妹妹。”

    最近铁蛋告诉她们,带“蛋”的都不安全,以后会被老母鸡孵成小鸡满院子跑,再也回不了家,吃不了妈妈做的好东西,长大还会变成烤鸡……所以猫蛋不仅要避着院里那几只老太太们偷养的老母鸡走,还得让别人都叫她大名。大人们是又好笑又无奈,宋致远有一次忘了叫她成小名,可把小姑娘气得哟,手叉腰,不理人。

    这不,小野她是超喜欢哒,大声说:“智游市场哟!”

    “嘘,咱们小声点,别让其他人听见。”赵银花激动得龇牙咧嘴,一双小腿都快发抖了。这自由市场她也常来,可关键不在自由市场,而是市场后头那片低矮的破房子,这以前可是个链条厂,后来先后被日本人和国军占领,轮番糟蹋成了废墟。

    但再怎么废的地方,只要曾经是个大厂子,她就觉着肯定有点剩的废铜烂铁。而去年来买手套的时候她就发现,有好几个地方的地板踩上去空响,应该是有地下室的。

    只不过她胆子小,不敢一个人来,当然也没安然头脑灵活,两个人来还能做个伴儿。

    安然是谁,现在的她只要有合法赚钱机会那是不会拒绝的,家里这么多张嘴等着吃呢,人宋大工程师觉着搞栋房子已经耗费了他的洪荒之力,现在已经沉迷科研无法自拔,不管大家伙吃啥喝啥了。

    说着,两个大人抱着俩孩子,就悄咪咪的摸进破房子里,顺着上次的路进去,银花一路走,一路用她的脚试探,哪儿是空的,哪儿是实心的。她一女同志能在轧钢车间当上小组长,在专业技术这一块,很多男同志都不是她的对手,那可是有两把刷子的。

    这不,踩到了:“小安这儿,这儿是空的!”

    俩人赶紧把孩子放下,拿个锤子敲了敲,可不是嘛。旁边厂房地板上有块腐烂的木头门,一拉就是一个黑乎乎的地洞,俩人正高兴呢,安然忽然发现不对劲,这门把手比屋子里其他地方都干净,不像是几十年没人碰的,而且地窖门周围的灰要比门板上的厚,应该是近期有人动过门。

    “我觉着咱俩怕是要白高兴一场。”

    赵银花被一瓢冷水泼得冷静下来,可内心还带着点侥幸,总觉着说不定还有没被人发现的好东西,“不管了,咱们还是下去看看吧,你看着孩子,我去。”打亮手电筒,她咚咚咚就顺着楼梯下去了。

    安然把俩孩子拉到身后,不让她们靠近地窖口,之所以敢来,那是因为现在是白天,外头不远处就是几十个倒爷。况且她篮子里有两根宋致远做的简易电棍,一般毛贼电一下半天起不来,她还是有自信的。

    “妈妈,嘘嘘。”小猫蛋玩了会儿,想起个大事来,出门前汤圆醪糟喝太多了。

    “等会儿啊,等你银花姨妈出来,咱们去外头树根子底下尿。”

    小枣儿还是头发黄黄的样子,胆子也特小,紧紧拽着妹妹的手,不敢说话,其实她也想尿。

    “妈妈,好热鸭。”小丫头假模假样的扇了扇手。

    安然早知道她的小伎俩啦,在她额头一摸,热啥热啊,一点汗也没有,果然安文野下一句就是:“妈妈我,可以,吃,冰淇淋吗?”

    “噗嗤……小馋嘴。”前几天包淑英跟她说孩子会骗冰淇淋吃了她还不信,因为她从小怕热,没到夏天她就会热得满头大汗,每次为了给她解暑都会把西瓜和冰淇淋放冰箱里,也不知道是谁教的,她馋这些东西的时候就会装热,一会儿说“热死啦”,一会儿拉姥姥的手摸额头,“姥姥我是不是发烧了鸭”……包淑英是老实人啊,每次都会给切手指头大小块西瓜,或者用小调羹给她舀一勺冰淇淋。

    上了几次当之后才发现只要她妈妈不在家,她一天最多能发四五次“烧”,但只要她妈一下班,那就是啥毛病都没的健康宝宝了。

    安然气得哟,这么小大就会耍心眼子,以后还得了?但包淑英拉住了,让她别发火,等下次再装病的时候再教育,而且语气不能太严厉,那可是全家人的心头宝呢,她心疼。

    这不机会就来了吗?安然蹲下身子,跟女儿对视:“安文野,你最近是不是很喜欢吃冰淇淋呀?”

    “是哒。”不过,她可是很会看脸色的,发现妈妈好像不像以前一样和蔼可亲,立马咽了口唾沫,追加一句解释:“只有,热,才……才吃。”

    “那你天天都热吗?”

    “嗯呐……不热,妈妈在家,我不热。”她吸溜口水,“现在热,超热哒。”

    还面不红心不跳的小骗子,安然故意问旁边:“小枣儿,你热吗?”

    然而,小枣儿却是个非常老实的孩子,“阿姨我不热,一点儿也不热哟。”

    被好朋友当面拆穿的小猫蛋,立马低头对手指,不敢看妈妈了。

    得吧,原来这孩子撒谎是无师自通的,估计是总结出“热”就等于“冰淇淋”的规律,逻辑思维太强大的孩子真的是……不过,安然也瞬间反省,自己也有问题。要不是她每次舀冰淇淋给孩子的时候都要念叨她怕热可以每天吃一小勺勺的话,孩子又怎么会发现深处隐藏的因果关系呢?

    孩子还是好孩子,只是大人疏忽了。“乖乖,你是不是想吃冰淇淋才说热的呀?”

    小猫蛋低着头,声若蚊蝇:“嗯。”

    “那要是妈妈告诉你,不热的时候也能吃冰淇淋呢?你还会热吗?”

    果然,小吃货的眼睛刷的就亮起来:“那我,不热啦,一点儿不热啦!”

    安然摸了摸她软乎乎的小脑袋,“想吃冰淇淋你只管跟妈妈说,跟爸爸说,跟姥姥说,只要能吃都会给你吃,因为这跟热不热没关系,而是为你的健康考虑。”

    小猫蛋似懂非懂,但她知道妈妈的意思,想吃啥就直接说,不用撒谎,撒谎不是好孩子。

    这孩子还算老实的,别人家这么小大的娃娃,才不会问大人同不同意给他吃,人趁大人上班去,自个儿爬高上低的偷吃呢。听说曹家那二小子,比猫蛋大一岁的男娃娃,就因为爬柜子里偷花生吃,大柜门自己关起来,把他闷在里头……要不是他奶开大柜准备煮米,说不定就给闷死在里头了。

    “做一个诚实的乖宝宝,想吃啥想要啥就大大方方的跟我们说,我们要是觉着合适,就给你买给你吃。但是要不好好说,耍赖皮或者撒谎,爸爸妈妈和姥姥就不喜欢,本来可以买的,偏就不给你买,对不对?”

    小丫头眨巴眨巴大眼睛,“对。”

    跟这种逻辑思维能力超强的孩子沟通,真的很省事儿。

    安然亲亲她,“因为你今天认真听懂妈妈的话,回去妈妈就奖励你一勺冰淇淋怎么样?”

    “好鸭!”小丫头蹦跶起来,她知道啦,只要好好听妈妈说话,不耍赖皮不撒谎,哪怕不热她也能有冰淇淋吃哟。

    “当然,小枣儿也是个诚实的乖宝宝,待会儿阿姨也给你一勺怎么样?”见者有份。

    正说着,赵银花吭吭哧哧上来了,手里还拖着一根锈迹斑斑的自行车链条,不过比自行车上的长多了,足有五六米那么长。

    她喘口气,“哎哟可累死我,下头臭烘烘的,已经让人翻遍了,也不知道是谁捷足先登了,我找了半天就只捡到一条这个,等交到厂里称了重,咱一人一半可以吗?”

    本来就是她自己找到的,安然只是陪着来做个伴儿,肯定不能要啊,银花却还要客气,安然直接说:“银花姐咱俩谁跟谁啊,甭客气了,你家大华也快初中毕业了,无论是上高中还是插队,都得花钱呢。”上高中要交学费,还得兑饭票;而插队则必须置办一套下乡装备,铺盖锅碗瓢盆和粮票,无论走哪条路都是很大一笔开销。

    说起这个,赵银花真是一肚子苦水,大华这孩子冲动倒是没以前冲动了,可太讲少年意气,跟在向阳农场那几个屁股后头跑,别人干了啥坏事他自己傻不愣登上去顶包,前几天他们把人一辆自行车的前轱辘给卸了,拿去也就卖到三块钱,听说是买了一碗冰淇淋吃,结果人家找到他们,大华那傻蛋就站出来说是他卸的,回家要了八块钱赔给人家,你说气人不气人?

    他就吃了一口冰淇淋,赔出去赵银花十天的工资!

    安然也只能叹口气,上次还说这孩子得吃点苦头,现在呢?大苦头没有,破财消灾的事倒是一件接一件。倒不是赵银花家两口子不管,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听说他爸把皮带都打断了一根,十五六岁的他就梗着脖子跟你犟,你能拿他怎么着?

    “以前吧,生他的时候我俩年纪都小,才十六岁,哪儿懂教育孩子啊,自个儿都还是孩子呢。”赵银花叹口气,接过安然递过来的手套,把链条折几个弯,塞口袋里,“他奶又觉着是宝贝大孙子,含在嘴里怕化掉,宠得不成样子。后来一个接一个的生,等我们反应过来孩子不听话的时候已经管不下来了。”

    有一条她没说的是:老太太虽然瘫了,可嘴巴没哑,天天就搁屋里跟大华说“你爸的工作你顶”“你妈的工作你媳妇儿顶”的话,孩子能好?他的人生已经让偏心的老太太谋划好了,他还需要努力吗?他还有奋斗的动力吗?反倒父母一旦哪儿没合他心意,他就能理所当然的大发雷霆。

    有个叛逆期又不愿学好的孩子,这种痛苦安然深有感触,也不知道能安慰她什么,“走吧,趁着人少,咱们快回去吧。”

    谁知一出门,居然差点撞上个人,双方一起“哎哟”一声。

    “银花?”

    “宝英?”

    小猫蛋嘴很甜的叫了声:“包赢姨姨,我们,回家了哟。”

    “你们怎么在这儿?”刘宝英来不及答应孩子,下意识就看向她们两个箩筐,很明显安然的没啥东西,赵银花的那叫一个沉甸甸,她忽然脸色一变:“你们也来找链条?我看看找到了多少。”

    说着,就要去掀赵银花的箩筐,幸好赵银花也不是傻子,身子灵活的一动,就躲开了。

    “你们来捡了几天呀?”刘宝英也发觉自己的失态了,赶紧非常不好意思的说:“对不住啊银花,我这也是让厂里的政策逼急了,我家那口子你们也知道,拿的工资比你还少一块呢,现在听说能自个儿收集废钢废铁上交厂里,我也是看着你们捡到这么多,羡慕呢。”

    赵银花倒不疑有他,因为刘宝英的“勤俭持家”,她还给人家取名“刘省长”呢。三个儿子和她全靠男人一份工资来养,要说负担,她确实比他们家大多了。

    女人啊,没钱的日子过久了,性子跟做姑娘时肯定也不一样了。直到走远了,安然也没说啥,依她的推测,刘宝英应该是先她们一步找到链条厂来的,因为她以前常来自由市场买东西,有时也会偷偷的蒸几个玉米馍,煮几个卤鸡蛋来卖,对这一带肯定比她们都熟悉。

    她捷足先登,也说得过去,也是她凭本事捡到的,交上去多换点钱也能补贴家用不是?

    两个人都想到了这茬,对视一眼笑笑,准备回家。

    这一带小猫蛋那叫一个熟悉,她的小鼻子一动,眼睛就能准确无误的搜寻到卖油条的老奶奶,卖大肉包子的婶婶哟。还拉了拉小枣儿的手,嘀嘀咕咕,说着说着两根晶莹剔透的口水就流出来了。

    “你们等着,既然都来了就请大家伙吃包子吧。”安然迅速的跑过去,让那妇女从身后的自行车座位上的蒸笼里拿了四个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子。这妇女见是熟面孔,还笑着问了几句,来这儿买菜呢又,怎么没见小闺女。

    她每天早上八点钟左右,都会在这儿卖包子,一笼十二个,下头是一个装满热水的搪瓷盆,蒸笼放上头,夏天能保持一个小时不冷。当然,她包的不多,也卖不了一个小时,运气好一刻钟就被倒爷们买光了,她推着自行车就得赶紧回家伺候孩子呢。

    安然每次来,都会买上几个,路上给孩子吃,回去给母亲和铁蛋各留一个。因为她家的包子皮薄馅儿大,里头香葱拌着鲜肉剁的馅儿,肥得流油,安然自诩做饭手艺不差的人也做不出这个水平。

    银花要推辞,小枣儿却等不及了,一面烫得嘴巴“呼噜呼噜”的,一面还急切的一口又一口。

    “吃吧银花姐,难得带她们出来一趟,就给孩子图个开心。”

    赵银花红着眼,“嗯嗯”答应着,却舍不得咬一口,也不管有多烫,用手帕包着就要塞兜里,要留回去给三个儿子分呢。安然就把自个儿的一掰两瓣,“来,我这手里拿的东西多,快接着。”

    两个女人相视一笑,这不就是感情吗?

    走到半路,俩孩子的包子吃完了,又有别的要求了:“妈妈,嘘嘘。”

    这附近正好是一条小路,边上靠山脚的地方是清水河的一段。而且跟去年钓虾的那一段不一样,这儿更宽更广,水也更深,远远看去还挺像一座小型的生产队坝塘,只不过没竖着牌子,明显不是属于任何生产队的。大人把她们带到河边一块平地上,方便尿完洗手。

    两个小好朋友那叫一个停不下来啊,尿个尿也要叽叽喳喳,大人们永远不知道她们怎么会有那么多话。“我家枣儿在家话可不多,咋一跟你家猫蛋一起,就变成话痨了呢?”

    “我不是猫蛋,我是小野哟,安文……咦,妈妈你看!”她裤子也没拉起来,指着河里一个地方兴奋得不得了。

    “让你妈妈看啥呢,快把裤子穿好,当心把自个儿绊倒。”赵银花刚想叫安然看看她闺女,忽然就被安然一把抓住手臂,特别用力那种,“银花姐你看。”

    赵银花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双眼冒光:“有鱼吗?还是鳌虾?”自从去年她们钓到鳌虾后,也不知道是谁知道了地方,整个大院的大人孩子都跑去清水河钓虾,鳌虾都快让他们吃绝了。

    可她左看右看,看了半晌也没看见有个鳌虾影子啊,顿时失望极了,“咱回家吧,差不多得做饭了。”

    “银花姐你看,那是啥?”安然捡起个小石子丢水里,那个位置传来的不是“噗通”声,而是“叮当”。她再定睛一看,居然发现水面上露出来的一根棍子还是什么的东西,土红色的,刚开始她以为是岸边掉下去的枯枝来着。

    “安文野你看,那根像个啥?”安然问。

    “旗纸,爸爸,画,画哒,小旗纸。”

    还真像根旗杆,生锈的旗杆。

    什么材质的东西泡在水里会生锈呢?安然不用多想,她们今儿应该是捡到东西了。“银花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应该是有个大家伙,铁的,泡在水底,前几天下雨给冲得翻起来了,你赶紧回厂里找猫蛋爸和你家那口子,还有大华几个,带着锄头网兜 ,快。”

    废铁就是钱啊,而且是完全合法合规的经济来源!谁捡到算谁的,这财她们发定啦!

    毕竟这条小路倒爷和买东西的人都会路过,为免夜长梦多,赵银花的动作很快,完全是百米冲刺的速度,这个点又正好是下班时间,大华爸和猫蛋爸都刚走出厂区就被她叫走了。

    一群孩子也是刚放学,饿得嗷嗷的到处乱翻找吃的,“都别找了,赶紧跟我走,提上能提的东西!”

    宋致远现在对大院里常跟妻子来往的几个妇女都有印象,听说小安让他去,倒也没含糊,直接从综治办开出吉普车,“上车。”

    于是,二华和小华体验了人生第一次坐小汽车的感觉,车子“轰隆隆”出去,整条巷子都是他们的尖叫声,嘚瑟声。铁蛋倒是非常淡定,他只是奇怪能让银花姨妈这么激动的,到底是个啥事儿。

    大概也就几分钟,安然刚把自己裤腿卷起,从树丛里砍了两根长长的竹子,小猫蛋就叫着“爸爸”“爸爸”跑过去。她知道汽车会压人,不敢跑太近,只在三米远的地方站着,又蹦又跳。

    宋致远刚把车停稳,她就蹦上前,“爸爸,小旗纸哟!”

    他看过去,就见河边的女同志卷起裤腿,露出一段雪白匀称的小腿,她正在用竹子插水里试深浅。

    “我来。”宋致远从车上拿出一个测深锤,“有二十三米二,你的竹子不够。”

    好吧,在这些方面,安然干半天不如人家动动小手指,她把小猫蛋和枣儿拉走,让她们远离河边。

    宋致远大致用回声探测仪简单的测了下,判断河里泡着的应该是一艘沉船,只不过未知全貌,无法判断年代,反正应该是比较久远了。因为据银花所说,这一带的在解放前确实是个大型水坝,后来山体垮塌,把大坝填埋了百分之八十,只露出一条宽约十来米的水道,看起来就成了清水河的一段。

    其实,这是两个不同的水域。

    “你说船里有没宝藏?”小华问铁蛋。

    “肯定有,说不定还有夜明珠。”

    “不对,应该是金条和银锭子。”二华说。

    “金条和银锭子多沉哪,船不可能还能翻起来,应该是……”

    几个孩子立马化身福尔摩斯,七嘴八舌讨论起来,安然觉着她闺女眼神真不是一般好,连续两次看见的都是别人没注意到的东西,说明观察力非同一般。

    遂趁着大家不注意,小声问:“宝贝你觉着里头会是啥?”

    小猫蛋歪着脑袋想了想,“石头,大石头。”

    “为什么呀?”

    “沉下去鸭,肚肚,吃饱就会,就会,沉下去鸭。”她说的是她洗澡的时候,小肚子吃得胀鼓鼓的姥姥就会说先消化一会儿再洗澡,不然会沉下去。

    安然灵机一动,对啊,好好的二十多米的深度,如果是空船,不可能沉得这么彻底,除非是里头有什么密度特别大的东西。

    宋致远又大致估算了一下:“船长约二十米,宽八米,必须用工具打捞才行。”于是,银花男人跑回厂里喊来二十多名工人,还把胡光墉和刘解放也叫来了。

    刘解放的重点跟二华几个孩子一样:“这里头会是啥?”

    见没人接茬,他颠颠的跑到宋致远面前,“宋副,你说里头会是啥?”

    “不知道。”

    “书记您觉着呢?”他又问胡光墉。

    “未知全貌,我也不敢妄下定论。”

    “这倒是,哎宋副啊,你们怎么不早点叫人呢?要是早点回去叫我,我现在早给它打捞起来了。”看把他能的,还怪别人没第一时间通知他。

    安然历来看不惯他这副伪君子做派,“那好啊,有厂长这句话咱们就放心了,先回家等您好消息?”

    “去吧去吧,最迟两个小时,我一定把所有东西拉回厂里,到时候你跟赵银花都是立了大功的,我一定上报总厂,让……”话未说完,安然和赵银花带着孩子,施施然走了。

    记不记功的安然倒不怎么在意,只要给奖金就行。她忽然想起来,上辈子阳城市出过一件怪事,而这件怪事就跟一艘沉船有关。

    两个孩子出来大半天,没到家就给困得睡着了。安然把小猫蛋放床上,用湿毛巾给她擦了擦脸和手,家里还有两个馒头,她隔水蒸了一下,配着咸菜就是一顿。

    刚吃上,宋致远和铁蛋也回来了。

    “我还以为你俩要下午才回来呢,吃过饭没?”

    俩人直瞪着她的馒头咽口水,在河边嘿哟嘿哟使了半天力,刘解放饭也没给他们吃一顿。

    安然只好拿出饭票和菜票让铁蛋端着铝皮饭盒,上食堂打点吃的来。“怎么样,捞起来没?”

    意料之中的,宋致远摇头,但他修养好,轻易不会骂人。

    安然记得,上辈子发现这艘沉船的时候已经是1976年,比现在整整晚了两年。当时整个阳城市出动公安、钢厂、机械厂和渔业局几百号人,愣是没把船打捞起来。

    后来等从海城请了专家来又耽搁了两个月,等捞起来的时候,据说里头的东西已经泡烂了。

    虽然官方没有明确说明里头的是什么,可后来网络上流传着好几种说法,有的说是一整船古董字画,那是一艘盗墓贼的脏船。有的说它装满了一艘地雷,是日本人潜逃时留下的,也有的说是当地大地主的家财,金银珠宝和粮食……反正众说纷纭。

    不论哪一种情况,都是因为船没及时打捞上来,错过了物品采集的最佳时机。

    而信心满满的刘解放,还觉着自己两个小时就能打捞上来呢。宋致远给他提的建议他一律挡回来,肯定还没少当众奚落他,所以宋致远饿着肚子就回来了。

    “放心吧,这船谁也打捞不上来,他刘解放到时候还得来求你。”

    “你认为我能捞上来?”

    “当然。”

    “为什么?”宋致远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安然还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就是觉着他在常人做不到的事情上总是无所不能吧?尤其是这种跟工程力学有关的理工科事情上,他好像特别有天赋。

    活了两辈子,安然不得不承认,她虽然能赚钱,但凭的都是狠劲和小聪明,跟这种真正的天赋流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努力只能决定下限,而天赋才是天花板。

    人家不用怎么努力,脑袋瓜随便一动就有的是办法,真是让人牙痒痒啊,“别问了,你今天不是还要上班?”

    宋致远一看腕表,这才赶紧出门。

    可出了门,他心里还是有点不得劲,像一个复杂的研究了很久的算式,终于要到最后一步出结果的时候,脑子忽然卡壳了。

    “宋工,宋工,叫你呢,怎么走这么快?”姚刚从身后追上来。

    宋致远不喜欢自己这种不专注的样子,摇了摇头,“什么事?”

    “萧工程师那边问,你什么时候有空指导她一下,什么……”

    “没空。”

    姚刚抓了抓头皮,“我还没说完呢。”那些专业术语他也不懂。

    宋致远走了两步,忽然回头,“我问你一个问题。”

    “宋工请讲。”

    “你跟家属……你们在家,一般都做什么事,才能让家属不生气?”他觉着,他跟妻子最大的问题是妻子容易生气,像火药,一点就着。

    姚刚是个粗人啊,哪里知道他问的只是字面意思,只见他别有深意的看了宋工程师一眼。

    而宋致远呢,居然因为非专业问题请教别人,神色确实有点不自然。

    姚刚这不就心领神会了嘛,忽然直愣愣笑道:“当然是做炕上的事,两口子嘛床头打架床尾和,只要把她喂饱再大的气也没了。”

    本来,这只是粗俗男人开的粗俗玩笑,可宋致远却当真了。

    ***

    下午六点多,一身汗的工人们回来了,银花跑来告诉安然,刘解放没能把船捞上来。

    “你说里头到底是啥,咋就会这么沉呢?”正说着,邱雪梅和刘宝英也来了,她们都听说她俩在链条厂附近发现一艘沉船的事了。

    “那么大一艘船,至少得有几千斤废铁吧,也不知道厂里要奖你们多少钱。”刘宝英都快酸死了,“我见天儿的往那儿过,也没看见啥东西,咋你们一去就能看见呢?”

    安然赶在小猫蛋要插嘴之前说:“我们也是偶然,运气而已。”小猫蛋这孩子可能真有点什么天赋,但她不想让外人知道。

    小猫蛋被这么一打断,张了张嘴,歪着脑袋听了一会儿大人们的聊天,无非就是怎么挣钱,怎么省钱,哪儿买菜的话题,她很快就把这事忘了。

    晚上,刘解放腆着脸来了,进门就特别客气的说:“小宋啊,这专业的事还是得专业的人来干,你说有没有什么好办法能把船捞起来?”

    因为二十几米的深度,说深不是特别深,可对于石兰省这样的高寒山区来说,没有什么河海探索经验,也没有潜水装备,船舱又是封死的,想要潜水下去看看都不行,哪怕是水性最好的壮劳力,顶多潜下去两分钟就得上来。

    缺氧缺得厉害。

    在不知道里头到底装着啥的前提下,肯定不能盲目破舱,这个道理刘解放也懂,“况且,船体三分之二都是深深陷在河底淤泥里的,实在是挖不开,你看能不能帮咱们想个法子?”

    安然心说,这甩锅大王可真够意思啊,上午还拽得二五八万似的,八个小时不到就会低声下气求人了。虽然他态度还行,但安然知道,就他这样的,都是翻脸不认人,渡过难关后立马另一副嘴脸。

    前几天,胡光墉分给宋致远的实验室,打着冷钢技术研发的名义,其实是在做702的事,可他愣是心疼实验室耗电量大,每天一到晚上八点就把电闸给关了,早上不到八点不给通电。

    宋致远本来习惯加班的人,也不得不按时回家,他还寻思着过段时间搞台发电机来呢。不过现在的发电机功率很低,只能基础照明,对实验室需要的高压电伏却无能为力。

    出了郑老的事,安然正憋着一口气,要让宋致远赶紧搞出个名堂来呢,刘解放确实没啥原则性的大错,可就是这种小事恶心人。心疼电费是吧?安然还恨不得把那几百块电费摔他脸上,他知不知道他耽搁的是多大的事儿?

    宋致远是木头,被人“用完就扔”没意见,可安然不是啊。

    “厂长您真是,我们家猫蛋爸爸倒是愿意去帮忙啊,可当着部委领导立下的军令状,要在三年内攻克冷钢技术,这实验室的电也不知道让哪个生儿子没屁眼的缺德鬼给断了,工作进度跟不上,哪还有时间去帮忙啊?”

    刚好有俩儿子仨孙子的刘解放,老脸一红,自以为别人还不知道呢,“好好好,谁干的缺德事我一定追究,一定保证实验室充足的电源!”

    安然要的是一次通电然后次次次被他卡脖子吗?“听说他们实验室的设备都是大功率,耗电量太大,为了不影响厂里正常生产活动,您看给他们单独开条工业用电的线怎么样?”

    刘解放一咯噔,那以后就不受他管控了吗?宋致远好打发,他这家属却是难缠的小鬼哟!

    “还有啊,这艘沉船是我跟赵银花发现的,大家也都不容易,您要奖励也不能光口头奖励,工人们日子难过啊。”赵银花正愁没钱给大华置办行李,她又不愿跟安然开口,那就来点实质性的奖励吧。

    刘解放咬咬牙:“成,明儿我就让顾秘书发文。”

    安然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尤其是对这种官场老油条,“好嘞,那我们等您好消息,那样小宋才能无后顾之忧的去帮忙,是吧?”

    “那肯定的,组织上理解,理解。”刘解放擦了擦额头的汗,恨不得连夜加班下文件。

    宋致远看向自己家属:她好像很会跟人讨价还价?

    第42章 三更合一

    刘解放为什么这么着急呢?因为事关重大, 在到处都有可能存在敌特分子的时代,那么大一艘不明不白的船,就在阳城市悄无声息的藏了这么久, 上到阳城市委和革委会, 下到平头百姓, 都是人心惶惶。

    抗日战争时期阳城是全城沦陷了的,鬼子的烧杀抢掠和各种生物毒气人体实验, 给阳城人留下血泪教训的同时,也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

    也不知道听谁说那里头可是满满一船炸药,随便一个火星子就能把阳城市炸个底儿朝天。胆子小的,经历过那个年代的, 害怕得整夜睡不着, 囤粮囤油犹如惊弓之鸟。但更多的则是摩拳擦掌, 想要一探究竟。

    当天晚上,市公安局就来人了, 说是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 安然和赵银花作为第一个发现沉船的群众, 自然也被公安找去问话,还做了一份笔录。她们都下意识的没有说是小猫蛋发现的, 只说是带孩子去河边尿尿,俩人一起发现的。因为她们历史清白,又有非常正式和稳定的工作, 再加上拖儿带女的, 公安问了一次就走了。

    接下来两天,几乎整个阳城市的老百姓都把注意力聚焦在沉船上,公安为了防止有人偷偷潜进河里,还在岸边拉起两圈警戒线, 可饶是如此,岸边两块长满荒草的土地还是让群众们踏为了平地。

    二华和小华、铁蛋也被大人们威逼利诱,嘱咐再嘱咐,必须三缄其口,谁来问也不许说沉船有关的事。

    安然担心暗害郑老的人还潜伏在阳城市,会不会跟沉船有关。

    “姨,你说是不是无论谁问,我都不能说船的事儿?”

    “那当然,这可是公安交代的。”

    “那要是亲戚呢?”

    “啥亲戚?”

    铁蛋转了转眼珠子:“有个女同志昨儿问我,她说她是你妹妹,小猫蛋的小姨。”

    安然一怔,安雅?她怎么也来掺和这事?

    “但你放心吧,我保密工作做得好,她问也白搭。”顿了顿,小子又说,“我说咋看她眼熟呢,原来是以前给咱们巷子里卖辣条的阿姨。”

    小猫蛋刚睡醒,迷迷糊糊问,“辣条在哪儿鸭妈妈?”一头黑软的头发被压得又卷又翘,小胖手揉啊揉,嘴巴先给吧唧上了,眼睛还没睁开呢。

    安然对铁蛋“嘘”一声,俩人都不说话,小丫头这才翻个身又睡着了。辣条这种东西,虽然她已经减少辣椒盐巴用量,可跟常规食物比起来还是不健康,她现在顶多一个月给他们吃一顿解解馋。

    正说着,小枣儿哒哒哒又来了:“安阿姨,铁蛋哥哥,你们看见我哥哥没?”

    “小华哥不是在院子里吗,刚还看见的。”铁蛋站起来指给她看。

    “不是,是大哥。”

    大华不见了。

    赵银花两口子都是夜班,要夜里十二点半才能到家,头天晚上他们回来,发现大华不在床上,以为他是去哪个小伴家里睡了,因为他们几个常在一处玩的,好几个都要么父母下放,要么上夜班,家里经常有空床,人家一喊,他就去跟他们睡了。

    每天晚上,银花家的小屋子就跟下饺子似的,再加上男孩子年纪大了,跟奶奶和母亲同处一室也不好,所以他们两口子也不反对,只第二天中午回家吃饭问一声,昨晚去了谁家。

    可这一次,他们中午回来没看见孩子,吃晚饭也没看见,银花使着三个小的出去找也没找着,两口子赶紧跑他常去那几个伙伴家里问……人都说两天没看见大华了,还以为他回家了呢。

    这才意识到,孩子不见了。

    “小安你帮我看着枣儿,我们带着二华小华出去找,晚上要是太晚我们还没回来,你就带着枣儿睡一晚,成不?”下半年,瘫子老婆婆被小叔子接去养老了,家里没大人。

    “你放心吧,你们赶紧出去找找看,骑着我的自行车去。”来不及说什么,赵银花一家子就出去了。

    晚上,宋致远终于能安安心心在实验室待到十一点,回家一看,他的妻子正伏案疾书。

    “回来了,要给你热饭吗?”

    “不用,忙你的吧。”他居然把蜂窝煤炉子盖儿拧开,煤一红,将她们娘几个吃剩的番茄炒鸡蛋热了一下,又自个儿下了碗挂面,拌着吃起来。

    当然,这得多亏他的妻子孜(脾)孜(气)不(暴)倦(躁)地教他,两年前的宋大工程师连煤炉子都不会用,现在炒菜那些还不会,但下面条,热一下剩菜剩饭却是可以的。

    不过,今晚的宋致远格外奇怪,嘴巴吃着面,眼睛还总是看着她,若有所思。

    安然把正在写的信签纸拎起来:“怎么着,看清楚,我可没写密电,也没誊抄你的数据。”

    宋致远一噎,都这个份上了,其实他已经不怀疑小安同志了,因为她说的每一件事全都对上号,而她为他做的事,他也是看在眼里的。如果没有她,他这两年说不定已经几次被下放了,更不可能拥有现在的进展,这不就是导师说的“贤内助”吗?

    能给他搞好大后方的女同志,就是个好妻子。

    她做好妻子,“待会儿,我会喂饱你。”

    安然右手一抖,纸上画了长长的蓝色一笔,“你说啥?”

    “到了炕……床上,我会喂饱你。”这样你就不生气了。

    安然见鬼似的盯着他,“你是不是被人穿越了?”还是特自负,特自以为是的种马文男主。

    宋致远听不懂这个词,郑重其事地说:“我会……”

    “打打打住!”安然把卧室门关紧,“宋致远你是不是有毛病哦?哪里学来的流氓话?”

    宋致远摸了摸鼻子,咽下嘴里的面条,才慢条斯理的说:“我也觉得怪怪的,以后不说了。”鬼知道,他耳朵都红了。

    安然忽然灵光一动,这傻子怕是不知道“喂饱”是个啥意思哦,铁定是跟着姚刚那莽夫学的,忽然坏笑着问:“哦,你好好说说,怎么喂饱我?”

    宋致远一噎,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发生那种关系。”

    “不是,你以为只要发生那种关系,女同志就一定很满足很开心了吗?”

    “不然呢?”

    安然女士正襟危坐:“男同志很容易得到满足,机械运动就可,女同志却更在意技巧和质量。”

    宋致远点点头,表示听懂了,可下一秒他又问:“这就是你不愿跟我发生的原因吗,嫌我技巧不行?”

    安然笑,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虽然记忆中仅有的几次他确实没任何技术可言,但……“既然你这么在意,那有机会我教教你。”也不是不可以。

    宋致远有点点气馁,他能听懂她的言外之意是“今晚不想教你”。

    而下一个问题是:“你的技巧谁教的?”

    安然似笑非笑:“梦里学的,谁你就别问了。”省得你不舒服。

    这一夜,宋致远和铁蛋躺在钢丝床上,虽然觉着妻子没说实话,他不仅好奇在“梦里”她遇到别的男同志了吗?还好奇,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唯有苦难能让人迅速成长,她从一个懦弱、胆小的女孩变成如今这样自信、泼辣的女魔头,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那梦里的他去了哪里呢?为什么会让她一个人经历苦难?

    身为丈夫,他第一次觉着,自己或许并不合格,而这才是她不愿接纳他的原因。

    ***

    第二天一早,安然给三个孩子每人泡了一碗热乎乎的麦乳精,每人一根灌了鸡蛋的油条,吃得那叫一个香,小枣儿从小到大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早餐呢,居然悄悄把油条装兜里,想留着回家给妈妈和哥哥们吃。

    可把安然心疼坏了,这孩子别看耿直耿直的,可平时要是给她个桃儿梨子啥的,她都是啃一半,留一半回家,跟她妈妈一样,是个非常非常棒的女孩。

    当然,她三个哥哥也不错,虽然调皮得要死,但要是谁给了个吃的,那是一口舍不得吃,要拿回家跟妈妈妹妹分享的。

    赵银花两口子,昨晚压根没回来,找了一夜,凌晨两点才从老家回来。

    “怎么样?找着没?”安然迫不及待问。

    赵银花眼睛红红的,眼圈黑黑的,恶狠狠地说:“没,他要野,就让他死在外头吧。”

    安然知道这是气话,这年头又没网吧,他没介绍信也住不了招待所,要么就是在谁家,要么就是露宿荒郊野外,“对了,他最近有没有反常的地方?有没跟你们吵架?”

    “反常倒是没有,我忙着上班,有也不一定知道。倒是他爸前几天打了他一顿,因为偷车轱辘的事儿,但那我觉着是该打!”

    要是因为自己做错事,父母揍一顿就离家出走,那这样的孩子还真不用心疼。想到这个可能,赵银花也硬了心肠:“他要走就走吧,我不管了。”

    安然知道,当妈的不过是说气话,当即也不说什么,下午跟办公室打声招呼,跑市公安局去了一趟,请严厉安帮忙留意一下,万一抓到打架斗殴的孩子啥的,先通知她一声。怕这孩子嘴硬,不肯说父母是谁,不肯说住哪儿,到时候公安查不到籍贯只能当盲流处理。

    “姨,我姨父开车出去啦,是不是去打捞大船啦?”铁蛋兴奋得不行,他早就跟小伙伴们吹过牛了。

    那艘大船啊,只有他姨父能捞上来。

    安然其实也好奇,他会用个什么法子,反正下午单位也没什么事,她跟陈媛媛打声招呼,抱着小猫蛋就往河边去。

    此时的清水河岸边,已经挤满了人从众,安然带着孩子压根挤不进去,干脆找个远点儿的地方,正好有块高地,娘俩眼神好使,虽然听不清说啥,但能看见他们的动作。

    “爸爸,爸爸!”

    只见宋致远穿着一身普通的蓝色工人装,头上戴着顶红色的安全帽,又高又挺拔,站在一群公安中间,那叫一个醒目。

    当然,专心致志的宋致远是不可能听到孩子叫他的,他拿着直尺在图纸上比划着,负责此次打捞工作的是市公安局和水利局,还有几个穿军装的是附近军区的。守了一个礼拜,其实已经人困马乏。

    刘解放为了表示“帮手”是他找来的,一个劲强调:“这是我们厂的宋工程师,我让他来试试,死马当活马医吧。”

    军区的人不认识宋致远,只是看不惯老油条在这儿混了一个礼拜想不到办法,觉着宋致远怕不是也跟他一丘之貉?顿时说话语气也不好:“赶紧的别磨磨唧唧,要怎么办咱们听着呢。”

    宋致远抬头,看了他一眼,不说话,继续写写画画。

    军区来的人是个团长,名叫孙志祥,以脾气火爆闻名,读的书也不多,最看不惯的就是磨磨唧唧娘们兮兮的男人,就跟训那些新兵蛋子似的,吼道:“老王你们还能不能行了,找的什么人,半天憋不出个屁来!”

    公安局王局长也不认识宋致远,因为他整天待实验室,不善交际,还真是没啥名声。“这位同志你倒是快点啊,咱们这么多人等着呢。”

    刘解放这人吧,他狡猾,他官迷,但也有个好处,就是爱面子,自己带来的人被人这么呼来喝去的,不就是不给他面子吗?当即就笑面虎似的说:“哎呀王局长孙团长,你们都想了些什么办法?不会是啥办法也没想,就等着咱们宋副厂长来解决吧?”

    “谁说的,我们想过用钢绳拖,但阳钢没有这么粗的钢绳,也没拖船。”

    孙团长也黑着脸说:“不行就按我说的,把河流上游堵死,咱们用抽水机把坝塘的水抽干,不就可以了吗?”

    王局长虽然觉着哪里不对,但也不好直接反驳。

    宋致远皱眉,直直的盯着他:“上游沿岸有三个村庄,如果这里的水三天不泄就会形成堰塞湖段,上游村庄有淹没的危险……你能保证三天之内把船只完全打捞走,还把上游积蓄的水放开吗?”

    孙团长一梗,“那大不了咱们就让人下去挖底下的泥土,用人力把船抬起来,咱们的解放军无所不能,他们坚强的意志力一定能铸成钢铁长城!”

    宋致远直接反问:“战士的命不是命?”这样高寒山区的兵,有几个是懂水性的?让战士下水底把船给抬起来,亏他想得出来!

    刘解放冷哼一声,“孙团长你们家孩子没当兵吧?”大家只知道他现在有俩儿子,可其实他曾经有第三个儿子。

    小老三从小年纪小,人也娇气吃不了苦,樊丽萍力排众议把他送部队,想着历练几年,说不定能练出男子汉气概来。可这样的脾气在部队也是不受欢迎的,在那样的熔炉里,一个小小的普通工人的儿子压根不够看,别人不会因此对他刮目相看。

    有一次感冒还没好,可班长硬要让他去负重训练,结果爬到山顶缺氧时喘不过气晕倒了,班长还不信他是真的不舒服,以为是装的,严命不许同班战士拉他,要看看他能“装”到啥时候……没人拉一把,他的小老三就这么滚下山崖活活给摔死了。

    可以说,也就是从那以后,刘解放才性情大变,迷上做官的。短短几年时间他就从普通工人爬到二分厂厂长,虽然风评不好,可知道内情的,也不得不“佩服”。

    虽然,当事班长已经受到了严厉的军法处置,可他的儿子却再也回不来了。刘解放现在最痛恨的就是那些当军官的嘴一张,战士们就要出生入死。

    孙志祥说一个他们否一个,顿时也来了脾气:“今儿天黑之前要想不到办法,我就让人下去把船舱破开,将里头的东西搬走,剩下一堆废铜烂铁你们喜欢就自个儿想办法吧。”

    宋致远这下都直接懒得反驳了,就看傻子似的看着他。

    老油条刘解放都知道:“你敢肯定船舱里是什么东西吗?如果是炸弹怎么办?地雷呢?你想拆就拆啊?”

    哟呵,没看出来,他居然还会怼人,而且还怼的是跟他同级的军职干部。

    孙志祥一跺脚:“老子不管了,老子就在旁边看着,你们要能把船捞上来,里头的东西要能完整无损,老子叫你们爹,行不行?”

    刘解放还就跟他对上了:“你是光叫我和宋工程师,还是见者有份,这儿的都是爹?”

    孙志祥爆是爆,但也是真汉子:“都叫,要能捞上来你们全是我爹行了吧?”

    哄堂大笑。

    这时,一直站在人群之外的一个人走过去,“你好,我是宋工程师的朋友,我能过去说几句话吗?”

    萧若玲穿着一身白衬衣解放裤,短发别到耳后,整个人自有一股冰美人的傲气。不过,在看见宋致远的那一刻,她就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冰美人了,“师哥。”

    宋致远正忙着呢,听见也只是微微颔首,视线就没离开过笔记本。

    “师哥,你堂堂一名副厂长工程师,何苦跟这些不懂得尊重人的莽夫纠缠?”她的声音不高,只有他俩能听见。

    “无妨。”在全身心投入工作的时候,哪怕是有人骂他祖宗十八代,他也可以不动不摇。

    萧若玲跺脚,“师哥你脾气也太好了吧,这些土老帽……”

    话未说完,宋致远低头,看着她的脚。

    萧若玲脸色一喜,师哥可终于注意到她的新凉鞋了。她的凉鞋肯定不是本地妇女那种黑色皮凉鞋,而是从日本带回来的,米白色小羊皮的高跟凉鞋……哪个女同志,不喜欢被异性注意到呢?尤其是优秀的异性。

    萧若玲有自信,她足够了解宋致远在工作上的专注,所以在实验室的时候她坚决不会跟他多说一句非工作相关的话,更不会打探他的私人事务,但实验室之外,她可以试探性的加深沟通。

    哪个男人能拒绝得了这样知进退,公私分明的女人呢?

    然而,下一秒,宋致远说出来的话就让她不得不收回自己的自信。

    “你跺脚把灰带我本子上了。”

    “什么?师哥说什么,我没听懂……”她有点懵了。

    每天跟思维敏捷的妻子相处,宋致远习惯了话只说一遍,此时愈发烦躁,“能不能一边去?”

    萧若玲:“……”

    在几百个土老帽的炯炯注视下,她脸一红,腰一扭,走了。

    安然远远的,只看见两个人似乎是不欢而散,心里暗骂一声傻子,都跟你说了萧若玲将来会背叛你背叛国家,你还觉着人工作认真,我是嫉妒人家,我呸!

    真是不吃点亏你就不知道啥叫蛇蝎美人。

    小猫蛋看得兴致勃勃,“爸爸,画图图。”

    “嗯,可惜是个傻瓜。”

    小猫蛋表示赞成,拍着手说:“大瓜瓜!爸爸大瓜瓜!”

    宋致远真没兴趣关心他清高美丽的工作伙伴是不是生气了,为什么生气,他抖了抖笔记本上的灰尘,迅速的算了会儿,直截了当的说:“初步估计船体加货物和积水,一共四百吨。”相当于十辆满载的农用车,战士们抬一辆有可能,一次性,还是在水下抬十辆,这就是天方夜谭。

    “你怎么知道?”孙志祥怔了怔,心头大惊,他们守了一个礼拜,猜破脑袋也没人说得出个大概。

    “根据水纹线和下沉深度计算。”宋致远顿了顿,“只能用浮力让它飘起来。”

    这下,不仅孙志祥和王局长炸,就是围观群众也炸锅了!二百吨的大家伙,用浮力,“自个儿”飘起来?这不是说梦话嘛!所有人都知道,抱块碗大的石头扔下去它也不会飘啊。

    “这说飘起来的,还不如让人下去,垫着肩膀抬起来呢。”

    “就是,可别胡说了吧,二百吨又不是二百斤。”

    “要能飘,它自个儿就飘起来了,还陷在淤泥里干啥?”

    别说,那个冷冷的啥也不说但腰杆挺拔的宋大工程师,还是有点气势的。安然虽然听不清他们说啥,但看众人神情,似乎是宋致远说了个什么“笑话”。

    “妈妈,爸爸,爸爸捞船,好多石头鸭。”小猫蛋在草地上又蹦又跳想要引起她爸的注意。

    “乖,你爸忙着呢,你怎么老说船里有好多石头?”

    小猫蛋眨巴眨巴大眼睛,“因为就是有鸭。”

    得吧,安然也跟她说不清了,只不过,她对闺女的天赋那是妥妥的羡慕,观察力入微,又有强大的逻辑思维,以后干点什么好呢?不过,干啥都行,就是千万别跟她爸一样当科学家,那可不是人干的事儿。

    她只希望孩子平安健康,哪怕是当个普通的上班族,有她给打的江山,她也能快乐摸鱼一辈子。

    想着,就见河边一群人,宋致远拿着画好的图纸,让公安、战士和二分厂的工人们出去找东西去了。

    一部分出去找东西,剩下的人就去医院借氧气瓶。

    当然,孙志祥不是吼得最大声最着急吗?刘解放听懂了宋致远的意思,就让他去机械厂借带铁钩和巨铲的工具,不管啥工具,只要带这两个东西就行。

    同时,宋致远还得双管齐下,把上游水堵死,尽量把下游的水放空,能放多少是多少。

    这么一安排,就到下班时间了,安然还是没看懂他想怎么搞,但肚子饿也是真的,只能先带孩子回去。

    大院里,包淑英正在枇杷树下纳鞋底,小猫蛋会走路后太费鞋子了,安然买小皮鞋又贵,一双小二十的皮鞋她穿一个月就烂了。还是老人家纳的千层底好穿,对脚底板好,还耐磨。

    “妈别做了,咱们回家吃饭吧。”

    包淑英把鞋底别在腰间系的围腰里,正前方有个大口袋,可以装很多东西,“听说没?大华回来了。”

    “真的?”

    “可不是,我听他妈说,中午自个儿跑回来的。”包淑英叹口气,“孩子不听话,最愁的还是当妈的哟。”

    “是不是呀小猫蛋?”

    “我是小野,安文野,我超听话哟!”小丫头双手叉腰,奶乎乎的站楼梯口,可把她得意坏了。

    “是是是,那你听谁的话?”

    “我不听水的话,我只听,听妈妈的话,爸爸的话,姥姥的话,哥哥的话。”一口气说这么大个长句子,可真是够辛苦的,她歇了好几口。

    院子里所有人都被她逗笑了,要不说她才两岁不到,谁信啊?

    吃过晚饭,请了假没去上班的赵银花上楼来聊天,才说起大华这几天去了哪儿。原来,他确实是跟他爸赌气,觉着当着大院这么多人被抽皮带,心里觉着没面子就跑出去了。

    “那他这么多天,都一个礼拜了吧,住哪儿?”

    “不愿说,我想着既然都回来了,他又不说,那我就过两天再问。”

    安然一听也觉着是该这样,孩子犯了错是该讲道理,但在孩子特别抵触的时候,还是别跟他硬刚,等过了那口气儿再说不迟。

    ***

    天快黑的时候,河边看热闹的群众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姚刚搓搓手,“宋工咱们走吧?”

    宋致远心里还有事,他得等着收物资,做个统筹,明天一早就开工,“不了,我在车里睡。”

    “我可不行,我家那口子要是知道我不回家也不说一声,明儿回去得跟我吵翻天,她一农村妇女,不像你家安干事讲道理。”

    安干事讲道理吗?宋致远想想自己彻夜未归的时候,人家吃得好睡得香,只是第二天脸色比较臭,但不骂人,说生气吧应该是有一点点,但不至于吵架。

    “不回家需要跟家属说吗?”

    姚刚看外星人似的看着他:“肯定说啊,不说他们会担心咱们是不是出啥事了,会留着饭菜给咱们,夜里七老八小的要是有个紧急情况也知道上哪儿找咱们不是?”

    嘿,还真有道理。

    宋致远是个好学生,“那你回去告诉我家属一声,今天我不回去了。”

    ***

    第二天,安然得上班,没时间去看热闹。又是一年国际劳动节,工会最近忙着筹备一台劳动节晚会,因为胡书记发话了,今年给大家请来市文工团的文艺兵们,给大家表演节目呢!

    在看电影都是奢侈享受的年代,能看一群漂亮姑娘们唱歌跳舞,那得是多大的好事儿啊?

    刚把布告张贴出去,厂里就沸腾了。

    当然,作为出了主意的安然,陈文慧快退休了,陈媛媛年纪又小,只能她来挑大梁了。最重要的是,这一次晚会是全市几家大单位轮流着办,到时候听说市委很重视,省里的大领导也要下来,几家轮流着都得看。

    本来,阳钢作为一家单位是只能办一台,自然要把任务派给一分厂的,毕竟人家效益好,人也多不是?可安然最近准备竞争工会主席的职位,副的她还不想当,就想当正职,需要来一个漂亮的面子工程,打响第一枪。

    所以她听说消息后第一时间跟胡光墉反应,能不能向总厂申请,把这台主办权让给二分厂?

    作为整个二分厂最欣赏她的人,胡光墉自然会同意。不过,她想争这个出头机会,其他人也不是淡泊名利之辈,总厂虽然没啥生产任务,大头还在,大部分人事组织厂办综治办之类的部门还在,而且这些人都是不用下车间的,一闲不就喜欢搞点花样嘛?

    一分厂呢,那是整个集团效益最好的厂,一开始定的就是他们,现在听说二分厂想要这机会,肯定不干啊。

    三方互不相让,胡光墉又是个诚心要护短,帮自己人的,立马就提出:不如来一场论证会,让三方各准备一下他们办晚会的计划,到时候从各厂抽掉几名干部和普通工人,来个不记名打分。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谁的分数高,那就把主办权给谁。

    这不既民主,又科学了吗?

    三个厂的领导这才同意。当然,胡光墉可不会跟人说,安然同志已经预料到竞争可能会很激烈,领导们会很难办,所以就给他准备了这个主意。

    这个小女同志,别看脾气火爆,可人家粗中有细,做啥都知道准备个后着,就刘解放那样头钻过去不管屁股的人,还整天说人泼辣不讲道理,这不是胡说嘛!

    今天办公室没人,都跑去看捞船的大热闹了,安然难得能静下心来,泡杯热茶,把前几天打好的草稿拿出来,好好的看了一遍,厘清思路,又把这几天临时想到的点子加上去,插到合适的位置,开始准备起草她的论证会发言稿。

    中午十一点,陈媛媛几个回来了,叽叽喳喳兴奋地说:“安姐你家宋厂长可真厉害,他把氧气瓶子改造后,能让工人们背着下水里呢!”

    “你知道吗,刚开始大家还不信背着那么个瓶子下去就能不被憋死,你家宋厂长一句话不说,直接跳下水亲自示范哩!”

    安然一愣,这傻子,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直接用行动证明。据她所知,宋致远也不懂水性,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不是国家的巨大损失吗?

    “你放心,一点儿事也没有,他在下头待了快半小时才上来,可把大家伙吓坏了,以为……呢,其实没有,他上来的时候好端端的!”陈媛媛实在是激动坏了,她觉着,除了严公安,这宋副厂长也成她最崇拜的男同志了!

    有他的示范,其他工人才敢下去,水已经放了一点出去,他们拿着凿子铲子之类的工具,把船体下三分之二的淤泥挖开,“我一看就是几个小时,别说还挺有意思。”

    这么深的坝塘底部挖出来的淤泥,那是又黑又黏又臭,简直了!陈媛媛扇了扇鼻子,仿佛现在还能闻见那股味儿。

    既然开始挖淤泥,那就是工作有进展了。安然心情不错,为自己,为宋致远,也为这艘久不见天日的沉船,它有什么故事,很快就会揭晓。

    安然哼着歌,跟陈媛媛一起上国营菜市场,运气好赶上肉联厂刚送来两头猪,她直接买了六斤排骨。从春节后开始,国营菜市场里头要是没肉票的话,也能多花点钱买肉了。只不过不能明目张胆的“交易”,给的偷偷从柜台下的缝隙里塞,接的不动声色的接,就跟地下党接头似的。

    黑市上虽然也有肉,但价格太高了,又经常会买到野猪肉,腥味重,肉很老很柴,对猫蛋那一口小奶牙不怎么友好。而肉联厂的全是家养大青猪,肉质鲜嫩,油虽然不够厚,但真的味道不错,她狠狠心,掏一个礼拜工资,买!

    再顺路买两斤苹果和韭菜,回到家小猫蛋正跟小枣儿和几个大点的女孩玩游戏。她们最近跟着大女孩学会了过家家,当然,她们最小,就只能扮演宝宝,一会儿叫这个“爸爸”,一会儿叫那个“妈妈”,每天能认好几个爹娘。

    “妈妈,吃肉肉吗今天?”哒哒哒跑上来,抱着安然的大腿问。

    “嗯呐,等晚上爸爸回来再吃,中午咱们先吃韭菜盒子怎么样?”

    “哇哦!”

    屋里,包淑英已经把面发好了,安然只需要剁馅儿,排骨上剔点瘦肉下来,合着鸡蛋韭菜,先不放盐巴,等面皮搓好,这才开始放盐,这样杀出的水分就能锁在韭菜里,等热锅一煎,表皮金黄焦香,馅儿又水又嫩的韭菜盒子不就好了吗?

    铁蛋放学回来,把妹妹提溜回家,一口气吃了八个!

    安然故意逗他:“你要再这么能吃,我可养不起你咯。”

    “没事儿,等我有大华哥那么大的时候,不用你养我,换我来养你们。”

    安然心说,大华还养他父母呢?可拉倒吧,少给他爹娘惹麻烦就是最大的省心了。

    但这也给她敲响了警钟,养一个孩子不是给他吃饱就行,还得教他走正道,让他做个好人。

    于是,一脸无辜的包文篮同学,就听他小姨问:“你们下午要来咱们厂里学工吧?”上午上文化课,下午就是学工学农。

    “对,咋啦?”韭菜盒子真好吃,再吃一个,他保证是最后一个。

    “你要没事就别去学了,回来让你姥教你洗衣服。”学做家务比学工有用多了,毕竟以后不是谁都能当工人,可生活却是谁都得过的,洗衣服不就是第一步吗?

    “那是女人才干的事儿!”

    “那衣服是不是只有女人穿,男人不用穿吗?”

    包文篮哑口无言。

    他姨真是周扒皮,在把他洗碗刷锅教得炉火纯青之后,前几天已经逼着他学发煤炉子,今天又是学洗衣服!才八岁的他,已经被逼着学会这么多不该他干的事儿啦,他命咋这么苦啊?

    “放心,咱们家男女平等,你现在做的,等你妹有你大的时候也得学。”

    包文篮撇撇嘴,看向妹妹白胖胖,嫩乎乎的小爪爪,这样的手要是洗碗刷锅,被泡得发红发白发泡,那也太遭罪了吧?

    嘴里却一副“我为这个家操碎了心”的语气说:“算了,我妹还小,打烂了碗多可惜啊,以后她的活我给包了。”

    安然笑,小子,说大话当心闪了舌头。

    吃得满嘴流油的某妹妹抬头:“谢谢哥哥。”

    众人又是大笑,她懂个啥哟,别人一说给个啥,她就谢谢,反正妈妈教的,小孩纸要懂礼貌。

    吃过中饭,既然不用去学校,铁蛋就带着妹妹,围着小半扇排骨问:“姨这是要做啥?”

    “你猜。”

    “红烧排骨?”

    “糖醋排骨?”

    “粉蒸排骨?”

    安然全摇头,一面扔过去两头蒜让他们剥,一面切姜,剁姜,把一整块老姜剁成了碎绒绒的姜末,再拿出辣椒八角香叶桂皮等大料,关键是还有一小包淘了好久才淘到的孜然粉!

    铁蛋眼睛一亮:“是烤肉,烤排骨吗小姨?”

    “对,今晚咱们庆功宴,吃烤猪排!”反正有烤箱,她先把排骨清洗干净,开几个花刀,双面都涂上调好的酱料,腌制上。

    “妈,铁蛋今儿必须学洗衣服,你好好教教他,不能让他敷衍了事,你也不能替他做。”

    包淑英被她猜中想法,只能“嗯嗯”敷衍了事,闺女太精了啊。

    “包文篮,我的要求很简单,不用你帮我们洗,就洗洗你这个星期穿过的脏衣服,要是学不会,咱们可以慢慢来,今天洗两件,明天再洗两件,但不能让姥姥帮忙,听见没?”

    “听见了听见了你快上班去吧。”真是的,把他包文篮当成啥人了,他可是安文野的哥哥,洗衣服多大个事啊。

    于是,大院里又多了一道风景线,瘦小的铁蛋端着一盆衣服一块肥皂,蹲在水龙头底下,使劲的搓啊,揉啊,衣服大,他的手却那么小,要是到了冬天,那一双小手还不得冻坏?

    有老太太就私底下说:看吧,不是亲生的就这样,表面看着多疼多好,背地里还不是支使人家干这干那,才八岁的孩子啊,谁家八岁的男娃娃洗衣服?

    就是黄世仁也没这么剥削个孩子的呀!

    然而,大家却选择性失明,对同样蹲在水龙头下一起搓衣服的曹家的小闺女视而不见,这个孩子可比铁蛋小一岁呢,搓的还是一家子的衣服,她两个哥哥都是十一二岁的大孩子了。

    为啥?

    不就是因为她是女娃娃呗,干这个“天经地义”。

    为啥不让她俩哥哥洗?估计是断手了吧,安然想。

    别人家的事儿她管不了,但在自己家里,两个孩子确实要一视同仁,吃穿一视同仁,干活也得一视同仁。

    当然,老太太们仅限于背后嚼舌根,真面对战斗力爆表的安干事,那是屁也不敢放一个的。更不敢去铁蛋面前说三道四挑拨离间,因为那也是个不给面子怼人精,翻着他那精明过头的三白眼,“我吃你家大米了吗?要你多管闲事?今天的火柴盒糊完了吗?今天你家媳妇儿没跟你吵架闲得慌呐?”

    得,谁也别惹谁,相安无事呗。

    二华小华以百米冲刺速度跑进大院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包文篮快别洗衣服了,咱们赶紧看捞船去!”

    “你姨父把船飘起来啦!”

    铁蛋一顿,“咋说?”

    于是,在兄弟俩绘声绘色的讲述下,大院的男女老幼们可是听了个大稀奇,那二百吨的大船,像小山一样重的东西,居然让他在船边拴了一排排的充气筒,就给顶得飘起来了!

    他们没能亲眼所见,可兄弟俩说得那叫一个唾沫横飞,居然让大家伙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尤其说到紧张处,所有人屏住呼吸,接着又是一个转折,引得大家伙齐问:“真的吗?”

    “那当然是真的。”

    “不信你们现在去看,还飘着呢,再不去可就全捞上来,看不见咯。”孩子们不知道,为了保密,露出水面的部分,已经被帆布彻底的盖起来了。

    安然想到他去会快一点,但没想到居然这么快,上辈子可是好几个月才打捞上来的东西,他居然几个小时就弄上来了?!关键吧,让一艘那么大的船飘起来,简直是匪夷所思啊。

    排骨烤上,再把馒头蒸上,调个清爽的小黄瓜,宋致远就闻着香味儿回来了。

    “怎么样?全捞起来了吗?”

    “嗯。”宋致远表情很淡定,甚至说内心毫无波澜,一身工装皱巴巴的,糊满了红泥土,一双解放鞋走起路来“嘎吱嘎吱”响,里头泡得全是泥浆水。

    谁能想到这是一个引得所有人惊呼大怪,掌声欢呼声相送,甚至堂堂团级干部乖乖叫爸爸的工程师呢?

    第43章 三更合一

    排骨烤得金黄酱香, 油水“刺啦刺啦”的冒,小猫蛋眼睛不眨的站在三米开外,等着。

    宋致远抱着衣服, 进房间洗刷身上的泥巴, 因为没专门的洗澡间, 家家户户都这么躲在自个儿屋里随便擦擦。一会儿湿着头发出来,嗅了嗅鼻子, 饥肠辘辘。

    不用问,安然就知道,他这两天肯定没好好吃饭。白花花大馒头配着表皮焦香,内里鲜嫩流油的烤排骨, 再就着小黄瓜, 他一口气吃了四个。

    当然, 再饿,再狼吞虎咽, 他的吃相都不难看。

    两天没见爸爸, 小猫蛋似乎挺想他, 抱着一根排骨,一面啃一面“强行“挤到他和妈妈中间, 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

    安然本来想叨两句,看你闺女想你都想成啥样了, 但想想人家昨晚还知道让人带个话, 比起刚开始动辄三四天不回家也不放个屁来说,已经进步了。

    唉,想她安然女士,谈的几个男朋友都要么有才, 要么有钱,要么有颜,但最基本的要素都是嘴甜,现在居然跟这么个木头桩子过日子,被他气疯的时候总是在问自己:我到底图啥?

    “对了你倒是快说说,怎么把船弄上来的?”

    宋致远优雅的放下骨头,又帮闺女擦了擦两个小爪爪,才说:“浮力原理。”

    “就没了?”

    “不然呢?”

    倒是铁蛋,他现在还是一年级下学期的半文盲,一个劲追着问什么是浮力,对于这种理论性的东西,宋致远很有耐心,一讲,兄妹俩巴巴的听。

    “浮筒打捞法就是最大程度的利用水的浮力,使浮力大于船体重力,自然就能飘起来了。”

    “哇哦!爸爸棒棒哒!”

    铁蛋却愁眉苦脸,他没怎么听懂,可又说不上哪儿不懂,脸都皱成了“囧”字。“妹你别瞎起哄,你听懂了吗?”

    我这么大都听不懂,你肯定也听不懂。

    “懂啦!”

    所有人,包括宋致远和安然在内,都以为小猫蛋是顺口说的,两岁不到的娃娃,压根不知道大人说什么。

    “姨父那你知道船上装的啥吗?”

    “不知道。”

    “那你猜猜看呗。”

    宋致远揉揉太阳穴,“睡吧,也许明天就知道了。”他实在应付不来问题一箩筐的孩子,他们太难缠了。

    第二天,安然还在办公室背发言稿,牛正刚很激动的跑进来,“小安你家宋厂长让军区的车接走了!”

    “是吗,谁啊?”

    “我也不知道,听刘厂长叫他‘孙团长’,听说是船打捞起来了,但得让宋厂长去看看里头有啥。”从昨天下午开始,宋致远就成了阳城市最大的名人。虽然很多老百姓不知道他全名,但围观了全程的都知道阳钢二分厂有个很厉害的姓宋的工程师。

    孙志祥也倒是条汉子,虽然面子上无光,但涉及到国家安全的大事儿他还是不含糊,今天就负荆请罪来了,顺便要把宋致远接去军区。

    “你家宋厂长可真是神了,啥都能做,听说还在家做个台电冰箱?”

    安然一听就知道,牛志刚也想要,因为这年代国内拿着钱也难买,而国外呢,又不是谁都能出去的。他们两口子日子好过,吃喝不愁,可能还真需要个让食物储存保鲜的东西,这是提高生活质量的东西。

    “行啊,我跟他说一声,不过你知道的他工作忙,不知道啥时候才有空做……”

    “不急不急,哪天得空就行,到时候叫我啊,我去帮忙打个下手。”说着,牛志刚塞过来五十块钱。

    “牛哥这是干啥?”

    “耽误小宋厂长时间,他做也得四处找材料,这点钱估计连材料费都不够。”他是想等做成了再给点,怕一次性给多了,他们不做也得碍于面子做,要真耽误了实验室的研究,他也过意不去。

    安然想把钱塞回去,可他已经跑了,还给留下一条小鲫鱼。

    得吧,原来是又用上班时间钓鱼去了。

    安然能说啥?不是领导她啥也说不了,但心里还是暖暖的,她的同事们虽然各有各的小毛病,但也真的很照顾她。

    不过,她开心,铁蛋却不怎么开心了。自从吃过一次烤排骨后,铁蛋要么是放学不回家,要么是回来也爱答不理,有时候安然问他作业写完没问三四遍他都没听清楚。

    安然可以肯定,他的听力没问题,“包文篮小朋友,你最近怎么啦?”注意力涣散到小猫蛋都受不了了。

    铁蛋倔着个脑袋,“哼”一声,写作业去了,就跟作业本上有钱似的。

    小猫蛋正玩着一真一假两只兔子,闻言抬头说:“妈妈,哥哥哭哭哦。”

    “我没有,你别瞎说。”铁蛋小拳头捏得紧紧的,一双小眼睛里是满满的委屈。

    安然怔住,至今为止,铁蛋只哭过一次,还是他误以为她不要他和姥姥的时候。难怪他最近的眼睛有点肿,问他还说是蚊子吵得他睡不着。她还找邱雪梅要了两把驱蚊草来放他床头,原来是哭肿的啊。

    不过,铁蛋没给她机会细问,卷起作业本溜了。

    到吃饭时间他没像平时一样百米冲刺回来,安然更觉着事情不简单,“妈你发现铁蛋最近不对劲没?”

    “怎么不对劲?”

    “小猫蛋说他偷偷哭鼻子,是不是谁欺负他了呀?”一般来说大院里没孩子能欺负他,但学校里的就不知道了,她始终觉着要给孩子充分的自主权,能让他们处理的她绝不插手,所以平时也不会管他跟谁玩,跟谁闹矛盾。

    包淑英想了想,“从啥时候开始的?”

    因为这孩子每天回来书包一扔就没影儿了,晚上也睡得比较早,包淑英忙着带小的,还真没发现。

    “烤排骨第二天吧。”

    包淑英神色一紧,“难道是因为我说的话?”

    原来,她跟陈六福的事俩人已经说好了,他最近已经在着手工作调动的事,如果真能调到市医院来,医院会分配一套职工房,她白天在闺女这边煮饭带孩子,晚上回去医院那边的“家”。

    这是俩人都没意见的,可包淑英一说,铁蛋却生气了。

    安然了然,“行吧,我知道他怎么回事了,妈放心,他的思想工作我来做。”

    她现在是真觉着,还好只有一个小猫蛋和他,要是多来几个孩子像人家生七个八个的,今儿这个不高兴,明儿那个不听话,她光操心也得累死。

    所以啊,要想生活幸福家庭和睦多活几岁,还是少生孩子。

    没几天,陈六福也来了,把工作调动成功,房子分好的事说了,还给了包淑英一把钥匙。当然,年纪大了也害羞,不好意思说让她过去玩儿,只说他怕弄丢,让她帮忙备份一把。

    他把诚意拿出来,安然也就努力促成,尽快促成他们的事儿,找先生看了个农历六月二十的黄道吉日,到时候在陈六福的房子里摆几桌酒席,请同事和亲朋吃顿饭。

    主要一个二婚,一个三婚,快半百的人了,也不喜欢搞形式,反正把证一扯就行了。

    安然没意见,也准备给母亲置办点嫁妆,拿上这两年来攒的各种票和手里为数不多的钱,“走,小猫蛋叫上你哥,咱们逛百货商店去。”

    “哥哥,哥哥,买买买!”

    铁蛋不情不愿跟在她们屁股后头,看着她们一样挺拔的背影,一样黝黑的头发,忽然就更不得劲了。

    他的头发很黄,身上长了肉,但头发还一直是营养不良的样子,看起来跟她们真不像一家人。

    “过来。”小姨冲他招手,他刚走过去,一只暖洋洋的大手就伸过来,紧紧牵住他的,另一只则是牵着妹妹。

    他忽然又有点不那么难过了。

    “铁蛋我问你,你姓啥?”

    “包。”他不情不愿的说,这不是废话嘛。

    “那你姥姓啥?”

    他低着头,不说话。

    “你跟姥姥相依为命,是最亲最亲的人,你的身上有四分之一的血跟她一模一样。”

    “你只要记住,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以后长大了,出去外面上大学,工作,结婚,成家,到时候你会离开姥姥,对不对?”

    “我才不结婚呢。”多臊人啊。

    “不管你结不结婚,你长大都会慢慢的,顺理成章的离开姥姥,你会因为离开姥姥就不爱她了吗?”安然弯着腰,直视他的眼睛。

    “肯定不会。”

    “那姥姥会因为不在家里住就不爱你了吗?”

    铁蛋咬着嘴唇,好像是这个道理诶。

    “你需要爱,需要别人的关心照顾,姥姥也需要,对不对?你陈爷爷也是为了能关心照顾姥姥,才跟她结婚的,多一个人爱姥姥,这是好事,你觉着呢?”

    铁蛋似懂非懂,可他还是不舒服,咬着嘴唇,目不斜视。

    走了一段,安然还是觉着他这个态度不对劲,很符合一个成语——色厉内荏。

    他一定是还在担心什么,害怕什么,但又不敢说出口的事。

    “你还有什么担心的吗?悄悄跟小姨说,小姨给你保密。”

    “你说话算数吗?”

    安然给他脑袋上弹了个“花生米”,“这还用说,我啥时候骗过你?”

    这倒是,小姨要么就不说,要么就说出来一定会做到,“行吧,那你说,我姓包,是我姥唯一的后人,对吧?”

    安然还没弄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被他下一句话雷得外焦里嫩——“那要是我姥生了孩子,我就不是她唯一的后人了,咋整?”

    安然嘴角抽搐,“你咋说她会生孩子?”毕竟,看着他俩过分着急的长相,她可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铁蛋翻个白眼,小姨真傻,“大人结婚不就是会生孩子吗?不然睡一个炕干啥?”

    “不是,什么睡一个炕就要生孩子,你从哪儿听来的?”她没给他讲过这些性教育啊。

    “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姨父一回来,我姥就让你和他睡一个炕,不就是想让你生孩子吗?最好生个儿子。”

    安然:“……”得吧,母亲这是自个儿挖的坑。

    “对,小姨也不骗你,有的人结婚睡一张床上,就会生孩子,可不是所有人都想生孩子的,你知道吗?”

    譬如年纪大的,像陈六福和包淑英这把年纪,过好晚年才是最重要的,她也相信他们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给自己的晚年生活找不痛快。

    譬如丁克,天生就是不喜欢孩子,或者不想生孩子。

    不想就是不想,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呢。

    “那不生孩子还结婚干啥?”

    “结婚是因为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想要一起生活,生孩子不是唯一目的。”身边就没有结了婚不生孩子的,安然想要给他找个特例还真找不出来。

    铁蛋的眼神更迷惑了,这种说法跟他在大院里听来的不一样啊。

    安然知道,这么多道理要让他一下子吸收太难了,也不多说,但也不放手,就这么一拖二,慢慢的走到人民路上的百货商店三门市部去。街角那家近倒是近,可东西不齐,有些没票的东西比三门市贵不少呢,她现在除了吃的还“大手大脚”,其他方面真是一分钱掰三瓣花了。

    “姨姨!”小猫蛋一眼就看见柜台后的胡文静。

    昏昏欲睡的胡文静赶紧出来,一把抱起来,“叭叭叭”亲了三口:“乖猫蛋可来啦,我上次就说让你妈带你们来玩儿她这么久才带来,可想死我啦!”

    白胖,漂亮,还乖巧的孩子,谁不喜欢呢?尤其是刚在家被熊儿子折腾了一天的胡文静,那真是爱得不要不要的。

    不过,安然发现,她的黑眼圈比较重,整个人精神也不如以前。

    胡文静一个人稀罕还不行,“姐妹们快来看看,这就我跟你们说的小闺女,我亲生的。”

    一群售货阿姨围过来,纷纷打趣:“哎哟,可真像你呀,啥时候生的?是不是忘记请客了?”

    “我不信,除非你让她叫声妈妈来听听。”

    小猫蛋吓得眼睛溜圆:“是假妈妈!”最近学会说反义词了。

    众人大笑,有的抓来两颗水果糖,有的拿来一块鸡蛋糕,就投喂她的“亲生小闺女”了。

    当然,小猫蛋可是不会吃独食的,她看见哥哥和妈妈在一边站着,没有吃的,立马东西放柜台上,小手一划拉,一分为三:“妈妈,哥哥吃糖糖。”

    围观阿姨们“啊”一声,都快惊呆了!

    这年代的孩子,兄弟姐妹多,有啥吃的又不够的时候都是自个儿吃自个儿的,这才两岁的娃娃居然就知道分给妈妈和哥哥,关键还分得那么均匀,三堆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哪怕只有两份的东西,她也会用差不多的补齐……

    “这小手,可比我这卖糖的准多咯。”

    众人又是大笑。

    安然能说她爸爸摸一下钱就知道总数吗?这就叫遗传。

    反正现在也没顾客,大家搬来几个小板凳,让安然和铁蛋坐,团宠小猫蛋那是不需要板凳的,因为阿姨们都争着抢着抱她呢!

    胡文静一看表,“哎哟,小斐醒了,我得回去几分钟,安然你们坐一会儿啊。”

    公安局家属大院其实就在隔壁,跟三门市一墙之隔,公公婆婆都还没退休,丈夫是经常见不着人的,最近保姆回老家了,她只能自己一面上班,一面带孩子,平时孩子闹腾就背背上,睡着就放回家里去,看着点儿回去再带来单位。百货商店和供销社这样的单位,带孩子上班的妇女也不是没有,可像她这么累的却很少。

    为啥呢?

    就是严斐比一般孩子调皮多了,别人的孩子放柜台后能玩一天,严斐顶多半小时就得搞出事儿来,不是这儿弄坏了就是那儿打碎了。要只是调皮也就罢了,他还挑食。

    有多挑呢?

