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三更合一

    直到走出严家, 安然的腿还有点飘。

    她安然女士,这辈子没有搞投机倒把,没有摆地摊, 居然准备当官了吗?

    说实在的, 当时想在二分厂工会工作, 她单纯就是干不了小海燕繁重的生产劳动,想找个吃供应粮的工作, 好给小猫蛋买奶粉而已。至于后来当上副主席,还想当主席,那就是她上辈子的性格习惯使然——做什么事不做则已,但凡做都是想争个上游, 就是喜欢当手握主动权发号施令的人。

    说她争强好胜也罢, 说她爱慕虚荣享受别人羡慕赞美也罢, 安然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内心,要什么她很清楚。

    可一下子从二分厂工会到市总工会, 跨度属实有点大。虽然胡文静说组织上已经考察她半年了, 最近一年被顾慎言截胡的事上头也知道, 就是想看看她的反应,没想到她不仅没大吵大闹, 还若无其事的该干嘛干嘛……至少,有情绪也没表现在脸上。

    光这一条,她老婆婆就赞不绝口。

    这到底是不是安然想要的生活, 她有点懵了。

    买了菜回到家, 才发现家里已经坐了一大片乌压压的人,粗略估计也得有十几个快二十了吧,其中认识的只有李小艾、萧若玲和杨宝生,其他人看着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 应该就是实验室里宋致远的团队成员。小猫蛋“哇哦”一声,牵住了萧若玲阿姨的手,她记得这个阿姨是一点辣也不吃的阿姨。

    萧若玲呢,正跟李小艾聊着专业的事,俩人一个学化学一个学物理,对对方精于研究的领域都很感兴趣。忽然手被一只软乎乎的小肉手捉住,她低头一看原来是宋师哥家那白乎乎的小女娃娃,大半年不见居然长很高了。

    “阿姨,我是安文野呀,还记得我吗?”小猫蛋自来熟得很,先跟小艾阿姨打个招呼,眼睛就一直看着萧若玲。

    “嗯。”萧若玲脸上木木的,可鬼知道这小囡囡的手怎么会那么软,那么肉啊,就跟小猫崽子的肉垫爪爪似的,还是蜷着指甲不敢挠人的那种。

    “阿姨你现在能吃辣了吗?”

    萧若玲脸色一冷,“怎么,又想骗我吃辣椒?”

    小猫蛋叹口气,“我爸爸都能吃辣了,你为什么还不能呢。”就差在脸上写“你比我爸爸差劲”几个大字了。

    萧若玲脸一僵:“我跟你爸爸不一样。”

    小猫蛋好好的看了看她,她觉着就是一样的。

    人太多,安然买的菜明显不够,她赶紧把雪梅找来,拿钱和票给她,请她帮着买点菜回来,“银花姐最近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呗。”自从大华被判刑后,虽然免了死刑,但“无期徒刑”在大多数人心里也就是一辈子不可能得到自由的意思了,赵银花一家子瞬间成瘪了气的皮球,大院里有些人家也因为他们家出了劳改犯对他们敬而远之,一家子除了上班就是上学,有段时间没怎么出来了。

    俩人对视一眼,也是爱莫能助。该劝的劝了,能开导的也开导了,但这种事情发生在谁身上谁才知道疼,她们也无法感同身受,只能等时间慢慢抚平他们的伤痛吧。

    要说伤痛,隔壁的许红梅也是够痛的,她引以为傲的二闺女成了过街老鼠,很多工人经过他们家门口都恨不得呸上两口,就连她去买个菜也要被人看不起……培养出那么大个投机倒把分子,她也难辞其咎,可安雅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啊,她虽然没安然出挑,但从来都是循规蹈矩的好孩子,也特别有孝心,哪像现在挣了几大万钱宁愿藏外头也不告诉她,不给她花一分……三年前那场病后,她的安雅就变了。

    而同样自觉很“冤枉”的,就是受了“无妄之灾”的安容和,他是打死也没想到闺女既然挣了那么多钱买了那么多房子,更没想到自己会有在熬了一辈子终于离退休不远的时候丢了副厂长职务,更没想到他会从象征着权利与地位的小白楼搬出去,犹如丧家之犬。

    以前跟他秉烛夜游把酒言欢的好友,一个个都消失了,失联了,厂里借口普通职工宿舍楼没多余的房子了,老两口没个住处,只能出去外头租房子。可这年头也没谁家敢明目张胆出租房子啊,只能先去许红梅哥嫂家住几天。

    就是这几天,让他们体会到了人情冷暖,体会到了啥叫“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许家哥嫂对他们那是一个横眉冷对啊,多吃一口饭多喝一口水都要阴阳怪气半天……难道他们忘了他们儿子的工作还是自己帮他们跑的吗?

    当然,安容和不敢问,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学会了夹着尾巴做人。

    当然,安然大房子住着,小汽车开着,可不知道他们的痛苦,现在就想赶紧把一屋子的客人招待好。邱雪梅买菜很快,一会儿就给她送来了满满一篓的鸡鸭鱼豆腐豆芽这些,安然迅速盘算好,红油手撕鸡、酸菜鱼、酸萝卜老鸭汤、小葱拌豆腐、凉拌豆芽、板栗红烧肉……匀一匀,凑一凑,能整出十个菜来。分五桌坐的话,所有菜都得准备五份,再摆上瓜子儿和茶水,规格也不低了。

    他们自个儿手里也不宽裕,过年都没吃这么丰盛的,但在座的都是为科研事业奉献青春的人,他们值得更好的生活,一顿饭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好在大锅大灶就是好用,该炖的炖上,菜摘好切好配好,只要等人来齐就可以开炒,顶多半小时就能吃了,安然正想着,忽然听见黑花“汪汪汪”的叫声,居然是前所未有的激动和狂躁,忙擦擦手出去,“黑花,不许叫了,快坐下。”

    听见女主人的警告,黑花不仅没坐下,还叫的更凶了,跳得贼高,一下就往一个小孩身上扑过去,安然心道不好,今儿怕是要闯祸!

    谁知黑花扑上去并未咬人,而是伸出长长的舌头,对着来人一阵乱舔,尾巴摇得都快断了……这副热情,就是严斐父子俩也享受不到的。

    男孩子七八岁的样子,留着个整齐的短发,剑眉星目,海魂衫配绿军装裤,温润润的,看起来比同龄孩子懂事多了。

    小猫蛋也跑出来,“黑花不能咬人哦!”

    男孩使劲rua了rua狗头,“阿姨您好。”

    安然有点摸不清楚,这个明显不是大院系的男娃娃是谁家的,据她所知,宋致远的团队里没有孩子这么大的,而且家属也没来阳城这边。

    小猫蛋大眼睛眨巴眨巴,黑花可真喜欢这个哥哥呀,“你是谁家哥哥呀?”

    男孩看过去,笑眯眯的说:“你就是小野妹妹吧?我叫房明朝。”

    小猫蛋很聪明,“你是房叔叔家孩子吗?”

    听听,听听,这语气,就跟大人似的,房这个姓不多见,她一下子就给猜着了。

    房平西和宋致远这才从铁皮房子后绕过来,“小安我今儿给你带个蹭饭的来,这是我大侄子,亲的。”

    难怪呢,安然总觉着这孩子眉眼有点似曾相识,原来是房平西大哥家的儿子,那就不奇怪了。因为房平西的大哥房平东上个月刚从京市调到阳城市来,听说任的就是海子边某个不知名部队的政委。

    至于为什么来,那是因为安然催促宋致远,让他赶紧提醒上头的人,赶快把水底铀矿开采提上日程,别守了几年舍不得动,结果又让别人抢了先,祖国的东西谁也不许乱碰!

    而要开采铀矿,无论是哪种方式的开采,周围群山里头的部队都得有大动作,所以房平东就被“临危”受命来了。

    安然对房明朝笑着点点头,“你好,我叫你明朝吧?快进屋坐吧。”

    “好的阿姨。”

    黑花跟舍不得分别的小媳妇儿似的,两个前爪死命抱着他,嘴巴里还像个孩子似的“呜呜”委屈着,安然奇了个怪,这狗子居然认识京市来的房明朝?

    “明超(朝)哥哥,你认识黑花吗?”小猫蛋咽了口口水,不失紧张地补充,“我们家黑花。”

    “它叫黑花吗?它小时候我见过,它妈妈在我一个叔叔家待过。”

    大概就是,当年黑花的警犬妈妈和军犬爸爸是在房平东所在部队认识的,怀着黑花兄妹几个的时候还在京市服役,直到出生也是生在京市的训导员家里,因为当时情况不太好,曾经命悬一线,才不得不被允许接到训导员家里。

    而那位训导员是房明朝家一个大院里住着的,他们一群孩子都见过,可以说这五只军犬在大院里长到一个月才离开的……当年,房明朝也是给黑花抱着奶瓶子喂过奶的。

    小猫蛋听得一知半解,但她知道一个事儿——“黑花记性真好,我就不记得小时候的人啦。”

    她的圆脑袋大眼睛,再配上奶声奶气,说出“我小时候”的时候,众人都笑了,“那是你几岁的事儿啊?”

    “一两岁叭。”

    “那你现在几岁?”

    “三岁。”

    众人又是哈哈大笑,这孩子,是不是明年她就能说“我又不是三岁小孩”的话啦?萧若玲一张冰脸也好转不少,难怪宋师哥气场越来越平和,每天看着这么个闺女,谁的心情不会好呢?

    李小艾怀里的闺女,也高兴得“咿咿呀呀”乱叫,她最喜欢猫蛋姐姐啦!半岁多的孩子,身子骨已经硬朗起来,被妈妈托着胳肢窝已经能勉强“站”妈妈膝头了。

    李小艾被她大力扯得都快托不住了,幸好房平西走到她身边,扶了一把她才堪堪坐稳。

    小艾抬头,透过厚厚的镜片看向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谢谢你。”

    房平西本来只是恰巧走到她身边,帮一把也没当回事,谁知她一抬头,看见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的沉稳的眼睛,忽然就怔了怔。年轻漂亮的女同志他见多了,哪个的眼睛不是黑白分明,水灵灵的,像葡萄一样灵动呢?

    可是,这双眼睛却不是,黑眼珠不是纯粹的黑,反倒是有点棕褐色,白睛又有点泛黄,再加几条肉眼可见的红血丝,配上深重的黑眼圈……满脸写的都是“疲惫”两个字。

    可能是高度近视,她的眼球还有点外凸,挺翘的鼻头上还有几个黑色的点点,再加孩子还没彻底断奶,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整个人皮肤特别黄,像营养不良……客观来说,真算不上漂亮,顶多如果哪天皮肤状态好一点的话,也就是个正常人的模样罢了。

    可这才是真正投入科研的工作者的常态,哪怕是萧若玲那样天生丽质得天独厚的大美女,熬了两年,皮肤也没以前光泽了,黑眼圈成了半永久的,可以说,这群人里就没有一个称得上容光焕发的。房平西唏嘘不已,“小安今儿可得好好犒劳犒劳咱们的大功臣。”

    “那当然,大家也来认认门,以后有啥事儿只管来这儿找我,我解决不了的想办法创造条件也要帮你们解决。”

    有几个年轻人就露出疑惑的神色,毕竟他们几乎足不出实验室,还真不知道这位“安干事”的厉害。

    杨宝生小声跟他们解释几句,年轻人们顿时眼睛冒光,看不出来啊,宋师哥的爱人这么能干。

    正说着,严家四口也来了,安然打过招呼就进厨房忙碌去了,小严斐屁颠屁颠的过来,“姐姐。”

    小猫蛋小手一背,“弟弟。”转身就跟房明朝屁股后头跑了,她得去看看这个哥哥是怎么跟黑花玩的。可怜她在大院里还没见过这么好看这么温柔的哥哥,像妈妈一样,她超喜欢哒!这里的哥哥们都是跑得比兔子还快,不爱带她们玩的臭哥哥,她决定不要他们了,她安文野从今天开始可是有漂亮哥哥的崽崽啦!

    她一走,小严斐的嘴就耷拉下来,刚伸到兜里的小手手还没来得及拿出来呢……那里,是他给姐姐留的巧克力。

    奶奶要去书城工作了,好些叔叔阿姨来看望她,给送了好多好东西,麦乳精奶粉和饼干这些姐姐家不缺,只有一种白色的奶香味的糖他还没见她吃过,特意留着要给姐姐吃呢……

    胡文静是注意不到儿子这些小情绪的,严厉安看见熟人房平西,过去打招呼了,只有高美兰,很细心的发现孙子的失落,摸了摸他倔强的脑袋:“你不是给姐姐带糖了吗,拿给姐姐吧,顺便看看他们在玩什么,好不好?”

    可他们一群大孩子玩得津津有味,叽叽呱呱,他似乎插不上嘴,“我……可以吗奶奶?”

    “当然可以,你看猫蛋姐姐这不是冲你招手呢?”果然,小猫蛋跑过去发现弟弟没跟上,正夸张的用嘴型叫他。

    前一秒还扁嘴的小家伙,立马就多云转晴,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姐姐,糖糖,很好吃。”

    他兜里的白巧克力已经软了,黏糊糊的,小猫蛋也不嫌弃,掏出来分三块,他一块,自己一块,还有一块捏手里,准备给臭哥哥。

    房明朝是大孩子了,又在京市等级最高的军区大院里长大,他的见识和谈吐,哪里是阳城这个小土城市的普通职工子女们能比的?毫不意外,他一开口,大家都乖兮兮坐着,小手夹在,腰杆挺直的听着,就跟接受班主任训话一样。

    这一天,将是载入宋家史册的一天,因为他们的宝贝闺女发现世界上不是所有哥哥都是臭哥哥,还有香香的温柔的好哥哥。这一天,即将赴省城上任的高美兰,挨个跟这群年轻人,未来的国之栋梁握手,亲自勉励他们,祖国的未来在他们手里,虽然大家都不知道这个“老太太”是什么人,但看得出来那是一种领导才有的气质。

    聊天,打牌,喝茶吃瓜子儿,吃过晚饭,又玩了一会儿,大家就散了,安然累瘫在沙发上,命令宋大工程师:“来帮我捏捏肩。”

    “我来我来!”小猫蛋比她爸爸自觉多了,小胖手上肩,先轻轻地挠痒痒似的捏了两把:“舒服吗妈妈?”生怕捏疼了妈妈。

    “力气太小了,请大力一点。”

    小猫蛋这立马又加了点她自认为很“大”的力气,有点忐忑:“这样呢妈妈?”

    安然憋笑,小丫头服务意识还挺强,时刻关注她的感受啊。“嗯,比刚才舒服,但还是力道不够,不行让你爸爸来吧。”

    “我来!”小丫头生怕被爸爸抢走机会,使出了她认为的吃奶的力气,没几下就累得脸都红了,“呼哧呼哧”的,“妈妈你要是,要是痛痛,就说哦……”

    安然一颗心都给化成水了,这是什么绝世小可爱啊,才三岁就会伺候妈妈啦,要是再长几岁,那她要幸福死啊!

    她是又幸福又心疼,看她小手都红了,赶紧换宋致远来:“你可不能比你闺女差劲。”

    宋致远居然破天荒的扯扯嘴角,似乎是在笑,力道适中且很会找地方,下手都是她最不舒服的地方,提一提僵直的筋,捏一捏酸痛的肌肉,再敲一敲,拍一拍……嘿,别说,手法还蛮专业。

    “你是不是学过啊?”

    “嗯。”

    安然奇了怪,恨不得一天当四十八小时用的人,居然有闲心学推拿按摩?

    “我们家以前的弄堂,全是推拿正骨的。”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自己以前的事,安然好奇道:“就是去年你悄悄去那个桂花巷吗?”

    背后的手顿了顿,安然敏锐的察觉到,他的按摩不是那么用心了。“不是,那里是我母亲现在住的地方。”

    “那你母亲和你,以前都不住那儿吗?”

    宋致远顿了顿,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跟她说:“嗯。”

    安然这个好奇啊,他怎么还跟驴似的,抽一鞭子动一下,不抽他还能倒退,“你快跟我好好说说,你们家的事儿呗。”

    “你不是不感兴趣嘛?”

    “那是以前,不代表我现在不感兴趣。”安然理直气壮地说:“我有权收回我说过的任何一句话。”

    “我也是,我也是!”小猫蛋本来在沙发另一头摆弄她的小兔子呢,连忙举手附和。

    宋致远被这霸道的母女俩弄得哭笑不得:“今晚好好休息,改天再说。”

    安然回头,状似无意的看了一眼他的表情,有点点僵硬,遂也善解人意的不提了。他觉着想说了自然会说,他要是不想说,她问了也是为难他。不知道为什么,安然其实有点心疼他,以前动不动埋怨他这不会那不会,心里骂了多少次“废物老爸”,可在一起久了,知道他的工作性质,也把他的拼命看在眼里,还怪心疼他。

    他本是这个国家,这个时代的弄潮儿,不该再被生活的琐碎和鸡毛蒜皮所烦扰,如果世间还有一件事值得他花心思的话,那就是他的女鹅。

    安然一想到这才三年她居然就心甘情愿接受了丧偶式婚姻,心里又恨自己真是不争气,要求越来越低,底线一降再降,矫情劲儿又上来了,今晚必须“虐待”他一把,心里才舒坦。

    于是,等乖女儿睡着,宋致远跟托炸弹似的,蹑手蹑脚把闺女送铁蛋卧室里再转回来的时候,就发现他的妻子,已经缩在被窝里,只露一个脑袋了。这床上吧,是发生过很多快乐的地方,这被窝似乎也带着她身上独有的香味。不是香水,也不是香皂或者洗发香波,而是她身体里自带的,独有的气味。

    一想到这个,整个人就不淡定了,几乎是边走边脱衣服,没到床边衣服已经一衣不挂了。

    安然憋着大招呢,也不说话,等他掀开被窝准备钻进去的时候发现,“你怎么……”身上居然穿着一件淡紫色的不知道是什么面料的衣服。

    说“衣服”吧,它又不是衣服,因为全部布料加起来也只有孩子一件小汗衫大,但可恶的是它居然把令他神魂颠倒的最美的风景给遮起来了……可要全遮吧,他还好些,偏偏又若隐若现,跟云雾里看花一样,明知道是花儿,明知道长什么样,可心就是痒得难受。

    他觉着自己现在的血压至少有一百八,心律至少一百三,不,一百四!

    安然媚眼如丝:小样儿,这样你就受不了了?

    她本来就漂亮,再带上成熟女人独有的韵味,宋致远这样的愣头青,哪里受得了哟?

    ……

    后果就是,安然不仅差点被他折腾死,她花一块钱重金打造的“战甲”被他一把撕烂,直接成了几块小破布,凌风飘扬。

    安然揉着腰:“……”你给老子赔钱!

    于是,吃饱喝足的宋致远又被迫签订了一条丧权辱人的不平等条约——以后保证每个月至少二十天按时回家吃饭,表现好的话下个月可以解锁“机极致快乐第四式”。

    今晚用的肯定就是第三式呗。

    ***

    第二天,安然腰都快断了,宋致远虽然二十八岁了,可因为“养精蓄锐”太多年,精力不是一般的旺盛,她一整天坐办公室干家务的还真比不上人家在实验室足不出户的。

    来到工会,陈媛媛冲她挤眉弄眼:“安姐,特大好消息。”

    “嗯?”

    “那个……顾慎言,昨儿下午倪厂长带他去找胡书记辞职呢。”

    原来,倪厂长不知道是越想越气还是打算以退为进,昨天带着“不成器”的女婿找到胡光墉,主动要求辞去工会主席的职务,并提议让安然能者居上。

    关键吧,安然当众戳破的顾慎言偷奸耍滑的事也是事实,胡光墉心里是不高兴,只不过他一分厂厂长不好得罪总厂厂长啊,人有一百种方法给他小鞋穿。

    顾慎言要像刘小华一样死鸭子嘴硬到底,胡光墉就能趁此机会,借题发挥弄走他,可现在负荆请罪来了,态度贼好贼诚恳,人都自打八百大板了,胡光墉还真不好再说啥重话。

    处罚重吧,显得他得理不饶人,还得罪倪厂长。

    不处罚吧,他心里又觉着对不住小安同志,这个女同志当副手这一年可是一点儿也没闹情绪,也没把工作落下,最近更是给工人们拉来八辆拖拉机的爱心捐赠,价值四五万块钱呢!

    就这,不给她讨点公道,胡光墉都觉着自己不干人事。

    安然知道,顾慎言这是还不死心,想要阻断她当上工会主席的一切可能啊,不过……

    正说着,顾慎言就进来了,他还假意咳了两声,“最近这感冒的人挺多,大家一定要注意身体啊。”

    其他人:“……”

    见没人接茬,他好似一只不会尴尬的社交机器,自顾自走到安然身边,深深地鞠了个躬:“对不住安然同志,我误会你了,我现在真诚的向你道歉。”

    “那那天就是不真诚咯?”

    “噗嗤……”陈媛媛没忍住,笑了。

    “安然同志真会开玩笑,我怎么会不真诚呢?我已经去找胡书记说,我辞去工会主席的职务,让你能者居上……”他看着安然轻笑的模样,以为是她高兴呢,心道:高兴得也太早了吧!

    就连陈媛媛和牛正刚也面露喜色,安然当主席,那叫实至名归,这样大家干着都来劲儿!

    然而,下一秒,顾慎言又叹口气:“可惜啊,胡书记没答应,他可能还是觉着你太年轻了,没啥工作经验,还得再磨砺几年。”

    陈媛媛脸一苦,不是吧不是吧,都这样了安姐还是没当上?又让这小人得意了,呸!

    牛正刚则直接得多,转头找他的钓鱼竿,准备出发。

    “小牛干嘛去,又翘班钓鱼呢?小顾你看看你带的好头,你自个儿不能以身作则恪尽职守,连参加工作多年的牛正刚都被你带坏了。”胡光墉冷着脸站在门口。

    顾慎言:“???”

    牛正刚这划水大师是他带坏的?胡光墉这心眼子也太偏了吧!

    然而,脸上他还是笑着:“书记来了,安副主席快给书记泡杯茶,加三撮茶叶。”

    本以为胡光墉会高兴,谁知道这马屁正好拍到马蹄上,胡光墉黑着脸,“啥安副主席,安然同志从今儿开始就不是副主席了。”你支使得起吗你。

    陈媛媛和牛正刚的脸瞬间成了苦瓜,倒是顾慎言就快乐开花了,素来最会做表面工作的人,喜色居然一时没忍住:“真的吗?那可真是太遗(好)憾(了)!”

    “我也觉着怪遗憾的。”胡光墉叹口气,踱了两步,左手缓缓从身后露出,拿着个文件。

    顾慎言心头一喜,莫非是老丈人给总厂书记上眼药起作用了?这么快就把处分安然的文件都下来了?!那可真是太好了!他的要求也不高,只要把她从副主席位置上弄下去就行,只要当一名普通职工,管她爱去哪儿去哪儿。当然,如果能把她弄去车间一线,那就更好了。

    他想的挺美,可下一秒,胡光墉的话就让他如坠冰窟——“咱们安然同志被调到市总工会当女工委主任,下个礼拜就要过去正式报道了。”

    “啥?!”除了安然,其他三人都怀疑自个儿耳朵听错了。

    胡光墉笑得如沐春风,为自己看重的人才得到重用,听说是由各个单位基层工会推选,再经过层层选拔,又经过为期半年的考核,这才确定下来的。

    去年市总工会要求每个市级基层工会报一名优秀工作者上去,当时顾慎言还没来,当然毫无疑问是要报安然的。谁能想到这名单居然留在上头,一留就是一年多,原来是为了选拔人才啊!