    奶蛋肉不吃,葱姜蒜不吃,胡萝卜和菠菜不吃,番茄不吃,豆类不吃……凡是菜市场能买到的蔬菜他基本都不吃。

    胡文静是被他折腾得整个人都瘦了好几斤,再没有以前那种白白胖胖满面红光的滋润了。

    安然听着她同事们的形容,莫名的就打了个冷颤,幸好,幸好她家这俩是有啥吃啥,吃啥啥香,要是生了个严斐那样的她可能会直接被逼疯。

    没一会儿,胡文静匆匆赶来,后背上还背着个瘦条条像筷子一样的孩子,这娃的身高跟去年一样,似乎压根没长,脸却更瘦了,显得两只眼睛又圆又大,头发还带了点自然卷,不知道的很容易把他当女孩。

    “漂酿妹妹!妹妹!”小猫蛋激动坏了,嘴里含着块奶糖就要去拉“她”的手。

    严斐恹恹的,不知道是起床气还是怎么着,胡文静其实有点担心,怕他发脾气不给小猫蛋面子,更怕他推人家什么的,所以忙伸出手隔在他俩中间(主要是护着小猫蛋),心里都快祈祷观世音菩萨了:小祖宗诶,你可别犯浑啊!

    她之所以有这种担心,是有前车之鉴的。前几天同事家一个小妹妹也是把他当成了“姐姐”,想要拉他一起玩,被他恼羞成怒推了一把。那孩子刚好坐在柜台上,要不是旁边有人护着,直接就给头朝下摔地上了,后果不堪设想。

    她当场就把他好好教训了一顿,回家一说,丈夫和婆婆也打了一顿屁股,小子倒是保证不推小伙伴了。可孩子话说了他自个儿都不知道啥意思,胡文静不敢冒险啊。

    谁知,就在她胆战心惊护着小猫蛋的时候,严斐居然就这么被小猫蛋牵着手,乖乖的坐过去了。

    胡文静:!!!

    “妹妹,糖糖,超甜哒!”小猫蛋递过来一颗大白兔,还非常贴心的帮着剥开。

    于是,再次让胡文静惊掉下巴的事发生了:她那个任凭他们如何威逼利诱也不吃一口肉蛋奶的儿子,居然吃起了奶糖!小猫蛋舔吧一口,他就跟着也舔吧一口,跟俩小哈巴狗似的。

    安然听她说了一堆,也以为会是个刺猬一样不好相处的孩子,可看样子,也挺软萌的呀?漂漂亮亮的,只是不怎么说话,可任何一个不爱说话的孩子,跟安文野玩久了都会变话唠。

    莫非,是这俩孩子独有的缘分?因为当初出生时间就相差一天,又是在同一间病房里,还都差点被偷走……嗯,也算“生死之交”了。

    不过,小猫蛋能多个比她“小”的好朋友也不错,因为她现在的小伙伴都是比她大的,大家或多或少都比较照顾她,让着她,安然不想让她只会当“妹妹”,还想让她当“姐姐”。

    多重角色更有利于性格发育。

    安然时常复盘自己的人生,她之所以这么泼辣、强势,有时甚至强势到让下属害怕,背后给她取很多外号,就是因为从小在家里当惯了小保姆,一家子衣食住行都要操持,一面形成了大包大揽啥都得亲力亲为的性格,一面又因为在小白楼过分压抑,后来有钱后本性反弹,别人干啥都爱指手画脚……现在想来,确实挺不招人待见的。

    她吃过的苦,走过的弯路,不希望女儿再重复。

    安然掏出各种票来,非常大手笔的买了八米的确良,六米条绒,一米红色灯草绒,还有几双白棉袜,几块纱布……可把其他人惊呆了。

    这也太豪了吧!

    安然装作没看见大家的眼神,这可是她攒了两年的布票呢,要不是母亲结婚,哪舍得用啊。好在她手里还有肥皂票、牙膏票,可以再置办一套完整的洗漱用品,钢厂福利好,这些劳保用品都是免费发放的。

    除此之外,还得趁着淡季,置几床棉絮,母亲嫁妆里要有两床,他们以后搬新家也得用不是?再加上搪瓷盆、洗脸毛巾、漱口缸、牙刷,满满当当就是一座小山。

    看着看着吧,忽然想起来还有梳子镜子和雪花膏,再看看忽然又想起还得买月经带。

    说起月经带,安然也是哭笑不得。本来,因为常年劳苦和营养不良,包淑英的例假已经回去半年多了,可安然去到小海燕后,给她营养追上来,心情也好了不少,居然第二个月例假又来了。

    以安然上辈子了解的医学常识来说,她们这个年纪如果已经绝经了又有出血的话怕不是好事儿,多半是激素异常引起的,第一反应就是考虑肿瘤啥的。可拉她去市医院看过,做了很多检查,看了好几个专业的妇科大夫都说没事,她现在的身体条件就是该来例假。

    这一下,包淑英可成了小海燕妇女们羡慕的对象啊!

    要知道在这个年代,很多农村妇女都是四十出头就绝经了,她四十五了,居然走了还能来?!这不就是俗称的“回春”嘛。

    包淑英被臊得不好意思出门,更别说买月经带了,都是自个儿用点灶灰啥的敷衍。

    那既不卫生,也不舒服,安然得趁着手里有月经带票,给她多买几条,让她也体会一把年轻的感觉。

    东西太多,她和铁蛋还拿不回去,正巧严厉安开着车来接老婆孩子,就顺便把他们一家子送回二分厂去。一路上小猫蛋和“妹妹”都乖乖的坐在后排,甩着小脚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当然,主要是小猫蛋在说。

    “妹妹,海咕好吃,香香哒!”

    安然给一头雾水的胡文静解释:“她说的是排骨。”

    “妹妹,生意快快,高高。”

    “她说过生日可以吃蛋糕。”

    “妹妹,大船票票我爸爸哟!”

    “她爸把沉船打捞起来。”

    ……

    胡文静家两口子,肚子都给笑疼了,一个说不清,一个还听得煞有其事,不停的点头,要说婴幼儿之间没有特殊交流方式谁信啊?

    到了家里,看着一堆的兔子熊猫玩具,尤其是还有一只活蹦乱跳的肥兔子,严斐忽然就不愿回家了,他妈喊就一个劲摇头:“我要跟姐姐玩儿!”

    现在正是饭点,胡文静不想让安然破费,也怕他因为吃饭问题发脾气丢人,想着先弄回去,“明天再来,明天下了班妈妈带你来跟姐姐玩好不好?”

    “不好。”

    嘿,小子还挺倔,胡文静把眼睛一瞪,他居然转个身,背对她。

    严厉安赶紧拉住老婆:“算了,他不想回去就先在这儿玩着,拜托小安帮我们照顾一下,我们晚上再过来接,怎么样?”

    安然本就觉着愧对于他们,这点小忙算啥,就差拍胸脯保证了。不就是不爱吃饭还挑食嘛?等着吧,她得做一个让他挑不了的东西。

    两小只玩了一会儿,家里这么小个地方已经不足以吸引他们了,这就手牵手的下楼,找小枣儿她们玩去啦。安然把半斤半肥半瘦的猪肉剁碎,加点盐巴和生姜调味,再剥半根嫩嫩的玉米粒,切两根胡萝卜剁碎,拌匀,拿出上次让宋致远找来的锡纸,把碎肉玉米包裹在里头,做成小棒棒形状,放烤箱里烤上。

    她要做的,就是烤玉米肠。昨天买给小猫蛋喝的鲜牛奶还有不少,在冰箱里,她全拿出来,打俩鸡蛋清,合着白砂糖,因为没有打蛋器,纯手动模式要搅到起泡可是累坏了,一只胳膊都酸得不像自己的了。

    蛋清液混着牛奶,赶在玉米肠出锅之前分成七八个小碗,放蒸笼里蒸上,铁蛋已经闻着香味,带两个“妹妹”上楼了。

    “妹妹,洗手手哟。”小猫蛋蹲在地上,拿起肥皂,给自己小胖手上打了一圈。

    在她的亲自示范下,严斐也有样学样,洗洗手,还好奇的闻了闻,一下就笑起来了:“香。”

    小猫蛋双手叉腰:“那是,我妈妈买哒!”

    安然这越看是越觉着严斐好看,五官精致得像个瓷娃娃,要是穿个小裙子,那跟猫蛋简直就是姐妹花啊。难怪安然纠正了几次,是弟弟不是妹妹,小猫蛋都不听,坚持认为他就是妹妹。

    小孩子的漂亮嘛,很多都是雌雄莫辨的,长大几岁就能区分了……安然想。

    “小斐你会自个儿吃饭吗?”

    “会。”

    于是,安然就不用喂了,每人一碗雪白的,嫩嫩的,香喷喷的东西。

    “这是什么?”严斐好奇的看着,很想摸一下,但小猫蛋看着呢,她像个小老师似的,“烫烫烫”的叫。

    “双皮奶。”

    果然,本来还挺好奇的严斐,一听“奶”字整个人都不好了,把头一扭,“我不吃。”

    安然笑得很“阴险”,“不吃是吧?那别后悔哟。”给小猫蛋和铁蛋碗里洒几粒香香的花生碎,甜甜的葡萄干,和半勺金黄色的枇杷果酱。

    兄妹俩就这么美美的吃起来了,嘴巴“刺溜刺溜”的吸,说明口感相当丝滑,还把勺子舔得贼响,一副恨不得连勺子一起吞下肚的样子……安然发现,严斐开始疯狂咽口水了。

    小崽子,这就耐不住了?看你能撑几分钟。

    “妈妈,nie nie甜,我还要。”安然给女鹅加了一碗,看铁蛋的空了,也给他加了一碗,然后顺便看了眼蒸笼,“哎呀,没有啦,你们比赛谁先吃完,桌上剩那碗就归谁,好不好?”

    “好!”铁蛋可是铁打的胃,吃啥都是呼啦呼啦,按他的速度,顶多五口,一碗双皮奶就没了,而就在他的魔爪伸向桌上唯一一碗的时候,严斐一把给抱起来,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那是一种什么味道呢?甜,嫩,滑,香,一切他喜欢的味道都有!

    可安阿姨家的碗太小了,一碗也就那么点,几口就没了,他忽然就开始后悔了,要是自己没说“不吃”,是不是也能跟猫蛋姐姐一样吃两碗呢?

    安然不管他的小眼神,当然更不可能告诉他蒸笼里还有三碗,小家伙不让他知道说“不吃”的后果,过了这次他照样记吃不记打。

    接着,孩子们看见她又从烤箱里拿出几个亮银色的东西。剥开锡纸,里头的的肉圆圆的,长长的,还烤得金黄金黄的,特别香!

    安然拿筷子,戳起三根,问:“这是什么你们知道吗?”

    铁蛋还真没见过,歪着脑袋想,小猫蛋就比较有创造力:“棍棍!”

    安然大笑,“这叫烤肠,你们想吃吗?”

    “当然想!小姨你快给我吧,我肚子都饿瘪了你看。”吸吸吸疯狂吸肚子。

    “那小斐你想吃吗?”

    严斐刚在楼底下玩了一个多小时的追兔子,跑得大汗淋漓,中午又没吃多少东西,现在正是饥肠辘辘的时候。刚才肚子里的馋虫又被一根烤肠勾出来,怎么可能不吃啊,现在就是给他块石头他也吃啦,“吃。”

    “那如果我告诉你,这里头有肉,胡萝卜和玉米呢,你吃不吃?”

    严斐挣扎,这几样东西妈妈奶奶每次喂他的时候都会说,是好东西,吃了长高高的,可是那就是不好吃啊,每次一听到它们名字他就下意识摇头。

    那边,小猫蛋和铁蛋却已经等不及了,抬着筷子,“嗷呜”一口,肉香,玉米甜,胡萝卜基本可以忽略不计,因为他俩也不喜欢,但混在一起烤出来,那就是——“美味!”

    小猫蛋学着妈妈,竖起大拇指。

    严斐立马打消了犹豫的念头,吃就吃,反正猫蛋姐姐都说了好吃!

    安然终于露出姨母笑。看吧,对付挑食的小孩,她有的是办法,以前宋虹晓也跟他一样,穷的时候啥都吃,有钱了这不吃那不吃,不就是毛病嘛!

    不吃她肯定想办法多做几个花样,好好讲道理对不对?

    要是还冥顽不灵,甚至发脾气的,那就饿着呗!

    安然奇怪的是,她记着去年周岁生日前几天她们去严家的时候,严斐除了调皮一点,没听说挑食啊,捣蛋啊啥的,怎么一年时间变化这么大?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terrible 2”吗?幸好,猫蛋是个省心孩子,目前看来也有不错的自律能力。

    一连吃了两根烤肠,又喝了半杯鲜奶的严斐,哪里还记得不吃啥哟,他现在就想尿个尿,然后睡觉,家也不想回了,反正这儿挺好的。

    嗯,就这样,想着,他就尿也不尿了,自个儿哒哒哒跑钢丝床边,踩着小板凳爬上去,躺平。

    安然忙着洗碗刷锅,等她把卫生搞完,发现三个孩子已经挤在一张小小的钢丝床上,睡得呼呼的。三颗脑袋挨在一起,两白一黑,还挺有喜感。

    宋致远依然回不来,听说军区要留他至少半个月,留守妇女安然同志就继续背她的发言稿,明天就得上场了,她紧张倒说不上,就是想多熟悉几遍,多找几个亮点。

    晚上八点多,严厉安来接儿子了。不过意外的是,跟他一起来的居然不是胡文静,而是严老太太。只见她先站门外,客气的招呼一声,听见安然说“请进”,她才进去。

    “婶子你们来了,我给你们倒点水?”

    “别了,小斐在你们家叨扰了,我们接了就走,你快坐下吧。”老太太还是那副一丝不苟的样子,但熟悉她的人知道,她心情不错。

    “最近你们工会的工作怎么样?有什么困难吗?”

    “谢谢婶子关心,一切正常。”

    这一年来,老太太虽然啥也不说,可她都静静地看着呢,安然组织的每一次活动她都尽量抽空来,来不了也会让其他人来,回去她总要仔细问问。

    当然,安然都不知道,她只是感觉老太太应该对她有好感,但还不至于达到“喜欢”。对这样的老太太来说,对下属的正面态度她只有好感和欣赏,安然也很知足了。

    去年见过面以后,她总觉着严老太太眼熟,其实真不是当时瞎说的,后来她仔细回想了几天,把她上辈子接触过的人挨个复盘一遍,忽然发现她忘了八零年代的石兰省曾经出过一任女省长!

    这也是整个华国在八零年代唯一一位女省长,当时因为上过报纸,她见过照片,所以有印象。但当时她的生意也还没做大,只是一个不用为吃穿发愁的个体户,没机会跟女省长见面。

    后来,等她能接触到这个层次官员的时候,女省长已经不在了,听说是有一年特大洪水考察的时候,因公殉职了……多么可惜啊,一个女同志能做到一省之长,能号令整个石兰省将近一亿的人口!

    她去世很多年,哪怕到了二十一世纪的第二个十年,依然有人在怀念她,歌颂她,她的名字叫高美兰。

    安然看着现在还红光满面年富力强的高美兰,心里是既崇拜,又惋惜。自己虽然称她“老太太”,只是尊称,其实在旧社会普遍早婚早育,她今年也才四十五岁不到,比包淑英还年轻一点。

    平时总是不苟言笑,又是当领导的,所以整个人气质看上去就比较老陈,也是跟陈六福一样“长得挺着急”那一类。

    安然觉着,自己在心里不应该再给她打“老太太”的标签,因为她主政那一年,石兰省农林工商医教法各个行业都发展得非常好,尤其是个体经济这一块如雨后春笋,蓬勃发展,就这份精力和干劲,跟“老”字压根不沾边!

    四十五岁,正是一个女性阅历丰富到一定程度,又没有家庭、婆媳、生育困扰的年纪,甚至绝经早的,连例假困扰也没了,劲头应该最足的时候。

    高美兰不知道她怎么忽然就对自己星星眼起来,自个儿循着呼噜声,找到三门柜后,看见并排睡的三个孩子也笑了:“这小子就睡了。”平时在家可是十点都不睡呢。

    因为孩子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全家人追他屁股后头喂饭就得喂一两个小时,随便吃几口他还得玩一玩,跳一跳,一磨蹭刚吃的又消化了,饿着肚子怎么可能睡着嘛?

    “臭小子在你们家没少添麻烦吧?”她擦了擦孙子额头的汗,又摸了摸小猫蛋肉乎乎的脸颊。

    “没,小斐很听话,吃了一碗双皮奶两根烤玉米肠呢。”

    “哦?”高美兰一顿,显然意外极了,这哪是她的孙子,怕是个小猪仔吧!“双皮奶是牛奶做的吗?烤肠里有肉吗?”

    “哦,别误会,我只是好奇。”

    安然把剩着的包淑英也吃不来的双皮奶端出来,又拿出最后一根烤肠:“您试试看。”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她未来的成就,安然就叫不出“婶子”,得用敬称才行。

    高美兰先闻了闻,又轻轻的尝了两口,“哎哟,这么浓的奶味和肉味,还有胡萝卜,玉米……他真吃完了?”

    安然笑着点头。

    高美兰高兴得在屋里走了两圈,“好啊,终于有人能治他了,臭小子。”

    第44章 三更合一

    第二天一大早, 安然早早的起床洗了头发,换上白衬衣解放裤解放鞋。她的头发虽然只到肩部以下,但因为发量多, 风一吹就乱, 平时都是梳成两个麻花辫才方便干家务, 今天的场合,她就用一根发带在后脑上高高的扎了个马尾, 露出光洁的额头。

    看着既清爽,又青春。

    她的眉毛偏淡一点,用宋致远画图的铅笔轻轻添补几下,立马更精神了。反正皮肤比一般妇女白, 不用擦什么, 唇色也比较红, 就这么一打扮,连小猫蛋都会说:“妈妈, 漂酿!”

    这是安然就职工会干事后干的第一件要面向大领导的事儿, 自然也是分外上心。早早的提前到办公室, 叫上陈媛媛骑上自行车就往总厂去。

    阳城市钢铁集团总厂在一分厂隔壁,都位于阳城市的东面, 骑车也就半小时左右,她们到的时候,门口已经等着几个人了。安然跟着陈文慧来开过会, 知道这几个都是一分厂的工会干事, 也就是她今天的竞争对手,大家都非常客气的打了招呼。

    因为她漂亮,看着又比一般人自信很多,想不引人注意都不行。

    没一会儿就有人过来打听, 她们今天要汇报的主题了。

    “我也没准备啥特别的主题,就是领导安排的,让咱们三家各自汇报一下晚会方案吧。”安然这扮猪吃老虎的,还得来一句:“领导安排的工作,没办法。”

    “这倒是,咱们这也是被赶鸭子上阵。”

    陈媛媛笑得脸都僵了,别家她不清楚,可二分厂的工会,那可是安姐“安排”领导,让胡书记想办法去要来的机会啊!

    当然,对方也不可能被她这么轻松几句给敷衍过去,继续说起这场劳动节晚会的主题,安然倒是大大方方说了,对方挑了挑眉头,明显是放心了。

    “安姐,你看她们都不说自个儿的主题,咱们说了可吃亏了。”陈媛媛小声埋怨。

    “放心吧,知道个主题有啥,咱们有亮点。”

    “啥亮点啊?”

    安然笑眯眯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那是她的杀手锏。

    很快,八点半,三个厂抽调的领导和工人纷纷就位,组合出一个十五人的评委小组,坐在礼堂的前三排,安然等几名需要作报告的则在第四排。

    很巧的,二分厂来的领导是胡光墉和刘解放,本来是抽到的是胡光墉和宋致远,但他人在军区,就换成了刘解放。陈媛媛撇撇嘴,小声道:“刘厂长怎么来了,他可别胳膊肘往外拐。”

    刘解放在职工里风评是真不行,倒不是说男女关系这一块,而是没能力,爱打官腔,有个啥困难找他就是白找,他不仅不会给你解决,还能倒过来说教一通,职工们都不喜欢他,私底下传的坏话也不少。

    譬如官迷啦,马屁精啦,废物厂长啦,可他偏偏不知道,还喜欢跟基层职工接触,满嘴的“有困难找组织”,组织个啥哟,他就是满嘴跑火车,官话套话把人忽悠得有苦难言。

    “没事,咱们不是还有徐建东和王文海吗?”被抽到的工人居然是机修车间的,那可是她的忠实“拥护者”,算是她在二分厂的基本盘。

    “还有你对象不是?”

    陈媛媛红了脸,跟评委席里一个小伙子相视而笑。

    没一会儿,总厂书记来了,发表一场长达半小时的讲话,她们也没注意听到底讲了啥,但心里都意识到:这次的晚会非常重要。

    不然总厂书记可是跟一个级别的领导,怎么会亲临呢?

    第一个上场的是总厂综治办,他们工会后勤保卫科全都合并在综治办里头,所以“人多势众”,光稿子就准备了两份,一男一女分别汇报……相当于是两个方案。

    布置一台晚会,最主要的是搞清楚主题是什么。他们两个方案,一个的主题是“劳动最光荣”,一个是“妇女能顶半边天”,算不上出彩,但也没什么错处。

    就是围绕着劳动和妇女力量来的,计划的活动无非就是歌唱和舞蹈,都是时下最红的革命歌曲。评委席上众人听得连连点头,无过,但也没啥出彩的地方。

    接下来是二分厂的,他们的主题就一句话——“无产阶级劳动者万岁!”

    主题够红够专,再加上做汇报的是一分厂革委会干事,一名帽子上红星闪闪的年轻人,胳膊高举,拳头又大又有劲儿,真正“打了鸡血”的革命小将啊!

    在他的号召下评委里头年轻的,直接热血沸腾。

    陈媛媛“呜呼”一声,心就凉了。

    这位小将也是真厉害,豁得出去,在台上又是喊口号又是高唱革命歌曲,还说要凭借个人关系,请市文工团的演员们演一出白毛女的样板戏,力争让省里的领导看见阳钢的一颗红心向太阳,坚决执行领袖的最高指示吧啦吧啦……

    到此,陈媛媛都觉着,二分厂赢定了,这位小将台上半小时,光语录就背了二十分钟。

    不过,安然倒也不灰心,等这位小将的掌声结束,起来整理了衣服,腰杆挺直,大跨步上台。

    陈媛媛可急坏了,小声喊:“安姐安姐,稿子,稿子忘拿了!”

    安然头也没回,上台先礼貌的九十度鞠躬,然后一开口就是清脆爽利的声音:“各位领导,各位亲爱的无产阶级工人兄弟姐妹们,大家上午好,我叫安然,很荣幸能代表二分厂基层工人代表大会站在这儿……”

    前面的汇报实在是太鸡血了,大家的情绪正处于高位,忽然来个清爽、平和的声音,别说还挺能安抚人心的。而且,她说着说着,大家才发现哪儿不对——这女同志她居然没拿稿子!

    前面三个汇报的人,哪个不是拿着一沓厚厚的信签纸?谁不是低着头的猛念?只有她,亮晶晶的眼睛就这么平和的,自信的看着台下,要知道那里头坐的可是三个厂的一把手和二把手啊!

    哪怕是中间那位慷慨激昂的小将,也不敢跟他们对视。

    可安然是谁啊?上辈子不说多少达官贵人吧,至少省部级的单位和领导也对接过,还上过电视直播,面对过几次镁光灯,别的不敢说,至少自信和气场是不差的。

    再说这稿子是她自个儿设计,自个儿撰写,也倒背如流的,看着台下,哗啦哗啦就来了。

    跟前面三个方案不一样,他们的竞争对手无非就是阳钢集团内部的分厂,可安然的定位不一样,她是决心要凭这次活动冲一把工会主席的位置的,所以对竞争对手定位非常高,非常广,那就是全阳城市所有的厂子!

    这次被选中举办晚会的单位一共八家,早在半个月前安然其实就已经拜托王文海徐建东和黄咏梅几个厂子弟去打听了。

    作为土生土长的阳城市民,他们的亲戚朋友遍布全市各个大小单位。结果不出所料,都是“劳动最光荣”“奋斗最美丽”“工人最伟大”之类的大众主题,这就放心了。

    她现在不仅得为自己争取一官半职,还得保证宋致远不被敌特势力干扰,不被人抓住小辫子,所以想要出彩,想来点剑走偏锋的,让大家耳目一新?

    别想了,还是中规中矩吧。

    她想的主题是什么呢?

    安然顿了顿,等着台下的人都投入状态了,才说:“我们这次晚会的主题是——‘弘扬劳模精神,讴歌劳动创造’!”

    刚好阳钢今年有个工人,因为改进了钢铁冷萃技术被省里表彰为“劳动模范”,说不定年底还能上京市,接受领导人的当面鼓励。而这个工人是一分厂的,这样既全了一分厂的面子,又能作一个中规中矩的主题,何乐而不为?

    “前有劳模精神引领,后有无产阶级劳动创造,同志们我们每天上班做什么?大家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台下的王文海和徐建东就是活活的“托儿”啊,大声说:“劳动!”

    “不。”安然摇头,陈媛媛大惊,上班不劳动还干啥?她的安姐诶,姑奶奶喂,她这是唱的哪一出?

    安然发现,自己成功吊起了所有人的胃口,这才收起脸上笑意,“表面上我们劳动,实质却是创造。”

    “创造什么?”

    台下没人说话了,倒是陈媛媛的对象,用一口纯正的播音腔说:“创造历史。”

    “对!这位同志说的对极了,我们现在劳动,每天三班倒的守在锅炉旁,守在机器旁,我们炼的只是钢铁吗?做的只是汽车轮船和吗?只是飞机大炮和坦克吗?”

    因为铁矿石的稀缺,现在的钢铁产量远远跟不上国家工业发展的需要。不过,安然要强调的不是这点,“同志们,我们还是在创造奇迹,创造历史!谁能想到,二十四年前我们还只是一个贫穷的,弱小的,任凭列强侵略和瓜分的国家,现在我们国家已经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二十四年了,我们打跑了压迫我们的三座大山,打跑了M帝国主义,打跑了北边的苏联……这样的毅力,世界上有几个国家能做到?”

    安然顿了顿,“m帝国主义能做到吗?”

    台下人不说话,其实很多人心里都说“能”,只是不敢明目张胆长帝国主义威风。

    想一想吧,M国是多么强大,多么无坚不摧,他们有数不尽的大炮坦克,还有谁也不知道能发射到哪儿,到底有多少的导弹,有能开到世界上任何一片海域任何一个海港的航空母舰,还有能把日本夷为平地的原子弹……

    “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大家,他们不能!他们有我们五千年雄厚的历史吗?他们的历史从发表《独立宣言》至今,也只有短短198年,还没咱们一个清王朝的时间长。”

    “他们有我们八亿无产阶级吗?没有,他们只有2.13亿,只有我们的四分之一,要是贴身肉搏的话,咱们四个人还打不过他们一个人吗?”

    年轻工人听得热血沸腾,异口同声说:“打得过!打到他们落花流水!”

    “所以,咱们能在这样一个弱肉强食虎视眈眈的世界里建国,并保持自己国家主权的独立自主,这难道不是一个奇迹吗?”

    “是!”所有人鼓掌,就连刘解放也暗暗心惊,没想到这么个小女同志,知道的还不少。

    “我们现在创造的是历史,更是奇迹,在十年后,二十年后,五十年后的人们看来,是一段热血沸腾,全民向上,大干特干的历史!”

    所有人起立,鼓掌。

    安然淡定极了,掌声久久不能平息,她知道她成功了,但她今天的汇报就结束了吗?不,远远不止这些,她清了清嗓子,抬手示意掌声停一停,“同志们,五十年后的人们怎么了解我们这段历史呢?怎么知道我们做了些什么呢?”

    没有人说话,因为没有人知道。

    “同志们,我们这一次晚会除了让职工欣赏动听的歌曲,优美的舞蹈,还要做的就是一件让五十年后的人们记住咱们的事。”

    “什么事,小刘你知道吗?”总厂书记侧首,问不远处的刘解放。

    刘解放正听得入迷呢,想也没想,“别废话,好好听着。”

    书记脸都黑了。

    胡光墉赶紧说:“我们也不知道呢书记,这次晚会方案是安然干事一手策划,我们没操心。”意思很明显,这是安然一个人的点子,是她的智慧成果。

    幸好官迷刘解放没听见,要是给他这么个机会,他肯定会拍着胸脯保证:这是安然同志在他带领下,指导下,关怀下,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

    就这样,“安然”这个名字,算彻底在总厂一把手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我的方案是,这次晚会分两部分,前半段欣赏歌舞,后半段设置一个专属于咱们阳城钢铁的展台,待晚会结束后,可将展品搬进阳钢博物馆,咱们三家在总厂合建一个小型的钢铁博物馆,让我们的子孙后代知道我们做过什么,让后人铭记一代钢铁人的奋斗史。”

    “好!”总厂书记带头鼓掌,建一个钢铁博物馆这主意好!说实在的,在座的都知道,因为这场大革命的影响,很多历史文物都被破坏了,丢失了很多难以复制的史料,某些行业或许出现了断带,断层。

    现在各个文化馆在做的就是收集,保存工作。

    如果阳城钢铁集团能建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博物馆,在他们死后,能让更多的华国人知道他们做过什么,怎么做的,那该是多么激动人心的事啊?这就是一个大干特干的年代,值得纪念的年代!

    不过,总厂书记现在更关心的是——“安然同志,请你详细介绍一下展台的计划。”

    “展台就是展示咱们阳城钢铁企业形象和产品特色的柜台,百货商店把商品陈列在柜台里,让顾客一目了然,那咱们的展台就要把咱们阳钢的产品放在展台上,无论是钢筋钢板钢条等原始产品,还是农用的镰刀锤子,还是工用的机械设备,亦或是军用的、汽车,只要是从咱们阳钢造出来的,用到咱们阳钢产品的,都是对咱们这么多年工作成果的展示,都能让来看晚会的所有人看见咱们阳钢这几年来的进步与发展。”

    这个主意一提出来,总厂、一分厂和二分厂的所有领导赞不绝口。

    任是谁做了好事,干了工作,也想让上面知道不是?直接王婆卖瓜夸夸其谈是最低端的行为,搞不好还会引起反作用,可安然这法子,就是打着“展示劳动成果”的旗号,让所有人尤其是大领导们看见他们的努力!

    反正产品就摆在那儿,你们看吧,我啥也不说。

    这比自夸高端多了,也聪明多了!

    能当上一二把手的,都是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了。安然同志建钢铁博物馆确实是为后代计,可晚会上的展台,却是服务于现在的。让省里来的大领导,清清楚楚看见他们的努力,这就是不露痕迹的邀功啊!

    至此,安然什么都不用说,所有人拍板同意,分也不用打了,包括职工和领导在内的所有人,一致同意就采取她的方案。

    “安姐你忘记拿稿子,可吓死我了。”陈媛媛给安然递上一杯茶水,心有余悸的说。

    安然笑笑,刚想说点什么,抬头正好跟一双明亮的温润如玉的眼睛对上,顿时冷了脸。

    顾慎言居然来了,关他屁事啊安然挺想说。刚才她汇报的时候就发现了,任是谁被人一眨不眨的盯着,都会不舒服,可她愣是忍到现在。

    “安姐你看,顾秘书也在夸你呢!”陈媛媛虽然有对象了,可并不妨碍她对全厂唯一钻石王老五的欣赏。

    安然冷冷的“嗯”一声,迅速移开视线,这种“我很欣赏你”的眼神,她实在是腻歪坏了,他每次去工会发纸烟的时候都会流露出来,可安然从来不接招。

    别说她现在是已婚妇女,就是未婚,她也腻歪。

    可能是跟宋致远那根臭木头生活久了,她现在也习惯有事说事,没事别逼逼的工作态度,见不得黏黏糊糊,啥都不说明,就让你往亲密了猜的态度。

    顾慎言没想到,他再一次在安然面前碰了灰,心里渐渐有个念头冒出来——这真的是安然吗?

    ***

    论证会结束,安然还被总厂几位领导叫过去,详细的询问并商讨了一番,展台设置是整个阳城市任何一家单位都没做过的,他们没有任何可供参考和学习的对象。

    结束后总厂书记看表,“时间也不早了,一起到总食堂吃个饭吧。”

    能吃小食堂,安然何乐而不为?当然得把陈媛媛叫上,硬跟领导凑了一桌,红烧肉,片好的烤鸭,又软又糯的梅菜扣肉,这都是平时吃不到的好菜啊!

    安然本着绝对不亏待自己的原则,大快朵颐。

    这个时代的领导还是很洁身自爱,很注重道德修养的,也没说吃个饭就想把她们怎么着。总厂书记听说她就是二分厂宋致远副厂长的家属,还起身带头敬了她一杯茶水,直夸他们男才女貌一对璧人。

    不过,一桌只有她们俩女同志,领导们终究是记挂展台的事,聊的也是这个话题,倒没喝酒,只以茶代酒敬了一轮,吃完就撤了。

    此时,刘解放终于不得不承认,胡光墉没说错,这个安然同志是真有两把刷子的,看来以后自己对她还是得客气些,晚上回家就让家属樊丽萍去探望一下。

    毕竟,宋致远不在家,樊丽萍上门关心留守妇女儿童也说得过去。

    “怎么忽然转性了?以前你不是让我少跟她来往,少浪费时间吗?”樊丽萍往脖子上擦了一层雪花膏,慢慢的按摩着。

    刘解放躺在床上,双眼盯着天花板,叹口气:“你是没看见她今天的模样,运筹帷幄,成竹在胸,女中诸葛啊。”一个女同志,人漂亮,还有这样的能耐,以后肯定不简单。

    樊丽萍简直哭笑不得,“我这耳朵啊,都要起老茧了,在单位常听高主席夸她,回家也要听你夸她,她真有这么厉害?”

    人,樊丽萍是接触过几次的,可也就是个普通的泼辣的家庭妇女而已,还真没见过安然的锋芒。

    “你们高主席?高美兰吗?”刘解放一骨碌坐起来,别看那位现在只是阳城市总工会主席,可能耐大着呢,他听小道消息说,可能年底就要调省里去了,搞不好以后还会再升升。

    在阳城是副市长级别的,用脚趾头也能想到到省里能升啥?反正不是省会城市的市长就是副省长呗。

    樊丽萍看他两只小眼睛滴流转,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盘算啥,可别打咱们高主席的主意,那样的人,你想拍马屁当心拍马蹄子上。”

    刘解放老脸一红,“就你聪明,行了吧?”

    “算了跟你说了也不懂,话说回来,宋致远是个天才,你是没看见那天他把船撬起来的模样……唉,你说这两口子,咋全都优秀到一处去了?”

    “你这不废话嘛,优秀的人肯定吸引优秀的人啊,烂鱼才是配臭虾。”

    “去去去,你又含沙射影啥呢,我怎么你了,我就是臭鱼烂虾?”刘解放这个气哟,起来抱着枕头跑出去,一个人睡沙发去了。

    ***

    安然这边,也是独守空房,宋致远已经快二十天没回家了。小猫蛋每天睡觉前看见空荡荡的大床,就会窝在妈妈怀里小声问:“爸爸,爸爸去哪儿啦?”

    安然只能拍拍她,温柔而坚定的告诉她:“爸爸做研究,为咱们以后的好日子工作呢。”

    小丫头也不懂什么好日子坏日子的,安然就继续教她数数打发时间。她对孩子的学前教育其实挺佛系,原本想着只要会数一二三,会认钱就行,谁知道小猫蛋是个好奇心很重,又很好学的孩子,教了两遍就会了,还会追着问:“后面呢?”

    因为她才几个月的时候就听哥哥数过,能不带重复的数好久好久呢。

    安然不得不教她数到十。

    然而,她还是觉着不够,“后面呢妈妈?”

    于是,两岁不到的小猫蛋已经能从一数到一百,有一天晚上睡着无聊,各种角度翻滚后居然无师自通的从一百倒数到一,可把安然惊喜坏了。

    从那天开始,会倒数以后,她似乎又对数数不感兴趣了,铁蛋觉着他妹真是世界第一聪明,干脆当起了小老师,教她做加减法。

    这不,安然刚把眼睛闭上,白天实在太累了,小猫蛋就爬过去,“妈妈妈妈,3+2等,等于……”

    “五!”铁蛋抢答,兄妹俩顿时高兴得啥似的,一张大床都快让他们滚烂了。

    因为要布置展台,还要准备展品,安然实在是太忙了,从场地到座位、人员、展台展品,甚至灯光、音响,全是她一手操办,整天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

    牛正刚和王建国见人一小女同志都这么忙,倒不好意思再划水,也跟着跑前跑后,很快就把晚会场地布置得八九不离十了。一面得维持好成果,一面还得多做几次安全测试,尤其是舞台承重和灯光装饰品的安全性上,要举报一场大型晚会,效果怎么样都是其次的,安全必须摆在第一位。

    当然,肥水不流外人田,安然肯定得把舞台和展台展柜的搭建工作交给姜德宝为首的小海燕社员们来干,他们帮忙盖的新家那是真没话说,质量好,活做得又细又漂亮,还特别听使唤,但凡她说,人家一群大老爷们就去干,就去改。

    每天早出晚归,一点儿也不含糊。

    安然历来奉行的用人原则就是,能者居上,多劳多得。

    其实厂里的工人多,完全可以利用歇班时间来搭建,到时候算成加班工资大家都高兴。可安然通过自家盖房子就看出来了,工人还是太年轻,过惯了干多干少都能按时领工资的“好日子”,干活没有“主人翁”心态,她还真宁愿“外包”出去,给自己曾经的社员们谋点福利。

    姜德宝一生只有两个女儿,小女儿远嫁,大女儿就是傻杜鹃,现在杜鹃没了,老两口虽然年纪还不算大,但伤心之下身体不好,完全靠挣工分是吃不饱的。

    能帮补一点是一点吧。

    ***

    舞台准备工作紧锣密鼓,其他单位的晚会却已依次展开。现在大院里每日热门话题变成了哪个厂的节目怎么样,唱歌的文工团姑娘怎么样,七场晚会成了妇女们的精神盛宴,一个个搬着小板凳全城“追星”呢。

    安然要找刘宝英还找不着,去了三次,她老婆婆都说她看节目去了。因为每个厂都面向全社会开放,哪天轮到哪个单位,那真是全院出动的。

    “阿姨您找我妈吗?”张卫东正乖乖坐家里糊火柴盒。

    “对啊,她不在家吗?”

    “我妈去挖茜草根了,您要有急事我去叫她,要不急的话等她回来我告诉她您来过,成吗?”

    哎哟,小伙子还挺会说话做事啊,安然看着他偶有几颗青春痘的脸庞,心说,邱雪梅真是有福气啊。男人不是个东西,可三个儿子尤其老大,以后可不简单。

    “没事,我明儿再来也一样。”刚出铁皮房子,转到前面大院里来,就听见妇女们就你一句我一句的唱着:

    “红岩上红梅开,千里冰霜脚下踩。”

    “三九严寒何所惧,一片丹心向阳开向阳开。”

    “红梅花儿开,朵朵放光彩……”【1】

    这是最近晚会上传唱度最高的《红梅赞》,妇女门的嗓子,有的高亢,有的尖细,手里拿着火柴盒子,唱着唱着就合在一起,孩子们也跟着瞎起哄,大院里顿时热闹得过年似的。

    看来会唱歌的人不少啊,别看这些妇女平时蓬头垢面,要么忙着做饭,要么打孩子,要么跟婆婆干仗,为了一分几厘钱能闹个头破血流,可谁年轻时候不是鲜活漂亮的一枝花?

    安然觉着,现在的她们,被劳动赋予了更美的面庞。

    ***

    因为晚会是八家单位轮流着办的,排除休息日,轮到二分厂的时候已经是六月底,多了个高温因素,安然又得重新考虑舞台场景,让人在礼堂天花板上加几个大功率电扇。

    人多,有老有小,还有外单位人员,万一因为中暑出点什么问题,她这个主办人也不好交代。

    当然,她已经联系上街道卫生所和派出所,根据后世经验,大型活动必须有医疗保障和治安保障。

    哪怕是忙着退休的陈文慧,也不得不对她的体贴周到竖起大拇指:“行啊小安,你这脑袋瓜是怎么想到这些工作的?”

    几乎是事无巨细,亲力亲为,连舞台都给试了十几次,灯光和电扇还请不同的专业工人来检查过,非检查时段都锁着门不许闲杂人等出入,就是生怕有人做手脚。

    终于,轮到二分厂这天是周一,晚上六点钟不到,大院里连大人带孩子搬着小板凳就往礼堂跑,铁蛋牵着妹妹跑不快,急死了都:“妹啊你腿咋那么短,跑起来啊,快!”

    小猫蛋甩了甩自己的小短腿:“我很,很努力,跑啦哥哥。”可她跑三四步还不如成年人跑一步,不就是落后了吗?

    正懊恼着,忽然一双大手就轻轻掐着她胳肢窝,让她离开地平面,并高高的架在了一个熟悉的肩头上。

    “爸爸!”

    “嗯。”宋致远戴着眼镜,茫然四顾。

    他不知道大家伙跑什么,要不是看见这俩孩子,他压根不会来这种场合。一进大院门看见小小的女鹅像只笨企鹅似的夹在大人的腿下,可把他吓得够呛。

    “姨父我们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铁蛋跟在他身后,“我姨还说了你要再不回来就把钢丝床卖废铁。”让你连个睡的地方也没有。

    宋致远皱眉,他的妻子可真有“良心”。人姚刚的妻子,隔三差五就给他送饭送西瓜,生怕他在军区吃不好睡不好,他的妻子……只想着怎么把他驱逐出“境”。

    “姨父这边,看晚会在这边,大礼堂。”

    “什么晚会?”

    “当然是劳动节晚会啊,我姨组织的,你不知道吗?”其实他已经跟着二华小华看过隔壁阳三棉的了,横竖唱歌跳舞就那些,可没有任何消遣的年代,就是让他们天天看也看不腻啊。

    宋致远没想到,他就不在家一个月,他的妻子居然就搞出这么大个事情来。一进会场,他就发现这个舞台跟他以往见过的都不一样,宽敞,开阔,窗子似乎也被改造过,以前焊在外围的钢筋被取了。

    其实他曾经跟厂里反映过,像礼堂这样能容纳大量人群的场合,不能把窗户焊死,一方面不便于通风,更重要的是不利于紧急情况下的逃生。毕竟,钢厂有那么多高温炉子和易燃机油,完全有火灾和爆炸的风险。

    可厂里为了防止有人翻爬进去偷桌椅板凳,硬是一直没改。

    没想到,他的妻子为了办一场无聊的晚会,把窗子都给改了。

    舞台两侧,沿着会场两侧,摆了好几个玻璃柜子,里头铺着红布,还罩着好些产品……不,应该只能说是样品,因为尺寸小了一码,做得也更精致。

    “妈妈,那是我妈妈哟!”女鹅骄傲得不得了,在他肩上一窜一窜的,他只能紧紧抓住她的腿,生怕她重心不稳摔地上。

    而他的妻子呢,居然破天荒的穿了一条蓝色的裙子,顺滑垂坠的面料,合体的裁剪,把她的身形衬托得很好……只不过,裙子他看着有点眼熟。

    倒是铁蛋比他有眼光多了,“我姨没裙子,只能借我姥的穿。”

    宋致远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岳母穿过的。他的妻子似乎真的没穿过裙子,她其实是有的,三门柜里整齐的叠放着两条,但她一次也没穿过。

    是不喜欢吗?

    可明明很漂亮啊。

    本来,铁蛋和猫蛋来得晚,是没位子的,但刘解放看见宋致远,帮腾出两个位子:“小宋来这儿,给你留着呢。”

    能坐第二排,小猫蛋可激动坏了,“zhou(走),爸爸zhou。”就差挥起小皮鞭了。

    刚坐下,刘解放就推过来一个果盘,“来,俩孩子吃点花生吧。”

    果盘只有领导这两排才有,小猫蛋看看爸爸,确定爸爸点头同意吃,她才抓起一把,小心翼翼的一个个装进衣服自带的兜兜里。

    孩子嘛,都爱干耗子存粮的事儿,宋致远没多想。

    小猫蛋看舞台还是空着的,大家也都在叽叽喳喳聊天,说明晚会还没开始,这才放心的剥花生吃。花生壳很硬,她的小手挤不破,就用牙齿咬,“卡擦”一声,一颗红通通的花生米就出来了。

    放嘴里嚼吧,那叫一个嘎嘣脆,香得不得了!

    她很聪明,还知道摇一摇花生壳,如果里头有响声,那就是还有花生米,忙再咬一嘴,晃一晃,把花生米晃到咬破的口子那里,歪着一倒,花生米就出来了。

    “哟,这谁家孩子,可真聪明。”前排一位上了年纪的男同志回首,笑着问。

    “安干事家哒!”小猫蛋手叉腰。

    老同志本来只是逗着她玩的,哪想到她居然能回答得这么清楚切题,忙问:“你几岁啦?”

    “两睡。”还差一点点,下个月就能吃糕糕啦。

    第45章 三更合一

    老者瞪大了眼睛, 两岁的孩子就能跟陌生人对话!忙问抱着孩子的,无动于衷的,戴眼镜的男同志:“这你家孩子?”

    “嗯。”

    “她真只有两岁?”

    宋致远不耐烦, 但从小的教养还是逼着他点头。

    老者似乎是没看出他的不耐烦, 仔细看了看他, 又看了看小猫蛋,逗着小猫蛋说了好些话, 譬如家住哪儿,家里面几口人,喜欢吃啥玩啥,虽然奶声奶气的, 有些吐字也不是很清楚, 但逻辑却非常清晰, 问啥答啥。

    很明显,她是听得懂的。

    ***

    安然把所有灯光和音响又试了一遍, 示意陈媛媛可以上场了。

    陈媛媛今儿穿着一条军绿色的连衣裙, 哦不, 这年代还叫布拉吉,两根麻花辫上各绑着一朵红绸布做的小红花, 脸蛋涂得白白的,眉毛画得弯弯的,两颊还有腮红, 看上去唇红齿白的, 分外漂亮。

    她紧张得拽了拽身上的裙子,问身边穿着绿色军装的男友:“喂,我这妆真的不那啥吗?”

    “放心吧,相信安干事的眼光。”舞台灯光下, 浓妆更好看。

    安然挑的主持就是这一对,陈媛媛和赵红旗。一方面俩人在学校时都有主持经验,另一方面也算男才女貌,形象气质都不错,尤其赵红旗一口播音腔那就是主持人标配。

    通过安然半个月的突击训练,俩人很快镇定下来,款款的走到台上,台下很快安静下来。台词是安然写好,他们背熟了的,俩人一开口,顿时场内就鸦雀无声,小猫蛋连剥花生都变得超小声,像小老鼠似的含在嘴里,一丝一丝的咬。

    生怕别人听见。

    首先是领导致辞,省里来的是省委组织部和工业厅的领导,说得很简短,接下来是总厂书记,也不多说,最后才轮到二分厂厂长刘解放,他刚拿起稿子,准备上台大念特念呢,樊丽萍忽然小声说:“念第一段就行,别的一个字也不要多。”

    开玩笑,你个小领导讲话时长比人省里厅里的加一起还长,像话吗你?

    小猫蛋耳朵尖,忙回头,小声跟爸爸说:“饭(樊)奶奶让牛(刘)爷爷,只,只恋第一段,一个不多哟。”

    宋致远的目光,有意无意总是落妻子身上,他告诉自己,这是他的妻子,可他心里又有一把十分清醒的声音说:这是不愿接纳你的妻子。

    所以,也没注意孩子跟他说啥,只是忽然感觉到小猫蛋捏了捏他的耳朵,超小声地叫他:“爸爸爸爸。”

    “嗯?怎么了?”刚回头,左边脸颊就被“吧唧”亲了一口,一瞬间,他脑海里有烟花绽放的声音。这是小猫蛋第一次亲他,像她每天亲她妈妈一样的亲他。

    宋致远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那是一种惊喜和满足混杂在一起,让他回不过神的眩晕。

    可下一秒,所有人的眼光都投过来,因为礼堂太安静了,小猫蛋没控制好声音……但她立马转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扎进爸爸怀里。

    只要我躲得够快,你们就看不见我。

    宋致远温柔的抚了抚她的脑袋,伸手挡住众人的视线,那是一点都不带尴尬的。

    幸好,礼堂内人多,其他声音也不少,随着主持人一声“有请市歌舞团给大家带来歌曲《东方红》”,很快大家的注意力就集中到舞台上了。

    穿着笔挺军装的年轻小伙子小姑娘们,列着整齐的队形,一开口,台下就安静得不得了,男女老少仰着脑袋,一下子就入迷了。就连小猫蛋,也把脑袋从爸爸怀里探出来,好奇的看着他们。

    当然,她从小就是听着妈妈唱各种歌曲长大的,这首也很熟悉。不过,音乐作品对她的吸引力明显没有香香的花生大,趁着大家都不注意,她伸出小胖手,从果盘里拿来一个花生,又开始慢慢的,自以为悄无声息的咬开啦。

    宋大工程师,直到此时才发现,他女鹅好像挺喜欢吃花生?红嘟嘟的小嘴巴上都是啃出来的细细的花生壳碎屑。

    于是,他干脆就专心致志给她剥花生吧,剥好一颗,把红色花生衣搓掉,分成两瓣,慢慢的一瓣一瓣的喂。他为什么要分开呢?因为孩子妈在她姥第一次喂孩子吃花生的时候说过,这种圆润的坚果在孩子不会吃的时候容易胡乱吞,卡到喉咙。

    虽然,小猫蛋是个聪明孩子,但他还是记住了。

    就这么想着,他剥的手速刚好能赶上她嚼吧的速度,吃着吃着才发现歌曲已经唱了好几首,终于轮到样板戏了。

    这个时期流传最广的就是八套样板戏,他在海城的家里有台电视机,天天放的就是这个。

    宋大工程师的脸上写着“不感兴趣”四个大字,可在没有电视机的二分厂职工心里,这就是最高级别的视觉盛宴,精神盛宴啊!主持人刚报完节目名字,雷鸣般的掌声就响起,经久不息,甚至有的人还发出兴奋的欢呼声,吆喝声。

    小猫蛋趁乱低头,把他手掌心积攒的三四颗花生米一口卷走,小嘴巴包得松鼠似的,“卡擦卡擦”。

    这次表演的是《智取威虎山》,安然其实在彩排的时候就已经提前看过,后世也看过不少同题材的影视剧和小说,现在也就没怎么看。

    虽然没有亲自主持,可她操的心比主持人还多,一双眼睛就跟探照灯一样没停过,这儿看看,那儿瞅瞅,一旦发现任何不对劲的,立马就要过去处理。

    这种事,交给谁她都不放心。

    “小安喝点水吧,你也忙一天了。”王建国推了推安然的茶杯,那里头水都放凉了,却还是满的。

    安然这才想起,自己从早上六点出门到现在,一口水没喝,中午饭也没来得及回家,是同事帮带的俩馒头。现在嗓子眼都快冒烟了,端起来一口气喝完,还觉着不够。

    她又起身到处找水壶,发现领导席没及时加水,有的领导想喝水,端起茶杯才发现空了,这可是最基本的会务礼仪,负责倒水的人是综治办的男同志,没想到也是正常的。

    她赶紧整理了头发和仪容,端着水壶过去,从第一排左手边开始,挨个加水。

    “咕噜咕噜”的倒开水声,小猫蛋一抬头,眼睛就亮了:“妈妈!”

    安然冲她眨眨眼,示意别说话,其实她的耳朵支楞着,听前排最中间两位省里来的领导说悄悄话呢。

    “这是第几个节目了?”问话的是省委宣传部的周部长。

    “好像是第六个,还有三个合唱。”省工业厅副厅长说。

    “只有三个合唱了啊,要是能多加两个就好了。”说话的部长安然记得,是个老文艺骨干了,据说平生最爱就是听歌唱歌,对样板戏倒是反响平平。

    可惜,这节目不是她想加就能加的,流程都是事先预定好的,一环扣一环,合唱结束还有个点评,点评结束才是参观展台,那才是整个阳钢集团的高光时刻,总厂专门给她派了三名普通话贼六的播音员。

    对,她还得去看看解说员们准备得怎么样了。

    提着水壶,安然离开观众席,绕到舞台后方,那里好些个演员,都在整理妆容和服饰,准备登场。她找了一圈也没找到那三个解说员,又绕到后门,但只有两个。

    “刘小华呢?”她直接问另外两人。

    是的,总厂给配的解说员,其实是每个厂推荐一名,二分厂这边推荐的是刘小华。她普通话水平确实不错,偶尔也会去播音室跟赵红旗搭档念两篇稿子社论啥的,安然本来没意见。

    “她说她家里有急事,回去了。”

    安然一怔,“啥叫回去了?”她负责整场晚会的统筹,怎么没人跟她说一声?只有三个节目就轮到她了,说不见就不见?!

    “听说是她爸生病住院了。”

    安然气恼,但还能克制住,让牛正刚去找人,如果病情不急的话务必把她准时叫回来。

    但能不能找回来,什么时候能找回来,这都是未知数,晚会不可能中途停下等着她。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拖延时间,给找人创造时间,安然想了想,忽然灵机一动,返回礼堂,把赵银花刘宝英几个大院妇女们叫出来。

    “啥?让咱们上去唱歌?!”刘宝英没忍住叫起来。

    “对,你们平时在院里不是经常唱嘛,就那首《红梅赞》,歌词你们记得吗?”唱歌就能为她赢得时间。

    邱雪梅也惊讶得“啊”了一声,要知道,她们可是这个厂里最不受待见最没地位的家庭妇女,每花一分钱都是男人挣的,厂里发的,平时路上遇到个厂里的女工打招呼,人都不带搭理的。

    厂里那么多女工,没一百也有八十,这么绝佳的露脸机会,就是怎么论资排辈也轮不着她们上啊。

    赵银花看安然神色不是开玩笑,朋友间的默契还是有的,甭管怎么着,不问为什么,当即第一个带头答应:“行,我们天天唱,都记着呢。”

    安然鼓励她们:“文工团唱她们的,咱们二分厂唱咱们的。”这时代实在是没啥娱乐活动,能有机会唱歌跳舞,谁都积极主动,不像五十年后,一个个谁也不愿出头,是手机不好玩还是游戏小说不香?

    邱雪梅也说:“宝英你不也天天唱,咱们在大院里是唱,上台也是唱。”

    刘宝英有点犹豫,毕竟,跟鲜亮美丽的文工团姑娘们比起来,她们都三十多岁了,脸又黑又黄,也没啥拿得出手的衣服,怪臊人的,倒不是说她们不会。

    “放心,不用怕咱们皮肤黑没衣服穿,我有法子。”

    安然看了看时间,她掐着点呢,样板戏样板戏,连时间刻度都是控制在一个小时五十八分五十八秒的,此时距离结束还有一个多小时,而上一批表演完的姑娘们已经在换衣服了。如果要换衣服加化妆和背歌词彩排过一遍的话,紧凑一点也来得及。

    问题是,服装是人文工团内部的,她去借估计有点难度。

    “你们先回去梳头化妆,我来给你们借衣服。”忽然,有人在背后说。

    “那可真是太好啦顾秘书!您可真是咱们厂最热心的同志啊!”刘宝英高兴地说。

    不用回头,安然也知道是谁。

    “安干事快去给大家彩排吧,你们一共多少人?衣服包我身上。”顾慎言穿着一身十分得体的解放装,整个人是又帅又文雅,哪个妇女不多看两眼?

    安然虽然不喜欢他,但这时候能帮她解决迫在眉睫的难题,就能为她所用。“行,十一个人,衣服鞋子和头花一并借来,这人情算我欠顾秘书的。”

    邱雪梅赶紧摆手:“不了不了,我不会唱,她们十个上就行。”

    安然见她实在是不会唱歌,平时确实也没听她唱过,倒是没勉强。

    顾慎言挑挑眉头,脸上笑得不动声色:“好。”

    幸好,安然虽然没啥化妆品,但曹家媳妇那儿有一盒能把皮肤擦得很白很白的鸭蛋粉,安然直接原价买了,邱雪梅那儿还有点茜草根,捣出鲜红色的汁水,可以当口红和腮红用,眉笔当然是宋致远的画图铅笔咯……你帮我编辫子,我帮你涂脸,安然有多年的化妆经验,就帮他们画眉毛和口红腮红。

    大家一面笑嘻嘻的互相打趣,一面哼唱着《红梅赞》,不断熟悉歌词。

    没一会儿,顾慎言还真带着俩人抱来一堆绿军装,也不知道他怎么借到的,反正绝大多数女同志是吃他的颜和气质的,安然不得不承认。幸好大院这十个妇女就没有一个胖的,穿衣服不挑大小,绿军装一上身,腰带扎紧,再把小红花一戴。

    “嘿,别说,咱们大院的女同志可真漂亮。”

    刘宝英红着脸,“快帮我看看花儿戴正没?”

    “帮我看看脸擦白没?”

    “白得很,你家那口子都认不出你。”

    “还有我的腰带,扎紧没?”

    大家七嘴八舌,兴奋着互相整理妆容服饰,哪里还有平时打鸡骂狗的模样?

    安然帮她们按身高排好队形,让赵银花带着她们练习合唱,她则赶回会场,刚到门口遇到牛正刚:“刘小华的父亲压根没生病,家里人也说没看见刘小华回去。”

    “那她人呢?”

    牛正刚明明比她大十来岁,可面对着这么个脾气火爆能力超群的小女同志,他愣是变成了小学生,结结巴巴道:“没……没找着……”

    安然知道了,刘小华这是临时撂挑子了。

    要是别的工作也就算了,她不做自有别人做,可解说词是事先写好的,只有她背过,她不在,安然临时去哪儿找人来背词?别说解说词被她藏起来了,就是稿子还在,安然也找不到人替代啊。

    满厂的女工里,会说普通话的没几个,说得标准的更是少之又少基本找不出来,挑到刘小华还真是矮子里拔高个儿。

    安然倒是想自个儿上,可她不是一线工人,对产品工艺十分陌生,甚至可以说一窍不通,这种场合要是闹出洋相那她两个月的努力就白费了。

    还有个原因,因为私心想要给二分厂露脸,刘小华解说的部分正好是二分厂最近两年在回收废钢,处理废钢技术的发展,安然把这部分放在最后可是做压轴大戏的。

    她撂的不是别人,正是二分厂的挑子,宋致远的挑子!

    安然气得牙疼,刘小华这人,原来是记恨她搞的联谊会,让她池塘里的鱼都跑出去,还都找到了不错的对象,让她沦为全厂笑话。可也不想想,她的笑话都是自找的。

    正着急呢,宋致远抱着孩子出来了,“我们先回去。”小猫蛋趴在爸爸怀里,睡得呼呼的,两只小胖手虚虚的握拳,脑门上全是汗。

    “嗯,铁蛋还在吧?”说着,安然掏出手帕帮孩子擦汗。

    从宋致远的角度看过去,能看见她形状优美的眉毛,长长的睫毛,还有鼻子上一层细细的汗。“你很着急?”

    “废话,谁被临时撂挑子不着急啊。”

    “什么撂挑子?”

    安然反正也无处诉说,干脆就把事情说了,还不忘抱怨:“你说她这干的啥事儿,她现在要在我旁边,我一定……”

    “我去解说。”宋致远很冷静的来了一句,打断她的抱怨。

    “你会吗?”

    宋致远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但安然明显感觉到,他为自己的不信任而生气呢。就像倔强的孩子被妈妈怀疑他到底能不能把事情做好一样。

    可不就是生气嘛,废钢收集和处理的理念是他提出的,设备是他设计制造的,怎么使用都是他亲手教给工人的……要说这厂里,那真是再没有比他熟悉这块业务的人了!

    “抱歉,我太着急了。”安然也不嘴硬,“但解说员得说很多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能做到吗?”

    就怕到时候领导问啥,他爱答不理,说也是惜字如金,把人惹毛了,又是帮倒忙。

    宋致远冷哼一声,“安然同志,你的丈夫在你心目中就是这种不分轻重缓急的人吗?”

    哟呵,还来脾气了。

    鬼知道他今天有多不开心,明明是百忙之中请假回来看看她们,结果她一直在忙着东张西望,有时间指挥别人开风扇,有时间给领导端茶倒水,就是没时间看他一眼。

    姚刚不是说,他哪次要是忽然回家,他的妻子会非常开心吗?

    宋致远感觉,他的妻子一点也不开心,甚至或许就没发现他回来了。

    但他的性格容不得他多想,把孩子送回家,让岳母看着,他衣服也没换,直接来到展台旁。只那么轻飘飘的看了一眼,就知道怎么说了。

    文工团的节目表演完了,可所有观众尚且意犹未尽,就连省里来的部长也是意犹未尽,只能叹口气,小声跟旁边的同行人说:“这就结束了,听说这个厂还有一场产品展示会,倒是第一次听说。”

    那人正要说话,忽然男主持人上台,字正腔圆的说:“下面请欣赏阳城市钢铁集团二分厂的特别节目——合唱歌曲《红梅赞》。”

    “还有节目?”

    “还是合唱?”部长一下就高兴了,推了推老花镜,只见十个高矮不一的穿着绿军装的女同志,雄赳赳气昂昂走上台,那胸脯子都快挺上天了。

    一看就不是专业的,台下有的观众眼尖,透过她们浓浓的妆容,认出来:“哎哟,那不是大华妈嘛?!”

    “我看看,哪个?”

    “中间那个,等等,第二排左边那个不是刘宝英嘛?”

    这下,观众席彻底沸腾了,大院里平时嘴巴最厉害,最喜欢跟人干仗,最喜欢捡便宜,捡到狗屎都想搂回家的几个妇女,居然穿着漂亮的绿军装,画得唇红齿白的上台唱歌了?

    她们一开口,台下就不知道谁带头,鼓起了掌,掌声盖过了笑声,清脆响亮的歌声又盖过了掌声……前面的节目再好看,也没这种欢乐的氛围啊。

    赵银花刘宝英几人,上台前紧张得腿都在打颤,好容易挺着胸脯上去,抖得嘴都张不开。可就在她们被邻居们认出来的一瞬间,仿佛她们待的不是万众瞩目的舞台,而是嘈杂的,热闹的二分厂大院。

    有了熟悉感,大家就想起安干事说的:“你们就当是在大院里唱歌,想想以前笑你们不会唱歌那几个讨厌老娘们,今儿就好好唱个给她们听听。”

    时下就行的革命歌曲《赞歌》《十送红军》《绣红旗》《东方红》谁不会啊?哪个不是正着反着都能唱?

    这不,一张嘴那就是要赌气以歌服人的。

    她们唱得吧,对于听多了歌曲的部长来说,确实很一般,很多字眼和音节也不准,远远不如文工团的专业演员,可那种从紧张到自若,再到自信的状态转变,却是格外吸引人的。

    “她们是钢铁厂职工吗?”部长回头,小声问刘解放。

    “是是是,哦不对,不是,她们啊,就是咱们厂里家属区一群无业妇女。”刘解放擦了擦额头的汗,心里把这群闲极无聊的妇女骂了个遍,安干事费尽心血好容易争取来的主办机会,她们上去凑啥热闹?

    大字不识的家庭妇女给省里来的大领导表演唱歌,这不是闹笑话嘛!

    她们平时在大院里打鸡骂狗满嘴脏话也就罢了,也不分分现在是什么场合!真是晦气!

    然而,部长的面色却一点没变,还是笑眯眯的,甚至笑得很和蔼可亲:“哎话不能这么说,家庭妇女也是社会主义的一份子,也是咱们需要团结的力量,你看她们不就唱得挺好的吗?”

    “哪里哪里,我听着还不如苍……”蝇叫呢。

    可惜,他话未说完,部长脸色就变了。

    旁边的胡光墉忙在桌子底下踢他一脚,“刘厂长心直口快,喜欢开玩笑。”

    部长显然对刘解放很失望,作为一厂之长,他居然这么看不起厂里的家属!说明什么?说明他没有深入群众,没有了解这些家属们,甚至都不尊重她们。

    他回身,对一旁的总厂书记说:“贵单位的领导,是该好好深入一下基层了。”

    “是是是,我明儿就安排他去车间,到最辛苦的地方去。”总厂书记心里都把刘解放恨死了,好好的明明是露脸的机会,愣是让他玩坏了。这人真是一点脸色也没有,以为什么场合都是适合他踩低捧高的吗?

    很快,音乐结束,十名妇女站定,整齐划一的九十度鞠躬,向左转,踢着不伦不类的“正步”下台了,观众席传来经久不息的掌声和笑声。

    可以说,前半场的歌舞表演皆大欢喜,安然松了口气,主持人作了一个汇演小结,重点介绍了这群特殊的“演员”们,家庭就是她们的事业,让全家人每天都干净衣服穿,有可口饭菜吃,这就是她们的劳动成果……而这,就是阳钢集团一代钢铁人的劳动精神,无论男女,无论工作岗位,他们都在自己的岗位上,默默无闻的做着贡献。

    周部长听得连连点头,“确实是,大家都说没工作的妇女就是在家围着灶台打转,可灶台也是她们的事业,做饭也是她们的工作和贡献。”

    男人们,往往理所当然的忽略了家庭妇女的贡献。

    “这创意不错,是谁的点子?”他回身问后头的胡光墉。

    “是一个叫安然的女同志,就刚才给咱们加水那个。”

    周部长凝神想了想,好像是有点印象,身后那异常聪明的两岁小孩还叫她“妈妈”。难怪,能把孩子教育得这么好的妇女,工作也做得不差。

    甚至可以说,做得很好,很有意义。

    “接下来,有请各位来宾,各位家属,移步阳钢展厅,看一看我们阳城钢铁人的劳动创造成果。”

    其实,摆在过道两侧的露出来的并非真正的“展品”,不过是抛砖引玉,为了吊起大家的胃口,隔壁大厅才是真正的展品所在。

    那儿曾经是一个交谊舞厅,日本人建的,很有西洋特色,前几年批资厉害的时候,革委会一把铁将军给锁了。两个月前安然筹备晚会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把舞厅打开,把象征奢靡的东西该拆的拆,该改的改,支上一个个半人高的水泥展台,放上玻璃柜子和罩子,铺上红布,把这几年来阳钢集团比较有特色和代表性的产品放进去……所有人都被这个半明半暗的,神秘的展厅震撼了。

    当然,展厅最加分的还是灯光。

    灯光效应安然上辈子是专门研究过的,后来做阿飘那二十年,过得没有时间概念的二十年里,她不仅看过小说,还“旁听”过很多专业课程。

    “这是什么?”忽然,周部长指着一个玻璃罩子问,里头是一块巴掌大的锈迹斑斑的铁片,在众多崭新的钢铁制品堆里,倒是十分显眼。

    负责解说这片区域的同志上前,娓娓道来。

    原来,这是三个月前从清水河沉船船体上掉下来的铁片,当时这件事可是轰动一时,别说石兰省,就是全国也上过新闻报纸的大事儿。

    周部长他们这次来,也是省里在取得沉船部分成果后做出的安排。只见他们点点头,“嗯,不错。”

    至于如何发现的,怎么打捞的,耗时多长,解说员肯定也是说了的,围观群众虽然已经听过无数次,可第一次从“官方口径”听说,还是惊讶得不得了。谁不得夸一句“宋厂长厉害”啊?

    宋致远倒是很坦然,很平静,就像大家正在议论的人不是他,而是一个不认识的毫不相干的人。

    就这心态,安然也不得不佩服人家。

    因为时间和场地有限,展品其实设置得并不多,几乎是每个厂十件左右,相当于平均每个业务车间两件,人群一旦分散开,解说员们的嘴就停不下来。

    这不,就连宋致远,也面无表情的,复读机似的,别人问啥答啥,虽然答得都很简洁明了,但耐不住问的人多啊,因为来参观的不止三个阳钢厂领导职工,还有全市别的单位的人,这个问罢,那个又来。

    到后来,他干脆等着人群聚集得多一些,再开始统一答复。

    很明显,他的回答非常专业,时不时会用到一些外文词汇,而且他的回答没有固定模式,都是想到哪儿说哪儿,不像其他两名解说员一样生搬硬套背下来的。这很快引起了周部长一行的注意,他对这个抱孩子的眼镜青年很有印象。

    “这位同志不是贵单位的家属吧?”他笑着问胡光墉。

    “不是不是,这就是咱们厂的宋致远副厂长。”

    “哦?宋致远,莫非就是刚才说的打捞起沉船的宋工程师?”

    “正是,咱们小宋在理工科这一块,专业能力那是相当强的。”胡光墉眼神示意他赶紧过来,能跟领导说几句话也不错啊,多少工人一辈子也没这样的机会呢。

    可宋致远也不知道是没看见还是不愿这么干,依然自如的讲着他的“课”,眼角都不带动的。

    胡光墉急得跺脚,这木头,呆子!周部长不以为意,反倒更欣赏他了,要是谁都像刘解放一样点头哈腰攀龙附凤,那这个行业,这个社会还有什么希望?

    专业技术人员嘛,靠技术吃饭的,就是硬一点又怎样?那叫个性。

    再说了,他硬又怎么了,人闺女聪明可爱啊,说明他内心其实也有一个聪明可爱的灵魂。

    宋致远:“……”原来我居然有这么多优点。

    当然,他是不会知道他现在在别人心目中是什么样的,反正他只是主动帮妻子一个小忙而已,说完该说的,他就扫了扫工装上压根不存在的灰尘,准备下班了。

    也不知道小猫蛋睡得好不好,岳母有没给她擦擦汗。

    除了冬天最冷那几天,其他时候她都是不停的出汗出汗,尤其夏天,衣服和头发就没有干的时候。说起来,这一整个夏天,他要么在实验室,要么去了军区,只见过孩子六次吧,还不是六天。

    此刻,他想极了他的女鹅,会催他快吃辣条和冰淇淋,会洒他一脸尿的女儿。

    胡光墉一众钢铁厂领导:“……”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头也不回的下班了,人周部长还眼巴巴等着想跟他说两句话呢。

    即将被下到车间却还不自知的刘解放:“领导您是不知道,咱们宋工程师不是不懂礼貌,是他工作忙。”

    哟呵,还说了句人话。

    安然没跟过去展厅,她实在太累了,坐舞台后捶着老腰呢。

    “安姐你是不知道,咱们这一台晚会,给人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就是良莠不齐的家属合唱团和这漂亮的,敢为人先的展台,外头都在说呢!”陈媛媛还没卸妆,高兴得一蹦一跳。

    “是吗?”

    要真这样,那也不枉她苦干两个多月。

    不过,安然现在不想听啥,“你们差不多就回去吧,舞台和展厅不用管,就放着先,明早咱们再来收拾。”牛正刚和王建国早早就回家了,陈文慧直接都没来露面。

    这再一次证明,关键时刻还是自己培养的人顶用啊。

    可光一个陈媛媛不够,以后她要真能做到工会主席,要干的事儿还多着呢,啥都让她亲力亲为,她可受不了。看来,工会还得再招人才行。

    不过,这都是后话,安然拖着疲惫的身体,跟在嘈杂的人群后,慢悠悠的走到大院门口,赵银花刘宝英几个合唱团成员,正跟大家绘声绘色描述舞台初体验呢!

    老太太们去得晚了,没位子坐,老胳膊腿儿又站不了太久,熬到看完《智取威虎山》就回来了,还真没看见她们的高光时刻。

    安然笑笑,走到家门口,屋里传出小猫蛋“咯吱咯吱”的笑声。

    “妈妈!我妈妈回来啦!”小丫头只穿着个小褂褂,两只小胖胳膊摸了摸肚子上,发现没有小兜兜,忙着急的说,“爸爸,衣服,衣服。”

    宋致远倒是心领神会,很快从门口洗衣盆里提溜出睡前刚脱下的衣服,递过去。

    小猫蛋准确的找到衣服前面的小兜兜,那里胀鼓鼓的,塞得满满的,她一颗一颗细心的掏出来放床上,直到把小兜兜掏空,这才拢了拢,手太小,东西太多,试了好几次也没一次性全捧起来。

    两个大人都不明白她怎么睡前还要玩花生,正想教育呢,忽然一双小手就举到安然眼前:“妈妈,吃呱生,超香哒!”

    第46章 三更合一

    原来, 小丫头自个儿没舍得吃就先装兜里的花生是给她妈妈留的啊,宋致远当时还以为是她想带回来慢慢吃呢,没想到啊……

    他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是惊喜, 也是酸楚。

    这跟以前喂妈妈吃东西不一样, 那时候她只是“顺手”,把自己正在吃的多余的顺手给出去, 可能是无意识的。可这一次,她是自己还没舍得吃呢,就事先预留出来……说明她是打心眼里意识到要“关心妈妈”“要把好东西给妈妈吃”。

    这孩子的思想意识形成和发育,似乎比大部分孩子都早。

    他觉着, 他好像是在嫉妒自己的妻子, 嫉妒她能获得安文野全心全意的青睐。

    “妈妈谢谢小猫蛋, 但爸爸今天抱着你还给你剥花生,他也很累的对不对?你说, 要不要分一点花生给爸爸吃呢?”安然从来都是跟孩子商量, 不会命令。

    果然, 小猫蛋歪着脑袋想了想,似乎是觉着废物老爸今天表现还不错, 把剩下的两枚花生塞老爸手里:“爸爸,也吃。”

    这不就是个乖巧的一视同仁的好宝宝了吗?安然亲了她左边脸颊一口,宋致远亲了她右边脸颊一口, 可把她高兴得, 在床上又蹦又跳还又唱的。

    当然,宋致远才不会说,今天闺女还亲他了。

    养育幼崽的快乐,不过如此。

    等孩子睡着了, 宋致远长长的舒口气,这一年半以来,孩子真的带给他太多的惊喜和满足,幸福……以前,他理解不了文学作品里说的“幸福”是什么意思,因为他所接触到的人和事没有一件触到他内心的这个点。

    当然,安然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状态,但大概能感觉到他的“大彻大悟”,得意道:“怎么样?你闺女没白养吧?”

    “嗯。”

    “嗯什么呀,多说几个字你会死啊?”

    宋致远依然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忽然说:“我们不生别的孩子了,好不好?”