    高美兰高书记出手,可真是出其不意。谁能想到她提前这么长时间就在做自己卸任后的准备?而且她的选拔方式是相当公平公正的,就是想走后门也走不了。

    安然能选中,全凭实力。

    只是可惜了这么能干的同志,要是能一直留在二分厂,将是二分厂一项宝贵的财富。

    顾慎言傻眼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书记您说啥,安然同志她怎么了?”

    胡光墉白他一眼,把组织部的红头文件递过去:“你自个儿看。”

    上头的每一个字顾慎言都认识,末尾那一颗鲜红的章,他也认识,可为什么是安然呢?她收买普通工人的心不算,怎么连上头也……

    安然抬头挺胸,她要的就是这一刻,气死他!当个基层工会主席就让他得意成那样,以后她去了市总工会,她要天天让他去找她报道,让他体验一下被人为难的感觉,气死他。

    “恭喜你啊,安姐!!”

    “小安恭喜恭喜,以后可得多罩着咱们。”

    安然倒是很平静,或许是因为已经提前知道,过了那个兴奋劲儿,现在看着散发油墨芬芳的红头文件,也没觉着有多激动。

    “小安以后要记得常回来,咱们二分厂永远是你的娘家。”胡光墉和蔼可亲地说,转而面对顾慎言,脸色却十分无情,“小顾你也等一下,我们领导班子开会讨论了一下,鉴于你前几天犯的错误,在职工里造成严重的不良影响,不适合再在工会岗位上,还是回厂办比较合适。”

    顾慎言:“书记,别……我以后会改,我那几次真的是有事儿,才……”

    “有事儿?谁家里没事儿?可谁也没让别人来办事来几次找不到人也不许别人帮忙办的,主席都说了,合格的党员应该深入基层,深入群众,了解群众的疾苦,你这么个办事法儿,可不是了解疾苦的。”

    胡光墉批评完,也不耐烦听他狡辩,“明儿把手头工作准备一下,后天我把新人叫来,你们交接一下。”

    “啥新人?”顾慎言也顾不上要让他怎么着了,脑海里只有这两个字。工会除了李小艾,还有多少人是他不知道的?全他妈躲哪儿去啦?!

    “也不算新人,都是咱们小安从各个车间选拔上来的,他们从工人里来,更懂工人所思所想,今后也能更好的维护好工人权益。”

    安然是谁?她从不打无准备的站,从顾慎言故意把她“骗”去车间,当着几百号工人发难的时候,她就已经准备好了。

    她不仅要把顾慎言弄下去,还得让他彻底回不来。而她后世的管理经验告诉她,想要给前领导路堵死,最有效最快捷的办法就是——“大水漫灌”。

    给这个部门注入足够多的水(新鲜血液),分散权力,稀释前领导的残部……对顾慎言这个不得人心的前领导实在是太简单了。

    当然,安然也有自己的私心。女工们在车间实在是太苦了,不仅工作辛苦工资低,回家还得伺候一大家子七八张嘴,她想能帮一点是一点。尤其赵银花,最近半年萎靡得不行,经常魂不守舍,再继续做轧钢工人,安然担心她会有危险。

    毕竟,只要一个不留神,就可能失去几根手指头或者一只手臂。

    当然,安然用人从来都是能者居上,赵银花的能力在那儿摆着,为人又很仗义,在工人里很有威信。另外每个车间选拔一名,性别不限,但如果男同志和女同志的票数一模一样的话,优先选择妇女。

    凭啥招工的时候优先选择男性,她工会选调就不能优先女性?明明工青妇的工作更适合有耐心、善于沟通的妇女!

    就这么,她已经悄悄选好了六个妇女,两个男同志的“新鲜血液”,但她谁也没说,只跟胡光墉通过气儿,就等着顾慎言一下台,她就带着妇女们大干一场。

    在她带领下的二分厂工会,绝对会成为全市第一大基层工会,绝对会做出一番不亚于生产车间的成绩……别的不说,过年期间说的做食品的事儿她也能提上议程了。

    可千算万算还是出了岔子——组织部居然把她调到市总工会。

    明明计划了这么多,却只能半途而废,所以你说她能高兴吗?不过,去了更高的平台,或许有些事操作起来会更容易。

    顾慎言目瞪狗呆,他没想到这个安然,居然还有后招儿,自个儿都要高升了,她不仅把他弄下去,还给安插这么多“新人”进来,全他娘是她的人,到时候他想要卷土重来也不可能了……将来的阳钢二分厂工会,将是他怎么都插不进手的铁桶一片!

    他生平第一次意识到,安然,真的不简单,不是个善茬。

    他为自己之前的轻敌和莽撞后悔不已,可党组书记话都放那儿了,他还有什么办法呢?他有脸去求岳父,岳父肯定也不会再为他浪费人脉资源了。

    更何况,他也没这个脸,他的仕途,算是从今天开始断了。

    第62章 三更合一

    第二天, 安然照常到工会上了半天班,把该交接的工作处理一下,又收拾好自己的私人物品, 安然刚回到大院, 刘宝英就赶过来:“小安你真要去市总工会啦?那可是升官了啊, 恭喜啊!”

    安然一愣:“宝英姐你咋知道的?”

    “害,这算啥, 这二分厂就没我不知道的事儿,就你们工会那个顾慎言,特俊那个,我连他小两口的事儿都知道。”

    安然对顾慎言已经不感兴趣了, 就像通关打怪一样, 自己打死的怪就像拉出去的屎, 谁还回头看啊?顶多冲水的时候看看冲干净没。

    刘宝英却误会了,以为安然不信, 这可是对她能力的怀疑和对她们三年友谊的考验, 她不允许:“不信我跟你说啊, 顾慎言跟她胖媳妇儿要离婚呢!昨晚小两口打架呢!”

    “听说是老丈人骂了他一顿,回去媳妇儿又说了啥, 他推搡了胖媳妇一把,正好被丈母娘看见,这才打起来呢……不过, 也不算打架, 全程几乎是丈人丈母娘和大舅哥打他一个,给他揍得鼻青脸肿呢!“刘宝英居然有点幸灾乐祸。

    安然乐了:“宝英姐我没记错的话,你不是对他挺有好感的吗?”去年路上遇到,人主动跟她聊了几句天就把她乐得找不着北, 睡觉都能梦见厂里这钻石王老五呢。

    “害,他长得好是一方面,但动手打人就不对,你还记得咱们大院里打女人的张得胜吗?我以前就看不起他。”

    嘿,以前她可不是这样说的,她说“哪个大老爷们不打女人”,怎么最近两年手里有钱了,不指靠男人了,这腰杆子也硬起来了。“要我说他就是活该,人倪厂长就一个闺女,从小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心怕摔的宝贝,就跟你家安文野一样的,他打人,还当着老丈母娘的面,这不是该死吗?”

    安然一想到安文野,代入感太强,太他妈气愤了!是啊,以后安文野找的对象要敢这么对她,她安然和宋致远再加包文篮,非揍死那臭男人不可,王八蛋!揍不死她砸钱也要找人揍!

    不过,刘宝英的消息是真灵通,简直是顺风耳,安然明明每天都跟她在一起,可她就是有渠道知道那么多事儿,不仅是大院里的家庭八卦,还有厂里的事儿,甚至连外单位的事儿,她也很清楚。这样的人要是去搞情报工作,那还有朝阳区群众啥事啊?

    回到家里,铁蛋居然回得挺早,已经在给灶膛里加柴,锅里也烧上水,还嫌弃她回得晚呢:“姨你干啥呢,赶紧帮我把蒸笼放上,我妹都饿坏了。”自从学会烧火,他就快能独立生存了。

    而“饿坏了”的小猫蛋,正坐高板凳上甩着两条小胖腿:“妈妈,哥哥给我泡奶奶。”

    家里还有半罐子奶粉,小丫头能吃饭就基本没在喝了,现在铁蛋居然给她翻出来,喝得小嘴巴一圈白胡子。

    “给哥哥喝没?”安然以为她又护食了。

    “给了,我不喝,我都快十岁了,还喝奶,这不让曹老二笑掉大牙嘛!”话虽如此,可他的肚子也在咕咕叫啊。

    安然把他推过去:“去,兄妹俩一起喝,你不喝妹妹也不喝。”真是的,给她省这点钱干啥啊,这家里的东西,要么就谁也没有,要么就哥哥妹妹都有,没有谁是特例。

    一面蒸昨天剩下的馍,一面去后院割一把韭菜,去鸡圈摸出仨鸡蛋,煎得金黄金黄的,整个厨房都是鸡蛋香味,兄妹俩牛奶都不喝了,就眼巴巴踮着脚看着,今儿又能吃韭菜炒鸡蛋咯!最绝的是,妈妈还给加了两勺油渣,这份韭菜炒鸡蛋就是高规格的豪华午餐啦!

    三口人正吃着,宋致远居然回来了,认真履行前几天在床上答应的不平等条约,不用大人说,铁蛋给他拿碗,猫蛋给他拿筷子,等他洗好手过来,就能吃了。妻子做的菜舍得放油和盐,技术也是不错的,他一口气吃了三个白面馍,才有空问:“听说你调市总工会去了?”

    “真的吗?”铁蛋很激动,因为他知道市总工会啊,就在他们学校隔壁,一墙之隔的地方,以前他见过严斐奶奶从那里进出,估摸着应该是个好单位。

    “对,以后我就不在厂里上班了,有事得去那边找我。”

    “行啊,我姨你咋这么牛呢?以后是不是也能跟严斐他奶一样去省城当书记啊?”孩子们其实也是隐约听说过的,能去书城那就是可以算半个“大官”了。

    宋致远也抬头,一大两小三双眼睛看着她。

    安然还真没想过以后要调省城的事儿,她忽然眸光一动,故意问:“那我要真调去了怎么办啊?”

    小猫蛋第一个举手表决:“我跟妈妈走,留爸爸看家。”

    铁蛋想了想,“好吧,那我也跟你们走吧。”虽然省城生活费钱,但他十岁啦,很快就能自己挣钱养她们啦。

    唯有宋致远,一脸苦恼,他以前从没想过这个问题,要真按照姚刚和房平西说的,妻子不是池中物,以后要真往上走了,他怎么办?前后想了各项工作的协调,和成本,“我把实验室搬省城去。”

    本以为大家会很满意他的决定,哪知小猫蛋比他还苦恼:“那我们家谁看家啊?”

    “不是有黑花嘛。”

    “黑花要跟我们走。”兄妹俩异口同声,理直气壮。

    宋致远郁结了:难道我在你们心目中连狗都不如?

    安然有点想笑,又有点眼热,孩子的嘴巴是最不会骗人的,究其缘由还是他对孩子们的陪伴还没有黑花陪的多,可要是有选择,他应该也想做一个好好陪伴猫蛋的好爸爸……现在能按时回家吃饭,就是她不断谈条件的结果。

    安然平复一下情绪,严肃道:“包文篮,安文野,你们不能对姨父和爸爸说这样的话,首先,无论去哪里哪怕到了天涯海角,咱们一家子都得齐齐整整永远在一起,对不对?”

    铁蛋已经懂事了,他很愧疚,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嗯。”他这么几年在姨父家吃他们的住他们的,虽然姨父对人不怎么亲切,但对他也很好,但凡是妹妹有的,他也不会少。

    小猫蛋虽然还不明白妈妈忽然教育她是为什么,但她听妈妈的话:“嗯呐,对!”

    安然明白这丫头还没到那个点,摸着她脑袋说:“爸爸也想多陪陪你,可是他的工作很重要,也很忙,如果他不做,咱们就没有现在这么安稳的日子,知道吗?”

    “知道。”

    “严斐的爸爸很忙,他是为了抓坏人,安文野爸爸的工作也是一样的忙,因为爸爸要忙着帮助好人,很多很多好人。”一旦成功了挽救的就是成千上万战士的生命,就是对帝国主义的威慑,这样才是一劳永逸避免战争的有效方式,唯有和平安定的环境才能给国家崛起创造条件。可这些她还不敢跟孩子们说,怕他们说漏嘴,宋致远目前的工作还是保密状态,厂里一直由胡光耀和总厂书记帮忙打掩护。

    “爸爸很爱你,你以后不能再说这种话了,因为爸爸也跟安文野一样,会难过,会伤心。”只是他的伤心没人知道,也没人在意。

    这几句安文野听懂了,她郑重地点点头,忽然就跑过去,抱住宋致远大腿,把脑袋埋在他腿上:“爸爸,对不起,我让你伤心了,不哭哭哦。”

    似乎是觉着自己的道歉还不够有诚意,她又勾了勾手,示意爸爸低头,她勾着爸爸脖子说:“爸爸,爱你哟。”

    宋致远的心瞬间就化成了水,酸酸的,甜甜的,还有点涩,让他说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嗯”一声。

    他应该感谢自己当年选择了这样一位妻子,感谢给他生养、教育了这样一个女鹅。

    ***

    1975年9月5号,赵银花为首的十四名工人离开车间,走上工会管理岗,安然也提上牛皮纸袋,来到铁蛋学校旁的一栋三层小楼,找到人事科报道。

    好巧不巧,人事科的负责人也是熟人——樊丽萍。

    她推了推眼镜,“小安可来了,赶紧进来,咋不多休息几天。”这种组织部同意调令的人员,两个单位交接入职那一个礼拜是要算工资的,相当于能有一个礼拜的带薪休假。

    “我在家里也没啥特别的事,整天看孩子我都看烦了,孩子也烦我话多。”安然笑着打趣,刘解放虽然讨人厌,但樊丽萍是个很不错的女同志,小猫蛋第一只奶瓶还是人家送的呢。

    “你们家闺女,是叫猫蛋吧我没记错的话,可乖着呢,咋会烦呢,我家那几个才叫烦人,你们家一个才好,省心,我们家的啊,俩儿媳妇都想当甩手掌柜把孩子扔给我,带一天就把我带得腰酸背痛腿抽筋,我还巴不得天天上班呢……”巴拉巴拉,中老年妇女,除了埋怨丈夫,儿媳妇就是她们最爱埋怨的人。

    安然耐心听着,时不时接上两句,做一个合格的捧哏就行,反正她赞成也不好,反驳又显得太多管闲事。不过也拜她所赐,安然大概知道这一家子是怎么回事了。刘解放这两年还在车间没回办公室呢,也不知怎么回事,可能是工人生活唤醒了他身体内对基层生产一线的热爱,居然还不打算回去了。胡光墉亲自去请了几次他都不愿回去,还说如果是因为他的原因影响了厂子工作的话他愿意辞去厂长职务,让总厂重新派人他个人没有任何情绪。

    果然,胡光墉一说,总厂书记又找他本人谈了两次话,就成全他了。虽然待遇还跟以前一样,但多了个生产副厂长的职务,他这次是既得偿所愿还保住了领导职务。他一开心,家里氛围都要好得多,几个孩子也敢大声打闹了。

    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在市肉联厂,一个在木材加工厂,都是车间主任,儿媳妇们都是跟着各自丈夫在财务室当会计,结的姻亲都是市内各单位的中高层干部,而姻亲的姻亲也不例外,总体来说这是一个庞大的职工家庭。安然第一次发现,自己以前还是小看刘解放了,他或许并非自己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瞧我,跟你说这些干啥,来,这是你的劳保用品,赶紧上去吧,你办公室就在二楼左手第二间。”

    市级单位终究是要比二分厂的草台班子正规些,办公室门口挂着“女工主任”的牌子,里头只有一张光桌子,看来她是能拥有一间独立办公室的。安然挺满意,虽然桌子是旧桌子,水壶也是用了很多年的陈旧得不得了的,但至少有了个人空间啊。这道窗子还正好对着隔壁小学的教学楼,她这里喊一声,包文篮都能听见。

    安然正准备去打水来擦桌子,已经有两个年轻女同志过来主动帮忙了,就像当年去二分厂报道时一样。不过不一样的是,这俩女同志都是已婚的,一个叫杨芳芳,一个叫李菊花,年纪比她还大好几岁,比陈圆圆沉稳很多,而她当年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会干事,现在却是市总工会单独管理一个部门的“领导”了。

    刚把室内卫生打扫好,隔壁就有人喊“开会了开会了”,杨芳芳和李菊花又带着她下一楼,一楼大门进来是个小院子,院子左侧是一间宽敞的矮房子,就是所谓的“会议室”。当然,幸运的是这年代开单位例会的时候还不兴摆放水牌,安然跟着她们挑了个不太靠前也不靠后的位置。

    别说,总工会的人员还不少,光她女工这一块就有五个“女兵”。

    李菊花年纪长些,已经三十多了,在单位资历也比较老,小声的跟安然介绍,进来的哪几个是哪个部门的,坐哪儿的哪几个又是做什么的,安然很努力的记,可还是记不住,因为这里有二十多号人呢,而且女同志占绝大多数,还都留了几乎一模一样的刘胡兰的发型,短时间内要想记住很难。

    只能先认一下脸,用不了几天总会认全的。市总工会在架构上跟二分厂工会差不多,上头一把手工会主席也就是党组书记,以前是高美兰,现在接任的是刚从市木材加工厂调来的女厂长,叫贺林华,还没见人安然就觉着应该是个很能干的同志。木材加工厂那样的单位性质跟钢铁厂差不多,大多数岗位都是靠力气吃饭的,一名女同志能当上厂长,可以想见能力得有多出众。

    没一会儿,杨芳芳捅捅她:“安主任看见没,这就是咱们新主席。”

    安然一看,是一位很有气质的中年女性,看外表要比高美兰年轻十岁左右,但按照规律,俩人应该相差不大,只是贺林华保养不错。

    贺林华穿着一身天蓝色的解放装,一头短发,细长的丹凤眼很有神,鹅蛋脸,下巴不是很尖,但整体看起来很有气质,有女教师或者女医生的感觉,要是不说谁也想不到她居然是搞木材加工的。“静一静,人都来齐了吧?齐了咱们就开始了,这次主要是人员调动比较大,召集大家开个短会,简短的认识一下新来的姐妹。”

    没有长篇大论,没有假大空,安然觉着看一眼就爱了爱了,她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做事风格。

    此次调入的人员有三名,都是基层工会上来的女同志,其余两人早有准备,拿了稿子上去念,每人至少念了五分钟,安然就坦然多了,反正她也没准备,就简单的介绍了自己的基本信息,多的背语录啥的她自觉不是在座众人的对手,简洁一点毕竟保险。

    回到办公室,她也没急着召集部门开会,只是先把办公室收拾好,在脑海里把女工这一块的人员捋清楚。不过,她好奇的是听李菊花的意思以前是有女工主任的,上个月才辞职的,安然很好奇前任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辞职。要知道这年头有份工作,尤其是当干部,那是面子里子都有的工作,怎么还会有人主动辞职呢?

    搞清楚这个事实,说不定还有助于她工作局面的打开。只是现在才第一天报到,不好太过惹眼,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多迫不及待想要烧三把火呢。七七八八,一天就过去了,隔壁二小的铃声刚打,安然这边也下班了,走到学校门口守着,小华几个已经出来了,“安阿姨你家包文篮今儿值日。”

    “谢谢啊,不用喊他了,我在这儿等会儿。”反正家里也不忙,母亲来帮忙带着小猫蛋呢。

    没一会儿,包文篮和一个小女孩一起出来了。女孩跟他差不多高,白白净净,圆眼睛圆脸蛋但又不胖,就是那种恰到好处的漂亮和可爱。这不,平时不爱搭理大院女娃娃的包文篮,跟人家走一起都与有荣焉呢!那小胸脯都快挺上天了。

    还离着一段看见安然冲他招手,女孩羡慕地说:“包文篮你妈妈真漂亮呀!”

    “嗯呐,那是,也不看看那是谁的妈妈。”包文篮这下换鼻孔都快上天了,真像一只过分骄傲的小孔雀。

    这段距离他以为安然听不见,可事实是安然听见了,不仅听见了,还感受到他骄傲里的一丝丝心虚,估计同班同学都不知道他的情况,而且也是年轻女性来接他……臭小子,还知道爱面子啦。

    安然肯定极力配合啊,上去摸了摸他脑袋:“做值日生?肚子饿了吧?咱们快回家吃饭,你妹妹等你等得肚子都饿啦。”

    小女孩羡慕地看着他们,她妈妈估计还没下班呢,回家不仅没饭吃,她还得自己做呢。

    “跟我介绍一下你的新朋友呗?”安然看向小女孩。

    “哦,她啊,她叫廖星月,这学期刚转学来的。”

    “阿姨您好。”廖星月非常懂礼貌,“我跟包文篮是同桌,老师安排我们一起做值日。”

    安然笑着,轻快的跟她聊起天来,无非就是转学来跟得上吗,习惯这边生活吗,同学好不好相处这些……不难看出,小女孩谈吐很大方,口齿也很清晰,有这样的同桌,包文篮应该能够见贤思齐。

    “要不要去阿姨家吃饭呀?”

    “不了,谢谢阿姨,我们家就在后面,阿姨再见,包文篮再见。”

    小姑娘穿着绿军装,挎着绿书包,一蹦一跳的,两根小辫子就像一对欢乐的小燕子翅膀,安然看着心情都好了很多:“你这个小同桌人很好嘛,你得跟人多学学,知道吗?”

    包文篮被她牵着手,有一脚没一脚的踢着小石头,嘴角翘着,说话却还死鸭子嘴硬呢:“知道知道,你也太唠叨了吧?我姥都没你唠叨。”

    “现在就嫌弃你小姨唠叨,以后要娶个媳妇儿回来,是不是得嫌我脏,嫌我土,嫌我挣不着钱,那你小姨是不是连你的水也喝不上一口啦?”

    “放心吧,我可以嫌弃你,但别人谁要是敢嫌弃你,我揍她。”

    “怎么着,就想着要揍媳妇了?我可警告你啊包文篮,真正的男子汉可是不会打女人的,除非你是孬种。”

    “我哥哥才不是闹钟!”胡同口有个小女娃娃真是望眼欲穿,终于听见妈妈的声音,哒哒哒跑出去抱着妈妈就不撒手。

    “怎么跑外头来了,你姥姥呢?”

    “做饭呢,妈妈你能带我一起上班吗?我不要工资。”她就想跟妈妈在一起,以前就一墙之隔,她和枣儿姐姐经常跑过去偷偷看一眼,不像现在,隔远了。

    “为什么?”

    “我可以帮忙呀,我帮妈妈做算术题叭?”她做算数最厉害啦,哥哥每天都让她帮忙检查呢。哥哥做的时候手脚并用还列竖式算半天,但她只需要一看题目,脑海里就能算出来,几乎不带犹豫的,所以她就成了哥哥免费的检查作业机。

    安然想到这茬,摸了摸她脑袋,“你才三岁两个月呢,不急,想算就算,要不想算也没事,就在家里好好玩,好不好?”

    可是她想妈妈呀。

    小丫头这是开始有分离焦虑了,就像后世上幼儿园的小朋友,很多都是哭着去哭着回的,她能这样已经算很好很淡定了,用她爸的话说就是——心智稳定。

    这是科学家最基本的素养,安然也想不到自己这么暴躁一点就着的泼妇性格居然生了个这么淡定的孩子,只能说她爹的基因太强大!

    “那我跟哥哥上学叭。”

    安然一顿:“你想上学?”去年还说不想上呢,怎么这么快就转性了。

    “想呀,明朝哥哥说,说书里有很多故事,我可以看,可以读……”巴拉巴拉,说得还挺头头是道。

    看来那个京市来的房明朝,是让她大开眼界了。安然有点心酸,年初匆匆去了一次海城,一直没机会带她好好玩儿,最近一两年,得抽空带他们出去玩一趟。

    不用太远,只要是离开阳城市,对他们来说也是“旅游”。

    “好不好妈妈?”

    安然回过神来,既然她想认字,那是不是可以教她简单的认几个字呢?只要能认几个基本的,再会拼音的话,以后就能买专门带有拼音标注的故事书给她看了。省得她整天去书房翻她爸的专业书籍看,安然怕她看不懂,过早的消耗了对书本知识的兴趣和渴望。

    这不,墙上的地图她已经看了很多遍几乎能倒背如流了。安然随便临摹几个国家或地区的大体轮廓,单独让她猜,已经难不住她了。

    孩子太聪明,安然做家长真是亚历山大,一面害怕自己引导不好,浪费了她的天赋。另一面又怕过早的引导和干涉,影响了她的自由发挥空间,过早的限定了她的人生方向,总觉着对她不公平。

    安然决定这事还是问问孩子爸,她一个人拿不定主意。正想着就听见有人叫:“然然。”

    小猫蛋回头看了看,小声说:“妈妈,是坏姥姥。”身子却自然而然站到妈妈前面,小鸡一样护着她。

    估摸着是大院里有人跟她说过,许红梅是她另一个姥姥,但是对妈妈不好,所以她就自己定义为“坏姥姥”。

    安然其实不想回头,她这辈子没对许红梅赶尽杀绝已经是她心善了,但两个孩子看着,安然不想做得太难看,“什么事许阿姨?”

    大半年不见,许红梅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岁,原本还乌黑的头发多了很多白发,脸色也蜡黄得厉害,整个人瘦得只剩一个干干的骨架,颧骨又高又红,眼窝深陷,眼皮浮肿……安然要不知道还以为是吸毒了呢。

    “然然,你放心,我不是找你借钱,是安雅,我昨天去看她,她说问问你能不能去看看她?”许红梅得声音很弱,也很小心翼翼,经历过半年的世态炎凉,她倒是学会夹着尾巴做人了。

    然而,安然能做的就是不赶尽杀绝,至于原谅?别做梦了。

    况且,她有什么资格代替母亲原谅一个抢了她丈夫害得她大半辈子抬不起头得小三?许红梅要过得好,那是老天不长眼,要过得不好,那也是罪有应得。

    都是天意,她何苦跟天意作对?

    “对不起,我不觉着我跟她有这么好的感情,值得去看她。”

    许红梅咽了口口水,“你……她……你能不能过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安然看向身边兄妹俩,“你们先回家看姥姥饭做好没,我说几句话就回去。”

    小猫蛋第一个不干,她小手叉腰,自以为恶狠狠其实是奶凶的仰头看着许红梅。

    铁蛋担心的看了看小姨,又眼含警告地看向许红梅,他的三角眼本来就有点显凶,这么故意凶恶地看人的时候还真有两分威慑力,许红梅不由羡慕的说:“你福气真好,孩子向着你。”

    说起这个,她不由得想起自己的亲闺女安雅,不是现在这个安雅。

    是的,她已经发现了,现在这个待在劳改农场的人并不是她的安雅,而是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人,她抢了她女儿的亲情、爱情、身体、学业,还毁了女儿的一生。

    她是怎么发现的呢?昨儿去劳改农场,她看见她短短半年时间居然种地种得得心应手,仿佛从小就是这么做过来的一样,一开始她还以为一定是受了天大的苦才让她磨练成这个样子,出于母亲的心疼,她悄悄给劳改农场负责看管的教官塞了十块钱,希望他们能够照顾一下闺女。

    可谁知对方却说已经很照顾她了,这半年来从来没给她分配过农业种植方面的工作,都是手工活,做袜子啊,纳鞋底之类的。

    许红梅不信,又问安雅,她说确实是第一天出来干农活,手工活和农活是分配着来的,她上半年一直在室内。她说着,还跟她要钱,希望能给她点钱,她在里头日子不好过。

    当时许红梅的内心可以说是翻江倒海。她从小到大从未做过一天农活的女儿,居然像个老农民一样得心应手?她从小还算有良心的知道体谅她的闺女,第一时间不是看见她的憔悴与苍老,而是伸手要钱。

    她明明已经告诉过安雅,他们两口子现在成了普通工人,工资降了很多,又要在外头租房子住,生活过得很拮据……她对他们过得怎么样,身体好不好一点儿也不关心。

    她关心的,只是自己,唯有自己。

    许红梅本来也不是傻子,反差如此之大,完全不一样的性格,再加上她那些所谓的“梦见”的铁口神断,她背着他们偷偷挣下的家业,买的那么多房子……她心里有个猜测,急需得到安然的认同。

    “然然你说安雅是不是很奇怪?完全就是变了个人,不是以前的安雅了。”

    安然心头叹口气,面上不动声色:“我不知道,我不了解她,从来就没了解过。”

    许红梅探究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很久:“你是不是也……我觉着自从三年前开始,你们俩都变了,你跟她身上是不是发生了同样的,或者类似的事?你可以告诉阿姨吗,看在这么多年照顾你的份上。”

    安然差点被她最后一句话逗笑了:“许阿姨您照顾过我吗?”

    许红梅脸色讪讪,“我……我知道你还记仇,但你能不能……如果你们身上发生了同样的事,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的安雅去了哪里?”

    安然无可奉告,也不知道。

    “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给你妈妈道歉,我现在只是一个母亲,你也是做母亲的,你一定能理解我现在得心情。”说着,都快哭了。

    可安然真的帮不了她,这个穿越者的到来一定是某个契机,譬如以前的安雅生重病,魂魄较弱,或者其实已经病死了,才被人夺舍……无论哪种情况,许红梅一定都不想听到。

    安然很诚恳地说:“我不知道你说的我跟她发生了同样的事,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也听不懂你的话,但我有个忠告,你以后还是过好自己的日子吧,注意保重身体,有空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乳腺癌如果发现得早的话,估计预后要稍微好点吧。

    不至于才发现没多久,治都没来得及治就撒手人寰。

    这就是她的仁至义尽了。安然刚进门,忽然就被一个小肉球抱住,“妈妈你没事叭?坏姥姥没欺负你叭?”

    “没有,乖,妈妈是成年人,能够保护自己,你不用担心。”

    小猫蛋大大的“呼”了一口,“妈妈我会保护你哒。”

    最近陈六福工作忙,午饭都在医院吃,包淑英不用回去,就在这边给他们做饭了。一个西葫芦炒鸡蛋,一个大酱爆茄子,都是安然以前经常做的,没看出来她居然也学会了。

    “好吃!”小猫蛋是个捧场王,“我姥做的饭超好吃,越来越好吃,对不对?”

    “对对对。”安然真是服了她。

    “对不对哥哥?”

    “对。”铁蛋忙着大快朵颐,只勉强抽出零点零几秒的功夫回答她。

    下午,安然回来带俩孩子,赶在下班前去新华书店,准备给他们买点书看看。书房虽然书多,但没有一本适合他们看的,安然寻思着,给铁蛋买两本连环画,给小猫蛋买个啥这就是问题了。

    这一刻,安然觉着,还是有点想见宋致远的。有他在,就多了个商量的人。

    新华书店,是他们第一次来的地方,好多好多书呀,兄妹俩跟小老鼠不小心掉进粮仓似的,一左一右牵着安然,眼睛都不够用了。看到书,他们就会想起家里的书房,每当爸爸(姨父)在书房的时候,他们都会乖巧的不去打扰,连说话也不敢大声。

    所以就出现这样一幅画面,他俩蹑手蹑脚,嘴里超小声嘀咕着什么,几乎全程用嘴型和眼神交流……房平西和房明朝看见的就是这样两只“小老鼠”。

    “妹,我咋觉着有人在看咱们呢?”

    小猫蛋悄咪咪看了一圈,“没有哦哥哥。”

    可走了两步,她也发现了,应该是来自右后方,兄妹俩对视一眼,一个从后面抄过去,一个去前面堵,动作配合之默契,可不就把房家叔侄俩给堵到了吗?

    铁蛋冷着脸:“为啥偷看我们?”自从那年妹妹被拐后,他每次单独带妹妹出门就特别警惕,总觉着偷看他们的都是不怀好意的。

    其实说起来也是好笑,铁蛋虽然脑袋瓜子聪明,但好像不怎么记得住人脸,房平西来过几次恰巧都遇上他不在,可房明朝那是前不久才来过的,他当时带着小华几个大院“野孩子”还敌视过这个“学院派”的。

    小猫蛋倒是还记得这个好看的明朝哥哥,忙拉住哥哥:“这是明朝哥哥呀,来过我们家做客的呀。”

    这么一说,其实铁蛋已经想起来了,但嘴上还是很硬:“哼,啥明朝唐朝宋朝的。“

    “安文野也来了,你妈带你来的吗?“房平西笑着摸了摸她脑袋,“你爸是不是又半个月不着家了?”

    小猫蛋脱口而出:“两天,不是半个月。”

    房平西和侄子对视一眼,嘿,这小丫头跟她爸一样较真啊,思路居然还很清晰。“你知道半个月是几天吗?”

    小猫蛋犹豫一下,“叔叔这个问题我不好回答,你是说哪个月的半个月?一月的半个月是十五天半,二月的半个月得看是哪一年,三月的半个月是十五天。”

    房平西目瞪狗呆:“谁给你说的?”

    小猫蛋云淡风轻道:“我们家有日历呀。”

    房明朝惊讶极了:“你自己发现的规律?”

    小猫蛋很诚实:“我数过哟,今年跟去年不一样,问我妈妈,我妈妈告诉我哒!”家里任何一件可以数数的东西,她都要数来数去,正数倒数,就连她爸爸那一墙的书本,她也如数家珍。

    安然站在不远处,心里是又欣慰又焦虑,她闺女总是能发现很多别的孩子甚至大人都发现不了的小事情。一开始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情,可她越问越多,能刨根问底揪出几十个关联问题,到最后或许已经不是关联的了,那是只有孩子爸才能回答得了的问题……这样的孩子,她应该怎么给她启蒙和引导呢?

    “那你会做加减乘除吗?”房明朝好奇极了,他顺手拿起书架上一本印着红五角星和领导人头像的《算术》书,随意翻开几页,念道:“2加3等于多少?”

    “5,我还知道12加13呢,等于25。”

    房明朝眼睛瞪大,很随机的在心里想了个他自认为比较难的,计算量比较大的,“那67加123呢?”其实也不抱希望,因为连他说出口后都暂时不知道答案。

    “190。”

    房明朝眼睛瞪圆了,不信邪,毕竟他也就是跟铁蛋一样的年纪,正在学的内容也差不多,借了支笔和草稿纸,在那儿列竖式,逢十进一,再进一,个十百千……等看到结果的时候,他一副见鬼的表情。

    房平西歪过脑袋看了一眼,也难掩惊诧,“安然同志你这闺女是真得宋工真传了啊。”

    安然赶紧把小丫头的手牵上,“再夸她就该骄傲了,你们问的刚好是她今儿早上背过的,她哥作业里就有这几个题,是不是呀?”

    小猫蛋和铁蛋对视一眼,都知道妈妈(小姨)要让他们说谎,忙乖乖点头:“别考我啦,我不会,我啥也不会只会干饭。”小手一摊。

    第63章 三更合一

    一直到国庆节后, 宋致远才有时间回家过夜,安然本来要跟他商量安文野教育问题的,一忙就给忘了, 等他回来又想不起了, 倒是他给带回个好消息。

    “啥?你们又要出去?去哪儿?去多久啊?”安然掩饰住心内一点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失望, 省得他问一句回几个字,干脆一口气甩出所有问题。

    她告诉自己, 不是自己矫情,1975年前面十个月,他就只在家待过十次不到,过夜也就五次, 其他五次都是跟她说说话, 看看闺女, 顶多吃顿饭就没影儿了。

    “嗯,我们要去北边沙漠, 可能要一个月吧。”宋致远倒是兴致高昂, 没发现她的失落, 用他几乎没有过的兴奋语气说:“如果试飞成功,我们就成功了。”

    安然那微不足道的失落瞬间退去, 心头立马被巨大的喜悦给充满,“真的吗?”

    “嗯。”宋致远激动地握住她的手,摩挲着手心有点发硬的茧子, 他记得四年前两个人经介绍认识, 第一次跟她握手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

    那时候她的手,就跟小猫蛋的差不多,软。

    “辛苦你了。”

    安然没想到他忽然说这种话, 心里受用的同时,面上还是很嫌弃:“咦……肉麻死了,啥时候出发?我给你收拾行李。”

    “为免夜长梦多,今晚就走,不用收拾了。”

    这么急啊,安然还以为怎么说回来也能过个夜,能跟孩子说说话,“怎么走,是你们自个儿开车去,还是……”

    “天黑以后,军区房平东会派车来,他们先走,我押车垫后。”

    安然还能说什么呢?只能说祝他们一路顺风,这次要成了,真的对国家来说就是多了一个护身符。当然,国家不可能就靠他们制造“护身符”,这只是众多“护身符”之一,但这种事,但凡是能有幸参与的,都是幸运,三代人的幸运。

    看他眼神往楼上瞟,安然知道他是想闺女了,“你先吃东西,我去看看小野醒没。”

    卧室里,小猫蛋睡得正香,薄被只盖着圆溜溜的小肚子,小胖腿和胳膊都露在外面,可饶是如此,也依然热得满头大汗,小脸红扑扑的。为了图方便,安然给她做的是无袖睡裙,白棉布特别软,就是会皱,总是一动就缩到肚子以上,一团的团着。

    安然轻轻给她擦汗,把裙子拉下来,“小猫蛋。”

    “我宝。”

    “小野。”

    “安文野。”

    她就这么几个称呼换着叫,小姑娘虽然没出声,但眼皮颤动,安然轻轻刮了刮她鼻子:“醒了就起来吧安文野,你爸爸回来啦。”

    话音一落,小丫头的猛地掀开被窝,“我爸爸在哪里鸭?”眼睛亮得像两颗圆形的星星。

    “楼底下。”安然给她穿上一个小外套,她就蹦跶下去,“爸爸!爸爸!”

    宋致远回头,就被一个小炸弹冲进怀里,赶紧托着她屁股抱住,“小心点。”

    她像一只嗷嗷待哺的小燕子,快乐的扑进老燕子的怀抱,他就是那只常年不在窝里但回来就少不了操心的老燕子,“怎么只穿这么点,当心感冒。”

    “小野不怕冷啊爸爸,你忘了吗?”

    宋致远笑笑,用脑袋去顶她的脑门,顶得她“咯吱咯吱”笑不停。小丫头有胜负心了,爸爸要是没拱过她,代表着“力气”没她大,她就特开心。要是把她顶得连连后退,她就会咬着小米牙,“恶狠狠”地反击,要是还输了的话,她也不会生气,就缠着爸爸再来一次。

    宋致远一开始不知道可以寓教于乐,每次都把她拱得嗷嗷叫,闹着不跟他玩了,爸爸一点儿也不好玩!

    多亏妻子,他才能跟孩子愉快相处。想到这儿,宋致远又愧疚地看了妻子一眼,辛苦她了。

    “猫猫,好好听妈妈的话。”他几乎是用命令的语气说着最温馨的话。

    “你的猫猫超听话,每天都听妈妈的话。”

    宋致远又拱了拱她的额头,“猫猫。”

    安然在一边看着,是又肉麻,又有点难过,这一去就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别人家的爸爸哪怕再加班,再晚,至少是每天都在的。这也太考验三岁半的小猫蛋了,等爸爸回来她还记得他们这些曾经的快乐吗?跟他会生疏吗?

    安然不忍心想,她能做的,无非就是每天多在海子跟前提提这个爸爸,给他刷点存在感。

    ***

    时间进入十一月,安然的工作也逐渐上手了。女工处的工作其实比二分厂好做,因为归口很清楚,也很单纯,就是妇女职工权益这一块,打交道的主要是妇女同志,不用她出手,手底下的几名干事各有各的能耐。

    除了第一天认识的杨芳芳和李菊花,其他三人都是上了点年纪的中年妇女,有一定工作能力,不像以前的陈媛媛需要手把手从头教起。

    而安然自然也乐得轻松,这边工资比二分厂高五块,她现在已经是月收入六十块的女干部了……当然,宋致远的已经涨到一百了,702每个月还额外的发六十块的劳保补贴,小家庭一个月雷打不动有220块收入,其实已经属于高收入家庭了。

    但他们家伙食好,在吃穿上从来不短孩子,各种罐头饼干和糖果是经常买的,票用光了就去黑市淘换,更别说肉蛋奶和水果从来没断过,所以每个月还是得花五六十块的固定花销。

    安然再时不时给实验室送几顿吃的,一送就是三十人的份,一个月能用于储蓄的钱也就一百二左右,比上不足,但比下又不错。

    天气一冷,安然在办公室也坐不住,刚把手头文件看完,准备灌杯开水捂捂手,贺林华进来了。

    “安主任在忙?”贺林华今儿穿着一身蓝色的干部装,不知道是里头毛衣太薄还是怎么着,显得整个人很单薄。

    “刚忙完,贺主席快进来,我给您来杯开水?”

    “成。”贺林华冷得跺脚,但不搓手,因为……

    安然不好意思看向她的手,只在双手递过白色搪瓷茶杯的时候瞟了一眼,那是一双残缺的手:左手只剩大小拇指,右手的小拇指只有小半截。

    其实她刚来的时候就听说了,贺林华在木材加工厂的时候为了挽留工友生命,被切割机切成三级伤残。她舍己为人的奉献精神得到了中央和省市各级的表扬,还曾经被评为石兰省的妇女劳动模范,曾经上过京市,见过领导人的。

    但她平时从不宣扬自己的残疾人身份和光荣事迹,经常把左手插兜里,第一次开会的时候也是双手插兜,安然还真没发现。

    现在她接过茶缸的时候,安然一眼看去,还是被那齐刷刷的连根没了的半个手掌给惊到,断的地方还是紫红色的,像灌香肠扎起来的口,皱巴巴的……怎么说,安然即使有心理准备,也被吓了一跳。

    可能是她视线停留的时间太长,贺林华把茶缸子放下,手缩回衣服兜里。

    安然愧疚极了,自己真是失礼了。“对不起,刚才您说什么事来着?”

    “这不,天也冷,市里给咱们拨了点经费,我们研究过,决定划拨一部分到女工处,你计划一下做个慰问活动。”

    安然当即打起精神:“好的,不过主席,女工处的经费大概能有多少?有没有限定是怎么花的?对慰问对象有没有什么要求?”

    贺林华一听,这就是真想要做事的,不像其他几个部门的,她挨个告知此事,人家嘴上“好好好”的答应着,家常跟她拉着,拉完也就下班了,接下来会不会做呢?不得而知。

    她坐安然对面,再次把手从兜里掏出来,用一个半手掌笨拙地抱起茶缸子,舒服得喟叹出声:“唉,这天儿真是越来越冷了,咱们市这么多基层单位,也不知道多少女工连双棉袜也没得穿。”

    安然看她动作困难,其实很想帮忙直接把杯子塞她“手”里,可又怕冒犯了她。

    “可不是?”袜子手套围巾和帽子,这是这个年代妇女们冬天最需要的东西,几乎除了吃饭睡觉之外最刚的刚需。安然发现最近大院里的妇女们都忙着补袜子,那是去年穿过一个冬天的,脚后跟儿已经没了。但好在的是二分厂这两年效益不错,待遇要比其它厂子强多了,妇女们倒不是穷到没袜子穿,主要还是舍不得,没看孩子们一个个穿的都是新棉袄新棉袜嘛?还有的已经穿上壮了棉花的小靴子。

    “安主任你们计划一下,经费大概有八千块,我让会计给你们拨一千五,成吗?”

    既然是商量,那就要讨价还价,毕竟谁都不会嫌钱多不是?笑着道:“贺姐您看,咱们市基层工会这么多,又是大冬天的,多五角钱就是多一双袜子,能不能再加点儿?”

    “哎呀你这人,怎么还讨价还价呢,行行行,那就两千块,不能再多了。”贺林华生怕她扒拉着不放,赶紧起身几大口喝完缸子里的水,立马就要走人。

    安然哈哈一笑,贺林华其实还挺好玩的,实干派,还是给她拨钱的实干派,安然很喜欢。“贺姐慢走不送。”

    两千块钱,那真是不少了,毕竟这年头老百姓没钱,政府也没钱啊,能给女工处两千块已经相当不错了。拢共八千,她这里要走了两千,剩下几个部门就是僧多粥少了,为了确保经费能迅速到位,当天下午,安然就叫上杨芳芳和李菊花出去调研,剩下三人因为年纪略长,出外勤的事不爱干,安然也就不叫她们了,留守办公室做一下日常工作也行。

    “今儿咱们要去哪儿调研啊安主任?”杨芳芳才二十八九,但也比安然大。

    “你们就叫我小安吧,咱们六个人就是并肩作战的姐妹,姐妹之间没有主任不主任的。”安然笑着说,她确实是从不摆领导架子,大家聊闲她也会参与,带几个水果啥的来也会分享,谁有事先走一会儿,只要把工作安排好,她都不会为难。这里面的妇女谁不是拖家带口,家里有个啥都得赶紧回去处理。

    杨芳芳和李菊花对视一眼:“行,那我们以后就叫你小安,你也直接叫我们名字就是。”

    “好嘞,芳芳姐,菊花姐,今天咱们去哪儿,你们说了算。”

    “那要不去棉织厂?”

    “不行不行,棉织厂工资高,平时还有点福利,不算穷。”既然要慰问调研,那肯定得挑穷的啊。

    “那去酱油厂?酱油厂工资低,福利也不好。”李菊花悄悄看了安然一眼,“我听说他们普通工人一个月才三十块,车间还特别热,特别臭。”三十块,那都是三年前的工资水平了,现在哪个单位还有这么低的?

    安然想了想,酱油是用黄豆酿造的,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原料,反正光黄豆来说的话,发酵后蛋白质的臭味特别明显,隔着老远都能闻见,而且一臭就是一整天,对工人来说确实是个不小的考验,“行,那就去酱油厂。“

    阳城市酱油厂虽然也挂着“阳城市”名头,但距离市区有十几公里,她们都有自行车,跨上去骑着就能走。

    一路上西北风呼啦呼啦的刮脸上,安然不敢说话,因为一张嘴那风就往肚子里钻,好容易憋到酱油厂门口,远远的就闻见一股浓郁的酱油味,仿佛连空气都是棕褐色的。这玩意儿在孩子们眼里是稀罕东西,随便滴几滴拌着饭就够美味的,可在天天做饭的家庭妇女鼻子里,那就是一股熟悉的呛得拉烟的咸味儿。

    不敢想象工人们天天在这一堆酱油味里是怎么坚持十年如一日工作的。

    酱油厂要说福利吧,也不是完全没有,毕竟酱油分两种,一种是瓶装的,半斤一瓶,一种是散装的,大缸装着,老百姓们自个儿拎着瓶子去想称多少称多少。包装车间总有残次品,工人们拎回家就是福利,而大缸散装的那更容易,每个月发个两斤三斤的,自家也吃不完,卖又不值几个钱,就送人呗,送人有面子。

    可在吃饭都成问题的时候,面子就是个不值钱玩意儿。

    安然想着他们的辛苦,来到大门前把车子刹住,掏出三人的工作证,门卫就放她们进去了。酱油厂没有专门的工会,工会是跟后勤和保卫科掺杂在一起,由厂办统一管理的,她们去到的时候,厂办的人说是下车间了,还没回来,他们去喊。

    安然看他们手头忙得都快飞起了,倒不好让他们为了自己这点无关紧要的事跑去喊人,忙道:“你们忙吧,我们方便在厂里看一下吗?”反正叫回来的也不是专职工会干事,一问三不知,做调研不如她们自个儿看。

    厂办的负责人很高兴,就喜欢这种不事逼的领导,忙叫了个保卫科的老同志带她们。

    酱油厂面积很小,只有阳钢二分厂的五分之一大,工人数量也不多,酿造、发酵、搅拌、过滤、出渣、装瓶,每个生产环节也就只有几个人,倒是味精车间人多,有二十几个呢。

    “这是为啥呀,咋味精车间我看着也不忙,咋就这么多人呢?”杨芳芳不解。

    李菊花四下里一看,没人注意才小声说:“你看味精车间多干净啊,味精又贵,效益多好啊……”虽说吃大锅饭,可工资也跟各个车间效益有关。

    “再说了,你出去走亲戚,是提一壶酱油有面子还是半斤味精有面子啊?”