    安然怔了怔,“好。”

    他们这一生,有一个安文野就够了,她带给他们的感动,是任何别的孩子也替代不了,复制不了的。可做父母的能给她什么呢?吃喝玩乐安全感,他们能给,别的父母也能给。

    他们能给的,必须是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不会被分出去,不会被复制,任何时间地点也改变不了的爱。

    安然不是对多子女家庭有什么看法,只是身边见得太多了,老大备受宠爱,老二还行,老三就麻木了,老四没时间管,老五不在乎,到老六,应该是最后一个中年得子(女)了,又多了一丢丢疼爱……赵银花家,刘宝英家,还有小海燕的很多家庭,都是这样。

    父母是孩子的全世界,可孩子对于父母来说却只是三分之一,六分之一,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对等,不公平的爱。

    安然和宋致远一致觉着,他们要把所有的爱,毫无保留的给到安文野身上,才不枉她于茫茫人海中选中他们,做她的爸爸和妈妈。

    比起孩子带给他们的,父母能给孩子的,实在太少了。

    这一次,宋致远伸手,试探性的碰了碰安然放在外面的手,安然一个反手握住。两个人就这么握着手睡了一夜,大概,这就是战友情吧。

    第二天中午,收拾好所有场地,陈文慧给她放了两天假,“累毁了吧,回去歇歇,有什么事咱们几个顶着,要实在处理不了再去找你。”

    谁不知道啊,现在工会的实际主事者是她。

    “行吧,那辛苦你们了。”安然也知道,别人是关心和体谅她,下午就给送了半斤瓜子儿和梨子来,让大家伙分着吃。

    宋致远也是难得能休息一天,整整三个月他在军区也是憋坏了,居然难得的主动说:“你们想去哪儿?”

    小猫蛋摇着脑袋,“妈妈上班班,爸爸上班班,宝宝睡觉觉。”

    夫妻俩大笑:“今天爸爸妈妈都不上班哟,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好鸭!”小丫头又开心了,蹦跶着要妈妈给她换裙子,还要扎小揪揪,被爸爸妈妈一左一右的牵着走大院里,小胸脯都快挺上天了。

    嘚瑟。

    宋致远去综治办借车,安然给母亲和铁蛋留了个字条,说他们出去了,吃饭不用等,顺便再去街角百货商店买点糕点啊罐头瓜子儿和奶糖。

    结果她们零食买好了,又等了一会儿,宋致远还没把车开出来,安然直接找到综治办去。

    那呆子,居然还在等着。

    “安干事来了?”

    “怎么回事啊老王,我们好不容易借用一下厂里的车子,也借不到吗?我记得前几天刘厂长不是每天让顾秘书载着他进进出出吗?”跟这些大老爷们说话就不能委婉,必须直白。

    综治办的老王跟她,那也是相当熟悉了:“唉,谁说不是呢?不是我们不肯借,是车子被顾秘书预定了,说今儿谁也不能用,他们厂办的要去市拖拉机厂办事。”

    安然有印象,市拖拉机厂不远,就在城里,骑自行车甚至走路都能到。“他们几点用车?”

    “说是有可能是下午两点。”

    安然又问:“那现在几点?”

    “上午九点。”

    这叫啥,占着茅坑不拉屎,明明用车时间不冲突,他们就是偏不让借。厂办的人实在是太嚣张,既然宋致远堂堂一副厂长都借不到车子,那她也不用跟他们商量,不用给脸,“老王你先把车钥匙给我,我保证下午两点之前还回来,他们要有意见,让他们来找我,我在工会随时恭候大驾。”

    看谁敢来,这群王八蛋!

    安然现在可是厂里的大能人,谁不想给两分面子?老王立马就把车钥匙给她了。

    宋致远开着车,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对这个家好像真没任何贡献度,怪不得他不在母女俩不想他,他回来母女俩反应平平,有他没他其实就是一个样……连借车这种小事都得她亲自出马。

    在这件事上,安然倒是不怪他。

    厂办这班王八蛋就是欺软怕硬,她在厂里“张扬跋扈”,他们不敢惹,他几个月不在厂里露面,人家当然不买他的账。

    车子开出街道,又开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去哪儿,“干脆去红星海子吧。”那可是未来的五A级景区,趁现在人流量不大,去先睹为快。

    今儿天气不错,他们到达的时候太阳刚爬到半空,远远地就感觉凉风习习,风里还夹杂着潮湿的海风,“妈妈,鱼鱼哦,许多许多鱼鱼。”

    “哪里有鱼?”宋致远糊涂了,这车还在大马路上呢,她就能看见?

    “你闺女说,风里有很多鱼鱼的味道。”怎么当爹的,连这点理解能力都没有。

    宋致远摸了摸鼻子,既然闺女爱吃鱼,那今天第一件事就是钓鱼,给她钓两条大鱼。作为地地道道的海城人,他其实也习惯吃鱼,海城最便宜的肉类就是鱼肉,自从来到石兰省他已经快十年没好好吃过一顿鱼了。

    “爸爸,还有夏夏哦。”车一停稳,小丫头就跳下去,直奔广阔的一望无垠的海子边去。

    水很清,天很蓝,倒映在水里,整个世界都成了蓝色,偶尔飘着几朵云,也掉进了水里。岸边不远是一片浅滩,很浅很浅,水面只到猫蛋的小腿,水里细细的沙子软软的,她脱得只剩一件小褂褂,跳进湖水里吧唧吧唧就玩起来了。脸蛋红红的,头发湿湿的黏在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湖水打湿的,“爸爸妈妈,超!冰!的!哟!”

    分不清“冰”和“凉”的区别,但并不妨碍她高兴得都破音了。

    当然,下水前宋致远给看过浅滩的面积和深度,确保她跑不了那么远,跑不到深水区去,安然不放心,又拿一根棍子插在水底的沙子上,指着说:“安文野你会说话算话吗?”

    “算哒!”哥哥说啦,说话不算话的都是大骗纸,会变大鼻纸,吃不了好东西。

    “那妈妈在这儿放一根棍子,你玩水的时候不能超过这根棍子哦。不能去到那边,你能做到吗?”

    “能!”小丫头还专门过去,用脚丫子画条线,“我保证,打屁股。”

    “她能听懂?”宋致远还是觉着不放心,一直站岗似的守在棍子旁,一个错眼她就有可能跑深水区去,后果不堪设想。

    “你注意观察,她能听懂很多话,咱们该信任她的时候就要信任,放手让她去吧。”话虽如此,可老母亲还不是跟他站一起,一左一右的守着谨防孩子越雷池一步。

    两口子哪还有什么烦恼啊,看着她疯跳疯叫就是最大的幸福。玩到后来,衣服裤子湿了,安然就帮她把小裤裤脱掉,一把水搓干净,晾在湖边的野草头上,“咱们可以玩水,但不能在水里嘘嘘和臭臭哦,要拉就跟爸爸说,爸爸带你去外面。”

    “还有,宋致远你帮她把衣服拉起来一点,别绊倒她。”

    “宋致远你帮她鞋子提过来晒晒,注意别进沙子。”

    宋致远被她支使得团团转,路边沙滩上还有好几棵绿油油长条条的柳树,安然实在晒得受不了了,也顾不上爱护树木:“宋致远你去扯几根柳条来,我要编帽子。”

    宋致远的手不仅能做收割机切片机清洗机战斗机,他还能编花环!绿绿的柳树条子,被他一圈又一起缠在一起,几下子就编出一大一小两顶漂亮的花环,关键是还特别能遮阳,安然实在好奇他是怎么单凭目测就能编出适合她们娘俩头围大小还颜值高的花环的!

    “你不做手艺人,可惜咯。”

    “我现在难道不是手艺人?”

    “嘿,还学会回嘴了你,家属说啥你就好好听着呗,别惹家属生气行不行?”

    宋致远顿了顿,好像姚刚的家属也不喜欢姚刚回嘴,可要不回嘴吧,你就一声不吭听着,她又要问你为啥不说话,是不是说中了心虚了……家属说话的时候,男人到底能不能回嘴,这是个不亚于世界起源的哲学问题。

    “对了,你们那艘船有线索没,来源查出没啊?”安然的话题转得很快,可宋致远的意识还停留在刚才的话题上,直愣愣冒出一句:“我要是不回嘴,你会跟我发生关……”

    “闭嘴。”安然紧张的看向小猫蛋,发现她一个人玩的开心,没有注意这边,这才松口气:“你怎么就这么没羞没臊呢你?”

    “对性的渴望是人类作为动物的本能,而且我不得不承认,你是个漂亮的女性。”夸人也夸得毫无感情。

    其实他最近表现还不错,安然也不是没考虑过,只是以前一直担心如果真在一起的话他会不会要求她生孩子,她是坚决不可能的,但今儿既然他也说了不会再生,那不就是跟谈恋爱一样吗?反正他不怎么回家,工资奖金全上交,人长得不赖,身材也是她喜欢的清瘦型,这样的“男朋友”,不就是她上辈子最喜欢的吗?除了嘴笨一点。

    “那行,我也不排斥,只不过不是现在,这几天太累,没想法。”

    宋致远很满意,妻子答应了,那他马上就能有姓生活了。

    “怎么,这样就开心了?”安然赤着脚跑到他身边,故意凑近去看他的表情。

    “嗯。”他像个作弊被当场抓包的小学生,顿时手足无措。

    安然瞬间来了兴趣,在她心目中,他就是个工作机器,没有感情,无所谓廉耻的家伙,怎么还这么纯情?那要是告诉他,她不仅能跟他发生关系,还能教他什么什么呢?“你乖乖听我的话,我保证让你享受到极致的乐趣。”

    “极致的乐趣?”虽然她说让他“乖乖听她的话”怪怪的,但宋致远明显更关心后半句,小声问:“在床上吗?”

    “不然呢?”

    眼看着小猫蛋过来,俩人迅速终止话题,“玩够了吗安文野?”

    “没够,我要鱼鱼,很多鱼鱼。”

    宋致远这才想起来还没给她捉鱼呢,忙撸起裤腿,下水。

    但说来也奇怪,这么大片海子,玩了半天,居然一个鱼影子都没看见,他找了半天没找着,拔起一根水草细细观察半晌,忽然拧着眉头说:“别找了,回去菜市场买吧。”

    “为啥啊?”安然是真不明白,这么大这么清澈水质这么好的海子,怎么就是没鱼呢?

    宋致远也没多说,“现在还没定论,以后再说。”正巧小猫蛋也玩差不多了,上岸找块干净石头坐下,把零食打开,三个人就这么你一口我一口的吃起来。

    饼干脆脆的,还有浓浓的奶香味,在对牛奶相关制品的喜爱程度上,一家三口倒是统一的。不小心把饼干屑吃掉水里,小猫蛋还会说:“给,鱼鱼吃,肚肚不饿。”

    安然心说,哪来的鱼哦,白长这么大个海子。清水河的水也是海子里流出去的,可人家好歹还几条鱼,还有不少鳌虾,哪像这儿,真正的四肢发达的大家伙。

    吃过东西,小猫蛋还想再玩会儿,安然就带她到岸边,顺着长长的“海岸线”捡石头,心形的,鸡蛋形的,小苹果形的,居然还捡到一颗小兔子形状的,她信誓旦旦回去要送给小兔子玩儿。

    不过,等他们回到家,压根没来得及把石头送人,因为大院里已经有七八个人等着他们了。

    “小安同志,小宋人呢?”胡光墉看只她独自抱着孩子,有点着急的问。

    “去综治办还车呢,咋啦?”

    “那就好,我还以为他又回军区了,这几位是省里来的领导,这是周部长……”

    “周部长好。”安然抱着孩子,没办法跟他握手,只是客气的点点头,“大家来家里坐吧。”正好感受感受大功臣住的啥地方。

    那是一间什么样的屋子呢?小,窄,暗,虽然收拾得挺整齐,但七老八小这么多口人的东西,已经堆得快没地方下脚了,虽然开着门窗,可浓烈的油烟味依然扑鼻而来,还有衣服常年不干闷出来的霉味儿……周部长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让各位领导见笑了,要不咱去院里坐?”

    “不用,就在这儿吧。”周部长摇头,背着手在走廊里转了一圈,其实也没空余地方给他落脚,因为家家户户都把煤炉子、洗脸洗脚盆子和撮箕扫把放过道里,拥堵不堪。

    “厂长住这里吗?”

    不知道为什么,总厂书记擦了擦额头的汗,“不……不住,他们家里孩子大了,跟孩子住外头。”

    “我记得,宋致远同志好像是副厂长?”

    “是是是,部长记性好。”

    “那他为什么还住这儿?”周部长声音拔高,很明显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陋室铭也不是这么铭的,五口人住这么点房子,人均住房面积还不到四平米。

    所有人都不敢说话,对,厂里是没好房子,其他两个副厂长也住这样的小房子,可人每家都分到了两套,一家三口住两套小房子也说得过去。更何况,宋致远当初来的时候,部委就要求他们解决住房问题。

    还是胡光墉笑着,小心翼翼地说:“以前是我们没做好住房保障工作,现在已经在后头给他们分了一块宅基地,房子也……也盖得差不多了。”

    周部长这才不说这茬,转而问安然:“你们生活上还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跟组织上反应,小宋是大功臣,他做的……”人多眼杂,他没有再说。

    可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明白。

    是啊,科研人员安守清贫是该表扬和钦佩,可是安然觉着这不是一件值得表扬并大肆宣扬的事。无论任何年代,待遇都应该跟付出成正比,他们付出常人数倍的时间精力健康甚至生命搞科研,就应该给他们跟普通人不一样的生活条件。

    要是谁都宣扬这种安守清贫,不就是变相的道德绑架吗?谁要是不安守清贫谁就是叛徒?谁就是资本主义享乐作风?

    凭什么啊。

    谁不想生活条件好点儿?尤其是有老人孩子的家庭,但阳钢集团这样自个儿装瞎子,还得拉着宋致远一家过苦日子的行为,就不该。

    当初腆着脸去请人的可是阳城市委,阳钢集团,不是宋致远腆着脸要来。

    安然也是最近才知道另两位副厂长每家有两套小房子的,他们的家属背后可没少嚼宋家新房子的舌根,当场差点没把她气死。可她跟胡光墉关系不错,找他再要一套也没用,亏已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吃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他们的愧疚,来为宋致远谋点什么。

    这不,安然一瞬间就红着眼睛说:“部长,只要能为国家做贡献,能为厂里提高效益,我们再大的困难也能咬牙承受,我们是……”

    “你们有什么困难?”周部长直接问。

    “孩子爸经常来回于军区和单位之间,有时天黑了,没有交通工具,他没法回家,有时一去就是几个月,这个夏天,孩子只见过他六次,加一起还没两天……”安然叹口气,眼泪是真情实感的,“我闺女刚会叫爸爸,他三个月不回家,孩子又把他给忘了。”

    周部长想起昨天坐他们后面的小女娃娃,自个儿吃花生,自个儿“呼哧呼哧”喝大人的茶水,确实是跟她父亲不怎么熟的样子。

    科研人员也是人,是丈夫,是父亲,在明明可以回来看孩子的时候,却因为没交通工具而和妻女天各一方……这实在不是什么人道之事。

    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些话不用说太直白,只要安然的“怨妇”样到位,哪怕对方是男同志,也会理解。“怎么,你们没为宋工程师配车吗?”

    这时代,才有配车资格,整个二分厂也只有一辆旧吉普车。安然和宋致远每次用的时候都要去登记,去借,但十次有六七次都是借不着的,几乎全被厂办占用了。尤其今儿借车这事,明明用车时间不冲突,却偏偏要被他们占着茅坑不拉屎。

    更别说,油钱还是他们自个儿出的。

    胡光墉抹了把汗,看向总厂书记,他不知道有配车这回事啊。当初去部委里求人要人的时候是总厂去的,具体答应了哪些条件也只有他们知道,宋致远又是个不在意身外物的,他没跟厂里提,就这么阴下来了。

    总厂书记还有啥说的?道歉呗。

    “对不起小安同志,是我们工作的疏忽,当时本来是说好给配车的,但后来刘解放说二分厂有车,不用再额外多配,我们总厂也正好缺车,就给耽搁了。”

    二分厂那是所有领导班子都能用,顾慎言那样的秘书也能用的车子,安然要的可是能让宋致远一个人开着,上下班的车子!

    很简单,她就是想让他尽量多回家,哪怕回来晚一点儿,走得早一点儿,也能看看闺女。她不想孩子以后长大了,回想起跟父亲一起度过的时光居然找不出什么交集。

    更不想他三个月回一次家,闺女都不认识他。

    周部长想起小姑娘那么强的自理能力和理解能力,很难不理解为“没爹的孩子早当家”,当即就吩咐道:“去,现在就把车子开过来,手续办好,以后专车专用,任何人也不能未经他们同意借用或挪用专车。”

    总厂书记赶紧让人去办。

    宋致远这才姗姗来迟,刚进门,周部长就主动跟他握手。

    他倒是很平淡,看出大家伙是想聊聊工作,他担心说话会吵到闺女,干脆带他们去办公室。

    是的,宋致远在厂里是有办公室的,但他几个月不在,灰尘都落下厚厚一层,总厂书记看见,额头又开始掉汗,心里把刘解放祖宗十八代都骂光了,本来只打算让他下车间一个月,就这样的工作态度,去一年还嫌少呢!

    安然这边呢,工作的事插不上嘴,但至少要到一辆配车了不是?反正他们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出油钱,现在能有一辆专车,她也能捞着方向盘过把瘾。

    中午饭包淑英和铁蛋是去食堂打的,安然寻思着晚上得做个啥吃的。刚好路过菜市场买了两条草鱼,加一起有三斤多,家里腌的酸菜还有,干脆就做个酸菜鱼吧。

    杀鱼她倒是不怕,三两下弄干净,把鱼鳞刮干净,片得薄薄的,用点盐巴和花椒先腌上。因为酸菜是包淑英腌的,盐巴放得有点重,她只能在做饭的时候少放点盐巴。

    土豆和芹菜家里还有,她得等猫蛋睡醒,带着她出去买两斤她最爱的豆芽,这三样就是酸菜鱼的标配啊!

    ***

    最近忙着筹备晚会的事,好久没好好出过街了,小猫蛋被妈妈牵着,开心得又蹦又跳,一路上看见车子说“车车”,看见花朵说“花花”,反正就是看啥都新鲜。

    走着走着,她还直接给走到胡文静的三门市来了。

    门口有俩售货员正说话,看见她们就笑着喊:“文静,你‘亲闺女’来咯!”

    胡文静笑嘻嘻跑出来,一把拎起“亲闺女“,“来来来,快让你亲妈亲两口先。”

    她白白净净,跟那些躲懒的售货员不一样,她总是把身上收拾得干干净净,指甲剪得很短,白白的小月牙,小猫蛋喜欢被她抱着,因为她身上软软的,香香的,顿时就咯吱咯吱笑起来。

    “今儿怎么有空过来?”

    安然努努嘴,指指她怀里的小猫蛋:“你‘亲闺女’自个儿找来的。”本来只打算带她去菜市场。

    “哟,我闺女还知道想我啊,来来来,给你好东西吃。”她从柜台后拿出两个青绿色的圆溜溜的小饼子,“尝尝。”

    小猫蛋张开十指,向安然求助:“妈妈,洗手手。”

    原来,这孩子最近跟着她爸学会,吃东西都是要洗过手才吃的。安然把手帕打湿,给她擦了擦,“瞎讲究,你忘了去年可是伸手就吃,还会吃你的脏手手呢。”

    胡文静可真是羡慕坏了,“我家小斐,以前会洗手的,最近又不会了,他奶让他洗了手再吃东西还发脾气。”

    安然倒没多想,还安慰她:“有些孩子的行为习惯就是会存在退步,进两步,退一步,反复几次就学会了。”

    “那也退得太离谱了,上次他奶还说他在你家吃了肉蛋奶,回来我们天天给他吃,虽然不多但他也能吃下去,谁知道这个月保姆一回来,他又不吃了。”

    “咋还跟保姆扯上关系了?”安然觉着奇怪。

    “我们家那位保姆啊,是我娘家妈的远房表妹家同一个村的,因为闺女嫁来城里,把她接出来,她又闲不住,想找点事儿干,七弯八拐我妈就给介绍过来了。”

    胡文静把东西递给小猫蛋,“闺女慢慢吃啊,这是糯米面做的,里头还有豆沙馅儿,吃快了当心不好消化。”

    这种软软糯糯甜甜的零食,小猫蛋还从来没吃过呢,先尝试性的咬一小口,美妙的滋味在舌尖化开,立马眼睛就亮了:“好吃妈妈。”

    她还想喂安然,安然给躲开了。她实在是只爱吃麻辣鲜香,这种南方小甜点哪怕在物资匮乏的年代也不喜欢,因为吃了不容易消化。

    “这东西就是她做的,小斐很喜欢吃。”胡文静无奈苦笑,“这位阿姨姓钱,我跟孩子爸一开始叫她钱大妈,人比我婆婆也大不了几岁,对吧?”

    “可她不高兴啊,说咱们跟她见外了,亲戚之间不能叫钱阿姨钱大妈,要叫她姨妈,让我婆婆叫她姐姐,让小斐叫她奶奶……我说怎么哪里不对劲呢,小斐他爸还说我毛病多,不就一个称谓嘛。”

    安然没忍住笑了,这位钱大妈倒是真不见外啊,这都隔着十万八千里的素不相识的关系就成“亲戚”了?但也有可能是她生性开朗,喜欢结交朋友,安然觉着宋致远说得对,未知全貌,不予评论。

    “你说叫她姨妈也就算了,刚来的时候还帮忙做做饭,现在连饭也不做了,我婆婆是女强人,那一双手是写文章批复文件的,不是给咱们沾油烟的,你说这做饭的活是不是还得落我头上?”这也就是小媳妇的抱怨,她娘家家境优渥,做姑娘时就没做过几顿饭,现在嫁去条件相当的婆家,居然要做一家子老小包括保姆的饭,她要没意见才怪呢。

    安然了然,看来这位钱大妈挺有头脑啊,让主人家叫她姨妈,跟她攀亲戚,这样的话主人家要想使唤她干个啥也得多两分顾虑,谁家有小辈使唤姨妈做饭的呢?

    “我倒是想让严厉安做,可他整天忙得见不着人,真是气死我了,我又不是他严家的保姆,上一天班累死累活完了还得伺候他们!”在这个女同志做饭天经地义的年代,她还挺“标新立异”。

    安然跟她简直同病相怜,俩人的丈夫都是甩手掌柜,工作忙得飞起那种,想指望他们帮忙做饭,还不如把严斐和铁蛋培养成新东方后备役来得实际呢。

    不过,她跟胡文静不一样,她相对来说比较喜欢做饭,可能是上辈子独自生活的时间比较久,而她对饮食又有一定要求,得吃自己喜欢的才开心,要是国营熟食店里随便买点应付,她还真坚持不了几顿。

    “嘿说起熟食,我就纳了闷了,你说钱大妈咋就那么爱吃熟食呢,一个礼拜五天都是外头买,小斐吃得脸都跟卤鸭子一个色了。”

    安然被她逗笑了,“边儿去,哪有这么说自个儿孩子的。”不过,话锋一转,“卤料都是容易上火的东西,小孩还是少吃吧,偶尔做一点调剂不错。”

    “我婆婆就这么说的,可小斐就爱吃,不让他吃他就不吃饭,你说我能怎样?”胡文静想了想,“要是小斐也能像小野这么爱吃饭,我睡觉都能笑醒。”

    小猫蛋抬头:谁在叫我安文野?

    说着话,安然也没忽略孩子,“差不多得了啊,吃了两个啦。”小孩的脾胃本来就弱,安然一个成年人都不怎么好消化的糯食,听说严斐一顿能吃四五个……

    想到什么,她还是提醒道:“别给小斐吃太多糯食,这玩意儿好吃是好吃,但吃一顿他两天不想吃饭,长期下去容易导致营养不良。”幼儿就该宽食谱,荤素水果啥都吃点。

    “可不就是,现在已经严重营养不良了,上次去医院,我婆婆还把我骂了一顿。”想起瘦弱的儿子,她竟然心疼得抹起眼泪。

    安然目前还不知道严斐营养不良到啥程度,也不好说什么,将心比心,她的闺女要是营养不良,她也不好受。“你看这样行不行,要他在家不爱吃饭的话,你每天下午把他送我家来吃晚饭怎么样?”

    晚饭是她们家最丰盛的一顿,因为人齐。一个孩子而已,就是多双筷子,安然一直想找机会报答和弥补他们,可人家不缺吃不缺穿,她还真无“用武之地”。

    “这,可以吗?”

    小猫蛋乖乖放下刚拿起来的青团,舔了舔嘴唇,“可以鸭!”

    胡文静破涕为笑,故意捏捏她肥嘟嘟的脸颊:“那小斐要把你家好吃的都吃光了,你会不会哭鼻子呀?”

    “不费不费,我们家超多哒!”

    胡文静心动不已,上次只在他们家吃了一顿,小斐就开始吃肉蛋奶,要是能每天去吃一顿,吃上十天半个月的说不定就能啥也吃了,到时候再接回来,不就好养了吗?

    当然,他们肯定不能让小安吃亏,吃的喝的会送去。

    对,就这么办!

    “那你们等着吧,我明儿就把小斐送去,我婆婆准比我还高兴。”

    “行,那我明晚给两小只炖个玉米排骨汤?”

    “好嘞!”两个人一拍即合,就这么定下来了。

    小猫蛋可是开心坏了,她全都听懂啦,回到大院就跟哥哥嘚吧嘚吧:“飞(斐)飞(斐)妹妹来吃饭饭,妈妈做好吃哒。”

    “哪个妹妹?那个严飞(斐)吗?”铁蛋皱着眉头,“她可没你可爱,我不喜欢。”一个女娃娃,名字里带“飞”,她以为她是飞机啊,不喜欢不喜欢。

    “我喜欢。”小猫蛋双手叉腰,她这个年纪,最喜欢的就是枣儿飞飞和小糖妞,但小糖妞她已经好长时间没见过了。

    “放心吧,下个礼拜咱们就能见着小糖妞了。”安然擦了擦额头的汗,忙着把大件的东西打包好,下个礼拜他们就打算请搬家客了,先把这边暂时用不上的东西搬过去。

    新房子几乎没气味,晾了几个月全家老小都等不及了。

    第47章 三更合一

    然而, 小猫蛋第二天一直等到睡着,也没等来她的“飞飞妹妹”,睡之前还问:“妈妈, 妹妹呢?”

    “妹妹可能是家里有事, 来不了, 咱们不着急,不催他们, 等他们把事情做完就来了,好不好?”

    小猫蛋扁扁嘴,“好叭。”

    其实内心还是失望。这是个特别重感情的孩子,而且知道要讲信用, 生平第一次被人放鸽子, 很不开心呢。

    “乖, 文静阿姨不会骗你,她肯定是有事情耽搁了。”安然看她还是恹恹的, 又哄道:“你快快睡觉, 明天妈妈炖鸡汤给你喝, 给你吃飞飞怎么样?”

    “飞飞”就是鸡翅膀,因为姥姥常说吃了鸡翅膀会飞, 她刚学说话那几个月说不来鸡翅膀,急了就用“飞飞”替代,家里人都知道。

    “好鸭!”小丫头眼睛一闭, 被子拉上去, 蒙住头。

    正巧宋致远跟着周部长去了一天,明天开着专车去军区,就每天都能回家吃饭,老母鸡就当奖励他们终于可以暂时过上父女团聚的日子吧。鸡肉柴是柴了点, 但加上软软糯糯的山药,一大锅子奶白色的浓汤,够他们喝一天了。

    正想着,宋致远忽然问:“安然同志你上次不是问我船里有什么吗?”

    安然忙着打包行李,头也不抬:“哦,有什么?总不可能像你闺女说的,有一船石头吧。”

    宋致远:“!!!”

    “她真这么说?”

    安然抬头,看他一脸震惊,也愣了,“不会是让猫蛋猜中了吧?”

    嘿,小丫头还真是猜中了,船舱里真的有满满一船石头。不过,跟常人理解的“石头”不一样,这船石头大有来头,几乎全是上好的高品位铅矿石,足足有上百吨,全用特殊技术手段处理过,没有被氧化和锈蚀。

    “全是铅矿石,那也跟你的研究没多大关系吧,怎么去了这么久?”三个月孩子只见过他六次,还每一次都是匆匆一别,要换了记性不好的孩子,早把这爸爸忘到九霄云外了。

    宋致远知道她的意思,愧疚的摸了摸闺女额头。小丫头几乎是秒睡,被子捂到嘴唇,额头上汗津津的。

    他很自觉的,用洗脸毛巾轻轻帮她拭去,皮肤太嫩了,也不敢用力,“要全是铅矿石就好办了。”

    他不用去这么久,省里更不用来人。

    周部长单独听取了他的汇报后,下午给省委书记汇报,晚上京市各个部委抽调组成的指挥组就出发了,估计半夜能到省城机场,最迟明天中午就能到达阳城。

    “动这么大干戈,你说里头到底还有啥吧?”安然被他吊足了胃口,难受死了,“你不会还以为我是间谍吧?”藏着掖着。

    宋致远赶紧摇头,“层层铅矿石里,埋着铀矿石,粗略估计有一吨吧。”

    安然看他神神秘秘的,应该是个了不得的东西,可她的化学课是五十年前上的,早早的还给老师了,连化学元素周期表都想不起来的人,哪里知道“铀矿石”是个啥东西。

    “而且还是高含量的铀235,你知道吗?”他顿了顿,“或者说,你做梦的时候梦见过吗?”

    安然一脸茫然,摇头。“在我梦里,这艘船要很多年以后才能打捞起来,那时候很多东西都废了。”

    “废了吗?”他的声音难掩惊诧,但很快,又怅然若失。

    小猫蛋睡得不安稳,翻个身,一只小胖腿就露出来,压在被子上。

    宋致远知道孩子是真怕热,赶紧把电风扇打开,放远一点给她吹上。“那你说,咱们国家从哪一年开始建核反应堆?”

    “从哪一年开始的我不清楚,但我知道,报纸上刊登的蘑菇云是六六年,其实那不是第一次原子弹爆炸成功,而是第三次,真正的第一次是在年,罗布泊。”

    宋致远大惊,在这个年代,这还属于机密,她怎么会知道?

    “我不仅知道,我还知道从五八年开始,为了造出华国人第一颗原子弹,在华国西北方或者北方某个地方建了一个城市,叫404城,在任何公开印刷或发表的地图上甚至五十年后的电子地图上都没有这个城市。这里面的404人,有一句感人肺腑的口号——‘献完青春献终身,献完终身献子孙’。虽然直到几十年后人们才知道这个神秘的地方,但这个只有四平方公里的城市是真真实实存在过的,直到1996年才停止核反应堆,跟企业重组……”这事安然做阿飘的时候看过新闻,能上公开媒体,说明是允许披露的。

    可在现在1974年夏天,这还是个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秘密。宋致远心头的惊骇已经不足以用语言形容,他挑着眉头,沉默半晌,“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安然得意不起来,本来她也没专门关注过这些新闻,还不是因为他?他去世后,她曾飘去看过他生活的地方,他的遗物,他的工作日志。直到他死后二十年,这些东西才逐渐披露报道。

    “对了,你说的铀235,是不是就是能用来做袁子弹的东西?”

    “没错,是核聚变最重要的燃料。”

    安然大惊:“那岂不是有辐射?你去研究会不会把你……”新闻上说,有个工人捡到一块什么核废料还是什么来着,把自个儿给辐射病了。

    “放心吧,R本人比咱们还怕死,他的铅矿石就是掩盖稀释铀矿石辐射的,关键他的船舱完全密封,还做了十几层防辐射工艺,只要不是近距离长时间接触,影响不严重,因为它的半衰期……”

    安然前半段听懂了,后半段:“……”

    看来,这艘船真是R本人的,根据里头密封的交接文件记载,是占领阳城的254精锐部队所有,推测应该是他们战败投降前装好的准备连夜运出去,运回小岛国的好东西。

    他们那么屁股大的小岛,能有多少铅矿石和铀矿石啊?走之前搂一笔回去,不仅能吃一辈子,还是他们对天皇最衷心的表现。

    要知道,这么多矿石,算得上是宝藏。对于一个刚被原子弹炸过的小岛国,要能也同样研究出来这样的武器,那就是不用再被人刀子逼脖子上了。

    而对于目前的华国来说,那更是无价之宝,小R本的开采技术确实不错,华国人自己只能开到238,要经过无数次提纯才能达到235,他们直接就放那么多235在那儿,不就是捡到金子了吗?

    不,对于一个军事实力尚属落后的国家来说,这比金子还昂贵,珍贵,有了能一招制敌的武器,多少战士就不用血洒疆场。

    难怪宋致远最近心情贼好,白捡一吨金子,谁不高兴呢?

    只是可怜了小R本哟,费尽人力物力和财力,就差最后一步的时候,失败了。

    八月份正是阳城市的雨季,连夜暴雨导致山体滑坡,把清水河给阻断了形成堰塞湖,还把满载的大船也淹没了,沉了……这不就是连老天爷也看不过意他们的恶行吗?闯到邻居家里烧杀抢掠,发现打不过了,走之前还把人家值钱的好东西准备偷走。

    世界上有这么无耻的邻居,真是他的邻居们的不幸。

    “那他们就这么回去了?会不会还有间谍或者残部啥的留在这边啊?”这么大艘好东西,肯定是有人盯着的。

    “谁能想到安文野眼睛这么好,一下就给看见了?”宋致远挺神气的说。

    “可不是,谁能想到我跟银花姐反应这么快,一直没离人,立马就把你们叫去了呢?谁又能想到咱们的宋大工程师这么厉害,把船给捞起来了呢?”

    两口子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的,吹捧起来,当然重点必须是小猫蛋啊,这是他们共同的宝贝,火眼金睛的小猫蛋,嘘个嘘都能找到一艘宝藏的小猫蛋哟。

    不过,间谍肯定是会有的。“你们今后出门还是当心点,不行你把我的手枪带上。”幸好让他拿实验室去了,不然要被斗天会搜到,后果不堪设想。

    “不用,有时候用脑子就够了。”她指着自己脑袋,得意得不要不要的,要是有尾巴,那就翘上天了。

    宋致远嗤笑:“安然同志,你那顶多就是小聪明,要遇上真正的敌人,还是不行。”

    嘿,反了天了他,虽然说的是事实,可有这么打击人的吗?最近是她让他日子太好过了,还是他飘了?三天不骂他就皮痒痒!

    她没真发火,宋致远也没注意,转而说到:“这次,部委的专家组就是为这事来的,我可能又要没时间顾家了。”

    “哟,还知道自个儿不顾家啊?”安然笑笑,其实早有心理准备,“你只要好好干你的工作,家里不用操心,我保准让你吃好喝好。”

    说完,安然觉着自己真实深明大义的王宝钏一样的贤妻时,宋致远忽然说:“那明天能吃顿油渣包子吗?多放点油渣。”

    安然立马把眼睛一瞪:“你去看看,还有多少油渣?我这儿连正经炒菜的都没了,还给你包包子吃,想得美。”这是多甩手掌柜,才会不切实际的“点菜”啊。

    宋致远把嘴一抿,他的收入是固定的,就那些,全被妻子不到日子就以生活困难为由预支了,他能怎么办?

    “哎呀算了算了,我看你为钱着急我就着急,你个榆木脑袋能想出啥办法啊,告诉你吧,日子看好了,猫蛋7月18号过生日,咱们搬家客就16号请,到时候能让她在新家里过个生日。”

    前半段宋致远没怎么听,后半段他举双手赞成,甚至很开心:“好。”

    “我先提前告诉你,要能调休你就先把这两天空出来。”

    “行。”

    孩子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宋致远有点想法,“要不,我们也,也睡吧?”

    安然看着一堆乱哄哄的东西,“你先睡吧,我再整理一下。”小样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啥。

    宋致远果然很直男,“那我们今天晚上会发生关系吗?”

    “不会。”

    “那要到什么时候?”

    安然心里暗笑,怎么感觉“发生关系”四个字就是这头蠢驴眼前的胡萝卜啊?每天能看见,就是吃不着,为了吃这根胡萝卜,他还不得不卖力的,周而复始的拉磨。

    “等咱们搬家吧,去了新家。”不然这么小大房子,到处乱哄哄的,外头又睡着老人孩子,稍微有点响动都能听见,恕她直言,没心情。

    宋致远可终于得到一个准确答复了,高(害)兴(羞)得耳朵都红了,“好。”恨不得明天就搬家。

    第二天,安然打算去看看能不能买到猪板油,结果黑市上的早让人抢光了,她只能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去国营菜市场看看。

    最近忙着筹备晚会的事,好久没来菜市场了,一进门,卖肉的就跟她打招呼:“安干事,今儿割点肉?”

    “不了,还有板油没?”

    “没了,你来晚了。”最近青黄不接,谁家都没油吃了,猪板油比冬天还抢手一百倍,“要不割点肉吧?后臀尖还有二两,要吗?”

    “我们吃鱼鱼哟!”小猫蛋牵着妈妈的手,嘴巴伸得老长啦跟人说话。本来昨晚说的吃鸡,结果一进菜市场她的眼睛就离不开卖鱼的,那才是她的真爱好吗?

    “哟,哪儿买的鱼,鲤鱼还是草鱼?”

    “鱼鱼。”她哪里知道是什么鱼,反正就是鱼,妈妈说了,买不到油油就吃鱼鱼,你看人家脑袋多灵光。

    大家都被她逗笑了,直夸她聪明。

    安然得意:那你们是没看见我闺女聪明的时候。

    “妈妈,飞飞妹妹。”小猫蛋晃了晃她的手,指着不远处卖洋柿子的摊位说。

    安然看过去,果然是严斐,跟着个没见过的中年妇女,正在那儿买菜。反正俩孩子玩得好,安然就打算带闺女过去打个招呼,顺便问问怎么说好的去她家吃晚饭又没去成。

    谁知道还离着一段呢,就听见那妇女说:“这个洋柿子是辣的,辣得肚子疼,不能吃,记住了吗?”

    小猫蛋一头雾水,超小声:“妈妈,洋柿柿是甜甜哒,对吗?”

    安然也被搞糊涂了:“对。”西红柿再怎么味道不好,那也是酸的,或者淡的,哪有辣味的西红柿哟?

    严斐却跟在女人旁边,百无聊赖,懒洋洋的说:“记住了。”

    “还有这个黄瓜,苦得能掉牙,也不能吃。”

    “豆腐也是,跟牛奶一样,是臭的,吃了会拉肚子。”

    严斐终于反驳道:“牛奶,不臭。”

    “嘿你这熊孩子怎么还学会回嘴了?牛奶我说臭的就是臭的,不能吃就是不能吃,我就回老家几个月,你看看你现在啥德性,以前叫我姨奶奶,现在人也不叫了,懂礼貌吗你,啊?”说着,女人就恶狠狠地揪住严斐的耳朵,拧了一圈。

    两岁的孩子,耳骨比肉还软,哪里受得住哟?当场就要哭了。

    “憋住,不许哭。”女人牵着他想走,忽然手就被一个漂亮的小女同志抓住,“你谁啊你?”

    “我谁,我他妈是你祖宗!”安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恶狠狠的给她脸上来了一个大耳刮子,用力之大,嘴角都打出血丝来了。

    妇女直接给打傻了呀,等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被人打了,顿时“嗷”一声,一屁股坐地上,哭天抹地的骂起来:“还有王法吗这,好端端的我买我的菜,她冲上来就打人,不就是看不起我农村妇女吗?你们城里人吃供应粮了不起啊?”

    安然甩了甩用力过猛差点脱臼的手,直接都懒得看她一眼,弯腰问严斐:“小斐你怎么样,耳朵还疼吗?要不要阿姨带你上医院?”

    严斐扁着嘴,本来是没怎么样的,她这么温柔的一问,眼泪就“唰唰唰”下来了,一把扑进她怀里,“呜呜”哭起来。他还记得这个逼着他吃奶蛋肉的“坏阿姨”。

    小猫蛋牵着“妹妹”的手,轻轻吹了几口气,“妹妹乖乖,不哭哦。”

    三个月前,安然就觉着这孩子瘦得过分,谁知道又过了三个月,身高还是不仅一点没长,身形看着还更瘦了,后背搂上去全是骨头,安然从没见过这么瘦的孩子,真不夸张。

    跟一架小鹌鹑骨头似的。

    她说怎么去年周岁的时候还挺正常一孩子,这一年越来越瘦,这不吃那不吃,原来是有人不让他吃。一个对食物没啥概念的孩子,如果有个他信任的人一直灌输错误的离谱的观念,他能爱上吃饭?怕是要得厌食症!

    安然猜得没错的话,这妇女应该是严家的保姆,上次还说回老家去的。难怪前几天胡文静说她一回来,孩子就不正常吃东西了,整天给他说这个不好,那个不行,都不能吃,孩子活生生被她搞成厌食症了都!

    “我看见了,是小女同志先动的手,确实不应该。”

    “就是,哪有平白无故动手打人的呢?”有看客看不下去,就要指手画脚了。

    安然翻个白眼,“麻烦去叫公安吧,我哪儿也不去,今儿就在这儿等着,最好是叫市公安局的,省事儿。”

    本来还撒泼的保姆,一听主家工作单位,立马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我没事我没事,不用拿到公安,我这就走,小斐咱们回家吧。”

    严斐蹲在安然怀里直摇头,他不要跟姨奶奶走。

    是的,钱大妈不仅让主家两口子称呼她“姨妈”,还让小主人叫她“姨奶奶”,对于一岁多的孩子,他哪分得清是亲的还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就以为她跟奶奶一样,是家里的长辈,必须好好尊敬她,乖乖听她的话。

    毕竟,严家的家风家教也不差。

    “你这孩子,我辛辛苦苦带了你半年,你咋不理我,还跟不认识的人亲上了呢?”说着,妇女就想直接来抱。

    安然瞅准了要踹她呢,小猫蛋以为她伸长了手是想打妈妈,小炮弹似的冲上去,本来想撞她肚子,结果人太小重心不稳,反把自个儿撞翻了,一屁股跌地上。

    安然的怒火彻底被点燃了,他奶奶的碰谁不好偏要碰她闺女!安然把严斐放下,让两小只手牵手站一边,她拎起旁边卖菜的小板凳,直接毫不犹豫的,一板凳就砸保姆头上。

    力道之大,板凳腿都断了一只……所有人吓傻了。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谁也想不到这么漂亮个小女同志居然真能拿板凳砸人,他们以为她只是虚张声势。

    可安然就是真砸了,不仅砸了,她还又砸了一下,直冲脑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敢碰我闺女,我就要你命。

    保姆只来得及“嗷”一声,鲜红的血液就顺着额头流下,糊住了她的眼睛。

    “啊!血!”有人这么一叫,她白眼一翻,晕倒了。

    围观的人有的上去搀扶,有的谴责安然,说她女同志下狠手是想杀人吗?

    想杀人的到底是谁。

    安然冷笑:“各位还是小心些,地上躺的是我朋友家保姆,我为啥打她,就是因为她偷偷背着主家虐待孩子呢!你们看看,这俩孩子看起来是不是我闺女看着大?可实际上我闺女比她带的孩子还小一岁呢!”就是要越夸张越好。

    “啊?看不出来啊,还以为是同龄……”

    “这个保姆她还喜欢讹人,谁扶谁倒霉,我建议大家都不要动,就在这儿等着公安来,咱们一起上派出所说清楚。”

    果然,大家立马不敢扶了,就在一边看着。保姆刚开始是真晕,可半分钟就恢复了,现在偷偷睁开半只眼睛一看,怎么办,如果真闹到公安那里她做的坏事不就暴露了吗?她的工作怎么办?

    不过,没等她想出来,小猫蛋忽然指着她大声说:“坏奶奶,睁眼啦!”

    大家伙一看,嘿,这不装晕嘛!

    安然本来就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的,她一开始打她,是因为想起上辈子宋虹晓就是这样被一个坏保姆带废的,后面打她则是她触碰到她的逆鳞了。所以也不过多解释,就在这儿等着,她今天就想把坏保姆收拾掉。

    主家拿钱请她来工作,不说要求真情实感把主家孩子视若己出,但基本的衣食住行照顾好他不过分吧?拿一分钱干一分事儿,这是基本的职业素养。

    在商言商,拿了我的工资干不好我的工作,谁不生气啊?更何况还是涉及到孩子,营养不良不长个子,可是会影响一辈子的事儿,况且以严斐现在的身体条件看,说不定都严重营养不良了。

    安然现在只希望,他身体没有受其他影响,不然真的是哪个当父母的都受不了,会红着眼杀人的!

    小猫蛋倒是很勇敢,不像大院里别的女娃娃,摔了磕了要哭一声吸引大人的注意,她的爸爸妈妈可是很讲道理的,她好好说哪儿不舒服想吃啥,爸爸妈妈都会满足她。所以,她现在就只是悄悄揉了揉屁股,“妈妈,屁屁痛。”

    安然赶紧脱掉外裤,给她隔着小内内看了看,没啥问题,没青也没红,应该只是后坐力太强,怼了一下。“妈妈给你揉揉,啊,安文野你真棒,都知道保护妈妈啦,但妈妈还是要批评你。”

    小猫蛋眨巴眨巴大眼睛,忽然就觉着委屈极了。她是帮妈妈的呀,为什么妈妈还要批评她?

    “因为啊,帮助别人的前提是要先保护好自己,确保自己安全,你这么小,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就来帮妈妈,说不定是帮倒忙,知道吗?”

    小丫头“嗯”一声,大概懂了,又拉着妈妈的大手,放“妹妹”脸上:“妹妹也痛哦。”

    严斐眼巴巴瞅着,跟只等着rua的猫仔似的,那眼睛太大,脸又太小,真是看着就让人心疼。

    小鬼,还知道要让你妈照顾你的小伙伴,安然揉了揉他,“还疼吗小斐?”

    严斐摇摇头,早就不疼啦!

    小猫蛋这才放心,长长的“呼”口气出来,真是操碎她一颗猫心哟。

    很快,公安就来了。这年代遇事敢报警的人其实不多,当然,坏人也因为大集体经济的约束,不敢太过分,治安很好。所以,来的时候大家还嘻嘻哈哈,严厉安还跟同事打趣,猜这次又是谁的钱包丢了。

    倒不是他们工作态度敷衍啥的,主要是去报案的群众说,菜市场有人打架,两个女同志打架。他们就先入为主的以为又是偷钱包引起的互殴。

    毕竟,现在菜市场门口最常见的就是偷钱包,有的被当场抓住的就打啊,闹啊,基本公安去到的时候,双方已经私底下解决清楚了。解决不清楚的也跑了,因为要是让街道或者公社知道,以后连大锅饭都没得吃。

    几人议论着,到达菜市场的时候,里里外外还围着好多人呢。

    严厉安大喝一声:“都让开让开,别看了,警察来了。”

    有人说:“公安来了就好,你看看这小女同志下多大的狠手啊,把人都打趴下了。”

    “就是,这也太可怜了,血糊了一脸。”主要是钱大妈她穿着一身打补丁的回纺布衣服,脚下的鞋子也是打补丁的布鞋,还没袜子穿,一看就是农村人。而安然呢,一看就是个城里人,这么两相一对比,大多数人还是同情“弱者”的。

    而也有的人,倒是觉着安然没说错,虐待孩子的保姆,打她一顿还便宜了呢!

    “公安来了让公安说,大家伙别忙着断案啊。”

    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来,于是严厉安一眼就看到,被“打”得睡在地上的人,不正是他们家保姆钱大妈吗?他赶紧看向另一边,安然搂着他儿子和小猫蛋,“什么情况?”

    严斐扁扁嘴,刚想哭,看见爸爸严肃的眉头,立马就把哭声咽回去,“爸爸。”

    严厉安点点头,想让钱大妈快起来,可她哼得更大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怎么着呢,当年他爱人生孩子也不过如此。

    “姨妈你先起来,有话好好说。”他也注意到了虽然血看着怪瘆人,但其实伤口并不大,“先起来把伤口处理一下。”

    “看见没,我侄儿可是公安局长,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我让他抓你们去坐牢!”钱大妈依然不起来,声如洪钟。

    严厉安忙严肃道:“咱们有事说事,有理讲理。”别扯啥亲不亲戚的,群众听着像什么话。

    “小严啊,她抢你孩子,她是人拐子,你快把她抓起来吧!”钱大妈哭着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因为从未在严家见过安然,而刚严厉安来了俩人也没打招呼,所以她相信,安然虽然自称是主家的朋友,但应该是假的。

    至于严斐为啥亲她,她也来不及想了。

    “钱大妈你弄错了,这位安然同志是我们家的朋友。”严厉安一脸正气,对她这种无赖作风有点生气了。

    钱大妈顿了顿,“是公安的朋友了不起啊,街上看谁不爽就能打谁,这世道还有王法吗?”她拍着身边的地板,身子滚来滚去,头发已经滚成了血糊的鸟窝。

    严厉安实在拿这种泼老婆子没办法,又是自家保姆,只好问安然:“小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然非常冷静地说:“这个保姆钱大妈,虐待严斐。”

    “啥?!”严厉安先愣了,忙看向自家儿子。

    严斐缩在安然怀里,虽然想亲近他,但明显感觉有点害怕这位经常不在家的父亲。

    安然摸着严斐的耳朵说:“她刚才骗孩子说,牛奶是臭的,小斐反驳她,她就拧了小斐耳朵,你看,还是红的。”

    严厉安凑近一看,何止是红的,左耳耳廓背面还有个小小的伤口,应该是被指甲划破的。他的儿子,他虽然没时间跟他像别人家的孩子一样亲亲热热,但并不代表他不爱严斐。

    严厉安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小斐告诉爸爸,她平时是不是经常打你?”

    围观的人这才知道,原来这个漂亮的瘦瘦小小的“女娃娃”,真的是公安的孩子,那可就好玩咯,打孩子打到公安家的孩子。

    然而,要让他们失望了,严斐摇摇头,或许他也不懂大人问的是啥,只是看看爸爸,看看“姨奶奶”,又看看安阿姨,不知如何是好。

    安然心里叹口气,去年的小严斐,那是多么活泼,多么生动一个小孩啊,这才多长时间,就完全变了个人。大人们忙着工作,见他胆子小,估计也不会放心上。而钱大妈呢,就天天趁主家不在,恐吓他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吃,告诉他只能吃她做的青团。

    严家人看了还觉着她把孩子带得好,带得用心,孩子不长个儿带去医院看,大夫开了健脾胃的药,结果呢?估计钱大妈背着人把药给悄悄倒了。

    安然真是气得快要升天了,她最见不惯的就是欺负孩子的畜生。

    这不,跟她预料的一样,钱大妈确实是没打过严斐,除了耳后的小口子,他身上没有任何伤痕,不然每天带他洗澡睡觉的胡文静不可能发现不了。

    你要说钱大妈坏吧,她确实没打孩子,可她恐吓孩子让孩子营养不良甚至得了厌食症,这比直接打人还坏。安然咬咬牙,“严公安,有些伤害不是生理上的,而是心理,你先别说话,我问孩子。”

    她搂着严斐,指着不远处菜摊上的西红柿问:“小斐告诉爸爸,钱大妈跟你说这个洋柿子是什么味?”

    “辣。”

    安然问小猫蛋是什么味道,小丫头一脸自信:“当然是双双甜甜哒!”

    “小斐你再告诉爸爸,黄瓜是什么味道?”

    “苦的。”

    “炊哒,还甜哟!”小猫蛋抢答。

    安然再问豆腐,他说是臭的,小猫蛋不说话了,因为她发现,这些说法不就是刚才坏奶奶教妹妹的吗?“坏奶奶骗妹妹,我妈妈才不骗人。”

    看吧,连孩子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严厉安还不知道吗?不,就是因为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他现在整个人都出离了愤怒。他说呢,保姆来之前挺正常一孩子,给啥吃啥,还特机灵,怎么保姆一来,他就这个不吃那个不吃,原来症结在这儿。

    “来啊,把这黑心保姆拷起来。”他咬牙切齿的说。

    钱大妈刚才赖着不起,现在想跑也来不及了,一双冰凉的银手镯“卡擦”带上,就给带公安局去了。

    ***

    这一天,安然把小严斐送到胡文静单位,什么也没说,只是让她今天下午请个假,好好陪陪孩子。

    胡文静看孩子诺诺的,话也不怎么说,倒是急了:“怎么了?”

    安然犹豫片刻,觉着还是等严厉安回家去亲自说比较好:“待会儿小斐爸爸会回家跟你说。”

    这涉及到孩子的身体和心理健康,她一个外人怕掌握不好尺度。

    一路上小猫蛋都很疑惑,“妈妈,坏奶奶骗妹妹,为什么鸭?”

    为什么,安然也想知道,“咱们不说了好不好?回去乖乖睡一觉,睡醒咱们吃酸菜鱼怎么样?”

    只要有吃的,小猫蛋的脑袋就成了二极管:“好鸭!我要吃多多鱼,多多鱼哟。”

    这一夜,安然把事情跟宋致远说了,“你觉着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宋致远也是气得厉害,但他不会表现出来:“不知道。”

    “在梦里,我也遇到一个这样的保姆,不,比她还坏的保姆。钱大妈是故意不给小斐吃东西,让他营养不良,这是身体上的伤害,可我遇到的保姆,她让孩子吃好穿好,孩子要啥给啥,做了错事第一时间鼓励孩子,让她不要怕,继续做,这样才是正确的……以至于最后,孩子犯的错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宋致远一个翻身坐起来:“安文野就这么被教废了?”

    安然摇头,“不是安文野。”

    “那是谁?”他觉着今天的妻子情绪格外低落,她的孩子不是安文野还能是谁呢?莫非她在梦里离婚后跟别人结婚,又生了别的孩子?可是不像啊。

    安然知道他对小猫蛋的爱,如果告诉他真相,还真怕他受不了,“算了,这事以后再说,以后咱们还是多放点心思在孩子身上吧。”挣钱是重要,但忽略了孩子的成长和需要,有再多钱又有什么用呢?

    她必须学会在工作事业与孩子之间找一个平衡点,宋致远也是。

    从第二天开始,哪怕再忙,每次出门前他都会跟小猫蛋说一声,不管她听没听见,到家第一件事也要问:“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问得久了,小猫蛋也烦了,他每次一进门,她就自动报上:“好好吃饭饭,爸爸别zhai(再)问啦。”

    不过,今天跟她爸爸一起回家的还有一位她没见过的老爷爷,小丫头大眼睛眨巴眨巴,哒哒哒跑到楼道尽头忙着炒菜的妈妈那里:“妈妈,老爷爷。”

    超小声哦,除了妈妈谁也听不见哒。

    安然迅速的翻炒着锅里的土豆丝,放了一点点干辣椒段儿,香是香,但呛也是真的呛,压根没听见她说啥:“边儿玩去,别来捣乱。”

    小猫蛋五根小胖手指捂住口鼻,也不走。

    于是,直到安然两个菜都出锅了,才发现闺女一直跟自己屁股后头,亦步亦趋,用铁蛋的话说就是“我妹吃屁呢”。“咋啦,什么事,现在妈妈不忙啦,你说吧。”

    小丫头放开手,“呼哧呼哧”喘了几口气:“爸爸,带,带老爷爷。”

    “你爸带老爷爷回家?”

    “嗯呐!”她虽然会说很多话了,但长句子还是困难,大多数时候得分开说才行。

    “我闺女真乖,妈妈听懂啦,你先去洗手,咱们准备吃饭了好不好?”

    小猫蛋撒丫子跑到楼梯口,小手手扩嘴边做成喇叭状:“姥姥,哥哥,回家,家吃饭饭啦!”

    “好嘞小野!”兄妹俩一叫一答,吼得越大声,越多人听见,他们就越得意,看吧,他们家可是整个大院第一吃饭的人家哟,别人家还没炒菜呢。

    每天看着这么两个乖巧可爱的孩子,安然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她笑着进屋,就见宋致远跟一个瘦瘦小小的老者站在书桌边,指着图纸在看什么。

    “柳书记,这是我妻子。”宋致远回头,破天荒的第一次在外人跟前介绍安然。

    “你好。”安然放下菜盘子,擦了擦手,握上柳福安主动伸过来的右手,他左边的袖子空荡荡,晃悠悠。

    “安然同志,久闻大名。”柳福安的声音有点嘶哑,配上黑黑的老核桃皮一样的皮肤,干燥起皮的嘴唇,怎么看怎么像个六十开外的农村老汉,身上的干部装也显得不是那么合身。

    好像,老汉们的红背心儿,旱烟枪和破布鞋,更适合他。

    可就是这样其貌不扬的,长得比陈六福还着急的“老头儿”,将来居然是华国最大的重型卡车企业老总,他厂子里出的重卡远销欧美澳新,就连M国航空母舰港口停靠的重卡也是出自他之手,谁能想得到呢?

    独臂书记,女省长,陈六福,沈秋霞,这个时代的牛人,那都是牛得普普通通不惹人眼的。

    是这样的,柳福安不知道从哪儿听说阳钢二分厂造了几个新机器,跟胡光墉磨了三天,给他个机会跑来看了一圈觉着大受启发,就想请设计机器的工程师去他们车间看看,能不能把他们的手扶拖拉机也改造一下。

    因为他始终坚信,机械的运行原理,是一通百通的。

    而不看不知道,一看就乐了,这位大能人工程师他居然见过,不仅见过,俩人之间还有点渊源。

    原来,前年宋致远回海城的时候,本来他身份特殊,造反派特意“照顾”过,在市革委会是挂了号的,县革委会和公社都重点看着他呢,多亏柳福安出面跟石安公社协调,承诺以三辆拖拉机换宋致远回海城。

    当年匆匆一面,宋致远在海城709待了一年,回来又忙得脚不沾地,这还是自他们分别后再一次见面。宋致远发自内心感谢他的鼎力相助,所以是主动介绍家属给他认识。

    而安然呢?那更不用说,斗天会能彻底土崩瓦解,靠的还是这位独臂书记!

    “柳书记辛苦,久仰大名,你们聊,我再炒俩菜去。”土豆丝和辣白菜太寒碜了,她得下楼找银花借几个鸡蛋,再去邱雪梅家借根腊香肠,他们最近手头紧,家里没准备这么多荤菜。

    而曾经只值三辆手扶拖拉机的宋致远不知道,独臂书记今儿来,就是给他们送钱来的。

    第48章 三更合一

    饭菜还没上桌, 柳福安开门见山:“小宋你帮我改造拖拉机,我代表市拖拉机厂给你设计费。”

    这是位强人,不仅工作能力强, 为人处世管理单位也是态度强硬, 他说能给设计费, 那就是真能给出来的,不像二分厂的胡光墉, 得跟上头请示再请示,班子商量再商量。

    用拖拉机代替人力畜力,他相信将是未来农业机械化、现代化的必然趋势,可现在全国普遍还是轮式的手扶式拖拉机, 阳城市拖拉机厂的产品也都是随大流, 只能卖给周边生产队和附近省份……他的雄心, 是把阳城人的拖拉机卖到京市,海城, 东北, 四川, 乃至全国各地。

    所以,改进拖拉机制造工艺, 提升做功马力,将是他“出奇制胜”的方向。

    什么叫大刀阔斧,什么叫改革创新, 他这种精神恰好是华国未来走向世界之林最需要的, 最迫切的。

    小猫蛋聪明着呢,怀里抱着刚缝好的小布熊猫玩儿,其实小耳朵支棱着,一会儿哒哒哒跑出去, 拽了拽妈妈裤腿,超小声说:“妈妈,老爷爷给爸爸钱。”她知道钱能买好多好多吃的,能让她顿顿吃鱼鱼和飞飞。

    “乖,大人说话你边儿玩去,不能去捣乱哦。”她心里虽然惊喜,谁不爱钱啊,可是她并不打算鼓励女鹅这种偷听大人说话的行为,虽然不是有意的,但孩子现在正是行为习惯养成的重要时期,知道根据大人的反应来判断能不能做这件事。

    她现在要是夸了她,孩子会觉着自己做了件正确的让妈妈开心的事,下次只会再接再厉,长此以往就会形成坏习惯。

    果然,小猫蛋有点小失落妈妈居然没表扬她,“好叭,那我不听了。”

    当然,屋里,对于独臂书记提出的要求,宋致远想了想:“我协调一下工作,明天答复你可以吗?”

    “好好好,不着急,小宋还是以你的本职工作为主。”柳福安顿了顿,“你工作上要是协调不过来,那我就再等几个月也不急,千万别耽误你的正事。”他大概知道宋致远再回阳城是带着使命来的。

    土豆丝有点凉了,但用清油炒的不会腻,夏天吃着正爽口,辣白菜酸辣爽口,煎鸡蛋又油又香,还有一盘子香肠切成薄片儿,下酒正好……当然柳福安和宋致远都不喝酒。

    这一顿饭,宾主尽欢,等柳福安一走,安然就憋不住了:“独臂书记说给你设计费?”其实是想问给多少。

    “嗯,我要是能把拖拉机马力提升到一百马,他给我八百块设计费。”

    “那现在普通的拖拉机马力多大?”

    “五六十马。”

    安然:“……”这八百块钱不好挣啊,功率翻倍,那得是多大的技术难度?别的她不懂,就五十年后买个车吧,同样牌子同一款车,1.5和2.0的,那都是相差好几万呢。

    那还是技术成熟且普及的年代,现在嘛,全凭宋致远摸着石头过河,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做到。

    他虽然是科学家,可也不是万能的,安然决定给他个台阶下:“你还是以702的项目为主吧,这钱不挣也罢,咱们省着点花花,饿不死。”

    宋致远看着女鹅,客人走了,盘子里还吃剩几片碎糟糟的香肠屑,她跟铁蛋一人一片慢慢的捡着吃呢。肉实在是太碎了,只有小苍蝇那么大,她却吃得津津有味,遇到稍微有半片那么大的,她都要跟哥哥分着,一人一半。

    再苦苦他就行,不能苦了孩子:“没事,我不耽误正常上班时间,就每天晚上研究。”一定要拿到这八百块钱。

    安然还能说啥?只能说祝他身体健康吧。

    ***

    下午,趁着工会没事,安然开上宋致远的专用吉普车,载着包淑英和俩孩子,上百货商店又采买了一批。不出意外应该是他们搬新家前最后一次大买了,大件和铺盖已经置办齐了,这次就买点零零碎碎的小东西,譬如脸盆脚盆毛巾这些,陈六福市医院的宿舍也收拾出来,晾上了,安然塞了三十块钱给母亲。

    “妈你给我陈叔那儿置办点生活用品,他一大老爷们估计想不到。”

    包淑英把钱塞回去,笑着说:“他心比我还细,都置办齐全了,还给了我二百块钱,让我喜欢啥自个儿买哩。”

    当年离婚时候都没得到这么多钱,包淑英笑得皱纹都出来了。

    谁说金钱不能买来快乐?那是因为不够多!

    安然有点酸溜溜的想:宋致远要是能强势的,啥也不说的塞给她二百块钱让她自个儿想要啥买啥,她绝对不骂他了,绝对把他伺候得妥妥贴贴……可事实上,人家压根想不起,除了女鹅,他们这个小家需要花钱的地方更多。

    他以为,工资奖金一分不少的上交,他就是大功臣了他。

    哼,真是想想就来气!

    包淑英不知道闺女哪儿不开心,反正自己倒是挺开心的,她给小猫蛋和铁蛋每人从头到脚买了身新衣服新鞋子,又给安然买了套百雀羚,闺女每天做饭,手都没以前嫩了,擦擦好。

    而也就是这个时候,安然才发现,上辈子喜欢化妆的她,居然重生两年了,拥有这副年轻漂亮的身体两年了,她居然只化过两次妆!还都是草台班子,一样像样的化妆品都没有。

    正巧柜台上有卖恒芳口红的,那是个很古早的牌子了,安然毫不犹豫的买了一支,呸!管他娘的节衣缩食,她从今儿开始就要好好打扮!气死那榆木疙瘩,用他的钱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出去钓小鲜肉它不香吗?哼!

    当然,有了口红,还得买点遮瑕的粉底之类,但这年代只有鸭蛋粉,听说含铅很重,反正她本身皮肤也比较白,安然没买,只扯了几米白色的可以做衬衣的的确良,还买了一双黑色的平底皮鞋。

    她也想穿高跟啊,可惜这时候国内还不多,闭塞的阳城市更是买不着的。

    逛了一圈,本来打算给宋致远买点布做条裤子的安然:想得美,光屁股吧他。

    小猫蛋拿着新衣服瞎得瑟,傻乐啊,铁蛋却敏感的察觉到:小姨好像又生气了?

    不过,他喜欢这样生气的小姨,因为她会给自己买东西了,以前倒是和和气气,可她只给姥姥和他们兄妹俩买,就连两年过年,她一件新衣服也没买,办劳动节晚会都是借的姥姥衣服穿。

    买吧买吧,反正他以后有钱了,第一件事就是给小姨买一堆的漂亮裙子和那叫啥“高跟鞋”的玩意儿,让她一个礼拜不重样的穿,美死大院那些婶子。

    开着车,路过阳城饭店,安然又去确认一遍,看她预定的酒席准备得怎么样了。这次乔迁宴,她本来是不打算请的,怕树大招风,可想想周部长都拍着胸脯保证不会有人找他们麻烦,新房子让他们放心的住,安然就觉着还是办一下吧。

    在商场多年的她知道,很多时候酒席不是吃顿饭那么简单,作用大着呢。

    当然,她也算过一笔账,要是在新房子里自个儿做饭的话,确实能便宜点儿,但这年头肉本来就贵,随便做几个肉跟饭店的比起来差别也不是很大,再加上自个儿办她得提前请好几天假,得请人帮忙,得四处借能煮很多人吃的大锅大灶,更别说前前后后各种准备工作,扫尾善后工作……操持起来真的很要命。

    宁愿多花点钱,就这么干干净净,舒舒服服的上饭店吃现成的,它不香吗?

    反正,宋致远比她还怕麻烦,举双手赞成。

    这年代的阳城市还不兴发喜帖,都是路上遇见告诉一声,他们搬家了,何时何地来吃酒就行,有些不容易遇到的,则是上门告知,譬如胡文静家。

    安然很感激他们一直以来对她的帮助,带着等不及回家路上就要换一身崭新的小猫蛋,这就来到公安局家属区。

    赶巧了,今儿严老太太,哦不,高美兰也在家,她还是那副一丝不苟的模样,见面啥话也不说,直接握住安然的手,重重地握了握。

    一切尽在不言中。

    作为母亲,安然啥也没说,回握她的手,“婶子后天要没事的话,去我们家坐坐?我们准备搬家了,下午六点一家子都来啊,在阳城饭店。”

    “哎哟,那敢情好,我还以为你们已经搬了没跟我们说呢。”高美兰难得笑了笑,又指着胡文静说,“文静还说哪天去你们家新房子里看看呢,她也心痒痒。”

    大家都只知道他们盖新房子,只是还不知道盖成啥样,反正地皮够宽,前后都能有小花园,光这一条就够所有人羡慕的。毕竟,哪怕是阳三棉小白楼,那也是没有私人花园的。

    别看就那么块巴掌大的地儿,可有了它,栽点花花草草,景观立马提升一个档次,心情也完全不一样了,谁不稀罕啊?

    胡文静也有点心动,问了丈夫好几次,他们单位啥时候给分块宅基地,分不了地,那重新好好的,宽宽敞敞的分套房子也行啊,这一大家子挤小房子真的太难受了。

    高美兰睡外头客厅里也不好过,年轻小夫妻,又是经常时间对不上的,好容易回来睡一晚,肯定是……于是,这倒是她第一次赞成儿媳妇的要求,不说搞特殊待遇,哪怕能有两间房,她也能不这么尴尬啊。

    三个女人就着房子的话题,聊得不亦乐乎,小猫蛋就跑过去,摸了摸“妹妹”的手,“妹妹瘦啦。”

    小严斐也回握她的小胖手,“嗯嗯”点头。这几天没有钱大妈的恐吓,他稍微能吃一点点东西了,比起菜市场那次终于长了点肉,不过脸色还是跟卤鸡一个颜色。

    小猫蛋摸了摸,从新裙子的兜兜里摸出一颗大白兔:“妹妹吃,超甜哒!”

    小严斐看了一眼,“不要。”

    小猫蛋急得口水泡都冒出来了,两只眼睛鼓得大大的:“快吃鸭,超甜哒,我妈妈买哒。”

    严斐看大人没注意这边,牵着小猫蛋的手,哒哒哒跑卧室里,翻出满满一牛皮纸袋的糖来:除了大白兔外,还有各种水果口味的硬糖,甚至连巧克力也有。

    那简直就是小猫崽崽掉进了渔场,幸福的海洋啊,小猫蛋“哇哦”一声,“妈妈好多糖糖,妈妈!”

    三个大人进来一看,也笑了。

    门口的胡文静婆媳俩,是又好笑又羡慕,还又心酸:明明只差一天的孩子,一个活泼开朗啥都吃都会说,一个闷沉沉的小鹌鹑似的,要知道在坏保姆来之前,小斐可是比猫蛋高很多呢。

    但说来说去,还不是怪她们不够上心?要不是多亏了安然,她们现在还蒙在鼓里,孩子还有没有命在还不知道呢。第二天她们就带小严斐去医院看了,严重贫血,严重营养不良,头发枯黄打结,有的地方还脱发了。

    两岁还差几天的孩子,脱发,要不是亲眼所见,谁会信呢?

    胡文静直接一整个袋子全给她包起来,“安文野喜欢就拿回去吃吧,我家这个不喜欢吃甜的。”不然她在百货商店还真不缺这些东西。

    安然倒不好意思了,“小斐喜欢吃啥口味?下次阿姨也带个你喜欢的口味来。”

    说起这个,胡文静的眼睛又红了,“他啥也不喜欢,每天吃饭就跟上刑一样,上次本来说要送你家去养几天,那该死的老千货千方百计阻挠,也怪我……”

    怪她疏忽,快一年了居然没发现儿子的不对劲。

    “那该死的老千货,只是关她几个月真是便宜她了,以后要让我再遇见,我非撕了她不可!”

    原来,钱大妈家闺女虽然嫁进了城里,男人有工作,可也只是一普通工人,还要养四个外孙,压根吃不饱。更别说老家三个儿子,养的十几个大宝贝孙子才是她的心肝肉。

    一农村老太太,以前也没啥见识,在村里为颗子枣儿都能跟人打头破血流的,看着主家一家子大干部,吃不完的白面和肉,随时想吃就能吃的卤味儿,关键一家子对她都不小气,高美兰才穿过几水的,顶好的的确良衣服裤子和皮鞋,看她穿得破破烂烂就送她了。

    钱大妈也舍不得穿啊,要么留给闺女,要么拿去黑市卖钱。所以,送了好几套,她还是穿那些补丁衣服,高美兰也就知道了,不再送了。

    没有衣服换钱,就没钱给十几个宝贝孙子补贴肚皮,她就把主意打到了主家的东西上。反正米面粮油随便用,一家子心都宽,才不会注意她用了多少,于是她就一次偷个半两,到二两,到半斤,后来干脆五斤全给偷回家,反正她把做饭的活儿推给胡文静,油少了她就赖她。

    当然,胡文静这种几乎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性格又大大咧咧的,还真没注意到。

    于是,钱大妈的胆子更大了,她开始把主意打到买菜上。每天买菜钱是管够的,看着主家小崽子对肉蛋奶爱答不理,有一口没一口的时候,她就想起自个儿十几个宝贝孙子在村里却只能啃苞谷碎,听见肉眼睛都能流出口水的样子……她就难过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不公平啊,老天爷真是瞎了眼啊,想吃的做梦都吃不上,吃得起的喂到嘴边也要吐出来。

    就吐出来那口,她也恨不得捡起来揣怀里,回去给孙子们吃。

    这种不平衡和对干部家庭的痛恨,让她心生一毒计:既然主家小崽子不爱吃,那她就让他彻底不敢吃,反正每天肉蛋奶好东西照买不误,回去做了他不吃她也没找儿啊。

    剩下的嘛,只要她开个口,艰苦朴素的高美兰就会同意她带回家,给她的宝贝孙子们大快朵颐。

    不是她不买肉蛋奶,她买了。

    不是她不好好喂严斐,她追着喂了,追一个小时他也不愿吃一口。

    反正她一没打,二没骂,她这个保姆还是非常称职的。要不是安然撞破她故意误导严斐的场面,她作的恶不止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发现。

    高美兰轻咳一声,打断儿媳妇的埋怨和狠话:“别说这些了,既然小安来了,那就让小斐跟她们去玩两天?晚上让他爸接回来。”她转头问安然,“不知道你们家方便不方便?”

    面对着孩子那双大得离谱的眼睛,谁能拒绝啊?安然的心情跟她们是一样的,只想让他多吃两口饭而已啊。

    小猫蛋支楞着耳朵,听明白了,牵住严斐的手:“跟我轴叭,我妈妈zhuo饭超好吃哒!”

    她已经想好了,今天要吃鱼鱼,她要让妹妹尝尝她们家又酸又辣的鱼鱼锅,还有嫩嫩的豆芽菜。

    安然让他们先在严家玩着,自己跟胡文静去不远处的菜市场买菜。女鹅的“指示”她已经收到了,就是两条大草鱼呗,再来一斤老豆腐,两根大青笋,土豆家里还有。

    回到家,包淑英已经把米饭蒸上了,安然将鱼片腌上,一面择菜一面跟她说起小严斐的事,听得包淑英这么好的脾气都骂人,“这保姆真是坏透了!”

    “妈,所以知道我为啥跟你说陪伴很重要吧?外头找的人,千稳妥万稳妥,那也没自家人稳妥。”这大院里多少老太太,虽然整天东家常西家短天天跟儿媳妇干架,但对自家孩子那也是真的疼,别人给个枣子都舍不得吃,得含回家给孩子的人啊。

    “放心吧,我以后还在你这儿带孩子,他那边要没事我都不过去。”

    安然大笑,她妈真是,怎么跟个孩子似的,“你外孙女四五岁就能上幼儿园了,我一个人也能带得过来,你要想咱们你就过来,平时还是过你们的小日子去。”

    老年人也需要感情生活,不见五十年后多少老年人得抑郁症,孤独症的吗?反正母亲这几年为她付出的已经够多了,她只希望她有个幸福的晚年。

    没一会儿,仨孩子闻着香味上楼,洗过手,争先恐后抱着小碗碗,筷子敲得叮当响。

    这哪是孩子,分明是三只小叫花子啊!

    安然特意问严斐会吃鱼吗,会剔鱼刺吗,小伙子“嗯嗯”点头,安然先给了他一块试试,果真很聪明,挑得十分认真。

    小猫蛋和铁蛋倒是不用她操心,人吃得可熟练了,双手开工,光他俩就能吃掉一条大鱼,安然不买两条还真不够吃。等宋致远回来,发现多了个孩子,隐约觉着好像是见过的,“谁家的?”

    “我文经(静)姨姨家哒,妹妹哟!”来过好几次哒,爸爸真是个坏记性。

    宋致远看了看,确实是个很漂亮的小“女孩”,也就不多说了。可怜的宋大工程师,他连妻子有些什么朋友也不知道,也不知道妻子跟他叨叨半天的“坏保姆”就是这家,更不知道人家明明是个帅气的小伙子!

    安然和母亲对视一眼,叹气。

    宋大工程师辨别男女的能力跟两岁的孩子差不多,跟他较真,不被气死也要被笑死。

    小严斐在家真是饿得狠了,因为觉着鱼没营养,不如肉蛋奶实在,以前钱大妈倒是没用鱼恐吓过他,所以现在吃他心里没有先入为主的错误印象,吃得可香啦,连着煮得软烂的莴笋,吃了满满两小碗。

    当然,安然还得给他盛点饭,看着也吃了不少,虽然赶不上小猫蛋,但看得出来他也是很努力的在吃了。

    天刚黑,严厉安就来接孩子了,见儿子抱着个梨子在啃,奇了个怪,在家啥都不吃的啊,“好吃吗?”

    “好吃,甜。”

    反正跟“姐姐”一起,吃啥他都觉着好吃。看来,母亲和妻子的主意确实不错,多让他跟同龄孩子接触,让他跟着别的孩子学习好的生活习惯,饮食习惯,不错。

    “你家爱人呢,还没下班吗?”严厉安环顾一周,没看见宋致远。

    “下班啦,又上班啦。”小猫蛋插嘴说,她还分不清“加班”和“上班”,总觉着爸爸只要是去实验室,那就是上班,却哪里知道那是研究百马力拖拉机,准备给她再谋福利的加班呢。

    “工作挺忙啊,小安你们做家属的辛苦了。”

    “文静也辛苦不是?”安然揶揄。

    严厉安挠了挠后脑勺,“工作工作,都是为社会主义事业奋斗嘛,就革命分工不同,分工不同。”

    ***

    1974年7月16号,农历五月二十七,宜移徙。安然一大早准备把收拾好的东西搬新房子去,赵银花和刘宝英邱雪梅几个大院女同志就来了,一人背着个背篓,把锅碗瓢盆被褥这些装上,二话不说就走。

    安然赶紧追上去,“银花姐没上班?”

    没记错的话,她今儿是上早班的啊。

    “没事儿,你一辈子就搬一次家,我请个假没啥。”赵银花特意换了身新工装。

    在她意识里,能住上这么好的房子,就是她奋斗的终点了。哪知道安文野家还会换房子,还越换越好呢?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就是,咱们正好看看你们大房子去。”刘宝英笑着,羡慕地说:“咱们啊,这辈子也不知道哪天才能住进那么好的房子,住不起,咱去长长眼,你不介意吧?”

    “瞧你,说的啥话,以后欢迎你们来玩儿,还跟以前一样,咱们家大门随时敞开。”安然完全能理解刘宝英的心情,如果只是换个八九十平的普通房子,那至少差距不会太大,努努力还是能追上,差距太大就会让人有怎么追也追不上的无力感。

    “哎呀行啦,都少说几句酸话吧,宝英你家男人挣得也不少,听说你们一家子天天跑外头收废铁?”

    刘宝英这下可是笑得合不拢嘴:“也没多少,就仨小子腿脚勤快,捡到一点,有遇见孩子卖的,给他们几分冰棍钱。”这不就中间赚差价了吗?

    二分厂车间为了照顾本厂的工人,收废铁废钢的价格,肯定比外面高。

    “哟,宝英你咋这么有头脑呢?”

    “就是,咱们普通人哪想得到啊,快说说,挣了多钱?”

    刘宝英嘴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话却还是很“谦虚”:“没多少没多少,就挣个辛苦钱,反正咱也不算投机倒把,是厂里红头文件特批的,对吧?”

    感谢宋致远提出面向全社会收废钢的主意,感谢他设计出高效快捷的废钢处理设备,让厂里效益不断提高,胡光墉和刘解放这才极力促成总厂下发红头文件,把工人上交废钢获得“补贴”合理化,合法化。

    大家看她最近多了身的确良的新衣服,都知道其实应该是挣了点钱的,但也不至于眼红,说说笑笑很快到了安然的新家。

    新家就在邱雪梅家铁皮房子后头,直线距离五十米,一栋三层高的,外墙贴着灰白色瓷砖的崭新的小楼房映入眼帘。要说洋气,是没小白楼洋气,毕竟那是西洋建筑。可宋致远的设计本就偏中式,规规矩矩棱角分明的楼房,门正好对铁皮房子的背后,每层楼有四扇大大的漂亮的玻璃窗,玻璃窗外还有个阳台。

    单看外观,就比宿舍楼不知漂亮了多少倍,几个女人都被美到了。

    目前还没建围墙,只用木头篱笆围了一圈,刚好把房前屋后五十平的小花园围在里头。花园里,安然现在只想给一家老小吃饱,也没闲情栽花种草,全给种成了青菜萝卜豆角黄瓜和洋柿子。刚完工她就种下去了,现在正好长得郁郁葱葱,开起白的,黄的,紫的各种小花儿,看上去赏心悦目。

    不止赏心悦目,还把大家伙都惹馋了,“这得省多少菜钱啊!”

    大门是铁质的,安然总觉着木门没有铁门保险,她画了图纸,请机修车间的小伙子们焊的,有大小两道锁,从里能上保险,还做了个猫眼,真的是把她认为比较安全的因素都考虑进去了。

    一楼左侧第一间是卫生间,外头洗漱用的,一个废钢筋焊的脸盆架子,依次放着脸盆,澡盆,脚盆和洗屁屁的盆子,架子上挂着好几条干净毛巾。洗漱间还有门,推开里头就是冲水蹲坑和淋浴喷头,中间一隔就是干湿分离。

    安然真不是瞎讲究,她就想在能力范围内生活得舒服些,上辈子住惯了现代化的大房子,这两年可把她憋屈坏了。钱花了可以再挣,但窝在小房子里窝得人斗志和希望都没了,更不值当。

    第二间是客厅,一套陈旧的老式家具,看着倒是挺普通,不招人眼。

    第三间是餐厅,一张长方形的实木圆桌,六把凳子,桌上放着一把红底花的铁皮水壶,也是新的。

    最右边一间就是厨房,灶台贴了一圈白色瓷砖,两口大铁锅并排靠墙,楼上是房间,没法装烟囱,宋致远就把烟囱装在屋后,墙上开个洞。

    安然还是喜欢用农村的大铁锅,火力猛炒啥都香。宿舍过道里用蜂窝煤炉子,锅也只能用小铁锅,人多的时候特麻烦,一份菜都得分两锅炒,现在好了,一气做十几个人的饭菜也不成问题。

    前后两扇窗边则打了柜子,放着各种米面粮油锅碗瓢盆……就,整个厨房看上去既宽敞又干净,比人国营食堂的后厨还让人羡慕。

    二楼三楼都是房间,床铺了四张,其他是书房、游戏室和将来的家庭影院健身房。

    别说其他人,就是来过几次的赵银花也是咋舌不已:“难怪你说没钱没钱,原来是把钱贴房子里头咯。”

    就这,人家一间厨房都比他们一家子住的大,不是烧钱是啥哟?

    大家伙起哄架秧子,在墙上假模假样摸了两把:“哎哟,钱掉我手里咯!”

    安然笑得不行,追着打她们:“看我不看看你们嘴,里头是不是有大金牙,不然咋这么爱笑呢?”

    “小安你跟咱们说句实话,这房子拢共烧了多钱?”刘宝英仿佛走进了皇宫,又仿佛是大观园,一路惊讶得嘴巴都快合不拢了。

    “三千多。”其实光盖和装修就六千多,掏空所有积蓄了,再加后期零零碎碎的添置,已经直奔七千而去了,不然她怎么可能没钱没肉吃?她已经提前三个月预支了宋致远的工资,要不是家里有老有小不敢再动,不然连她自个儿的也得预支。

    但不能说实话,别人家还在为温饱发愁的时候她却盖这么贵的房子,她心里都觉着不好意思。

    可饶是如此,几个大院妇女还是吓得眼珠都快掉出来了:“啥?!三千?!”

    “你们咋这么多钱呢?”

    安然只能搬出早准备好的说辞:“猫蛋她爸不是给厂里设计了机器嘛,总厂奖励他的设计费,不然我们去抢银行也抢不到这么多钱不是?”

    大家一想,也对。

    现在的工资是透明的,凡是去财务室签工资条都会看看别人的,宋致远和安然的工资她们(或者家属)都看到过,照她们家那样的生活水准,确实攒不下多少钱。

    “要不怎么说知识就是财富呢?”邱雪梅感慨着说,这都是她家张卫东跟她说的话,说让她再怎么艰难也别放弃,一定要好好供他们兄弟仨念书,只要书念出去了,以后一定会让她过上好日子。

    说起这个,安然可找到吐槽对象了,“你们啊,只看见我表面上的好过,猫蛋爸是啥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油壶倒了不仅不会扶,人还能踩着过去,没油了人还点名要吃这吃那,以前一个月就回家一两天,其他时候不知道野哪儿去了,我跟守活寡有啥区别?”

    这都是有目共睹的,以前是不回家,现在是早出晚归基本没人见得着,一律当不回家处理。

    这么一说,妇女们想想自家丈夫,虽然挣不来几个钱,但至少知冷知热,至少每天回家不是?至少丈夫有丈夫的用处,没让他们守活寡不是?

    尤其赵银花,对安然守活寡的状态她了解得更多一些。

    为啥?

    因为她家就在安然家底下,他们的床正对着安然宋致远的床,楼层隔音效果不好,安然的隔壁她都能听见人两口子夜里折腾,唯独楼上安然家,她是一次没听过。

    所有人吧,多想想自个儿有的,别去想没有的,心里对安然大房子的羡慕,又冲淡了不少。

    看吧,女人之间的友谊,就是这么微妙。你在哪个方面强我一头,又在哪个方面短我一节,这一拉扯,就打了个平手,好像友谊就能更长久,更稳固一样。

    ***

    把该布置的布置好,下午三点半,安然就带着一家子来到阳城饭店,站在门口迎接客人了。宋致远本来衣服都换好了,结果又被军区的孙志祥火急火燎的叫走,说有个啥重大发现,天大的发现,让他必须立马去一趟,估计是沉船又有新的发现了。

    宋致远也很恼火,他明明提前协调好时间的,可孙志祥一副火烧眉毛的样子,他这种责任心超强的人,又不去不行。

    安然不生气吗?

    一开始是生气的,慢慢的站了一会儿发现,嘿,她为啥要气?生气他是能立马回来哄她还是怎么着?反正大房子她住着,大车子她随时想开就开,她有房有颜有娃还有个男人当小奴隶挣钱给她花,她必须高兴!

    来,高兴起来!

    于是,来吃酒的客人们都发现,今儿的安然同志那叫一个漂亮啊,画着淡妆,擦着口红,还穿着一身连夜赶制出来的白色的确良连衣裙,那叫一个洋气。

    关键她还笑得特别灿烂,眼里嘴角都是满满的快溢出来的幸福,真应了老话——人逢喜事精神爽。

    客人主要是大院里的邻居和小海燕的社员,安然自个儿的朋友就只有严家和沈家,都是一大家子的来了,尤其团团圆圆兄弟俩,虎头虎脑的很招人喜欢,就跟白面馒头似的。

    大老远的,兄弟俩就“啊啊”叫着,冲他们的猫蛋姐姐招手,想要让小猫蛋带他们玩儿。因为这个姐姐特别聪明,总是能发现他们的鬼把戏,家里其他人都发现不了,两个人玩来玩去多没意思啊。

    宋致远居然有朋友来,这才是让安然意想不到的。柳福安她认识,其他的一群十几个年轻人,听口音不像石兰省人,应该就是部委里给他派的三十人团队。

    好几个远远的过来就叫“嫂子”,可他们一个个比安然还大七八岁,她倒不好意思答应了,感觉占人家便宜似的:“来了啊,快进去坐,孩子爸加班去了,恕我招待不周,大家自便,啊。”

    年轻人们笑着说嫂子太客气,其实心里直犯嘀咕,萧若玲不是说宋师哥的爱人是个像保姆一样邋遢的农村妇女吗?可人家明明长得这么漂亮,待人接物也从容大方啊!

    “小萧,你上次看见的是师哥家保姆吧?”

    萧若玲白衬衣配解放裤,十分爽利,还踩着一双高跟鞋,柔顺的头发披散着,很利落也很漂亮。她轻轻咬着嘴唇,“我上次看见的就是她啊,不会错。”其实她也是个钢铁直女,没脑子那种。

    “可这不像保姆啊。”

    “怎么着,保姆是会在脸上写‘保姆’两个大字吗?”说话的叫王锋,也是从海城来的物理学硕士,跟老乡萧若玲关系比其他人好。

    “算了算了,咱们也别管保姆不保姆的,今儿是来做客,这么议论女主人不礼貌。”有人这么说了句,其他人这才不说话。

    可萧若玲心里的挫败感却前所未有的重,刚开始她把安然认成保姆,被宋致远义正言辞的,毫不留情的说了一顿,动不动就“我家属”“我家安然同志”,她心里就憋着气。

    总觉着宋致远当年一定是上了这个土里土气的保姆的套,不然他正经世世代代海城人,全华国数一数二最洋气的城里人,还是个工程师,怎么可能娶她做老婆?

    甚至,她心里有过很多种不怀好意的猜测,这女人是不是下了个什么套,让宋致远不得不娶她?譬如洗澡让他看见啊,写情书让生产队知道啊,又或者当初就是未婚先孕,用孩子套牢他的?

    幸好安然不知道她的猜测,不然要笑破肚皮。就宋致远这样的木头,也值得她大费周章?要不是当年年轻冲动,免费送她她还嫌用着不顺手呢。

    这不,萧若玲高冷的外表下,一颗心正排山倒海演出十几部小电影的时候,她的护花屎者王就决定好了,要为她出口气,趁师哥不在的时候,最好是当着宾客让这个保姆一样的女人下不了台。

    宋致远在实验室里虽然从不主动提起家属,可大家都是年轻人,保不齐有好奇心强的,就会拐着弯问啊,再加上萧若玲不经意间说漏嘴的形象,大家都以为嫂子就是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妇女,顶多长得漂亮点。

    这年代做客,尤其是在饭店吃席,大家可是相当积极主动的,别说踩着点来,大院里和小海燕的早早的提前一两个小时就到了,安然只站到六点半就发现该来的都来了,正准备进去呢,不远处走来一家三口,可不正是安容和徐红梅和安雅吗?哦不,应该是四口,还有个瘦条条黄叽叽的男同志。

    “姐姐等等我们,恭喜姐姐乔迁之喜呀!”安雅还是去年那副模样,不过化妆技术愈发精进了,脸蛋画得瓷娃娃似的。

    安然本来不想搭理他们,但来都来了,就让他们看看她现在的好日子,气气他们,她心里更高兴不是?转而摆出个笑脸:“好啊,快进来吧,这位是……”

    安雅一把挽住男同志的胳膊,宣誓主权似的说:“这是我对象,刘向群,你们厂的。”

    看来是女追男成功了,安然“哦”一声,既答应了她,又表示对这话题不感兴趣。

    “姐姐你知道吗,向群哥是个很有想法的人。”

    “哪有哪有,安雅咱们别这么说。”刘向群被她夸得脸红,但神情间又有股自若,比一般同龄人淡定多了,压根没有去年在小海燕被司旺八压得死死时的消沉。

    看来环境真的能改变一个人啊,安然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不说,只是笑笑,请他们入席。

    “女婿人呢?”安容和和蔼而不失威严地问,这种时刻怎么能不亲自到大门口相迎,这不是不把老丈人放眼里吗。

    “哦,加班去了。”你就别摆老丈人谱儿了。

    安容和眼睛一瞪,正准备发火,忽然视线里出现一个清瘦高挑的背影,那一头乌黑的齐肩发,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不正是他朝思暮想的丁香色的忧愁吗?自从去年在巷子里远远地见过一次,他心里的野草种子就生根发芽,疯狂生长,让他时而淡淡的忧愁,时而又觉着老骥伏枥。

    其实,他也去过二分厂找寻他丁香色的偶遇,可天意捉弄,他就是找不着,甚至他还跟里头一位相熟的副厂长打听过,工人或者干部里头有没有这样一位女同志。倒不是说他要怎么样,毕竟是有妻子有女儿的人,安容和从来最骄傲的身份就是知识分子,读过四书五经,知道琴棋书画,哪怕四十五六了,他内心渴望的还是风花雪月。要是能结识这样一位红颜知己,常来常往,煮雪听风,附庸风雅……那他人生也就完满了。

    谁知踏破铁鞋无觅处,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他准备上前,他憧憬的“红颜知己”忽然回头,冲他笑了笑。

    他只觉天旋地转,整个空气都成了丁香色。

    包淑英哪里看见他哟,她现在正准备给小猫蛋盛饭呢,忽然发现忘记带小碗碗了,准备问问闺女是不是放哪儿了,一回头看见闺女,可不就笑了吗?

    被冲昏头脑的安容和立马像个毛头小子似的冲上去,不小心还把旁边的凳子绊倒,扯到桌布,吓得一大桌子人赶紧按紧桌布,护住六荤三素的高端宴席。

    可桌子有幸躲过一劫,他却不幸被谁伸出来的腿绊了一下,顿时重心不稳,身子往前冲,腿还在后面……最直接的结果就是,一个狗啃泥跪在地上。

    膝盖的脆响,配着杯盘碰撞声,好巧不巧,就正正的一分不差的跪在了包淑英脚下。

    他红着脸,惊魂未定也阻止不了他热情的自我介绍:“这位女士你好,不知如何称呼,我是阳城市第三棉织厂……”

    安雅安然这对姐妹,生平第一次有了同样的感受:这,也,太,丢,脸,了,吧!

    第49章 三更合一

    许红梅做梦也想不到, 她的丈夫,她十八岁就看中的并不顾名节在他未离婚的时候就跟他牵牵绊绊的丈夫,婚后为他生儿育女, 全心全意照顾、笼络了二十年的丈夫, 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他的前妻跪下了, 不是滑跪,是猛跪, 就差磕俩响头了。

    不仅如此,二十年前,他的丈夫把前妻嫌弃成了啥,恨不得她在这世界上消失, 二十年后却一副恶狗吃屎的姿态跪下去, 就想跟人握个手……她觉着, 这是对她二十年青春的侮辱。

    许红梅年轻时候很漂亮,而且因为上过旧学堂, 诗词歌赋都会背几首, 曾经是阳三棉最受欢迎的女工。

    那时候, 她的家里啥也没有,她的父亲是一家小成衣店的账房先生, 母亲是帮人洗衣维生的家庭妇女,底下还有一群弟弟妹妹,她的日子很不好过。后来成衣店按照国家赎买政策实行公私合营, 有了公方经理、公方会计, 她的父亲丢了工作,彻底变成无业游民,一家子沦为整个街道最困难最可怜的家庭。

    幸好,转机出现在她十六岁那年, 父亲提着一家子偷养的两只老母鸡送到街道办主任家的餐桌上,第二天就给她安排进纺织厂。她不仅有了工作,有了工资,还有了无数的年轻的追求者。

    可许红梅不甘心就这么嫁给那些平庸的普通工人,害怕十年后二十年后政策一变全家又回到解放前的状态,所以她转而将目光对准厂里那些年轻的高级别技术工人和领导成员,而三十岁不到的安容和,他年轻、帅气、能力出众、文采斐然,完全符合她的择偶标准。

    只不过,那时候他已经结婚好几年了,他的妻子挺着个大肚子,生得又黑又壮,穿得又灰又土,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呢?她比安容和还小十岁,她青春活泼,她识文断字,很快,俩人就互生情愫,终身暗许,等包淑英生下女儿,安容和就再也等不及离了婚,俩人双宿双飞。

    从十六岁开始,她就决定好要嫁给安容和,并一辈子伺候他。

    可她熬到了现在,忍着安容和的软弱无能,忍着他的无理取闹和三心二意,只要不闹出事来,她就一天是正妻……结果她忍来了什么?

    就连安然这个继女都知道,他一直防备着她,背着她藏了不知多少的私房钱,钱在哪里她找到多少她并不清楚,她就是恨啊,是她给他的自由过了火吗?凭什么他可以这样不断的欺骗她、侮辱她?让帮忙给娘家侄子弄个工作他推三阻四,最后还是她偷偷拿自个儿私房钱买的工作,结果钱被他不知道弄哪儿去了……

    许红梅的怒火已经憋了两年了,自从安然生完孩子后她这心里就总觉着不平衡,他越来越老,越来越不中用,可她的人生却只走了三分之一,正是一个女人青春的尾巴……于是,许红梅愤怒了,愤怒得失去了多年维持的体面和理智,一个巴掌甩丈夫脸上,怒气冲冲跑了。

    “啪”一声,打得安容和晕头转向,也打得一众宾客莫名其妙。当然,幸运的是现在已经开席了,大多数人正埋头忙着吃呢,只有少数靠过道这几桌的客人看见。

    安然赶紧搂着惊魂未定的包淑英回到位子上坐下,看来她今儿帮着画的淡妆效果不错嘛,又名气死小三·气到小三渣男离婚·妆。

    小猫蛋跟小严斐坐一起,已经甩着小胖腿吃上了,他们旁边坐的是铁蛋牛蛋鸭蛋一群小海燕来的孩子,几个小子跟几年没吃过肉似的,几筷子就把肉扒拉完了,小糖妞倒是很乖巧,小小的吃口肉就偷偷看漂亮的猫蛋一眼,小猫蛋一转过去,她又立马躲开,要是眼神对上,就两个人都笑起来。

    虽然俩孩子年纪都还小,但当年一起玩土抓虫虫的交情还没忘。

    有了姜书记老两口的照顾,牛蛋倒是长高不少,脸蛋也有了肉,“铁蛋你看我,一口能吃掉三块肉。”

    “我更厉害,一口四块。”

    “你们那算啥,我一口五块!”

    几个孩子比赛看谁能吃肉多,一下就把一盘小炒肉扫光,还想比点别的,大人赶紧制止了,再这么下去一桌子人都别吃了。安然倒是不介意,反正排场都铺出来了,就再加几个菜也没什么,只是加一桌不加一桌不好办,“没事,大家敞开肚皮吃,待会儿上家里去,咱们再吃一顿,成不?”

    “成啊安阿姨,你太好啦!”牛蛋破锣嗓子咋呼道。

    安然故意逗他:“我好,那要不给我当儿子吧?”

    “别别别,我可是要给我爷爷奶奶养老的,你又不老,不用养。”

    众人大笑,曾经啊,整个小海燕,谁要是给他口吃的,就没有不被他追着认爹认妈的。现在姜书记老两口养着,把他送进学校上了一年级,虽然成绩不怎么样,反正农村人也不看重这个,但至少冷了饿了有人管,说话做事也不像以前那样不着调了。

    虽然很长时间没见面了,但铁蛋记着他是自己第一个朋友,拍着胸脯保证:“快点吃,吃完上我家玩儿去,我自己有个大房间哩!你们今晚都别回去了,就搁我家睡。”

    大人们笑,孩子们满眼期待看向安然,意思是话事人能同意不?

    安然有啥不同意的,反正就是一个村子出来的,还是铁蛋的小伙伴,他想展示他的大方就展示呗,他能有觉悟把小姨家当做“我家”,安然高兴还来不及呢。

    正说着,一群年轻人过来给安然敬酒了,带头的是一个中等个子的男同志,面色红润,双眼有神,头发梳理得非常整齐,有点像二十年后港风四大天王那样的两片瓦,显得人很绅士,也很友善。

    “本来这酒我们应该敬宋师哥的。他不在,就嫂子喝了。”他笑着说。

    安然也不扭捏,站起身来,端着一杯茶水:“各位都是我家致远的朋友,我替他谢谢大家,但恕我不会喝酒,只能以茶代酒感谢你们,大家吃好喝好。”

    “慢着,怎么能不喝酒呢?嫂子是从没喝过酒吧?我听说有的农村人,一辈子也不知道酒是什么味道……嫁给咱们宋师哥还是得改改身上的陋习,这酒啊……”别看他人模狗样,狗嘴里却吐不出象牙。

    对,大家穷,能喝得起酒的人家不多,可并不代表农村人都没喝过啊,他这是一棍子打翻一船人。

    在座的一半都是小海燕来的,地地道道的农民,其他大院里的邻居,往上数一代也全是农民,这话说得,实在是很没水平,有的人已经明显不悦了。安然倒是很淡定,她淡淡地问:“你好,请问怎么称呼?”

    “我叫王锋,跟我宋师哥是老乡。”

    “哦,你也叫王锋啊?那可巧了,我听谁说来着,诶对,就是小萧同志说,他们海城老乡里有个叫王锋的,最近正准备离婚呢,他媳妇还大着五六个月的肚子,听说啊,离婚原因也很让人费解,他是看上了一个海城本地局长家的千金……可怜哟,他原配妻子,以前父亲是海城钢铁厂的老板,后来公私合营当了经理,这才几年啊就给人离婚了。”

    在座的都是从公私合营年代过来的,谁不知道啊,自从进入大集体时代,这私方经理就成了摆设,没有任何地位和话语权,眼看着老丈人没权没势了立马重拜山头,这不是妥妥的陈世美吗?所有人,凡是听见安然说话的,都暗地里骂骂咧咧。

    农村人再怎么有不好的生活习惯,但至少在农村很少能听见这样的故事。真是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王锋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一面是羞臊,一面也是气愤,安然一石兰省妇女怎么会知道他的事情?这些事就连宋师哥也不可能知道,因为他就不是会对别人隐私好奇的人,只有萧若玲,俩人在海城的家是一个区的,七弯八拐也有点亲戚关系。

    而且,安然说“小萧”说的,一起来的海城老乡里就只有一个姓萧的。

    萧若玲冷着脸,一副懒得跟保姆多费口舌的样子,清高极了:“我没说过。”

    “我没说是你说的呀。”安然笑得灿烂极了,心里也把宋致远恨死了,这俩垃圾人都是他招来的,他倒好,一拍屁股说加班就跑了,把烂摊子扔给她。

    “我没说,但我也不知道她怎么知道你的事。”萧若玲看向王锋,纡尊降贵解释了一句。

    她不解释还好,一解释众人哗然,这不就不打自招了吗?那个“陈世美”居然是这个男同志,怪不得说话这么难听呢,原来是本性就不是个好东西啊!

    好在,王锋怎么说也是个高材生,懂得知难而退的道理,又有其他人帮安然的腔,他绝不会做与众人为敌的事,忙端着酒杯慢慢缩回去,悄无声息的走了。

    安然心道:还以为多能呢,才几句话就当怂了,严重怀疑这人到底是不是高材生,不然怎么又蠢又怂呢?

    萧若玲虽然她也挺看不上,但至少人不怂,也确实是工作能力在那儿摆着。

    安然当然也不想在大好的日子里吵架,只是忍不住回呛几句而已,这个王锋不用她出手他就会为自己的错误买单了。她没记错的话,这个人可是上过社会新闻,也就是1975年春节的石兰晚报,让石兰省的老百姓们津津乐道了好长时间。

    安然说的他的“陈世美”经历,确实属实,不过不是萧若玲说的,而是从报纸上看来的。当时报纸上只说他是阳城一中的数学老师,安然也没想到,他居然是京市来的三十人之一。

    他抛弃原配妻子和月子里的女儿,猛追海城的局长千金,其实是想早点调回海城去,报纸上只说他受不了阳城市的艰苦生活,可安然现在看,明显是受不了枯燥的科研而已。

    科研不能喝酒,不能交际,不能发散他“伟大”的人格魅力,他要能待得住才怪!可部委派他们来的时候肯定经历过一番严格的审核,选中也是签了服务协议和保密条款的,单凭他自个儿能力肯定是回不去的。

    所以他把目标锁定在能帮他回大都市的局长千金身上,但他的原配妻子也知道了,带着嗷嗷待哺的孩子从海城赶来,一家三口所在阳一中的宿舍里,一把火活活烧死了。放火之前,她还分别给阳城市教育委员会和石兰省教育厅写过一封绝笔信,哭诉丈夫的非人作为,以及自己赴死的决心,以及死法。

    事情太大,又太惨烈,那个春节,大家都过得很压抑。

    现在看来,他妻子没说错,这还真不是个东西,只是可怜了女人和刚出月子的小女儿,如果能活下来应该也就比猫蛋小两岁……安然紧了紧拳头,这事她必须管。

    那个女人是春节前三天兜着孩子扒着火车皮来到阳城的,距现在还有半年时间,安然完全有时间挽救……当然,现在那个女人还大着肚子,不知道他的丈夫正在千里之外预谋离婚抛弃她们。

    而以她做阿飘时学到的知识来看,女人之所以这么想不开,一方面是王锋不干人事,另一方面怕也是产后抑郁作祟。女人在那个特殊的生理阶段真的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激素急剧波动,不是她想控制就能控制的,只是可怜了小女孩,还没来得及看看这个世界什么样。

    安然真的最受不了跟孩子有关的一切伤害,心情立马就低落下来,酒席也没顾得上吃几口。

    当然,她的女鹅可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妈妈的人。

    小猫蛋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子:“妈妈,吃肉肉。”推过去自己的小碗碗。

    安然一看,全是包淑英给她夹的小炒肉酱牛肉,快有小半碗了。

    “她一直舍不得吃,只吃土豆,说这些要留给你,看你忙前忙后的。”包淑英也有点疏忽了,只顾着喂外孙女,把亲闺女给忘了,也没想起给她留点菜。

    安然一口一口的,在女鹅的期待里,把她所有留好的肉吃完,虽然已经凉了,可吃到胃里,暖的却是心里。

    宴席一散,包淑英带着孩子,先带小海燕的社员们上新家里看看,胡文静沈秋霞和赵银花则一直陪着安然收拾残局,这年代缺吃少穿,其实压根也不剩任何东西,但安然当时怕人来得多,多备了一桌,到最后才想起来没用上,干脆就打包回家吧。

    有一锅多余的五六斤的米饭,还有半只切出来没装盘的盐焗鸡,安然悄悄打包塞给银花,“银花姐别啰嗦,赶紧拿回去,天气热也别久放,晚上就给孩子们宵夜吧。”

    赵银花也不客气,“好嘞,我收下了,但宵夜可不行,把他们嘴巴惯坏了不行,明儿热了当中饭吃。”

    “那行,那你记得用凉水冰一下,闷碗里怕会坏。”七月份的阳城市,平均气温三十度,更何况是逼仄的家属楼。

    “放心吧,要没事那我就先回去了,啊?”

    分别后,安然又把胡文静和沈秋霞邀请到家里坐了会儿,老沈自个儿开着拖拉机,把赶着回家的小海燕社员们送到岔路口,他再返回市里拉下一拨。

    “甭跟我们客气,车子闲着也是闲着。”沈秋霞把双胞胎往小猫蛋的游戏室地上一放,整个人轻松的叹口气,家里要是也能有这么个房间该多好啊,得省她多少力气,这俩小子现在可敏捷得很,一刻也停不下来,要么抱,要么爬。

    小猫蛋跟她的好朋友们,从她的房间玩到游戏室又玩到客厅,最后就在门口的菜地里捉起了虫子。大肥兔子来到新房子,那就是猫仔掉进渔场,哪儿哪儿都是它爱吃的绿叶子,雪白的小爪爪刨着刨着居然刨出根橘黄色的胡萝卜来。

    “呀!胡!萝!卜!”小猫蛋高兴得都破音了,“妹妹,姐姐,胡萝卜!”

    几个孩子,虽然已经吃饱了,可并不妨碍她们获得挖掘的快乐啊。吭哧吭哧,一会儿工夫,平整的菜地变成坑坑洼洼和满地的土,小猫蛋挖到一根蚯蚓,小手一捏,开心得不得了:“我妈妈用蛇蛇钓鱼鱼哟!”

    她以为这就是蛇的幼崽。

    孩子们都吓坏了,小孩谁不怕蛇啊?小严斐直接一把抢过小“蛇蛇”扔得远远的,“蛇,咬人。”

    “我不怕。”小猫蛋还想捡她的蛇蛇,铁皮房子里忽然扇着翅膀跑出一只芦花老母鸡,一口叼起蚯蚓,不带犹豫的咽下去,卡得脖子一伸一缩,不就没了吗?

    小猫蛋很沮丧,她想把蛇蛇送给妈妈,让妈妈钓鱼鱼。

    ***

    这一晚,一家子住上期待了快一年的新房子,宽敞,明亮,而铁蛋也终于跟姥姥分床了,睡上一张独属于他自己的大床。

    安然带着小猫蛋在新的洗漱间里洗澡,母女俩站在宽敞的洗澡间里,花洒里忽然就洒出一片热水,吓得小猫蛋“呀”一声:“下雨啦妈妈!”

    “下热雨啦!”

    “小笨蛋,这是洗澡的花洒,里头放出的热水当然是烧的呀。”

    小猫蛋抱着光溜溜的身子,左看右看,“没有火,妈妈。”

    “烧水不一定要用火,还可以用太阳。”这是她提出来的太阳能热水器,宋致远一听就明白,装几根真空集热管,将太阳能转化为热能,只是一开始没往这方面想,妻子一提醒他几个小时就给做出来了。

    小猫蛋听得一知半解,不过,她的眼睛总是害羞的看着妈妈呢,原来妈妈长这样啊!

    说来也是可怜,住小房子洗澡都没这么透彻过,每天躲屋里随便擦擦,小猫蛋倒是能脱光溜洗,可安然却还是第一次,她不禁看呆了。

    “妈妈,胡子?”她指着安然身上问。

    安然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只能说:“嗯嗯,以后你也会长。”

    小猫蛋却吓坏了,立马扁着嘴说:“我不要。”

    “为什么呀?”

    “胡子,老爷爷,变老。”原来,在她的认识里,长胡子的都是老人,快要死的人,像她的姥姥爸爸妈妈和哥哥就不长,他们不会死。

    安然一时居然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这个不是胡子,因为讲啥她都听不进去,只能哄着她,随便冲洗一下抱回房间里。

    这一夜,宋致远没回来,大大的床,小猫蛋却偏哪儿也不去,就紧紧的窝在妈妈怀里睡了一夜。

    ***

    新家落定,安然的重心终于又可以重回工作了。

    陈文慧的退休总厂人事科已经批下来了,上完八月份的班她就能回家养老去了,大家都很舍不得,但她却很开心,终于不用再板着脸,还把大家伙请到家里吃了顿饭。

    她的丈夫在市法院工作,儿子女儿都在阳城市各个重要职能部门,住着大房子,穿着布拉吉,真的是个生活万事不愁的妇女。

    “小安啊,你的能力咱们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我走以后,工会就靠你撑着了。”她拍了拍安然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

    “咱们工会工作的推进,靠的是所有人的同心协力和陈姐的领导,以后要遇到解决不了的难题,说不定还得回来找您呢!”

    陈文慧听得舒服极了,整个人滑溜得很。老干部退休后最受不了的是啥?就是没有了一群唯她马首是瞻的下属,她心里落差大。可安然这话虽然是客气话,她的能力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可心里还是得到了慰藉。

    “对了,我那天听厂里的意思,要提你当主席呢。”

    要说陈文慧心里还有哪儿不舒服,那就是她干了这么多年,直到退休也还是个副的,而安然这才二十二岁就要攀上她一辈子也攀不上的高峰……

    “我前几个月就听我对象说了。”陈媛媛嘴快,没忍住来了一句。

    果然,陈文慧脸一垮,领导班子早几个月就想把她弄下去了吗?

    “哎呀你们可别给我白高兴一场啦,咱们厂这么多人才,搞不好还会从总厂空降人才过来,哪轮得到我啊,我能在退休前干到陈姐这样的,我就阿弥陀佛了,这世上多少人工作一辈子也不一定能有陈姐的成就呢!”说着,她赶紧举起杯子,“来来来,咱们祝陈姐退休愉快,越活越年轻,越活越漂亮!”

    这么一说,陈文慧的不愉快也很快就散了。大家吃吃喝喝玩了会儿,安然就回单位,准备把东西整理一下再回家。

    现在的办公室虽然还是小,但收拾得干净整洁多了,文档分门别类做好归档工作,要取一目了然。以前那些用剩的布标袖套啥的,安然也跟综治办要到一间小房子,一搬走办公室就通透多了。

    没办法,安然现在收纳上瘾了,家里收拾不算,她连单位也不放过。陈媛媛的桌子就跟她后世招的助理差不多,就是桌子不大,东西不少,但这也正是她年轻活力的来源不是?

    安然现在就做不出在草稿纸上画只猫啊狗的事来,因为她的草稿纸上只会工工整整写着最近的工作安排,待办事宜,注意事项,以及有时偶然想到的点子。

    一面想,一面收,连门口进来个人也没注意。

    “还没下班?”忽然,身后传来一把有磁性的男声,安然被吓一跳。

    顾慎言客气的笑笑,“对不住,吓到你了。”他四下里打量,指着最干净一张桌子,“这就是你坐的地方吧?”

    “不,那是陈姐的。”

    “她不是退休了吗?”说着,他极其自然的,就坐到了陈文慧的凳子上,微微动了动身子,似乎是在调试,找一个最舒适的角度。

    “你们搬家,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我该去恭贺你乔迁之喜的。”

    安然其实不想搭理他,“也不熟,就不麻烦你了。”

    顾慎言仰靠在椅子上,“我怎么觉着你不是安然。”

    “怎么,我不是安然难道你是?”一模一样的五官和身材,一模一样的嗓音,人生经历也是一模一样的,她倒是想看看他有什么办法证明她不是安然。

    他们眼中的安然应该是什么样?懦弱,胆小,没主见,不敢大声说一句话,更别说骂人。

    现在的她,不就是女魔头嘛?

    不过对不起,安然还就只喜欢现在的自己,喜欢什么不要什么都能自己决定,她的人生和选择不再受任何人支配。虽然也有的人觉着她粗俗,冲动,一点文化人、成功人士的风度也没有,可她为什么要有呢?

    或者说,凭什么要有?她上辈子的一分一毫都是自个儿单打独斗来的,从摆地摊跟治安队打游击到拥有自己的成衣店,她要是文化人讲道理她能生存下去?早让竞争对手撕了八百回了好吗!

    更何况后来,她一个漂亮的离婚女人,想要在商场杀出一条血路,遇到的困难和阻碍真的比普通女人大多了。因为,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漂亮女人,只会成为别人的觊觎对象,男人想把她收入囊中,圈养成金丝雀,女人则将最恶毒的揣测和诅咒加在她头上,哪怕她获得指甲盖大一点成功,女人们也会觉着她是靠脸,靠换来的。

    要是有选择,她也想做一个温柔的,有风度的,心平气和的女人……可惜,她两辈子都没这个命。

    安然把陈文慧还没来得及搬走的兰花一盆盆的抱进屋里,懒得鸟他一眼,直到最后一盆,她把大锁一挂,“你帮我们锁门还是怎么着?”

    顾慎言起身,就直勾勾的盯着她,“你不是安然,或者说不是三年前的安然,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一定会查清楚。”他顿了顿,环顾小小的办公室,“但在这之前,我们怕是要一起工作了。”

    安然生怕他还理解不了,再一次义正言辞地说:“顾慎言同志,请你听好,我安然跟你不熟,你不用总是一副跟我很熟的样子,说一些莫名其妙的容易引起别人误会的话。如果要跟我竞争工会主席,我欢迎,咱们各凭本事吃饭,可别的,你别说也别做,我很爱我的丈夫和孩子,他们是我的全部,懂了吗?”

    顾慎言眼睛一眨不眨,“你真的爱他吗?”

    “爱,我爱他,就像爱我的祖国。”她抬头挺胸,说得不卑不亢,没有少女的娇羞,有的只是坦然。

    顾慎言终于泄气,相信她说的是实话,她确实是爱他。短短三年时间,她就变了个人,本来以为只要他回头,她总还会在原地怯生生的,羞赧的看着他。

    是的,顾慎言不是傻子,他一直知道他的小学妹喜欢他。甚至,某些时候他还有意的想要给她点希望,他乐于看到她眼睛围着他转的样子,像一只圈养的小兔子。

    可是,她为什么就是安容和不受宠的大女儿呢?但凡她有安雅一半的受宠和受重视,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插队,更不会跟安雅若即若离。

    这三年来发生太多的事了,先是她不声不响结婚生孩子,直接把他当路人,去年就连一直“慎言哥哥”叫着他的安雅,也不理他了,转而主动追求一个其貌不扬的轧钢工人。

    他觉着,这对姐妹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

    自认为已经说清楚的安然,心情轻松多了。她不怕有人跟她竞争上岗,哪怕这个人是曾经的暗恋对象,但她讨厌有什么不说清楚,总这么黏黏糊糊又无处不在的样子。

    走了一段,忽然发现不对劲,身后有人跟着她。这段路她每天都走,从工会小平房走到大院的大门,再顺着左边的小路沿着铁皮房子走过去,就能看见自家的新房子了。

    她猛地回头,“谁?”

    一个高瘦的身影显露在眼前,还穿着前天走的时候穿那身干部装和皮鞋,但鞋子裤子是湿的,还往下滴着水。

    “宋致远你干嘛跟踪我,人吓人会吓死人的知道吗?”

    宋致远轻咳一声,他心里一直回旋着刚才她说的话,不知不觉就走了一路,“对不起,不是有意跟踪你。”

    安然点点头,算是接受他的道歉,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来:“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走的那么急嘛,我还以为你又要几个月不着家了。”

    宋致远像个大傻子似的,跟她并排走,可脑袋却歪着,一直看着她的神情,“你说话还算数吗?”

    “什么话?”

    “让我体验极致的乐趣。”

    安然怔了怔,才想起来这是前几个月去红星海子时说的话,这家伙居然念念不忘到现在?

    “还算吗?”他还是不死心。

    “算。”等着吧,小样儿,我得让你心服口服,让你知道你安姐永远是你安姐。

    走到门口,宋致远忽然又问:“你跟他说的话是真的吧?”不等她回答,小猫蛋就听见声音,奶声奶气叫着“爸爸”跑出来了。

    安然说了什么,或许什么都没说,他不敢细想。有生以来第一次,他不敢去追寻真相,或许,就这么过着吧,她不爱他也没关系,爱孩子四舍五入就约等于爱他。

    安然:“……”

    她忙了一天,脑子已经接近宕机状态,压根不知道他东一榔头西一榔头说的啥了。

    宋致远把扒着自己腿的女鹅抱起来,很冷静地说:“安文野。”

    “嗯呐,爸爸!”

    “安文野。”

    “嗯呐,爸爸你肚肚饿吗?姥姥,我爸爸要吃饭饭,还要洗zhao zhao。”

    不等包淑英从厨房出来,她又发现一个新的更大的秘密:“我爸爸尿裤纸啦,他要换裤纸啦!”

    宋致远脸都黑了,“这是水。”

    小丫头歪着脑袋想了零点零一秒钟,“那爸爸,你,你是穿着裤纸,洗zhao吗?”

    逻辑没毛病,宋致远居然被她问得无言以对。

    不过,“怎么平翘舌还是分不清呢?”这个问题已经持续好长时间了,家里所有人都很努力的纠正她,可她就是不会发平舌音。

    “哎呀你急什么,你小时候生来就会吗?人家把‘你’‘我’‘他’可是分得很清楚的。”小枣儿到现在还有点分不清你我他,闹过好几次笑话呢。

    安然一把抢过闺女,“咱们安文野已经很棒啦,会说好多好多词汇啦,对不对?”

    “对鸭!”小猫蛋搂着妈妈脖子,高兴得不得了,因为今儿严斐又来吃饭了,家里太大太空她还有点不适应,但好朋友一来,她立马就有伴儿啦。

    今天还有个重要的日子,她念了好几天的,“妈妈,我可以,吃,吃,生日糕糕了吗?”

    原来,今儿还是她两周岁生日。

    安然心说,宋致远能赶回来,再给他加一分。

    跟去年不一样,今年的生日蛋糕是用烤箱烤的,火候把握得非常好,鸡蛋糕蓬松软嫩,奶油很鲜,裱成一只穿着红裙子戴着红发箍的小老鼠,再插上两根宋致远提前做好的可食用蜡烛……简直了,从蛋糕出炉的那一分钟,小猫蛋眼里就啥也没有了。

    吃糕糕,必须吃很多很多糕糕!

    妈妈说要等等爸爸,也许爸爸能回来,现在,爸爸终于回来了,那她就可以吹蜡烛咯,兄妹俩屁颠屁颠把凳子拉开,让大人们坐下。

    安然把蜡烛点上,电灯关掉,昏黄的烛光里,安文野的脸像会发光一样,她学着妈妈双手合十,“我要许愿啦,我明年还要吃糕糕。”

    众人大笑,估计是怕她不知道啥叫“许愿”,铁蛋临时教的。

    “呼哧——”一口,蜡烛成功熄灭,开灯,她已经迫不及待蹦跶着看妈妈划蛋糕了。

    ***

    一家三口第一次齐齐整整躺新屋的床上,宋致远左看一会儿妻子,右看一会儿女鹅,她怎么还这么精神呢?

    他真的很想体验体验,啥叫“极致的乐趣”。

    可吃饱喝足还格外兴奋的小猫蛋,哪里睡得着啊?她从左边翻滚到右边,又从床尾翻到床头,折腾得一张小脸通红通红的,好容易躺妈妈怀里,小jio jio又抬起来,在墙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一下下就跟踢她老父亲心上一样。

    安然现在更关心的是另外一个问题,“我看你裤子鞋子都是湿的,从哪儿回来?你不是去军区了吗?”阳城市并没有大的区域性军区,只驻扎着几只不知番号的部队,少部分在外头,有个军垦农场,大部分其实在海子边的山脉里。

    是的,红星海子像一口大锅的锅底,里头煮着一锅清澈见底的湖水,周围连绵不断的高山围成一圈锅边,而安然也是多活了二十年才知道,周围某些山脉肚子里是空的,成为驻军所在地。

    不过,具体是哪几座,她也并不清楚。

    按理来说,孙志祥接他去的地方应该是军垦农场,裤子鞋子不会湿。

    “我去了个地方,暂时不能让你知道。”宋致远翻个身,侧对着她,“你上次不是问我,为什么红星海子里没鱼吗,我们这次在水底发现……”

    安然眼睛一亮,“莫非是又发现沉船?!”那可不得了啊,光上次的发现就能让华国核工业捡一批现成的装备,小R本估计肚子都气疼了,这要是再发现一艘,还不得把人气到剖腹?

    真是想想就开心呢。

    “不是沉船,但也是铀矿……石。”

    他的停顿,让安然整个人都兴奋起来,“莫非,红星海子水底下,其实是一个丰富的天然铀矿坑?”要知道,这就跟稀土一样,有了它就是有了将来现代化战争的子弹啊!

    安然不懂化学,也不需要懂,只需要知道咱们国家有这个储备就行了。她可以肯定,上辈子因为沉船打捞困难,一直没能研究出里头的东西,更不可能有这一出……如此说来,她的重生,居然是在无意间做了一件对国家贡献不小的事儿?

    她激动得一把挽住他的胳膊,蹭过去,紧挨着,“宋致远,我好开心。”

    那软软的女性的身体,虽然还从未见过全貌,可宋致远能想象,那该是如何绝色的风景。他只觉一股热气直往天灵盖冲,整个人像发烧了一般,赶紧小声说:“要不,把孩子给她姥姥送过去?”

    安然刚要说话,小猫蛋一骨碌就翻爬起来:“我不要,我要跟,跟我妈妈睡。”猫耳朵不仅能吃,还特别特别灵光的哟。

    安然笑,“那你爸爸跟谁睡啊?”

    “当然是,跟他妈妈睡呗。”

    哈哈哈,安然笑破肚皮。

    宋致远:我的女鹅,你才两岁啊,就这么怼你爹,合适吗?

    第50章 三更合一

    宋致远被女鹅怼了一鼻子灰, 等啊等,终于等到小猫蛋翻累了,睡着了, 他一颗心又重新跳动起来。

    “安然同志, 你睡出来一点。”不然待会儿吵到闺女, 不好。

    “安然同志你听见没?”

    “安然……”

    回答他的,只有母女俩清浅的呼吸声, 女鹅跟只小袋鼠似的扒着妈妈,头埋在妈妈香香软软的胸脯子里,好一个手脚并用,他就是想剥也剥不开这只树袋熊。

    宋致远还能怎么办?他再激动, 也不敢把女鹅强行抱开啊, 要是半途醒了他可招架不住。

    “真是个不讲信用的安然同志。”他幽怨一句, 不过,转而想到今天回来得匆忙, 找姚刚也没要到保险套, 还是先等明天去搞几个保险套再说, 不发生也是好事。

    一次一个的话,他至少要准备三个吧。

    第二天, 等母女俩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人了。包淑英从餐厅收来一副吃过的碗筷,“女婿天没亮就起了, 我听见响声下来, 把昨晚打包回来的肉给他热了热。”

    就这么随便吃一碗,就走了。

    安然平时抱怨归抱怨,但心疼也是有点心疼的,在实验室还好, 至少就为了看孩子一眼他也会按时回来,有规律的一日三餐,去了军区,能不能按时吃上饭都不知道。

    长期下去,身体不出问题才怪。上辈子她做阿飘的时候看过他扔储物柜深处的病历本:慢性萎缩性胃炎,反复胃溃疡,肾结石……哪一样不是经年累月搞出来的?

    这家伙,下面条是会的,可他嫌麻烦,更嫌浪费时间,并不打算把宝贵的时间花在填肚子上,经常是啥也不吃就出门了。

    “行,妈以后你睡你的,我起来给他做吧。”

    “这哪成,你白天工作就够累的,我白天都闲着,反正年纪大了醒得也早。”包淑英不同意,这已经是非常难得的能帮闺女的忙了。

    她们娘四个,依然是热了热昨晚的剩菜,每人吃碗面条就各忙各的去了。因为本来说好要晾一个夏天才搬家的,现在提前搬进来,安然不放心,要求包淑英白天都把猫蛋带出去室外,将门窗大开着通通风。

    来到办公室,不仅陈媛媛早早的到了,难得的就连牛正刚和王建国也在,这俩几乎是见不着人的。

    “安姐快来。”陈媛媛把她拉过去,小声说:“告诉你个好消息,咱们要多个同事啦!”

    “谁啊?”

    “就隔壁厂办调过来的,顾慎言!”小姑娘激动坏了,这可是整个二分厂最帅气的男同志啊,虽然宋副比他帅,可宋副是已婚的啊。

    安然怔了怔,看来,这顾慎言是真有两把刷子的,说来就来。“厂里有说给他安排啥职务吗?”

    “还没,但我听我对象说,估计咱们工会的一把手和二把手就在你们中间。”

    听她声音没刚才激动,安然预感到,厂里的意思怕是让她当副,顾慎言当正?不过,在正式认命文件没下来之前,一切都还有可能。

    在事业这一块上,安然从来就不佛系,也不是什么善茬,自个儿眼巴巴瞅了一年半的岗位让人空降截胡了,不可能坐以待毙。此时的她,忽然就有点理解前杨主席故意给宋致远使绊子的心情了,职场空降真是挺搞人心态的。

    不过,她不是杨,使绊子也太低级了,她整理一下桌面,直接找胡光墉去。

    此时的胡光墉正在办公室看早报,桌上也是乱哄哄的啥都有,不过因为是党组书记,有独立的办公室。

    “书记,忙呢正?”安然站在门口,笑着问。

    “小安?不忙不忙,赶紧进来,不是让你多休息两天嘛。”搬家酒他也去吃了,老伴儿还夸了安然好久呢。

    “没事,也不累。”安然进去,“书记您要不忙的话,我能跟您聊两句吗?关于工作的事儿。”

    安然虽然知道胡书记明显很照顾她和宋致远,但基本没事的话都不会来书记办公室,不想给人添麻烦。

    胡光墉工作这么多年,也是从基层生产线一步一个脚印做到书记的,他接触过的职工,没一万也有八千,能不知道她的意思?他叹口气,“坐吧。”

    安然一听,干脆不主动提了,把皮球踢过去:“想必书记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胡光墉放下报纸,“小安,你的努力我们领导班子都看在眼里,你看你一来,咱们工会做出好几件大事,尤其上次劳动节晚会,可是让咱们厂大大的出了风头,周部长也是赞不绝口……可是。”

    他顿了顿,主动给安然泡了杯茶水,好像是想借此安抚她,“我们工作也不好做,小顾那边……”

    他吞吞吐吐,安然哪还有不明白的,直截了当问:“他当工会主席,我当副的吗?”

    胡光墉点点头,愧疚地说:“不过你放心,他也是个工作能力很强的年轻人,你们搭档一定会让咱们工会的工作更上一层楼,要是遇到什么困难你尽管来找我,我帮你协调,怎么样?”

    这话,有领导的端水术的成分,当然更多的也是真心。安然其实挺能理解他的难办,所以也不对既成事实纠结了,再纠结就是为难这位老书记:“谢谢书记,不知您是否方便告知一下,让他做正是总厂的主意吗?”

    以胡光墉对她的欣赏,不可能是刘解放,因为刘解放博弈的话压根不是胡光墉对手,只有可能是更高层次的胡光墉控制不了的力量。

    “对。”

    原来,顾慎言这几年借着收送文件之机没少往总厂跑,在总厂的书记厂长跟前也是挂了号的,更巧的是他最近谈了个对象,还是总厂厂长的亲闺女,听说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总厂那绝对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的。

    她安然工作能力再强又能怎么样,人准女婿需要一个平台,借势上青云。现在当工会主席,估计也就是真正高升之前练练手罢了,刷一刷履历,积累一点政治资本而已。

    陈文慧退休手续还没办,总厂就把顾慎言的位置安排好了,只是因为安然的能力也是有目共睹的,不好强行空降,只放出消息,想要让二分厂领导班子先给安然做做思想工作,打打预防针。

    胡光墉是两天前就接到总厂的电话了,可一直没想好怎么跟安然解释。

    安然现在还能怎样呢?大吵大闹根本不可能,对既定事实没有任何改变,虽然心里有点不舒服,但也不至于放不开,“行吧,谢谢书记。”

    胡光墉本来还准备了许多安慰勉励的话,但没想到她能这么快释怀,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说啥了。按理来说,别说女同志,就是男同志遇到这种事都会有意见,去年的老杨可是闹过好长一段时间脾气的。

    离开书记办公室,安然刚走到工会门口就发现,顾慎言已经搬过来了,陈文慧的位置都被他“占领”了。

    陈媛媛跟她对视一眼,努了努嘴巴,牛正刚和王建国也是同样的神情,挤眉弄眼。

    顾慎言还是一身白衬衫扎进工装裤里,头发好像永远不会乱,神情自若的收拾着自个儿东西,好像没看见大家对他的不欢迎。

    安然心里是不得劲,但也就那么会儿,过了也就过了,中午回家吃饭,就连包淑英也听说工会主席换人做了,问她是不是真的。大院里的工人和家属们其实一致觉着,安然更适合这个位置,她为大院家属们办的事儿,那是有目共睹的。

    以前家家户户手头紧得啥似的,她来了以后多少都宽松起来,能干的譬如邱雪梅刘宝英都穿上了新衣服,孩子们不说吃多好,但吃饱那是绝对没问题的。

    “哎呀妈,你们消息可真灵通,换人就换人呗,你闺女至少还捞着个副的不是?”

    在包淑英眼里,这不就是强颜欢笑嘛?然然是多好强个人呐,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

    包淑英觑着闺女脸色,“然然啊,咱们看开点,也别跟他们闹,只要有份工资拿就行了,干啥不是干呢?”比起在小海燕当会计,那可真是好太多啦,现在工资高,福利好,还是个正式工作,老了有退休工资拿的。

    安然无奈,她的泼妇形象实在是深入人心啊。

    “放心吧,你闺女想得开。”要是啥都能跟看爽文似的一帆风顺,那生活也就没了惊喜,不是吗?

    凭心而论,顾慎言面上看着温润如玉,其实做事却是雷厉风行的,刚上任半个月就带着工会四个部下把所有车间转了一遍,掌握了每一个车间的工作基本情况,还自个儿手动编写出一套方便查阅车间情况的小册子,比陈文慧在的时候用心多了。

    既然如此,安然也就省了自己多花心思在工作上,每天都能按时下班,种种菜,做做饭,陪陪孩子,它不香吗?

    ***

    秋高气爽的一天,陈六福这就穿着干部装,来把一身新的包淑英给接回他的宿舍了。

    虽然都不是青年男女了,但俩人看见对方的第一时间还是害羞的笑起来,包淑英简直跟个小姑娘似的,想看又不敢看,被大院里来“送亲”的妇女们一打趣,一张脸红得小姑娘似的。

    就连刘宝英也感慨:“婶子这可真是找对人了。”这么大年纪居然还有种恋爱的感觉,她才三十出头都没这激情了。

    包淑英为人和气,十分热心,别人请她纳双鞋底,剪个花样子,帮忙看会儿孩子啥的,她都是笑眯眯的答应,在大院里人缘很好。

    大家伙也都知道她前夫是隔壁住小白楼的安容和,前两次婚姻失败了,以为这辈子就完蛋了,谁知道一转眼就找个吃供应粮的,虽然有人羡慕嫉妒,但大多数邻居都是真心替她开心。

    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

    作为亲闺女,按照习俗安然不能去送亲,只请了沈家的拖拉机,扎上红绣球和彩带,把置办好的嫁妆装了满满一车,衣食住行全都备齐了,就这么轰隆隆着,热热闹闹着送到市医院去。

    妈妈去不了,可小猫蛋很想去呀,她想坐秋霞姨妈大腿上,坐在风光的大拖拉机上游街,听说要围着阳城市绕好几个大圈呢……她小脑袋瓜里已经想象出超风光超气派的画面啦!

    安然其实是害怕人多眼杂,一个小孩子要是没人看着,她不放心。“乖,坐拖拉机以后有的是机会,咱们乖乖在家,等四个小时,下午咱们就过去吃饭,好不好?”

    孩子的失望毫不遮掩,安然也只能狠心拒绝。

    别看平时在大院里跑来跑去,可小猫蛋身边就没离过人,工作时间是包淑英看着,下班是她看着,晚上还有宋致远……

    “你真不去?哎呀小猫蛋也想去呐?那我给她捎带过去,成吗?”刘宝英难得的穿着一身的确良衣服,头发梳得光溜光溜的,苍蝇飞上去都打滑。

    “算了,我待会儿带她一起过去吧。”安然还是很坚定的拒绝。

    谁知她低估了闺女对风光的大拖拉机的向往,扁扁嘴,低着头,捉着衣角抠啊抠的,委屈扒拉。

    “哎呀瞧你,看把孩子委屈得……”刘宝英一把抱起小猫蛋,“走,姨妈带你去。”

    小丫头趴“包赢”姨妈肩上,摇了摇手:“妈妈我走了,啊。”眼睛里还亮晶晶的蓄了眼泪。

    安然哭笑不得,她还能再阻拦吗?她最宝贝的闺女要是因为她的过度保护而闷闷不乐,而觉着受了委屈,那她得反思自己,是不是矫枉过正。

    毕竟,整个大院里这么多孩子,真正有大人好好看着的没几个,都是小羊羔子一样四处乱跑,除了曹家的偷东西吃差点被闷死,也没听说谁家孩子跑丢的。

    安然只能安慰自己想多了,“去吧去吧,好好跟着宝英姨妈,不许乱跑哦。”

    “好哒!”

    “哎呀你就放心吧,我给她拴我裤腰带上。”

    楼底下哄堂大笑,安然也有点不好意思。女鹅不在,又不用上班,卫生该打扫的都打扫好了,安然环顾一圈,居然发现没啥可干。房前屋后种的蔬菜都吃得差不多了,她前几天撒了点茴香种子,现在一看,哎哟居然就冒出嫩绿色的苗苗来了。

    只不过秋天雨水少,安然从水龙头里接了一桶水来,慢慢的,薄薄的撒了一层,也不敢多浇,只润润土就行。看着嫩绿的苗苗,安然眼前已经出现它们变成茴香饼的样子,又香又嫩,一口气能吃好几个哩!

    正想着,一把破锣嗓子就叫起来:“包文篮,包文篮你在家吗?”

    安然忙在屋后回答:“他不在,咋啦?”

    牛蛋呼啦啦跑过来,“我们来做客呢,他姥姥结……哎呀安阿姨。”这小子自从搬家来过一次后,有事没事跟姜书记老两口来办事他就要一趟,包文篮跟他真是难兄难弟。

    “你来得挺早啊,包文篮去外头巷子里玩了,还没开席呢,先去家里坐坐,你爷爷奶奶呢?”

    牛蛋把满满一兜小海燕的土特产递过去:“在后头,我找包文篮去。”

    一道黑烟人就没了,安然:“……”

    网兜里是姜书记和陈大娘鸭蛋妈大家伙送的鸡蛋、时令蔬菜和几斤晒干的贝母,据陈六福所说润肺止咳效果不错,小猫蛋哪天要是咳嗽了可以试试。这次来做客,只有姜书记老两口代表小海燕生产队来,因为现在的小海燕不同往日,妇女们忙着采药洗药卖药,男人们组建建筑工程队,跟着姜德宝大叔四处给人盖房子,剩下的还得守着土地挣工分,还真抽不出几个闲人来。

    安然给老两口倒了水,坐了会儿,心里想小猫蛋想得不行,打算先带他们过去宿舍区看看。结果刚走到大门口就遇见安容和一脸土色,神情落寞。

    看见安然他瞬间活过来两分,急切地问:“然然告诉爸爸,她们是不是乱嚼舌根子?”

    安然挑眉,不明白他的话,就差把“不耐烦”三个字写在脑门上了:“什么?”

    还嫌上次丢的脸不够大发吗?

    “哦,她们说你妈妈要嫁人了,还嫁给市医院的大夫,一定是她们乱说的,对吗?”自从搬家宴上被人戳破他淡紫色的梦幻后,他已经有段时间没好意思来找包淑英了,但不代表他心里没想法。

    这不,今儿刚出门,居然就听对面二分厂大院的妇女嘻嘻哈哈笑着说要去给包淑英送亲。名字是他前妻的名字,说的情况也都对得上,可凭什么说她要再婚?还说她苦尽甘来,嫁了个吃供应粮的大夫,他不信,除非是他的前妻亲口承认!

    安然没忍住翻个白眼:“对,我妈和陈叔今儿结婚,但他们不打算大办,不相干的人就不请了。”

    安容和眼睛一瞪,“我是不相干的人吗?”

    这下别说安然,就是姜书记和老伴儿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了,亏他还自诩文化人呢,咋连“脸大”两个字也不会写?

    “怎么着,只允许你在我妈大肚子时候跟人暧昧不清,就不允许我妈离婚后二十年再婚?安副厂长,这话您要是敢答应,我今儿就上贵厂问问,共和国哪条法律规定的。”

    “别别别……”安容和的神情,就跟霜打的茄子一样,他做梦也想不到,曾经被他毫不留情的一脚踹开的,又土又丑的前妻,居然能逆风翻盘,越活越年轻,还嫁了个比他还年轻的丈夫。

    他当年的眼睛是怎么回事,这么好的女人居然不要。

    是的,自从发现他的“淡紫色红颜知己”就是前妻后,他已经在心里后悔了很长时间,年轻时候喜欢娇嫩的,老了反倒觉着这种独立行走有个性的更能给他留空间。

    不过,世上没有后悔药,他再后悔总不能跟许红梅离了吧?更不可能再跟包淑英复婚。

    安然是不知道他心里想的这些,不然得笑破肚皮,就他,也想吃回头草,他配吗他?!

    不过,能看见他的悔不当初,安然还是替母亲高兴,前两次不幸算得了啥呢,第三次找对人就行。毕竟他们现在结婚可是再没有任何负担,只纯纯的搀扶着过日子就行,有困难还有她和宋致远给撑腰,她前半生的不幸至此开始终结了。

    真是越来越想她的小猫蛋了,“叔,婶子,咱们快走吧。”

    市医院其实离二分厂不远,步行也就二十分钟不到的距离,他们赶到的时候,后头宿舍区还怪热闹。陈六福虽然老陈,但他科室里有好几个年轻人,正是爱闹爱玩的年纪,跟赵银花刘宝英这群妇女很打得来,你来我往不知道说啥呢,小小的屋子变成欢声笑语的海洋。

    姜婶子还是第一次来,好奇地问:“小安,哪两个是陈大夫的儿女?”

    安然找了一圈,“应该是还没到。”她也只在几天前见过一面,儿子在酱油厂上班,女儿当年怕受牵连跟陈六福断绝父女关系了,应该不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

    “宝英,我家猫蛋呢?”

    刘宝英正笑得开心,愣了愣,“刚才还在这儿呢,是不是铁蛋带出去了?”

    陈六福结婚听说可是大手笔,买了二十斤喜糖,三十斤花生瓜子儿,铁蛋带着一群大院孩子来讨喜糖,一会儿来一拨,兜里揣得胀鼓鼓的,一会儿又来一拨,大人们忙着说笑,忙着嗑瓜子儿,也没注意。

    安然把姜书记老两口安顿好,让他们先坐着玩会儿,就赶紧出去找孩子了。她主要是怕小猫蛋乱跑,这儿跟医院就一墙之隔,通过一道二十四小时敞开的后门相连,谁都能出去和进来。

    铁蛋正跟一群孩子骑在这堵围墙上,“噗嗤噗嗤”往下吐瓜子壳儿,地上已经堆了厚厚一层,不知道吃了多少。

    安然找了一圈,围墙上的都是半大男娃娃,墙根的则是几个女娃和小一点的爬不上墙的男娃,唯独不见猫蛋。

    “包文篮,你妹呢?”

    “刚不还在这儿嘛。”铁蛋环视一圈,立马跳下墙,“小野,小野你在哪儿?”

    安然也急了,小猫蛋虽然胆子大,可每次出大门都是有人带着的,过马路哪怕是没车,她也会乖乖牵着妈妈的手……就这么一个人跑出去,不知得吓成什么样。

    然而,这儿是市医院,曾经两个孩子被调包的地方,安然心里还有另外一层担忧……不知道为什么,大概就是直觉,对这个地方的恐惧。

    “铁蛋你去找银花姨和宝英姨,让她们出来帮忙找安文野。”安然一秒钟也不耽搁,又安排其他几个大院孩子来帮忙。

    孩子们赶紧跳下来,“安文野”“小猫蛋”的喊。

    “你们找安文野吗?我刚在外头看见她,有个奶奶抱着她哟。”刘宝英家小老三,嘴里含着半颗糖,含糊不清的说。

    “那个奶奶你见过吗?”

    “没。”小老三摇摇头,“跟小野爸爸一样,戴眼镜。”

    安然一面往外跑,一面在脑海里迅速搜罗见过的戴眼镜的老太太,除了严斐奶奶高美兰,还真想不出其他人了。但她可以肯定不是高美兰,高美兰做事不会这么没谱儿,把人孩子抱走不说一声。

    那是什么人抱了别人孩子却不打招呼?这不就是偷孩子嘛!

    好容易把猫蛋保护到两岁,如果因为自己的疏忽让她再次陷入上辈子的贼窝,安然想杀人的心都有了!她直接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紧紧握在手里,追上去要看见她直接开打。

    ***

    话说,小猫蛋跟着“包赢姨妈”来到姥姥的新家,看了会儿热闹,又装了两兜妈妈爱吃的花生糖,这才尾着哥哥出门,踮着脚看他们骑在墙上吐瓜子壳,看得她脖子都酸了,哥哥也不同意抱她上去骑一把,就打算回屋去。

    可走到一半,忽然有个老奶奶问:“小朋友,你妈妈是不是叫安然?”

    听见妈妈的名字,她立马回头,这个老奶奶似乎是在哪里见过,“对鸭。”

    “那走吧,奶奶带你去个地方。”说着就要来牵她的手。

    可安文野是谁呀?那可是从小听妈妈讲故事长大的,什么小红帽和大灰狼呀,王后的毒苹果啊,不认识的人突然对她好,她可不能相信她,至少不能立马相信。

    她把手甩开,奶声奶气问:“奶奶你认识我妈妈吗?”

    “认识啊,你看我都知道你妈妈名字呢。”

    大眼睛一转,“那,你知道我妈妈,最爱什么吗?”

    老太太一愣,“当然是最爱吃糖咯,你不也最爱吃糖吗?”她都看见好几次她拿着钱去街角百货商店买糖了。

    小猫蛋双手叉腰:“错啦!”

    说着,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很明显,以她有限的脑容量判断,这个老奶奶压根不认识她妈妈。因为她妈妈最爱的肯定是她安文野呀,连这都不知道,那就是个假奶奶!

    老太太看她就要走远了,再进去就是家属区,那里人多眼杂……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拦腰抱起孩子就要跑。

    她的手劲特别大,紧紧的掐在小猫蛋肉乎乎的肚子上,孩子又惊又痛,但她还记得妈妈教过的,越是紧急的情况越不能慌。

    遇到危险不要慌,要跟坏人说好话,让他们放松警惕……对!

    老太太准备给她套个衣服在头上,以免挣扎被人看见呢,其实她兜里还有一块浸过麻药的手帕,如果这臭丫头要实在不乖的话,她就给她鼻子前一捂……可是,谁能告诉她,这臭丫头怎么不哭不闹呢?

    不哭不闹就算了,还结结巴巴,奶声奶气说:“奶奶身上香香哒!”

    真是个蠢丫头,要是自家孙女能有这么听话该多好,可惜啊,谁让她爸是宋致远,她妈是安然?一个发现了沉船,一个研究出沉船里的东西,还顺藤摸瓜找到红星海子去?那可是他们守了三代人的“风水宝地”。

    就因为他们的发现,上头震怒,怪罪下来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这群潜伏在华国的人?那么多铀矿石,那么大个铀矿,整个鬼子岛加起来总储量也没它大,他们真是气得做梦都是守护铀矿,都是造原子弹!

    当然,这是公仇,她跟安然还有私仇。

    “臭丫头,你乖乖的,奶奶就不打你,知道不?”

    “嗯呐!”小猫蛋记着爸爸教的,深呼吸,深呼吸,睁着眼睛说瞎话:“我超听话哒奶奶,你要带我回家家吗?”

    “不回家,我带你去个地方,在那儿,你会看见咱们武士会很多人,很多都是跟你爹娘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人。”老太太阴狠狠地说,掐住她肚子的手却微微松了松。

    小猫蛋趁机摸了摸小肚子,好痛痛呀,好想哭,妈妈和姥姥就从来不会这样掐她的,她好想妈妈怎么办?

    老太太一低头,看见她眼睛红红的,扁着嘴,一副很委屈的样子,“怎么?不许哭,哭我就撕烂你的嘴巴。”

    小猫蛋吓得赶紧捂住嘴巴,瓮声瓮气说:“我……我想拉臭臭……”说着,正巧放了个屁。

    这两天姥姥忙着收拾嫁妆,没时间做饭,妈妈天天给她和哥哥烤红薯吃,甜甜的,香香的大红薯她一天能吃两个呢。当然,因为吃太多了,她的小肚肚就造反,每天都会放超多超臭的屁,妈妈都被臭得不愿跟她盖一个被窝啦。

    老太太差点没被她的臭屁直接送上天,那种红薯在肠胃里发酵后的气味,真的是一股恶臭,她没忍住,直接就“呕”一声,把她放下了。

    小猫蛋也不急着跑,她往周围一看,发现不远处有个公共厕所。是这样的,全阳城市的公共厕所盖得其实各有各的样子,并不统一,可这个厕所是前几天妈妈带她出来的时候上过的,她还记得妈妈教她,左手手边那个字叫“女”,是她和妈妈上的,右手手边那个字叫“男”,是哥哥和爸爸上的。

    两岁的安文野,对“男女有别”不是很清晰,但她敏捷的思维能力告诉她:如果她进女厕所,坏奶奶肯定会追进去,她跑不了。可如果进男厕所,坏奶奶就进不来啦……因为奶奶是女的呀。

    那个“男”字,在她心中就是孙悟空用金箍棒划的结界,坏奶奶决不能跨过它!

    于是,她指着厕所问:“奶奶,我可以去彻(厕)硕(所)拉臭臭吗?”

    老太太本来没听懂她说啥,但看手指倒是明白了,这死丫头也不知道吃了啥,放个屁都这么臭,要是让她在路边拉,那还不得把行人全臭翻?老太太从来是最爱面子,最注重形象的人。

    反正,这么小的丫头,能有啥坏心思呢?能逃出她的如来佛五指山?

    “嗯,去吧。”

    公共厕所常年无人打扫,要多臭就有多臭,她才懒得跟进去,就在厕所对面一颗大槐树下站着,心里想的是待会儿到了武士会要怎么劝劝上线,弄个孩子没什么用,不如直接收拾安然。

    去年要不是因为安然横插一脚,她陷害宋致远就能成功了。要是成功把他弄下放,他又哪来的机会当厂长,哪来机会打捞沉船,甚至探出铀矿坑?

    一步错,步步错啊,当初就差了那么一点点,谁知道安然明明是个高中生,实际却是个毫不讲道理的农村泼妇呢?撒起泼来农村妇女也不是她的对手。

    要是她能按文化人的常理出牌,她弄走宋致远妥妥的。

    老太太是越想越来气,她活了半辈子,斗过的人,批过的人没一百也有八十,还是第一次碰见这样的硬骨头,硬得能硌牙那种。

    ***

    另一边,小猫蛋趁坏奶奶不注意,哒哒哒跑进了男厕所。她也不知道具体的“男”和“女”有啥区别,反正看坑位好像都差不多,但她知道害羞,刚进去是蒙着一半眼睛的,等透过手指缝发现坑位上没蹲着人,这才放心的松口气。

    谁知刚把小手放下,最里头靠墙的地方就站着个高个子的伯伯,她吓得赶紧转身,“对不起哟伯伯,我不是故意哒。”

    哥哥说了,男孩嘘嘘的时候她不能看,会长针眼哒。

    男人刚尿好,刚整理好衣服准备转身,就被她奶声奶气的声音吓了一跳,粗着嗓子问:“你谁家孩子,怎么跑男厕所来?”

    她的小裙子和小揪揪,无一不是告诉别人她的性别。

    “对,对不起伯伯,我不是故意哒,你能帮帮我吗?”她想了想,伯伯虽然很凶,但还在帮她找大人,应该不是坏人。

    “帮你什么?”男人蹲下身,看着她的眼睛。

    小猫蛋这才发现,这位伯伯居然只有一只眼睛,左眼用一块黑色的布包着,像妈妈讲的故事里的“海盗”。“还(海)带(盗)伯伯,我被坏奶奶拐了,你能送我回家,找妈妈吗?”