    杨芳芳一想也对,味精还是挺稀罕的,炒菜放那么一丢丢,一锅菜都是鲜的,跟鸡肉一样鲜。无论供销社还是百货商店,那都是紧俏品,尤其春节前,有时候要排好久的队才能买到半斤呢。要是谁能提着半斤味精来她们家走亲戚,她一定能给他当座上宾。

    安然平时不是很喜欢放味精,但也会放,调味料嘛,有些重口味的菜就不能少。她其实也挺好奇味精是怎么做出来的,就跟着她们进去,隔着窗子往里头看。

    “味精主要是用大米做原料,提炼出谷氨酸钠,因为鲜味持久,所以叫味精。”带她们参观的人说了句,安然这才想起,好像味精的味道确实是很浓厚的,炒一盘菜,放同样数量的白糖盐巴和味精,白糖盐巴其实味道很淡,就连宋致远那种味觉灵敏的人也很难吃出来,但味精他和小猫蛋却能一口吃出来。

    小猫蛋还说,味精像海带,是一个味道。

    那就是鲜呗。

    味精车间主任出来,听说她们是市总工会下来的,忙要请她们进去参观,安然拒绝了。入口的东西,越干净越好,她们外来人员还是别掺和了,又走到不远处的酱油车间,没走进去,找来厂里负责人事的同志询问,厂里一共146名工人,女工49人,相当于三分之一。

    而这些女工里,已婚的占三分之二,配偶也多在本厂,家庭条件是有点困难,又没达到很困难的程度,因为有几个丈夫是农业户口的,孩子又多,那才叫真困难。

    安然让李菊花把名字记下来,特别备注了一下她们的个人情况,这就打算回家去了。

    谁知厂办的人跑来,给她们一人送了五斤酱油三斤味精,说是特别感谢她们来调研,以前从来没有上头单位来关心过他们,虽然不知道三名女同志(领导)是来干啥的,但大家也是真高兴。

    安然本来还犹豫,但李菊花和杨芳芳已经开开心心收下,她倒不好再推辞了。八斤调味料,对于以生产这个为主的厂子,只能算九牛一毛,每个月发给员工当福利的也不止这个数。

    但这个酱油厂,是给她留下深刻印象了。

    带着挂满车龙头的调味料,三个人离开酱油厂,让大家不用回单位了,各回各家就是,下午再商量去别的单位。当然,临分别之前,她还是说:“以后咱们再去外单位,可不能再要他们东西了。”

    杨芳芳和李菊花一愣,忙尴尬的答应。工会这种闲散部门,从来没有受过别单位这样的“优待”,这八斤东西真是让她们受宠若惊啊。

    安然虽然没说啥重话,也没当场训斥她们,可她们的羞耻心还是让自己羞愧难当,这样无组织无纪律的事,真的不是人民好干部能做出来的,当即说:“那我们把东西送回去吧?”

    李菊花家的酱油味精倒是正好用完了,反正在外头买也是买:“我把钱给他们吧,就当是买的。”

    安然笑着摇头,“我已经给了,大家快回家吧。”

    “给了?那我们把钱给你。”李菊花从裤兜里掏半天,只有一块零几角,明显不够。

    “哎呀你们还跟我客气啥,当我送你们的,成不?”

    “这怎么好,要好几块钱呢!”杨芳芳身上就带了五角钱,还是打算待会儿顺道去买豆腐的,“我们下午把钱给你送来吧,小安。”

    安然真被她们客气得不好意思了:“哎呀行啦行啦,你们要还这么客气,以后我都不敢带你们来了,下午谁要拿钱给我,你们就谁也别跟我去了。”

    说着,骑着自行车就走了。

    相信经过这次,以后再去别的厂,她们就不会再收别人东西了。

    经过两个多月的相处,安然相信她们也不是故意要收人好处,只是第一次受宠若惊,对方又把话说得很好听。她历来护短,她带的兵要是做错了啥,她会教育,但绝对不是当着外人面,更不可能急言令色,口出恶语。

    不过,五斤酱油三斤味精,这可不是小数目,她家里吃不完啊。

    “妈妈你买这么多多酱油干啥呀妈妈?”小猫蛋在胡同口接到她,好奇地问。

    “买来给你吃的。”

    小猫蛋皱了皱鼻子,“可是……可是酱油不能喝呀。”

    安然顿了顿才跟上她的脑回路,立马哈哈大笑,小丫头现在的脑回路已经完全是大孩子的样子了,“那我想想,怎么在过期之前吃完它们吧。”主要是大院里人多,她想送也不合适,送谁不送谁的很容易引发矛盾,最近因为赵银花被调到工会的事,刘宝英心里很不舒服,觉着她啥事都只想着银花,要是再因为送酱油让她不爽……唉,宝英这人,就是有点掐尖好强。

    她现在挣了钱,也倒是不小气了,有啥好东西都会想着安然,给安然送来,她只给安然送,自然也希望安然只给她送,以维持和彰显她们不同于其他人的亲密。可安然还有别的朋友啊,银花雪梅在她心目中跟宝英都是一样的,她不可能厚此薄彼……每当看见宝英幽怨的眼神,安然就觉着自己像个渣男,宝英想要一对一的关系,她却很海。

    小猫蛋还是第一次见过这么多的味精,满满一大包晶状物,她趁妈妈不注意偷偷抓几颗放嘴里,那种鲜得直冲天灵盖的感觉她“哇哦”一声叫起来,“真好吃呀,妈妈!”

    安然满头黑线,“这不是直接吃的啊宝贝。”

    “为什么放菜菜里可以吃,用嘴巴吃就不行呢妈妈?”

    她现在学会了问为什么,简直每天都是行走的十万个为什么,安然有点受不了,又不能随便敷衍她,“妈妈也不知道呀,等你爸回来问问他怎么样?”

    小猫蛋乖兮兮把手一揣,“那好叭。”

    “我可以告诉你。”忽然,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个瘦高个的女人,她一头短发十分飒爽,再配上高冷的五官,实在是一朵冰天雪莲啊。

    安然没想到萧若玲居然在市内,“你没去沙漠里?”

    “我提前回来了。”她看着小猫蛋,很认真地说:“谷氨酸钠在消化过程中能分解出谷氨酸,谷氨酸在脑组织中经酶催化,可转变成一种抑制性神经递质。【1】”

    小猫蛋眨巴眨巴大眼睛:“什么意思呀姨姨?”

    萧若玲顿了顿,“谷氨酸钠就是味精的主要成分,吃多了味精会导致眩晕、嗜睡、肌肉无力等神经抑制现象,懂了吗?”

    小猫蛋点点头,这么说她就知道了,不过下一秒,她忽然就小手一揣,垂头丧气,有气无力地说:“妈妈,我没力气,你可以陪我睡觉觉吗?”

    安然:“???”现学现用啊小丫头,你才吃了几颗就能神经抑制。不过最近她工作忙,确实没陪她睡过午觉了,这就是赤裸裸的要陪睡啊。

    不过,安然现在更关心的问题是,怎么萧若玲提前回来了,“事情不顺利吗?”

    萧若玲挑挑眉头,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得意:“顺利,师哥让我先回来。”

    安然松口气,“那快进来啊,捡着能说的跟我说说,可以吗?”她在恳求,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不光自己的事,可她就是好奇,有种“虽然我没直接参与但我背后也用了功”的自豪感和参与感,而这批科学家却是实打实的参与了每一颗螺丝钉每一块钢板的设计,这种人生成就感,是经商挣大钱也体会不到的。

    果然,萧若玲脸上挂着从未出现过的激动和喜悦,“上天了,我们都能放心了,其他的无可奉告。”

    安然:“……”嘿,你这丫头片子,那你也别想来蹭老娘的饭。

    可惜她闺女却没跟她统一战线,直接拉着萧若玲的手,“姨姨来吃饭叭,吃我妈妈做的饭,超好吃哟。”

    桌上,已经摆上了一盆排骨汤,一盘洋柿子炒鸡蛋,还有半碗昨晚剩的辣白菜,昨晚铁蛋去她姥姥那边吃,菜就给剩下了。萧若玲洗洗手,自顾自坐下,坦然自若接过小猫蛋递来的筷子,一副“我就吃定了”的样子,真是太欠揍了!

    安然觉着,这种臭脸的女人,就活该跟她的“双胞胎哥哥”宋致远一样,孤独终老,谁做他们的另一半都憋气。

    然而,萧若玲今儿来,还真是找她帮忙终身大事的。刚吃饱,也不等安然把碗筷洗刷一下,她就开门见山的说:“我请你帮个忙,帮我介绍个对象,成不?”

    安然一怔,“你想谈对象了?不会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吧?”不然这种钢铁直女怎么会如此主动,当初还想介绍房平西给她当挡箭牌呢。

    “谈不上喜欢,就是觉着估计会比较合适,我不喜欢管别人的吃喝拉撒,更不喜欢被别人管……样貌和身高不错,以后孩子的长相也差不了,房平西比较合适。”

    安然大惊:“你真看上房平西了??”不是这么巧吧,这人是一看就很花心大萝卜的类型啊,以萧若玲这么清高的女性,肯定眼神都不会给他一个才符合常理。

    “对,我觉着他应该不会管我干啥,只要在家做做饭带带孩子就行,我能养活他。”即使工资不高,但她家在海城也不是普通人家,条件不差,多养活一两张嘴应该问题不大。

    安然:“……”不是,大姐你内心里是不是住着个男人啊,还是个自大自信的直男,不说人家房平西不一定对你有意思,就是人家的工作,那也是阳城市最大农场的场长,工资不比你低,也是有事业的,不至于要你养。

    “你帮我把这事办妥了,我记你的情。”

    “既然对人家这么感兴趣,你怎么不自己去毛遂自荐?”当时她对宋致远可是有点那意思的,安然酸溜溜的想,也得亏宋致远是个瞎子,要是别的男人,恐怕已经趋之若鹜,求之不得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自荐过?”萧若玲轻咳一声,“你去问问他,怎样才肯答应,钱不是问题。”真·霸道·女·总裁,当初没这么缠着宋师哥,那是因为宋师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结了婚并有了娃,要是还单身她绝对不可能这么轻易放过。

    安然:“……”她今天的下巴是彻底掉地上捡不起来了!

    直到下午上班,她脑海里还回旋着萧若玲的嘴脸,好像她能看上房平西是他的荣幸,把他追到手简直小菜一碟……说实在的,在传统的女性魅力这一块,她真的没啥竞争力。人家都明明白白拒绝了,她还想让人中间调和讲个好价钱。

    安然严重怀疑,上一世叛国的到底是不是萧若玲,总感觉以她的情商,怕是……不过,心里对这个人的警惕依然没放松,安然帮她,愿意给她饭吃,完全是看在宋致远的面子上,她在实验室确实是做了贡献的,宋致远坚称她不是这种人,安然就要好好的盯紧她,看看最后到底是她真的叛国,还是安然的“嫉妒心强”。

    呵,男人,把她安然女士想得也太肤浅了。

    生怕安然不上心,接下来几天萧若玲又来了一次,让她尽快问问他到底是什么个意思。安然只能硬着头皮挑一个周末,准备上军垦农场去一趟。

    当然,只要她不上班的时候,小猫蛋就是只袋鼠成精,干啥都给黏着她,“妈妈我们这是去哪里呀?”她怎么觉着路有点眼熟呢?

    安然开着宋致远的专车,出了胡同上大路,先开到尽头右转进一个小巷子里。看着路边熟悉的两排柿子树,小猫蛋忽然想起来了:“这是海盗伯伯家!”

    过年的时候,妈妈带她来过,专门来感谢她的救命恩人。车子刚驶进巷子口,一群孩子就眼巴巴看着,这是谁啊,谁家亲戚啊,也太阔了吧!等看到她们提着酱油瓶子走到胡同口第一家门口,还敲门的时候,小猫蛋支棱着耳朵听到一声声“晦气”。

    孩子们骂骂咧咧,“原来是找独眼龙的,他是不是犯事了?”

    “不对吧,犯事会给送酱油吗?”

    “说不定是毒酱油,吃了能死人的那种。”

    小猫蛋可是很喜欢海盗伯伯的,闻言回头,生气的叉腰说:“我们家的酱油超香,超好吃!我就要送给石头伯伯!”

    “嘿,小丫头你还向着独眼龙呢,你知道他有多坏吗你?”

    小猫蛋有点好奇了:“有多坏?”她眼珠子一转,“反正没你们坏,我妈妈说了,背后说别人坏话,嘲笑别人缺陷的都是坏人。”

    安然也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居然敢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跟一群不认识的大孩子吵架,还能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来,中途都不带停顿和打结的,最近半年这语言能力是刷刷刷的上涨啊。

    上次来的时候安然就发现了,石家的院墙很高,比周围人家的都高,但院墙上还是免不了各种大大小小的脚印,手掌印,粉笔和油漆写的乱七八糟骂人的脏话……别家的都不这样。

    小猫蛋上次来的时候就特别生气,但她还不知道要怎么办,只能无能狂怒。这次只见她眼睛一亮,“妈妈,我可以帮伯伯擦墙吗?”

    她的办法,就是把坏人写的坏字擦掉。

    安然老怀甚慰,她的闺女已经知道主动帮助别人了。“好啊,但妈妈还有个办法,让坏人以后都不敢再乱写乱画的办法。”

    母女俩凑一起,嘀嘀咕咕说了几句,石万磊就出来了,他刚把木板门一拉开,胡同里的孩子就“呜哇”一声全跑了。

    “谁他娘的又在我院墙上乱写乱画,让老子抓到揍不死他!”石万磊凶巴巴的吼着,吓得孩子们鞋都跑掉了……不敢回来捡,就这么哭丧着,号着“独眼龙抢我鞋子”往里跑。

    小猫蛋双手叉腰,也不甘示弱:“我石头伯伯才没抢你鞋子,你说谎!”

    “小安同志你们来了,有什么事吗?”石万磊很明显是刚睡醒,胡子拉碴,睡眼惺忪。

    “给石大哥送点酱油和味精,咱们家里也吃不完。”安然说着,就把东西提进屋里。石万磊的院子不小,房子也很大,但因为常年不打扫,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了,院墙脚地都长青苔了。

    院里好多好多石榴树,几乎是一平方米里就有两棵,都是光秃秃的,不过奇怪的是树杆枝桠上居然拴着十几根彩带,有的已经掉色了,有的是还崭新,显然不是同时挂上去的。

    小猫蛋仰着脑袋:“伯伯,彩带是你挂的吗?”过年的时候二分厂门口和围墙上也会挂几根,她和小枣儿最爱去看啦。

    石万磊顿了顿,“嗯。”

    “为什么挂石榴树上呢?”而且,她还发现了,挂的都是石榴树,石榴树跟外头的柿子树不一样。

    观察力这么强的孩子,石万磊也是第一次遇见,心里暗叹可真聪明啊,如果他的小石榴活着,应该也是这样聪明的孩子,毕竟才三岁的时候她就会亲亲他,要他抱抱,会把好吃的喂给他……他前半生最大的幸运就是生了这么个女儿。

    安然不经意间看见他抬手抹眼睛,心头一跳:看来是真有什么伤心事的。

    遂不想再让小猫蛋追问下去,可石万磊却说:“你们肯定很好奇吧,我为什么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院里还种了这么多石榴树。”

    “对不住石大哥,孩子不懂事。”

    “不,小野很懂事,我的女儿小石榴要是能活着,比她大三岁,应该上一年级了。”

    原来,石万磊本来是有妻子有女儿的,可惜的是妻子在生女儿时大出血没抢救过来。幸运的是,女儿很乖巧,很像她的妈妈,家里老母亲帮着照料,他则是一名光荣的边防公安,以前一直在南方某个毒品交易泛滥的省份边防城市工作,破获很多起案子,立下不少功。当然,他工作那几年,整个东南亚都还不稳定,再加上我们国家跟猴国的摩擦,其实守边任务很重,他一年也只能回来一两次。

    他的小石榴,四岁了,只见过爸爸六次,可她从来不怕爸爸的独眼,会温柔的亲亲他的独眼,告诉他她想爸爸了,爸爸快回家吧。他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她,是农历三月,石榴开花的时候,他回来探亲,祖孙俩在院子里给他做了一锅石榴花饼子,让他带着路上吃。他一路上还在想着这次回来的不愉快,母亲哭着让他回阳城吧,宁愿不要公安的工作,回来街道办的厂子里也比刀尖舔血强。

    看着母亲的泪眼,女儿稚嫩的面庞,这次他动摇了,他想着,等把手头的案子办完,就当是他最后一个案子,给单位一个交代,也给自己的良心一个交代。

    结果呢?他还没回到工作地,街道办就打电话去单位,说他女儿跟着胡同大孩子孩子去农药厂附近捡垃圾,正巧遇到农药厂爆炸,爆炸后继发熊熊大火,她的女儿被炸(烧)得尸骨无存……当然,哪怕是活着,一个四岁的孩子也逃不过外泄的高浓度农药。

    老母亲受不了打击,没半年也去世了。

    从此以后,这个家里就只剩他一个活人了。

    当年农药厂爆炸的时候,安然刚来到二分厂大院没多久,她也听刘宝英说过这事。不过因为并未造成工人伤亡,只是听说附近捡垃圾的一个小女孩遇难,厂子实在太远了,她也没去了解过事情的真相。

    每当他思念小石榴的时候,就在院里种一棵石榴树,或者在石榴树上系一根女儿曾经最喜欢的彩带,让迎风招展的彩带指引她的魂魄归家。

    可是两年了,他连做梦都没有梦到过女儿,或许,是女儿还不肯原谅他吧?连魂魄也不愿回来看他一眼。

    小猫蛋看着看着,忽然小声说:“伯伯,姐姐会回来。”

    安然又是心疼又是着急,这孩子真是,安慰人也不能这么说吧……却不知,她的闺女,从来不会说错话。

    第64章 三更合一

    不过, 当天回去,安然经过黑市的时候看见有卖猪板油的,没忍住又花高价买了十斤, 天冷吃清油真的不扛饿啊!就这么在石家耽搁一会儿, 又买买东西, 就把要去军垦农场的事给忘了。

    不想把猪油放冰箱里,安然决定帮助石万磊的事过两天再去, 趁今天休息先把猪油给熬出来,晚上也能给包括黑花在内的三只小馋狗做顿油渣馅儿的大包子。

    要说这家里孩子们百吃不厌,常年高居最受欢迎食物榜首的,一定非油渣包子莫属, 每天只要一问他们想吃啥, 连宋致远也说吃油渣包子。想想以前是多么玉树临风不沾凡尘的人啊, 油渣这种又油又腻的东西,不也吃得嘎嘎香?

    要是哪天回家看见吃油渣包子, 所有人都高兴得不得了, 什么胆固醇啊脂肪肝啊, 没用,他们就是爱吃, 爱到不行不行的那种。

    今儿也不例外,铁蛋听妹妹说家里有吃不完的酱油,立马就抱着大包子, 蘸着酱油吃起来, 还要给酱油里放点辣椒和蒜泥……大包子吃成了小笼包,别提多享受了。

    吃完他还破天荒的,非常主动的帮着小姨洗碗,洗完碗又屁颠屁颠扫地、拖地, 把厨房和餐厅收拾得那叫一个干净,要是瓷砖那都能当镜子用了。安然乐得享清闲,也觉着奇怪,满眼探究的看着他:“包文篮,老实交代你今儿在学校是不是干啥坏事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没,绝对没,我对毛主席发誓,真没干坏事。”

    可安然还是觉着古怪啊,这么冷的天,衣服他都是两个礼拜才洗一次,洗碗可是他最不喜欢干的事儿。

    小猫蛋也问:“哥哥你是不是想买弹弓啊?”

    “别胡说,我不买,我不花我姨的钱。”铁蛋在小姨日本鬼子探照灯一样的目光下,小声加了句——“我就花一点酱油,半斤酱油,可以吗?”

    他的眼睛看久了还是很好看的,有种介于成年人和儿童之间的清澈和狡黠。此时里头装满了小心翼翼的讨好,安然哪里舍得拒绝哟,别说家里还有三斤酱油,不知道得吃到啥时候,就是家里没有多余的,花钱她也买,但有个前提。

    “你先告诉我,拿酱油去干啥?做坏事我打烂你屁股。”

    “不不不,不做坏事,姨你咋这么小看人呢,就觉着我包文篮只会干坏事吗?”

    “废话少说,拿出你的理由,能说服我,别说半斤,一斤也能给你。”

    包文篮眼睛一亮,“真的吗?那好,我同桌你还记得吗?就廖星月,她妈妈不会做饭,她每天放学回家还得自己做饭给她妈吃……唉!”

    廖星月前天做饭不小心把手烫了个大泡,有鸡蛋那么大,水泡还是他用圆规给帮忙戳破的,黄水流出去后伤口通红通红的,一层薄薄的水泡皮挂在上头,做不了饭了,她就每天用单手煮稀饭。“唉,姨你是不知道,她妈妈真笨,居然不会做咸菜,家里啥下饭的都没有,咱们给她送半斤酱油,拌饭吃怎么样?”

    安然摸了摸他脑袋,这孩子虽然从小没爹没娘,野蛮生长了六年,在小海燕也很少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善意,可自从自己日子好过以后,他却从不吝啬将自己的善意和爱心给这个世界。

    安然一直觉着,人和社会的关系很复杂,但最基本的就是接受与回馈,铁蛋从未接受过来自世界的善意,但却回馈了很多,以前欺负过他的牛蛋落魄的时候只有他给吃的,现在的小女同桌也是,只要是他认为好的朋友,他就会一直对他们好,好到底那种,真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小男子汉。

    只有这样回馈社会的人越来越多,社会才会充满正能量。如果谁都只想从社会汲取,那再文明再先进的社会都会被掏干,变成一个充满负能量的黑洞。

    她很庆幸,她的孩子是这样一个善良的,懂得回馈社会的小男子汉。

    安然搂着别扭害羞的男孩亲了一口,“傻,你姨是那种小气鬼吗?不过,下次可不能再用圆规给她戳了,知不知道我给你们说过的无菌操作?白求恩怎么牺牲的还记得吗?”

    “哎呀放心吧姨,圆规头我用烧酒擦过的。”臭小子看过几部电影,还用蜡烛点火烧过圆规头呢。

    安然这就放心了,专门拿个吃空洗干净的罐头瓶子,是玻璃的,小口,灌满一瓶,又把盖子拧紧,“拿去吧,送给你的好朋友吧。”

    “谢谢姨!”

    小猫蛋一听说也要去,反正这儿离廖星月家也不远,安然就同意了,让铁蛋带好妹妹。

    第二天,安然到单位准备再接着问问大家意见,去哪家单位呢,忽然就听见楼底下吵吵嚷嚷。李菊花拎着两铝皮饭盒的烧卖上来十分大方的分给大家伙吃,还说:“又来了。”

    “啥又来了?”

    杨芳芳拿了一个烧卖,温度正好,不烫不凉,“就是青阳街道办那个主任呗,他要让咱们去他们胡同口建一个青少年宫,这不是胡扯嘛。”

    “怎么说?”