    她咽了口口水,海盗伯伯实在是太凶啦,她显然很紧张,“我爸爸是大,大工程师,会做超多东西哟!”电风扇电冰箱电烤箱电空调,还有超好玩的滑梯和秋千,别人的爸爸都不会做。

    独眼男人哪里听过这么小的孩子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啊,哒哒哒的十分流畅,可很多字眼发音都不准,含含糊糊,断断续续的,他没听懂几个。

    “你叫我什么?”

    “海带(盗)伯伯。”

    “你不怕我?”他指了指自己黑洞洞的左眼,在他住的胡同里,没一个孩子敢跟他说话,更别说对视。

    “怕。”小猫蛋顿了顿,“可是妈妈说,要懂礼貌。”说话要看着别人的眼睛,不能东张西望。

    看来家教不错,独眼男人倒是有点信了,这样的孩子不至于像其他小屁孩一样捉弄他,“你家住哪里?”

    “阳光二分厂。”只要回到大院,坏奶奶就不敢进去抓她了。

    独眼男人想了半天,阳城市没有什么阳光,有二分厂的单位也有好几家,譬如化肥厂,钢铁厂,纺织厂,木材厂。

    “你爸妈工作的厂子,是生产化肥?还是钢铁?或者……”

    话未说完,小猫蛋就骄傲地说:“钢铁!”

    哦,原来是阳钢二分厂的。“你几岁?叫啥名儿?”

    “我叫安文野,我今年两睡啦。”小猫蛋很着急啊,不知道“结界”能不能挡住坏奶奶,“伯伯帮帮我吧,我想我妈妈,想我爸爸。”

    说着,都快哭了。

    再聪明伶俐,那也只是个两周岁的孩子啊,她对世界的认识还停留在妈妈讲过的故事里。

    童话故事里,有坏蛋,也有好人,一个人非黑即白。

    奶声奶气的求帮助,多么像啊……男人陷入沉思。

    “臭丫头你拉好没?别给我耍花招。”门口传来一把非常严肃的声音,证明她没说谎。

    独眼男人当即站起来,一抬手就把背面墙上的窗子推开了,他抱起小猫蛋,把她放窗沿上,“乖乖坐着,别怕,我出去从外面接你。”

    小猫蛋心心念念想骑墙,今儿可是第一次骑上了,甩着小胖腿高兴还来不及呢,哪会害怕?“嗯呐!”

    独眼男人出门,目不斜视,走到厕所边上,看见老太太等不及已经进了女厕所,忙绕后头去,把孩子抱下来,一路直奔阳钢二分厂。小姑娘有没有说谎,去到厂里就知道了。

    ***

    安然这边,发动所有客人把市医院找了个底朝天,又出门顺着大路找了一圈也没找着,又去公安局找严厉安报案。这么小大的孩子丢了,还有人看见被一个陌生老太太抱走,可不是小事,拐卖儿童的可能性非常大,公安当即出动十几号人,一面对照着在他们那儿挂过号的“线人”找,满大街海了去的找。

    安然虽然着急,但也知道这么大的事不能一个人扛,多个人出主意总是好的,当即让铁蛋回家叫他姨父来,一起想想办法。

    谁知道铁蛋去了半天没回来,一会儿居然是宋致远抱着睡得香甜的女鹅来了:“怎么还不回家?”

    安然腿一软,赶紧摸了摸闺女全身上下,确定是如假包换的亲闺女,身上也没受伤,这才一口气呼出来,软软的坐花坛边上。

    原来,宋致远记着今儿是丈母娘的好日子,早早的提前结束工作,准备回家换身衣服就过来吃席,谁知道居然发现闺女衣服也没换,鞋子也没脱,一个人可怜兮兮的睡床上。

    虽然睡着了,小肩膀还一抽一抽的,一摸枕头居然是湿的。

    而铁蛋也急慌慌回来,说他妹被人拐走了,小姨让他快点去市医院商量怎么办。

    宋致远:“……”女鹅不是在家吗?

    不过,稍微一联想,他就知道事情原委了。

    第51章 三更合一

    正焦头烂额的众人, 全都傻眼了,又惊又喜。

    “这孩子,怎么是宋厂长抱来的呢?”

    “大家找她都要找疯了, 她咋就回家睡觉了呢?”当然, 倒不是责怪, 所有人都庆幸,虚惊一场。

    不敢想象, 这孩子要真丢了,安干事和宋厂长估计得疯。谁家的孩子都是心头肉,可他们家的却是心头最最软,最最嫩, 最最碰不得那块肉。

    安然强打精神, 让母亲和陈叔先带大家伙去吃饭, 她要看孩子就不去了。包淑英也担心坏了,哪里还有心思吃席啊, 可今儿是她结婚的好日子, 安然不同意, “妈你别冷落了陈叔,反正孩子找到了, 也没事,你们快招待客人去。”

    平时馋得啥似的铁蛋,对于心心念念很久的吃席也不去了, 亦步亦趋跟着他们回家。

    “姨, 姨父,对不起,是我没看好妹妹。”他低着头,认错。

    安然浑身无力, 像虚脱了一般,但还得强打精神安慰他:“没事,妹妹没事就好,看好妹妹是咱们全家人共同的责任,不能光靠你,知道吗?”

    孩子丢了,所有人都有责任,单怪谁,问责谁都不公平,安然目前没精力想别的,脑海里只有四个字——找到就好。一切问题,等过了这头再说。

    直到回到家,安然的腿还是软的,浑身使不上力气,居然连小小的门前台阶都上不去,腿抬不起来。宋致远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搀扶着她,慢慢的像蹒跚老人,一步一步上台阶。

    “没事了。”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安然的喉咙特别痛,估计是说话太多,一路喊“安文野”给喊哑了,她想说点什么说不出来,只能使劲咽口水,进屋第一件事先灌下一杯白开水。

    她一面灌水,宋致远一面把他回来发现的事给说了。

    安然心疼得都快滴血了,赶紧摸了摸闺女的眼角,那里还带着未干的泪水,也不知道一个人在家哭了多久。想想吧,两岁的孩子就这么孤零零,害怕怕的蜷缩在床上哭到睡着,那个画面安然眼泪都要下来了。

    “乖乖,是妈妈不好,妈妈不该让你去看热闹。”当时要是心再硬一点,再有原则一点,就不会让她受这样的苦。

    忽然小猫蛋就睁开惺忪的睡眼,张手朝妈妈要抱抱,“妈妈……呜呜……”

    安然浑身好似又充满了无穷的力量,赶紧接过来,亲了亲她的额头,“对不起啊宝贝,妈妈让你受苦了。”

    小猫蛋脑袋就在她怀里拱啊拱的,真是委屈死了那小样子,安然和宋致远眼泪都要让她拱出来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委屈,这么让人心疼的孩子呢?于是,两口子晚饭都没顾上吃,啥也不说了,就这样轮流着抱着孩子,从楼下走到楼上,又从楼上走到楼底下,明明是个二十多斤的大宝宝了,可却还像几个月的小奶娃娃似的哄。

    小人儿受委屈了,别说抱几个小时,就是抱到地老天荒他们也舍不得撒手。

    安然心里有一千个疑问,关于她今儿去了哪里,被什么人带走,又是怎么回来的,可她不敢问,不敢在她刚平复下来的时候又刺激孩子回想起害怕的事。好在小猫蛋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心理素质是真得了她爸爸真传,哄了两个多小时就说:“妈妈,肚肚饿。”

    哎哟,知道肚子饿想吃东西,那就是没啥大事了,安然赶紧问她想吃啥。

    “肉肉。”

    安然想起来,冰箱里是还有一块五花肉,也来不及慢慢解冻了,直接用水煮软后切薄片,刷上秘制的甜辣酱,放进烤箱里,几分钟滋滋流油的烤肉就出炉了。

    铁蛋跟着找孩子,急得嘴唇都冒烟了,现在一闻肚子咕咕叫得厉害,赶紧跑屋后的菜地里,现扒一把生菜叶子来,随便洗了洗,卷着五花肉就开吃。小猫蛋一看到这熟悉的吃法,人也精神起来,“哥哥,我也要菜菜。”

    铁蛋觉着是自己没看好妹妹,看着妹妹像一只哭得伤心得力气都没了的小猫猫,顿时大手一挥:“等着,哥给你卷。”

    “不!”

    她还不让别人帮她卷,就得自个儿笨拙的用嫩绿的菜叶包住油滋滋的五花肉,裹啊裹,卷啊卷,像给肥兔子做冰棍儿似的,卷出个完美的形状来才送进嘴里,“哇哦,真好吃!”

    她开口说话,大家伙的情绪又好了点。铁蛋故意逗着她,想让她多说点话,“小野你看,我能裹个三角形的。”

    小猫蛋经常看爸爸的图纸,知道啥叫三角形,也跟着他裹,裹好几大嘴吃掉,那叫一个爽快。

    “小野你看,这是头巾形哦,就跟海盗的头巾一样。”小姨给他们讲故事的时候为了形象,都会画几个简笔画,这是兄妹俩从小就根植在心里的。

    小猫蛋立马说:“妈妈,我超棒哒,我找海带伯伯帮忙。”

    大人们一头雾水,不知道她怎么天马行空说起另外的话题。可铁蛋却是天天跟妹妹在一起的,立马灵机一动,“你说是,你今天找了海盗伯伯帮忙回的家吗?”

    “对鸭。”

    安然心头一精神,试探着问:“海盗伯伯亲自送你回家的吗?”

    “对鸭,公共厕所,伯伯嘘嘘,帮我骑墙,还,还有……”嘚吧嘚吧,虽然断断续续,不太清楚,可对于跟她有特殊沟通技巧的妈妈来说,要还原当时的情形也不难。

    安然是怎么也没想到,她两岁的闺女居然完成了被拐后的自救?而且是教科书级别的!她虽然也会时不时给讲点“遇事不要慌”“要找可靠大人帮忙”的道理,但压根没抱希望两岁的她能听懂,都是绞尽脑汁掏空了睡前故事用来充数的。

    安文野真的把她的话听进去了,还付诸行动了。

    安然抱着她,亲了亲她糊满泪水的小脸,咸咸的,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汗水:“安文野你真棒!有你,妈妈真骄傲!”

    小猫蛋瞬间挺了挺胸膛,“我不害怕坏人,我超棒哒,对不对?”

    “对对对!”大家异口同声肯定她。

    小丫头,说什么都要问一句“对不对”“是不是”,非常喜欢那种被别人肯定和赞同的感觉,简直可爱得不知道让人说什么好了。

    不过,安然还是没忍住,想要趁热打铁,怕她睡一觉把细节给忘了:“那大院里的孩子看见你让一个老奶奶抱着,是真的吗?”

    前一秒还骄傲得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猫蛋,立马缩了缩身子,紧紧靠进妈妈怀里,“嗯呐,坏奶奶。”小手掀开小裙子,大家这才发现她肚子上,腰上好几个红紫的手指印,当时也不知道下了多大劲,孩子得痛成啥样,别说安然和铁蛋,就是历来泰山崩于前而不乱的宋致远,也给气得气血逆流而上,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明显是在咬牙。

    安然也顾不上吃,让他去找热毛巾来给孩子捂捂,“不怕了不怕了啊,咱们安文野特别勇敢,爸爸妈妈和哥哥都会保护你的,坏奶奶再也伤害不了你了。”

    小猫蛋点点头,“坏奶奶,戴眼镜。”

    看来,跟别的孩子说的对上了,而且听小野的意思,这个坏老太太想把她带去一个叫“故事会”的地方,而阳城市没有叫“故事会”的,估计是她听岔了,或者自个儿发音不准。

    不过,事情并不难办,知道他们夫妻名字,还知道小野家住哪儿,应该是跟踪过的,阳城市本地人的可能性比较大,哪怕不是,那也得有个固定住处,租房子探亲访友什么的。

    第二天,安然把母亲请来帮忙看着小猫蛋,自己亲自去市公安局一趟。

    昨天,严厉安和胡文静带着孩子回娘家了,倒不知道还发生了惊魂事件,此时一听安文野差点被人偷走,顿时气得青筋直冒:“王八蛋!”

    他对这种事情是有切肤之痛的。

    “难道又是当年那个刘美芬干的?”这是人的直觉,两个孩子都曾经被偷过,总感觉他们有共同的敌人。

    可刘美芬当年被判了五年刑期,安然一直关注着,至今还没出狱,还在蹲大牢呢。不可能分身乏术出来偷孩子,而当年她的帮凶护士杨荔枝,听陈六福说也结婚怀孕了,最近刚生了孩子在坐月子……没有偷孩子的条件。

    “我看不像,严哥你这儿能不能查到全市戴眼镜的四十岁至六十岁之间的妇女有多少人?头发是扎起来的,露出额头,不是短发。”小猫蛋能提供的信息就这么多,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安然必须试试,坏老太太能偷一次,就会偷二次三次,说真的她要真对她和宋致远怎么着,安然还不怕,自信能见招拆招。可对小猫蛋,她一丁点风险都不能冒。

    她必须尽快查出坏老太太是谁,然后一把摁死,快刀斩乱麻。

    严厉安沉吟片刻,“我建议不要打草惊蛇,有可能是针对你家宋厂长的团伙作案,可以以协助调查的名义,让全市各个单位报一份近视人员的情况,但走程序需要时间……”

    安然了解,慢慢地,不动声色地一网打尽,是最好的处理方法,可涉及到小猫蛋,她就没办法等,只想把所有她能想到的线索都告诉警方。“对了,孩子还说什么故事会,坏奶奶要把她带去故事会,那里有很多我们的仇人,阳城市内有这样的社团组织吗?”

    严厉安思索片刻,“斗天会,雄鸡会,倒是知道,这个故事会还是第一次听说。”

    好吧,安然彻底放弃这条线索了,这个“故事会”要么不存在,即使存在,也是没在公安这里备过案的非法组织,要查也难。

    不过,捉了她的是坏奶奶,帮了她还把她送回家的海盗伯伯,安然倒是很想见一见,亲自感谢他。“严哥您看您这边方不方便帮我找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独眼,左眼蒙着黑胶眼罩。”

    “怎么?”

    “主要是他救了小猫蛋,我们全家都想感谢他。”把孩子放下就走了,这是无名英雄啊。

    她安然历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救了她的小猫蛋,以后就是她安然的大恩人。

    ***

    回到家,小猫蛋虽然还是蹲地上跟兔子玩儿,但明显感觉到,整个人恹恹的,没以前活泼了。安然更心疼了,问她想吃啥也说不出来,只看见她就扒她身上,怎么都不愿下去了。

    明显,是吓坏了,现在见到能让她感觉安全的人,她就扒拉着不放。正好工会有事,陈媛媛在隔壁喊,让她过去办公室一下,安然就把小猫蛋兜在胸前过去,带孩子上班,就让她破例一次吧。

    到的时候,牛正刚王建国也都在,顾慎言一个人坐主位上,春风得意地说:“安副主席来了就好,先坐下吧,咱们开个会,说说最近的工作。”

    小猫蛋很乖,静静地趴在妈妈胸前,不说话也不乱动,陈媛媛悄悄给她塞了一根大白兔,她捏在手里悄无声息的有下没下的舔吧着,时不时还好奇的看看大家。倒是不像别的孩子,早闹开了。

    “两个月前咱们工会的劳动节晚会办得不错,市里点名表扬了咱们,接下来我打算再接再厉,再办一场国庆晚会,争取超越以前的成绩,大家觉着怎么样?”顾慎言端起搪瓷茶缸子,学着那些老干部们,吹开茶叶沫子,大大的喝了一口。

    牛正刚和陈媛媛对视一眼,悄悄做了个挤眼睛的动作,意味不言而喻。劳动节晚会那可是小安(安姐)自个儿费心费力操持的,得了表扬那也是应该的,你心不小啊,一来就要超越安姐以前的成绩?所以大家都不说话。

    只有王建国附和道:“对,我们应该再接再厉,不能故步自封,满足于眼前的成绩。”

    牛正刚:“……”

    陈媛媛:“……”

    顾慎言偏要让安然表态:“安副主席,你觉得呢?”

    安然笑笑,“顾主席跟咱们生分了,什么副主席啊,直接叫我名字就是,我没意见。”她咋觉着“副”字这么刺耳呢?不过,她现在最要紧的不是工作,也倒无所谓他是不是故意提醒这个“副”字了,谁让自己没关系,不如人家有靠山呢?

    这顾慎言,为了仕途还是挺舍得下功夫的,听说他现在的对象,也就是总厂厂长的闺女,长相跟他并不是很般配,女孩是个足有二百斤的胖子,大眼睛大脸庞跟她的厂长父亲长得非常像。安然倒不是说胖女孩就怎么样了,毕竟胖瘦只是形体的差别,真正重要的是有没有一颗有趣的灵魂。她只是觉着以她对顾慎言的了解,应该是个外貌协会资深骨灰级会员才对,毕竟从小围绕在他身边的女孩都是很漂亮的。

    如果因为长时间接触,发现女孩内心的真善美和有趣的灵魂,日久生情,那是有可能的。

    可她听说的版本,俩人认识才一个礼拜不到,他就对人家展开猛烈的追求攻势……这爱情,来得也太快太猛了。

    陈媛媛十分费解。

    安然却门儿清,这就是典型的凤凰男嘛,他要的并不是爱情,不是如花美眷,而是能给他助力的老丈人。本来陈媛媛对他的好感仅次于严厉安和宋致远,一听安然分析,立马就脱粉了,现在看他真是跟看吃软饭的小白脸似的。

    不过,她还真冤枉顾慎言了,人不是没能力只会靠女人的小白脸,相反他能力还很强,很有想法,也很有执行力一人。这不,安然话音方落,他就拿出四份资料,一人发了一份,“这是我做的晚会策划方案,大家看一下,有什么意见和建议咱们商量着改改。”

    这叫啥,有备而来啊。

    安然认真看了一遍,确实写得也挺好的,但因为主题太伟光正,不是她这种信奉实用主义的人感兴趣的,也什么都没说。牛正刚和陈媛媛虽然嘴上还不服,但心里也不得不承认,搞文字工作顾慎言是非常在行的。

    王建国说:“顾主席这方案写得真好,要不是您这么写,我都想不到呢。”

    陈媛媛背后悄悄吐舌头,这见风使舵的家伙可真会啊。

    “既然大家没意见,那就按这个方案实施吧,下来我写一个详细的计划,大家按照计划分工,各司其职吧。”

    安然乐于不用动脑,领导安排干啥就干啥,可偏偏顾慎言又说:“咱们工会人手不够,不如咱们从车间调个人来吧。”

    工会虽然是闲散部门,但工资拿的是基本工资加全厂平均绩效,一个月下来比一线工人还高两块钱呢,没关系的一般人,想从一线调到工会来那可难于上青天,里头待着不挪窝的,那也是有点关系的,譬如陈媛媛,人父亲是校长,牛正刚,人爱人是总厂老会计,就连王建国,他爱人也是总厂管后勤的。

    安然十分好奇。这位能让顾慎言开口调来的人,会是谁。

    “进来吧。”顾慎言朝门外说。

    安然看着进来的女同志,心里很不舒服。这顾慎言很会嘴上民主行动独裁啊,明明都早早把计划做好了,还来问意见“商量”,明明要提拔的亲信都早早的站门口了,还假意跟大家“商量”……关键他要提拔这人,安然还不喜欢。

    这人也不是别人,就是上次无缘无故放了安然鸽子的刘小华。安然不是圣母,她特别记仇,像这种放鸽子差点害得她收不了场,事后还失忆一般一个字的解释也没有的人,别说做同事,就是做路人她都嫌碍眼。

    谁要跟她做同事,还不知道要被她怎么坑呢。

    “我觉得刘小华同志平时工作认真,特别富有钻研精神,很适合来做工会的工作,小安你觉得呢?”

    既然问到自己这个副手了,安然也就直说:“上次刘小华同志说家里有急事临时放鸽子安排给她的工作,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什么解释?”要是真说出子丑寅卯,真能说服她,安然也不会计较。

    可刘小华太蠢啊,她居然嘴一撅:“我上次不是说了嘛,我爸生病住院了。”

    “可是我们工作人员去到你们家了解情况,你父亲好端端的压根没住院。”

    “谁去啊,压根就没人去我家找我。”她梗着脖子,笃定一赖到底。

    牛正刚也是气啊,这黄毛丫头害得他跑了好几趟,本来他年纪就大,中年发福,那大肚子是好跑的吗?现在不承认,不就是说他没好好干工作,小安让他去他没去呗?顿时也较真了:“谁说没人去?我和机修车间的徐建东一起去的,还去了三趟,你父亲亲自告诉我们他没病。”

    刘小华真是蠢得都没边了,顾慎言预感不对,眼神示意她别狡辩,赶紧示个弱先,谁知道她不仅不示弱,声音还更高了,“徐建东跟我有过节,他作不了证,我说我爸爸住院就是住院了!”谁都知道她养鱼不成的事。

    牛正刚气得脸红脖子粗,他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还从没遇到过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年轻人,关键是还说得振振有词,好像说谎的人是他一样……感觉大半辈子生的气都没今儿半天多。

    他本来就胖,高血压,这么一气,安然都担心他会不会被气出问题来,赶紧看着刘小华说:“既然你还要狡辩,那就只能去医院调病案了,你倒是告诉大家你父亲住哪个医院,哪个科室,我们立马就去调病案。”

    “对!”

    “调病案,要真是我胡说八道我给你赔礼道歉。”牛正刚气得牙痒痒。

    这不,刘小华才瘪了气焰,嘟囔道:“多大点事儿,当时不说,现在关键时刻故意为难人。”

    陈媛媛也被气傻了,她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样白的硬要说成黑的人,多大点事儿啊,她要一开始就承认错误,道个态度诚恳的歉,这事也就翻篇不提了……现在,连她也气得不行。

    陈媛媛直接说:“对工作不负责任,对同事不负责任,这还叫多大点事?刘小华这样的同志,咱们工会可要不起。”上次是临时找到大院妇女们来唱歌,宋工程师又鼎力相助,可谁敢保证每一次都能想到办法过关?

    鬼知道还会不会被她坑死。

    顾慎言皱眉,他没想到,这几个老员工居然这么抗拒他的安排。抱着侥幸心理说:“要不咱们还是举手表个决吧。”

    他率先举手同意调刘小华,王建国这根墙头草啊,是左摇摆,右摇摆,看了又看,缩着手。

    终于,顾慎言在工会的第一次独断专行被群众们无情的挡了回去,大家伙一言不发,留个后脑勺给他。

    顾慎言看谁也不理他,知道是自己心急了,不该把手伸太快太长,忽然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两颗奶糖:“来,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猫蛋自经过昨天那一遭,正是不喜欢跟陌生人接触的时候,闻言立马扑妈妈怀里,留个后脑勺给他。而且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个坏叔叔妈妈一点儿也不喜欢他。

    顾慎言:“……”

    “安干事,外头有人找。”隔壁综治办的人站门口喊。

    安然赶紧把小猫蛋带离这个压抑的环境,“小野你看看谁来啦?”

    “姨姨!妹妹!”大眼睛一亮,蹬着腿就要下地。

    胡文静把手里的盒子放地上,一把搂进怀里,上上下下摸了一遍,“没事吧?中午严厉安回家吃饭说你去报案,小野被拐了,可差点没吓死我。”

    所以这就第一时间提着东西来看她了。

    安然很感动,她上辈子是没有朋友的,上天让她何其有幸,能遇见这么多真心朋友。“没事,就受了点轻伤。”

    “在哪儿?我看看。”

    小猫蛋已经很自觉的掀起衣服,指指圆溜溜的小肚子,像在介绍自己的功勋章:“这儿痛痛。”

    孩子皮肤奶白奶白的,几个青紫手印那是分外明显,胡文静是又气又心疼,“小野放心,我一定让你严伯伯把坏人抓到,让她再也伤害不了你。”

    “好。”

    “我看看,我看看。”小严斐踮着脚,急得不得了,“姐姐还痛吗?”

    面对着爱自己的姨姨,小猫蛋就是个需要人关注的小孩,没事也要哼两声,可对着比自己小的“妹妹”,她立马就化身小大人,“不痛啦,妹妹别害怕。”

    两个大人对视一眼,简直哭笑不得,小丫头这角色转换还挺快。

    “狗狗,我爸爸给你的狗狗。”严斐弯腰,想要努力把纸箱子抱起来,结果力气太小以失败告终,还把盒子里的小东西吓得嗷呜嗷呜叫。

    原来是严厉安听说小野差点被拐,又听安然的意思是,放家里她心里也觉着不放心,刚好想起队里的母警犬生了一窝崽崽,本来这种父母皆是优秀警犬的幼犬,外头是基本买不到的。但这窝警犬有八只,经过初步训练和筛选,有做警犬潜力的有六只。

    淘汰的两只,许多人都想要呢。

    他就跟队里申请,能不能领养回来,家里一只,送安文野一只。

    “两只都是牙狗,我们家那只小点,这只长得大点,能吃剩菜剩饭了。”胡文静拎出一只黄黑色交织的小狗。

    “什么是牙狗?”小猫蛋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好奇极了。

    安然想解释来着,胡文静却打哈哈说:“以后你就知道了,快看看喜不喜欢。”

    这家伙,怕是面对严斐的问题也是这样,有耐心就解释一下,不方便解释的她就打哈哈,尤其是涉及到性别话题的,总是扔一句“你长大就知道了”过去。

    说小狗狗也不是小奶狗,因为耳朵已经竖起来了,大概三个月的样子,狗的筋骨也出来了,长手长脚长腰的,甚至腰臀比很好,一看就是能长成大狗的。

    “别看它小,其实很厉害呢,特警觉,稍微有点响动都别想瞒过它。”胡文静顺了顺小狗的脑袋,就见它果然不像别的狗会摇尾巴舔人手啥的,人一本正经,竖着耳朵,歪着脑袋,不知道的还以为它在认真倾听呢。

    “那为啥淘汰的啊?”

    “贪吃呗。”说着,胡文静随便捡起个小石子扔出去,这狗子就屁颠屁颠跑过去,闻啊闻,拱啊拱的,一会儿张嘴居然啃起草来。

    就几根绿油油的花坛边冒出来的野草,没啥特别的味道,大院里老太太们养的鸡也不一定看得上啄的,它居然嚼得津津有味。

    安然傻眼了:她没养过狗,但也知道狗不吃草,这只傻狗是怎么回事?!

    胡文静无奈:“看见了吧?就因为一张嘴,它断送了自己的职业生涯。”见啥都要闻闻,拱拱,啃一啃,这要是当了警犬,那不就是犯罪分子的朋友嘛?人家随便扔个吃的就能引开。

    “要靠他抓坏人是不可能的,就先让它帮着看家,有生人来吼几声你们也知道。”

    安然一想也是,只要它能在坏人扔过来的肉包子大骨头落地之前吼两声也够了,“不过,它这么爱吃,牙口很好吧?会不会拆家?”

    “什么意思?”

    “就是,会不会见啥咬啥撕啥?家里的家具衣服窗帘这些,能保住吗?”她现在可没条件坏了换一套啊。

    “应该……不会吧?”胡文静心里也有点打鼓,没听说队里的狼狗乱撕乱咬。

    安然还没说啥,小猫蛋已经抱着狗脖子说:“谢谢姨姨。”一副“不管怎么样我要定了”的样子。

    “我家的叫黑虎,姐姐给它取个名字吧。”小严斐虽然话少,但一开口都很溜,吐字非常清晰,也非常连贯。

    “那就叫黑……黑花叭。”

    “黑花?”安然一愣,这孩子是还念着送人的花花姐妹团啊。

    “好听!”严斐立马摸着黑花的狗头:“以后你就叫黑花啦,保护姐姐。”

    “汪汪——”

    好吧,就这样,安然家在有一只肥兔子后,又多了一只小狼狗……真狼狗。

    安然也不会做手工活,宋致远不在家,她只好请银花男人来帮忙,用厂里的废钢筋头子焊一个钢的框架,搭上两把稻草屋檐下,就是黑花的小窝了。

    中途宋致远回来,看见这黑黑的小臭狗,脸色倒是难得的很好,还带着女鹅训练它。其实也不用怎么训练,只要手里拿点吃的,它在警犬大队学到的技能就能百分百还原。

    “爸爸,黑花嘘嘘。”

    “嗯。”

    “为什么它要站着嘘嘘?”

    宋致远一顿,“因为它是公狗,雄性。”家里安然是下过死命令的,让他和铁蛋上厕所必须关门,无论大小,不能让小猫蛋撞见。

    “雄鹰(性)是什么鸭?”

    宋致远难住了,这问题应该怎么解释?安然听见,瞪了他一眼,边儿去,什么雌啊雄的,小孩你跟她用这么科学,这么生猛的词汇,她哪儿懂啊?

    “宝贝,因为黑花是男孩子,男孩子站着嘘嘘,女孩子蹲着嘘嘘,我跟你说过的,还记得吗?”

    小猫蛋点点头,她记得很清楚呢!

    安然冲宋致远得意挑眉:看见没?你要用她听得懂的语言来沟通,不然就是鸡同鸭讲。

    两口子“眉来眼去”,小猫蛋就在一边忙着劝架,黑花和白白又打架了,白白就是肥兔子,现在已经肥得圆溜溜的不怎么跳得起来了,整天就在瓜棚豆蔓底下吃了睡,睡了吃。可黑花是个好动的家伙,一来就把它的兔子窝拱翻,还追在它屁股后头,一对上就是鸡飞狗跳,小院里热闹得很。

    有房有车有院子,种瓜种豆养兔子,整个二分厂再也找不出比他们更好过的人家。可安然和宋致远,并没有外人看起来的轻松和快乐,只要拐孩子的坏人一天没逮到,他们就一天不可能放心。

    严厉安那边传来消息,说排查难度不小,因为全市包括下辖六大县区一共几十万人,等把要求传达到每一个单位,再层层落实下去,填报完成,经过各人核对签字确认,再层层汇总返回到市公安局,没三个月压根做不完。

    而有了名单不算,还得一个个亲自排查,这才是最让人头疼的。

    靠这个办法,至少需要半年才能见成效。而安然也理解,公安局事情很多,如果光她的案子就要动用大批警力……警察局不是她家开的,占用社会资源却做无用功,她心里也很愧疚,干脆就让他别费心了,她再想想办法。

    而用什么办法呢,安然又暂时想不出来,只能寄希望于找到“海盗伯伯”,或许他作为成年人,能提供更多更有用的线索。

    ***

    阳城市周边不是有军区和农场嘛,也少不了火车经过,只不过不停而已。用剩的钢筋头子,铁蛋跟一群孩子学着大孩子,把它们放在火车必经的铁轨上,重达六十吨的火车皮哐当哐当压过去,这节压过去,那节又压过来,拇指粗的钢筋头子,愣是让他们给压成了薄薄的铁片。

    长长的铁片,薄薄的,再打磨个“刀尖”和“刀柄”出来,可不就是一把剑了吗?

    不过,他们管这叫“武士刀”。最近,新上任的工会主席想要收买人心,不知道哪来的人脉,找到红星电影放映厂的关系,给二分厂的职工和家属们引进了一个日本电影——《椿三十郎》。

    刚开始,孩子们一个个义愤填膺,头可断血可流,打死不看鬼子电影,可耐不住里头刺激麻溜的打斗场景,哐哐当当的,简直勾得他们身在曹营心在汉,后来干脆全跑出去,远远的“看一眼”。

    自此,天天把“真正出色的剑客把剑放在剑鞘里,而非常常拿出来使用”【1】挂在嘴边,一个个都快成小哲学家了。

    这天,他们又背着自制的武士刀,大摇大摆绕过铁皮房子,跑到安文野家门口来,一个个冲楼上喊:“包文篮,走!”

    黑花“汪汪”叫了两声,懒洋洋趴地上,竖着尖尖的耳朵看着他们,百无聊赖……他们又不给吃的。

    “来者何人?”铁蛋脑袋从阳台伸出来。

    “武士会,赵小三十郎。”

    安然在厨房里听得好笑,啥狗屁赵家三十郎,银花家小老三就小老三呗,还非得给自己安个日本名字,男的带“郎”,女的带“子”,小猫蛋被安了个“安文野子”,气得她不要不要的,说还不如叫韭菜盒子呢!

    小姑娘,那可是非常不喜欢鬼子名儿的。

    “故事会,妈妈他们是故事会的,坏奶奶。”小猫蛋忽然抬头,害怕地说。

    安然一怔,“上次你说的‘故事会’,其实是武士会?”

    第52章 三更合一

    “对鸭!”

    安然恍然大悟, 这么岛国化的名字,不用说,肯定是跟那个国家有关的某种组织。再一联想她和宋致远发现沉船打捞沉船, 华国是白捡了个大便宜, 可最心疼, 最恨他们的,不正是R本人和间谍吗?

    武士会是什么东西呢?严厉安一听这仨字, 就说:“这是当年R军投降撤军后留下的后裔,有的是R本带来随军妇女的孩子,有的是R军与阳城当地妇女生的孩子,更多的则是开拓团民后代……R军投降后他们没了倚仗, 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

    开拓团民, 说的是当年R军对我国侵略战争期间, 为了解决岛国人多地少资源贫乏的根本性问题,有计划, 有目的分批次向我国“移民”的人。

    这些人分布在农工商医各个行业, 就连阳钢集团也有三位工程师是开拓团民后代, 安然所在的二分厂也正巧有一个。以前没建交时候,民愤还挺大, 厂里有些人就十分不喜欢那个日本工程师,但现在已经正常邦交,大家对他也给予了应有的尊重。

    这群战争遗孤在华国, 除了民间确实有点怨愤之外, 国家和社会可一点也没亏待他们,就因为宋致远捞船捡了“便宜”,让他们丧心病狂的居然对一个两岁的孩子下手!

    为什么有人就可以不要脸到如此地步,侵略了别人, 烧杀抢掠了别人,别人帮你抚养你养不起不愿带走的孤儿,结果还恩将仇报呢?

    只要是在华国土地上的,哪怕是一只鸟一粒土,那也是华国的,凭什么他们会认为几百吨的铅矿铀矿应该归他们所有?那么大个铀矿坑也该拱手相让?不双手捧上还是咱们的错了?

    看着咬牙的安然,严厉安很肯定的说:“这个武士会我们平时有关注,大多数还是安分守己的普通人,对小野下手的应该是极个别别有用心的人。”

    因为现在两国和平已经是主流,没看都建交了嘛,民间交流也越来越多,就是R本电影,在现在的华国也是大行其道,流行到小孩子都能把台词背得滚瓜烂熟的。什么人最希望关系恶化?最想让大家打起来?

    这样的组织,都是会定期开会的,每个礼拜二晚上就是他们开例会的时间。正巧今儿就是星期二,真是来的好不如来的巧,当天晚上,市公安局就对武士会突袭检查,还真让他们抓到了两个戴眼镜的。

    第二天安然带着小猫蛋过去,远远的隔着门缝,“坏奶奶!”一下就给认出来了。

    安然的震惊掩饰不住,居然是她。

    “怎么,小安你认识她?”

    “认识,打过两次交道。”

    这个一脸正派的老太太,不是司旺八的“大”老婆吗?也就是何宝花的城里婆婆,去年她曾带着大几百块钱去小海燕给司旺八“赎身”呢。

    当时安然还觉着,这么正派,说话有礼有节的女人怎么会看上司旺八那样的蠢货,怕不是就图他年轻?现在忽然一下就想通了,“严哥,这人你们一定要好好审审,我觉着她身上肯定还有别的案子。”

    当时她想把司旺八“赎”回去,安然就猜测应该是要利用司旺八斗天会副会长的身份干点什么,但让她给挡下来了,说不定司旺八干那么多缺德事儿都是她在背后出谋划策呢!

    对了,她忽然想起来,去年宋致远被贴大字报,虽然最后证实是何队长的儿子儿媳贴的,可他们也都是受司旺八启发的……其实应该是她指示司旺八这么教的。

    原来,藏得最深的坏人,是她!

    现在,会长坐牢了,没有顺手的“枪”了,所以她这个会长背后的女人终于不得不出面,亲自干脏活儿了。

    严厉安神色一紧,“你放心,要真是间谍窝子,身上还有别的案子,谁也跑不了。”

    但话虽如此,黄老太太嘴硬得河蚌似的,她是土生土长的华国人,身上没有任何R本人血脉,只要她不承认拐过小野,只是参加一场“朋友聚会”,单凭一个两岁孩子的证词,还真定不了她的罪。

    随着羁押时间的延长,审讯难度越来越大,就连当地武士会的人和在京市的R本大使也打电话来询问情况。明明知道肯定有问题,不然大使不可能给小小的阳城警方施压,可就是没有足够证据逮捕,严厉安气得脸都青了。

    犹豫再三,他还是上门找小猫蛋又问了一遍当时情形。随着时间推移,孩子的记忆越来越模糊,加之心理阴影,甚至有时还出现前后矛盾,完全不一样的证词……严厉安头都大了。

    ***

    时节很快进入十一月,菜地里的黄瓜豆角都像做了结扎手术一般,忽然之间不再开新的花和结果。到了下旬,藤蔓也慢慢地枯黄,结束它这灿烂的一生。安然就寻思着,把枯藤拔了,种点耐冻的啥。

    “要说耐冻的,那肯定是菠菜韭菜和白菜啊,白菜我二姨那儿有种子,你要的话我明儿给你送来?”赵银花说。

    为了一把蔬菜种子还得麻烦别人,安然也不好意思,“算了,咱改天有空上自由市场转转,看能不能买到吧。”

    “也别改天了,就今儿吧。”银花回家挎个菜篮子,“正好家里也没菜了,走。”

    小猫蛋最近心理阴影消除得差不多了,对跟妈妈上街,那是相当痴迷的,哪怕啥也不买就出去转转,她也要屁颠屁颠换上小羊皮靴子和红毛衣,“走叭妈妈。”

    她的红毛衣是安然学邱雪梅,给她拆了几双棉纱线手套,再用茜草根染红的,不是特别鲜红,但茜草红倒是更衬她的皮肤,白里透红,粉嘟嘟的。

    最难得的是,嘴唇也是红嘟嘟的,古人说的“不点而朱”,实在是非常漂亮。馋东西的时候,她时而紧紧抿着嘴唇,时而又舔吧舔吧嘴唇,真是越来越像只猫崽崽。

    这不,猫崽崽舔吧嘴唇,猛咽口水,指着不远处热气腾腾的包子自行车说:“妈妈,我能吃一个肉包子吗?”她最近喜欢用定量词了,一碗饭,两块肉,一条鱼。

    本来也还没吃早饭,安然直接买了四个大肉包子,“你家小枣儿咋没来呢?”塞给银花两个,“带回去给枣儿吃吧。”

    “她啊,跟她大哥出去了,说是带她去买个啥电暖炉。”他们家大华自从去年离家出走几天之后,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虽然勉强吊车尾上了县高中,但他每天神龙见首不见尾,听说是跟着倒爷瞎跑,学做生意呢。

    “做啥生意哦,一分钱没见他的,倒是天天跟着安雅跑,帮安雅卖这卖那当狗腿子还差不多。”赵银花呸了一口,“最近天气冷了,安雅又搞出个啥电暖炉,他们偷偷在向阳农场那一带卖呢。”

    安然虽然没见过东西,但听名字就很有现代感,看来安雅把自己的穿越者身份发挥得淋漓尽致啊,每年都能搞出个新东西来。

    大华这孩子,他奶和别人说啥都是好的,香的,唯独他爹妈说啥他都是不信的。“银花姐你还是多留个心眼,劝劝他别太张扬,虽说大环境是改善了,但投机倒把罪还在……”

    “我何尝不劝啊小安,可他是能听进去的吗?安雅也不知道给他灌了啥迷魂汤,整天就发白日梦,说以后会改革开放,他会成为大富翁,住比小白楼还好的房子,开四个轮子的汽车……你说不是做梦是啥?”

    “不仅如此,安雅还跟他说,让他劝我离你和小猫蛋远些,别被你们祸害,你说这叫什么狗屁话?”

    “我不是小猫蛋,我是小野。”

    “对对对,是小野。”银花摸摸她的脑袋,“你说来气不来气,还挑拨离间呢,咱们啥关系,她挑拨有个球用?”

    安然心说可不是嘛,该远离的是她,她再这么不知收敛把排场搞大,到时候要真被抓了,判刑就越重。对,改革开放是真的,但能不能独善其身到那个时候就不好说了,她自以为看几本小说就能玩转这个年代?还是太天真啊。

    最近小瘦猴倒爷也不常见了,附近的倒爷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估计是听到点风声,暂时躲起来了。

    不过也是,最近胡文静来接严斐都是埋怨丈夫经常不着家,说是市公安局跟革委会要联合搞一个什么专项治理行动,就专门针对那些自由市场啊倒爷啊啥的,还让安然尽量少去自由市场。

    她把事情掐头去尾,隐掉消息来源,告诉赵银花,让她最近想办法把大华留在家里,别出来了。

    而安然也打算,火速的买完东西火速回家。来卖各种蔬菜种子或者菜秧的都是周边生产队社员,她嫌下种子麻烦,想直接买现成秧苗,好成活,也省心。

    刚到黑市,别人一看她们就知道是常来的家庭妇女,彼此是老面孔,也不会上来兜售,因为她们只有换季才买衣服,其他时候都是买吃的,不用费口舌。

    倒是有个脸生的中年男人,安然确定是第一次见他,他还以为她们是刚来市场的没见过世面的家庭妇女,撸起袖子问:“要手表吗?正宗海城牌手表,二十八块钱一支。”

    赵银花吐了吐舌头,被吓得,“咋这么贵呀?”

    他们一家五口,除了大华,还没人戴过手表啥滋味呢。

    大华最近跟着安雅东奔西跑,钱没往家拿过,倒是身上的衣服越穿越新,越穿越好,还成了同龄孩子里第一个戴手表的。他手腕上那支听说就是海城牌,他宝贝得很,弟弟妹妹碰一下都不行,睡觉也舍不得脱下。

    不过,她问过,他说是安雅以成本价卖给他的,只买作十五块钱。

    二十八块,这男人明显卖太贵了。

    安然定睛看了一眼,总感觉质量不怎么样,再加上也对手表不感兴趣,很客气的说:“谢谢,我们不需要。”

    男人又纠缠一会儿,见她们是真不感兴趣,这才识趣的走开。

    “妈妈,伯伯为什么要戴,戴六块手表呀?”她数过呢。

    一条胳膊都给戴满了,少说好几斤呢,也真是难为这些倒爷们,为了挣口吃的,不容易啊。快过年了,需求大增,黑市按理来说应该是最热闹的时候,但都给撵得七零八落,很多做倒爷的人家,就指着这几天生意好点过个丰收年呢。

    “因为这就是伯伯的工作,只有努力工作才能挣钱,才有饭吃啊。”

    小丫头似懂非懂的,小大人似的点点头,“嗯呐。”

    说着,还真让她找到一个卖韭菜苗的老太太。

    准确来说是韭菜根,因为上头能吃的部分已经割了,只剩一丛丛发达的根系和半寸高的韭菜茬,拿回去栽活的话,盖上一层稻草,冬天也能有绿叶菜吃。

    大娘倒是很好说话,三角钱差不多五斤全卖给她了,“小同志你要鸡吗?我这儿还有一窝鸡崽,家里没粮,喂不起了。”

    小猫蛋听见“啾啾啾”的声音,蹲地上双手托腮,看着几只嫩黄色的小家伙,十分笃定地说:“妈妈,是大花和小花。”

    “啥大花小花?”赵银花不解。

    “以前我们在小海燕养的五只鸡崽,后来搬来二分厂就给送人养了。”因为当时说的是大院禁止养鸡,就怕鸡屎没人打扫,搞坏公共卫生,可住进来才发现,好多人家都偷着养呢,俩孩子都后悔死了,觉着鸡卖早了。

    要是没卖,现在都长成一天一个蛋的老母鸡了。

    安然知道,这是孩子的心结,更何况自从被黄老太太伤害后,小猫蛋的胆子好像没以前大了,多亏有严厉安送的黑花壮胆,她现在已经基本消除心理阴影了。

    大概,多和小动物玩也有好处,能治愈吧。

    家里已经有一兔一狗了,再多几只鸡也没事,遂大手一挥,准备买。他们现在独门独院,有菜地给它们溜达,不会跑到大院去污染公共卫生,谁也管不了。

    “不过,安文野你能做到每天帮它们打扫卫生吗?”鸡屎真挺臭的。

    “能哒!”

    “你说话算数吗?”

    “我安文野算数。”小丫头站起来,高兴得直蹦跶,“跟白白和黑花一样,我会打扫哒。”

    从过完两岁生日开始,妈妈就教她给兔子打扫卫生了,每天吃过早饭第一件事就是把兔子从窝里放出来,把兔子屎施在菜园里,倒是一举两得呢。后来养了狗,就跟哥哥分工合作,哥哥打扫狗窝狗屎,她打扫兔子窝,哪怕礼拜天休息也得早早起来干活。

    “哎哟,小安你这是啥都让俩孩子干啊?”跟养了两个小帮工似的。

    安然开玩笑,“可不是,养孩子不就是养了帮我干活的嘛,以后还得挣钱给我花呢,对不对安文野?”

    “对!我要挣多多钱,给我妈妈!”

    “那不给你爸呀?”大人们总喜欢让孩子选一个最爱的出来。

    “不给。”

    “为啥呀?你看你靴子是你爸买的,住的房子是你爸工资盖的。”

    小猫蛋双手叉腰,理直气壮地说:“我给妈妈挣钱花,妈妈给爸爸发工资。”

    众人大笑,孩子话才是最能体现家庭地位的,原来安然在家把宋副厂长管得这么严呐,零花钱还得向她伸手讨要才行。这在大多数家庭里那是完全不可能的,简直天方夜谭啊!

    鸡崽一共十二只,大娘说其中有八只公鸡,四只母鸡,这也是她一直卖不出去的原因,光打鸣不下蛋的公鸡,谁要啊。

    生来就被嫌弃的公鸡们,就这样换了主人。不种地,家里也没喂鸡的粗粮,安然干脆又买了二十斤苞谷碎,打算待会儿回去从向阳农场门口过,看能不能便宜买点菜叶子啥的,剁吧剁吧搅拌匀,应该挺长肉……那样就能早点吃上香喷喷的鸡肉啦。

    东西一下多起来,安然只能让小猫蛋自个儿走,哪怕走慢点也行,她可以等着。

    小丫头踢着羊皮靴子,一路走一路嘀嘀咕咕不知道唱的啥,银花的重点则是刚才孩子不小心说漏嘴的话:“你家小宋厂长真还找你领工资?他工资奖金都在你手里捏着?”

    安然也不好太不给宋致远面子,“哪有,孩子乱说的。”领啥工资哟,他一个月里至少有二十九天是身上不揣一分钱的,不能说完全上交吧,只能说快两年没摸过人民币啥滋味了。

    “我家那口子可不行,人工资是自个儿领的,领了悄悄的就要给他老娘塞五块,怕我不给似的。我呸!不就五块钱嘛,她别来烦我我宁愿月月给。”

    老太太瘫了,小叔子家两口每天端屎端尿,一个月给五块其实不算多。

    安然只是笑笑,谁都有原生家庭,看顾父母是人之常情,但得看怎么个看顾法,像这种每个月给几块零花她能接受,可要是像上辈子的秦京河一样,自个儿泥菩萨过河还得养着一群成年的弟弟妹妹,每个月工资发下来一分不留寄回家,没钱了再找同事借,女朋友借,甚至给人当枪手写文章,出诗集,就为了养着那一群欲壑难填的弟妹……

    那就是圣母光环太重,结啥婚,跟弟弟妹妹过去吧!

    “你家小宋厂长可真好啊,公公婆婆也不跟你们要钱,过好自个儿小日子就成,不像我们……”

    安然也跟她说实话:“别提公公婆婆,我家小野都两岁了,不说给钱给关怀,结婚三年他们没问一声我跟小野怎么样,单冲着这一条,我就不会给他们好脸。”

    “那小宋再怎么说也是他们儿子,儿子孝顺父母天经地义啊。”

    “我也没拦着他孝顺啊,反正只要别来攀扯我娘俩,他爱怎么孝顺我都可以当没看见。”她只是嫁给宋致远,没嫁给他老宋家,宋家父母以后要是老了病了,需要人端屎端尿,找他们儿子去,别找她和安文野。

    “这娶媳妇儿,不就是给娶个洗衣做饭还能挣钱的人吗?你老婆婆其实也不坏,只是也说不上好。”

    “得了吧银花姐,我可没你心善,每天上班累死个人回家还得伺候瘫痪的老婆婆,给她端屎端尿,完了还得给几个孩子做饭……”说实在的,要她早撂挑子不干了,单想想被她教坏的大华,安然就觉着能跟她大战三百回合不死不休。

    这也太爽了吧!银花咂吧咂吧嘴,虽然听起来也太狠太“没良心”了,可又让人挑不出错处来,权利和义务是对等的呗。

    正想说啥,忽然听见一声哨响,原本悠闲的倒爷们立刻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带着自个儿东西逃窜起来,安然赶紧一把将猫蛋搂背上,往一旁的野草丛里躲。

    她们东西拿得太多,又带着孩子,跑是来不及跑的,与其被撵得屁滚尿流,不如先躲躲。这年头买东西的不会怎么样,顶多就是口头教育两句,或者运气不好罚点钱,卖东西的可是犯罪,人赃并获的话得坐牢的。

    所以,玩命跑的是倒爷,她们三个人蹲在草丛里,大气不敢喘。

    小猫蛋还不知道危险性,以为妈妈是跟她玩游戏呢,小手捂住嘴巴,一双大眼睛滴溜滴溜转,一会儿笑弯了眉眼,一会儿瞪得黑葡萄似的,一会儿又做各种鬼脸……真·一双眼睛就能演一部电影。

    兵荒马乱并未持续太久,十几分钟后,抓到几个倒爷的公安们,就能回去交差了。

    小猫蛋偷偷看出去,超小声:“咦……是海盗伯伯。”她指了指自己的左眼。

    “啥意思?小猫蛋还认识被抓的倒爷?”

    安然赶紧看过去,有个男人手腕上戴着三支手表,袖子撸起来,被公安押着呢。关键是,他的左眼蒙着块黑胶眼罩,“小野告诉妈妈,这就是那天帮助你的海盗伯伯吗?”

    “嗯呐!”小丫头观察力很强,不可能认错。

    找了两个月的“恩人”,原来是个倒爷,难怪公安怎么找也找不到。

    独眼在有些人心目中是不吉利的代表,除非没选择,不然用人单位都会尽量避开,如果是农业户口,那在农村更不知道要受多少排挤。

    要是有固定工作,谁又愿意出来风餐露宿当过街老鼠呢?

    安然看到他,就想起自己上辈子走街串巷那几年,那种苦,没经历过的人都想象不出来。

    而且,他人品应该不差。因为他的海城手表是真的,宋致远手腕上有一块,刚才另一个倒爷的,安然一眼就看出来了,是假的,贴牌的。只有独眼男人手上的,才跟宋致远的一样,以后还是海城手表这个系列里最受欢迎,最有收藏价值的一块。她记得她问过宋致远,在海城百货商店专柜里头,卖三十五块呢。

    只是可惜了,上天已经给了他不幸,谁知当倒爷讨口吃还被公安抓个正着,搞不好还得判几年刑。

    都说否极泰来,但有些人,幸运之神好像一辈子也没光顾过他。

    这是小猫蛋的恩人啊,就是她的恩人,她应该做点什么帮帮他。可他现在犯法了,安然心情有点低落,等外头安静下来,才带着她们出来,以防万一在半道上碰到公安,就准备抄小路回家去。

    “这路都大变样了,去年发现沉船之前,路只有这么小宽,现在车子都能开进来了。”银花有点恍惚,“这儿,还是咱俩的幸运之地。”

    半年前发现沉船,安然逼着刘解放给她俩每人发了一百块奖励,后来船里的东西研究出来都是很值钱的矿石,市委又给她们每人奖励了一百块现金和二十斤清油。靠这艘鬼子船,她们一口气得了半年工资,真的是幸运地啊!

    正因为有了这笔钱,银花才咬咬牙给自己添了一辆自行车,回娘家再也不用为了省钱而走得脚底板起泡了,她直接搂过小猫蛋亲了一口:“小人儿眼神真好。”

    其实,要说最早发现的得奖励,那所有奖励都该归小猫蛋才对……她们俩大人可是占了孩子的便宜啊。

    当然,眼神贼好的小猫蛋这下又发现点什么了,她指着一个长得严严实实的野草丛子说:“妈妈,那里有东西哟!”

    安然一怔,“啥东西?”脚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扒开草丛,里头藏着个军绿色的包包,跟草叶子一个颜色,难怪她们没看见呢。

    赵银花也跟过去,“包里是啥呀,快打开看看,你说会不会是鬼子藏在这儿的?”阳城市人对鬼子的恨,那是深入骨髓的,一有啥坏事首先就会联想到他们。

    安然有点好笑,鬼子早三十年前就被打跑了,他们的东西藏到现在还能是崭新的?

    “手表!很多手表呀妈妈,跟我爸爸的一样。”小猫蛋精着呢,说啥都特小声,生怕被其他人听见。

    绿色大包里,是几十块银光闪闪的,崭新的海城手表,沉得不得了,大包都要被坠坏了。

    安然拿起一块仔细看了看,“应该是刚才被抓那个倒爷藏在这儿的。”质感和光泽,以及商标,都在说明它们是正品,肯定是独眼男人的。

    想来也是,东西太多他不可能全带过去,就一只胳膊戴三支过去,卖完再回来这儿拿货。

    可惜他现在被公安抓走了,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拿。要是真给判刑的话,等关几年出来,手表全都被腐蚀成废铜烂铁了。

    安然当机立断决定,“我们把手表带回家吧。”

    赵银花却误会了,犹豫道:“这不太好吧,这么多东西值老多钱呢,万一别人回来找,还不得急死?”咱们就是再穷,也不能拿人东西。

    “银花姐你想哪儿去了,我是怕别人看见给拿走,想先带回去帮他保管,我会想办法联络他,问他怎么处理。”她上辈子也有一次被治安队追了三条街的经历,她当时把一批上乘的的确良藏在一个废弃的小院子里忙着跑路,等过了半天再回去就被人拿走了。

    这笔损失,让本就困难的她雪上加霜,偷偷哭了好几天。

    赵银花不好意思的笑笑,“瞧我,把你想成啥人了我……你别生气啊。”

    这算啥事嘛,安然怎么会生气,她为自己能有一个这样正直的好朋友高兴还来不及呢。俩人把手表拆分装进菜篮子里,上头盖上点菜叶子,虽然沉得不要不要的,但应该不会有人发现得了。

    抓间谍的转机,就这么出现了。

    提这么大一堆东西回家,又买了鸡崽,刚进大院就有人追着看热闹,小猫蛋充分发挥小助手作用,跟大家伙嘚吧嘚吧她们怎么买鸡崽,买了几只,叫啥名字,“我还要帮它们打扫卫生呢!”

    快夸夸本宝宝吧。

    黑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过来,前爪搭她肩上,就要去舔她的脸。

    安然:“……”黑花你爸妈都是顶级优秀的有血缘认证的警犬啊,你怎么能这么哈巴狗!

    不过,就在这时,它嗅了嗅鼻子,围着鸡崽篮子嗅了一圈,立马就耳朵一竖,尾巴一立,“汪汪”叫起来。

    龇出尖尖的锋利的白牙,铁打的爪子“滋滋滋”挠地,恨不得立马咬开篮子,一嘴一个,嘎嘣脆,鸡肉味。

    小鸡仔们“叽叽喳喳”吓得够呛,兔子白白也来凑热闹,院子里顿时鸡飞狗跳好不热闹……安然可以想见,今后的日子要多么鸡飞狗跳。

    这时候,宋致远居然破天荒的,没到饭点就提前回家了,刚走到铁皮房子背后,女鹅就叫:“爸爸,爸爸,快来看我的小!鸡!鸡!”

    宋致远: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

    铁蛋挎着书包也刚走到那儿,直接“噗嗤”一声,幸灾乐祸道:“妹你怎么能说脏话呢?小姨小姨,我妹也说脏话了,你是不是得一视同仁,揍她一顿?”

    这是昨儿因为说脏话刚被揍了一顿的人的怨念。

    安然从厨房探出头来,“你妹说的是小鸡仔,你别瞎误导她。”

    “小鸡仔?姨你买了小鸡仔了吗?”铁蛋还没忘记他那几只苦命的被迫送人的花花姐妹团,书包一扔就冲过去,直接一条虫似的趴地上,“这只是公鸡,这只是母鸡。”

    小猫蛋现在知道公母和雌雄是什么意思了,小手一叉腰:“嗯呐,是男孩子鸡,女孩子鸡!”

    铁蛋:“……”意思是一样的意思,可怎么感觉怪怪的。

    鸡……鸡骨头……小主人悄悄扔桌子底下的鸡肉……黑花似乎是预感到什么好吃的,馋得直舔嘴巴,口水已经溃不成军。

    “我要给它们取一样的名字!”

    安然懒得理他,随他们便。不过,她刚缩回去,又想起个事情,再次探出脑袋:“让你姨父给搭俩鸡圈,弄后院去啊。”

    对于动手实操的事儿,宋致远很乐意,也很拿手。他直接找来一堆盖房子时用剩的砖头,简单的拌了点砂灰,也不用啥工具,凭肉眼和直觉,在屋后离窗子比较远的地方,很快砌起半人高的矮墙,再把上次用剩的木板和椽子,锯一锯,截一截,钉几颗钉子……兄妹俩乖乖在一边站着看,爸爸不趁手还给帮忙递工具。

    等安然把饭菜做好,两“栋”有门有窗的鸡圈就盖好了。

    “妈妈,是两层楼哦。”小猫蛋提醒她快去看看,还把门拉开,“这里是楼上,睡觉的地方,下面是厕所哟。”

    竹条搭的“楼板”,鸡粪可以从缝隙里漏下去,第二天早上只需要打扫下面接粪的地方就行,倒是很简单,也卫生多了。

    小猫蛋拍着胸脯保证:“我每天都会给它们打扫卫生哒,要做干净的鸡宝宝哦。”摸了摸黄茸茸的小鸡仔。

    她能主动说出这么有责任心的话,两个大人都很开心,说明他们的教育还算成功,不期望她成多么高情商高智商的人,但至少要有基本的善良和责任心。

    有了共同的成就感,安然看宋致远又顺眼了一点点,一面吃饭一面问:“怎么回来这么早?”

    “事情快成了。”

    “什么事?”说实在的,安然搞不懂他手里到底有多少个项目,又分别进展到哪一步。

    “我们自己的战机,很快就能上天实验了。”他把话压在嗓子里,听不出情绪,可眼睛却亮得不像话。

    在这一刻,安然想不出能用什么词形容他的眼睛,那是一种充满热忱的明亮,像两簇火苗,又像星星。

    当然,这还是机密,有孩子在,他不会细说,只是吃饭的神情比以往轻松很多,“听说你当工会副主席了?”

    安然撇撇嘴:“才知道啊,都当几个月了。”看在今天有重大发现的面子上,不跟你计较。

    宋致远顿了顿,别说,他还真没注意到,要不是姚刚今天顺口提起,他都不知道妻子居然也算个小领导了。

    铁蛋刺溜一口面条,长长的叹口气,“我姨父真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

    安然笑起来,“对,你以后结了婚可不能这样,不然哪个女同志受得了啊?还不得天天跟你干架闹离婚,反正到时候我可帮理不帮亲。”

    “姨不许臊我,我才不要结婚。”小子嘴硬得很,自从他姥姥跟陈爷爷把证扯了,正式成为夫妻,他就觉着“结婚”是一件很吃亏的事。你看他姥早上过来带妹妹,下午小姨一下班她就得赶市医院去,给陈爷爷做饭。

    多累啊,结婚不仅要把炕分给另一个人,还得给另一个人洗衣做饭当保姆。

    他现在多好,一个人独享一张大床,想怎么滚怎么滚,每个星期还只用洗他一个人的衣服,几下就完事儿了。

    小猫蛋嘴里嚼吧着一块软糯糯的土豆,还不忘插话:“我要结婚!”我跟你不一样。

    其余三人一惊,“啥?!”

    安然心道:这孩子不会是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了吧?两岁半就想结婚,她老母亲怎么办。

    宋致远:我女鹅你才两岁半不到啊,就要离开老父亲了吗?

    她把东西全咽下去,擦了擦嘴,慢条斯理的,像个小大人一样口齿清晰地说:“我要给妈妈娶个媳妇儿回家,给我妈妈做饭吃,给我妈妈挣钱花,还给我妈妈端屎端尿哟!”

    她今天听银花姨妈聊什么婆媳矛盾,别的没听懂,就听懂这么几句,以为“娶媳妇”就是这么一回事,给妈妈找个小保姆,让妈妈不要那么累。

    因为啊,她可是观察力很强的宝宝,她发现自从姥姥搬走后,妈妈超累哒,每天要上班,还要做饭,打扫卫生,还得自个儿上厕所拉屎拉尿。

    安然笑得肚皮都快破了,娶媳妇不是找保姆啊我的宝贝。

    “好,我等着你给我找这么个人回来,要多少彩礼包你妈身上。”她女鹅可真棒!

    第53章 三更合一

    第二天, 毫不意外的,母女俩醒来时宋致远已经在实验室待两个小时了。安然先到工会报道,看顾慎言不在, 据说是上市里开会去了, 也就跟陈媛媛打个招呼, “我今儿有事要去市里一趟,中午回来。”

    今天陈六福要回红星县整理以前的房子, 顺便问问能不能办私人诊所的事,包淑英得跟着他去。所以安然就得把小猫蛋带身边,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大院里。

    “妈妈,妹妹家。”

    走了不远, 小猫蛋还记得, 这儿是严斐家。

    安然想了想, 为了以后不让她对性别认知有偏差,温声纠正她:“宝贝, 小斐是弟弟, 不是妹妹哦, 他只是长得漂亮,其实性别是男孩子。”

    “性别是什么呀?”

    “嗯, 就是区分男女的,就像妈妈是女人,爸爸是男人, 哥哥是男孩, 你是女孩,咱们都是不一样的,对不对?”孩子的认知总是进三步退两步,往往是上个月才弄明白小动物要分男女, 这个月人类的认知上又分不清了。

    小猫蛋拽着她的手,歪着脑袋想了想,但没等想明白,她们就遇到个熟人。

    安雅跟刘向群,开开心心的刚从电影院里走出来,很久不见,她的装扮越来越洋气,带蕾丝花边的裙子,米白色的小羊皮靴子,还有一个同色的人造革皮包……哪怕是搁五十年后,也是非常洋气的打扮。

    就连她身边的刘向群,也是白衬衫解放裤,外搭一个驼色毛衣开衫……这俩人还真是会打扮。

    安然要说不羡慕是假的,差不多的年纪,别人没结婚,甜甜的恋爱谈着,想怎么打扮打扮着,可结了婚呢?干啥都得第一时间考虑孩子,哪怕是想买件漂亮衣服,也得先计划这个月工资够不够,得先留足孩子的花用和储蓄计划,才能算计剩下的能干啥。

    经常是,一算,就没心情买了。

    当然,安然也知道这是自己的心态问题,跟钱多钱少没多大关系,可劝别人的话谁都会说,要真轮到自己身上,她还是舍不得。

    “姐姐这是要去哪儿?”安雅像只骄傲的孔雀,慢步过来,看了看她牵着的孩子,叹口气。

    安然不知道她对着猫蛋叹啥气,也不想跟她多说话,谁看见上辈子的仇人能谈笑风生呢?安然没找穿越芯子继续复仇就是她善良了。

    可她想走,安雅却不让她走,伸手一把拉住小猫蛋,用只有她们能听见的声音说:“姐姐,看在咱们姐妹一场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有的孩子不是亲生的就不是亲生的,再怎么爱她疼她,以后还是白眼狼,你说对不对?”

    安然心头一怔,说得这么直白,莫非她知道自己上辈子曾经养出过小白眼狼?但不知道其实她安然也换了芯子,已经避免了孩子被掉包。难怪她每次看见猫蛋的时候都是一副既讨厌又好奇的样子,安然还差点跟她干过一架。

    她面上依然很淡定:“我不知道你说什么,但我也好心提醒你一句,枪打出头鸟,有些事别做得太过分,知道吗?”就她目前搞的那些投机倒把,赚的那么多钱,要被抓的话,别说坐牢,枪毙都是有可能的。小女孩还是太年轻了,她看不起的这个年代,看不起的这些灰头土脸的劳动者,其实才是这个年代最大的闪光点,最值得敬佩的地方。

    这些点子不是他们想不到,只要能挣钱能吃饭,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他们只是遵纪守法,在什么年代就做什么事。

    没有这些她看不起的低到尘埃里的劳动者,这一朵朵默默无闻的浪花的推动,能有她五十年后看小说当穿书者的优越感吗?说不定她的国家,她的民族已经沦为帝国主义瓜分的对象,真应该让她好好看看第三世界国家的老百姓过什么日子再让她穿越。

    走过电影院,小猫蛋咬着嘴唇,“妈妈,什么是白眼狼呀?”

    刚才她都听见了,什么亲生不亲生的她都懂,就是这个词对她来说还是全新的词汇。

    “就是没良心的,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人。”

    一连俩成语,小猫蛋更听不懂了,但不妨碍她懂前半句:“妈妈我超有良心哒,对不对?”

    那副小模样,安然爱死了,抱起来亲一口:“对对对,安文野最棒,最有良心。”还知道要娶个“媳妇儿”回来给她当保姆用呢。

    没一会儿到了市公安局,正巧遇到胡子拉茬的严厉安肩上搭着衣服准备下夜班,“伯伯!”

    “哎哟小野,你们怎么来这儿了?”严厉安揉了揉熬红的眼睛,点了点小丫头的鼻尖,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比自家那臭小子可爱百倍啊。

    “我们来办点事。”

    “办啥事?要不我带你们进去,要找谁,就一句话工夫,省得你们不熟找不着。”

    他倒是挺热心,可安然不能麻烦他,这事算是她“多管闲事”,不能把身份特殊的严厉安牵扯进来,万一因为他热心帮忙还受处分就不好了,所以她只是打哈哈,说她知道去哪儿找,只说两句话就走,让他快回去休息吧。

    进了公安局,安然找到专门容留这次专项治理工作中被抓的投机倒把份子的地方,她也没急着上前,先在一旁观察,发现有七八个人排着队,都是来认领被抓的人的家属,有男有女。而公安也没为难,更不可能搞连坐,问清楚找谁,就指指后门,让人带他们过去说几句话,交代一下,还挺人性化,挺有人情味的。

    “同志你好,我想问一下,你们这儿有没有一个独眼男人?”

    小公安了然,“你是石万磊的家属吧?在后面。”

    原来那独眼男人叫石万磊,安然跟着过去,在正在说话的几个家属前面的房间里看见他,正一个人双手抱头,坐在墙角,愁容满面。安然虽然同情他,但也没办法,犯法就是犯法。

    这事不是她能解决得了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帮他减少点损失,一共八十块手表呢,光成本也得上千,说不定本钱还是借的。

    “石万磊,你家属来了。”

    男人麻木的神情转为错愕,他哪儿有家属?看过来,一个漂亮的小女同志,更加茫然了。

    不过,待看见矮矮的踮着脚尖努力想要看见他的小年画娃娃,石万磊就想起来了。几个月前他在公共厕所被一个小女娃娃吓了一跳,还说是有人要拐她,让帮帮她。

    事后证明,她确实是被拐的,人小娃娃家庭条件贼好,父母都是大干部,不可能骗他。送回去本来他想核实一下的,结果女娃娃轻车熟路从门口菜地里摸出一把钥匙开门,他就知道没错,所以也没等到家长回来就走了。

    对了,她还甜甜的说过:谢谢海带伯伯。

    这样美好的声音,不是他这样的人配听的。

    安然赶紧冲他眨眨眼,“死鬼还不过来,我跟你说两句话,家里还有事呢。”冲着他的人品,赌一把,帮一把,就是给小猫蛋积福。

    幸好,石万磊不是个傻子,电光火石间有了决定,赶紧笑着走过来,嘴上还说:“媳妇儿你别怪我,我不会连累你,不行咱们转头就把婚离掉,绝不会连累你……跟孩子。”

    安然还没说啥,小猫蛋先不干了,她瞪大了眼,鼓着肉嘟嘟的嘴巴,她妈妈可不是这个伯伯的媳妇儿,是她爸爸的媳妇儿!不过,她的观察力早就发现妈妈撒了好几个谎啦,应该是在做她不知道的事儿,她不能捣乱,于是又乖乖把嘴闭上……看上去气哼哼的。

    “先别说那些,我只问你,看看你手上的表,几点了孩子还没饭吃,上次我在后院草丛里捡到的八十个鸡蛋,你藏哪儿了?孩子没鸡蛋吃,天天跟我闹脾气呢。”

    一个没鸡蛋吃闹脾气的娃娃,气呼呼的小猫蛋莫名就装得挺像。

    石万磊迅速捕捉到关键词,手表,八十,捡到。

    原来他的存货还在,而且还被她捡到了,“我没藏,借给邻居王六叔了,你找他要去,要回来的话,你们吃四十个,留四十个给我,可以吗?”几乎是在祈求,给她一半做报答,给他留一半吧,不然他坐几年牢出去,拿什么还债?虽然,昨晚关一起的时候听别的倒爷已经在说,大不了关几年,货不要了,但欠的债肯定也不赔了,谁让他们倒霉呢?

    他石万磊顶天立地的汉子,人穷志不穷,只要他还活着,还有机会出去,欠债就得还钱。

    安然知道了他的意思,虽然不会要他的东西,但还是问:“那要供销社还在收鸡蛋的话,我把鸡蛋全卖供销社可以吗?钱我先帮你收着,等你出来再给你?”

    石万磊连忙点头答应,能卖出去肯定更好,不然等几年后手表生锈,电子走干,他还得再拆开鼓捣,这种机械的东西一旦拆开过,就没原装的值钱了。再说吧,现在流行这样的手表,谁知道五年后十年后还能流行吗?他是真的赌不起。

    OK,得到他的同意,安然就知道该怎么帮他把损失控制在最小范围了。接下来,该问问她一直挂在心上的事儿。

    “两个月前你带孩子上公共厕所,是不是见过一个戴眼镜的老太太?”

    “是见过,我还记得她穿着一双黑色皮凉鞋,进厕所里抓咱们孩子。”他的原意是证实自己确实看见了,没说谎。

    可安然却如闻天籁,“那你有没有听见她骂孩子?”

    “听见了。”

    OK,听见骂小猫蛋,还看见她进去抓孩子,这就是妥妥的证据啊!而且,他是神智清楚,完全有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他的证词绝对能把黄老太太送进监狱!

    “那你在里面一定要好好改造,坦白从宽,一定要配合公安的调查。”

    石万磊怎么觉着怪怪的,可又说不上哪儿不对。

    一出门,小猫蛋就忍不住了,搂着妈妈脖子,嘴巴凑到妈妈耳朵上,超小声地问:“妈妈,你不是海盗伯伯的媳妇儿,对不对?”

    “对对对,妈妈今天说谎,是因为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她的教育跟宋致远不一样,宋致远给孩子灌输的是做人不能说谎,哪怕不说一个字,也不能掺杂假话。

    可安然呢,那是受过社会毒打的,知道有些时候就是不能说真话,宋致远有过硬的技术,厂里大部分人都求着他,所以他爱理不理爱说不说,可谁能保证小猫蛋以后也能拥有跟他一样的令人敬畏的技术呢?

    手上没两把刷子,还一副谁也不鸟的臭脾气,是诚实了,可以后的路得多难走?

    “乖,有时候在不违背原则的情况下,可以酌情说两句假话。”可具体原则是什么,怎么酌情,没遇到具体情况她也解释不清楚,“等你以后长大就知道了。”

    小猫蛋“哦”一声,又跟着妈妈去严斐家,妈妈小声跟严伯伯说了什么,然后两个人都高兴起来,严伯伯立马拿起衣服跑出去,还让文静阿姨吃饭不要等他。

    唉,她猜,估计就是妈妈说谎话起作用了叭。

    ***

    冬日漫长,虽然新房子已经装上了全阳城市第一台家用空调,但只有两间卧室暖和,其他地方还是冷的。只不过比宿舍楼好的地方就是干燥,再也不潮湿了,安然掏钱,狠狠的足足的买了几十斤煤球,火盆子烧得热乎乎的,再把窗子一开,也不怕中毒了。

    而在这样的雪夜里,煮上一锅热乎乎的的软软的盐水花生,烤上几个大红薯,一大家子围坐一起就是最幸福的事儿。

    眼看没几天就要过年了,宋致远的项目终于告一段落,低温不适合战机发动机实验,他决定先给大家放几天假,等年过完再回实验室。

    另一方面,他的团队里几乎所有人都是外地省份的,回老家过年,一来一回至少得一个礼拜。以前的他,完全不懂家里有牵挂的体验,可自从有了女鹅和妻子,他的春节不再索然无味。

    甚至,他还想给他们准备个新年礼物。

    “啥礼物?”姚刚收回差点被吓掉的眼珠子,他们木头一样的宋大工程师居然要送礼物。

    “送谁?”

    “安文野和她母亲。”

    姚刚心说:这嘴可真够硬的,你直接说你家那口子不就行了?

    倒是一旁的房平西,颇有深意地问:“宋工终于想通,准备跟家属琴瑟和鸣?”

    宋致远轻咳一声。

    他懂房平西的意思,他以前是不想琴瑟和鸣吗?是他想不通吗?他已经明确表达过数次那个意思,可妻子一开始是不愿意,后来是他没时间,再后来是孩子不让他臊她妈……要想天时地利人和,真的太难了。

    房平西是谁呢?

    那是姚刚的师兄,但跟姚刚的粗暴直接不一样,他是成精的老狐狸,心细如发,又特别长袖善舞,年纪三十不到,却已是军垦农场的场长,算阳城市里有名的钻石王老五。

    “不是吧?”姚刚后知后觉,忽然明白房平西言外之意,一个蹦跶跳起来,“宋工你不会是……做了这么长时间和尚?!”

    房平西笑得老狐狸似的:“不然你以为,哪个已婚男人可以做到两个月不回家,回家也不过夜,就回去看看孩子的?”

    姚刚见鬼似的盯着宋致远看,重点当然是肚脐以下。

    这还是男人吗?他娶老婆干啥呀,有科研就够了,应该把他跟科研颁个结婚证才对。

    宋致远坦然极了,他要看就看呗,大家都是男人,“我说真的,送她……们什么礼物好?”

    他学聪明了,知道自己不懂的事可以问人,千万别闭门造车。

    而且,姚刚跟妻子感情好,小日子蜜里调油,在他心目中这就是很成功的男人,值得他学习。

    “你家属喜欢什么,投其所好呗。”房平西上上下下打量他,“你这身衣服……你多久没买工作服以外的衣服了?”

    宋致远从来不关心这种事,有穿的就行。

    房平西“啧啧”两声,“那你肯定也没注意到家属多久没穿新衣服了……亏那么漂亮个小女同志,二十出头的年纪独守空房……”

    宋致远不舒服的皱眉,他不喜欢别人这么说自己妻子。

    “好好好我不说,你别翻脸啊,我的意思是,年轻女同志都好打扮,你给送条新裙子,送双皮鞋,再送支口红香水皮包……你要的东西百货商店都有。”

    宋致远想了想,还真是,半年前妻子主持晚会的时候铁蛋就说了,他姨没裙子,他应该送她裙子。“那大概,所有,要多少钱?”

    “五六十吧,普通的。”

    “那要是上档次一点呢?”他咽了口唾沫,有点紧张。

    总觉着,安然同志不是那种愿意将就的人,她吃的穿的要么就不吃不穿,要么就得是好的。

    “那可就贵了,最少两百吧,阳城市没有,得去海城和京市才行。”房平西是京市人,家境优渥,对阳城这些就比乡村供销社好一点的“百货商店”很是看不上眼。

    最少两百块,宋致远去哪里搞钱呢?

    他帮独臂书记设计的大功率拖拉机已经交付成功,八百块钱也上星期被妻子捷足先登取走了,他连钱是什么感觉都没摸到。

    “那个,你们能先借我两百吗?年后五月份还。”因为到时候战机成功了,702和部委都会给他一笔不菲的奖金。

    “我的钱刚给家里那口子,师哥你有吗?”

    房平西耸肩:“我工资还不够花呢。”他顿了顿,“你上次不是说可以再加大拖拉机马力,装上犁田机和收割机,让拖拉机一机三用嘛?你还不如问问柳福安,他要不要,要的话给你点设计费。”

    宋致远眼睛一亮,是啊,别的不敢说,但让拖拉机一机三用,他是有办法的。

    当即就破天荒的,主动拿起电话,给市拖拉机厂挂电话了。

    ***

    安然可不知道他为了送她个礼物费了多少周折,她最近心情好着呢,走路都能带风。

    顾慎言本来想跟她一样办厂国庆节晚会,打响上任第一枪,谁知却弄巧成拙,把总厂书记给得罪了。

    “你说他怎么就不知道提前检修一下呢?咱们安姐可是事先找不同的工人检修过四五次,确保灯光挂饰万无一失的。”结果,顾慎言直接无视安然的意见和建议,表演节目的时候,舞台两边的红色布帘子上头的挂钩松了,正巧总厂书记中途上厕所回来,经过舞台脚跟的时候不小心绊了一下脚,情急之下抓住布帘子。

    “你猜怎么着?那布帘子居然‘夸啦’一声巨响,被他一把给拽下来啦!”

    布帘子掉下来,好巧不巧打在第一排领导席位上,打翻了一排烫烫的茶杯……于是,晚会没结束,市里和总厂的领导们,就湿着裤裆,在群众的大笑声中仓皇而逃。

    丢这么大脸,市里怪总厂书记,书记怪厂长,厂长当然是怪他的准女婿顾慎言同志。因为当初总厂本来以才办过劳动节晚会为由,不建议再次铺张浪费,可顾慎言竭力劝说,厂长也想给准女婿点面子,让他做出点成绩来,明年往上升才有支撑材料不是?

    可他竟然办砸了!

    还砸得这么丢脸,要不是宝贝胖闺女只喜欢他,谁也不爱的话,厂长直接就棒打鸳鸯了。

    “安姐你那天是没看见,他脸都绿了。”陈媛媛冲另外一边空着的位子挤挤眼睛,那天安然刚好有事,请了假。

    反正,晚会从计划提出到布置实施,演练彩排都是顾慎言亲力亲为,一人负责的,其他人就跟着跑跑腿啥的,有安然在跟没她在也没啥区别。

    “算了,咱们少说两句吧,只要人没事就行。”

    陈媛媛撅着嘴:“哼,我就要说,他还想把刘小华安排进来,我就呸了,要不是咱们工人阶级团结,差点就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你啊,说啥呢,赶紧干活吧。”

    陈媛媛哼一声,忽然眼睛一亮:“安姐你看门口的是不是严公安啊,他怎么又来了?”

    还真是严厉安来了,听说他要来安文野家,严斐就跟屁虫来了,一进胡同就哐哐哐往铁皮房子后面跑,他来无非就是找小野和黑花。

    而严厉安来,则是告诉安然一个好消息:“有石万磊作证,她知道拐卖儿童的罪跑不了,我们用了点办法,把她嘴撬开了。”

    安然其实挺好奇是什么“办法”,但也知道不该问。以前没用,那是因为没证据证明她是犯罪分子,又有上头层层施压,现在证据确凿要坐牢的,他们就有法子了。

    “的确是个狠人,普通男人顶多撑十分钟,她居然撑到二十分钟才松口,你猜怎么着?”

    安然哪猜得到啊,这两口子说话还挺有趣,一定要让别人猜,小孩子似的。

    原来,黄老太太曾经也是侵略战争的受害者,十四岁那年穷得都吃不饱了准备出门讨饭,却被个鬼子兵给强奸了,但那鬼子兵还挺有“良心”,给了她一笔钱和粮食,帮他们一大家子度过难关,还说以后要带她回R本过好日子……这不就是斯德哥尔摩患者吗?被人强还强出爱情来了,随便给点小恩小惠就觉着是真爱了。

    可惜好景不长,R军很快投降,夹着尾巴跑了,她却已经怀孕了,只能匆匆找个老实人结婚。

    她怀的孩子就是何宝花的丈夫,没活几年就死了。她趁着新社会人口普查的时候把自个儿和儿子年纪给改小了,只要他们一家子不说,谁也不知道孩子是R本人的。

    安然听得怪不是滋味,“那她是怎么从受害者变成……加害者,同流合污的?”

    严厉安叹口气,“当年撤军的时候,R本人许诺会回来带走她和孩子,但需要交一个任务给她,就是守护好那艘沉船,总有一天他们还会占领华国……后来武士会有人联络上她,这才……”

    “那联络她的是谁,查到了吗?”

    “查到了,已经抓起来了,一锅端了十几个呢,里头大多数是战败后潜伏在咱们本地的R本间谍,其他都是华国人,情况跟她差不多,都是受了人小恩小惠。”

    安然松口气,又捣毁一个间谍窝子,阳城又能太平一段时间了。

    “而且,她一招,咱们局的同志就在她说的地方挖出不少日式武器,比咱们整个局多好几个倍呢……你猜他们每个星期定期开会,谋划什么好事?”

    安然心头一跳,严厉安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峻,“莫非是想要攻破咱们的公安系统?”那是城市安全的最后一道防线。

    “对。”严厉安抹了抹额头上不存在的汗,要是再晚半年,他们的计谋就得逞了。这一窝子间谍要钱有钱,要装备有装备,里头好些人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咱们公安里头多少人才刚从下放的农场回来,连枪都不会摸了……要真被他们反攻了,后果不堪设想。

    反正,到时候他们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宋致远。

    安然这才后怕。

    “现在好,她一撂,咱们一端就是一个间谍窝子。”严厉安难掩激动,“你家小野可帮咱们大忙了。”

    要是没有她被拐还成功自救逃出来,没有石万磊的帮助和指证,就没法给坏人定罪,定不了罪又怎么可能顺藤牵出这么大个瓜呢?

    黄老太太吃枪子儿的事板上钉钉……小猫蛋暂时是安全了,安然悬了半年的心,终于落回肚里。

    “当然,要不是石万磊的指认,咱们还没办法破局,我已经向领导班子申请,应该能给他将功抵过,免除牢狱之灾。”

    毕竟,当场抓获的时候他身上只有三只手表,比其他夹带一身的倒爷好多了,严格来说也只是刚到判刑标准。他出面帮忙,也不算公权私用。

    石万磊能免除牢狱之灾,是他用正义和善良换来的。

    安然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他,“严哥你们今晚来家吃饭吧,咱们整几个菜,聚一聚?”

    说实在的,严厉安跟他们接触这么久,从来对接的都是安然和安文野,对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宋大工程师还一个照面都没打过,他确实有点好奇小野爸爸到底长啥样,“好啊,小斐先在这儿玩着,我就过去处理点事,下了班带着他奶和文静过来。”

    安然很想把好消息告诉同样牵挂的孩子爸,可人宋大工程师本来已经放假的人,不知道又忙什么去了,不到饭点不回家。家里要来人,她得去买点菜,顺带也跟陈叔说一声,让他下了班就过来。

    这几天采买年货的人多,这个点菜市场也不剩多少东西了,安然只买到点洋柿子和莲藕。肉联厂的摊位已经收摊了,她只能去副食品商店,后门还有俩卖鸡鸭鹅的,不过她去得晚,只剩一只家养兔子和一只大公鸡。

    “同志要兔子吗?肉兔子,只要六块钱。”

    安然摸了摸,确实是肉乎乎圆溜溜的,拎起来比家里的白白还重,做麻辣土丁,老妈兔头能让人香掉舌头。

    但她还是恋恋不舍的放下了,因为白白是安文野的好朋友,要是让她知道全家人吃了她好朋友的同类,不知道得多伤心。

    “公鸡多钱?”

    “九块。”

    安然咋舌,果真是快过年了,物价上涨得这么厉害,明明公鸡就跟兔子一样重,身上肉还没兔子嫩,居然贵了将近一倍。

    可她转了一圈,没发现有更好的选择,只能咬牙买下,去找陈叔的时候顺便跟药房里买了点党参枸杞,回家把药材塞肚子里,一整只炖上。

    她洗洗切切的时候,严斐和小猫蛋就在煤炉子旁蹲着,一会儿问“熟了吗妈妈”,一会儿捏着鼻子假模假样说反话“好臭臭”,一会儿又帮她通通火,扇一扇。

    外头冰天雪地,厨房里暖洋洋的,各种食物的香味交融,就连黑花也摇着尾巴守在鸡汤旁,眼睛一眨不眨的跟着女主人移动,仿佛在观察她要去哪里,它会不会有偷吃的机会。

    鸡杂用芹菜和泡椒爆炒,鸡肉煮得软烂利骨后手撕成小块,一半放锅里继续熬汤,一半用辣椒油葱姜蒜和白芝麻拌均匀,就是一盆家常版的手撕鸡啦。

    小猫蛋和严斐,早就抱着小碗碗,一面辣得吸着嘴,一面吃得停不下来。守了俩小时的黑花,也得到几根剔得干干净净的鸡骨头,“卡擦卡擦”嚼吧起来。

    “哟,真热闹。”高美兰和胡文静风风火火进来,“你们仨这就吃上啦?”算上黑花。

    “嗯呐!”

    严斐忙里偷闲:“好吃。”

    “来,我尝尝。”胡文静洗手,直接用手指捻起一块,“呜呜好吃……小安你这做的啥,真好吃,是鸡肉吗?赶明儿我把鸡送来,你帮我们做一盆怎么样?”

    安然当然没意见,石兰人都爱吃辣,小到两三岁的孩子,上至八九十岁的老头老太,那都是无辣不欢。不过,宋致远是地道的海城人口味,清淡,喜甜,她还煮了一半清汤的,再加点嫩嫩的菠菜和茴香苗,就成了个简约版的鸡汤火锅。

    高美兰本来清心寡欲的,可被儿媳妇拽着看了宋家的新房子,心里也有点意动。

    他们其实还有一块宅基地,是早逝的老头留下的,上头半截土房子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了,这么多年下来也不用怎么拆,随便一推就倒,再在宅基地上头盖栋房子,不也能住得宽敞明亮还干净?

    有了想法,吃饭的时候婆媳俩就一直打听盖房子的事儿,譬如他们花了多长时间多少钱,请了哪儿的工人,哪个部分用的是什么材料,安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没猜错的话,严家应该不缺这几千块钱。不说他们家三口人领工资,就是严斐爷爷的抚恤金也不少,毕竟老爷子是抗M援C时牺牲的旅长级别军官,解放前也是多年的老地下党。

    这笔钱,老爷子当年家书里说要是牺牲了,有抚恤金就留给儿子严厉安结婚,可严厉安是个有骨气的血性男儿,坚决不肯花父亲的抚恤金,说要留着给母亲养老,可高美兰也不愿花丈夫的身后钱,都说那就留着给严斐吧。

    更别说胡文静娘家条件也很好,只有一个哥哥跟她,父母又开明,家产都是对半分的。

    所以,人这是强强联合,不缺钱。不像她跟宋致远,穷穷联合只能勒紧裤腰带的省。

    “爸爸,我爸爸回来啦!”小猫蛋跑过去,一把抱住宋致远的大腿……嗯,膝盖,现在只能够着膝盖。

    宋致远没想到家里有这么多人,安然怕他不知道怎么应对,赶紧挨个给他介绍,大家都笑着争着抢着跟这位市里大红人握手。普通百姓可能不知道他的厉害之处,可在座的都不是普通百姓啊。

    尤其高美兰,双手紧紧握住他的,难得的激动道:“宋工,终于见面了。”

    “老太太”神情冷静自持,可熟悉的人却知道,她的语调十分激动。

    “你好。”宋致远就冷静多了,甚至说内心和比表面更毫无波澜。

    安然心说:木头啊,你可知道你现在握的是未来女省长的手?这双手以后可是要造福一方百姓的!

    当然,要论对祖国的贡献,在座的各位都是大佬中的大佬,她何其有幸,能同时遇见这么多时代浪潮的推动者?反正,她知道没自个儿说话的份,就好好做饭吧。

    孩子吃了辣的就要喝水,水一喝多吧,又得嘘嘘,小猫蛋还特别有主人翁意识:“妹妹我带你去吧,我家嘘嘘你找不到哟。”

    反正就在一楼,大人们也不以为然。可从卫生间回来后,小猫蛋的神色……怎么说呢,很纠结,很难过,很紧张?

    安然一开始也没发现,她端菜上桌的时候小丫头就一直尾随着她,她端一盘她跟一趟,严斐叫她她也不去玩了,妈妈好容易摆好桌子坐下,她立马就扒妈妈腿上。

    宋致远拿出她平时用的高脚小板凳,谁知她看也不看,就软软的窝妈妈怀里,喂她肉也不吃了,心事重重啊。

    大人们都奇了个怪,“小野这是怎么啦?小斐你欺负姐姐了吗?”

    严斐摇头,他也不知道啊,嘘个嘘,姐姐就不开心了。

    安然赶紧招呼一声,自己也顾不上吃,搂着小猫蛋,揉了揉她的后脑勺,又捋了捋后背,柔声问:“怎么,妈妈的小猫蛋这是不开心啦?”

    小猫蛋也是足够个(霸)性(道),全世界只允许妈妈叫她小猫蛋,其他人都必须叫小野。这不,熟悉的一声“小猫蛋”,她的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了,趴在妈妈怀里呜呜呜哭起来。

    孩子一哭,所有人都赶来安慰,问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还是谁欺负她了,可问得越多她越难过,到最后都快哭得喘不过气了。

    高美兰“嘘”一声,让大家都别说话。果然,小猫蛋的哭声就慢慢小了,情绪也平复了,安然这才轻拍着问:“告诉妈妈,小猫蛋为什么哭鼻子,好不好?”

    孩子唯一一次爆哭还是半岁不到的时候,整整两年前了。

    小猫蛋闭着眼睛,拱在妈妈脖子里,瓮声瓮气说:“我,我没有妹妹的小,小牛牛……是不是……是不是生病了……要……要死了鸭,妈妈?”

    她之所以把“生病”跟“要死了”划等号,是因为前几天腊月头子上,大院里有个老太太,刚开始家里人都只以为是生病,肚子胀,吃不下东西,结果拖了大半月不愿看,后来是她儿子给背到医院的,一查就是胃癌晚期,没几天人就没了。

    事情一传开,反倒是小猫蛋这样半懂半不懂的孩子被吓坏了。

    “嗯?”安然一脸懵,她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你没生病,一点病也没有,健康着呢。”

    小猫蛋松口气,那她就不会死了,妈妈不会骗她。

    可下一秒,她又急了,擦擦眼泪,指着严斐的裤子说:“那,那妈妈,我的小牛牛呢?是不是忘……忘在你肚子里啦?”

    可怜的小丫头,她只知道妈妈说男孩女孩不一样,可她只会从表面区分,头发长的漂亮的是女孩,头发短的是男孩,哪里知道本质区别啊。再加上平时宋致远和铁蛋在家都很注意,上厕所洗澡都是关着门的,大院里男孩子都比她们大,知道廉耻了,她还真没见过真实的那啥。

    刚才去嘘嘘,她蹲着嘘完,半天不见“妹妹”动静,回头一看才发现“妹妹”居然是站!着!嘘!的!

    伸头过去一看,就傻眼了。

    她将一辈子记得今天的对话,她问“妹妹”这是啥,“妹妹”一脸奇怪而骄傲的告诉她:“当然是小牛牛呀,姐姐你没有吗?你的小牛牛呢?”

    心里还暗暗鄙视,姐姐真是笨死啦,他都跟着爸爸站着嘘啦,她还要蹲着嘘……安然猜得没错,胡文静对儿子的性教育就只有一句话——“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于是,一个有,一个没有,这不就不舒服了吗?

    才有找妈妈要小牛牛的一幕,大人们肚皮都快笑破了,对她又亲又抱,小傻妞你是女孩子啊,女孩子没有小牛牛的呀!

    嗯,现在的安文野和严斐不知道,等他们懂事后这将成为伴随他们终生的黑历史和社死名场面。

    第54章 三更合一

    有惊无险闹了一出, 小猫蛋在确定所有女孩子都没有小牛牛后,终于心满意足的抱着大鸡腿啃了。不过,她也真正意识到严斐不是妹妹, 而是弟弟啦, 看他就没了以前的那种“我跟你一伙”的亲切感, 好像性别拉远了他们的距离。

    胡文静除了说自家儿子是“二傻子”还能说啥,好好的他不懂就别乱说, 还把小野吓哭,但愿这小子二十年后想起来今天的“豪言壮语”不要后悔。

    高美兰一直对她对小斐的教育持有不同意见,尤其是对自己解释不了的事都拿同一句话搪塞,她有心想说两句吧,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又不好不给儿媳面子, 最终只是欲言又止。

    安然大概能明白,这位女强人, 在工作上雷厉风行, 可在家庭关系的处理上, 并不是那么得心应手。好在胡文静也不是小心眼的人,婆媳俩闹两句不愉快很快就能忘记, 下次还不是嬉皮笑脸“妈”长“妈”短?

    这大概就是最舒服的婆媳关系吧,各有各的事业和社交,各自能保留对家庭和对方的意见, 但又能愉快的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 共同养育严斐这根独苗苗。

    ***

    送走客人们,安然整个人舒服的咸鱼瘫在沙发上。心头大患消除,晚饭氛围很好,宋致远的工作也比预期顺利,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一眼,彼此都明白那意思。

    宋致远赶紧掏出准备好的三个保险套塞枕头底下,又给了铁蛋一块钱,让他带妹妹出去玩儿,想吃啥买啥,最好天黑以后再回家。两小只不知道他今天怎么出手如此阔绰,倒是乐得屁颠屁颠的,一个说要买饼干,一个说要买几个红色的氢气球,叫着嚷着就跑出去了。

    安然也觉着,既然俩人都在往比上辈子更好的方向发展,大家都是熟男熟女,没必要把性避如蛇蝎,那就试试呗。于是把锅碗瓢盆洗刷好,也去浴室里洗了个澡和头发,还换上搬家前就做好的吊带睡衣。

    这年代她能买到的最好的布就是的确良,白色的,做成一条简单宽松的连衣裙,因为做套裙剩下的不多,长度只能勉强到腿根下一点点,两个细细的带子吊着。她身上的皮肤常年不见天日,比脸和脖子白多了,几乎快跟衣服融为一体。

    年轻的身体真的是哪儿哪儿都漂亮,虽然上辈子她也很爱惜自己身体,在保养上花了不少金钱和精力,但金钱堆砌出来的四十岁跟天然的二十二岁,那区别也是很大的。

    就这么一穿,不施粉黛,也是非常漂亮的。

    安然在浴室里臭美半天,宋致远等不及,早在外头洗漱间里冲了个战斗澡,先把大门关好,再给卧室窗帘拉上,灯一开,就等着他的妻子上楼来。

    他一直知道妻子漂亮,但对于漂亮到什么程度没概念,可当她真的披散着头发,穿着吊带裙,货真价实的站在他身边的时候,宋致远还是傻眼了。

    “你傻愣着干啥,快起开,可冷死我了。”本来想浪一把的,结果忘了现在天寒地冻,一出浴室就给她冷得抖抖索索,手臂和腿上全是鸡皮疙瘩。

    钻进被窝里,她才舒服些,这一舒服她就不想动了,感觉啥也不干就这么暖融融睡一觉其实也不错?可宋致远不这么想啊,他一个欺身过来,安然只感觉被一块通红的火炭压着……

    ……

    大概三分钟不到吧?

    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反正两个人大汗淋漓,好不尴尬。

    安然是痛的,虽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他的技术很烂,但也没想到居然烂到这样的程度:简直就是,仿佛一个莽撞青年开着悍马四处乱撞。

    人是好人,工具也是好工具,就是完全不懂驾驶啊!白浪费了那么好的“工具”。

    不过,显然宋致远比她还尴尬,常年不见天日的脸很白,现在却红成了番茄,还有热汗一滴一滴的往下掉……眼神略带迷茫,他在怀疑人生,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的战绩。

    本来,安然是有点恼火的,不是因为时间短,而是痛,全是他稀烂技术给她带来的痛苦,可看他一副怀疑人生的样子,又觉着好笑。据她所知,长时间不“运动”的话,忽然运动,首战都是很不理想的,如果首战就能long time的话,她还得怀疑他是不是偷偷背着她干啥了。

    不过,他虽然尴尬,但至少是发现妻子一直皱着眉头的,“你不舒服吗?”他咳了一声,“我说的是身体。”

    “嗯,有点痛。”

    “对不起,是我粗鲁了。”他还有点自觉,还算会说句人话,安然正想给他加一分,然而下一秒就想把他踢下床。

    “你缓会儿,我还能再来两次。”

    安然:“……”

    就看他现在的体力,想要调教他,安然觉着自己还是差点,得加强运动,增强体质才行。“别来,我得休息几天。”

    “几天?”

    “看情况。”她感觉确实有点不舒服,得缓几天才行,缓过来还得看有没有心情,还得看他在不在家,俩人时间能不能凑上,以及孩子在不在。

    如果小猫蛋睡在他们身边,俩人其实都有心理障碍。所以这事还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不是他想啥时候运动就能运动的。

    不过,下一秒,安然就伸手:“拿来。”

    宋致远神色一紧,跟自己偷吃苹果的女鹅一样,眼神飘忽,顾左右而言他:“拿什么。”

    “当然是钱。”

    哼,居然能有一块钱打发孩子,手里指不定还有多少呢,看来这家伙不老实啊,以前说他不碰钱,全给她,这才两年说过的话就当放屁了。要不是刚才她自个儿也意乱情迷,安然早对他严刑逼供了,甚至她都想好床上的“满清十大酷刑”了,结果他自个儿缴械投降太早,便宜他了。

    宋大工程师是这家里最不会说谎的人,比他闺女还不会,只能拧着眉把他给独臂书记设计三位一体拖拉机的事说了,但具体要干啥他没说,房平西说要给家属惊喜。

    安然一听还乐了,看不出来啊,知识就是力量和财富,这家伙平时一声不吭,真正搞钱也不差啊,她现在手里的存款全是他贡献出来的。对于这种有自觉想要给妻女改善生活条件的行为,她历来都是鼓励,赞扬,“行吧,明天咱们扯点布,一家四口每人做套衣服。”

    宋致远无所谓,对穿着没有任何要求,但对妻子提出的也不会拒绝。

    “对了,你说的王锋的事,我问过他,他说没有那回事。”快过年了,安然心里记挂着王锋妻子的事,让他上班的时候给王锋敲一下警钟。

    “我没让你直接问他,谁会跟自个儿领导承认自己是抛妻弃女的陈世美,你傻啊。”

    宋致远摸了摸鼻子,“我看也是。”

    他能看出,王锋对他的问题十分惊诧,甚至可以说手足无措,而不是厌恶。

    一般男人,如果听说抛夫弃女的事,哪怕是别人干的,也会鄙视和看不起吧?他当时的表情,实在是耐人寻味。

    “反正你记着多留个心眼,他不是啥好人,有什么重要数据,千万别让他沾手。”要安然来处理的话,她直接就找个借口把这人弄走,以绝后患。

    可宋致远没这情商,还是别为难他了。

    “嗯。”他顿了顿,“我……在你梦里的我,是不是也……”

    “没,在梦里你是个负责任的父亲,没有抛弃我和孩子,我们是和平分手,谁也不欠谁的。”

    可宋致远并不开心,他实在想不通梦里的自己怎么会同意跟她离婚?明明她很好啊。

    ***

    过年衣服,包淑英跟陈六福的前两天就在做了,他们还想给铁蛋和猫蛋各做一身,安然婉拒了。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母亲能幸福,她过得好就行,不用管儿孙,这点新衣服的钱她还是有的,只不过以前是没其他收入舍不得动积蓄,现在既然娃他爸能挣钱,那就不能再亏待自己了。

    第二天,安然就带着俩孩子上百货商店,扯了几米条绒布,又一人买了双新皮鞋。这也是她重生回来两年半,第一次买新鞋穿,说出去谁信啊?曾经的安然女士,不说爱买奢侈品啥的,但至少在穿着打扮这一块上从没亏过自己,都是怎么漂亮怎么来的。

    买条绒布的时候,安然忽然想起昨晚某人的内裤好像已经破了个洞……憋住笑,她又扯了两米白棉布,一家四口每人做一条吧。

    跟大院里的妇女不一样,日常穿的话安然是真不喜欢带颜色的,总感觉不能第一时间对自己身体情况有个清晰的了解,当然,其它时候穿那就另当别论了,心情好她能一天换个颜色,一礼拜不带重样。

    下午去单位交接归拢一下,农历1974年的工作资料就可以封存了。顾慎言因为办砸了差事,没了以前的春风得意,不再长篇大论念社论,倒是没耽搁太久。

    家里没有缝纫机,安然得赶回家把布料缝制成合体的衣服,距离春节还有四天,纯手工的话工作量还是挺大的。

    自从他们搬新家后,大院孩子们的主阵地就转移到铁皮房子后来,一方面因为那片空地没有被老太太们堆满杂物,反倒干干净净。另一方面那儿就在安然家门口,有威风凛凛的黑花和软萌的白白,还有十二只半大鸡仔跑来跑去,光这些小动物就够孩子们追逐的。

    安然和银花宝英雪梅几个妇女在家门口缝衣服,孩子们就嘻嘻哈哈在场坝里疯玩,天虽然冷,但劳动人民对春节的渴望,对美好日子的渴望却是火热的。没有日新月异的电子设备,没有花样百出的玩具车,就一群家养小动物,就能给他们带来一段美好的童年……任是谁看了,都不得不感慨这个时代的美好。

    小猫蛋最近又学会了很多新词,也学会了另一个更女孩子的游戏。妈妈去百货商店以很便宜的价钱买了好大好大一兜碎布头子回来,红的绿的蓝的黄的纯色的碎花的,灯芯绒的的确良的条绒的,长方形正方形三角形菱形各种形状都有……当然,这些词她也是最近学会的,爸爸每天晚上看书或者画图纸的时候会把她抱在膝头坐着,指着教她。

    所以她安文野现在啊,可是所有小伙伴里能认最多图形的宝宝啦!

    碎布头子有多碎呢?

    这么说吧,给衣服打补丁都嫌小。

    安然想了想,就把它们随意的拼接成一块小褥子,她手巧,各种奇形怪状在她手里都能化腐朽为神奇,东拼西凑,眼睛都快瞎了,终于缝制出一块长一米,宽八十的长方形褥子。

    别说,还特别好看,招人小猫蛋喜欢啊,她现在动不动就把褥子披身上扮仙女儿,洗澡都不愿拿下来呢。

    最近她又把褥子铺沙发上,并排放上她的布熊猫布老鼠布兔子啥的,整整齐齐一溜儿,然后开始玩哄宝宝睡觉的游戏。一会儿熊猫宝宝“醒”了,一会儿兔子宝宝“尿床”了,她这个小妈妈忙得是不亦乐乎。

    而枣儿和另外几个大点的女娃娃,就负责给它们做饭,一会儿“酱牛肉”,一会儿“酱鸭爪爪”,一会儿又是“蒸白馍”的,虽然很多都只是逢年过节吃过那么一两次,但也足够她们惦记一年了。

    更绝的是,小猫蛋经常看妈妈做辣条,居然还主动教她们做辣条,一个家里搞得乱七八糟。她们妈妈倒先不好意思了,争着要帮安然打扫卫生。

    安然拦下了,让闺女开心的同时,也要教她爱惜别人劳动成果。

    “宝贝们过来,你们帮阿姨把卫生打扫干净,弄乱的东西归回原位,阿姨请你们吃梨膏糖怎么样?”

    梨膏糖是石兰省传统小吃品,就是梨子加甘草冰糖橘红粉熬的,一块块黑红色的小糖果。石兰省最不缺的水果就是梨子杏子和枣子,所以梨膏糖的成本其实挺低的,各个商店有售,甚至农村老太太们做了也会挑着走街串巷。

    小枣儿和另外一个孩子咳着嗽呢,这东西既能让大家甜甜嘴,又能止咳化痰。大家高兴得又蹦又跳,一会儿就把客厅恢复原样,安然拿出五角钱给铁蛋,让他买来给小伙伴们分着吃。

    “哎呀小安你给这么多干啥,惯的她们。”

    “就是,随便给几分钱就行了,孩子不能惯。”

    几个妇女都觉着她太大手大脚了,可安然在吃这口是真不愿委屈了小猫蛋,“没事儿,买来大家也尝尝。”

    五角钱能买一斤半了,铁蛋非常聪明,事先让卖的阿姨给敲成拇指头大的碎块,一人能分好几块。

    这种带着梨子香味的甜甜的糖,含在嘴里那是润得不得了,虽然还有股中药味,但对于没啥零食的孩子们来说,无异于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都舍不得嚼,就含在嘴里慢慢的享受。

    邱雪梅的母亲以前是给大地主家当丫头的,梨膏糖是熬过的,“这个味儿感觉冰糖放太多,甘草不够,要我做我还能做得比这好吃。”

    安然忽然灵机一动。

    “你要做件啥?”这时,刘宝英忽然问身边的赵银花。

    “给小枣儿做个小裙子,省得这丫头天天念叨。”枣儿其实挺可怜的,作为家里唯一一个闺女却一件自己的衣服也没有,都是捡着上头三个哥哥穿烂的穿,以前还被她奶奶剪了个男娃娃一样的狗啃头,说是嫌给她梳头麻烦,这一眼看上去就是个营养不良的男娃娃。

    可自从安然搬来,他们家安文野随时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枣儿眼巴巴的羡慕着,银花心里特别不好受,今年沉船的奖金买了自行车,年底12月的工资因为厂里效益大增,多发了三十块奖金,她就打算给闺女做条裙子穿。

    “哎哟,就你们宝贝,我长这么大还没穿过裙子呢,是吧雪梅,你穿过没?”刘宝英开玩笑问。

    邱雪梅哪里穿过呀,她小的时候正是旧社会日子最难过那几年,饿死的人都有。“没,咱们现在一年年的日子好过了,也不能再比着自个儿小时候来。”

    “我家那三个,我可只给做一条裤子换着穿,衣服和鞋子袜子想都别想。”男娃娃爱在地上跪跪爬爬的,最伤的就是裤子,而最能掩护尊严的也是裤子。

    几个妇女都不赞成,齐声高喊:“不愧是刘省长。”

    这一年来他们家上交的废铁是最多的,得的奖金是全院最高的,糊的火柴盒也是最多最合规的,一个月少说也是百来块收入,还这么抠。

    倒是邱雪梅家老大卫东,上个月安然把张得胜安排成病退,让年满十六周岁的卫东进厂上班了,还没领到第一个月工资呢,但他已经说好,让母亲不要省,给母子四人每人都得做一件新衣服。

    这一个春节,家家户户都能添至少一件新衣服,安然很满意,不敢说全是她和宋致远的推动吧,至少他们是出了力气的,以后回想起来,也是无憾,无悔的。

    “诶你们听说没?”看模样,刘宝英又要给大家带来一个大消息了。

    妇女们最爱干的就是起火架秧子,一个个浮夸的吹捧她,逗得她嘴都合不拢,这才卖足了关子:“小海燕妇女生产小队,听说没?”

    “安然你不就是小海燕来的吗,你们村的新鲜事儿,听说没?”

    安然其实已经隐约猜到了,但还是很捧场地说:“我哪有刘省长消息灵通啊,你说吧怎么回事。”

    原来,最近不是快过年了嘛,市里就多了一个各级劳动代表作报告的事儿,其他单位来的代表都是个人,唯独小海燕生产队居然来了一群三十几个妇女,说她们是代表妇女生产小队的。原来,她们率先带头在村里组织生产小队,把男社员们看不上的荒山开垦出来,种上药材。选对合适的药材,产量高,虫害少,药效也好,她们的药材居然卖到了县医院和市医院,两年时间创收上百倍,现在大队部都不养猪了,全部妇女劳力改去种药,听说明年产量至少还能再翻一番。

    “翻一番,那今年她们挣了多少?”

    “听说小六千吧。”刘宝英说,“真实的肯定比这个多,那天我去听了,人各个穿新衣服新鞋子,比咱们工人老大哥还体面。”

    对外说法是刨除成本后净剩六千,可安然听陈大娘亲口说的可是一万,按药田工分多少来分,多的分到了四百多,少的也有一百多块,比一大家子一年挣得还多。别说工人老大哥,就是干部也不差了。

    关键村里的四百跟城里的四百还不一样。在村里吃的菜是自家种的,喝的水是河里挑的,不用坐车上下班,不用买啥大件,大头都能一分不少攒进存折里。城里衣食住行哪一样都得花钱,生活成本高多了,算下来可没村里的钱耐使。

    妇女们心细,耐心,很能吃苦,适合侍弄药材这种需要消耗大量精力的作物,男人们则更适合干体力活。所以,并不是安然多么厉害,她只是找到适合每个人干的事而已。

    安然也没说其实是她带领大家伙种的,只能继续深藏功与名。不过,她还有个想法,想让大家能挣更多的钱,尤其是大院妇女们,要是有选择谁不想出去上班呢?就上台唱首歌都够她们吹好几年的,要是再搞出点别的事,还不得吹一辈子?

    她想让大家老来安度晚年的时候,吹起自个儿年轻时的事也得竖大拇指称牛逼,让那些小屁孩子们看看,你们妈妈你们奶奶当年可不仅能让你们有干净衣服穿,有可口饭菜吃,还干出点事来呢。

    “你们要想找点事干的话,我这儿有个主意。”

    大家又反过来对她起火架秧子:“安主席有何妙计,速速道来。”

    “咱们也自个儿搞个妇女生产小组,把所有能带动的妇女力量都带动起来呗。”

    她说的每一个字大家都懂,可连一起到底啥意思?

    “莫非咱们也种药?可咱们没地啊,这附近也没荒山开啊。”

    “就是,要能回老家就好了,俺老家四面都是大山,只要肯出力,只要生产队允许俺们开,几年也能开出几片药地来。”

    安然笑着摇头,很多人下意识以为只要复制别人的成功路径就能少走弯路,可要是不适合自己的路,结果比走弯路更可怕。“咱们得发挥自己的特长啊。”

    “啥特长?我头发特长。”银花打趣,大家都呸她,让她别来捣乱,说正事呢。

    “我的特长是砍价捡便宜当省长,小安你说吧我适合干啥。”

    “我的特长是染布,难不成这个也能干?”

    赵银花也迫不及待说:“我的特长是轧钢,总不能再上一份班吧。”因为常年在轧钢车间,她又是女人当小组长,为了让男人们服她,常常需要身先士卒以身作则,拿一样的工资,干的活却比别人都多,一双手已经被钢钳磨得比大象皮还厚。

    安然第一次不小心碰到的时候,简直不敢想象这是一双女人的手……当她觉着自己苦的时候,总有人比她苦。

    女人当钳工,要是有选择,谁不想轻轻松松就能挣到工资呢?

    她“噗嗤”一声笑了,“哎呀你们想啥呢,我说你们每天一睁开眼就在做,睡觉前也在做的事是啥?”

    这还用说,当然是做饭啊!无论是没工作的家庭妇女还是独当一面的女工人,一天都在琢磨的就是怎么做饭,怎么用有限的粮食填饱一群孩子的肚子。

    “咱们妇女生产小组做饭吗?”刘宝英脑子转得很快,“不对,小安的意思是让咱们做食品?”

    安然点头。刘宝英果然厉害,这脑袋瓜子比谁都转得快。

    事情是这样的,去年她不是听说安雅在做辣条,生意还做得挺大,几乎承包了整个阳城市的儿童垃圾食品市场嘛,还卖方子挣了不少快钱,当时她就想做点什么,让大家都能有钱赚,尤其是这些为了生计绞尽脑汁扣扣索索的妇女。但那时候忙着晚会的事 ,后来又乱七八糟的事一耽搁,就没时间想,但事情只要没做,在她心头都是挂了号的。

    刚才邱雪梅说她做的梨膏糖比商店买的好吃,忽然就灵机一动,有了!

    “咱们可以做小食品,雪梅会做梨膏糖,咱们钢厂最不缺的就是钢,让他们车间给焊一个钢桶,只要再买点炭和冰糖甘草,其实成本也不高。”

    谁都知道,大家最怕的就是成本投入,如果听说要拿出一大笔钱的话,基本这事就不会有人干了。“大概要多少成本?”

    安然在这之前也没算过,但不妨碍她临场发挥,拿个笔记本写写算算,“大概三百块左右吧。”

    如果几家人平摊的话,也就每家七八十,男人两个月工资,咬咬牙狠狠心,她再劝一劝,还是有可能的。

    “我只是有这个想法,大家考虑一下,回去也跟家里人商量一下,到时候我出面找厂里,给咱们办个生产小组的执照,但我丑话说在前头,我不敢保证会不会挣钱,什么时候开始挣钱,能挣多少钱,大家要慎重啊。”

    赵银花和邱雪梅虽然有点心动,但更多的是担忧,毕竟从没干过,要是亏了那可是两个月工资啊,这两个月家里孩子得去喝西北风。

    意料之外的是刘宝英,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就问:“我干,啥时候开始?钱怎么凑?”

    安然没想到,平时最会省的人,居然在这种事上如此大方,说不定这家伙还真有点商业头脑啊。“大家先考虑几天,等年后再说,反正现在也买不着新鲜梨子不是?”

    一方面是大家考虑一下,另一方面凑钱也需要个过程,毕竟,不是谁家都能有能力一口气拿出百来块的,也不是谁家的男人都同意她们拿这么多钱冒险的。这时候安然就不得不感谢宋致远,他虽然不解风情,但至少金钱从来不管她花哪儿了,怎么花,花谁身上,他都不问。

    这已经是很多男人没有的“优点”了。

    安然决定,晚上得“好好”对他。

    不过,直到天黑他也没回来,一反常态的也没带个话,安然觉着有点奇怪,心里也挂念他项目组的“定时炸弹”,决定往他实验室去一趟。

    ***

    这是安然第一次来宋致远的实验室,一间占地面积约五六百平的平房,远离厂区和大院,如果不是安然事先知道,还以为是座仓库。实验室有四个门,没有安保把守,但门是电感应门,没有门把手,她站在门口喊了两声,门从里头打开。

    出来的是萧若玲。一身白大褂,衬托得身形高挑清瘦,声音跟她人一样冷清:“什么事?”

    安然也懒得贴她冷屁股:“我找宋致远,麻烦叫他出来一下。”

    她才不愿进去呢。

    萧若玲的脸色这才好一点,“师哥不在。”

    安然看她不像说谎,也就准备回家了,可刚走两步,萧若玲忽然说:“你……能不能……劝劝他?”

    安然一愣,“什么意思?”

    “你过来,我有事跟你说。”萧若玲一副“老娘施舍你”的样子,高高在上。

    嘿,安然这暴脾气,怎么着她还得求着这女卖国贼,爱说不说,以后等你卖国跑资本主义那边的时候我给你屁股上补俩大马脚。

    “诶等等,你别走啊。”萧若玲叫她头也不回,急了,连忙跑过来直接一把拽住安然袖子,把她拉到屋檐下,见四下里没人,才硬着头皮小声说:“你劝劝宋师哥,让他把王锋弄走。”

    “为什么?你们不是海城同乡吗?”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内陆城市,有个同乡应该更好不是?而且当初他俩也走得最近。

    萧若玲脸色不怎么好看,“你别问了,他不是好人,把他弄走吧。”

    安然的好奇心来了,还真想知道他俩之间怎么了。按照上辈子的走向,他们交集不多,因为一个就快葬身火海了,一个没几年也要叛国出逃了,两个都不是啥好东西,还物种歧视?

    “他性骚扰你?”

    萧若玲脸色跟吃了苍蝇一样难看:“不是。”

    “想让我帮忙,总得告诉我实话吧,萧大小姐。”

    萧若玲虽然总是摆臭脸,但在工作上能让素来挑剔的宋致远挑不出毛病,说明专业素养是不错的,安然心里对她其实挺矛盾。

    一方面,她欣赏并且钦佩这样在科研领域表现优秀的女性,终究是有点爱才之心,可另一方面又非常忌惮她未来的行为,总觉着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总有一天会反咬她的同事和国家。

    “他……我怀疑他手脚不干净。”

    安然虽然不知道实验室里有些什么,但她知道,宋致远不存废物,每一样东西肯定都有它的用处,哪怕只是一颗螺丝钉,现在看着不起眼,可一旦丢了,在某些位置上都是了不得的损失。

    “怎么说?”安然盯着她的眼睛。

    “我也说不上来,我只知道昨天看见他悄悄用手套包走一点晶状体粉末。”萧若玲以前是对宋致远有点意思,也挺看不起安然这种“保姆”式家庭妇女的,可自从发现宋致远压根就是个瞎子后,也转性了。

    瞎子,就该配这种保姆。

    而实验室里的男同志,她还真是一个也看不上,王锋也曾讨好过她,但她跟母亲通信,知道他脚踏两条船的事后,心里颇为不屑,自然不愿给他好脸。

    “上次你诬陷我的事,别以为我会这么轻易原谅你,这笔账以后再算,现在最重要的是把王锋弄走。”其实,这么重要的实验,平时门口是有保卫,进出也要求换衣服搜身的,但最近不是快过年了嘛,宋师哥给大家伙放假,其他人都回老家了,就她和王锋还在,所以管理也松懈了很多。

    “你为什么还不回家?”安然却话锋一转。

    她眼神里再次闪过不屑,“不用你管。”

    “你不说我也知道,家里人催婚,要给你介绍对象了吧?”这年代二十七八的女同志,确实是“老大难”了,更何况她还有资本主义国家留学经历,街坊邻居看这么大个老姑娘,漂亮又有能力,就是不结婚,背后嚼的舌根子肯定不少。

    “哼,不用秀你的优越感,我单身是我的自由,你以为你已婚已育就了不起吗,年纪轻轻就要踏入婚姻坟墓,我看着还可悲呢。”

    这人,还真是嘴上不饶人啊,安然一点儿也不生气,她其实也有点后悔结婚结早了的,还没好好享受过恋爱的感觉就被娃娃束住手脚,虽然生下女鹅是她一辈子最大的幸运,可并不妨碍她对早婚的后悔。

    别说,从现在开始,她还真有点喜欢这个死鸭子嘴硬的萧若玲,“你还没谈过恋爱吧?”

    死鸭子翻个白眼,“要你管。”

    嘿,小丫头片子还来劲了你,上一个这么怼老娘的人现在可乖乖在家里给我当小保姆呢。“我不想管,但我有办法,你要真不想回去相亲的话。”

    萧若玲现在最头疼的是什么?就是相亲啊!她从四年前就被各种亲朋好友和街道办介绍对象,宋致远并不是她相的第一个,但目前来说是最后一个。以前的,她看不上,那些什么“战斗英雄”“五好军人”,她觉着没共同语言,思想境界不在一个层面上,后来宋致远她倒是看上了,可人又看不上她,还立马转头就找了个村姑。

    甭管安然是不是高中生,反正在她心目中只要是以家庭为重放弃自我的妇女,那就是村姑,就是没前途的农村妇女。

    安然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也知道她一直看不上自己这样没出息的“农村妇女”,不刺激刺激她像话吗?“哎哟,那你可太失败了,你宋师哥宁愿娶我这村姑也不娶你高知女性,失败失败,大大的失败。”

    果然,萧若玲气得脸都绿了。

    “这才开始呢就气成这样,那要是继续跟我来个三百回合还不得把你气死啊?”

    “你!”萧若玲从小到大还没遇见嘴巴这么讨人厌的,“牙尖嘴利。”

    安然发现了,这人跟宋致远真就是一款的,说话不过脑子,没有任何跟人对线的经验,估计以她以前的人生经历来说,也没有人敢惹她吧。

    别说,心里还有点喜欢她。

    “这样吧,我也不跟你啰嗦,我有个很简单的办法可以让你避免相亲,但你得跟我回家。”

    “回家干嘛,想表演你们夫妻恩爱的画面刺激我吗?对不起,我还真不怕。”说着,她就迅速脱掉白大褂,洗洗手,拢了拢头发,“走啊,还愣着做什么,怕了吗?”

    安然心头暗笑,这就叫啥,口嫌体正直。

    两个女同志可是整个二分厂能看见的最漂亮的女同志了,一个是带刺玫瑰一般娇艳灿烂,一个又是高冷不可侵犯的天山雪莲,虽然天已经黑了,可一路走来依然吸引了很多小年轻的目光。

    大家只敢跟安干事打招呼,对另一个敬而远之。

    “萧若玲啊,你说你好好个女同志,把自个儿搞得灭绝师太似的,隔绝一切异性缘,有意思吗?”

    “不关你事。”

    安然正要给她说说,谈恋爱的好处,忽然听见小猫蛋的笑声从厨房里传来,那里的灯亮着,能看见一个高壮的男子身形,映在窗玻璃上。

    那个男人,不是宋致远。

    第55章 三更合一

    安然心头一紧, 三步并作两步推开厨房门,看见小猫蛋坐板凳上跟黑花玩儿,黑花虽然小主人扔啥捡啥, 但神情还是十分凶恶的警惕着男人。

    男人错愕的回头。

    左眼蒙着黑胶的“海盗伯伯”啊, 安然悬到嗓子眼的心才放下去, “你好。”

    石万磊平时应该是个不擅长跟人打招呼的人,有点局促的点点头, “我看见你家里没人,你闺女叫我进来的。”

    “妈妈,我叫伯伯进来哒,外面太冷啦, 黑花不可以凶人哦。”小猫蛋从板凳上慢慢的挪下来。

    安然这才发现, 是自己紧张过头了, “对不住,上次的事还没感谢你。”

    “你帮我减刑, 该我感谢你。”石万磊顿了顿, “上次的事主要是你闺女聪明。”能够以上厕所的名义哄骗潜伏在国内多年的日本间谍达到自救的目的, 一般七八岁孩子都做不到。

    黄老太太其实不傻,也很有头脑, 安然跟她接触几次都没发现她的不对劲,她的同事跟她一起上下班了几十年,哪怕是她自个儿儿子也没发现她有问题……可以说, 她隐藏得非常好。

    她在拐小猫蛋这事上, 是一个“完美”的绑架犯,只是她用对待普通两岁小孩的手段对待一个高智商小孩,不就栽了吗?

    说来说去,石万磊觉着还是人孩子聪明。

    安然倒是笑了:“咱们别让来让去了, 你做了好事,这是上天给你的福报。”要不是他救了小猫蛋,阴差阳错看见黄老太婆长相,做了证人,平白无故又怎么会减刑呢?

    石万磊怔住,福报?他这种人也配吗?不不不,他不配,他只是当时心那么一软,看着她那双纯真的毫无杂质的大眼睛就想起……

    不知道他的情绪为什么突然就很丧气,安然以为是自己哪句话戳到他的伤心事了,倒不好再继续此话题,“你的手表我想着你马上就能出来了,所以一块也没动过,你提回去吧。”

    石万磊还真就是为了手表来的,快过年了,虽然没坐牢,但这两个月他一直在外头想办法,想把欠的本钱还上,但因为前面欠的还没还清,他想要再借来做点小买卖也张不开嘴,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了一段时间,还是决定厚着脸皮来一趟。

    本来,能安然无恙全身而退,他是决心要把这八十只手表全送给小猫蛋的,小女娃娃值得……可现在就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

    要债的人已经把他大门给堵了,他今儿都是趁着债主吃饭,偷偷从后门溜出来的。浑浑噩噩大半辈子,风光过,落魄过,潮水退去,唯一剩的就是那套房子。大家都知道他不会放弃房子,所以堵门是有用的,甚至有人还放话,除夕之前他要是还不出钱,大家就去街道办告他,把房子收回,能抵多少是多少。

    安然去地窖里把伪装在米缸里的手表全拿上来,真诚地看着他:“你不用给我,也不用愧疚,我帮你是因为你救了我的女儿,现在算两清,成不?”

    石万磊心头大为震动,这个女同志好像有能洞察人心的本事。

    “留几块,给孩子。”

    小猫蛋也是很会观察大人的,哒哒哒跑过来,拽了拽石万磊粗糙的大手:“伯伯,谢谢你哟,但我不要手表。”

    “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手表鸭。”脸不红心不跳。

    安然为自己闺女的懂事而开心,因为她知道这丫头在说谎,她明明爱她爸那块海城手表爱成啥样了,知道地下室藏着一包一模一样的,经常带着黑花壮胆,偷偷跑下去摸着玩儿呢。她手还小,戴上去晃晃荡荡,一下就给掉了,有一次戴爸爸手表差点摔地上,安然教育过一次后,她就不戴了,只摸,只看。

    宁愿就那么小耗子似的,躲在底下看了又看,摸了又摸,能不喜欢?

    “你喜欢什么?”石万磊的嗓子不知道是天生嘶哑还是不怎么说话的缘故,嘶哑得很。

    “我妈妈。”

    石万磊那句“以后有条件了我送你”顿时给噎死在喉咙里,想笑又笑不出来,一张脸都快变形了。

    安然揉了揉闺女的小脑袋,心说孩子也就是这个年纪好玩儿,啥都会说也都敢说愿意说,再大几岁她就知道害羞,不会轻易表达这种简单而炽热的感情了。

    石万磊提起大包,啥也没说,走到门口,忽然又回头,给小猫蛋手里塞了一张字条,头也不回的走了。

    “妈妈你看,伯伯给哒。”

    安然一看,写的是个地址,应该是他住的地方,以后要找他可以去这儿的意思。让人意外的是,他的笔迹苍劲有力,十分漂亮,如果说字如其人的话,写字的人应该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有一定文化素养的人,而不是这么粗糙的,大冬天满身汗臭味儿的“独眼龙”。

    安然觉着,这人身上怕是有点故事。

    “漂亮姨姨。”小猫蛋发现,她家院子里居然站着个大美人,顿时啥也顾不上了,就愣愣的看着人家。

    安然这才想起来,萧若玲还在外头呢,这人真是跟宋致远一样,不叫她进来她就小学生似的站那儿,对她们说啥看啥不闻不问……也难怪,宋致远会觉着她工作态度没问题,这是真工作机器啊。

    “你去把漂亮姨姨请进来好不好?咱们一起吃饭。”在实验室门口她已经听见萧若玲的肚子咕咕叫了。腊月二十八,厂食堂早就放假了,文化馆也放假了,她去哪儿吃啊。

    叛国那是未来的事,但至少现在她工作尽职尽责,还让她给宋致远提醒弄走王锋,至少说明目前她还没变坏。

    晚饭其实早就做好了,小猫蛋肚子饿太阳刚落山就吃过一顿了,但孩子嘛饿的快,看见妈妈从橱柜里端出两盘子她最爱吃的洋柿子炒鸡蛋和油炸豆干儿,她就直咽口水:“姨姨,来我们家吃饭叭,我妈妈做饭超好吃哒!”

    萧若玲其实挺讨厌小孩子的,尤其是那些脏兮兮还满口脏话的孩子,可面对着这个白白净净扎着冲天小揪揪的女孩子,她没有第一时间甩开她的手。刚才她就发现了,这个院子虽然有些乱七八糟的动物,但打扫得很干净,厨房也比她见过的很多城市家庭干净多了……关键是她真的饿。

    虽然只有两个菜,但份量足,安然给她盛了满满一碗米饭,“吃吧。”今儿铁蛋去他姥姥那边了,这些菜足够她们吃的。

    萧若玲也不客气,洗洗手直接就大快朵颐了。她的口味跟宋致远几乎一模一样,都是喜清淡不喜麻辣油腻,香辣豆干儿几乎不碰,但洋柿子鸡蛋却吃得很香,小猫蛋最爱干的事情是什么呢?当然是让全世界都知道她妈妈做的菜最好吃啊。

    “姨姨你吃豆干儿叭,好吃。”

    萧若玲看了看那通红的辣椒和姜丝蒜瓣,不动。

    小猫蛋自个儿吃得香,也没注意她的表情,看她不夹,还以为她是害羞呢,遂把手伸得长长的,夹了一块递过去:“姨姨不要害羞哦。”

    萧若玲:“……”能不能管管你家熊孩子我真的不吃辣。

    安然也知道,有的人天生就是吃不了辣,一吃还有可能出问题那种,忙把碗伸过去:“你姨姨不吃辣,给妈妈吧,妈妈超喜欢吃哦。”

    小猫蛋一副萧若玲错过几个亿的神情,但也非常听话,再没给她夹过。只是嘴巴闲不下来:“妈妈,我爸爸的菜菜呢?”

    “给他留好了。”

    “妈妈,豆干儿天下第一好吃,对不对?”

    “对对对,赶紧吃吧。”她特意少放盐巴和辣椒,只是炒了点红油,所以看上去很辣的样子。

    萧若玲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小奶音,和夸张的左一句“好吃”,右一句“真香”,面无表情。其实心里有点点好奇,真的好吃吗?

    正想着要不要尝试一下,毕竟来都来了只吃他们家一个菜,属实吃亏了。忽然那条大狼狗就汪汪叫起来,宋致远跟一个男人回来了。

    “爸爸!”小猫蛋抱着碗碗跑过去,一头扎爸爸腿上,顺便躲着悄咪咪的看那个男人。

    “这是姚刚的师哥,房平西,这是我家属小安。”只是宋致远第二次把他的人际关系介绍给安然。

    “你好。”房平西主动伸手,手指修长干净,整个人五官也很好看,是难得一见的帅哥。不过,以安然阅人(男)无数的眼光看,这人是个自我感觉良好的花心大萝卜,他的姿态就差在脑门上写“我单身可撩”五个字了。

    “还没吃饭吧,先等一下,我给你们炒俩菜。”只要是宋致远的朋友,那管他花不花心,反正尽到地主之谊就是。

    “师哥。”

    宋致远很意外她居然在这儿,忙紧张地看向妻子,就差说“我没叫她是她自己来的你别嫉妒”。

    安然回头悄悄瞪他一眼,算是相信他说的话了,萧若玲是一个合格的科研工作者,她先收回三分之一偏见,剩下的看她表现。

    这在萧若玲看来,不就是两口子“眉来眼去”,故意秀恩爱气她吗?本来想在暖烘烘的屋里多待会儿的,顿时也黑着脸,谢绝小猫蛋热情挽留,走就走。

    只是经过花孔雀房平西身边的时候,看了看他,这人还挺帅气,跟宋师哥站一起也不分上下。反正别的不说,至少他不瞎,刚进屋的时候就发现她的美貌了,比瞎子宋致远好多了!

    她就这么自信的,迈着高贵的步伐,走了,留下房平西莫名其妙,这女同志好看是好看,就是脑子有点不正常,忽冷忽热。

    年货已经备得差不多了,安然给拿出一根刚装好没几天的香肠,切片炒蒜薹,又凉拌了一个海带丝,是白天就泡上准备明天吃的,味道咸香可口,再烧个鸡蛋汤,就是一顿丰富的晚餐了,小猫蛋当然不是为了好吃的,而是为了陪爸爸,才又跟着坐下来吃了点菜菜。

    他俩聊天,基本是房平西一个人说,宋致远听着,时不时“嗯”一声,表示听见了,基本不发表任何看法。安然这心里似乎就平衡了,看来不是跟她没话,是跟同性朋友和同事也没话啊,她很好奇,他跟他家里人,譬如已知的他母亲妹妹会不会也这样?似乎这家里,也就能跟猫蛋多说两句。

    不过,到了床上,他今晚却异常的不冷静,孩子刚睡着就欺身过来:“修养好了吗?”

    安然没说话,他的理解是没反对那就是赞同,于是伸手就去解她衣服。天冷,她把穿旧的白棉衬衫当睡衣,其实不解也能行的……可宋大工程师的仪式感,该死的仪式感!

    他脑子里热血沸腾的想象着,结果碰到的却不是他想象中的美好,而是……一只热乎乎的小胖手?

    小胖手的主人立马就醒了,本来也没睡得很踏实,吧唧着嘴,“妈妈,nie nie……”说着,手已经自然而然的找到她最喜欢的东西。

    小丫头最近奶瘾又犯了,安然不让她像村里其他孩子一样犯了又吃,叼着奶可不是好习惯,毕竟都两岁半了,只让她睡觉之前摸一摸,就当安抚。

    宋致远顿时满头黑线,“她怎么还……”

    “你问我我问谁,谁小时候不是这么过来的?”除非没条件,母亲不在身边。

    宋致远顿时泄了气,女鹅要是还跟他们睡,再被这么吓几次,他还能行吗?可总不能每次都把她使出去,偷偷的白日宣淫吧?

    他纠结得啥似的,小猫蛋的瞌睡却彻底醒了,翻爬起来,“爸爸,你摸,摸我妈妈的nie nie吗?”

    宋致远满头黑线,黑得不能再黑了。

    窗帘拉得严实,路灯透不进来,她还真看不清爸爸的表情,但她撅着嘴,一副很不乐意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跟别人分享:“爸爸你,你自己没有,没有nie nie 吗?”

    宋致远:“……”

    “唉,爸爸真是……真是隔锅香。”隔锅香是她最近刚学会的新词,说的是总觉着自己锅里的东西不香,别人锅里的才香。自己有干嘛不摸自己的啊,真是的!

    安然肚皮都快笑破了,妈耶,她闺女是什么绝世小可爱啊!

    宋致远被怼得无言以对,可以肯定的是,他闺女的语言天赋肯定不是遗传于他。不过,清了清口干舌燥的喉咙,“那里的裙子,改天有空试试。”

    安然本来已经心满意足准备睡了,忽然精神一振:“什么裙子?”

    “给你……们买的,一人一条,还有鞋子。”

    安然一下子爬起来,“快拿来我看看。”

    小猫蛋也跟着起哄:“我看看我看看!”

    一大一小,大的是紫蓝色格子连衣裙,长度及膝,上面领口是鸡心衬衣领,到手弯的半袖,非常高档的羊绒。摸起来就特滑溜,特暖和,安然简直爱不释手。没有多余的花纹或点缀,款式简单又大方,冬天冷的时候里头搭一件黑色或者白色的保暖线衣,春秋可以光着手弯,正巧就是她喜欢的类型!说实话,衣柜里那两条裙子她为啥不穿,就是以前许红梅给买的蕾丝花边裙,不符合她审美。

    而小猫蛋的,则是一条白色的纱蓬蓬的连衣裙,点缀着几朵蕾丝绣的花儿,背后有一拉到腰底的拉链,腰间还配着一根腰带,可以想见穿上去得有多仙……安然虽然是老阿姨心态,可也不得不承认,这就是天底下所有小女孩的最爱啊!

    “宋致远你眼光不错啊。”当然,皮鞋也很好看,她的是黑色的带有三公分左右的粗跟系带,小猫蛋的则是一双红色的,都是既漂亮又很符合时代特色的。

    宋致远摸了摸鼻子,不敢接话。

    为啥呢?因为都是房平西挑的啊,他只负责出钱。

    “妈妈我现在能穿吗?我穿着睡觉,我不尿炕,可以吗?”小猫蛋抱着她的仙女裙,直接就不撒手了。

    “不可以哦,还没洗过,明天妈妈洗干净,天气热的时候才能穿。”

    “小野不怕冷哟。”

    安然笑了,丫头鬼得很,可以预见,今后为了穿裙子他得找多少个借口,不是热了就是发烧了。幸好阳城市过完春节天气就暖了,她实在想穿的话,里头给搭套线衣线裤就行……要是能买到白色连体袜就好了,配上小皮鞋那简直了,全厂最靓的崽崽啊!

    “对了,你今儿这个朋友,我没猜错的话还没结婚吧?”

    “嗯。”

    “那他有对象吗?”

    “没有。”

    安然心里有底了,这样的单身不正好适合给萧若玲当假对象蒙混过关吗?她说可以避免萧若玲被催婚的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这样,反正只要七大姑八大姨知道她有对象了,而且还是这么一表人才,家境优渥,工作体面的对象,父母也有面子不是?

    “还有个事,你们实验室的王锋最近怎么样?有没啥异常?”

    “什么意思?”宋致远头枕着双手,闭目养神。

    “有人发现他把实验室的物品夹带出去,但不清楚是什么,你要不查一下缺了啥,如果没丢就还他清白,要是丢了也能早做准备。”

    夜里,宋致远倏地睁开眼睛,一片清明,“谁说的?什么样的东西?”

    于是安然把萧若玲的描述说了,既然萧若玲只跟她说而不直接告诉宋致远,那她也就没提是谁说的,宋致远当即就翻爬起来,三两下衣服一穿,“不用等我。”

    黑夜里,拉开窗帘,借着微弱的路灯光,能看见他的背影,是那么的挺直,那么的坚毅。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点热泪盈眶,这个男人,他的精力不应该花在儿女情长柴米油盐上,而是应该奉献给他热爱的事业,他热爱的国家。

    作为他的妻子,安然何其有幸。

    ***

    第二天一早,他还没回来,铁蛋先回来了,第一件事就是赶紧爬床上,“姨你别叫我,除了吃饭。”

    小猫蛋听见哥哥声音,赶紧喊:“哥哥哥哥你回来了吗,你在姥姥家想我没鸭?”

    铁蛋没像平时一样扯着嗓子答应,而是斗败的公鸡似的躲在被窝里,不说话。

    “嘿,这是咋了,昨晚在你姥家没睡?熬了个大通宵?”安然帮他把被子拉好,又把空调打开,家里只有这两间卧室有空调,睡前开一会儿倒是很暖和。

    “唉别提了,都快气死了我。”

    安然其实有点紧张,主要是母亲不在跟前,她总担心她在陈家那边会不会受委屈,会不会受了委屈也怕惹所谓的“家庭矛盾”,不愿跟她说。“快跟我说说,是不是你姥咋啦?”

    “是,也不是。”

    原来,他昨天想姥姥了,就去姥姥家玩了会儿,吃了晚饭也不愿回来,就在那边歇了。因为快过年了,陈家的儿子也回来了,还带回两个孙子,他们也不愿回十公里外的酱油厂,闹着也要在爷爷家睡觉。这本来也是人之常情,陈六福自个儿的亲孙子不是?

    可铁蛋生气的是,这俩臭小子压根不知道啥叫谦让,天没黑就把家里唯一一张床给占了,还使唤姥姥给他们热洗脚水,打洗脚水,他特生气!

    “呸,啥玩意儿,我姥在家我都不敢让她给我打洗脚水,他们算哪根葱。”

    “所以你就跟他们打起来了?”安然摸了摸他胳膊,痛得他“嘶”一声,“可不是,我包文篮也不是孬种。”

    小猫蛋不知道啥时候也起了,爬过来,“哥哥你当然不是闹钟啦,你是我哥鸭。”

    气呼呼的包文篮被她逗笑了,“边儿去,说正事呢,姨你别看我胳膊被他们打了,他们更惨,你知道我打他们哪儿了吗?”

    “哪里哪里?哥哥你把他们打哭没?”在她心目中,把人揍哭就是最厉害哒,自从她哥把曹姨妈家经常抢她们兔子,踢翻她们土房子的傻老二揍哭后,大院里再也没人敢惹她们啦。

    “何止是哭,还尿裤子了呢,两兄弟加起来都十五岁了,让我揍得哭着找爷爷,丢死个人哟。”

    安然更关心的是陈叔的反应:“那你陈爷爷怎么说?”

    “我陈爷爷可是很讲道理的,不帮偏架,问清楚是他们先招惹我,提起鸡毛掸子就把他们屁股揍开花啦,还警告他们要是再敢招惹我包文篮,以后都不许来他家,他们的家在酱油厂,当年就给分出去了。”

    陈家儿子比闺女好些,是陈六福主动提出断绝关系的,还把名下所有东西全给了儿子,他只身一人去的乡下,所以现在他在市医院的宿舍和给人看病挣的钱都是他自个儿一个人的,没毛病。

    毕竟,儿子断绝关系的时候已经成年了,还有了工作,现在他愿意帮补他们是老人家的情分,不愿那也是本分。

    看来,安然没看错人,陈叔别看是个老温吞,但还是拎得清,也蛮讲道理的。不说让他无条件站母亲这边,至少他遇事不糊涂,也讲道理。

    “我看看。”安然把他衣服剥开,见左上臂确实有块青紫,其他地方都没伤,也倒是放心了,用开水烫了两块毛巾给他压上去,“别动。”

    见不得姥姥被人使唤,还一个对俩,这是值得鼓励的事:“以后啊,多用用脑,让自个儿少受点伤,不然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不值当,知道吗?”

    “那自然,姨你放心吧,下次要再让我遇见,我要让他们靠近我,我就不姓包。”

    “那哥哥姓啥?”

    “跟你姓,姓安行了吧?”铁蛋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哈欠连连,感觉眼睛都快撑不住了。

    “走,猫蛋跟妈妈买菜去,让哥哥好好补觉。”

    要说出街,那真是小猫蛋的最爱啊,立马套上棉袄子,穿上小羊皮靴子,动作之麻溜,自理能力之强,不知道的哪里敢相信她居然只是个两岁半的宝宝?

    这几天逛街她们可没伴儿了,大院里其他妇女都要么回老家带山货,要么躲家里糊火柴盒争取年前最后赚两斤肉钱。出了大门,母女俩就碰上刚从外头回来的安雅,头发有点乱,脸上顶着隔夜妆,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

    安然目不斜视走过去,安雅趾高气扬也不愿搭理她。

    走到街角百货商店门口,小猫蛋才说:“妈妈,阿姨香香。”

    安雅身上确实香香的,精致的妆容也没卸,说不好昨晚是去了哪儿呢,反正不关她的事她也不想管。“嗯,那叫香水,等你长大了也能喷。”

    “香香水?我可以喝吗妈妈?”

    “那是喷在身上的,不能吃进肚子里哦。”

    说着,她特意绕道,来到阳一中门口。这儿曾是她上高中的地方,但看着学校大门她居然一点情绪波动也没有,或许改头换面过,或许年代太过久远,记忆已经模糊了吧。

    “妈妈,我们来学校干嘛呀?”小丫头聪明着呢,凭外观就猜出来是个学校,因为大门不远处的场坝里竖着一根旗杆,五星红旗迎风飘扬。门口墙上还挂着个绿色的邮筒,跟哥哥校门口的简直一模一样哦。

    “来看看呗,说不定以后这儿就是你上学的地方。”

    小猫蛋左看右看,忽然叹口气:“妈妈我不上学可以吗?”

    因为她记得小枣儿说过,她三哥每天都说上学好辛苦,上学想睡觉,上学要被老师打。

    “傻瓜,人都是要上学的呀。不上学就不认识字,以后怎么看书呢?没有书怎么了解这个世界,认识更多的人,去更远的地方呢?”

    小猫蛋压根不懂,小手一背,老干部似的看着这个将来会给她带来“痛苦”的地方,正要说点什么,忽然耳朵一支楞,超小声说:“妈妈,哭哭。”

    她人儿小,动作也轻,顺着大门旁的路走过去,隔着一排铁栅栏,里头有个竹丛。

    竹丛里,一个穿着单衣的女人,正在小声的抽泣。因为背对着外面,她们只能看见她瘦弱的肩膀一耸一耸的,和隐隐的压在喉咙里的哭声。

    “妈妈,阿姨在哭,怎么办?”小猫蛋扁着嘴,感觉自己也快哭了,那种委屈到极致,觉着全世界都抛弃自己的哭声,实在是太有“感染力”了。

    安然一成年人都觉着不好受,更何况是个孩子。安然赶紧牵住她,隔着铁栅栏对里头说:“这位女同志你好,需要帮忙吗?”

    女人的肩膀顿了顿,回过头来,安然才发现她怀里居然抱着个婴儿形状的小襁褓,什么在心里火光电石一般闪过,她忽然问:“你是不是海城来的同志?”

    女同志愣了愣,抽噎着说:“嗯。”

    安然今儿过来就是记着上辈子的事儿,还有两天,王锋的妻子就要带着孩子葬身火海了,可她没见过人,不知道长啥样,本来还想着过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进宿舍区打听一下,谁知道直接让猫蛋给撞上了。

    这丫头,眼睛尖,耳朵也灵,倒是个搞情报的好手。

    不过,安然现在担心的是,她要直接说她知道她是王锋的家属,劝她离婚的话,可能只会适得其反。一方面,人家会怀疑她脑子有包,另一方面嘛,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喜欢自己不便告人的事被不相干的人知道,知道了还一副“先知”模样四处嘚瑟。

    一旦对她有了抵触,对她说的话也不会相信。

    她得想个法子。

    忽然,小猫蛋奶声奶气说:“阿姨,妹妹是不是肚肚饿了呀?”

    女人赶紧低头一看,女儿确实是小声的哼哼着,冻得发紫的小嘴巴一努一努的。再怎么难过,母性还是站了上风,她忙转过身去,想撩起衣服给孩子喂奶。

    安然知道机会来了,忙小声说:“同志要不去那边国营食堂坐着喂吧,我看孩子冻得嘴唇都发青了,过去讨杯热水喝喝也好啊。”

    “对鸭阿姨,妹妹好可怜。”

    女人透过铁栅栏看过去,对面就是阳一中对外营业的食堂,几个竹篾编的大屉笼正往外冒白白的热气,空气里仿佛也被熏得热乎乎的。整个人麻木的,只好抱着孩子出来,跟安然一起过去。

    这个点儿正是吃早饭的时候,但因为快过年了,大人歇班,孩子放假,又有年货,基本都是在家里吃,外食的还真不多。

    安然给小猫蛋要了一份大碗的面疙瘩汤,跟女人面对面坐下,“你需要吃点东西吗?”

    女人戴着眼镜,齐耳短发,鹅蛋脸,很斯文的模样。她摇摇头,也不跟安然对视,就低着头看孩子。

    那是怎样一个孩子呢?直接是青紫色的,小小的,脑袋椭圆形的小东西啊,安然都不忍心看,“孩子是不是冻着了?你要不吃点热的吧。”不然奶都是冷的。

    小猫蛋歪着脑袋看孩子,“妈妈我小时候也这么小,对吗?”

    “对,不过你现在也还是小时候啊。”

    “不小啦,我已经两岁半,马上就是三岁的大宝宝啦。”挺胸。

    安然心里琢磨的都是怎么跟这个女同志搭上话,也没继续接女鹅的话。

    可小猫蛋急了,抱着她胳膊摇了摇:“妈妈我爱你,一直爱你,永远爱你哟。”她顿了顿,似乎是觉着表白不够真诚,又说:“我两岁半爱你,三岁也爱你。”

    安然本来沉闷的心情都被她逗乐了,这小彩虹屁成精的,最近喜欢动不动就说爱她,也不害臊。

    对面的女同志,忽然就“吧嗒吧嗒”掉起了眼泪。

    安然灵机一动,把手帕拿给小猫蛋,让她递给阿姨。

    “阿姨,不哭哭,要勇敢哦。”女人怀里的孩子也“嗯”了一声,似乎是在表示赞同。

    女人心情彻底纠结成一股麻绳,她本来是想好要死的,要跟负心汉同归于尽的,可她的女儿才这么小大,还没看过这个世界什么样,说不定她长大也会像这个漂亮的小女孩一样,嘴巴甜甜的,天天说爱她,想她,一辈子跟着她……如果她带着女儿一起死了,那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她一面纠结,一面接过孩子的手帕擦眼泪,擦着,热乎乎的面疙瘩汤就上桌了,小猫蛋顿时啥也顾不上,趴在桌子上,鼻子凑得近近的,“妈妈好香呀!”

    女人在竹丛边冻了大半天,人都麻了,此时闻见这股面食独有的香味,肚子瞬间就唱起了空城计。

    这么近的距离,安然听见,还抬头冲她笑笑,女人倒是不好意思了,“对不住,让你见笑了。”

    很有教养,看来是上过学的。毕竟父亲曾经是拥有一个大钢铁厂的大资本家,要在旧社会也是十里洋场有名的千金大小姐,现在居然沦落到要被一个小小的高中教师抛弃。

    她估计还不知道内情,以为王锋就是个普通的高中数学老师。

    这样的女性,最受不了的应该就是别人对她的物质施舍,安然也不好再叫一碗给她,就跟小猫蛋说:“小野要不要跟妹妹分着吃呢?”

    “好鸭……可是妹妹不会吃,那我可以跟阿姨一起吃吗?”