    “小安你知道他们胡同就是金鱼胡同吗,那里胡同第一家住的可不是一般人。”

    一听金鱼胡同第一家,安然就有预感,怕不是石万磊?果然,几个妇女絮絮叨叨说起来。

    原来还真是石万磊家,事情还得从他女儿小石榴说起。本来四岁的孩子,父亲当边防公安补贴不少,家庭条件按理说不差,尤其是有奶奶带的孩子是不用出去捡垃圾的,可那天恰巧胡同里街道办主任的闺女带着孩子出去,她不喊别人,就专门来喊小石榴,这可是从来不跟她玩的漂亮大姐姐呀,小石榴受宠若惊,生怕姐姐反悔,也没跟奶奶说一声就悄悄跟着跑出去了。

    石万磊是干公安的,工作经验丰富,转回第一件事就是问主任家闺女,因为觉着反常,女孩又说不出个啥,他在问话的时候可能态度比较凶狠,吓到小女孩,直接把孩子“吓傻”了,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胡同里的人都说他是对人小女孩怎么着了,虽然没证据,但两家人这是彻底结下梁子了。

    具体有没怎么着谁也说不清楚,石万磊说的话没人信,大家愿意信的是成年人嘴里编排的带点成年人爱听那味道的流言蜚语。

    这街道办主任别看只是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可在这个户口大过天,劳动关系得让他经手盖章的年代,石万磊也没少被他刁难,弄得要工作没工作,要真相没真相。本来他是在边防任务中失去一只眼睛的人,这样的伤残等级本该得到当地的抚恤和照顾,可街道办主任把他名额弄没了不算,最近还开始打起了别的主意。

    他一直鼓动市总工会去金鱼胡同口建青少年文化宫,而建设的位置正好需要占用石万磊的房子,到时候他不拆也得拆。可以前高美兰在的时候是很讲道理的,明确说了,人胡同口第一家不愿意搬迁和拆房子,这文化宫建不了,让他回去吧。

    可封登辉,也就是这个青阳街道的主任,不知道从哪里找了关系,让市委给工会施压,还把他家那傻闺女带来门口闹,说他闺女当年之所以会被恶人吓傻,就是这些她们这些搞妇女儿童工作的人没做到位,这事得她们负责,以后建起文化宫来,让更多的孩子能够有个安心学习的地方,这也是为未来的社会主义花朵做贡献啥的……套话倒是一堆堆的,可高美兰是什么人,能同意才怪!

    “这不,最近听说咱们高主席调省城去了,他又来磨人。”

    安然是真没想到,原来石万磊的女儿去世还有这样的“故事”,难怪金鱼胡同的孩子对石万磊是又恨又怕,当时她还觉着奇怪,明明是不怎么相干的啊,他又不爱出门。说不定就是这个街道班主任怂恿挑拨的,去年石万磊好容易借到钱做倒爷,估计也是被街道班主任偷偷举报的,不然石万磊不去的时候怎么没人抓,他那天去了刚好就有公安了,还让他一个有公安工作经验的人一抓就被抓到。

    现在想来,当时以为是偶然的事,全是疑点啊。

    想通了,安然忙问:“那现在的贺主席是怎么想的?给他建吗?”

    贺林华刚上任两个月,还不清楚情况,说不定还真会被他花言巧语给鼓动。安然对石万磊那是发自内心感谢的,现在知道了他曾经的职业,那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都是跟宋致远严厉安一样为社会做贡献而顾不上小家的人,她必须帮一把,帮他守住房子。

    房子,是他和女儿唯一的纽带,有房子在,他女儿的魂魄还能找回来,要是连房子也没了,那他跟小石榴就真的什么交集都没了,她会迷路的。

    在这一瞬间,安然决定,要帮他保住房子!遂端着茶缸子来到走廊往下看,封登辉是个四十几岁的男人,脸色潮红,双目像闪着火焰,下一秒钟就能喷出火苗来似的,被他堵住的正是一头雾水的贺林华。

    “有什么事去办公室说,你的意见我们会考虑。”贺林华脸色已逐渐不耐烦。

    “我就在这儿说,你们工会的老娘们一天尽不干事儿,就知道领工资,工资还比咱们高那么多,你们对得起党和政府发的这么多工资吗你们?”封登辉一张老脸那叫一个愤懑。

    工会本就没几个男同志,恰巧今儿男同志们都下乡了,就七八个妇女同志在,被他一扫把打翻一船人,心里实在不爽,但知道他不是个善茬,已经来过许多次了,谁也不敢顶嘴,一回嘴他就找着发泄对象了,张开臭嘴就是一顿疯狂输出。

    大家越是没人去帮忙,贺林华越是被他缠得脱不开身,她两只手加起来只有六根手指头的弱女人,怎么可能是全手全脚还力气贼大的男人的对手?

    安然就看不惯这种有事不好好说事儿,有理不好好讲理的人,你一大老爷们你缠着人家女同志,很明显是扯皮啊!管他娘的有理没理,一律当无理取闹对待。

    安然眼睛一动,有了。众人只见她们的小安主任从从容容地走进办公室,从门后的脸盆架上端起半盆热乎乎的洗手水,这是刚才众人为了吃烧麦用的洗手水,说不上脏,也说不上烫,大家不知道她端起这盆子是要干啥。

    安然端着盆,站在二楼过道上,眼看着贺林华烦不胜烦,绕开封登辉的阻拦准备上楼,二人之间离了有三米不到的距离,说时迟那时快,一盆温水从天而降,把封登辉兜头淋了个透心凉。

    哦不,还不凉呢,刚泼上去那一瞬间,水是温的,从天而降的水大部分从他头上、脸颊、脖子淋进了胸膛、肚子,甚至淋到了下半身……也就几秒钟的功夫,跟人体温度比起来,水不算热了,开始转凉,外头还早早的下起了雪……封登辉打了个冷颤,“谁啊?眼睛瞎了吗?!”

    安然也不露脸,拎着一把摇摇欲坠的快要破得不成样子的水壶,水壶盖子是开着的,“下头哪个疯狗乱吠,我这水壶可不稳,咱们工会清水衙门,没钱换新的用,要是不小心掉下去或者热水倒下去,要怪就去怪上级部门啊……哎哟……”还冒着热气的水就洒了一点出来,吓得封登辉一个箭步跳开。

    那热腾腾的可是一壶开水啊,除非不想要这张脸了。

    他跳开去还想骂骂咧咧,安然已经大声招呼门口保卫科的同事:“这人扰乱机关工作秩序,影响他人工作你们还不赶紧送派出所去?”

    两名保安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跑过来。这工会来办事的人不少,也有撒泼扯皮的,确实不少,而且因为业务对象多为妇女,他们也不好对妇女怎么着,但这大老爷们,刚才叫得比狗还大声,比狗还凶恶,早看不惯了。

    封登辉顶着一身逐渐变凉的水,跑得比兔子还快!开玩笑,要是进了派出所,留下个案底啥的,他的工作就成问题了。

    可他还是不甘心啊,跑到大门口,确保不在人单位范围内,这才伸长了脖子,踮着脚骂骂咧咧。

    一群女干部们,看得那叫一个爽,纷纷说:“小安主任你厉害啊,他再骂你就再吓唬吓唬他。”

    安然笑着说:“不用吓唬,他马上就得冻死了。”

    外头下着今年第一场雪,还越下越大,室外气温零下七八度,他那一身水马上就要结成冰壳子,他要不怕冻,不怕死,那就骂呗,欢迎之至。

    果然,冯登峰没骂几句就抖抖索索着跑了,大家冲安然竖起了大拇指。

    贺林华回头,看了看这个年轻的女工主任,她做事风格,似乎……也挺直接?以前,贺林华对安然没啥特别的感觉,只觉着她年纪轻轻就被提拔上来,基层工作经验也就两年多三年不到,应该是能力不差,后来自我介绍的时候发现她是话最少,信息最全面的,又到上次跟她讨价还价要经费,真是印象深刻呢。

    优秀女人总是最能欣赏自己的同类,安然并没注意到贺林华对她态度的转变,她现在忽然想起有个事情必须马上去做了。不过今儿是雪天,一直等到两天后雪停了太阳出来,大地又开始短暂回暖,她才带着小猫蛋去个地方。

    小猫蛋蹦跶着她的羊皮靴子,今年又长大一岁,鞋子有点点小了,外头也有好几个地方破皮了,但她还舍不得送人,说是爸爸给她做的,她要穿着等爸爸回来。这不,牵着妈妈的手,她满怀期待地问:“妈妈我们去干啥呀?”

    “去帮助你海盗伯伯。”

    小猫蛋顿时想起上次的事,“我们怎么让坏人写不了字呢?妈妈。”

    安然带着她,先到李小艾家一趟。

    “小艾不在家,说是出差了,安姐你们找她有事的话给她留个口信也行,等她回来我转交给她。”姜海燕正给李忘忧穿衣服。

    李忘忧也就是小悠悠,她现在快一周岁了,小小的鹅蛋脸跟妈妈很像,一双眼睛又大又圆,十分可爱。李小艾那是常年不在家的,顶多两三天回来一次,可小丫头现在牙齿出得好,能吃不少辅食,还会“得吧得吧”说很多话了,每次妈妈回来她都能甜甜得叫“妈妈”,跟妈妈也很亲,看得出来海燕带得不错。

    而且,安然细心的发现,她们家靠窗的桌子上放着几罐全新的还没开封的海城牌麦乳精和婴儿奶粉。肉眼估计这些东西少说也得值个百八十块钱,倒不是说李小艾买不起,而是她的工资基本一分不动,每个月都是姜海燕拿着她的印章和工作证去财务室取的,基本也就能花四五十,还能剩二三十块在户头上,出纳帮她记着呢都。

    而海燕这个人,以前穷惯了,花钱很省,除了满足小悠悠的日常营养健康,她不会多花一分钱,哪怕是做饭也是做两锅,悠悠吃好那锅,她自个儿就随便吃点稀饭馒头就咸菜,买奶粉这些安然跟门市部那边打过招呼,让她直接去就行,每次拿的都是最便宜的价钱,而她每次也只舍得买一罐,等快喝完再去买新的。

    不像安然会囤奶粉,到现在还有半罐子剩的,她可是非常非常会过日子的。

    但安然只是心里奇怪,也没问是谁送的,她觉着帮忙是帮忙,但管太宽就是没界限感了。于是笑了笑:“不找小艾,我找你。”

    姜海燕一愣,“小安找我啥事呢?”

    “我来问问,知道你爸最近在哪儿干活吗?我找他要一桶石灰,能刷墙用。”

    姜海燕立马道:“是你们家房子需要刷吗?”她赶紧准备解下围裙,这就去找姜德宝大叔。

    安然哭笑不得:“哎呀你真是,忙啥呢,我家房子没事,是我想帮别人刷,你把他们干活的地方告诉我,我自个儿去找他就行。”

    小悠悠跟猫蛋姐姐咿咿呀呀不知道说些什么,越说越开心,居然张开手要让姐姐抱。

    哪个小女孩不喜欢当小妈妈呢?安文野可是经常给那些小兔子小熊猫当“妈妈”的人哟,此时有个真正的奶娃娃要抱抱,她立马手一痒,就给伸出去了。

    安然虽然在跟海燕说话,但一直注意着孩子,此时忙说:“小野你还小,抱不动妹妹,俩人在床上玩就行了,啊。”自个儿走路还时不时踉跄呢,这么小的孩子摔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小猫蛋有点倔强,就像当年在小海燕哥哥总是偷着抱她一样,她其实已经偷着抱过悠悠妹妹啦,“我抱得动,不重。”

    安然也不是一味溺爱,把脸一板,“不是光抱得动就行,咱们要对小妹妹的安全负责,万一摔了妹妹怎么办?”

    小猫蛋“嗯”一声扁着嘴,心里很委屈。

    问到地址,安然留女鹅在这里玩,她去找姜德宝买了一桶石灰和半桶红油漆,这些东西是统购统销的,她没有票据和介绍信很难买到,但姜德宝的建筑工程队里却不缺。

    姜海燕是个心思十分细腻的女人,又因为结婚多年从来没生过,甚至都没怀过孩子,特别喜欢孩子,这大院里的孩子她一个个如数家珍,尤其是小猫蛋,那是她最喜欢的。

    此时,见她低着头扣手手,一直不说话,忙小声问:“小猫蛋怎么啦?”

    “我不是小猫蛋,我是小野。”本来,小丫头只是有点委屈,现在都委屈爆炸了好吗?直接带着哭音说:“阿姨,我是我妈妈的小猫蛋,我妈妈一个人的……呜呜……”

    哎哟,这可吓坏姜海燕了,赶紧把小悠悠放床里侧,用被褥围挡起来,抱着小猫蛋哄:“这是咋啦,跟阿姨说说呗,咋这么委屈呢?”

    小猫蛋也说不上来,明明妈妈以前也凶过她,还凶过哥哥的,可今天她就是觉着委屈。只有做错事才应该凶,她又没做错事。

    是的,安文野固执地认为,自己没做错事,一点也没错。因为她完全能抱得动妹妹,也没摔过妹妹,妹妹还超喜欢她呢,为什么妈妈就是不许抱呢?

    姜海燕看她哭就心疼,比自己哭还难受,忙搂住她颠了颠:“阿姨给你泡麦乳精好不好?香香甜甜吃了就不生气啦。”

    大部分孩子听见麦乳精都会高兴,但安文野那是从小到大吃惯了的,不馋也很懂事,不会说辜负别人好意的话,“谢谢阿姨,留着给妹妹喝吧,我……我是大朋友,不是小朋友了。”

    海燕哈哈笑,“你在阿姨心里,你妈妈心里,永远都是小朋友,小宝贝知道吗?”

    “真的吗?”可她怎么感觉她已经不是妈妈的小宝贝了呢?

    自从那天在新华书店,她算出明朝哥哥的题目后,妈妈就不爱她了,一点儿也不爱了。

    悠悠现在正是馋嘴的时候,啥都喜欢吃,闻见香香的麦乳精味道,口水就流到下巴上,“麦麦,麦麦!”

    显然是很喜欢喝的,小猫蛋就跟她你一勺我一勺的喝起来,姐姐特别贴心的帮着妹妹吹吹,妹妹就眼巴巴的口水滴答的看着……就这样,房平西站在门口,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姜海燕看见他,脑袋都大了,“这位同志,你怎么又来了?”

    小猫蛋迅速支楞起耳朵,房叔叔是爸爸的朋友,没听见他说话,小丫头终究沉不住气,急急忙忙问:“叔叔,我爸爸回家了吗?”

    “还没,怎么,想他了?”房平西把小悠悠抱起来,轻轻的抛了两下。

    安文野羡慕坏了,她爸爸小时候也是这么给她举高高的,现在她都变成大宝宝啦,爸爸肯定已经抱不动她啦……想想就有点难过呢。

    不过,输人不输阵:“嗯呐,我爸爸力气比你大。”

    房平西一头雾水:“???”

    “我爸爸怎么还不回来,他也不爱我了吗?一点儿也不爱了吗?”

    房平西乐了,“你个小丫头谁跟你说的爱不爱啊,你懂什么意思吗?”

    “懂啊,爱我就要抱抱我,亲亲我,还不能凶我。”小嘴巴嘟着。

    “哎哟,这是谁给你委屈受了?谁凶你?”他故作神秘,“嗯,让我猜猜,凶你的人一定是个女同志,很漂亮的女同志,对吗?”

    “我妈妈才没凶我,她……她就是……呜呜……”不打自招,说着说着又委屈上了。

    她为什么会这么在意妈妈凶她呢?因为哥哥说了,妈妈凶巴巴的天天只会骂他,他一点儿也不爱她的妈妈,可吃她妈妈做的菜那叫一个利索,风卷残云。

    小孩再聪明,也只会听字面意思,记着哥哥说的,爱她就不凶她。

    房平西笑笑,也没把她的小心事当回事,但可以顺便问问宋工到底啥时候回来,他后院起火了,他们家最厉害的两个女同志干架咯。

    宋致远在沙漠里接到这个卫星电话的时候一脸懵,他妻子和女鹅吵架了?而且女鹅还委屈坏了,那可不是小事啊,必须回,马上回,等最后一次试飞结束,把所有数据填完立马快马加鞭回去,收尾工作就留给房平东了。

    当天下午,传说中的“干架”的母女俩带着东西,开着车子又折回石万磊家门口。正是吃午饭的时间,胡同孩子都在自个儿家里吃饭,外头很安静。

    安然叫小猫蛋来只是增强她的参与感,其实全程压根没让她帮忙,石灰和油漆都是有刺激性气味的,安然让她离远些,自己穿着一身宋致远的旧衣服,头上包一块头巾,戴着手套一刷子一刷子的,站在一把高板凳上,一个小时累得那叫一个腰酸背痛,好容易才把一整个院墙外围给刷得雪白雪白的,白得简直都晃眼了!

    “哇哦!好白呀!”小猫蛋围着墙跳了两圈,哪儿哪儿都是白的,不过以她的观察力倒是很快发现有些地方白的很不均匀,有的地方还露着一点点原来的土黄色。但她是妈妈的捧场王,妈妈做啥都是棒棒哒!

    这时候的她,哪里还记得早上闹的矛盾啊?谁说她委屈了,她一点儿也不委屈!谁说妈妈不爱她?明明很爱她的好吗?

    这时候,胡同大孩子出来了,也被这面雪白雪白的大白墙给惊到了,“你们干啥呀?”

    “当然是给我石头伯伯刷墙咯。”小猫蛋学着哥哥,一副很拽的样子。

    小拽妹。

    “不是,你们刷了干啥?又不是你家的。”石灰不要钱啊。

    小拽妹想都没想:“因为,这是我石头伯伯家的呀。”

    其他人:这小傻子,不就是一无儿无女的独眼龙嘛,讨好他还能怎么着?是把他的霉运分一半给她们,还是再被他吓疯一个呢?

    要说这胡同里的孩子为什么这么讨厌石万磊呢?小猫蛋不知道,安然却是清楚的,石万磊得罪了封登辉,封登辉作为这个街道的“土皇帝”,只要表现出对石万磊的不喜和排斥,其他人为了一个工作名额,甚至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好处,多的是上去直接挑衅石万磊,排挤石万磊的。

    他这几年还能住这里,估计也就是自己够强硬够凶恶,要是换了别人,不被赶走也得抑郁了。

    而支撑着他在这个谁都不喜欢的环境里住着,大概就是小石榴吧。

    等着小石榴的魂魄归家。

    小猫蛋“哼”一声,不跟这些坏哥哥坏姐姐说话了,石灰刷上去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干,但好在安然刷的并不多,只是薄薄的一层,今儿又出了个大太阳,一会儿就干了。

    不仅孩子们在看,就连胡同里的大人,也三五成群躲在一边看着呐,就想看看这个女同志她到底想干啥,这两年来还没人敢跟石万磊接触,更别说是帮他。这女同志到底是烂好人呢,还是不清楚状况呢?

    想着,只见安然又拿起刷子,蘸着红色的油漆,在墙上刷起来。

    有老太太问小猫蛋:“这是谁家孩子啊?”

    小猫蛋想了想,虽然不喜欢这里的哥哥姐姐,但老奶奶是老人,她要懂礼貌:“小安主任家哒。”

    这孩子白白胖胖,又很文静,不像胡同串子,一看就是家庭条件不错,家教也好的娃娃。就有人问,“小安主任又是谁啊?咱们街道上有姓安的干部吗?”

    小猫蛋看了看妈妈,见她没反对,这才字正腔圆道:“小安主任是工会的。”

    其他人还想再问,忽然有人说:“嘿,这女同志咋在墙上画五角星呐?”

    原来,安然用红油漆在白墙上画出几颗鲜红的大大的五角星,每一颗都有脸盆那么大。但凡是上过学的,谁不会画啊?安然画得很标准,还很快,用据此木板在下头隔断挡着,不然油漆会往下淋。

    “这一颗颗五角星,象征着的是最高领导人对咱们的关爱和指挥。”安然简短地说。

    刚才问话的老太太又问:“小女同志,你知道这是谁家的墙吗,你居然就敢画上去,当心那个疯子出来,他发起狠来可是谁都敢打的!”

    “就是,他连咱们街道办主任都敢打,就是十岁的小女孩也不放过,他简直不是人,他就是个畜生!”

    其他人纷纷附和。

    安然也不反驳,冷笑着,大声喝问:“这里的一寸一土是社会主义国家的吗?”

    众人不明所以,“是啊,肯定是。”

    “那这是社会主义的墙吗?谁敢说不是?啥谁家的,你敢说你家的墙是你私有化的吗?你是想走资本主义道路吗?”

    被她指出来的骂“畜生”的年轻人,脸色就一变,立马改口:“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家的墙,不不不,这儿的墙都是社会主义的。”

    安然冷哼一声,高声道:“这道社会主义的墙上,画着五角星,知道五角星怎么来的吗?那可是革命先烈用鲜血染出来的,谁要是敢把它们擦掉,敢在上头乱写乱画,敢把墙拆掉,谁就是跟咱们唱反调!”

    她的声音很清脆,吐字非常清楚,每一个字之间的停顿都恰到好处,保证能让所有人都听清楚,那是她的决心,也是她的力量,更是她的“魔法”。

    所有人为之一振,这小女同志看着不吭不声的,咋跟斗天会那些小将一个样啊,动不动就大帽子一戴……但心里吐槽归吐槽,大人们立马改口教育自家孩子:“听见没,这面墙以后再不能乱写乱画了,不然……”

    “谁要是敢玷污革命先烈的鲜血,我第一个不饶他!”刚才被安然反问的年轻人,忙着第一个表决心,他家庭成份不太好,最近准备去只接收红五类的厂里上班,要是让人抓住小辫子就没戏了。

    “对!谁要是敢拆墙,我第一个不同意!”

    “对,我们不同意!”孩子,八九岁半懂事的孩子,其实是最容易被“鼓动”的,只要有人带头喊口号,这事就板上钉钉了。

    安然很满意,但为了以防万一,她还得再上一道保险。

    只见她继续用剩下的红油漆,在白墙上大大的写了一排最高指示——“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

    有识字的大声念出来,所有人肃然起敬,这句伟大的真理,在今后的几十年得以验证。安然写完都有点恍惚,什么样的伟人,能够在那样的环境下总结出这样的真理,并将之付诸一生?

    真是,想想就热泪盈眶啊。

    第65章 三更合一

    接下来几天, 安然都带着杨芳芳和李菊花搞调研,在市里各大小单位里跑。别的不说,世面倒是见过了, 安然以前从来不知道, 一个小小的阳城市居然有这么多家单位, 除掉各机关,哪怕每天跑四家, 每家待一小时,除掉路上的时间,大家伙也累得够呛。

    两千块钱倒是已经拨到樊丽萍那儿了,其他部门的已经各自领到部门手里, 马上就能花出去了。

    可安然的目的不是把经费花出去, 两千块钱无论怎么花也不可能花出花儿来, 她有自己的计划。

    因为实在太累了,安然就让杨芳芳和李菊花在办公室休息几天, 换另外两个跟着出去, 一个叫邵梅, 一个叫何青青,还有一个正怀着孕, 安然得照顾一下,这种雪地里骑车的事坚决不能让人干,平时没啥事安然都是催她早点回家的。

    亲力亲为惯了, 安然还真是不放心把工作甩手给别人, 去哪儿都自己带着个本子,一圈下来她算是了解整个阳城市的情况了。

    但人也瘦了两斤,好像连皮肤也晒黑了两个度,气温是低, 但石兰省的紫外线也是真强。

    但跟工作能带来的成就感和满足感比起来,这点外貌上的变化又算得了什么呢?

    邵梅和何青青比她就好多了,因为出去时间没她多,虽然说这年代的人没啥防晒意识,但每天办公室坐着,雪花膏擦着,出门还把帽子戴着,倒没啥太大变化。

    尤其邵梅,是安然叫了好几次,才不情不愿出门的。平时安然没安排到她的时候,她就仗着资历老阴阳怪气,一会儿说她新官上任三把火,一会儿又说其他人是拍马屁准备拜码头……可安然要是哪天没出去调研吧,她又要背后嚼她不干正事只会做办公室。

    安然心想,到了新单位就是一个新的开始,得控制一下暴脾气,领导就该有领导的风度,所以一直也没翻脸。

    此时,铁蛋看着他小姨这张有点黑的脸,叹口气:“姨你可少晒点太阳吧,等我姨父回来都认不出你了。”

    安然还没说话,小猫蛋先忍不住插嘴:“可是,可是我能认啊。”

    “边儿去,说的是我姨。”铁蛋剥好一个蒜瓣,假装要喂她嘴里,吓得她赶紧一把捂住嘴,哼坏哥哥!臭哥哥!

    “我是坏哥哥,那谁是好哥哥?房明朝吗?他现在跟我一个学校了,你要喜欢跟他玩儿,我哪天带你去上学,怎么样?”

    小猫蛋认真的想了想,“好鸭。”

    铁蛋眼睛一瞪:“那你不跟严斐玩了吗?”

    小猫蛋也学着他叹口气:“弟弟不在家啊。”

    事情是这样的,夏天的时候高美兰不是调省城去了嘛,她喜欢孙子,而严厉安和胡文静也心疼她一个孤家寡人在省城待着,就寻思着反正严斐还不到读书年纪,给送省城去陪陪奶奶呗?当时小伙子是高高兴兴的去了,还跟猫蛋姐姐夸下海口,等他回来看她,他要每天把糖省下来带回来给她吃,巴拉巴拉小嘴可甜了。

    结果这一去,马上半年了,还一次也没回来过,只胡文静每个月上省城去看一次,听说现在跟着奶奶学得可乖了,已经会写自个儿名字啦……可他都忘了姐姐咯,小猫蛋生气地想。

    哼,严斐说话不算话,难怪他只能当男孩,不能当女孩!

    自从去了省城,小严斐只给她打过一次电话,还是打到二分厂厂办去,忙得脚不沾地的工作人员接到一个奶声奶气的电话,说要找安文野,大人们谁知道安文野是谁啊,都问他们厂里有这个人吗?

    倒是有人想起来,怕不是也是个小孩子?姓安的小娃娃,怕不是安干事家的?大家跑隔壁工会去问,还真是有这么个人。

    但等陈媛媛把小猫蛋找来接电话的时候,那边已经挂断了。这么一耽搁,占着线,中途有好几个电话打不进来呢,厂办的人本来有点意见的,结果一看小姑娘气鼓鼓的比他们还气,顿时又都乐了。

    妈妈帮她查过,查不到那天打来的号码,小姑娘想回电话也回不了,别提多难过了。她当时要是不睡午觉,不在悠悠家玩就好了,电话肯定就能接到了,唉。

    安然最近忙着,本来早就打算帮她去问问胡文静的,“那你等着吧,下午下了班我去门市部问问你文静阿姨。”她平时肯定跟那边有联系,问个号码就是。

    高美兰的工作也很忙,其实也没多少时间带严斐,就给早早的提前送市委机关幼儿园了,又给配了个保姆,专门负责接送孩子和祖孙俩的生活起居。

    当然,经过钱大妈那个坏保姆,现在他们的保姆可是书城市委直接给派的,经过考察的,而且很专业,一日三餐吃啥喝啥营养搭配,比例科学,几点接送孩子,那都是有纪律的。

    更何况幼儿园就在市委家属大院隔壁,门口有警卫,其实不用保姆接送,三岁的小严斐也能自个儿回家。

    胡文静倒是乐得轻松,虽然时常也会想儿子,觉着膝下空虚,可每天不用操心儿子吃喝拉撒,不用管他睡不睡觉,还送去学校里提前上学,比别人早一年接触科学文化知识,她心里还有点高兴呢。

    每天就上班下班吃饭逛街找朋友玩儿,它不香吗?

    反正丈夫也经常不在家,她一个人住着大房子,别提多舒服了!

    “小安你怎么都不来我家玩?去了两次你们单位,她们都说你出去调研了,你最近忙啥啊?”胡文静嗔怪着说,一把挽住安然的胳膊,“黑了黑了,原本你这身小白皮可羡慕死我了。”

    安然于是把工作上的事说了,“你说这两千块,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的,我怎么花还真是个问题。”

    “这还不简单,要么直接发,给困难女职工发钱呗。”胡文静说完,想起要是婆婆听见,肯定又要说她说话做事不过脑子,忙改口道:“还是送东西吧,把钱拿去农村换成鸡蛋,再把鸡蛋送给困难女工,既帮助了女工,也帮助了农民。”

    嘿,安然没想到她还能想到这么接地气的法子,“看来小斐奶奶不在这半年,你进步挺大,啊?”

    “快别提了,长进啥哟,小斐他爸还说我不求上进呢。”

    “怎么说?”安然也是好久没跟她聊天了,朋友之间的交流总是能带给她快乐。

    “上个月,咱们门市部的副主任不是调走了嘛,就想提拔一个副主任上去,门市部提我,我给拒绝了。”

    “为啥?”安然没想到,这年代如此公平,上升通道如此畅通,居然还有人不愿意上升。五十年后年轻人咸鱼瘫,那是因为资本已经盘踞一切能挣钱的行业领域,上升渠道已经对没背景的年轻人关上大门。

    在这个热火朝天干劲十足的年代,连她都想大干一场,干个名堂出来呢!

    “我就想舒舒服服过个日子,不喜欢管别人。”

    “可你不管别人,就要轮到别人来管你,对你指手画脚啊。”是她就不能忍。

    “那也没啥,只要不是违背我原则的,我做便是。”

    安然一愣,好像也有点道理?做一个听话的小兵,也不错。

    “孩子给他奶带着,也是好事儿,他奶的人品和修养,我这做儿媳妇的也不得不佩服,但……离这么远,见不到孩子,我们也挂念……老严的意思是,不行年后咱们也想想办法调书城去算了,总这么分居对小斐也不好。”

    安然很赞成,不敢想象要是让她为了工作和小猫蛋分居两地,估计猫蛋不哭她就得先哭了,孩子都是妈妈的心肝肉啊。

    “要是我能当个副主任或许以后更好上去,但我就是这么不求上进吧……”胡文静哈哈一笑,只不过是自嘲罢了,听说她的娘家哥哥就是在省城商业厅,父母都是退休的百货系统干部,一家子跟商业那都是千丝万缕的,想把她调省城去倒也不难。

    安然要说不羡慕是假的,她的人生就是啥也不干,哪怕只是混吃等死,那也是吃穿不愁的。不过,安然并不想成为这样的“人生赢家”,她更想让闺女成为人生赢家,自己起早贪黑干工作,就是为了能让她过上现在胡文静正在过的日子……想想是有点沮丧,她希望小猫蛋到达的人生终点,只是胡文静的起点,家族的底蕴和资本在这时候显露无疑。

    不过,她也不灰心,无论安文野最终能走到哪一步,那都是她的好闺女,她的心肝肉。

    问到电话号码,她就赶紧回家去,赶着回去看她的心肝肉了。刚转过铁皮房子,听见心肝肉笑得“咯吱咯吱”的,黑花也激动得又蹦又跳又摇尾巴的,安然心头一喜。

    “妈妈,我爸爸回来啦!”

    果然,小院里站着个高个子男人,正把闺女驼在肩上,把她激动得一张小脸通红,小小的口水泡泡喷在空气里,仿佛能晕出一道彩虹。

    宋致远回头,看见他的漂亮妻子,脸黑了,头发长了,整个人虽然瘦了但精神状态很好,比他在家还好……虽然知道小安是个很独立的女同志,但他心里也有点微妙的失落。

    是的,他承认,他爱上她了,爱死了她的独立,她的果断,她的机智,她对这个家庭的付出,对事业的努力……嗯,还有一手不错的饭菜。

    可她似乎,并没有他这样的“爱”。姚刚不在,他的妻子打过好几次电话,叮嘱他天冷了多添衣,下雨了注意别着凉,沙漠里干燥少吃上火的东西,有条件就多吃水果……虽然在他听来都是废话,可每当姚刚嘚瑟的时候,他就会想,他的妻子会这样吗?

    不,他的妻子迎接他的方式就是一声“回来就好”,紧接着是一桌他爱吃的糖醋鱼,一锅杂菜火锅,都是自家种的菜苗,又嫩又绿,光闻着味儿干燥起皮的嘴唇就得到了缓解,吃起来味道也是难得的清淡,再配上大白米饭,他觉着自己这个吃了几个月牛羊肉的胃也终于活过来了。

    这不,安文野手里拿着一个金黄的鱼块,小口小口把鱼皮吃掉,再用手扒拉着,一根一根的扒刺,一面吃一面问:“爸爸你,你出差吃什么呀?”会不会有鱼鱼吃呢?

    “牛肉罐头,羊肉罐头。”

    “哇哦!”兄妹俩异口同声:“这也太幸福了叭?!”

    要知道他们一年也吃不上几次牛羊肉,这还是妈妈(小姨)从来不短他们吃的,没有也想办法搞来,吃一次那叫一个香啊。别人家那是想都不用想的,阳城市境内,除了回民,是很少能买到牛羊肉的,哪怕是拿着宋致远的干部票,还有胡文静送的她婆婆用不完的高级干部票,也顶多就是能买到点好肉和牛奶。

    罐头本来就是好东西,牛羊肉也是好东西,用牛羊肉做的罐头,那不是好上加好,天大的好东西吗?!简直比油渣韭菜大包子还好的好东西啊!

    可宋致远的满脸菜色告诉他们,再好吃再高蛋白的东西,连续吃两个月,那也是味同嚼蜡啊。他们在沙漠里,啥也没有,全靠军区补给,为了保证足够的体力,都是本着最好最高蛋白的原则,给送的都是各种牛羊肉罐头,鱼肉罐头,午餐肉罐头,以及牛羊奶什么的。宋致远的胃本来就不喜欢吃肉,更不喜欢喝奶,他唯一说得上还算喜欢的高蛋白就是鸡蛋,结果他愣是一颗鸡蛋也没吃上……因为没有水源。

    更别说还想吃鱼,吃绿色菜,连野菜也没一根,当然他们也没时间出去。

    “这么艰苦呐?哎哟,我还以为你们出差是住招待所吃食堂呢。”难得女婿回来一趟,包淑英就在家里跟他们一道吃饭,她跟着陈六福去过一次隔壁市出差,人家就是住的高级招待所,还天天要么跟那边负责接待的人下馆子,要么她俩单独出去吃食堂,老两口就当旅游了。

    宋致远点点头,不知道该跟岳母说啥,他的所有语言能力好像只对妻子和女鹅有用,跟其他人他并没有交流的欲望。

    幸好,包淑英也不在意,转而说起陈家那边的事:“然然你见过你陈叔的儿子吧?”

    安然点点头。

    “他昨儿过来我们这边,说让我问问你,你哪天有空,咱们一起去他们家吃顿饭。”

    安然一愣,她跟陈叔的儿子也就他们结婚前见过一面,一点印象也没了,唯一还记得的就是好像个子不高,比陈叔还矮几公分,那次见面也没说上几句话,主要是他忙着跟陈叔商量啥,她当时不想掺和,就提前走了。

    见闺女疑惑,包淑英忙问:“你陈叔让我问问你,你前不久是不是去过他们单位?就小陈的单位,酱油厂。”

    说酱油厂,安然就明白了,是去过。

    估计就是因为去过,还让小陈看见了,搞不好还从哪儿听说了工会有经费的事,想来找点关系。因为上次见面的时候,听说她只是在二分厂当一个小小的干事,他可是没拿正眼瞧她的,后来吃饭的时候陈叔无意间提起宋致远在二分厂当副厂长,他的态度立马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又是要给她敬酒,又是叫“妹妹”的,热情得不得了。

    这种人,安然上辈子见多了,也不以为然,反正该怎么就怎么,没跟他热情,也没给他难看。毕竟,母亲是要跟陈叔结婚,但并不是嫁进他陈家,给他们当牛做马的使唤。

    “哎呀,我最近很忙,妈你转告他,别,你也别直接跟他说,就告诉陈叔,说我最近不得闲。”陈叔对自家儿子还是很了解的,一定会帮她解决。

    吃过饭,宋致远一刻也不多等的就跑进卫生间,赶紧给自己从上到下狠狠地洗了一次澡,其实他刚到家就洗了,可沙子就像是无孔不入似的,才一会会儿,这身上头发里感觉又有沙子随着汗液分泌出来了。这两个月在沙漠里他是真给憋坏了。

    小猫蛋今天对爸爸的兴趣比对妈妈大,就站在卫生间外,靠在墙上,“爸爸你洗澡澡了吗?”

    “嗯。”

    “那我咋没听见水声呢,你是干洗吗爸爸?”

    宋致远:洗澡有干洗的吗?

    “我哥哥就喜欢干洗,他说,说……”说什么她没想起来,但她想起另一个事,捏着鼻子说:“哥哥放屁超臭,拉臭臭也超臭。”有一次她急着嘘嘘,哥哥刚拉完就跑进去,可把她臭坏了。

    这就是告状的意思了,可宋致远没听出来啊,“大便本来就臭。”

    “不,我妈妈的就不臭。”

    宋致远满头黑线:“???”这是个什么鬼畜话题,难道要讨论全家谁的大便最臭吗?

    不过,他想起来这次急忙回来的原因,忙问:“你怎么跟你妈吵架了?”他只敢问闺女,可不敢问小炮仗妻子。

    “没吵架鸭,小野超乖哒!”

    “那上次房平西怎么说你还委屈哭了,是不是妈妈说你了?”他单纯只是好奇,没有任何兴师问罪的意思,以他的家庭地位,还真不敢。

    “方平洗是谁呀?”小猫蛋想了想,“哦,是那个叔叔啊,我没有,没跟妈妈吵架,只是……”

    她小心的回头观察,发现妈妈还在厨房洗碗,这才小声说:“妈妈不爱我了,一米米点也不爱了……不过,她现在又爱我安文野啦。”

    宋致远是搞不懂孩子的心思,这才几天,一下说不爱了哭得死去活来,一下又说爱了,最爱了,什么的……老天,他哪里搞得懂哟。

    不过,他最近也有跟闺女同样的委屈,只见他在浴室里叹口气,关了喷头,“她也不爱我。”

    小猫蛋是谁呀?那就是个双面间谍,永远无条件只忠诚于妈妈的双面间谍,听见这话也不跟他聊天了,立马哒哒哒跑厨房去,抱着妈妈腿就告起状来:“妈妈妈妈,我爸爸说,说你不爱他哟。”

    快夸夸我吧,我就不一样,我永远只爱你哟。

    安然:“……”这个宋致远又搞什么名堂,教坏孩子!

    不过,她可是老狐狸成了精的,很能沉得住气,一直到洗漱完,一家子躺床上,才老神在在问:“说吧,咋回事,看把你愁得。”

    “你……很忙吗?”

    安然没说话,小猫蛋抢着说:“我妈妈超忙哒!她要上班班,还要做饭饭,给我吃哟。”

    宋致远揉了揉她后脑勺,示意妻子说,他就想听听她的声音,温柔的时候清脆得像泉水,暴躁的时候又像炮仗,能一炸三丈高。

    “你闺女说得没错,我最近工作忙,局面还没铺开,至少还需要几个月,天天在外头跑,就是个欧洲人也给晒黑了。”

    “不好看。”

    “嗯?你说什么不好看?”

    小猫蛋又抢着解释:“我爸爸说,说欧洲人不好看。”

    安然哈哈大笑,知道宋致远怕是要说点别的,“大男人家家,别唧唧歪歪,要说啥就爽快些。”

    宋致远鼓起勇气:“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天冷也不提醒我多穿衣服。”

    安然一愣,“你是成年人啊,你自个儿不知道冷热啊,还要别人提醒?”要真这样,那冻病了也是活该,巨婴。

    宋致远:“……”无言以对。

    他的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迷了,紧张的咽了口唾沫,“沙漠里干燥,你也不提醒我多喝水,吃水果。”

    安然这小暴脾气,他还委屈了他,她一个人在家得闲吗?又要工作又要做饭还得带娃,她是女超人吗她?遂一个翻身撑起来,看着他的眼睛:“首先我问你,沙漠里有水果给你们吃吗?”

    宋致远摇头。

    “那我再问你,你忙起来的时候想得起来多喝水吗?”

    宋致远摇头。

    安然摊手:“这不就结了,我明知道你们沙漠里没水,也知道你不会喝水,我说了又有什么用呢?与其浪费你们卫星电话来听我絮絮叨叨一些废话,我觉着照顾好家里,教育好孩子才是最实用的。”那种明知不可能达到预期效果还硬着头皮关心的,叫无效关心。

    当然,安然并不是说姚刚的妻子不好,或许人两口子平时就是这种状态呢?各有各的行事风格和相处模式,她也没权力说人家不好。

    宋致远,再次无言以对。

    他的妻子,冷静得像个机器人。

    呵,他的机器人妻子。

    安然其实知道他就是个没得到家长关心的孩子,吃醋了,可除了小猫蛋和铁蛋,安然是真不喜欢这么无孔不入的关心人,总觉着很多话是多余的废话,成年人不需要别人提醒就能做到,做不到的提醒了也没用。

    “哎呀好啦,以后我会多关心你,你快跟我讲讲,事情怎么样了?”

    宋致远侧对着她们,嘴角渐渐翘起来:“成了。”

    “真成了?那我咋没听说消息,报纸上也没看见呢?”她还每天听收音机,也没听到啊。

    “上头还有别的考量,预计明年春天公布。”

    安然想了一下,想起当年原子弹实验成功,见诸报端也是在真正成功几年之后。“好吧,那至少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吧?”

    “嗯。”

    安然也翘起嘴角,小猫蛋直接爬起来,爬到爸爸怀里,“那爸爸不上班班了吗?可以天天陪我了吗?”

    宋致远心头一软,“嗯。”

    小丫头又是唱又是跳,又在被窝里钻来钻去,爬来爬去,跟条毛毛虫似的,她的爸爸终于也像大院里别的小伙伴的爸爸一样,能多多陪陪她啦!

    好容易孩子睡着,他终于忍不住蠢蠢欲动了,碰了碰妻子的手,小声问:“上次的衣服,还能穿不?”

    看吧,吃过好吃的他就能记一段时间,就像油渣韭菜大包子他会念念不忘。安然心里暗笑,吐气如兰,“不穿衣服不更好看吗?”

    安然几乎是凑他耳朵上,热气直接呼他脸上,耳朵里,仿佛能直达内心,像一根洁白的,蓬松的羽毛,轻轻的刮弄着他的心。

    他整张脸立马红了,以安然的眼力还看见他那光洁的脸颊上一颗颗立起的汗毛……心里也有点意动,手把手教个好学生出来,确实有成就感多了。

    ……

    半小时后,俩人热汗淋漓,就这么抱着躺一起,睡得香甜的小猫蛋被抛弃到靠墙的地方,远远的,仿佛隔了八百米。

    宋致远的手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搭她腰上,安然已经累垮了,“去,看看有没热水,我想洗洗。”

    宋致远眼睛一亮:“再来一次吗?两次也行。”

    “可我不行。”安然悄悄揉揉腰,她容易吗她,白天上班跑东跑西,晚上回家还得被折腾……可哪怕是她折腾他,最后累的还是她。

    她就怀疑了,这种事怎么永远是出力的不累,不出力还更累呢?

    ***

    第二天,安然再醒来的时候,果然宋致远居然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在床上,人正靠床头看书呢。没戴眼镜的他,看着更加文气,一张脸干净得不像刚睡醒的人,居然一点油光也看不见,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醒了?”

    “嗯,没事也不多睡会儿?”

    宋致远眼睛没离开书,“习惯了,也睡不住。”

    “睡不住?那去做早饭吧。”安然踹他,可又没用力,就那么轻轻的,状似无意的在他小腿上刮了一下。

    宋致远整个人战栗了一下,小树苗又开始进入待岗状态。

    安然毫不留情的给他留下一个背影,抱着闺女说:“去啊,你好不容易回来一天,做个早饭都不会啊?我们也不嫌弃,你会啥做啥。”

    对于厨房,宋致远并不陌生,因为他们十顿有八顿都是在厨房里吃的,餐厅因为没有厨房暖和,使用频率还真不高。锅灶他都熟悉,可就是一筹莫展,不知道做饭该从哪儿开始?或者说,首先他得想一想,这顿早饭吃啥?

    他打开橱柜,发现米和面都有,还有一把挂面……得,就挂面吧,这个他会。

    可煤炉子昨晚灭了,现在有空调,他们不需要这个东西来取暖了……他只能找到蜂窝煤和一点碎柴,发炉子是妻子教过的,他虽然没做过几次,但记性好,还记得。

    于是,七点半,等安然和铁蛋起床,发现这家里的男主人已经吭吭哧哧煮好三碗面了。把昨晚剩的洋柿子炒鸡蛋热热,浇面头上,再烫一把小青菜苗,不就是一顿合格的早餐了吗?

    “姨父你牛啊,出差还学会做早饭了?”铁蛋跟看外星人似的打量他,端起一碗,有点不那么相信的尝了一口,“还不错,再接再厉,以后咱们家就有两个会做饭的男子汉啦。”

    宋致远欲言又止,他的手,可不是用来做饭的……怕说出来被打,他不得不承认做饭其实真的很累,非常累,他额头上现在还有汗呢。

    安然只当没看见,才做这么一顿,还不是正餐,他就叫累了,那她天天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做,是不是得累死在灶台上?

    得让他知道,米和菜不是自动变成美味饭菜的,衣服也不是自动变干净,还整整齐齐叠衣柜里的,家里更不是自个儿变得干净整洁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有人在付出,在承受。

    “来,安文野,妈妈交给你一个任务好不好?”

    小猫蛋刚睡醒,从楼梯上下来,头发卷翘着,小哈欠打着,“嗯呐。”

    “待会儿你监督着你爸,让他给咱们做中饭,把家里打扫干净,再把前几天的脏衣服洗一下,记住了吗?”

    “记住啦!”

    安然也不看宋致远的如丧考妣,就看着自己的手,谁还不是个小公主啊,她的手不是天生就这么粗糙的,都是家务干多了才这样。“对了,如果你姥姥来,不能让姥姥帮爸爸的忙,记住没?”

    “记住啦!”

    铁蛋对姨父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他们这个家里的男人啊,命比黄连还苦。

    ***

    虽然红五角星是画上去了,语录也写上去了,可安然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总觉着封登辉不是那么好打发。

    这天,下班后她去菜市场买了点菜,看见居然有卖臭豆腐的!

    当然,不是特意做成臭豆腐卖的,而是副食品商店不小心放坏了,都长毛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拿出来看能不能便宜处理。

    安然看见那一层白毛就想起上辈子很多女孩子们爱吃的臭豆腐,她做阿飘的时候能看见字,能听见别人说话,可就是不知道“闻起来臭吃起来香”是个啥概念。

    要做臭豆腐,那就学后世的做法,买几个番茄,芹菜,香菜和小葱苗,运气好居然还遇见一个老太太挑着两筐折耳根在卖。

    折耳根!!!

    这可是安然活了两辈子最喜欢的调味料,因为太香太鲜了……当然,这是她自个儿认为的。在吃不惯的人嘴里,那就是毒药一般的存在,臭就一个字。

    这些折耳根跟后世菜市场买到的不一样,没那些白和粗,而是米白色偏黄的,细苗苗的野草根一样的东西,须根比较多,头上的叶子已经干枯了……安然口水都快忍不住了。

    “老太太您这折耳根咋卖的?”