    孩子把大大的碗慢慢的,一下一下的推过来,说不定都烫着手了,李小艾赶紧说:“好好好,你别推了,当心烫手。”

    安然去玻璃橱窗前要了一副干净碗筷过来,匀匀的分成两碗,推说自己吃过早饭,把孩子接过来替她抱着,一大一小才吃起来。

    面疙瘩比面条实在,热乎乎的吃进去整个人都暖和,关键还特别抵饱,让在火车上饿了两天一夜的李小艾幸福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是偷偷背着父母,带着孩子跑出来的,身上没有一分钱,全靠扒火车皮,晚上躲座位底下……三天前的她,是多么傻啊。

    收到他要离婚的信,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李小艾眼里,丈夫温文尔雅,特别会关心人,对她也几乎是言听计从,让她不要上班了,就在家里好好养身体,享清福,早点生个孩子,他会养她。

    虽然,后来事实证明,他作为一名高中教师压根不可能有太多收入,维持不了两个人生活的时候,她不得不向父亲张口,靠父亲接济过日子。这两年父亲体弱多病提前退休了,母亲又是个家庭主妇,没有一分收入,她以为在她全家陷入困境的时候,丈夫一定会成为他们的顶梁柱。

    她怀着孩子,省吃俭用,等啊等,盼啊盼,等到孩子都出生了,丈夫终于来信。她以为信里一定充满了对她和孩子的思念,对岳父母的感恩和关怀,对他们生活改善的承诺……哪里想到,却是一封离婚绝笔信。

    而直到此时,父亲才告诉她,其实两老早就听到风言风语,隐约知道王锋追求局长千金的事,只是她怀着孩子一直没敢让她知道,心想等孩子生下来满半岁再主张他们离婚。

    活在自己幻想的幸福生活里的李小艾,不相信啊,她一定要找到丈夫,亲自问问他,别人说的是不是假的,一定是假的吧?

    可扒了两天一夜火车,风尘仆仆找来,听到的却是他毫不愧疚的,理直气壮的承认。他说他就是受够了这边艰苦的生活,他想调回海城,需要一个有助力的老丈人,她的父亲作为一名被批斗被下放的过气资本家,已经帮不了一分一毫了。

    她识趣的,就该带着孩子,回去乖乖等他把婚离了,以后他要发达了还能给点闺女抚养费,要不然他没好日子过,她们也不会有。

    而且,她还在丈夫的宿舍里找到很多封跟局长千金来往的书信,她根据时间先后顺序,从最开始第一封看起,仿佛就是看一对青年从相识到相恋相知的过程,她和孩子居然从没在他的生活中出现过。

    于是,李小艾的人生崩塌了。

    她的一切,都毁了。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死,她活不下去了,不止是失去了爱,还失去了尊严。

    可她也是读过书的,光她死怎么行?她要拉上渣男垫背,要让他到死也过不上他梦中的好日子,她要做鬼也让他摆脱不了她。

    可是,一想到女儿还那么小,他们死了,女儿怎么办?她又想把女儿也带上……

    当然,她死也不能便宜他们,她要让他身边所有人,他的同事领导朋友和家人都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负心汉。所以,实名举报信她已经写了,也寄出去了。

    今天二十九,明儿就除夕了,明晚就是他们一家三口离开的时候。

    这个计划,是她在竹林里想好的,可变化就出在这个小女孩身上,她在小猫蛋的身上看到了未来的女儿,这样自信、可爱、善良、充满爱心的女孩,是她希望女儿能成为的模样。

    她又犹豫了。

    安然趁她分神,赶紧跟她聊起天来。“你们从海城来的呀?我家小野的爸爸也是海城人,他们单位还有好几个海城老乡呢,说不定你们还认识呢。”

    李小艾只是强颜欢笑,她在这里无亲无故,看见海城人又能怎样?所以也不接茬。

    “妹妹饿啦,阿姨你去我们家叭,给妹妹喂nie nie叭。”她可知道啦,妈妈喂nie nie的时候不能让别人看见哦,要找个安全的地方才行。

    这世界上还有比她安文野家更安全的地方吗?

    在她热情的邀约下,李小艾又确实惦记女儿的温饱问题,去就去吧,明天的事明天说,今儿再过一天阳间的日子。

    ***

    到家,小猫蛋彻底发挥她主人翁的自觉,一会儿带阿姨去客房喂奶,一会儿要给阿姨找吃的,还把她的小布熊猫搬出来给妹妹玩,又把她小时候穿的衣服翻出来要送给妹妹……

    安然看李小艾心情明显好转的样子,暂时放心,心道大不了把母女俩捆也捆在自己家,等除夕夜一过立马送上火车运回海城,她就不信,面对着白发苍苍一生磨难的老父老母她李小艾还能自杀。

    以这半天的接触来说,李小艾不是那种软弱的只会怨天尤人,自寻死路的女人,她也会用自己的方式报复渣男,只不过在安然看来不够爽而已。凭什么好女人要为了报复渣男断送自己一生,要死就让他自个儿死吧,最好是死得远远的,不然她还嫌尸臭呢!

    读书人的方法都比较斯文,安然就不一样了,她摆地摊那几年野蛮生长惯了,像母亲说的动不动就把“弄死”挂嘴边。

    当然,死不是李小艾的目的,所以只要躲过这一劫,她应该能想通……要想不通,那只能说那么多年新式学堂白念了,她的资本家父亲白给她身上做投资了。

    正想着,宋致远回来了。一进门,安然就发现他脸色不对,平时再面无表情至少不会是青的。

    “你怎么了?查出来王锋偷拿了啥?”

    宋致远进厨房,坐着喝了杯开水,平息下怒火,才说:“氰化钾。”

    安然一怔,“剧毒物氰化钾?”

    “你知道?”

    对这种剧毒物,安然在生前其实并不知道,是做阿飘那二十年里,看过很多社会新闻,其中很多个很有名的案子,她到现在记忆犹新。

    “他拿这个做什么?”宋致远拧着眉,既气愤又不解。

    气愤的是,他不知道王锋拿去做什么,这样的东西从他的实验室流出去,未知的不可控的因素太多,让他这个实验室负责人难辞其咎,很不舒服。

    毕竟,这些人部委选派来的时候,都是他过过眼的。这说明,他看走眼了。

    宋大工程师三十年不到的人生里,第一次必须承认自己的失败。

    第56章 三更合一

    “做什么, 当然是投毒啊。”安然咬了咬牙齿,冷笑,总不能拿去玩儿呗?

    上辈子的经验告诉她, 没有人是毫无目的的干一件事, 尤其是从管理森严的实验室里往外夹带东西, 既不值钱(很少有人知道其威力),又不涉密, 他冒这么大风险干啥?

    肯定是不可告人的秘密呗。

    宋致远好看的眉毛已经拧得快解不开了,“那他……给谁投?”

    安然轻轻的往楼上客房努努嘴。

    宋致远一直只听见女鹅的笑声,偶尔夹杂着陌生女同志的声音,还不知道家里来的是谁。

    “王锋结婚了, 你知道吗?”

    “知道。”

    但安然觉着奇怪的是, 上辈子没有他偷东西投毒这一节, 是不是哪个环节出问题了,才让他对妻子甚至连同女儿一起痛下杀手?

    一定是有什么改变了他的打算。

    “他要毒杀的, 大概就是他的妻子李小艾……或许, 还有女儿。”即使不是直接把毒物喂给孩子, 刚出月子的奶娃娃吃了妈妈的毒奶,还不是一样的效果?

    当然, 如果量足以当场致死的话,那就两说。

    安然重生回来,除了刘美芬和小白眼狼, 王锋是她第一个想直接弄死的人。利用岳父母的资源往上爬, 榨干最后一丝剩余价值还伤了妻子的心,现在居然还想害命,一点生机也不给人留。

    刚才聊天知道,李小艾家就只有她一个孩子, 再没别的继承人。而当年李家曾经是富甲一方的,光在法租界的洋楼都有四栋,更别说还有各种古玩字画,金条M元,存在香港银行的存款,以及在海城钢铁厂里的股份,当时公私合营签过合同的。

    当年李父虽然是办厂的资本家,但不是助纣为虐给反动派和侵略者当走狗的买办资本家,而是给解放军提供过救命药和枪支武器的民族资本家,爱国资本家。

    他的阶级成分不是他能选择的,因为李家世代生意人,他不接也得接,况且在旧社会,这不该是他的原罪。

    当然,这些家产,现在还是李父作为“资本家”的铁证,尚未归还和解封,可安然是知道历史走向的,顶多再等三年,拨乱反正就会拨到这一批人头上,恢复名誉,归还财产是必然的。

    到时候,唯一继承人李小艾死了,那外孙女就是第一顺位继承人,王锋作为女婿,继承人的监护人,也就能顺理成章接管大笔的家产了。

    所以,往最坏想,他的目的一定是毒死李小艾,又要让女儿活着,量一定是非常大,能一招毙命,但又不至于让公安能查出来。这个年代关于这种东西的危险性,还未达到五十年后的普及程度,所以除非有特殊情况,不然还真查不出来。

    这两口子,安然都不知道说啥好了,妻子想烧死丈夫,丈夫想毒死妻子,真是……把这份智力和能耐用在建设祖国身上,说不定早有一番建树了!

    “你等着,不要轻举妄动,我有办法。”

    妻子是有点急智的,宋致远相信,也就不说什么,回他书房干活去了。

    客房里,小猫蛋趴在床沿边,踮着脚看床里的“妹妹”,还不忘小声说:“阿姨,妹妹叫什么名字鸭?”

    “悠悠。”

    小猫蛋知道,这应该是小名,因为只有两个字,她理所当然地认为,除了她的妈妈,其他所有人大名都应该是三个字:“那妹妹的大名呢?”

    李小艾的眼泪又出来了,大名还没来得及取,父母说让悠悠跟着他们姓李,可她知道丈夫不会同意,这样会让他有“上门女婿”的感觉,会让他在同事里抬不起头,所以她推说孩子还小,等以后再说。其实心里想的是,等她亲自来阳城问问丈夫,叫个什么名字好。

    小猫蛋赶紧把自己的小手帕掏出来:“阿姨又哭啦,一点儿也不勇敢,我安文野就超勇敢,从来不哭哒。”

    “你跟你妈妈姓吗?”李小艾哽咽着问。

    “对鸭,我是我妈妈的女鹅,肯定跟我妈妈姓鸭。”

    本来是童言童语,可李小艾却哭得更伤心了,是啊,连两岁孩子都知道的道理,她怎么就不知道呢?还白费了父母的心血,她的拒绝他们没听出来吗?她只知道王锋伤了她的心,却没想到自己也伤了父母的心。

    “想想吧,你的父母,白发苍苍,或许走路都成问题了,你要是不能好好回去,你父母被伤的心又有谁来弥补?你心里有什么想法,可以跟我说说吗?”安然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

    她也不打算隐瞒了,但她需要编个谎话,先把小猫蛋支出去:“我说看见你第一眼就觉着眼熟,原来是我看过你的照片。”

    “嗯?在哪儿看见的?”李小艾擦了擦眼泪。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王锋的妻子,我看见过他的结婚照,他跟我丈夫有过接触。”

    “是,不过很快不是了。”李小艾也来不及想真假,至少她心里是明白了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她就这么主动帮助她。

    安然叹口气,“你们的事情,其实他身边人都知道,听说他现在正对海城一位女同志猛烈追求,想要跟你离婚。”

    李小艾这才知道,原来她引以为傲的尊严,早早的在他的人际圈里成了笑话,他不把她当回事,已经连面子不愿给了。

    “那你怎么还愿意帮我?”

    安然反问:“女同志不帮女同志,谁帮?”

    “况且,我只帮有骨气的女人,那种被人欺侮只会寻死觅活的,不管老父老母和幼女的女人,我可不会帮。”

    李小艾的脸,又白又红。

    安然坐她旁边,握住她冰凉的小手,这是一个从小养尊处优没吃过什么苦头的女孩子,双手细嫩无比,自己的跟她比起来真的……算了,她两辈子都没这个命。

    “你知道你们家,你父母现在还有多少财产吗?”

    “除了香港银行的,但那都是存在已移民亲属名下的,全都没了。”

    “你们要相信国家,相信政府,以后这些钱都是会还给你们的。”

    李小艾一愣,“真的吗?”

    其实,他们一家人早已经不抱希望了。父母以前是养尊处优,过惯了好日子的,现在虽然艰难,但也能接受,甚至因为以前过惯了,现在没有,也不是那么稀罕和在意。

    人,总是稀罕自己没有体验过,经历过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好日子苦日子真没多大差别……如果尊严能有保障的话。

    “真的。”安然顿了顿,“你想一想,如果你死了,你却没跟他解除婚姻关系的话,你们家的东西以后由谁来继承?”

    李小艾本来就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只不过被丈夫的欺骗和伤害搞得心神不宁,崩了心态而已,现在被局外人一提,她瞬间就明白过来了,立马恨得咬牙切齿。

    她恨的,不是家产被人谋夺,而是自己居然没想到这一茬,差点就连累了父母也跟着倾家荡产。他们是不在乎钱多钱少,可李家的家业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多少古玩字画那都是她父亲的祖父,祖父的祖父刀口舔血挣来的,子孙后代谁也没有资格代表祖宗舍出去。

    但不急,更让她恨的还在后头。

    “所以,能把你的想法跟我说说吗?你是不是想带着孩子一起死?”

    李小艾羞愧的点点头,红着眼说:“我也不会便宜他,我要让他给我娘俩作伴。”

    安然嗤笑:“看来你是没死过啊,生的时候迫不得已看他那张臭脸,死了还要跟恨的人在一起,死也死得不清静,你说你图啥呢?”

    李小艾一想也对,她只想着让他作伴,可这不是作伴,明显是给自个儿找不痛快啊。“不过,我还有办法让他身败名裂。”

    “说来听听,怎么个身败名裂法?”

    到这个时候,李小艾其实已经相信安然的好心了,大概是孩子教养体现的就是母亲人品吧?安文野那么聪明又不会让人不舒服的孩子,她的妈妈肯定也不是坏人。

    反正她满腹心事和委屈,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也没人可以诉说,干脆就当倾诉吧。“我给阳城市教育委员会和革委会都写了实名检举信,他的领导最迟明天就会收到。”

    安然再也忍不住,笑了。

    这傻女人啊,她以为她的异常别人看不出来?她的计划说不定早已在王锋的掌控中,“你写了两封检举信是吧?投邮箱还是送去邮政局?”

    “邮箱。”

    “就投阳一中门口的邮筒吧?那你知不知道,他完全有可能看见你过去投信,也完全有可能把信取出来。”以王锋的智商,要取出来其实一点也不难。

    果然,李小艾的脸色又白了两分,“你的意思是……”

    “对,他已经知道你想跟他同归于尽的打算了。”所以才想先下手为强,这才是他改变计划,跟上辈子不一样的地方。

    李小艾紧咬嘴唇,“那……那怎么办,我,我……”

    “你现在还想死吗?”

    李小艾看着睡得香甜的女儿,这是她颠沛流离这段日子以来睡过最干净,最暖和的床,也是第一次吃得饱饱的……因为挨饿受冻,她的奶水少得可怜,一点也不像刚出月子的产妇。

    “不想了,我不能便宜他,更不能剥夺悠悠的生命。”说不定,她的小悠悠,也会像小野一样,后年的这个时候她也能小嘴巴哒哒哒,天天说爱她,喜欢她,要把好东西留给她。

    这样一个充满无限可能,美好未来的孩子,让她怎么放弃?怎么忍心?

    “谢谢你,我不会再想不开了,以后我会找个工作好好养活悠悠和父母,大不了我就……我做回老本行。”

    安然有点奇怪,“啥老本行?”

    “不瞒你说,我以前是学物理的。”不仅学物理,学得还挺好,曾经是海城大学物理系年纪最小的学生,还是女生。

    按照大部分人的传统观念,数理化这样的科目,男生更有优势,可她以前真是个无欲无求的千金小姐,对吃穿打扮真不感兴趣,无事可做无聊透顶,忽然某一天发现物理课本还有点意思,认真的看了一会儿觉着还挺有趣,于是就这样越学越深。

    “我爸爸本来还想让我好好学,送我出国留学。”她笑了笑,“别的干不了,但当个物理老师应该可以。”

    她的阶级成分,做正规公派老师做不了,但做个代课的应该没问题。

    安然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急忙问:“你觉得王锋的物理水平怎么样?”

    “一般吧。”李小艾的眼中闪过自信和不屑。

    安然觉着并不简单,“客观的说,他是不是远不如你?”

    李小艾点头,“前年他还拿回一份物理卷子,让我帮他做,他大概也就会五分之一吧。”

    “前年什么时候?”

    李小艾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得这么细,但还是认真说了,“就前年八月份,那时候我还没怀上悠悠。”她记性很好,而且因为有点特殊,她就是想忘也忘不了。

    安然拧着眉头,这就跟宋致远说的部委里给他派三十人的时间对上了,他收到确切消息是国庆节后,而上头选拔人才,至少也要在一个月前。只是,他居然能把卷子拿回家,让李小艾帮他做,那是不是意味着他提前知道了选拔考核的题目?

    是谁把题目泄露给他的?

    难怪,她就觉着王锋这人人模狗样,说话做事却目光短浅,蠢得就连萧若玲也看不上。要是真的智商高,有真才实学,像人家宋致远和萧若玲,虽然情商为负但至少说话做事不会让人觉着蠢。

    一眼就看出来肚子里没货的蠢。

    安然觉着,自己一定是发现了什么重大的秘密,必须第一时间告诉宋致远,“你先休息一下,等我一会儿,待会儿我会告诉你一个很重要的事,关于他要对你和悠悠做的事。”

    李小艾虽然觉着奇怪,但也好奇,她有什么事是该知道还不知道的吗?

    安然来到书房,发现宋致远正把闺女抱在膝头,指着草稿纸给她说:“这是南极洲,在地球最南的地方,这是北极,跟南极一样是距离赤道最远的地方,上次说的赤道还记得吗……”

    小猫蛋乖乖听着,也不插话。明亮的书房里,一整面墙都是宋致远的书,最底下放的则是一些地图册,小猫蛋偶尔会翻出来看着玩儿,安然还说想给她买幅华国地图,既然喜欢就认着玩玩呗,谁知人家宋大工程师说了:不用买,我来给她画。

    安然看向右手边的墙,上面挂着两张完整的世界地图,各大洲大洋,亚非拉大陆上的各个国家,就连梵蒂冈他都给画出来了……他的时间很紧,紧到一天有时只来得及吃一餐,可只要是她提出的事,他都会去做。

    “妈妈!我知道赤道哟,你知道吗妈妈?”小猫蛋得意极了,跳下地,跑到墙边,在东西半球两张地图的正中间横横的划了两下:“就在这里。”

    安然笑笑,她的闺女怎么就能这么聪明呢?不仅聪明,还好学,这样的孩子真的很可贵。

    反正,安然觉着上天入地也没有比安文野更让她喜欢的孩子,她那好学的,渴望知识的眼神,真的让她既骄傲又自惭形愧。

    “有什么事?”宋致远回头问。

    安然怕小猫蛋听到不好,又把她支使出去,“找哥哥去,看哥哥回家没,我跟你爸爸说点事情,好不好?”

    “当然好鸭!”

    只剩两个人的时候,安然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王锋平时在实验室表现如何?”

    “不行。”

    “不行是什么意思?别说专业术语,就简单概括。”

    宋致远想了想:“他好像更擅长理论,对很多物理实验操作不行,还曾经犯过低级错误。”

    安然也不再细问,因为再问她就听不懂了,“我现在要跟你说一个很严肃的事,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十分钟后,宋致远铁青着脸,外套也没穿,就穿着件衬衫出门了。

    安然在心里祈祷,可千万别出事啊,他现在手里最重要的项目就是二代轻型战机,他已经用性命和人格向副主席担保过,一定要让华国人的战机飞上天的。

    不过,专业的事就要让专业的人干,她担心也没用,只能替他守好大后方。安然来到客房,发现李小艾已经等得睡着了,她虽然不是大众意义上很漂亮的女同志,但鹅蛋脸很端庄,戴着眼镜看上去很文气,是让人看了会觉着很舒服的女性。

    没想到,居然还是个能把考核卷子做满分的人。

    刚才宋致远说了,他们考核的卷子他后来也看过,是部委里特请每一个专业最顶级的专家们出的,尤其以物理卷子最难,他也只能做出百分之九十。当初王锋能被录取,凭的就是这张满分卷子。

    满分的不是王锋,而是他背后的女人。

    这就是一个被婚姻和渣男耽误了的物理学家啊!安然现在看她,也多了一份崇拜和佩服……没办法,她当年虽然成绩也好,但数理化,尤其是物理,学得也很吃力。

    这样聪明的女人,要是真想杀人,说不定可以做到悄无声息,不留痕迹,之所以能上报纸,其实也是她想为自己讨个公道。可惜啊,公道是给活人的,死都死了,再公道又如何?顶多成为老百姓茶余饭后谈资罢了,热度顶多维持十天半个月。

    在安然看来,想要公道,就必须自个儿好好的活着。她上辈子做了二十年阿飘,想死死不了,想投胎投不了,现在的她比谁都珍爱生命,什么名声,什么金钱,什么爱情,都没有生命重要。

    当然,做阿飘久了,除了羡慕活人鲜活的生命,她还羡慕别人的美食。她曾经飘到各个饭店小吃街食堂,趴在别人身后,甚至趴到桌子上,哪怕她都快趴到菜盘子里头了,依然闻不到味儿。

    阿飘是没有任何感觉的,她只能看着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美食暗暗咽口水。

    所以,她现在来到厨房,准备犒劳自己。年货备得足,鸡鸭鱼鹅都有,还有一块二斤多的新鲜牛腩肉。

    又找了找,找到几个几天前买的洋柿子,当时还只是青色转黄,带着淡淡的粉,现在已经捂成了鲜红色。她把牛腩切小块,焯干净血水,洋柿子熬成番茄汁,爆炒牛腩后,加上半锅水,锅盖一盖,就啥也不用管了。

    两斤肉明显不够吃,她干脆又拿出两块嫩豆腐,半斤豆芽,土豆,门前屋后的绿叶菜长得特别好,掀开稻草,拔出一把嫩绿的菠菜和茴香苗,刚洗好切好,两个“蛋”就回来了。

    “姨吃啥?”

    “妈妈吃啥?”

    兄妹俩异口同声,就连黑花也使劲嗅了嗅鼻子,舌头吐得长长的,尾巴摇成了小马达。它哪儿也不去,就卧灶房里,大灶底下,通红的火光印在它眼里,又香又暖。身体趴在热烘烘的地板上,它闻着闻着,昏昏欲睡。

    五六个月的狗狗,其实跟三四岁的人类幼崽差不多,都是喜欢吃喜欢睡,一睡能睡大半天的。

    安然走路特意避开它,以防踢到小猫蛋的好朋友。正准备把炖牛腩盛出来,李小艾抱着孩子下楼来了,说是她们准备走了。

    “坐着吧,走啥走,我还有个大事没跟你说呢。”安然手里忙不过来,“你把孩子放那个小床上,我家黑花帮你看着,你来帮我端一下锅子。”

    黑花听见女主人召唤,立马睁开眼睛,走到小猫蛋的小床边,摇着尾巴。

    那是一张只有八十公分长的,竹子打的小床,樊丽萍送的,可小猫蛋长得太快了,没用过两次就睡不进去了,只能就这么放着。

    铁蛋跑回房,拿来两个小毯子,垫一层软软的,再盖一层不就冷不着了吗?说实在的,比李小艾本来的襁褓那是暖和多了,她也就不扭捏,去帮忙了。

    小悠悠是真小啊,放小床里还嫌小床太大了,小小的脸蛋青黄青黄的。

    “这咋跟我妹小时候不一样啊?”他妹刚回家的时候虽然也丑,但很快就白了,这个小悠悠听说都一个多月了,还是跟卤鸡一个颜色。

    安然也有点奇怪,只是白天不好问,毕竟当母亲的都对别人说自家孩子不好这样的话题比较敏感。没想到李小艾倒是直说了:“悠悠有点黄疸,还没褪好,我本来打算来到这边再带医院看的,谁知道……”

    她都想着要死了,确实也没多余的心思想着给孩子治病。

    安然一想,“也别跑了,待会儿我给你找个大夫来。”

    铁蛋一听就知道,肯定是要找陈爷爷,“好嘞小姨,我去喊吧……我能骑车去吗?”

    一听哥哥要骑车,小猫蛋忙举起手来:“妈妈我也去,我喜欢坐自行车。”

    安然肯定不同意啊,自行车平时安然都不许铁蛋骑的,他才八岁,车太大了,把控不好容易摔跤,更何况再在大横杠上加个小猫蛋,雪地里骑一段摔一跤。

    “不用亲自去,上厂办给市医院挂个电话,你陈爷爷估计还没下班,来得及。”

    打电话啊,那不得了,铁蛋哪还看得上自行车啊,他满心满眼都是那部白色的电话机,一圈圈软软的电话线,兄妹俩哒哒哒又跑走了。

    安然把炭换到小铁炉子里,支上黑市里淘来的砂锅,炖上牛腩肉,再切几根小葱和大蒜,准备调几份蘸料。她本来想直接煮麻辣锅底,但怕李小艾跟萧若玲一样吃不惯辣椒,“你喜欢吃啥口味?调料你自个儿调吧。”

    李小艾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吃法,但也不扭捏,“有糖吗?”

    安然递过白糖罐子,除了宋致远的不用蘸料,她和两个“蛋”都爱麻辣,共用一个麻辣的就行,“你们海城人是不是都喜欢甜口?”

    “对呀,我小时候吃糖还把牙蛀坏了,后来好几年没长出来,你看现在门牙就有点飞。”别人蛀的都是后槽牙,她居然是门牙……安然说怎么看着有点奇怪,原来是门牙有点点飞。

    “我父亲要带我看牙医,我怕疼,就一直这样了。”

    要是一般女性,都会爱美,就是父母不带去也得主动要求,她倒好,直接就躺平了,很坦然。

    安然觉着,这个李小艾其实挺有意思的。

    “对了,你要告诉我的是什么事?”

    “先吃完饭再说。”不然我怕你吃不下。

    很快,陈六福和包淑英来了,看了看小悠悠的脸色,舌头和食指,又问了问她大小便情况,说这是胎毒湿热导致的肝胆湿热,皮肤发黄,他待会儿骑车回家拿点药过来,母亲喝一点,再熬水给孩子洗澡就行,顶多一个礼拜就能褪下来。

    天都快黑了,宋致远也没回来,安然估摸着又是不知道哪个点回来,“算了,别等了,咱们吃吧。”

    她已经把洋柿子炖牛腩盛了一碗出来,给他放橱柜里,夜里回来热一下就能吃。

    汤汁酸甜浓郁,牛肉和土豆软烂,又是一锅冬天吃不到的绿叶菜,大家伙围着炉子,一面煮一面吃,别提多爽了。小猫蛋整个人热得汗流个不停,黑鸦鸦的头发黏在脑门上,小嘴还不闲着,又要吃又要说话,给李小艾介绍她们家的美食。

    没办法,妈妈说这位阿姨是爸爸的老乡,爸爸家那个地方哟,都没这么多好吃的,她就是这么自信的认为:全华国全世界所有美食都在她安文野家餐桌上!

    饭菜是好吃,可李小艾心事重重,一直记挂着安然到底要跟她说什么,看样子不像好事,那是王锋又做了什么坏事吗?

    终于肚子也吃饱了,孩子也喂饱了,锅碗瓢盆也收拾干净了,安然把她叫到门外:“我现在要告诉你的事,可能会影响你一生,你准备好听了吗?”

    李小艾没想到,居然这么严重,静了静心,“嗯,你说吧。”

    “王锋昨天偷拿了一部分氰化钾回家,具体剂量不详,但保守估计至少有300毫克。”怕她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安然又说,“氰化钾是一种剧毒物。”

    “我知道,可以通过皮肤黏膜、口腔黏膜、呼吸、内服和注射毒害人体细胞,造成细胞缺氧,全身器官衰竭,目前西方《毒理学》研究证明,最低致死量是50毫克,最快一分钟就会呼吸衰竭,对吗?”李小艾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安然哪里知道这么多哟,她就是个门外汉,在真正的工科人面前都不够看的,“我并不是很清楚。”

    “二战后计算机之父和导弹之父就是被氰化物毒杀的,据坊间传闻,希特勒也是死于氰化物。”李小艾像背书一样,整个人成了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

    看到这个反应,安然就放心了,只要不是哭哭啼啼委委屈屈,就说明她已经找回自我,对渣男是彻底死心了。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很聪明,很优秀的女同志,安然觉着,自己不用多管闲事,只要把危险告诉她,她就能完美避开。

    在对方有准备的前提下,想要毒杀一个顶尖的物理学天才,哪怕是用化学的手段,也不可能。

    “不管你做什么,先想想你的女儿和老父老母。”

    李小艾轻轻的笑起来,镜片后一双平平无奇的眼睛,忽然迸发出耀眼的光芒:“放心吧,我不会弄死他。”

    ***

    陈六福和包淑英要回市医院,顺路就跟她们母女俩一道了,寒冬腊月,最暖和的就是被窝,铁蛋猫蛋早早的洗漱完躺床上,叽哩哇啦叫着,不知道玩的啥,安然把所有卫生打扫完,还闹着呢。

    她又抽空去书房看了会儿书,本来想看英语和数学,打算恢复高考后去考一个试试,就当圆自己的大学梦了,谁知刚看了十分钟整个人就昏昏欲睡,昨晚看到哪儿也想不起来,总觉着每天翻开都是全新的内容。

    好吧,安然败下阵来,不得不承认,哪怕曾经学习不差,可时隔五十三年,想要再捡起高中课本,真的太难了。哪怕现在的身体机能正处于人生巅峰,可心理上对知识已经没了渴求,心里装了两辈子的事,其实已经野得收不回来了……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那肯定是试不成的。

    一直坐到十点,宋致远也没回来,隔壁兄妹俩已经闹着闹着睡着了,安然也就不把小猫蛋抱回去,让她跟哥哥睡吧,珍惜现在两小只亲密无间的时光吧,铁蛋已经知道害羞,很快就不会再要她睡觉了。

    1976年春节前一夜,丈夫不在,女鹅也不在,安然真是孤枕难眠。可她不知道的是,接下来的事会让她一辈子记住这个春节,终生难忘。

    第二天一大早,宋致远还是没回来,食堂早关门了,他昨晚肯定没晚饭吃,安然赶紧用昨晚的番茄牛腩给他煮了大大一盆面条,又提上一壶热开水,来到实验室门口。

    给她开门的还是萧若玲,但脸色早没了前几天的从容,此时冷峻得不像话,跟宋致远简直就是双胞胎兄妹。而且,安然发现,实验室四个门都站了守卫,穿着军装,远远的就要拦住她,是她说来送饭,人才允许她走过来的。

    安然为了避嫌,站得远远的:“怎么,出什么事了吗?”

    萧若玲点点头,“我们这一次怕是又要失败了。”

    安然心头大惊,前几天宋致远还兴致勃勃说快成了,开春后等雪一化就要去附近农场试飞的,怎么忽然就……莫非是昨晚她跟宋致远说的事儿?

    不过,因为周围还有守卫,萧若玲也不是爱跟人说话的主儿,接过水壶和面盆就回实验室了。安然只能带着满腹心事回家,年夜饭反正两头都没多少人来往,陈六福和包淑英继续来二分厂,勉强凑了一桌,热闹一下。

    大年初一,宋致远没回来。

    大年初二,宋致远没回来。

    年初三,初四……一直到初八,他都没踏出过实验室一步,安然每天给他们送饭,知道初二那天团队里其他人都从全国各地赶回来,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等到二分厂食堂开门,他们有了吃饭的地方,安然想照顾也顾不过来,因为她自个儿也得上班了。

    这个春节,就跟没过一样,别人万家灯火热热闹闹,他们家却因为缺了男主人,挂念这次失败的原因和后果,一家老小虽然不知道安然愁啥,但也都跟着发愁。

    幸好,年初八,严斐一家子来玩儿,胡文静给安然带来个好消息:“听说没?年三十那晚,我家小斐他爸去出警,市一中出了个怪事儿。”

    市一中,安然瞬间打起精神,“什么怪事?”

    “这么大的事儿你居然不知道?”胡文静奇了个怪,这几天阳城市都传遍了。

    安然做梦都是宋致远的项目失败,脑子里的弦绷得紧紧的,上班眼睛都往窗外看,那里能看见实验室的一角。还真没时间关注其他事。

    高美兰不赞成的看了儿媳一眼,“可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阳一中有个数学老师,年三十儿的喝杏仁鸽子汤喝成傻子了。”

    严厉安也来插嘴道:“那天本来轮着我值班的,我看也没啥事就先回家吃年夜饭,谁知刚把碗端起来,局里就来人,说是阳一中有人报案,有个数学老师一家三口喝杏仁鸽子汤,喝着喝着忽然就倒地下没了呼吸。”

    安然一怔,“死了?”

    “没,那家属带着孩子很果断,报案和找医生是同时进行的,抢救很及时,没死,但……也成了傻子,大小便出来都不知道,可怜孩子还那么小……”

    安然松口气,王锋是该死,但不应该搭上李小艾的后半生。

    她试探道:“查出来是怎么回事了吗?”

    严厉安欲言又止,是胡文静没忍住,大声道:“他活该呗!我说出来肯定吓到你,他居然是跟外头不三不四的女人勾搭着,准备毒死自己妻子呢。”

    “你怎么知道?”

    “他跟那个女人的通信,虽然藏得深,但全让老严搜到了,女人在信里教他,他老婆不是哺乳期嘛,让他把毒药加鸽子汤里给老婆下奶,结果你猜怎么着?两碗汤一碗有药一碗没药,他自个儿倒把有药那碗喝了个精光!”

    严厉安苦笑,因为这事,胡文静可没少数落他们男同志,好像全天底下的男人都成了王锋的帮凶和同类一般。“外头的女人还说,那种毒物的气味有股浓浓的苦杏仁味儿,混一起发现不了。”

    所以他们一开始也以为是杏仁中毒,本来这种东西就是有微毒性的。哪知道后来市医院的大夫说杏仁中毒不可能那么快,那么剧烈,怕是某种氰化物。

    当然,这些他也没跟家属说,所以胡文静知道的版本跟外头流传的差不多,都以为是某种不知名的毒药,有说是农药666,有说是砒霜,也有说是耗子药……反正不管啥,他都是咎由自取。

    想毒死妻子,结果自个儿喝成了植物人。

    “他妻子也怪可怜,他已经在外头不清不楚大半年了,直到丈夫自食恶果她也不知道他干的事儿……现在估摸着婚是离定了。”

    胡文静白丈夫一眼,“离,肯定离,不离还留着过年,明年再喝一碗鸽子汤吗?”

    鸽子汤是王锋当着同事的面说体恤老婆,主动要炖的,鸽子和杏仁都是他主动买的,碗筷是他拿的,汤是他盛的。李小艾唯一做的,就是把自己的碗和他的碗换了一下,甚至在喝之前还试探过他,如果他能看在夫妻情分和孩子的面上放她一马,她也会放他一马,谁知他铁了心一个劲劝她快喝,再不喝就冷了。

    一副恨不得快点送她见阎王的架势,那她也就只能成全他了。

    安然大概能猜到,也就放心了。她没想到,李小艾心细如发,不仅不费一兵一卒成功报复了渣男,没弄脏自己的手,还把他截取的两封信拿回来销毁,扫干净了尾巴,这一把是安然都没想到的。

    如果不把她的绝笔信拿回来,真有心要查,还是能怀疑到她身上的,毕竟她在信里白纸黑字的写着她要报复,要烧死渣男,她有动机。

    去查案的还是严厉安,他的心思不是一般刑警能达到的,不然也不可能找到渣男藏起来的“毒信”。

    不得不说,李小艾这招,干得漂亮!

    第57章 三更合一(有修改)

    这种明明就在一个厂里, 可有家不能回,妻子女儿也看不见的日子,一直持续到过完正月十五。

    正月十五, 按照阳城市的风俗是要吃元宵放炮仗的, 隆重程度仅次于春节。因为爸爸不在家, 妈妈虽然也没说为什么不在家,可小猫蛋还是能感觉到气氛的异常, 也不像大院里别的孩子一样闹着要放炮仗吃元宵。

    她懂事,但安然可不会亏待她,早早的就把糯米面发好,揉好放盆里, 下午下班时间一到, 顾慎言还想说点啥安然直接懒得理他。跟宋致远正在做的事比起来, 这些惯会打官腔往上爬的人,安然恨不得唾上一口唾沫星子。

    他们的国泰民安安居乐业, 其实是像宋致远那样的人不眠不休熬出来的。

    说她心理不平衡也罢, 说她为宋致远为代表的科研工作者鸣不平也罢, 反正她就是特不爽,看见他唧唧歪歪就想揍人。

    回到家, 面发好了,她用铁锅炕了半碗花生,烘得焦黄香脆, 舂碎, 再合着白砂糖、红糖调匀,铁蛋刚到家,她就开始包元宵。

    安然也是后来有机会走南闯北才知道,石兰省的元宵跟大北方说的“元宵”其实不是一个东西, 普遍北方的元宵是干的,筛出来的,但石兰省的却是南方汤圆的加大版……她曾打趣,或许这也代表了石兰省这个省份的特殊性,不南不北,说南有点北,说北又有点南。

    “想玩炮仗吗?”小姨在厨房里问,铁蛋乐得一蹦三尺高:“当然想啊,姨我能玩吗?”

    家里的气氛他也感觉到了,从年前两天就开始不同寻常。

    “有啥不能的。”安然递给他五角钱,“去,买几个来,带着妹妹玩儿,注意别伤到人,当心火星子。”

    春节后天气渐暖,但阳城市春天最大的特点就是风大,干燥,街道办的横幅上挂的都是“天干物燥,小心火灾”“一人放火,全家坐牢”这样。

    “成,姨你就放心吧,我不会害你们坐牢的!”

    “走吧,妹?”

    小猫蛋乖巧的坐灶门前,双手托腮,“我不去。”

    “那你在这儿坐着干啥?元宵还没下锅呢。”

    小猫蛋居然大人似的叹口气,“我陪我妈妈。”

    安然都给愣了,她啥时候学会说“陪”的呀?这孩子,真是冷不丁就能冒出几个大人都不经常说的词汇。

    虽然心里感动,但安然是真不需要她用快乐的儿童时光陪她做饭的:“去吧,妈妈胆子大,不用你陪。”

    小猫蛋继续叹气:“爸爸啥时候回来啊?”

    “你想爸爸了吗?”

    “嗯呐。”

    安然心头一软,看来是自己这段时间把情绪表现在脸上,表现得太明显了,心里说声对不起。大人的事大人干,孩子只要负责开心就行了,“想爸爸的话你就先去玩儿,等元宵煮好,我带你给爸爸送去怎么样?说不定能看看爸爸。”

    “真的吗?!”小猫蛋眼睛立马就亮了,乐颠颠的边走边念叨她能看爸爸啦,她要把最大的元宵留给爸爸。

    其实元宵就是粗大版的汤圆,从表皮到馅儿,用料都是一模一样的,只不过大小不一样而已。安然把东西做得货真价实,每一个都足有鸡蛋大,全包好再下锅煮,太阳落山满锅子就飘得又白又胖。

    直接用盆捞了一盆,拿上十几双筷子,她就带着小猫蛋上实验室去了。

    这一次,门口站的守卫没以前多了,萧若玲没出来,出来的是另一个人。

    “嫂子。”年轻人很瘦弱,跟两年前的张卫东差不多,只是谁能想到他却已经是大学毕业四年的人了呢?

    这是学机械的高材生,名叫杨宝生,跟宋致远一样,都是不爱说话的主儿。

    “叔叔,我们给我,我爸爸送元宵,我,我能看看我爸爸吗?”

    杨宝生本来肯定不同意的,可奶声奶气的孩子,他也不忍心拒绝,宋工在里头已经连轴转了好几天了,说不定嫂子和孩子来了也好,还能帮着劝劝他。

    安然把一盆热乎乎的元宵递过去,“带进去给大家分着吃吧,辛苦你们了。”谁不是娘生爹养的?谁不想好好过个年啊,离家近还好,这几个是宋致远一个电话,他们就从天南海北奔赴而来,连年都没过完呢。

    没一会儿,一个蓬头垢面的瘦条条的男人走出来,小猫蛋傻眼了,有点不确定地问:“爸爸?你是我爸爸吗?”

    男人抬头,脸色苍白得就像吸血鬼,黑眼圈比大熊猫还重,嘴唇一周青黑青黑的,胡子都老长了。

    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安文野。”

    刚才一路上还兴奋得叽叽喳喳小喜鹊似的人,顿时就委屈的扁着嘴巴,“妈妈,我爸爸是不是生病了呀?”比大院里卫东大哥哥的爸爸还病得厉害。

    他本来就是冷白皮,这么熬,不像吸血鬼才怪。安然一瞬间也心疼得不行,“没事,爸爸没生病,是工作太累了。”

    小丫头听懂了,忽然声音就哽咽起来:“那不上班班了,爸爸我们回家叭,不上班班了。”她揉了揉眼睛,珍珠样的眼泪花子就哗啦哗啦流下来。

    见爸爸还不跟她回家,她忙带着哭腔说:“我不花钱钱啦爸爸,我乖乖哒,我再也不吃东西啦……呜呜……”

    宋致远本来无所谓的,忽然心头最柔软的地方就被击中,眼窝子酸得不像话,一把抱起女儿,把头埋在女儿头发里。

    安然擦了擦眼泪,傻孩子,你爸爸不工作,世界上就要多千千万万个跟你上辈子一样不幸的孩子,无数个吃不饱穿不暖甚至连家也没有的孩子啊。

    宋致远抱着她,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安然离得有点远,也没听清。

    小猫蛋紧紧搂着爸爸的脖子,哭着喊着不要爸爸上班班,就要让爸爸回家家,安然抚着她后背,轻轻的安慰:“乖,爸爸马上就能回家了,咱们先回去,好不好?”

    “真……真的吗?”大眼睛里是晶莹剔透的泪水,鼻尖红红的,可怜到让人掉眼泪的小人儿啊。

    宋致远都舍不得撒手了:“猫猫。”

    安然本来还挺难过的,忽然听见这肉麻至极的两个字没忍住就“噗嗤”一声笑出来。

    小猫蛋还挂着眼泪呢,赶紧抬头纠正:“爸爸我不叫猫猫,我叫小野。”

    爸爸真笨,工作忙到连她的名字都记不住了,哼!

    “猫猫,也是小野。”这么肉麻的话从他嘴里冒出来,安然感觉耳朵里都要冒出鸡皮疙瘩了,天哪,这还是两年前那个看见孩子就皱眉头的金刚钻直男吗?

    她不知道,是工作让他变得这么肉麻,还是思念。

    “好叭。”小猫蛋歪着脑袋想了想,爸爸没忘记她的名字,那她就是多了一个名字,也不吃亏哦。

    “爸爸你哪天回家鸭?”

    宋致远犹豫一下,很爽快地说:“今晚,今晚就回家。”

    “真哒???”小猫蛋高兴得直接破音了,转身就跟妈妈说:“我爸爸今天回家哟,妈妈你给爸爸做好吃的没?”

    “真能回去?”安然不信,看他样子可不轻松。

    “师哥确实需要回家好好休息一下了嫂子,实验室我们顶着,不会有事。”杨宝生忽然插嘴道。

    直到此时,安然才发现,这小伙子一直在门口站着,肯定也把肉麻兮兮的那两声“猫猫”听进去了。

    可宋致远的心理素质真是够强的,他居然全程面不红心不跳,就像那天在大礼堂被闺女“吧唧”一口,闺女都会害羞,就他面不改色。

    安然心里倒是一点也不吃醋,他爱孩子,就四舍五入约等于爱她,爱这个家吧。

    反正大多数男人对女人的爱,可没对孩子的爱持久和真诚。

    被妈妈牵着的小猫蛋,那叫一步三回头啊,“爸爸要回来哟?”

    “嗯,回。”

    “哇喔!我爸爸今天回家哟,妈妈!”

    “妈妈我超想爸爸,对不对?”

    “对。”小丫头,明知故问,还一定要让别人肯定她才行。

    “妈妈我爸爸爱吃什么呀?”

    安然想了想,宋致远除了麻辣不是那么喜欢,其他都不挑,如果能是甜口会更好。

    小猫蛋忽然又神来一笔:“妈妈我们吃鱼鱼叭?”

    安然忽然灵光一现,是啊,宋致远作为海城人肯定是喜欢吃鱼虾海鲜的,但以前她总是做酸菜鱼,也看不出他的喜好。

    如此说来,她花在这个“丈夫”身上的工夫确实不多,连人喜欢吃啥都没闺女清楚……反正,他也不一定知道她喜欢什么,扯平了。

    安然一路听着她高兴得近乎亢奋的絮叨,心里是又酸又甜,她的女鹅这辈子终于有了个完整的家庭,一对爱她的父母,多好啊。

    ***

    时间太晚了,国营菜市场已经下班,买不到鱼了,就连黑市也散得差不多了。安然正愁没鱼呢,铁蛋忽然说:“姨,牛伯伯来了。”

    “唉哟牛哥怎么来了,快屋里坐。”

    牛正刚手里用草绳拎着两条大草鱼,“不了,你嫂子让我给你们送两条鱼来。”

    安然跟他共事两年了,知道他人挺好,很照顾自己一家子,总觉着她拖家带口日子难过,钓到大点的鱼都会分一半给她们。

    小猫蛋还记得,这是常给自己家送鱼鱼的牛伯伯,“谢谢牛伯伯。”喜滋滋接过大鱼,她小手还提不动,干脆抱怀里,还没死透的草鱼就摇头摆尾挣扎起来,吓得她“哇哇”叫。

    铁蛋比安然还紧张,直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跳过去,一把抢过大鱼往地上扔,本意是怕鱼咬到妹妹,哪想到一把直接给鱼摔死了。

    安然:“……”

    这还让她怎么拒绝嘛。

    “牛哥今儿运气好?钓的鱼还挺大。”

    “可不是咋地,我去海子下头的清水河钓的。”

    红星海子啊,因为天然铀矿坑的关系,很少有鱼,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安然没记错的话,上辈子被开发成五A级景区的时候,可是鱼虾成群,海子周围一圈都是以鱼虾为特色的小饭馆。

    如果红星海子里养不了鱼,那那些鱼是哪里来的?可她曾经吃过很多次,亲眼看见鱼虾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安然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会不会红星海子在二十年后其实已经被人为改造过,让它变得适合鱼类生存?

    要进行这种改造,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铀矿被开采,至少开采了大半。可以她在政商文各方面的接触,从未听说过官方开采的消息,莫非是私人行为?

    铀矿石意味着国家的核燃料,核能力,华国之所以能崛起,与它是一个拥核大国具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想想吧,有核,就是有大杀器,而且是数量足够多,地球上任何一个国家都在射程范围内的话,帝国主义还敢这么硬吗?看看五十年后的北方熊国就对了,哪怕经济再衰落,哪怕苏维埃已经解体,可帝国主义还是拿它没办法。

    要想打击一个拥核国家,就要做好被同等核报复,甚至加倍核报复的准备……任何一个国家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些核燃料要是落到私人,或者私人代表的别国手里,这就是让别人捡到了大杀器……安然决定,这事她得放心上。

    她和宋致远能发现这个铀矿坑,就一定有办法让祖国赶在被别人开垦之前捷足先登!谁,也别想抢走国家的宝藏,哪怕是一粒土,一片树叶,也是国家的。

    鱼挺大,每条足有三斤多快四斤,安然处理干净后开几个花刀,用点少少的玉米粉和盐巴腌制上,等杀出血水后再用梨醋和冰糖调好糖醋汁儿,没有芡粉勾芡,只能将就着再加点酱油上色做好准备,小猫蛋一直在大门口眼巴巴的瞅着,等宋致远回到门口,她就喊起来,安然这才开始热油下鱼,炸。

    清油放得足足的,鱼肉又腌制入味儿,没几下就炸得外焦里嫩,鱼皮成了诱人的金黄色,出锅,淋上糖醋汁儿,再撒上点葱花和香菜,这一道酸甜可口,香嫩无比的糖醋鱼不就出锅了嘛。

    小猫蛋本来已经吃下一整个鸡蛋大元宵的人又巴巴的抱着小碗碗,吃起来。

    铁蛋也不例外,不过兄妹俩吃鱼那是相当有经验的,不用大人帮忙,一根根把鱼刺挑干净,表皮被糖醋汁儿一泡,软软的,酸甜的,里头的肉白白的,嫩嫩的,别提多好吃啦!铁蛋这个从来不夸小姨的人都说:“做的真好吃啊小姨,不怕你骄傲,我包文篮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鱼呢!”

    “我,我安文野也是哟!”

    安然看向宋致远,心说还不夸夸你安姐?

    然而,人只顾着埋头吃鱼,饿死鬼似的,一个人至少吃了一整条。

    看来是真爱啊,安然心里得意的想,爱吃这个你早说啊。

    吃过鱼,一家子这才心满意足躺回床上,小猫蛋可能是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鱼,吃太多了,又开始在床上翻滚,宋致远洗干净又刮了胡子,露出的一张脸简直跟吸血鬼无异。

    “怎么,事情很严重吗?”

    宋致远闭着眼睛,闻着熟悉的家的味道:“嗯。”

    安然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吓了一跳,连泰山崩于前都没反应的宋大工程师都如此沮丧的,“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你倒是说啊。”

    小猫蛋也滚到爸爸怀里,鹦鹉学舌:“你倒是说啊。”

    事情跟安然预料的其实差不多,那王锋不仅偷了氰化钾,还连夜毁了战机静力试验的数据。轻型战机最基本的要求,就是重量要足够轻,虽然能运载的武器装备数量和机油远不如重型战机,但它最重要的作用是空中格斗,需要四个字——身轻如燕。当然,体积小,重量轻,雷达反射面小,作战时的生存优势更明显……而要达到这样的效果,尽可能多的静力试验是非常重要的。

    “什么是静力试验?””静力试验是结构试验的内容之一,借以观察和研究飞行器结构或构件在静载荷作用下的强度、刚度以及应力、变形分布情况,是验证飞行器结构强度和静力分析正确性的重要手段【1】。“宋致远面无表情的,仿佛在背书。

    安然一个字没听懂,真对不起曾经的……额,到底是物理老师还是化学老师或者她没学过的材料结构方面的,她门外汉到连这个问题该归属于哪个学科都不知道,还真帮不上忙啊。

    宋致远人虽然还紧绷着,但他终于是知道照顾妻子的感受了,轻轻解释一句:“这是物理学范畴的事,需要上百个加载器、加载点和测量通道,短期内我们补不上来。”况且他没说的是,专业的事要专业人才干,他们实验室现在还真没有这方面的物理学家,即使从别的地方申请调配,能不能成熟稳定的做出来是一回事,能不能为项目保密又是另一回事。

    毕竟,王锋的前车之鉴在那儿摆着。

    年前,宋致远被妻子一提醒,当天晚上检查出数据丢失后,连夜就用实验室里唯一一部红色电话给部委联系了。此事非同小可,部委连夜敲开副主席的门,把这事一说,一查,两天后就有了确切消息,这王锋确实是造反派安插进来的人,当初题目也是造反派买通试卷印刷工人,泄露出去的。

    出题的是相关领域最权威的专家,泄题几乎不可能,他们费了老大劲才拿到题目,让他事先准备好。

    可谁知道,费了老大劲把他安插进来,他却因为吃不了科研的苦,再加造反派内部斗争不断,裙带关系盛行,本来答应给他的好处也没兑现,他这才“毁约”,想法子准备调回海城。

    而等确定他身份,他人已经成了植物人,想要让他吐点什么也不可能了。更何况现在的数据全是纸质材料,已经被他一把火化为灰烬,想要恢复无异于做梦。

    宋致远责怪自己太大意,应该再做一番背景调查才对,现在让整个团队的心血付之一炬他就是最大的罪人。可以说,这半个月他没回来一方面是在想办法积极补救,另一方面也是在惩罚自己。作为团队的核心人物,或者领头羊,让自己团队里出了害群之马,他真的难辞其咎。

    不过,他是实干派,自责是一方面,补救才是最重要的。

    “你现在是不是要找一个人来把王锋曾经做过的什么静力试验重新做一遍?”

    “对。”

    安然想了想,略带犹豫地说:“我倒是可以向你推荐一个人,但是……”

    宋致远眼睛一亮,“谁?”

    “李小艾,就是王锋的妻子,王锋当年通过考核的卷子其实是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帮忙做的,真正有专业天赋的是她。”

    宋致远想了想,那个女同志他只匆匆看过一眼,闺女似乎很喜欢她。不过他连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一时间倒不好评价。

    下一秒,妻子就给他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但是,她父亲是海城大资本家,我一说名字你肯定听过,以前还是海城钢铁厂的老板,这样的背景,估计过不了政审那一关。”

    宋致远皱眉,这个人他确实知道,曾经在刚解放那几年也是海城一号风云人物,因为他在解放前的义举,被当地树为爱国民族资本家的典型。可九年前被海城有名的造反派打成资本家后至今还未恢复名誉,虽然离开了劳改农场回到家中,还退休了,可历史在这儿摆着,他的女儿,能参与国家如此重要的项目研究吗?

    安然想帮他,但又怕把李小艾引荐给他反倒是引火烧身,让敌对势力抓住把柄大批特批,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

    两口子沉默着不说话,这让一直支楞着耳朵的小猫蛋失望极了,急忙挤到二人中间,一左一右的抱住一条胳膊,“爸爸妈妈你们怎么不说话啦?”搞得人家都没故事听啦。

    安然苦笑着摸了摸她脑袋:“快睡吧,大人说的事你也不懂。”

    “我懂,我很懂。”小丫头振振有词,“妈妈很对,爸爸很对,我也很对。”

    两口子哪知道她说什么哟,但也不忍心压抑她自由表达的欲望,“你说说看,妈妈怎么对了?”

    “妈妈说试一试啊,妈妈很勇敢,会做许许多多好吃哒!”

    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安然却忽然被提醒了,是啊,如果怕被人抓住小辫子,怕被人大批特批就固步自封,明明有希望能做成的事也被搁置,那祖国的军工技术怎么进步?不说这一块,就说整个国家,那么多行业,如果谁都想明哲保身,都怕惹麻烦,那这个时代还怎么进步?怎么给未来祖国的腾飞奠定基础?

    总要有人尝试,总要有人试错,如果没有,那就让他们来做。

    安然心头忽然涌上一股羞愧,跟独臂书记和高美兰比起来,她虽然年轻几岁,却总是前怕狼后怕虎,没办法跨出第一步,那她的重生又有多大意义?就是围着孩子灶台转一辈子吗?整天想下一顿吃什么,存折上攒了多少钱吗?

    不!

    她要守护宋致远,帮助宋致远,就是帮助这个国家,帮助千千万万跟小猫蛋一样的孩子,让他们有一个和平的,健康的,富强的生活环境,华族薪火,就该世代相传,就该成为这个世界上最智慧、最优秀的民族,没有之一。

    试一试,离成功只差一步,说不定差的就是这一步。

    不试,就永远差这一步,与成功失之交臂。

    “试一试吧,我有个办法。”

    宋致远挑眉,“你说。”

    小猫蛋还支楞着耳朵呢,安然拍拍她脑袋,示意她快睡觉。

    可对于一个已经半个月没见爸爸的小人儿来说,她哪里愿意哟?就扒在中间,小手抱着两条胳膊,小胖腿架在他们上,玩得不亦乐乎。才两岁半的她,已经学会违抗妈妈命令了。

    这么重要的事,安然可不敢让她听见,再聪明再听话那也只是个孩子,别人一颗糖就能把她哄得说真话了。

    于是,两口子又东一句西一句的拉话,拉了快半个小时,终于听见小丫头呼呼得声音——终于睡着了。

    安然的办法其实很简单,她小声说完,黑夜里宋致远眼睛一亮:“双管齐下?”

    “对。

    “怎么个双管齐下?”

    “你明天立马给部委挂电话,并要求与副主席亲自通话。”但选派团队这样的事造反派都能插进针来,保不齐其他地方还有他们的人,“你一定要跟他老人家要求换一个更隐秘的没有被监听风险的联络方式,然后把这事跟他汇报清楚,包括王锋的事,和李小艾的事。”

    一定不能有任何隐瞒,这位老人家慧眼如炬,想要在他眼皮子底下耍小心眼不可能,唯一能做的就是实话实说,告诉他李小艾的真实身份,让他老人家定夺这人能用不能用。

    但以安然猜测,老人家是实干家,也是“冒险家”,他百分百会同意用,但问题在于团队里的人是否可信?这颗雷会不会被其他人引爆。

    “这个你放心,我们又做了两次系统性排查,剩下的人目前来说是可靠的……”宋致远顿了顿,“我知道你一直对萧若玲有偏见,但她在工作上真的不错,你不用嫉妒她,你们都是优秀的女同志,只不过优秀的领悟不一样。“

    安然翻个白眼,“滚,再说老娘嫉妒她,你就别想上老娘的炕。”难道一个女人看不惯另一个女人,就一定是嫉妒吗?

    宋致远咽了口口水,总觉着“上炕”两个字有种别致的粗俗的吸引力,引得他口干舌燥,有点那意思了。他觑着妻子神色,”还记得腊月二十三吗?“

    安然现在已经有了困意,哪里还记得哦,只心不在焉问:”不记得了,你生日?“这家伙可是不过生日的,以至于她都忘了他生日到底是腊月的哪一天,十二还是二十二来着?又或者是十四?十六?哎呀想不起来了实在是。

    宋致远幽怨地说:”那是我们最近一次发生关系的日子。“

    安然的瞌睡虫立马一下就给笑没了,笑得肠子都快打结了,他这次倒是委婉了,可也太委婉了吧,一般人哪想得到哦?不过,下一秒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男人已经“恶狠狠”地压过来了。经过前面三次的实验,这一次虽然也隔了小二十天,但至少技术和耐力有所提升,甚至提升到安然都有点受不了,大概是四十分钟?又或者五十分钟?反正,她也不疼了,总体感觉来说还不错。

    完事儿倒头就睡,只是睡之前忽然想起来,上次三个保险套不是用完了吗,他这次居然随身带着,说明是有备而来啊。

    哼,不是清心寡欲,无欲无求的吗?怎么现在都成随身带套的男人了呢?

    ***

    当然,要把李小艾招入麾下,不是安然一张嘴推荐就行的,宋致远肯定要单独跟她见一面,考察一下她的专业水平和职业素养,更重要的是做思想动员,也不用全盘透露,只隐晦的提一下项目的事,试探一下她到底愿不愿意来做这个事。

    第二天中午,经过双方努力,宋致远得以跟京市老人家通上话,跟安然预料的差不多,老人家那是不拘一格降人才,只要是能为国家做正面的积极贡献的,他都赞成。他给宋致远的话是:只管做,成分先不用管,到时候他来想办法协调。

    OK,得了准话,宋致远又活过来了,安然作为家属,自然极力为他促成此事。可是第二天早上去阳一中一问,才知道大年初九那天李小艾就带着孩子回海城了,应该是回去跟王锋办离婚手续,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她忙着赶车,来不及亲自上门拜谢,只让门卫给安然带个话,青山常在,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幸好,她把自家的通信地址留给门卫了,让帮忙转交给安然,如果有什么她能帮上忙的尽管联系。

    安然看着纸条上娟秀的字迹,简直哭笑不得。写信吧,这种事不好在信里说,说得太隐晦怕不明白,说太明白又怕信件落入敌对势力之手。

    ***

    “什么,去海城?”宋致远被妻子的要求惊到了。

    不为别的,他能感觉出来,妻子对海城很排斥,平时除非必要,不然连提都不会主动提一句,怎么就要去了呢?

    “你以为我去干嘛,主要是让你去,咱们跟着去打掩护,对外就说是回海城探亲。”反正到了海城你要回家看你妈那是你的事儿,工作完成就行,她和小猫蛋是绝对不会踏进宋家一步的。

    宋致远感觉到妻子话里的寒意,除了闷头不语还能干啥?但凡他说一个字,妻子都有可能炸毛。

    安然是行动派,说去海城,当天下午就去找胡光墉请假,拿到特批的假条和介绍信,立马就去火车站订票。因为是去办正事儿,越快越好,所以安然也没打算带铁蛋去,小猫蛋是因为她这妈妈离不开她,哪怕一夜不见心里都想得慌,所以必须带在身边。更何况对外说法是探亲,哪有探亲扔下孩子只两口子去的?

    小猫蛋两岁半啦,第一次能出远门,还是大城市海城,高兴得整个人都飘了,见谁都嘚瑟:“我爸爸妈妈要带我,带我去海城哟!”

    阳城这么小大个内陆城市,平时能看见最大的地方就是向阳农场,最高的建筑就是市医院五层楼,她见过最大的车也就是农用车和拖拉机,妈妈说要带她去坐火车,长长的好多好多人的火车,能不兴奋?

    半夜三更醒来居然问:“妈妈我们坐火车了吗?”

    也不知道是说梦话还是真醒,安然迷迷糊糊踹旁边的人,想让他带孩子下去把个尿,直到一脚踹空才发现……哦,又是夜不归宿。

    她的机器人老公好像不需要睡眠,第二天一大早人就把车子发好,等在楼下,催她们快收拾,赶火车去了。

    这个时节海城还是有点冷的,安然也没打算去多久,顶多两天就得回来,所以两个大人的衣服多余的一件没带,就光身上穿这身就行,出门在外还讲究个啥哟。主要是小猫蛋,得给她带两套备用的,孩子不像大人,未知因素太多了。

    杂七杂八几乎全是小猫蛋的东西,收好一个军绿色旅行包,一家子杀到临市火车站,他们坐的那趟车刚好开始检票,宋致远背上背着旅行包,肩上驮着孩子,安然就手捏着车票和介绍信,挤到检票口。

    “爸爸好多好多人呀!”小猫蛋新奇的看着这么多黑鸦鸦的脑袋,简直比厂里下班铃刚打那五分钟还多,络绎不绝,全都往一个方向涌。

    “爸爸这么多多,多人也是坐我们的火车吗?”她急了,会不会把她们家火车压垮呀?

    宋致远忙着开路,再加连轴转脑子已经迷糊了,她说什么要么听不见,要么听见了也只能“嗯嗯”敷衍。

    上了车,找到座位,小猫蛋立马扒妈妈身上,爸爸再伸手再热情她都不要了,不跟这个敷衍猫蛋的爸爸玩儿,哼!

    对于第一次坐火车的孩子来说,一条长长的绿色的皮凳子上坐了五个人,两对排皮沙发中间,是一张公用的小桌子,那种感觉实在是太美妙,太新奇了,一路眼睛就没歇过,一会儿看看对面的人,一会儿扒着窗口看外头,一会儿又闻着别人吃东西的味道咽口水。

    他们是中途上车的,车上坐的大多数人刚刚起床准备吃早饭,一般的就吃自制饼子玉米馍白面馍,好一点儿的再配上鸡蛋和各种酱。

    对面的大叔把一个冷馒头掰开,掏出一个小罐头瓶装的棕褐色的东西,拧开,蘸两筷头,均匀而熟练的抹馒头上……还没开吃,小猫蛋就吸了吸鼻子,抱着妈妈脖子,超小声说:“鱼鱼,妈妈。”

    安然也使劲嗅了嗅鼻子,是虾酱。她已经很多年没吃过了,这东西特鲜,靠海的地方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做,在阳城市她还没吃过。“对,猫鼻子真灵,就是虾酱呢。”

    “虾虾做的酱吗?”刺溜,口水忍不住啦!

    安然点点头,吃的她也带着的,只不过刚吃过早饭,她想省着点吃吃,毕竟还有两天一夜才能到海城。

    幸好,小猫蛋馋归馋,一会儿又很快被窗外的景色吸引了注意力,很多她从没见过的大草地展现在窗外,忽然她就眼睛一亮:“羊羊!好多羊!妈妈!”

    草地上不止有羊,还有牛,还有牧羊犬,安然一样一样耐心的讲给她听。

    这不算什么,这只是咱们国家美丽风景画中小小的一笔。孩子,以后国泰民安了,爸爸妈妈还要带你看遍大好河山,吃遍九州华夏。

    第58章 三更合一

    在家里的两天一夜, 那也就是吃几顿饭睡一觉的时间,可在火车上,那是真折磨啊。到处都是人, 到处都是脚, 座位底下冷不丁就钻出个人……小猫蛋一开始还兴奋, 坐了半天就再也待不住,非得下地溜达。

    宋致远人上车靠椅背上就呼呼大睡, 安然看着他青黑的眼圈也不忍心叫他,只能自个儿强打精神陪孩子到处溜达,溜了三节车厢,把能看的能玩的都看遍了, 回来居然发现才过去一个小时……真度日如年啊。

    小猫蛋精力再旺盛, 那也只是个孩子, 玩累了靠妈妈怀里呼呼大睡,睡醒上个厕所吃点东西继续玩儿。更头疼的是厕所和洗手池非常拥挤, 经常是排半个小时快轮到了, 然后忽然发现到站了, 列车员拎着一串钥匙过来,哐当一锁……又得憋到车子开动。

    总体来说坐的时间比走动的时间多, 又得憋尿,安然腿都坐肿了,一按一个窝, 半天恢复不了。

    上辈子除了刚开始创业那几年, 安然还真没受过这种罪。摆地摊踩缝纫机虽然累,但至少能劳逸结合,肢体能得到锻炼,这样缩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 实在憋得难受。

    幸好宋致远还算自觉,上午他补觉,妻子带孩子,中午饭一吃他就开始醒了,换妻子睡,他来带孩子,夜里也是他把自己的位子让给她们睡,他自个儿靠窗站会儿,在昏黄的夜灯里看会儿子书。对安然来说是难熬的日子,对他来说却是不可多得的休息时间,不用再埋头苦干,不用随时关注各种数据,还挺悠闲。

    就这么夫妻搭档着,熬到第二天晚上八点半,随着广播里传来“本次列车终点站海城站到了”的时候,一家三口跟车厢里的所有人一样,露出如释重负、跃跃欲试的神情。

    走出火车站,海城路上车子比阳城多多了,无论是自行车还是四个轮子的小汽车,都让没见过大世面的安文野惊讶坏了,一直叽叽哇哇,一双眼睛压根不够她用的。

    负责来接他们的是宋致远以前在709的一个同事,叫魏金元,他开着一辆崭新的军用吉普车,特气派,小猫蛋一坐上去就扒着车窗往外看,“妈妈那是什么呀?”

    “高楼大厦。”虽然跟后世动辄七八十上百层楼没法比,但在这个时代无疑是参天大楼,比阳城市的小矮房子高得不是一星半点。

    小猫蛋手指头弯弯,一点一点的数。

    宋致远看见,忙说:“小魏,开慢一点。”

    “再慢一点。”她还没数完。

    魏金元看过去,那小胖姑娘正目不转睛盯着外头的大楼,就把车速降到跟步行一样,解释道:“这是白山宾馆,去年才建的,楼高104米,一共……”

    “一共28层,对不对叔叔?”

    魏金元定睛看小姑娘,眼神可真好,一般人在这种光线下很难数清楚,更何况车子还是滑动着的,她数得是如此之快,如此之准,不禁让他怀疑,怕不是宋致远已经告诉过她了?

    可白山宾馆是最近半年才建的,他这段时间都没回过海城啊。

    小猫蛋得到肯定的答复,开心坏了,觉着自己真是世界第一聪明的宝宝,不过很快又有个新东西难住这世界第一聪明宝宝了。她指着车窗外马路边一个竹篾编的家伙问:“妈妈那是什么呀?”

    “垃圾桶。”

    “装垃圾的吗?那这儿没有垃圾堆吗?”阳城市每个街道甚至每个厂生活区都有一两个垃圾堆,一座敞开的小房子,塞满了各类生活垃圾,她们也不嫌臭,跟着哥哥翻过好几次垃圾山呢,运气好还能捡到半块橡皮几页没写完的作业本啥的。

    铁蛋这孩子吧,虽然小姨从来不在学习用品上亏他,可他就是喜欢捡东西。

    白捡的它就是比花钱的香,你说这是啥心理吧。

    “有的,只不过海城这个城市比咱们阳城市大,公共空间有限,设置垃圾堆的话会比较麻烦,就只能先用垃圾桶装满,再倒垃圾堆去,咱们走在路上只要看见垃圾桶就能丢垃圾啦,再也不用走很远找垃圾堆了,对不对?”她的声音很温柔,很清脆,小女孩回答也是甜甜的,身边的男人小心地护着东张西望的孩子,时不时又望着窗外发呆。

    开车的魏金元忍不住从后视镜看过去,心里暗暗纳罕,宋工跟前年夏天离开的时候变化好像不大,又好像很大。以前没有烟火气,只是人人都知道的天才,可现在,第一印象再也不是“天才”,而是一个男人,有血有肉的男人。

    看来阳城这两年对他改变还挺大的。

    “宋工,是直接送你们去桂花巷?”

    宋致远赶紧说:“太累了,先去海钢招待所休息吧,明天我们自己过去。”他们拿的是阳钢的介绍信,去海钢招待所属于同一个系统,虽然是不同省份,但也说得过去。

    安然敏感的察觉到,这个“桂花巷”估计就是他老宋家的所在了。当然,他不提,安然更懒得问,当她稀罕跨他们家门槛似的。

    海钢目前有大小五个分厂,规模比以前旧社会扩大了十倍不止,养活着海城市二十几万钢铁工人和身后的二三十万家属,阳钢在人家跟前都是直接不够看的。魏金元把他们送到总厂旁的招待所,协助办好入住手续,还去小食堂帮忙买了三份馄饨。

    小猫蛋车上就睡着了,宋致远一路抱回房间,那小鼻子一动,立马就醒来。馄饨皮薄馅儿大,面皮是晶莹剔透的,能看见里头粉白色的馅儿,中间还有一整颗的虾仁,小猫蛋就没吃过这么鲜的东西好吗?

    尤其里头的虾仁,白嫩晶莹,跟阳城清水河里钓的鳌虾可不一样,那是真嫩,看着也特别美观。她还没吃过,想吃又不敢吃。

    “吃吧,这是虾仁。”宋致远心疼的摸了摸她脑袋,以前他觉着物质生活不算什么,可现在看着自己闺女长这么大了居然连虾仁都没见过,心头就涌上愧疚。

    “那为什么没有背壳呢?”

    “包馄饨的阿姨帮忙把壳剥了呀。”安然先示范性的咬一口,夸张的闭上眼睛:“真鲜啊,爱吃鱼鲜的小猫猫一定很喜欢吃哦。”

    “妈妈你叫我什么?”

    “小猫猫。”

    小丫头一下就笑眯了眼,“我是爸爸的猫猫,是妈妈的小猫猫,我还是安文野,小野,小猫蛋……我有五个名字哟!”

    两个大人都被她童言童语逗笑了,“是是是,你最厉害,我们都只有一个名字呢。”

    小丫头一开始只敢小口小口的咬,尝到那股鲜甜,她眼睛一亮:“超好吃妈妈!”

    安然上辈子是吃惯了的,看她实在可怜这么大了还没吃过,赶紧把自个儿馄饨里的虾仁夹给她:“妈妈的虾仁给小野吃。”

    宋致远也有样学样,只吃皮和鲜肉,虾仁全夹她碗里。

    小猫蛋那叫一个满足哟,爸爸妈妈把全天底下世界第一好吃的东西给她,也不怎么烫了,她一嘴一个:“真好吃妈妈。”

    “爸爸你说好吃吗?”

    一家子饥肠辘辘,哪有不好吃的啊?心想既然孩子这么喜欢这边的伙食,那接下来两天就尽量带她出去吃点特色小吃吧,再节省出都出来了,总得让她回去有点炫耀的“资本”吧,不然大院里的伯娘婶子小伙伴们问起她来了趟大城市有啥新鲜的没,她讲不出来多沮丧啊。

    只能说,夫妻俩还是挺了解他们闺女的,这丫头还没出门呢就信誓旦旦要跟哥哥和小枣儿说她的海城见闻了。

    吃到打嗝都是虾仁味儿,一夜无话,第二天睡到太阳照屁股,宋致远也难得还在床上靠着看书,自家三口洗漱完毕出去吃过早饭,这才找到隔壁的海钢去。

    不过他们并不进海钢大门,而是绕到海钢后的小巷子去,也不用问,虽然没门牌号,但安然记得地址,往里数第二家,一个特别小特别破的紧挨着垃圾堆的房子就是李家。

    说“房子”,其实也就是矮墙上有个顶罢了,门是竹篱笆,窗子是纸糊的,没有院子,篱笆门一进去就是两张床,床跟前就是一张木头桌子,底下是炉子,上头是碗筷和盆啊锅这些。

    安然以前一直觉着二分厂的宿舍逼仄,现在看了李家的住处才知道还有更小更困难的居住环境。

    外头光鲜亮丽的海城钢铁厂,后头却住着这么多“破落户”,再一想李家当年在上海滩的风光,真是让人唏嘘。

    “你们找谁?”一位白头发老者,正夹着几片废纸板站他们身后。

    安然看见门开着,里头没人,一家三口都没进去,只站在门口:“您好大伯,我们找李小艾,请问这儿是李小艾家吗?”

    老者很和善,“李小艾是我女儿,你们找她什么事?”主要是最近有好几拨人来找过小艾,都是王锋那位红颜知己派来的说客,想让小艾别告她的。

    当初警方在王锋宿舍一双不常穿的鞋子底部搜到女人写给他的信,里头详细的写着怎么下毒,怎么炖鸽子汤加杏仁,混淆气味,这明显就是教唆杀人,虽然最后被杀的不是李小艾,但阳城公安还是决定起诉她。

    他们家在海城是有点关系,可在阳城,严厉安可不管她是谁家千金,犯法就得追究,哪怕最后判不了多重的刑,但该怎样就得怎样,法律是他唯一的准绳。

    见公安那边不肯网开一面,她只能从李小艾这边下手,希望她能放弃追究这个事,因为李小艾现在跟王锋还没彻底离婚,作为他受害者唯一的家属,她有权利决定。

    “你们不用来了,我女儿不会放弃追究你们责任,该怎样听法律的就是。”老者一脸正气,虽然是做生意的,但心正,人也正,腰背挺直,还挺像个退休老干部。

    “叔叔您误会了,我们是小艾在阳城的朋友。”

    “你们从阳城来的?”李父顿了顿,一家三口看着体面,说话也很懂礼貌,确实不像这几天来那几拨,不着调。

    莫不是小艾说的,帮助过她的人?