    一身补丁衣裳的老太太,恍若行尸走肉,又饿又冷,已经快走不动道了。家里啥也没有了,她只能带着小孙子上山,趁着田野里山上的土还没冻上,挖点野菜来卖卖,看能不能换点钱。

    因为穿得太破了,脚下的鞋都是破的,鞋底和鞋帮只靠一根草绳连着,十个脚趾头露在外头冻得发紫。

    安然都不忍心看,她摸了摸身上,自己的衣服也不厚,脱给她不现实,而鞋子也只有一双,干脆把袜子脱下来:“您别嫌弃,穿上暖暖吧。”

    老太太感激得都不知道说啥,“小姑娘,这点折耳根你拿去吃吧。”

    安然肯定不能要啊,问清楚她只卖五角钱一筐,两筐更便宜,才八角钱,至少有二十斤!干脆掏出两块钱,不用找,说让她等一下,跑市场里头用自己的钱和票买了二十斤粗粮给她:“老太太您带回去吃吧,来一趟也不容易。”

    她以为她是大山区来的。

    谁知老太太却不肯要,还说:“我家不远,很容易来的,很近,就在东南郊的长平村……以前的长平村。”

    老太太叹口气,怀念道:“以前啊,咱们村里日子虽然难过,但有地种,有水喝,祖祖辈辈都这么过来的,现在……农药厂一建,啥也没了。”

    安然一愣,“老太太您是农药厂附近的?”看着二十斤折耳根就有点犹豫。

    农药有污染啊,它污染的不仅仅是空气,还有水源和土壤,被污染的土壤里长出来的东西,用被污染的水源灌溉着长大……不是她瞎讲究,这是有科学依据的。

    “小姑娘你放心,折耳根是好的,不是在农药厂附近挖的,隔着好几座山头呢!”生怕主顾反悔,她急着补充:“我们家以前是长平村的,前两年农药厂盖过去,占了我们队的土地,现在队里社员都进厂当工人了,附近山头全荒了,我把菜荒山上,没问题,吃不坏,你看我七十多了都没事儿。”

    果然是个耳聪目明,牙齿还完好无损的老太太。

    安然倒不好意思说啥了,开玩笑道:“好嘞,我带回去煮了吃,有毒也能消消。”

    看来,她得去农药厂走一遭了。

    第66章 三更合一

    快年底了, 家里还留足了过年的肉票,安然又顺便多买了两斤肉,打算往金鱼胡同去一趟。以前除了过年, 她很少往这边来, 那是不知道石万磊的身世, 他从来就不是会跟人诉苦的悲情人物。

    可现在既然知道了,安然这心里就十分不好受, 这样顶天立地的男人,以前可是为国家为人民付出过青春的,单他那只眼睛,就是为了把毒品拒之过门外才没了的。

    毒品的危害, 安然比谁都清楚。上辈子的宋虹晓其实是出国留过学的, 只不过她一直没跟其他人提过, 别人都以为她这么大个老板,唯一的独生女居然没听说出国, 挺不可思议的。

    九十年代, 那是以出国为荣的。

    本来, 安然也不赞成她出去,因为她的身体太弱了, 在跟前自己守着都不放心,要是再去到十万八千里外她更加鞭长莫及。可宋虹晓又哭又闹,还以绝食相逼, 安然只能同意。

    结果, 去了一个月,就让她给弄回来了。

    安然都没脸说啊,她怎么有脸跟身边人说她教育出来的“闺女”在国外居然跟着那些洋鬼子抽大麻呢?她怎么有脸说她还把自己抽进国外ICU了呢?要不是她请宋致远帮忙给她找关系,她连国也回不了, 直接就能死在国外的,哪还有机会回来戒断?哪还有机会多活那么几年?

    所以,安然对这种东西是有切肤之痛的。

    这个国家,当年就是被鸦片打开国门打垮几代人的,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有这样的决心,坚决的,狠绝的拒绝毒品!而国人之所以能有勇气,有骨气拒绝,还得多亏了石万磊这样千千万万舍小家为大家的边防战士。

    安然扛着二十斤折耳根和各种菜,来到金鱼胡同。

    第一件事赶紧看看石万磊的白墙还在不,嗯,完好无损,而且干干净净。

    谁还敢在这面光荣的社会主义墙上乱涂乱画脏话,那纯粹就是找死,安然都想好怎么找茬了,到时候她非闹得整条胡同鸡犬不宁不可。

    别的本事她不敢说,闹事找茬她就没怕过谁。

    “小安你怎么来了?”石万磊开门,见是她还挺意外,下意识往她身后看。

    “小猫蛋没来,我下班顺道过来的,也快过年了,今年怎么样?”安然自顾自进屋。

    他为了避嫌,把门大开着。这漂亮的年轻小媳妇进了他的门,胡同里但凡有一双眼睛看见,不用两个小时,整个胡同男女老少都会知道,那些好事者能编排出几十个故事来。

    他倒是破罐子不怕破摔,可她却是有家有口的。

    安然却比他还看得开,更不怕人说闲话,“关上吧,咱们聊聊天。”

    这家里是真一贫如洗啊,除了一张吃饭桌子和一张大土炕啥也没有,这两件东西也是破破烂烂的,没有任何烟火气的。安然简直怀疑,他晚上到底在不在家里住啊?

    “想好过年怎么过了吗?”

    “也就那样吧。”

    安然叹口气,“石大哥,我叫您一声石大哥,希望您别跟我见外,我知道别人肯定没少劝您,我也就不老生常谈了,如果您不介意的话,今年就到我家过,怎么样?”

    她计划的是,逝者已往,得让他走出来了。多出去走走,认识认识新的朋友,说不定能解开心结呢?

    虽然希望渺茫,但安然不忍心他再颓废下去:“你以前不是卖过手表嘛,你会修吗?”

    “修手表吗?会。”

    安然一拍手,“这不就结了,今年上我们家过年,我给你介绍几个大主顾,以后就靠技术吃饭了,省得出去当倒爷不安全。”

    石万磊倒是有点心动,毕竟要生活啊,他虽然心如死灰,但他还是得活着,只是街道办封登辉的有意刁难,他做啥啥失败,干啥啥亏本,两年下来他都没心思了。

    当然,自力更生之前,安然得把他该有的待遇重新要回来,“你把以前的工作证明和伤残证明给我。”其实阳城市的残联也是跟妇联一样,合并在总工会名下的。

    她就不信了,她把证明交过去,她们要敢卡着街道办的章,她就找贺林华去。这什么狗屁办事效率,这里要盖章那里要签字的,要是跳不过封登辉这个大王八蛋,她就换个街道班主任。

    反正,是他自找的。

    ***

    晚上的臭豆腐用油炸得又酥又脆,加上茄汁蒜泥折耳根小葱和油辣椒,就这么简单的一拌,兄妹俩又差点撑破了肚皮。

    宋致远看他们,就像人类看黑花:怎么这玩意儿也能吃得下?

    他的宝贝女鹅吃了一嘴的臭东西不算,还凑过来搂着他脖子,骑坐在他腿上:“爸爸你不吃吗?你尝尝叭,不臭哒!”

    他不敢说话,不敢呼吸,他觉着自己在这个家里是多余的。

    “爸爸你真的不尝尝吗?你闻闻,一点儿也不臭哟……呼呼……”狠狠地给爸爸吹两口仙气,力图证明真的不臭。

    宋大工程师,差点被她的小嘴巴臭晕,臭豆腐他接受不了,折耳根也是他的毒药,两者相加,简直是砒霜拌了鹤顶红啊。

    安然笑破肚皮,嗯,今晚他肯定会逼着他的小猫猫刷牙啦。最近安文野不知道跟谁学了个坏毛病,不爱刷牙了,好说歹说她就是不刷,实在被妈妈拉住了没办法,那就意思性的含口水,三秒钟立马吐出去,“刷好了。”

    可宋致远这家伙,自从他回来,猫蛋逃避刷牙的时候就找到了靠山,紧紧的抱着他,一会儿装睡着,一会儿装嘴巴疼,反正就是不刷牙。

    而他,还就答应了!

    一点原则也没有的爸爸,该!

    ***

    将近两个月的走访调研,市里各大小单位厂矿都了解得差不多了。今儿,安然要去一个特别的地方,说特别是因为她已经计划一段时间了。

    三个人骑了半小时的车,来到东南方城郊外一道崭新的铁大门前,邵梅奇怪:“小安咱们怎么来农药厂呢?”

    “来就对了,市里大大小小的单位咱们都跑遍了,现在就差农药厂了。”

    邵梅翻个白眼:“农药厂里头太臭了,咱们真要进去吗?”要吸臭气她自个儿去不就行了,干嘛还拉俩垫背的。

    这股臭味隔着大老远就能闻见,她们虽然不知道具体成分,但都有常识,肯定是对人体有害的物质,不然怎么能毒死野草和虫子呢?

    安然从兜里掏出两个口罩递过去,自己也戴上一个,邵梅和何青青才知道,小安主任又是有备而来啊!这小女同志,难怪能当领导呢,人面上一直笑眯眯的,见谁都带着三分笑意,可心里想啥,计划啥只有她自个儿知道。

    表面看是个暴脾气,可又不是只会撒泼掐架那种泼妇,她的智慧其实都是藏在心里的。

    难怪,以前高主席在的时候就一直夸她,说是个好同志,能干事那种。只不过当时大家都没往心里去,毕竟这么年轻的小女同志,参加工作时间也不长,她能有啥工作经验?

    处理工青妇残的事,其实没啥技术性难度,最重要的就是经验。

    可这半年明显能看出来,她为人处事之圆滑,做事自有一套自己的方式方法,绝对不是愣头青,这样的经验又不像有高人背后指点,因为她用得十分得心应手。

    这种既聪明又矛盾的感觉,杨芳芳几个年轻的看不出来,邵梅却是非常清楚的。正是因为清楚,她才不得不更气恼,长江后浪推前浪,把她这前浪拍死在沙滩上了,啊。

    本来,以她在工会熬了这么多年的资历,从解放后就在做妇女工作,以前在基层当了十年妇女主任,后来调到市总工会,又干了十五年,从总工会组建那天开始,她就在这儿工作。

    要说元老,她也算一个。

    可就因为没文化,在旧社会没读过书,建国初期只上过扫盲班,即使她工作干得再好,上头也不重视,没给她当领导。好容易熬啊熬,熬到前头这个主任走了,她寻思着整个女工处剩下的五个人,就她年纪最大,资格最老,从建国初就干到现在,走遍全华国也没几个……怎么说,就是论资排辈,除了按学历排,她总能排到第一顺位的。

    可谁知高美兰走之前居然搞了三个空降兵进来,女工处的主任又被人捷足先登了,还是这么个年轻漂亮的女同志,她心里实在是不舒服。

    非常不舒服。

    安然其实早就搞清楚前任辞职的原因了——一方面是疾病,听说是胃里生了个什么瘤子,病得不轻,什么退休待遇,什么劳保工资,对她都没了吸引力,人家庭条件也不错,就准备辞了回家好好养病。

    另一面嘛,也是工作实在太糟心了。

    手底下五个人,各个都是“官太太”或者裙带关系。她们的丈夫要么是市内各实权部门和大厂的一二把手,即使不是一二把手,那也是能说上话的,有靠山的。

    所以,这些妇女同志来上班只是图个打发时间,毕竟这年头不能像旧社会一样玩纸牌打麻将啊。人家不图升官发财,就在这儿岁月静好,当领导的又怎么可能使得动她们呢?

    譬如何青青杨芳芳之流,都是家里条件不错,有亲戚当大领导的,她使唤不动。而邵梅呢,人不仅丈夫是市革委会常务委员,她本身也是个老资历,想使唤她更是难上加难。

    安然搞清楚状况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高美兰这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啊,名义上是给她提拔了,可实际上却是火中取栗,困难大于收获。

    这才带她们出来几天,就一个个的不是腰酸就是腿疼的,她天天跑也没见怎么疼啊。安然觉着她们要是不求上进,那就像胡文静一样,该干嘛干嘛,领一分工资干一分活,她完全没意见。

    跟着她出来调研,本来就是分内之事,居然政府开这么高工资真是给她们养老的?

    自己是时候让她们认清形势了。

    当着何青青的面,安然什么也没说,只戴好口罩,自己身先士卒走在前面。何青青看她都不带犹豫的,想了想还是跟上了,虽然她也只想混日子,但她至少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

    邵梅眼见着她们都不再等她,就当她不存在的样子,顿时气得哟,哒哒哒踩着皮鞋就走了。

    是的,她就这么转回去了,准备回单位去了。

    安然回头,故意大声道:“梅姐这是要去哪里?农药厂大门在这里。”她指着崭新的铁大门。

    邵梅没想到,她还装模作样,索性也跟她装到底,捂着鼻子,干咳两声,说:“哎哟我这喉咙受不了,闻见农药味我就喘不上气,你们进去吧我就不去了。”

    安然很爽快:“好嘞,那您回家休息吧,今儿我算您一天病假。”有病休病假,天经地义。

    邵梅脚下一个踉跄:“我这都上半天班了,怎么能算病假?”她八点钟就出门了,现在都快九点钟了,要算也只能算半天,反正这一个上午肯定就是病假。主要吧,也是以前高美兰定的规矩太铁了,她规定病假也得扣工资,休一天就扣两块五,虽然她家里也不缺这两块五的人,但她平时是算工资少算三分钱都能发现并且要找樊丽萍扯皮的人,她能容忍被扣两块五吗?

    “那您如果不想算病假的话,就坚持上班,跟我们进去?”

    何青青也看着呢,邵梅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因为安然的每一句话都是按规程办事,她找不出错来。

    最终,在两块五的诱惑面前,她终于还是屈服了,去就去,反正她走最后,毒不死。

    安然又不是没见过她这种倚老卖老骗病假的员工,要真有病,好好说她二话不说就同意,还能用车给她送到医院门口。可啥也没干,有脏活累活不愿干就装不舒服的,那就彻底回家养着去吧,只要她舍得不领工资,闲到地老天荒安然也没意见,顶多就是超过三个月,按照规章制度予以处理就是,那是人事科的事,她只负责自己部门的工作,毕竟,规章制度不是她一个写的。

    要说这机关单位也有机关单位的好,因为每一项规章制度都是国家有明文法律规定的,有法律做背书,她底气也足。后来自个儿做生意的时候发现,有法律背书的事比没有法律背书的好做多了。

    农药厂很大,是整个阳城市唯一一家农药厂,自然也是最大的。保卫科的科长听说她们身份后,亲自出来接待她们:“安主任你们要看啥,调研啥,是生产业务方面的还是后勤保障,亦或者是职工个人情况?我这就找人过来。”

    很专业嘛,明显很有接待经验,安然笑笑,当然,戴着口罩也看不出表情,只能隐约通过眼部肌肉判断她应该是在笑。“如果方便的话,就都看看吧。”

    保卫科科长一顿,“都要看啊,那咱们就先从产品说起?咱们厂现在主要的产品就666、林丹粉和1605。”

    邵梅和何青青是地地道道的阳城市民,不知道这些数字代号是个啥,可安然是插队三年,又在小海燕种过半年地的,知道这三样都是目前农村使用频率最高的农药,剧毒农药。“你们一年的产量有多少?”

    “不多,但能保证整个阳城市大大小小上千个农业生产队的使用吧。”保卫科长得意地说。

    安然听出来了,这就是说整个阳城市的农药都是从他们厂采购的,如果一旦他们厂的产能出现问题,整个阳城市将无农药可用,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整个阳城市农业产量大减,农民饿肚子,工人没饭吃,搞不好还得闹饥荒,进而引发的就是粮食涨价、地区粮食安全。

    可以说,一旦一个行业出现垄断,那它的下游企业和行业就要被绑上同一条船,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安然其实并不赞成这样的模式,市场的活力在于百花齐放,多一点竞争对手一方面可以让消费者多一点选择,可以维持价格一定程度的稳定,另一方面有竞争才有进步,大家才会挖空心思想着怎么增加市场占有率,怎么提高技术,改进技术。安然觉着,这么大个阳城市这么多农业人口居然只有一个农药厂,实在是不太科学。

    当然,这是涉及到城市和地区管理发展的问题,也轮不到她小小一个女工主任指手画脚。只能说,高美兰没当上阳城其实是这个城市的损失,因为她记得上辈子的阳城市在七十年代中后期是有三个农药厂的,很明显这时候还没有,那就是走向不一样了。

    生产车间安然去了也看不懂,再加有个怕死怕得不要不要得邵梅在一边阴阳怪气,安然也懒得再去,只是把工作不忙的女工叫了几个过来,问了问她们工作生活有没有什么困难,平时有没有什么需要组织上帮助的。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她们走访调研了几十个厂子,遇到的女工们都说生活困难啊,家里孩子多啊,男人没工作啊,等等很实际的问题,唯有这里的女工居然一个个都说没困难。

    安然以为是有厂里领导在场,她们不敢说真话,她将保卫科的人使出去,可女工们还是说没困难。

    奇了个怪,看她们说话语气和神态,确实不像被迫说谎的啊。

    一直到走出农药厂大门,安然还在觉着古怪。这个厂子莫非是因为效益好,工人们靠工资就能吃饱穿暖?可明明保卫科跟她们说的平均工资也不高啊,甚至还没现在的阳钢二分厂高,这里的工人们,靠什么吃饱穿暖?

    但这些疑问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安然让邵梅和何青青先走了,她骑着自行车到路口跟她们分别后,又慢悠悠的若无其事的绕回来,特意绕到大门的右侧,那里是一片低矮的平房,墙和屋顶都被烧得黑漆漆的,早已面目全非,当年一场爆炸至今还未修复。不仅没修复,还就在旁边几十米远的地方盖了新厂,不仅占地面积更大,规模更大,效益也更好了。

    那场爆炸对农药厂似乎没有任何改变,除了可怜的小石榴。

    安然其实一直不相信小石榴还活着,小猫蛋说话虽然有时候挺准的,但那更多是运气的成分,因为据她观察她的闺女不是穿越也不是重生,没有任何金手指和过人的际遇,不过是遗传了她爸的智商而已,远远还不至于能铁口直断的程度。当时说姐姐还活着,姐姐会回来,不过是为了哄石万磊开心而已,因为她就是一个小彩虹屁精呀!

    她顺着厂子后的一条小路骑,看得出来,小路虽然窄,但地面整洁光滑,车轮印还清晰可见,分明是压出来的。

    这就跟李翠珍老太太说的对得上了,后头长平村的村民都不种地了,跑农药厂来上班,也不知道户口怎么解决的,反正很多人有自行车骑,那说明经济条件是相当不错的。

    难怪女工们都说没困难,这是真没困难。

    安然顺着车轮印,骑到村口,已经不是村口了,只剩七八间小破屋子,外头下大雨里头下小雨那种。她其实也不知道卖折耳根的李翠珍老太太家在哪儿,只能去找小房子,可把每一间都找遍了,也没看见一个人。

    在这年头,如此荒凉的村庄,还是第一次见。

    正想着,忽然不知从哪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安然一惊,“谁?”

    草丛窸窸窣窣,一会儿又安静下来,安然其实胆子不小,但她最怕的就是蛇黄鳝泥鳅蚯蚓这些软体动物,大冬天的她觉着应该不是软体动物出没,就大着胆子走过去,用车龙头上挂着的雨伞戳了戳草丛,“什么小动物,这么冷还在外头,快回家去吧。”

    似乎是听懂了她的话,草丛里跑出来一只白色的野兔子,毛茸茸的,还很长……原来是一只野生的长毛兔啊,雪白雪白的特漂亮,两只长耳朵也特别可爱,要是能给小猫蛋养一只就好了。

    现在她们家可是不缺动物的,可去了一次海城市动物园她的心也给丢在动物园了,一年多了依然念念不忘,动不动就要跟她的小伙伴们念叨几句,就是做梦说的梦话也是在动物园……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三岁半的她已经快记不清了。

    这两年暂时还没条件带她去动物园,但多给她增加点家里的动物品种倒是不难,想着安然赶紧骑车回家,“宋志远,宋志远,小猫蛋你爸呢?”

    “在书房呢我爸爸。”小猫蛋围着妈妈的大围裙,戴着妈妈的大手套,因为一切都太大了,围裙当裙子穿还踩在脚底下,两只小胳膊就像套在手套里一样,妥妥的厨房小女佣啊,还是低龄童工。

    安然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宋志远肯定是交代给他的事情啥也没干出来,害得人闺女都看不下去了,这才伸手帮他。

    算了算了,安然心说,看在他在沙漠里晒了两个月的份上,就不跟他计较了。“宋志远你快下来,我有事跟你说。”

    十分钟后,一家四口开着吉普车,转出了二分厂。幸好这辆车是有空调的,坐里头热乎乎的,兄妹俩扒着窗子,往窗玻璃上哈热气,哈出薄薄的一层,就在上头写字画画,铁蛋画个鸡蛋,猫蛋画只兔子,当然,是简笔的四不像,只有她一个人坚称那是只兔子。家里的白白是只公兔子,安然今儿叫上宋志远,就想去抓一只母的长毛兔。

    当然,不是为了吃肉,而是繁殖。

    白白都两岁半的大兔子了,因为附近没有养兔子的,它至今还是个单身兔呢,陈六福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想把它给骟掉,用他有限的西医解剖学知识。

    可小猫蛋自从知道“骟”是什么意思后就哭着闹着不许,不许伤害她的好朋友。

    可安然实在烦透了这只臭兔子,发情期非常活跃,要么爬她脚上啃她的脚,要么啃笼子,要么居然连黑花也不放过,爬人黑花背上做出不雅动作,惹得单身狗黑花也是暴躁得不得了。最关键它发情期的粪便还特别臭,有种葱油气味,它又爱进家里上沙发,安然真的受不了。

    所以,要么骟,要么找个对象。

    到了农药厂不远处,宋志远拿上他自制的弓弩,铁蛋挂上他花重金打造的弹弓,两个男子汉就顺着安然手指出去干活了。

    “妈妈我可以下去看看吗?”小猫蛋戴着个厚厚的口罩,车玻璃上写字画画已经玩腻了。

    “不可以。”

    “为什么呀妈妈?”

    “因为外头的空气不干净,里头是毒害物质,你还小,抵抗力不行,知道吗?”

    小猫蛋现在可是个会唱反调的宝宝啦,故意摇头晃脑地说:“不知道,我不知道呀妈妈。”说着就想开车门。

    安然把脸一板,“不听话妈妈下次就不带你来了。”

    小猫蛋委屈巴巴,只能把手缩回来,她在心里说:还是爸爸好,爸爸就从来不对我说不可以,我想穿妈妈的大围裙戴妈妈的大手套爸爸都不管我。

    安然心里一直在琢磨农药厂女工的事,总觉着哪里不对劲。按理来说这种厂子有毒害物质,应该是存在职业暴露和职业伤害的,现在相关法律法规还没有完善,可在几十年后患职业病的劳动者是受法律保护的,她们居然一点意见也没有?都没跟她们市里来的“领导”反映一下,发几句牢骚?

    这有点不合常理啊。

    正想着,小猫蛋忽然说:“妈妈你看那里!”

    安然顺着看过去,啥也没看见。但她已经知道闺女眼神的厉害,没急着说没啥,而是认认真真的看了几遍,还真看到个黑黑的东西,平时估计是被周围的野草丛遮挡着,现在野草枯萎就露出来了……是个非常小的洞。

    “是不是兔子窝呀妈妈?”小猫蛋的脑海里已经演绎出一部惊险刺激的动画片了,“妈妈那里肯定是兔子王国,里头住着兔子国王和兔子王后,还有兔子公主,嗯……有三只公主,她们有着雪白的长长的毛毛,还有一对又长又白的大耳朵……”巴拉巴拉,她自己就开始编故事了。

    安然很注意培养她的想象力,以前是睡前她给他们讲故事,现在变成她让兄妹俩讲,自己听过的没听过的编的都行。当然,铁蛋觉着幼稚,从来都是只听,不讲,于是小猫蛋真是绞尽了脑汁,现在让讲个故事那就是信手拈来啊,一口气讲了半小时不带停的,都讲到兔子公主到森林里历险了,宋志远他们才回来。

    不过,是无功而返。

    铁蛋把弹弓一扔,跳上车,赶紧把门窗关严,“冷死我了小姨,外头兔子屎都没一泡,哪来的兔子,你是不是眼花了啊?”

    安然很肯定,她连颜色、毛发和耳朵都看见了,怎么可能是眼花?