    “嗯呐,爷爷我们是阳城人哦!”小猫蛋跑过去,主动接过他捡的纸板,这种东西其实特别稀罕,二分厂附近的垃圾堆很少,因为大家都知道能卖钱,紧俏程度仅次于废铜烂铁,她人小腿短跑不过大孩子,还一次也没捡到过呢。

    李父喜欢这种有礼貌的小孩,多看了两眼,还请他们进屋坐。

    其实屋里已经快没地方下脚了,要坐只能在床上坐,可看着虽然简陋却洗得很干净的铺盖,安然还真不忍心坐……糟蹋别人劳动成果啊。

    他们只站在门口,问了问小艾现在的情况,据说是她想去街道办的小学做代课老师,但人家嫌她成分不好,不敢要。她最近就天天带着孩子出去外头跑,看能不能跑份工作,哪怕打杂也行,先把日子过起来。

    留城青年工作岗位很紧张,再加上每年都有插队青年回城,谁都想找份工作,她一有背景污点的已婚妇女,想要跟千军万马抢工作,真是难上加难。

    安然光听李父叙述,就觉着窒息极了,那么优秀的物理学人才,居然为找不到工作而秃头,你说可悲不可悲?

    李父倒是很坦然,甚至很从容,用两个缺了口还有裂纹的小碗给他们倒开水,对这样简陋的环境和窘迫的处境一般人都会羞赧一些,可他却没有……大概就是经历过大风大浪,常人没经历过的生活他都经过了,所以已经看透了经济条件只是一种表面现象,真正在意的已经是内心享受了吧?

    安然觉着自己这种俗人哪怕活到八十岁也不一定有这样的“境界”。

    正说着,小猫蛋眼睛尖:“阿姨!”

    李小艾背着孩子回来了,对他们的突然造访很是意外,也很惊喜:“你们怎么来了,对不住我走得匆忙,也没来得及跟你们打声招呼。”

    小悠悠跟半个月前差不多,没长胖,但脸色看起来没以前那么青黄了,“我还没谢谢陈叔,悠悠黄疸褪得差不多了。”

    安然记着这次来的终极目的,闲话少叙,直接说:“我丈夫想跟你单独聊聊,就耽搁你两个小时可以吗?”

    李小艾怎么说也是在他们家睡过一次的,虽然没过夜,但听其言观其行,隐约能猜到这个男同志不简单,说话做事不像是王锋的同路人,两个人爽快得进了屋子,李父接过外孙女抱着,若有所思。“小安同志,你们不仅是来看小艾这么简单吧?”

    安然不好意思的笑笑:“不是,但我们没有恶意,我丈夫想给小艾提供一份工作,他们现在谈的就是她适不适合干这份工作。”其实她和宋致远心里都有底了,连王锋那样的冒牌货都能做,李小艾肯定不成问题,唯一担心的就是她心志怎么样,是否能接受枯燥的科研生活,甚至做好一辈子致死那一刻都要默默无闻的准备。

    按理来说,他们走这一招实在是冒险了,以宋致远的谨慎是坚决不会做的,可安然就是想赌一把。

    “我知道你丈夫的工作或许并不简单,但只要是对这个民族有益的,我都赞成……另外,谢谢你们救了她们娘俩。”李父忽然义正言辞地来了一句,不待安然接话,他就哼着小曲儿悠闲自得地抱着外孙女出门了。

    原来他全知道。

    是啊,一位真正爱女儿的父亲,又怎么会不知道她想什么呢?怎么会不知道她一颗赴死的心,和回来以后忽然的大转变?就连宋致远这块木头也知道,小猫蛋什么样的哼声是要拉臭臭,什么样的哼声是要嘘嘘,什么样又只是单纯的放了个臭屁。

    爱,是藏不住的。

    这场谈话其实不止两个小时,安然看小猫蛋又饿了,给屋里说一声,带她出去买了两碗馄饨,顺路又去菜市场转了一圈,狠狠心给李家买了五斤清油和二十斤白面,以及蔬菜猪肉若干,因为买得多,她是分三次搬回去的。虽然花了他们一家四口在阳城半个多月的生活费,可既然要请李小艾救急,他们也得帮人解决生计问题不是?

    不然唯一的劳动力远走他乡,让人老两口怎么生活?

    安然决定,回去就得让宋致远去702跟领导提要求,必须涨工资,实验室里三十个不见天日的年轻人每个月只拿普通工人的工资真的很过分,他们脑子里的东西要是放五十年后干啥啥不能挣钱啊?她还是那句话,清贫朴素是美德,但不能道德绑架大家,要求让他们家人过上体面生活,不过分。

    厂里要是敢不答应,就别怪她帮他们创收了。

    就这么跑了几趟,给李家置办上足够吃一个月的口粮,屋里的谈话才结束。小猫蛋一直瞄着呢,看爸爸神色轻松,小艾阿姨眼睛红红但笑容格外灿烂,她就知道爸爸妈妈的“事情”成了,至于是什么事情,她不知道。反正她只知道接下来可以到处玩儿就对了。

    双方约定好,李小艾去阳城帮忙,把劳动关系转到阳钢二分厂工会,厂里给她开每月最低六十元的工资,孩子她可以带着去,但李父李母因身份特殊无法离开海城,只能先待这边,悠悠还小必须要有人照顾,安然承诺帮她找一个靠谱的保姆,工资项目组帮她出一半,她个人只用付一半就行。说实在的,工资是不高,还要背井离乡,她能答应单纯就是一颗赤子心。

    说明她的父母教育很成功。

    当然,宋大工程师哪懂这些啊,他开的“条件”都是妻子帮他想好并办妥的,阳城市劳动局的调档函安然已经开好了,盖有各个部门红章的聘用证明她也准备好了,要不怎么说她从不打无准备的战呢?一个下午就把全市各个要害部门给跑遍了!

    未免夜长梦多,当天下午,她也不耽搁,以阳钢二分厂工会副主席的名义,带着各种证件去李家所在区劳动局把所有手续给办齐了。

    李父对着宋致远说了个啥,安然没听懂,倒是看到他冲自己竖大拇指,说了个“jia”,安然猜大概是海城话夸人能干的意思吧。也就是这时候她才想起来,宋致远这个老海城人,她还从未听他说过海城话,从来都是普通话。以前是很标准的普通话,最近估计是入乡随俗,普通话里开始掺杂着阳城口音了。

    再过几年吧,说不定还能给他带成一口地地道道字正腔圆的阳城话,哼,小样儿。

    晚上,吃了一肚子好吃的,小猫蛋累得都快走不动路了,安然准备带她回招待所,宋致远跟在后头欲言又止,安然就骗不搭理他,就不搭理,看憋不死你。

    果然,一路憋到楼上房间,他开始无话找话:“明天就回去了吗?”

    “对啊,你要不想回去可以多待几天,反正我没意见。”钱在老娘兜里,介绍信在老娘手里,只要识字就没有回不去的道理。

    “那……我们……桂花巷……”

    话未说完,安然就打岔:“猫蛋困了,你要想出去走走就去吧,回来声音轻点儿就行。”安然虽然对宋家人不感兴趣,但他身为儿子,以前来海城虽然是打着探亲的幌子但一直因为工作忙没能抽时间回去看看家里人,这次时间允许,她内心事赞成并鼓励他去的。

    每一个人都需要亲情的慰藉,她和小猫蛋给他的是亲情,他的原生家庭给他的也是亲情,所以爱去就去呗。前提是别攀扯她和小猫蛋,她俩跟宋家没关系,别说什么结了婚就是一家人,谁要敢跟她说她能甩俩大耳刮子。

    现在说他们结婚时间短,那边可以装聋作哑,可上辈子直到冒牌女儿即将死在病床上,他们宋家人也没露过一面,哪怕是去看一眼都没有。

    就这,安然就不可能给他们好脸色,所以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宋致远觑了会儿妻子脸色,知道是不可能跟他去了,就犹豫道:“那能不能……”

    安然还能不知道他要说啥?当场掏出八十块钱,“我够意思了吧?想买啥买不了?”

    宋致远没想到她居然能掏出一个月工资,惊讶得嘴巴微微张,半天说不出一个字,他能说他一开始本来只想要十块钱吗?没想到啊,他的妻子还挺刀子嘴豆腐心。

    安然看着他高兴得背影哭笑不得,这人情商是有多低?她能给一个月工资,明摆着是一年最多能给的量啊,用这个量买断以后的麻烦。反正工资是他挣的,每年没时间回来,回一次给一个月工资也算对得起他父母了,至于其他的想都别想。

    “对了,你妹妹结婚借的嫁妆钱,该还了吧?”

    宋致远身形一僵:“嗯。”

    安然心满意足的睡了,越是生活在一起越是发现,这样只管埋头苦干的男人也挺好,不用担心他攒小金库,更不用担心他有花花肠子,反正挣多挣少都是闺女的,除了工作之外的所有精力也是女儿占据的,这比找个风花雪月的男朋友有用多了。潘驴邓小闲,他也就不占最后俩了,当然也是最没用的俩。

    迷迷糊糊也就睡了个把小时,他就回来了,安然没兴趣问亲探得怎么样,反正看第二天上火车时得脸色是非常难看,像别人欠了他五百万似的,就连李小艾有些专业问题想跟他探讨得也不敢说话了,只有小猫蛋围着悠悠,叽叽喳喳说个一路不停。

    趁着小艾带孩子过去卫生间换尿布,安然挤过去,撞他一下:“怎么,让你讨的债,没讨回来?”

    “嗯。”垂头丧气。

    其实,安然已经预料到,他肯定要不回钱,当然也没多少指望。

    要真想把钱要回来,安然就该跟着他去,让她们知道安姐就是安姐,可她现在觉着还没到要钱的最佳时机,只能先等等……总有连本带利讨回来的一天。

    ***

    李小艾的住处暂时安排在以前宋致远分到的宿舍,他们虽然搬走好几个月了,好些人都想要搬进去,就连顾慎言也打着小房子的主意,但安然一直推三阻四就是不让他得逞,现在她直接就让李小艾母女俩搬进去,他要不服就来找他。

    八月里被他截胡了工会一把手的职务,当时正巧母亲结婚,小猫蛋被拐,她忙着调查坏人,还真没时间对付他,忍了半年已经是极限了。

    现在先把房子抢过来,爽一把呗。

    小猫蛋因为这趟海城行倒是再一次成了大院的风云人物,孩子中的扛把子呢,谁见了她都得问一句“海城好玩吗”,她都是双手叉腰,挺着胸脯说:“超好玩哒!”

    当然,也就是第三天回程火车是下午六点半的,爸爸妈妈早早的带她去了一趟海城动物园而已,她在那里看见了许多只在妈妈的睡前故事里出现的动物,什么大象啊,孔雀啊,长颈鹿啊,老虎豹子犀牛啊……除了大熊猫,她基本都见过活的啦。

    孩子们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阳城市周边,就刘解放家几个孙子孙女也就去过省城,安文野成了大院里甚至二分厂第一个走南闯北跨省探亲的崽崽,你就说吧,她能不得意?就连铁蛋都羡慕坏了,一再要求下次小姨再去的话一定要带他去,怕花钱的话他可以逃票。

    是的,逃票。最近他跟着二华小华几个,迷上了看电影,跑人电影院里守着,就差落地生根了。

    可刚温饱,父母哪有钱给他们买票啊,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呗。

    有的躲电影院窗子外头趴着看,有的趁乱混进电影院,可没票就没位子,这年代几乎每一场电影都是满座的,他们就跟好说话的叔叔们挤挤,放一小半屁股上去,或者直接坐地上,站最后一排……

    好在电影院工作人员对这一现象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反正人坐不满也得放,也得费那么多电不是?他们逃票进去,至少还能买几分钱的瓜子儿,那也是她们收入不是?要是哪天运气好逮到几个逃票的小孩还能让他们帮着打扫卫生,省时省力不是?

    铁蛋一副“看我省钱小能手”的样子,等着小姨夸呢,安然夸他,夸了他屁股上好几个大巴掌子。

    打不是办法,堵不如疏。

    既然孩子们喜欢看电影,那就多给放几场吧,反正工人和家属们下了班也没事干,天天糊火柴盒也得劳逸结合不是?谁知安然把这事一说,顾慎言还不同意,非说沉迷电影是玩物丧志,让好好的华国男儿们没了血性……大道理一通,安然差点没给听睡着。

    “顾主席,我没记错的话,你高中的时候好像是学校大提琴队的选手吧?还弹吉他,吹萨克斯呢,哎呀小小年纪就被这么多资本主义乐器腐蚀,我严重怀疑你的心还是红色的吗?”

    陈圆圆和牛正刚没忍住,一起“噗嗤”笑了。可不是嘛,他玩西洋乐器就是陶冶情操,孩子们看几部电影就是玩物丧志,有他这么双标的吗?

    安然也是没想到,当年那个上台拉大提琴的少年,惊艳了时光的少年,现在居然浸泡成这副模样,是社会是大染缸?还是他以前的保护色褪色了?抑或是自己的初恋滤镜稀碎了?反正,安然挺庆幸的,幸好两辈子自己都没再跟他纠缠。

    现在,他们就是平等的竞争对手关系,在商言商,对对手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这是更古不变的道理。

    当然,在收拾顾慎言之前,她得先给李小艾找一个可靠的保姆,因为科研任务很重,她需要经常加班,虽然团队里的人都会照顾她还在哺乳期,但想要像普通工人一样朝九晚五是不可能的。所以这个保姆必须是能长时间待在大院里,她忙不回来喂奶的时候需要把孩子带到实验室门口去,哪怕是夜里。

    这样几乎是全天二十四小时待命的,有责任心的保姆,还真不好找。

    包淑英知道后,倒是第一个举手,但安然不舍得她劳累,太辛苦了。以前带小猫蛋就够折磨她的,猫蛋还是脾气好的孩子,只要吃饱喝足就不闹腾,悠悠她可不敢保证。才一个多月的小婴儿,忽然没了妈妈的庇护,肯定会不习惯,闹脾气什么的,一定要很有耐心和经验的妇女才行。

    严斐的坏保姆就是前车之鉴,最好能找个知根知底的。

    安然第一个想到的是刘宝英,她人机灵,脑子活,手脚勤快,也有带孩子经验,再加上一直有想找个工作的想法,到处让人给介绍就是当保姆她也乐意去,只不过银花二姨给介绍了市委大院里头好几家,她都嫌离家远,照顾不上三个儿子而拒绝了。现在小艾就跟她一个院子里住着,随时想回家就能带着悠悠回家,还不耽误她糊火柴盒。

    当即,安然就往她家小楼过去,准备问问她是否乐意。

    不过,走了一段,她又想起小猫蛋被拐那天的事来,宝英这人脑袋转得快是事实,但也爱玩爱闹,有些时候是会只顾着自个儿……小猫蛋能安然无恙,那是她聪明,懂得自救,可悠悠不一样,她才两个月不到的小宝宝啊。

    除了刘宝英,这大院里的家属也就邱雪梅还闲着,做事也挺踏实的,可张卫东护着他妈,肯定舍不得她给人当保姆,只让她在家做做饭,偶尔糊糊火柴盒,日子也不难过。

    其他人她还真不放心。

    安然一颗心纠结得不行不行的,小艾就等着马上进组了,再找不到保姆耽误的可是宋致远的项目,安然比谁都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急亲闺女的事呢。

    忽然,院里老太太眼神示意大门口有人找她,居然是有段时间没见的陈大娘。

    “陈大娘最近可好?看您样子是越活越年轻咯!”

    女人嘛,再大的年纪都喜欢听人夸年轻,陈大娘笑得合不拢嘴:“小安你尽瞎说,我半只脚都进棺材的糟老婆子了。”

    “跟你和海燕比起来,我可不好意思说自个儿年轻。”

    安然这才发现她身后还站着个年轻妇女,脸有点黑,一身深蓝色的打补丁的旧工人装,肩膀处特别宽,一看就是不合身的男款,看年纪三十五六,但她现在觉着自己不能再用五十年后的眼光猜别人年龄了,跟陈六福高美兰差不多,在肉眼年龄的基础上减八至十岁才是真实年龄。

    果然,姜海燕还真是只有二十七八岁,而且她不是外人,就是姜德宝大叔的二闺女,也就是“傻杜鹃”的亲妹妹。

    安然虽然没见过杜鹃,但一直听人说杜鹃海燕姐俩长得很像,看着这个怯生生的扎俩小辫的女人,安然心里真是感慨万千。那个在人世间浑浑噩噩待了三十年不到的女人,失去了丈夫和儿子不算,还受那么多非人的磨难,失去自己的生命……如果真有投胎转世的话,安然希望她能投个好人家,依然有一对像德宝大叔一样爱她的父母。

    这么一想,就怎么看怎么觉着姜海燕投她眼缘,安然笑着问:“海燕姐这是回来走娘家呢?”

    陈大娘赶紧拽了她一把,拉到一旁小声道:“可别提了,啥走娘家啊,是直接回娘家,离婚了。”

    “为啥啊?”她以前听说的版本是她远嫁,多年不曾回家,怎么现在还变成离婚了?

    “听说是不会生。”陈大娘用嘴型匆匆说了一句,心道“罪过罪过”,这么揭人伤疤可是要下地狱的。“她这次本来是进城来给她爸工程队做饭的,想着找个工作干着也能有个收入不是?可工程队最近也没啥活儿,大老爷们好几个会做饭呢。”

    安然懂了,她是来找工作,但没找着,忽然灵机一动:“海燕姐你会带孩子吗?就一个多月的吃奶娃娃,她妈有奶,只是工作忙,需要你多费费心,每天送去喂奶。”

    陈大娘急得不行,哎哟这小安说话咋还是这么毒,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谁知,海燕却并未抹眼泪,而是很沉稳地说:“可以,我以前帮带过小叔子家的。”

    安然一听,有戏,“我有个朋友需要请个可靠的保姆,但我说的不算,你要是愿意的话就来试工一个礼拜,如果合适就留下,不合适的话再回家,一个礼拜的工资会结给你……成不?”

    “成。”

    不能及时挽救杜鹃的性命,安然很想帮帮她的妹妹。陈大娘一看还真有戏,也就说不等海燕了,年后全村劳力出动,又开了四十亩荒地,她得赶紧回去盯着,顺便把这好消息告诉杜鹃妈啊。

    当天晚上,海燕就在李小艾宿舍住下了,据说她抱孩子手法相当专业,哄娃也很有一手,换尿布洗尿布那也是信手拈来,要不是知道内情还以为她已经养育过孩子了呢。当然,安然也没把她的遭遇往外说,只是为了让小艾放心,跟她一个人说了真话。

    有她帮忙,第二天大清早李小艾就去了实验室,中午宋致远按时回家吃饭,安然的心这才落回原地:宋大工程师的脸色就是项目进度的晴雨表啊。

    安然忙前忙后把自己累个半死图啥?不就是给项目添砖加瓦嘛!顺带再尽一尽妻子的义务,为丈夫分忧解难。不过,她不知道的是,最近半年倒霉事太多,她安然女士,即将否极泰来,一举亮瞎所有人的眼。

    第59章 三更合一

    话说, 自从海燕来了后,包淑英可是比谁都高兴,这市里可终于有个她的“熟人”了。以前在村里, 包淑英就跟姜德宝家和姜书记家来往密切些, 现在来了个土生土长的“老乡”, 她对这个城市好像又多了一层归属感。以前她在大院里,聊得来的人也不是没有, 可跟同一个村出来的“老乡”还是不一样,终究觉着隔了一层。

    整天不是她带着小猫蛋去找悠悠玩,就是海燕带着悠悠来猫蛋家玩儿,日子过得既轻松又自在。

    而安然这边就不一样了, 三月里顾慎言正式成为总厂厂长的乘龙快婿, 在厂里多了另一重身份——总厂派来的监工。就连胡光墉都得避其锋芒, 刘解放倒是清闲,自从被派去基层后已经好长时间没在领导班子里吆五喝六了, 知道夹着尾巴做人了。

    厂里从上到下都把顾慎言当一颗冉冉升起的阳钢新星看, 安然心说:谁说美貌不是资源, 只要愿意用,不论男女这都是稀缺资源。

    “安副主席, 想什么呢?”顾慎言坐对面,笑眯眯地问。

    “没啥,你们说到哪儿了?”

    顾慎言眸光闪烁, “安副主席是不是平时太累了, 怎么老走神呢,咱们工会的工作虽不说有多重要吧,至少也是全体工人的大本营,娘家人, 该打起精神还是得……”

    安然心里不耐烦到了极致,面上却笑着说:“哎呀咱们家庭妇女每天回家都有干不完的事儿,不像顾主席,吃在丈人家,住在丈人家,丈人丈母娘啥都帮你们小两口做了,就是有做不到的,不也有保姆帮着嘛?”

    你要说我工作不认真,我就戳你脊梁骨,软饭硬吃有意思吗?

    果然,顾慎言再好的涵养,面具也有了裂纹。最近俩人之间的“斗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状态,无论安然提啥,他都要反对,存心就是不给安然露脸机会,哪怕只是简单的请放映厂来放几场革命电影这么无伤大雅的事。而安然呢,也不是善茬,能忍住任他拿捏,不也是逮着他错处就讽两句,图个心里痛快吗?

    但两个都是有城府的成年人,纵然心底里再怎么互相厌恶,暗地里小动作再怎么频出,面上都是和和气气,尤其面对领导的时候,那就是配合默契,关系和谐的正副手。

    下头陈媛媛牛正刚几个,无论面子里子那都是安然的忠实拥护者,他们不愿做的,还真使唤不动,你说顾慎言这一把手能舒服?

    他不舒服,但他不是刘小华那样的蠢货,从来不会表现在脸上,笑眯眯的开几句玩笑就把事情抹开了,只是心里想什么只有他知道。

    下了班回家,妻子倪晓丽赶紧迎上来:“怎么了今儿,心情又不好?”

    小两口结了婚一直住在丈人家,一面是顾慎言确实没个像样的房子,他原生家庭只是个温饱线以下的城市贫民,家里兄弟姊妹又多,现在十几口人还挤在城南一个小院子里,整天不是拌嘴就是打架,他一回去就要被父母逼着当“裁判”,简直烦不胜烦。另一面,倪厂长也不舍得闺女跟着去小破胡同受气,直接大手一挥,就在家里住着吧。

    倪晓丽本来在总厂财务室当个小会计,但最近觉着结了婚还是得以家庭和丈夫为重,就换了个更清闲的工作,搞后勤去了,经常往家里跑,偶尔应个卯,工资奖金照发不误。顾慎言对此颇有微词,他觉着女同志还是得多学习,不学习怎么能跟上时代的潮流呢?他原本不希望自己的妻子是一个被时代潮流抛弃的家庭妇女,可这几个月跟安然交锋下来发现,他更不希望是安然那样牙尖嘴利睚眦必报权欲熏心的女人。

    这么一看,倪晓丽似乎也挺好的。他脸色又好了点,“对了,上次拜托你爸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咱爸说了,市拖拉机厂很难,因为那边的书记是个软硬不吃的。”他想把工作调去市拖拉机厂,这不是白日做梦吗?谁都知道人家待遇高,福利好,这种托关系想走后门的人还真见多了,应付起来一点面子也不给。

    顾慎言的不爽在此刻达到了极点,“那就这样啥也不管了吗?你爸可真是……”没用。

    倪晓丽心里有点不舒服,这都结婚好几个月了,还“你爸爸”“我爸爸”的,说声“咱爸”就那么难吗?但她还是强打精神,说:“另外一件已经问了,你们工会的工资员额确实是多了个人,名叫李小艾,海城来的。”

    顾慎言的不爽终于在此时达到了极点,他堂堂工会一把手想安排个刘小华进去还安排不进去,四个下属没一个听他的,现在安然倒好,不声不响,没有经过他同意悄悄就给塞了个吃空饷的进来,实在是过分!

    这年头有关系的,尤其是红小冰组织头目在各个单位吃空饷的现象并不少见,各单位也都睁只眼闭只眼,像倪晓丽也属于吃空饷,只是比李小艾又好些,至少一个礼拜还能去应几次卯,这个叫“李小艾”的,实在是过分到极点!

    顾慎言有种自己眼皮子底下养了大蛀虫的感觉,损失的钱跟他没关系,可这种裸的不把他堂堂工会主席放在眼里的行为,就是他最不能接受的。

    要是开了这个头,以后单位里谁还听他话?他还能使动谁?手底下没兵,还当啥领导?老丈人都说好了,二分厂工会只是让他先来历练历练,不会久待,到七月份就满一年了,到时候就是送礼也要帮着把总工会的大门给扣开。因为据内部消息透露,市总工会现在好几个领导都要么升走,要么退休,急需补充一批新鲜血液,市里优先考虑下属工会的年轻人,最好是有过领导经验的。

    这不明摆着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岗位吗?顾慎言为这事高兴了好几天,心道:你安然不是要跟我抢工会主席吗?那就拿去呗,反正这块垫脚石我也踩够了,给你吧。

    而在走之前,他得办件大事,让她一辈子记住他,让二分厂记住他的大事。

    ***

    七月的阳城还是热,跟往年没啥分别,但二分厂大院里的孩子,却明显感觉到今年跟以往都不一样了,因为他们今年每天都能吃上一根冰棍啦,哪怕是四五个孩子的家庭,也能吃得起冰棍啦!一部分是家长舍得给也有钱给他们了,另一个嘛,他们也能挣,周末糊几十个火柴盒也够买好几根盐水棍儿和糖棍儿的。

    过完三岁生日,用姥姥的话说,小猫蛋就是吃四岁的饭啦,她最近迷上了跟着哥哥到处当“无业流民”,尤其是周末的电影院,她眼睛尖,经常给哥哥们放哨。

    放哨做什么呢,当然不是逃电影票,而是做他们的”小买卖“,

    二华跟着大华学会了卖东西,加上刘宝英家三个,磨着刘宝英给他们炒瓜子儿,几个臭小子每天就在身上挂个绿书包,包里背着些用大料煮制过晒干又在锅里炒得金黄焦香的瓜子儿,比电影院售货员们卖的只有瓜子味儿的“炒瓜子”好吃,价格还便宜,生意简直火爆极了。

    铁蛋去了几天,发现就天天卖瓜子,挤在大人屁股后天闻屁吃,没意思,他宁愿回去刨垃圾山。可小猫蛋迷啊,她就喜欢看人,数人头。

    是的,数人头。每天回家都要跟家里人说,今儿从几点到几点(她已经会看电影院门口的大挂钟啦),光明电影院里来了多少人,又走了多少人,简直闭着眼睛都能说出来,甚至往前倒推三天的人头数她都能记得,有时“生意”不好,她得闲还会把人分男女数,分老中青数……安然严重怀疑,她闺女怕不是有强迫症,看见能数的东西就要跟数字联系在一起。

    数数不算,还会分类。

    这可是安然和宋致远都没教过她的。

    宋致远侧身对着妻子,“你说她怎么就知道要把人群分男女和老中青?”

    安然笑,“分这算啥,她还会根据入口总人数和出口总人数计算那天有多少人逃票,再算电影院那场电影卖了多少钱呢。”因为电影票很便宜,才一角钱一张,一个人就代表一角钱,有多少个人就是有多少角钱,倒不是说她已经会乘除法。

    宋大工程师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安文野这么厉害?”如果没人教过她的话,说明啥?她的逻辑思维能力,尤其是对数理的推理,已经超越一般七八岁的小孩了!

    而分类的基础也是逻辑,能发现事物内部或者本质上的逻辑关系,这也是很难得的!

    宋致远一个翻身坐起来:“安然同志,你说咱们猫猫是不是天才?”

    宋致远其实挺反感“天才”两个字的,因为他从小就是头顶这俩字长大的,哪怕到了现在,也依然有人这么夸他。他一点也不开心,有了这两个字,好像一切成功都是理所应当,一切失败都是不应该,它们总是遮盖了他本人的努力。当然,他可没时间想这么多,只是年轻的时候偶尔会觉着有点郁闷。

    可现在,他觉着这俩字就挺适合他闺女的。

    “我觉着很有可能是,但咱们别当真,伤仲永的事儿我可见得多了,就让她好好的该努力努力,该受挫受挫就行。”

    她其实挺困的,只想睡觉,不怎么想跟他商量这些还看不见影儿的事。

    可宋致远来了兴致啊,最近项目进展顺利,虽然比刚开始预期晚了半年,但等到秋天,他们的战机就能试飞了。“要不让萧若玲和李小艾启发启发她?”

    安然的瞌睡一下就醒了,“可别,那俩工作机器会‘带坏’我闺女。’”这俩女同志作为项目组里唯二的女性,已经快在实验室里安家扎根了,小悠悠也就头三个月能喝奶,现在有顿没顿的,已经喝上奶粉了。

    她们实在生活得太艰苦,太委屈自己了,安然只希望她的小猫蛋能够自由自在,哪怕想咸鱼瘫也行,她现在的努力就是为了给孩子创造未来咸鱼瘫的条件啊。

    宋致远一想也是,作为团队领头羊他确实欣赏她俩那样的同事,可作为父亲,他也不希望自己女儿过那样的生活,也就不提了。

    孩子就是棵小树,想往哪个方向长就让她自个儿选择吧。

    不过,他身体的“小树苗”可是准备多时了……谁知才刚把妻子抱住就被她推了一把,“来例假呢。”

    一盆冷水浇灭了树苗,他容易吗,好不容易能出来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他这一个月也就能在家里待四五个晚上,有时孩子没睡妻子就睡了,有时他心里有事儿,有时妻子有事,就这么一耽搁,能天时地利人和的也就一两次……这个月已经到月底了,还一次也没“和”过呢。

    安然看着他委屈巴巴的样子,倒是笑了,“想要有正常夫妻生活赶紧把项目完工,等你能好好回家来的时候。”

    宋致远从身后抱着她,不出声。这次他绝不允许再出岔子,应该最多三个月就能出来了吧,“再等三个月。”

    安然的身体感觉到他的小火苗还没熄灭,心里倒是一软,想起早就答应好的给他体会“极致的乐趣”,忽然眸光一动,坏笑着想,是时候让你知道你安姐就是你安姐了……忽然就人一缩,悄悄钻进了被窝里。

    宋致远一开始还悻悻然委屈呢,忽然发现她窸窸窣窣在被窝里,七月底的天,不开窗子都睡不着,忙道:“你不热啊……啊……嗯!”身不由己。

    十分钟后,宋致远乐得像个傻子,双手枕在脑后,似乎是在回味,“你……安然同志你没不舒服吧?”按理来说是不会的,这跟那啥又不一样。

    安然看他得意的,心道这才哪儿跟哪儿啊,有些事还差得远呢,不过成就感也是满满的,“早点完工早点回家。”

    宋致远眼睛一亮,“完工回家也能再来一次口……”

    安然掐了他腰上一把,“闭嘴,我看你再生猛。”

    宋致远刚消下去的红晕,忽然又爬上耳尖,“那不叫那个,该叫什么。”

    安然想了想后世的叫法,好像无论哪一个拎出来都……算了,“咱们定个暗号吧,就叫‘极致乐趣第二招’吧”。

    “那第一招呢?”

    “不就是你前几次用的传教士?”

    宋致远也不傻,一听名字就知道,她似乎是嫌自己太传统,太不够花样?看来,他应该加强跟姚刚的沟通,给不了妻子梦里“大老板”的生活,至少要给她生活,这是他身为丈夫的责任。

    ***

    接下来几天,工会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顾慎言懒得处理,扔给安然,安然拿着工资,也倒不嫌弃事大事小,让去就去,无非是职工家属闹矛盾的啊,婆媳干架的啊,不赡养老人老人哭到厂里来的啊,处理起来不难,就是烦。

    任是谁,每天被各种负能量包裹,他也难开心起来不是?

    孩子们的暑假还有一个月,却已经忙得不亦乐乎。九岁的铁蛋马上就上三年级了,已经有小姨肩头那么高,两条长腿特别有标志性,跑起来一甩一甩的。

    “包文篮你跑啥?房子着火啦?”

    “我有个特大好事儿要告诉我姨。”

    孩子们忙问是啥好事儿。

    “跟你们没关,别问了。”他跑得又急又快,让准备来个亲密接触的黑花都扑了个空,一头撞进家里去,“姨,姨你听说了吗?”

    安然正在揉面,准备做韭菜油炸馅儿的大包子,没好气问:“听说啥,你都九岁的大孩子了,能不能稳重点啊包文篮?”

    “你那个妹妹出事了!”

    安然顿了顿,“隔壁的安雅吗?”

    “对,我看见她被公安抓走了。”包文篮歇了口气,“咕叽咕叽”灌下一碗凉开水,可跑死他了。

    原来,今儿他像往常一样经过光明电影院的时候,看见公安押着一个女同志往市公安局方向去了,他定睛一看,这不是别人,正是小姨同父异母的妹妹。就是她妈妈,姥姥才跟姓安那个老头子离婚的,大院里老太太们说闲话的时候他都听见了,所以对她很是不爽。

    这不,听说是因为投机倒把被抓个正着的,他第一时间就跑回家给小姨分享好消息来了。

    可他讲得绘声绘色,小姨也没他预料中的开心,铁蛋有点迷糊了,“她倒霉,你不高兴吗?”

    他可是好几次看见安雅故意给小姨炫耀她的新皮鞋新裙子,为此他还暗暗发誓以后能挣钱了第一件事就是给小姨买一屋子的裙子和高跟鞋!

    “我为什么要高兴?她被抓是她的事儿,跟我无关。”

    铁蛋撇撇嘴,感觉自己白跑这么快了。

    安然现在想的是怎么跟顾慎言斗法,安雅怎么着是真入不了她的眼了。反正她从一开始就提醒过她树大招风,该收敛不收敛,违法犯罪被抓不是很正常吗?为什么要同情一个犯罪分子。

    安然不会同情她,但也不至于幸灾乐祸,“咱们自个儿知道就行了,别再说出去,啊。”

    铁蛋撇撇嘴,“知道了。”

    可他不说,不代表别人不知道,消息传得很快,大概也就一个下午的时间,整个二分厂都知道隔壁阳三棉安副厂长的闺女因为投机倒把被抓了。

    谁家敢拍着胸脯保证说自己从没卖过点小东小西?可安雅不一样,她卖的不是几角几分的小东小西,而是动辄几十上百的辣条方子,十块钱一个的电暖炉,四十块钱一辆的儿童自行车……听说当天下午公安去安家查抄到的现金就有一两万呢!

    大院里炸开锅了,谁能想到那么漂亮体面个小姑娘,居然干这么大的投机倒把?更让人惊掉眼球的是,听说公安还查出她买下三栋老宅子,每一栋都是占地二三百平的大房子,听说里头还搜到不少现金和古玩字画……保守估计,按现在的物价,她的身家也有四五万。

    现在的四五万身家,二十年后,五十年后可能就是数千万,安然只知道她很有野心,没想到居然如此神速,短短两年半的时间就积累下这么多财富……心里还是有点羡慕。

    但一想到这么多身家,被查抄也就是半天的时间,又有点惋惜……和不为人知的庆幸。

    眼看她起高楼,眼看她宴宾客,眼看她楼塌了。

    ***

    “小野你妈妈在家吗?”

    “在呢银花姐,快进来。”安然正在打扫客厅的卫生,她要拖地就把小猫蛋使到门口玩儿,省得来捣乱。

    赵银花也顾不上她刚拖的地还有水渍未干,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去:“大华被抓了怎么办小安?他今儿没回来,我就觉着肯定有问题,安雅被抓了他肯定也脱不了干系,我去公安局问了,果真就是……呜呜……”

    安然赶紧把她拉到厨房,递过去几张卫生纸,“别急你慢慢说,我听着。”

    这年头甭管有罪无罪,只要被“抓”进公安局了,在大众眼里就不是好人,以后出来别管怎么说名声都臭了,一个十七岁的孩子,他的未来还有多长?他怎么顶着“坏分子”的名声讨媳妇?怎么找工作?幸好大华的事还没人知道,公安也没找到家里去,赵银花心里再急,一路过来都强忍着,现在看见好朋友,她的眼泪就像开闸的河水。

    安然拍拍她肩膀,一直等到她哭歇了,才细细问起来。

    原来,安雅被抓后,没有受过什么挫折的小女孩子,因为数额巨大,很有可能会直接枪毙,为了争取减刑她就跟倒豆子似的,把所有参与犯罪的人供述得一清二楚,谁谁谁跟着她干了啥,谁谁谁分了多少钱……大华,就是这么被她供出去的。

    “他确实是跟着卖货,还卖了不少,咋办啊小安,你说会不会枪毙啊?”银花整个人抖得筛糠似的。

    安然不知道事情原委,只能尽量多的了解具体情况:“他跟着卖了多长时间,卖过啥,都在哪些地方出没,挣了多少钱?”

    “快两年了吧,啥都卖,整个市区和近郊生产队都有他的足迹,也没往家里拿过多少钱,就给咱们和弟弟妹妹一人买过一身新衣服,买过十斤清油,三十斤白面。”

    “那你知道他平时都在哪儿过夜吗?有没有什么交好的朋友?”

    赵银花一问三不知,“他不让我们管这些。”

    安然了然,大华这孩子是真的倔,吃亏也在她的预料之中。“你别急,我找朋友问问去。”

    赵银花感激涕零,“麻烦你了小安,麻烦你了,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了。”

    安然当天晚上就上严家,正巧遇到严厉安吃过晚饭准备去单位,听说是为了最近抓到的特大投机倒把案子来的,为难道:“不是我不跟你说,主要是调查结果还没出来,我们也需要保密。”而且听说是大华,他还有点欲言又止。

    “理解,麻烦你了严哥,多的我也不问,就想问问安雅她是怎么交代的?承认自己是主谋了吗?”

    “估计是知道主从犯定罪不同,她现在嘴挺紧的,一口咬定不是主谋,是受人怂恿走上错路,咱们也找不到直接证据……”

    安然心里忽然有个不太好的预感:“大华不会是主动承认他是主谋吧?”

    严厉安点点头,难怪刚才欲言又止。

    谁都知道,这个冲动的少年不可能是主谋,因为钱他不是拿得最多的,而且说话做事都很冲动,不像是能操纵几十人团队的头领,其他人也不会服他。

    可其他人,全都一口咬定不知道主谋是谁,每次通知他们拿货都是大华,甚至还是大华亲自送到家的……只要安雅那边再指认大华,这事他就跑不了了。

    安然心头一痛,再怎么恨铁不成钢,这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也是好朋友的长子啊。“严哥你看,我们现在做点什么,能给他减轻点刑罚?”

    严厉安想了想,也不算徇私枉法,“让他家属尽量把能退的都退回,老实交代,不能有任何隐瞒。”市里早就注意到这个到处卖货的投机倒把团伙,布局了大半年,终于将他们一网打尽,一定会树为典型案例,轻不了。

    哪怕安雅不交代,这些人公安跟前都是挂了号的。

    “你回去告诉家属,我会想办法帮他说情,但也让他们做好最坏的思想准备吧,这事……上头要求从快从严打击,明儿晚上省报的记者就要来了,瞒不住。”

    安然也知道,他虽然是副局长,但这种省里都关注的案子,压根没有他能插手的地方……当然,他也不是这种人。

    他和胡文静是自己朋友,赵银花也是朋友,安然不能自私的逼迫他破坏自己的职业操守和原则。更别说,这么巨额的获利,这么大规模的团伙作案,性质不是一般恶劣,想插手也插不进去啊。

    安然叹口气,带着沉重的心情,把这个消息告诉赵银花。

    “傻子啊,关他什么事啊他要给安雅顶罪,我这是生了个棒槌吗我?好苦的命啊……早知道他这么不争气,我当时就该把他溺死马桶,何苦让自己受这种罪啊……”

    这种时候,任何安慰的话都是微不足道的,多余的。安然只能搂着她,让这个可怜的女人靠在自己怀里,哭吧,骂吧。

    当天晚上,也不知道消息怎么走漏出去,整个大院都知道大华因为投机倒把被抓的事,一瞬间议论的,同情的,幸灾乐祸的,大院里前所未有的“热闹”。

    银花哭了一夜,也不知道被谁提点还是忽然想到的,觉着大华主动担下事情怕是有隐情,求安然找找严公安,能不能让她去看看儿子,劝劝他。

    在生命面前,义气算个屁啊。

    可大华就跟喝了迷魂汤似的,一口咬定他没为任何人顶罪,他就是主谋,还给银花跪下磕头,说让他们就当没有他这个儿子,养老送终就由二话小华来了……搞得一副生离死别,银花哭成了泪人。

    回到厂区也不进门,忽然跑到阳三棉,“噗通”就给同样焦头烂额的安容和许红梅跪下,让他们劝劝安雅,让她自己的罪自己扛,别赖大华头上,大华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啊。

    可在自己女儿的生命面前,他们会选择做一个诚实的人吗?安然用脚趾头想也知道。

    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少年啊,安然怀疑不仅仅是单纯的“义气”那么简单,可能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男女之情在里头,不然她实在想不通,讲义气能讲到替别人死吗?

    安雅和刘向群谈了两年,一直到现在也没提结婚的事儿,估计是黄了。安然细细回想,她之所以觉着刘向群眼熟,是因为上辈子见过他。当时安雅病得没钱治病了,是让她后头嫁的老实人丈夫去求安然的,安然曾去医院看过她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穿越者安雅会对其貌不扬的刘向群如此火热,估计是觉着这就是她的真命天子吧。

    可惜,据安然所知,自从她被抓到现在快半个月了,刘向群也没去看过她一眼,还急急的跟她撇清了关系,听说还以火箭速度说了一门亲事,赶着把婚给订了。

    安然没想到,当初在斗天会还算有点良知的人,怎么就翻脸比翻书还快?

    安雅在里头要是知道,不知是何感想。

    不过,她大概没机会知道了,没两天判决结果就出来了,她因为投机倒把数额巨大被判了十年。十年后能顺利出狱的话,花季少女也变成三十岁的女人了,要说青春肯定是还有一点的,但她错过了她曾经以为一定能大干特干乘风破浪的改开十年。

    因为证据不足,虽然大华主动承认是主谋,但严厉安据理力争,省里也经过多次研讨,觉着不能判死刑,只给判了个无期徒刑。

    也算他运气好,要是再晚几年赶上严打,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无期徒刑虽然是剥夺了终生自由,但只要表现好,他能认真改造的话,想要获得减刑也是有可能的,说不定还有出来的一天。赵银花一家子虽然还是难过,但至少不用天人永隔,时不时也能去看看,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说实在的,在安然看来,大华有今天也是自个儿作的,外加安雅给他画大饼,即使不在这儿出事,别的地方也要栽跟头,如果能经过这事让他改过自新,吸取经验教训的话,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毕竟,他还年轻,即使坐十几年牢出来,也才三十出头,到时候改开后活路多,不至于像现在背着“劳改犯”的名声就找不到工作。

    人,都是得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的。这也给安然敲响了警钟,铁蛋和猫蛋的教育坚决不能松懈,孩子在父母看不见的地方受到多少诱惑,结交了什么朋友,做父母的不说要全盘掌握吧,至少大体得知道。

    同时,经此一事,整个阳城市的黑市全给关了,不是公安关的,而是倒爷们再也不敢出来了。安然想吃啥用啥都只能凭票凭本去百货商店买了,再次过回啥都计划供应的日子,家里生活水平可谓“一落千丈”。

    而顾慎言,也终于精挑细选一个黄道吉日,在八月十二号这天,带着工会所有职工来到车间,当着几百号一线工人的面,大批特批安然的“以权谋私”“撬社会主义墙角”的行为:“安然同志,我得代表广大工农群众批评你,你的行为实在是让人感到痛心。”

    然而,他并没有看到安然的惊慌失措,她只是云淡风轻地问:“我怎么着了?”

    “你也别问我怎么着了,自个儿做的事自个儿心里有数,我希望你能向大家承认错误。”一副“我给你个主动自首的机会”的模样。

    “哦,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你来提醒我吧。”

    眼看着都到这个时候了,她还装得这么淡定,顾慎言是真不得不佩服她的厚脸皮,当然,也气得声音都发抖了:“你自己以权谋私,还要我提醒你吗?”

    周围看热闹的工人好几百呢,把整个车间挤得水泄不通,一双双年轻的、充满光芒的眼睛就看着安然。顾慎言要的就是这样的机会,她不是爱做好人,爱收买人心吗?又是帮家属找工作,又是帮工人找对象,她不是干得风风火火吗?这厂里一说起工会大家都只知道她“安干事”。

    他顾慎言今天,就要撕开她的真面目,让这群愚昧的只会说她好的工人看看,她的私心到底有多重!

    “大家可能不知道,我先给大家伙说一下,咱们的安副主席,在半年前给咱们工会招了一个叫李小艾的同志,每个月领着六十五块工资,可咱们工会的其他人,谁也没见过这个人。”

    嚯!

    所有人眼睛瞪大,看向安然。

    他们辛辛苦苦三班倒一个月也只有五十多,运气好再交点废钢才能勉强摸到“六”字,她给安排个吃空饷的居然拿到了六十五!

    “同志们,这不是过分,这是看不起咱们一线工人,看不起贫苦大众啊!”顾慎言不忘煽风点火。

    果然,工人们脸上更气愤了,看着安然就像看阶级敌人。

    顾慎言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平时不动手则已,一动手都是要置人于死地的。

    而安然呢,她会被他捏住小尾巴吗?

    第60章 三更合一

    顾慎言本来对安然只是看不惯, 还远不到“恨”的地步,可现在看着她那张死到临头还云淡风轻笑嘻嘻的漂亮脸蛋,好像什么事情都能应对, 这天底下就没有能打倒她的人, 顾慎言的心里忽然就多了一股厌恶。

    她一个女同志, 好好在家相夫教子不好吗?工作只要做得看得过去不犯大错就行,她为什么要在工作上跟他竞争?

    最可恶的是, 她一个女同志,居然跟他竞争也不分上下,这不是牝鸡司晨是什么?安家这姐妹俩,一个比一个有野心, 幸好自己当初没看上她们, 真是明智之举。

    不然现在他的下场说不定比宋致远和刘向群还惨, 一个堂堂副厂长大工程师被压得死死的,手里一分钱也没有, 一个则因为分手另娶就被人戳脊梁骨。在他看来, 这俩大概就是他认识的所有男同志里最惨, 最冤的吧。

    以前觉着娶了倪晓丽他吃亏了,那个胖乎乎的不学无术的毫无高雅追求的女人, 压根配不上他。可现在看来,他也算求仁得仁了,想要什么样的就能娶到什么样的, 他打算今晚回家好好对她。

    是这样的, 虽然结婚几个月了,但两口子在床上并不是想象中的和谐,没有那种新婚夫妇该有的甜蜜。他确实是资深的骨灰级颜粉,看着倪晓丽那过分“丰腴”的身体实在是提不起多大兴致, 再加上倪晓丽从小娇生惯养,随便碰一下就叫疼……搞得跟打她似的,他也没兴致。

    况且,小两口跟岳父母同住,大舅哥时不时还要回来一趟,他心里颇不自在,即使房门关得再紧,还是没有自个儿家里自在。本来老丈人是准备给他分套房子的,可阳钢的房子都一样,就二三十平,住着实在憋屈,他看不上。

    在顾家小胡同里已经憋屈坏了,他不想再继续住那样的小房子,再加上安然一直不愿把他们曾经那套宿舍退回来,他等着等着就有了别的想法。

    像她和宋致远那样自个儿盖一栋,那是不可能的。领导层虽然对宋致远的工作讳莫如深,可老丈人已经说了,让他没事别去招惹人,担心惹不起。刘解放就是因为惹了不该惹的人现在还在一线回不来呢,宋致远的待遇可是省里亲自过问的。

    他已经打听过了,整个阳城市职工住宿条件最好的就是市拖拉机厂。人效益好,生产的拖拉机卖到外省去,厂里户头有钱,独臂书记又是个很舍得给职工谋福利的人,听说去年才盖了新宿舍楼,每户已婚职工有两室一厅六十平的居住面积呢!更别说工资也比其他单位要高得多,反正都是要走仕途,如果能去个工资更高福利更好的地方,起点更高不是?

    可那独臂老头不愿松口,他就觉着,如果能像去年的安然一样,办件大事,让上头的领导对他另眼相看的话,是不是就有希望尽快调到拖拉机厂去了?可他想啥办法不好,动谁不好,居然想着通过办安然来给自个儿涨名气,铺路?

    他心里的小算盘,安然知道,但懒得搭理,只见她轻轻一笑,“本来我还想保密几天,到时候给大家个惊喜呢,既然今儿大家都在,那我就不藏着掖着了,咱们工会的李小艾同志给大家带来一个好消息!”

    顾慎言不耐烦她到现在还卖关子,“什么惊喜啊,你可别说李小艾天天上班,只是咱们没看见,这不是把咱们几千号人当傻子吗?”

    “对啊,她就是每天都在上班,刚出月子就投入工作,现在孩子八个月了,她忙得早出晚归一个月也见不着几次面,孩子都不认她呢。”

    顾慎言气笑了,“安然同志,咱们都知道你嘴巴子厉害,可再厉害也不能空口白牙指鹿为马吧?问问咱们这儿的工人兄弟姐妹们,谁看见李小艾来上班了?反正我在工会是没看见。”

    普通的工人,一个礼拜上六天班,睡眠正好的时候被叫起,干到眼皮都快撑不住了,厂里公鸡都打鸣了,也没熬到下班……就这样,一个月也只能拿到那么点。

    更别说在一线跟各种机械设备炉子打交道,稍不注意身上就得少个“零件”,每年新增的伤残工人都有两三个,谁也不知道下次轮到谁。

    而工会的人呢?每天就在办公室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坐坐,喝茶看报,坐够八个小时就回家,按时按点回家吃饭,没有任何生命危险,拿的还比他们高……工人哪个心里会舒服?

    可任何一个单位,任何一个行业,总得有管理者,一线就是一线,没有管理者他们怎么能安心工作呢?

    所以,工人们是既愤懑,又无处说理。尤其以前安干事,也没少帮大家跑前跑后,一个礼拜有四天都是在一线,虽然干不了什么,但她人来了,她总是做了工作的。

    所以,当时听说工会副主席要退休了,大家伙还私底下商量,如果搞选举的话,他们绝对要把票投给安干事。足以想见,当时大家有多爱戴这个小女同志。

    可当时有多爱戴,现在就有多愤怒。

    很多人,都有一种被深深欺骗了的感觉。

    “安干事,咱们做人说话要有良心,我在车间这么久,一天假没请,一天休没调,我怎么没看见那个叫‘什么艾’的同志?”

    “就是,我们也没看见。”

    有人带头,大部分工人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了。

    当然,也有人还是相信安然的,忙着替她解释:“大家先别急,先听听安干事怎么说吧,她不会害咱们,我家那口子糊火柴盒就是她找的,我娃以前不听话,也是她帮着……”

    “得了吧,她那是收买人心。”顾慎言胜券在握,“安然同志,你今儿要是能把李小艾叫出来,她要是真在上班,我不仅给你赔礼道歉,我这工会主席还能立马让给你,怎么样?”

    他面对所有人,高声得仿佛在做什么入派仪式的宣誓:“我不当了我。”

    “对!要能叫出来,咱们顾主席就不当了!”有人起哄道。

    安然要的就是他这句话,是你自己不当的,不关我事啊。

    只见她缓缓走出两步,站到工人跟前,“同志们,谁说上班就一定要在自个儿厂里上的?李小艾明明在市拖拉机厂上了六个月零二十一天的班,在那儿她每天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她的工作态度比起天天往市里开会实则是回家睡大觉的顾慎言顾主席那是认真多了。”

    “你什么意思?”顾慎言也顾不上她戳破他假开会真睡觉的事了,“什么市拖拉机厂,那跟咱们阳钢二分厂有什么关系?”

    安然笑眯眯的,“顾主席别急啊,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可以吗?”

    “第一,上个月二十号,请问顾主席去了哪里?”那天是顾母生日,他直接单位都没来,有人来找他办事来了两趟没见人,埋怨几句让安然听见了,最后是安然替他盖的章。

    结果好心没好报,第二天他来了还怪她多管闲事,那是下头车间一个小组长,他平时几乎不接触的人,想摆点架子让他多跑两趟呢,或者多少给点好处的。可安然上辈子是从最底层爬起来的,对这种找领导盖章跑了几次都找不着人的感觉,那是感同身受。反正也不是什么要害事儿,就有个过场戳个章子的事儿。

    顾慎言一愣,“开会,我去总厂开会,倪厂长可以作证。”

    安然那小暴脾气,其实当天就去打听顾主席昨天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没来上班。“我听你家邻居说,那天是你母亲生日,你回去给老人家做寿了,对吗?开会开到家里去,合适吗?”

    顾慎言一听有邻居作证,立马换个说法,一拍脑门,“哎哟我想起来了,二十号确实是,忘记给厂里请个假了,是我不对,下次不能再这么干了,但安然同志你……”

    话未说完就被安然抢过去,“那这个月三号那天呢?那天机修车间有人找你办事,你也不在。”

    顾慎言不敢再随便乱说了,但他想了一会儿实在没想起来那天干啥了,又怕说错话被她揪住小辫子,只能说:“时间太久,记不清了。”

    “好,记不清那咱们就来说说前天,前天顾主席应该还记得吧?”

    顾慎言脸色一变,说不出话来。不是他不想狡辩,是他发现,跟安然这个女同志说话得小心,她说你干过什么那就一定是有证据才说的,你服个软可能事情就揭过去了,可要是硬刚的话,她能让人求锤得锤,刘小华就是最好的反面教材。

    可安然是那种被人欺负了还默不作声的人吗?他不说话她就会放过他吗?

    安然还是笑模样:“要是顾主席想不起来,那咱们帮你回忆回忆,前天你是不是借着开会的名义回家休息了啊?你跟咱们说你去市委开会,可市委开会点名却没你的名字,签到也没你名字,反倒是你们家邻居看见你在家待了一整天。”

    顾慎言撒的谎,连倪晓丽都不知道。他因为总觉着自己寄人篱下不舒服,经常翘班回顾家,所以就连妻子也一直以为他贵人事忙,不是开会就是在开会的路上。

    工人们生气了,“顾主席有你这样上班的吗?你在市里到底有多少会要开?”

    有个老工人哼一声:“文山会海。”

    安然真想给他竖大拇指,她两辈子加一起,最讨厌的就是开会,哪怕当了企业老板她也讨厌,有什么都是长话短说,说完就干。

    可顾慎言却似乎很喜欢这种场合,以前在厂办天天去,现在来了工会他更积极,基本是安然都还不知道有这消息,他就半路截胡,去了。刚开始还会给同事们解释一下他为什么没来上班,干什么去了,可后来就越来越过分,一个礼拜得有四天都不在单位。

    不在也就罢了,谁都有有事来不了的时候,只要不耽误工作,大家也都睁只眼闭只眼,像牛正刚,人家不来可有什么事人家也做,有时候安然帮他把事儿做了,他还会说几句好听话送条鱼。

    顾慎言是别人帮他做事还帮出错了,当安然要夺他权似的,明里暗里让人不要越俎代庖。

    安然能受得了?这不一打听,就知道他干嘛去了嘛!

    顾慎言没想到,本来是要让安然丢个大脸,逼她从工人们心目中的神坛走下来的,怎么说着说着变成批斗他了,赶紧稳了稳心神,“咱们一码归一码,跟安副主席拉人来吃空饷比起来,我这缺几次勤又算得了什么呢?”

    “谁说李小艾吃空饷的,她在市拖拉机厂好好上着班呢,有那边的同事作证,还有签到表和会议记录可以证明,需要看看吗?”

    说着,就从人群里进来一个独臂老头,高声道:“我可以证明。”

    这老头儿他黑梭梭的,又干又瘦,脸跟老核桃皮似的,顾慎言嗤笑:“老汉你不好好种地,来这儿瞎掺和什么?”

    柳福安眼睛一瞪,忽然就从他浑浊的眼睛里射出一道精光,让顾慎言有种错觉,这老汉怕是不简单。

    可他话已经说出来了,想收回可能吗?

    柳福安看了看他,冷哼道:“我是阳城市拖拉机厂的党组书记柳福安,我可以证明李小艾同志于今年年初参加工作,将劳动关系转入贵单位,但因工作研发需要被借调至我单位,一直从事拖拉机研发改进的技术工作。她在我厂借调期间,工作认真负责,无迟到早退旷工等现象,未请过一天假,未多拿一分工资,她一直拿的都是贵单位管理人员的工资。”

    顾慎言傻眼了,这就是市拖拉机厂的独臂书记?就是他苦苦相求想让老丈人帮他转去却一直转不过去的市拖拉机厂?哪怕是借调,先把组织关系留在二分厂,人先过去也不行,听说这位独臂书记那是相当强势一位领导,有事说事,没事不准别人哔哔的类型……他心心念念的拖拉机厂,怎么就不是借调他,而是借调李小艾那个长什么鬼样子都没见过的人呢?

    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

    柳福安继续说:“李小艾同志在我们厂里表现特别优秀,她埋头苦干,乐于钻研,已经帮我们厂研发出一机三用的大马力拖拉机,下个月就能量产了,我还舍不得放这样的人才回来呢。小安你可是帮我大忙了,现场的各位同志,委屈你们了。”

    他大手一挥,“我柳福安代表拖拉机厂,给你们每个车间捐赠一台手扶式拖拉机,这台拖拉机不归厂里所有,而是归车间所有劳动者所有,由你们自由使用,自己维护修理,有问题只管来拖拉机厂。”

    工人们沸腾了,“真的吗独臂书记?”这可是市里的大名人,铁腕手段雷厉风行,外单位的只知道叫独臂书记,具体名字却不详。

    “我柳福安说话一口唾沫一颗钉,你们明儿早上八点就来厂里挑,刚从生产线上下来的,还热乎着呢,看中哪辆开走哪辆。”

    呕吼,这下子,工人们可就乐疯了,一个车间拥有一台拖拉机是啥概念,大家想象不出来,反正他们只知道一台新的手扶式拖拉机要七千块钱,近郊很多农村生产队举全村之力至今还没有拖拉机呢,能买得起拖拉机的那都是大生产队,有钱的生产队。可他们一个车间才几十个人,最多的也就一百六十个人,居然能拥有一台拖拉机?!

    以前,就是做梦他们也不敢做这种美梦,毕竟哪怕是全市效益最好的大厂也没这个福利。

    柳福安抬起一只独手,让大家静一静,“对亏了李小艾同志的帮助,也多亏安然同志慧眼识珠给咱们找到这么个能人,你们要感谢就感谢她吧,捐赠拖拉机的主意也是她出的,她一小女同志为了大家的利益,来我单位堵我堵了半个月呐,堵得我头都大了,非得答应她给你们弄拖拉机才行。”

    研发难关确实是李小艾攻克的,她也不要独臂书记给的钱,她只有一个要求——能不能送几辆拖拉机给二分厂?

    如此数额巨大,要是别的领导肯定不会同意,可柳福安,那是看出来李小艾才能,打算跟她长期合作的。他坚信科学技术就是第一生产力,跟今后源源不断的新品比起来,现在的几台拖拉机又算得了什么?

    他力排众议,拍板了。

    工人们沉默了,为他们刚才的怀疑和不信任,是啊,安干事自从来到单位兢兢业业,虽说没跟他们一样干苦力,可她的所作所为是有目共睹的。他们居然从福利最差的单位成了福利最好的,走出去都得让其他厂的工人羡慕死,就这份全心全意给大家谋福利的努力,他们就不应该怀疑她。

    “对不住安干事,是咱们误会你了。”

    “对对对,对不住,我们错了。”

    “安干事您别生气,我们不该误会您,刚才太着急了。”

    大家红着脸,七嘴八舌,纷纷争着表达他们的歉意,安然居然有点眼热。

    怎么说呢,刚开始她被顾慎言当众发难的时候,虽然有工人中了圈套对她产生怀疑,但这都是人之常情,换她她心里肯定也会别扭,但关键是替她说公道话的人也不少,不止是王文海徐建东等人,看她被人误会比她这正主还着急,还有许多她压根叫不上名字,一点印象也没有的工人,他们或许连住大院的资格也没有,或许只是远远的隔着人海见过她……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是五十年后最难能可贵的东西。

    现在,他们的道歉是真心的,羞愧也是真心的,安然忽然间身上充满了力量,本来因为职务被截胡后对这个社会和用人体系的失望,一瞬间就没了。像顾慎言这种削尖了脑袋往上爬的人任何单位都有,可毕竟是少数,多数还是勤勤恳恳,脚踏实地,心怀正义和希望的普通人,他们平时会为了少发几角钱工资郁闷,会为谁多用点自来水而吵吵嚷嚷,可真正工作中最用心,最怕出错,最不敢偷懒的也是他们。

    他们或许来自农村,或许是城里小市民家庭出身,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着不同的性格和名字,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劳动者!他们清洁的每一块废钢,锻造的每一根钢筋,轧出来的每一根钢条,都化成国家的汽车、飞机、坦克,化成以后的钢铁长城!

    安然第一次,深切的感受到了什么叫伟大的劳动者,伟大的钢铁工人。她为自己能重回这个世界,重新认识这个世界,结识这群被她忽略的劳动者而感到自豪,幸运。

    “大家这么客气把我整不好意思了,没事儿,有误会咱们解开就是,赶紧的,咱们统计一下,各个车间会开拖拉机的人有多少?明儿柳书记不开门,咱们就去抢,好不好?”

    “好嘞!”所有工人振臂高呼,赶紧各自车间报各自的,二分厂现在一共八个车间,每个车间少的三十几人,多的一百六十几人,这就是要挖走八辆拖拉机啊,也就是柳福安这样的铁腕领导,能管得下来,要是其他人,自个儿工人就得先心疼得造反了。

    而柳福安敢答应安然这个要求,并不是单纯的被她堵怕了,而是他也被李小艾和宋致远的工作精神打动了。本来三机一体是宋致远在研发,提前预支的设计费还买成了裙子给妻女,但后来实验室出事儿,他无暇多顾,事情就只能暂停下来,柳福安也不忍心催他,就这么中途放着。

    李小艾有一次看见宋致远放在操作台的图纸,忽然就好奇地问是不是在设计拖拉机。反正也不是涉密的事,宋致远就实话实说了,正巧有个地方没理顺,费脑壳,谁知道李小艾居然说她可以试一试。

    原来,她父亲当年在旧社会是留过洋的,在德国学的就是机械制造,毕业后还在德国最著名的机械制造厂工作过两年,后来因为父母年纪大了催他回国结婚,顺便接手家族企业,这才放弃老本行的。但他生怕自己荒废所学,把自己认为重要的知识都给记录在本子上。

    小艾从小在父亲膝头长大,是看着这些东西长大的,不说很精但至少也能看出点门道来,看见宋致远图纸的一瞬间,她脑袋就成了开放式的图书馆,父亲曾经说过的话,他曾经画过的图纸,随她调用。

    就连宋致远也不得不佩服她的聪明才智,他纠结了一段时间的难题,居然被她半小时就解开了,当然第一时间引荐给柳福安:下次要改进什么设计什么别找我了,找她。

    安然其实一直发愁李小艾的背景问题,担心她的成分在脱帽前会一直是定时炸弹,到时候不仅她本人有危险,说不定还会牵连到实验室项目组,所以一直在绞尽脑汁想办法给她“洗白”。谁知道她自个儿功夫过硬,一下就被独臂书记看中,说等宋致远的项目结束就把她调拖拉机厂去,现在当众表扬她,其实也是在给她后期的身份转变做铺垫。

    自己一个人想不出法子,可有铁腕手段的独臂书记出手,安然觉着自己就不用费心了,人是谁啊,斗天会都能让他一出手就给扳倒的,一个拖拉机厂未来愣是让他做成了闻名遐迩的重卡大厂,对标欧美的那种。跟真大佬在一起,就没她啥事儿了。

    想着,徐建东这鬼头鬼脑的,忽然大喝一声:“顾主席你这是要去哪儿,不是说冤枉了安干事要给她赔礼道歉吗?”

    王文海轻飘飘地补充:“错,还要把工会主席的位子让给安干事。”

    不知是谁阴阳怪气来了句:“不,是还给安干事。”大家都喜欢像以前一样还叫她干事,那是一种亲切和熟悉,安然也喜欢,毕竟“安副主席”里头有个副字刺耳朵不是?

    “可不就是还给安干事嘛。”有工人大声说。人家本来是板上钉钉的主席人选,愣是让他靠着老丈人给截胡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当谁不知道呢还?

    顾慎言就是打死他也想不到,他费尽心思找的机会,叫来这么多人,创造个这么好的把安然一举拿下的机会,居然愣是让她反败为胜,倒过来把他埋了。

    他长这么大还没这么丢脸过,从来没有!哪怕是小时候没鞋子穿,大脚趾露在外头上台朗读社论也没这么丢脸!

    可是,他又能怎么样呢?他自个儿是狐狸,哪能想到安然是只千年老狐狸,还成精了。想跑怎么跑,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只能红着脸,匆匆说了句“对不起”,夹着尾巴逃窜呗。

    安然心里爽飞了,憋了一年的气终于出了,但她不知道的是,还有一件更大的好事儿在等着她呢。

    且说第二天,小猫蛋听大院里的孩子说什么拖拉机的事儿,也闹着要去看崭新的拖拉机,去年坐了一次她心里还乐得啥似的,安然就带着她和铁蛋去了。

    厂里会开车的人不多,但普罗大众都觉着手扶式拖拉机没啥难度,比四个轮子的汽车简单多了,一个个争着抢着都要上,机修车间的头把交椅让徐建东抢到了,“来吧安文野!”

    小猫蛋拽着他的手窜上去,一屁股坐驾驶位旁,哎哟那个得意哟,两个小揪揪冲天,眼睛里像会发光一样,就差高歌一曲了。

    安然看着仿佛也高兴起来,这孩子就是有这样的感染力,每天都能带给她不一样的惊喜,有时候是会说一个新词,有时候是会彩虹屁吹她,有时又是会给妈妈帮忙打下手,剥蒜啊洗姜啊啥的,最近居然还学会给妈妈讲故事听了。

    姜海燕整天兜着小悠悠这儿转转,那儿看看的,闲着就经常给她讲故事唱儿歌,而她讲的故事恰巧是安然没讲过的,小猫蛋就着迷了,整天尾她们屁股后头听。

    能把自己听到的存储进脑袋里,再通过自己的语言转化出来,输送给妈妈和哥哥,这真得也是一种非常棒的能力,安然想不夸她都不行。

    八辆崭新的还带着热乎气的拖拉机开回二分厂,所有人在高兴的同时,又都疑惑,这个大功臣李小艾她到底长啥样啊?就连陈媛媛也忍不住问:“安姐你找的这个李小艾,她……咱们能见见吗?”

    “就是,我听说是女同志,孩子还没断奶呢,这可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牛正刚也说,他可是听了消息专程从河边赶回来的,连鱼都没钓上呢。

    反正李小艾终究是要走出来面向大众的,不可能永远躲在实验室里,安然经过她的同意,就想给大家伙组个局,聚一聚。都是年轻人嘛,有话聊。

    自从那天被安然反杀后,顾慎言就推说身体不舒服,请了一个星期病假。听说他当众让人发现翘班躲懒睡大觉的事儿,倪厂长很是震怒,决心要教训教训他,让他哪儿也不许去,就在家停薪留职写检讨书,啥时候检讨明白了再出去。

    当然,安然也不知道倪厂长是因为乘龙快婿给他丢人现眼了,还是不满他宁愿偷跑回顾家也不愿陪陪他的宝贝闺女,总之十分恼火。

    安然自然不好去打扰静心“养病”的顾慎言,只叫了其他三人,又叫了机修车间几个玩得好的,加上胡文静一家子,让大家伙礼拜天来家里聚一聚,就当补过青年节了。

    小猫蛋最喜欢的就是家里热闹,多多的人她更喜欢啦,早上跟妈妈买菜的时候就念叨:“妈妈,文静姨姨会来的,对不对?”

    “对,怎么,只想姨姨,不想斐斐啦?”

    小丫头把嘴巴子一扁,小手一背,“他是男生。”

    “男生照样可以跟女生玩呀。”

    “不要,他不好玩,还吃我家饭饭。”

    安然大笑,“小丫头你忘了当年可是你非要让人家来家里吃饭的呀?”不来你还不高兴呢。

    “那是我小时候,不懂事。”现在她可知道了,严斐弟弟太太太能吃啦,上半年终于结束在她们家的蹭饭之旅,现在每次来都是一人吃两碗饭,还要吃很多很多菜菜,她妈妈做的菜天下第一好吃,可他都吃了她就没吃的了呀。

    安然摸摸她脑袋,三岁了,知道护嘴了,又是一个新发现啊,真是每天一个成长小惊喜。

    不过,适当的护食是好事儿,但太护食就是小气了,安然牵着小手,一面走一面说:“乖乖,你忘了你小时候也经常吃文静姨姨的好东西了吗?咱们要知道感恩和回报,别人对咱们好,咱们就不能小气,也要回报回去。“

    小猫蛋仰着圆溜溜的脑袋,她发现,乌黑的长长的头发,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子,还有红艳艳的嘴唇,她妈妈真的好漂亮呀,就连说话也是这么温柔,这么漂亮哟!

    安然巴拉巴拉说了一堆,没听见闺女回话,低头一看,哟,小丫头看着她发呆呢。

    “看妈妈干什么,妈妈脸上有花吗?要看路啊。”

    “我妈妈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

    安然没想到她心里想的是这个,顿时又惊又喜,被她的彩虹屁给吹得飘飘欲仙,她两辈子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么直白而真诚的夸赞,哪怕宋致远也从没夸过她漂亮,铁蛋更是,从来只会说她脾气暴躁……她掏心掏肺伺候的这俩“大老爷们”,对她的美那是视而不见习以为常。

    看来,只有自个儿生的孩子,才是最懂自己的啊,安然矫情的想,其他人哪怕是工资奖金全交,哪怕是天天小姨长小姨短,也不知道她想听啥,喜欢听啥。

    每次说话,都能说到她心坎上。

    怪不得老有人说女儿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这种“贴心”不仅仅是懂事乖巧省心,从深层次来说,也是更懂妈妈的心。她会设身处地换位思考,她知道自己喜欢听什么,所以妈妈也跟她一样喜欢听什么。

    男人?

    呵,白瞎了她那么多饭菜。

    人不能矫情,一矫情起来真是越想越气,都不想给那俩白眼狼做饭了,“走,安文野,妈妈带你蹭吃的去。”

    “不买菜了吗,妈妈?”

    “下午再买。”晚上才请客。

    “那我爸爸吃啥呀?”小猫蛋歪着脑袋想了想,“还有哥哥。”

    “让他们吃屁去。”

    小猫蛋悄悄吐了吐舌头,好叭,妈妈做啥都对,要是妈妈生气气,那肯定是爸爸和哥哥惹得,哼!

    虽说蹭饭,但安然也不想去人家里吃,打算去邀约胡文静,上阳城饭店搓一顿,唯有花钱,花宋致远的钱,能让她心情变好。谁知胡文静今儿还不在门市部,听她同事说是家里有急事,临时赶回去了。

    “我看他家严公安急匆匆来叫她,走得还挺着急的,估计是啥急事。”其他售货员都这么说。

    安然一听,两口子都这么急,怕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也有点担心,反正他们家就在百货商店背后,既然来都来了就去看看吧,看有啥她能帮上忙的。

    小猫蛋对严斐家那是相当熟悉的,当然,这是他们家旧房子,新房子离她们家不远,还没盖好呢。她哒哒哒跑在前头,跑几步停下来等等妈妈,再跑几步又等等,无论走哪儿她都要跟妈妈一道。

    要是哪天妈妈走快了没等她,她还会生气气,很严肃的跟妈妈“交涉”呢。

    这不,她刚跑上楼,就在楼梯转拐处,差点跟严厉安撞到一处。

    严厉安刚从家里出来,低着头想事情,第一反应是一把抱起这孩子。

    “咦,怎么是小野,你怎么来了?”

    “伯伯,我妈妈也来了。”

    安然这才转上来,“严哥是不是家里出啥事了,我刚从门市部过来。”

    严厉安哈哈一笑,“害,是文静,吓着人了……不是啥大事,是咱们瞎着急,上屋里说吧。”似乎是不方便在外头说。

    屋里,胡文静正一脸纠结的看着一个大大的军绿色旅行包。

    小猫蛋记得,这种大包包是坐火车带的:“姨姨你要去坐火车吗?”

    胡文静“噗嗤”一乐,“真是个小机灵鬼,姨姨不出差,是你严奶奶。”

    她不懂,但一副很努力想要听懂“出差”的意思。

    胡文静爱极了她这副小模样,一把抱起她,拱了拱额头:“你严奶奶要去省城工作啦,姨姨这是担心她的身体呢。”

    高美兰最近得了场重感冒,工作一忙,连药也顾不上吃,吃一顿不吃一顿的,反反复复一直好不了,她怪担心的,现在临时接到通知让去省城,两地气候差异不小,万一去了再水土不服,这病怕是不容易好了。

    本来,升官是值得高兴的事儿,但她却高兴不起来。

    安然心头一跳,高美兰这么快就要去省城了吗?她记得没错的话,上辈子她是先在阳城当了三年的地委书记才调到省城当副省长的……这个世界的很多东西,好像都不一样了。

    “咱们也就跟你说说,小斐他奶奶,组织上让她尽快去省城报道,当书城市委书记,咱们这心里啊,是又高兴又担心。”胡文静非常小声的说,他们一家子都不是张扬的性子,一个家属院里住了这么久,可能有的人还不知道她老婆婆是市总工会主席呢。

    从市总工会主席到省会城市的市委书记,这跨度可真不是一般大啊,安然惊讶得“啊”一声,说不出话了。

    能干的人,无论在哪个时代,在什么样的环境,那都是能干的。

    “刚才她回来说,让我请半天假给她收拾行李,明天一早就要走了,我这心里怪不是滋味。”胡文静说了两句,忽然刮了刮小猫蛋俏丽的鼻尖:“你妈妈马上就要调到市总工会啦,你开不开心呀?”

    安然一愣,指着自己鼻子问:“我?”

    “不是你还能是谁?老太太去年就在夸你,这一年夸得我耳朵都起老茧了,市委组织部的调令上个星期就在拟了,顶多下个礼拜就能发到你们单位去。”

    严厉安也笑着说:“恭喜你啊,小安。”

    小猫蛋不知道啥意思,也跟着大人说:“恭喜你哟,我的好妈妈。”

    安然被他们逗得又是笑又是喜,总工会,就是顾慎言挖空心思想办她当表现爬上去的地方吗?就是未来女省长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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