    “有,有兔子足迹,兔子窝应该就在不远处。”宋志远抚摸着自制的弓弩,没用上有点可惜,用上了也可惜,既然是给闺女的好朋友找对象,那就应该是好好的活的带回家。

    “兔子窝,兔子王国在那儿呀爸爸。”小猫蛋站起来,直接扒拉着驾驶位的靠背说。

    宋志远回头,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安然没发现的东西他居然一眼就看出来了:“走,咱们去看看。”

    本来他叫的是铁蛋,可小猫蛋那是听见“走”字就跑的,安然见叫不住也拉不住,只能也跟着下车,哭笑不得地想,难怪有人说孩子越大越不“可爱”,因为他们有了自己的想法和判断,也有了反抗大人的能力……这到底是好呢?还是不好呢?

    山洞其实很小,铁蛋那么瘦那么灵活的人都爬不进去,更何况是宋志远,倒是小猫蛋跃跃欲试:“我瘦,我比哥哥瘦,让我来叭。”

    其他人:“……”眼神扫过她胖嘟嘟鼓出来的小肚子,心说这安文野小盆友真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啊。

    不过,这也难不倒宋志远,他目测了大概的土层厚度,现在还没冻土,这里又是城郊,不是大山区,这就去后备箱里拎出两把军工铲,以及安然也叫不出名字的工具。

    铁蛋眼睛一亮,“这是军工铲吧姨父?”

    两个人到了洞口,先搬块石头把洞口堵起来,又让安然拿个竹篮子去洞口守株待兔,他俩爬到洞子顶上,宋志远目测几下,找到最薄弱的最好使力的点,往下一挖……吭哧吭哧,也就二三十下吧,就给挖出一个能直接下到洞子里的口。宋志远照着自己肩宽,又把洞口加大加宽一点,拿出绳子绑在自己和铁蛋腰上,另一头拴在树上,说好他们要是连续抖三下绳子的话就让安然拉他们,要是拉不动就去找人。

    因为啊,这洞子是真的很深,很长,他保守估计也得有一百多米,更何况听回音应该是还有分叉。绳子长度不足以支撑他们去那么远,就尽量进去走走看吧。

    安然有点后悔带他们来了,荒郊野外的万一有个啥情况也没人求助啊,可是想不让他们去,爷俩会听她的话吗?男人对这种未知的惊险的探索欲,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挡不住。

    爷俩嘴里咬着手电筒“嗖”一声就钻进去了……安然只能祈祷,里头没啥危险的东西,就是有两只兔子吧,挑一只母的带回去,公的就算了,她家里不欢迎。

    养不起了,现在家里那么多动物,光吃的每天就得两斤多,这还是混着菜叶子一起拌的,要是纯喂粮食,她连饭也吃不起了。更何况还产生那么多分泌物,孩子再能干也不可能完全打扫干净,安然还得重新返工,别提多累了。

    关键动物都是长脚的,不会只把粪便拉在固定位置,经常是随心所欲,走哪儿拉哪儿,好好栋漂亮房子,老远就闻见动物粪便的气味……坚决忍不了!

    安然想好了,今儿回去就开始吃鸡,每个礼拜吃一只,哪只不乖吃哪只,吃到吃光为止。

    “妈妈,兔子王国里,有兔子马车吗?”

    “有吧。”安然心不在焉。

    “那兔子公主的马车,是,是兔子拉车还是小马拉车呀?”

    安然哪知道哦,“小马吧。”

    “不可能!哼,妈妈你真笨,小马那么那么大,兔子那么那么小,它们的马车得有多大呀?”小猫蛋生气气,妈妈就是没认真嘛,不然她世界第一聪明的妈妈怎么会不知道呢?

    可终于消停会儿了,安然正想夸夸她,忽然——“哎呀妈妈你看,你看,绳子动了!”

    安然一看,果然绳子连续抖了三下,停顿一会儿又连续抖了三下,她还没反应过来,绳子又是三下。

    安然赶紧拉紧了绳子,大声朝洞口问,“怎么了?”

    但因为洞子太深,里头还有分叉,她的话全变成了一片的回声,压根听不清楚。

    安然心急如焚,不会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吧?不然以宋致远的心智,哪怕要出来也是自个儿出来的,怎么可能左一次右一次的拉绳子?她赶紧让猫蛋别说话,自己趴在洞口,竖着耳朵听声音。

    有铁蛋“咿咿哇哇”的叫声,可回声太厉害了,她压根听不清一个字。

    也有宋致远略显低沉的声音,可也是听不清的。

    光他俩的话,应该不会有这么多话交流,莫非是还有第三个人?或者是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来?安然心头一跳,阳城市是R本人占领过的地方,难道里头藏着什么东西?炮弹还是手榴弹?又或者是更加见不得人的东西?

    无论哪一种,在那么小,那么封闭的空间内,后果不堪设想。

    越是不知道,心里越着急。可安然还是能镇定下来,冷静地想对策,进去是不现实的,万一走岔路了怎么办?况且小猫蛋还跟她在一起,她既不可能带着她一起进去冒险,也不放心把她独自留在外面。

    唯一的办法,就是去叫人。

    而且必须是可信赖的人,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严厉安和房平西,这俩都是手上有家伙的。

    想着,安然就要去发动车子,谁知小猫蛋回头一看,“我哥哥出来啦!”

    “爸爸,我爸爸捡到一只大兔子啦!特别特别巨大哦!”小猫蛋拍着手,又蹦又跳,“是兔子公主!白白的兔子公主哟!”

    安然回头一看,差点没给吓死,宋致远怀里抱着的,哪里是兔子,分明是个人!

    第67章 三更合一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一身雪白, 不知道是阳光反射作用还是自己眼花了。

    雪白的皮肤,雪白的头发,除了眼珠子还有点黑, 这就是个妥妥的“白毛女”啊!安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揉了揉眼, 小猫蛋已经高兴地叫着“兔子公主”哒哒哒跑上去了, 她觉着她爸爸给她捡到个兔子公主,高兴得都破音了。

    “姨, 姨,我们捡到个人,就在里头,洞子里有好多小洞子, 好多岔路, 我们让她别跑她还跑, 她也不会说话,怎么办啊姨?”铁蛋抱着姨父的弓弩, 虎视眈眈盯着“白毛女”。

    “啊啊……咿……呜……”

    安然愣了愣, 那是个瘦弱到极致, 或许还没小猫蛋重的孩子,大大的眼睛像小鹿一般看着他们, 里头是满满的恐惧和惊吓,安然压根看不出来这是个男孩还是女孩,不过她浑身光溜溜, 一件衣服裤子也没有, 看宋致远紧紧保护着他(她)的下半身来看,应该是个女娃娃。

    安然赶紧脱下自己的毛衣,又从车里拿下宋致远的军大衣,一把将她盖住。

    有了东西跟外界隔开, 小白毛女发抖没那么厉害了,只是牙齿还咬得“吱咯吱咯”的,满眼惊惧。

    小猫蛋睁着大眼睛看了一会儿,使劲用手捂住嘴巴,生怕她多说一个字就会吓到兔子公主。

    小白毛女虽然看着小,但力气不小……或者说,其实是动物面对生命危险时忍不住使出最大的力气挣扎,宋致远单手还抱不住,因为还得防着她咬人。

    铁蛋气哼哼地说:“这人就听不懂咱们说话,在里头还咬了我姨父一口,你看伤口还流血呢。”

    安然果然在宋致远的右手手腕上看见两排流血的牙印子,这哪里是人类,就是只小动物啊!“我来抱吧,我把她抱后排,咱们先回家,铁蛋待会儿在市医院下,去找你陈爷爷来,带上药箱。”

    宋致远想把小白毛女递过去,可她就像动物似的,用她又长又卷曲的指甲,紧紧扣住他手臂上的肉,根本剥离不出去。

    “算了,先回去吧。”

    安然开车,两个蛋挤着坐副驾驶,车子一动,小白毛女又是害怕得嗷嗷叫,真的跟动物一点区别也没有。

    安然心里叹口气,心里隐约有了猜测,小猫蛋怕是又一次说对了。

    ***

    一路上,这真是带一只从没出过门的小动物出门啊,大马路上哪怕是过来个人,或者一辆自行车,她就要吓得嗷嗷叫。

    叫就算了,还把“爪子”深深地嵌进了宋致远的肉里。

    小猫蛋都生气了,“不许你挠我爸爸!”哪怕是兔子公主也不行。

    小白毛女:“嗷嗷——”

    铁蛋心烦得捂住耳朵,“一路就是瞎叫唤,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车上坐着一只狼崽子呢。”

    小猫蛋对“兔子公主”的热情依然不减,不过变得很矛盾,是既想看看她,又怕她挠自己爸爸,她一回头,她就叫,一说话,也叫……最后,干脆就不看她了,径直地看着前方,跟她跟前也有个方向盘似的。

    到了市医院,铁蛋下车找陈六福,宋致远继续抱紧她,一路也不敢停,直接给开进了大院,又从大院开到他们家门口。幸好现在天已经黑了,家家户户亮着灯吃着饭,听见汽车声也习以为常,没人出来看。

    安然先下车,跑回家里拿了块毯子下来,把她严严实实包住,宋致远才有办法将她抱进客房。

    不过,进了客房,他们又犯难了,因为这小东西跳下地想跑,被铁蛋眼疾手快把门关上,她就“嗷呜嗷呜”吼叫着挠门。她的指甲,弯弯的卷起来,里头黑黑的,一口牙齿又黄又尖,像是能把人气管活活撕开。

    安然简直一个脑袋两个大,再被她这么挠下去,邻居就该听见了,到时候他们想保护她也保护不了了。这种“怪物”,肯定一举报一个准,安然想起两年前宋致远说的,国外有那种专门抓特异小孩的组织,虽然现在的华国他们不一定进得来,但……以防万一吧。

    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轻声叫:“小石榴,你是小石榴吗?”

    小东西的暴躁有一瞬间的安静,两只动物一样的眼睛紧紧盯着她的嘴唇。

    “她听不懂人类的话了。”宋致远叹口气,指指妻子的嘴唇。

    于是,安然又慢慢地,几乎是夸张的,用自己嘴唇说:“小,石,榴。”

    “嗷——”

    “她答应了耶,姨你咋知道她名字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答应,反正铁蛋两眼冒光,他姨也太牛了吧!

    小猫蛋乌溜溜的大眼睛一转,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

    可能是因为安然叫出了她的名字,她就一直紧紧盯着安然,也不挠门也不挠窗玻璃了,只要她走一步,她也跟着走一步,像幼崽模仿母兽一般。

    没一会儿,陈六福背着药箱来到,不过孩子不让他看,也不让他触碰,离老远就开始小兽尖叫,他只能远远的看着:“重度营养不良,其它的怕是要进医院系统检查一下才知道。”

    “你们从哪儿捡到的孩子?”

    “农药厂附近的防空洞里。”

    陈六福低着头想了会儿,“那附近防空洞不少,以前是敌占区,农药厂也是。”

    安然心里想着别的事,也没注意,只是说:“拜托陈叔帮我们暂时保密,过几天我们带她过去找您,您能不能帮我们先联系一下大夫?秘密的给她看一下,就说是重病孩子。”

    越少人知道越好。

    “可以。”陈六福见她不愿多说,也不多问,嘱咐多给她补充营养,就走了。

    小猫蛋听得非常认真,哒哒哒跑去餐厅,爬板凳上,踮着脚尖抱出一罐麦乳精,舀满满的五大勺到碗里,“妈妈可以,可以帮我加开水水吗?”

    她知道开水壶不能碰,就乖乖的揣着小手手站在一边,等着。

    安然泡了一碗浓稠得都快化不开的,热乎乎,奶香香的麦乳精进屋,放在床头柜上:“喝吧,补充点营养。”

    “很香哦,我小时候超喜欢哒!”小猫蛋拿了个勺子,盛起一勺,吹了吹,送进嘴里,舒服得直闭眼,“哇哦!真好吃!真香!”

    小“白毛女”一开始不敢,可奶香味是所有哺乳动物无法拒绝的诱惑,似乎是确保小猫蛋吃了以后没事,她立马跑过去,伸着舌头就舔,就是不用勺子。

    善于利用自己的舌头获食……这也是动物本能。

    不过,很快,她发现舌头舔不快,不满足于此,她就无师自通地抱起碗来,“咕叽咕叽”灌下去,不用一分钟满满一碗麦乳精就喝完了,她还舔着嘴唇意犹未尽。

    安然虽然心疼,但也不敢给她多吃,毕竟她的胃已经饿缩了,吃太多怕她受不了,会不舒服。

    吃饱喝足后,小兽就开始找母兽了,她两颗黑黝黝的眼珠子紧紧盯着安然,时不时还会凑过来,用身体磨蹭她。安然尝试着摸了摸她的头,见她没反对,没暴躁,倒是放心大半,继续试探着捋捋她的背,当想要给她剪指甲的时候……不行了。

    安然也不灰心,就跟小动物一样,要让她适应人类,必须让她感觉到安全。“宋致远,你带孩子下去做点吃的吧。”

    可厨房里只有中午剩的一点冷菜,爷三个又冷又饿,太复杂的也不会做,就下了一锅面条,舀几勺杂酱,再把热好的冷菜浇在头上,勉强就算一餐了。

    幸好,铁蛋比他姨父用心,去菜地里揪了一把生菜,洗干净扔煮面水里,搅吧搅吧,不就有肉有菜了吗?

    小猫蛋:我哥哥真是小天才!

    当然,他们也没忘记给楼上端了两碗。

    一开始,小石榴依然是不敢吃,只是看着“母兽”吃得津津有味,她的肚子也实在受不了了,这才猴子似的跳过来,用手抓起一把面条也不管烫不烫直接塞嘴里,狼吞虎咽。

    尝到甜头,她直接三两下就给抓完了。安然看她这样子,洗澡剪指甲是不可能的,只好说:“你先好好休息,睡觉,睡在床上,那里,盖被子,知道吗?”

    “嗷呜——”小兽哼唧着,似乎是不想让她走。

    可安然现在急着知道洞里到底是个啥情况,怕万一有什么那就是夜长梦多,“乖小石榴,你先睡一觉,我帮你把灯关掉,好不好?”

    果然,灯一关,她就不哼了,一下跳上床,拉上被子笨拙的往身上一裹,瞪着黑漆漆的屋子,正是她熟悉的山顶洞人生活……嗯,很有安全感。

    ***

    事情是这样的,那洞子不仅五十米,至少有三百米长,里头至少有六条岔路,直径很小,只容铁蛋通过,他也是要缩着身子,把自己紧紧缩成一团才能爬进去。幸好没多久通道变宽,出现一个地窖一样的结构,里头浓烈的屎尿臭,还混杂着许多吃过的食物残渣,和一堆罐头盒子。

    原来是有一箱子带日文的罐头,不过宋致远判断至少已经过期二十年了,里头的压缩食物已经腐坏得不成样子,但放了足够的防腐剂,没彻底生蛆变成废物,所以吃了那些东西不仅没长身体,还吃出毛病来了。

    当然,那么小个孩子,没被过期食物毒死,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的头发和皮肤,为什么会变白?”

    “缺盐和微量元素,常年不见天日,身体无法合成黑色素。”

    安然本以为,样板戏《白毛女》只是艺术加工并夸张化处理,以批判封建主义高利贷害人不浅的,为了增加艺术性才说“白毛女”的,谁知道现实生活里真的有这样的人。

    “不过,光是食物摄入不足的话,不至于全白,估计还是有别的因素。”具体是什么成分,他也不知道,得找萧若玲来看看,她在洞里这么久,唯一能接触到的就是两箱压缩食品,土壤,空气,还有动物。

    今天急着将她带出来,还没来得及给这几种物质取样。

    安然现在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小石榴的存在,“算了,等我问问孩子爸的意见。”

    “孩子爸?”宋致远一头雾水,“你怎么知道她叫石榴?”

    这个孩子,明显对这两个字有特别的反应,还会有回应。

    安然还没说话,他忽然说:“不会也是你做梦梦到的吧?”

    “不是做梦,是海盗伯伯啊,就是石头伯伯。”小猫蛋觉着自己真是世界第一聪明的宝宝,她全都想起来啦!

    安然把当年的事,简短的说了,宋致远的眉头是越皱越紧,石万磊的女儿,也就是比他女鹅大三岁而已,现在应该是六岁半,正是换牙的年纪,可这个“狼孩”体重还没他的小猫猫重,牙齿也没有任何要换的趋势,明显是严重的营养不良啊。好好个女娃娃,本应该跟小猫猫一样健康快乐长大的孩子,居然困在山洞。

    一困就是两年半,成了这副模样。

    “你觉着是被困?”安然有点奇怪,因为她没进去,也不知道里头是个啥状况。

    “嗯,应该是有人把洞口堵起来的,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如果是有意的话那就是存心想要害死这个女娃娃,只不过那个人没想到里头居然有两箱子鬼子遗留的罐头,四岁的小姑娘凭借着顽强的毅力居然在里头活下来了。

    如果是无意的,那也完全有可能,因为这个洞子是当年抗日战争期间挖的半成品防空洞,露在外头的洞口并不是真正的入口,而只是一个小的通风道。

    可能周围群众以为里头没人,也没啥东西,就用野草给遮挡起来了。

    罐头其实也不多,正常来说还不够安文野那小圆肚皮一个月吃的,可她居然能够知道在里头有可能很长时间出不去,知道要把东西省着吃,每天吃一点点,居然吃了两年半。

    就这份毅力,也是非比寻常的!

    当然,刚开始她可能也不知道会待多久,只是慢慢的待久了,一个人,说不定还有其它动物在里头,她就忘了说话,语言功能退化,行为模式也向动物靠拢。

    这孩子的生命力,真的太顽强了!

    安然和宋致远齐齐叹口气,这要是换小猫蛋,他们心都得碎成渣渣。想着,都亲了小猫蛋的脸颊一口,一左一右。

    可把小姑娘高兴坏了,咿咿呀呀哼唱个啥,挽着妈妈问:“妈妈我是你的什么?”

    “小宝贝,心肝肉。”

    她心满意足,又去问宋致远:“爸爸我是你的什么?”

    “小猫猫。”

    哎哟,把她乐得呀,要不是爸妈不让,她还得爬起来去隔壁问哥哥,她是哥哥的什么,想要得到别人的认可和肯定,一遍又一遍……这大概就是孩子的通病吧。

    第二天一大早,安然先去单位,跟女工处的同事说一声,又去找贺林华请假。因为她现在的顶头上司就是贺林华,换一个说法也就是她安然,现在也是市总工会有头有脸的领导了,除了一个主席和三个副主席,就她最大。

    甚至,在职级待遇上,她跟副主席是平行的。

    请完假正准备走,贺林华忽然叫住她:“等一下,上次你是不是给残联那边递了份申请,给一个叫石万磊的同志申请伤残警察抚恤待遇?”

    她记性很好,好几天前的事了,居然还记得人名字,分毫不差。

    “是的贺姐,意思是同意了?”

    “嗯,残联那边说以前这个人是记录在案的,怎么最近两年忽然没了,这两年的待遇都帮他保留着,待会儿你让他一起来领了吧。”

    安然大喜,看吧,这就是领导亲自过问的效率,分分钟不仅把事情办妥了还直接把欠他的都补上了!这笔钱以及以后每个月的抚恤金都不再经过街道办的手,看那姓封的王八蛋还敢怎么使坏!

    出了领导办公室的门,她脚步也特别轻快。

    “小安主任来了,哎哟你上次交的申请批下来了……”巴拉巴拉,残联主任又把话跟她说了一遍,末尾加一句:“那钱可不少,当年的一次性抚恤金加前头两年二十四个月的,有两千块哩!”

    两千块,在这年代确实是不少钱了。

    可石万磊失去的,却是一只眼睛。

    不,不止一只眼睛,还有青春,家庭,女儿,以及这两年被姓封的王八蛋围追堵截下丧失的尊严。

    这些东西,是用钱买不回来的。

    安然什么也没说,骑着车迅速来到金鱼胡同,扣开了胡同口第一家的大门。

    她把一包证件还给他,笑着说:“石大哥快收起来吧,事情妥了,改天有空直接去残联领你上次的一次性抚恤金和这两年漏领的,一共两千块,以后每个月十号都能去领十八块的抚恤金……把日子过起来吧。”

    石万磊怔了怔,“谢谢你,小安。”却没有一般人的欣喜。

    没了女儿,他就是有两万块又如何?钱只不过是一个数字罢了。

    安然看着他的脸,忽然就笑起来,家里那只小“白毛女”虽然白得很,但脸型五官跟他还是挺像的,能看出来眉毛的形状也跟他一模一样,基因的力量太强大了。

    石万磊被她看得奇怪,“怎么?”

    “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安然推着自行车,催他快把门锁起来,“走啊,别愣着了,小猫蛋都说了你要是看见这个人,会非常高兴。”

    别的他不感兴趣,但对小猫蛋说的话,他却是有点兴趣的。因为在他心里,小猫蛋仿佛就是年幼版的小石榴,看着她,仿佛他还未曾失去至爱。

    安然很着急想让他快点看见女儿,石万磊呢,却有点蔫蔫的,一路上就跟个闷葫芦似的,一言不发。他不发,安然却忍不住,“你们家里有几间房?”

    “屋子有八间。”却只有我一个人住。

    “那你差不多可以收拾一间大点的,背光的出来,准备好。”

    石万磊不解,“什么意思?”

    安然也不忍心跟他卖关子,知道在这一刻他最想知道的是什么,遂收起笑容,严肃地说:“我们找到一个有点像小石榴的女孩,想让你去辨认一下。”

    石万磊整个人如遭雷击,脚步踉跄着追上来,“你……你说什么?”喉咙里干得不像话,竟然是又酸又涩。

    安然又把话重复了一遍,“现在正在我家,你去看看,我也不确定,因为在洞子里待……”

    话未说完,他已经噔噔噔风一样冲出去了。

    安然只好赶紧登蹬上自行车,可饶是使出吃奶的力气,车轮都快跑飞了,也没追上他,追到大院门口的时候,他的身影已经冲到黑花面前了。

    黑花嘴里呜咽着,狠狠盯着这个“不速之客”,整个狗身子绷得像离弦的箭,仿佛他再前进一步,它就能冲上去撕下一块肉来。

    “黑花不许叫,快坐下。”安然跑得气喘吁吁,老远赶紧喝住,把自行车一扔,“石大哥你咋跑这么快,别吓到孩子。”

    石万磊此时忽然又“近乡情怯”起来,站门口走了两圈,捋了捋头发,拽了拽衣角,他现在真是蓬头垢面,就这么进去会不会吓到孩子?

    “来吧,在楼上。”安然走在前头,先敲了敲客房的门,温声道:“小石榴,我要进去了,可以吗?”

    里头没有声音,安然赶紧掏出钥匙开锁。“对不住石大哥,我们怕孩子跑出去,就只能……”

    “嗯嗯,我理解,我理解,我……”石万磊忽然就说不出话了,床上缩成一团的小雪人儿,那是他的闺女,他一眼就认出来了。大大的眼睛,微微上挑的眼尾,右边嘴角旁有颗很小的黑痣,当年母亲还说这是有口福的孩子才长的。

    可怎么变成这个白毛女的样子呢?

    “小石榴还记得吗,这是爸爸,你爸爸从南方回来了,你看。”

    本来还瑟瑟发抖的女孩,忽然就怔住了,“啊……八……”

    是的,她还隐约记得一点,虽然不多,虽然她长到出事那年也就只跟这个“爸爸”见过几面,可血脉亲情是割舍不断的。她现在脑海里还依稀记得,奶奶指着照片教她,中间最高那个是她的爸爸,后来,画面变成奶奶抱着照片哭,说爸爸眼睛瞎了,等她再见的时候,爸爸左眼已经蒙上了一块黑胶布。

    她被困山洞这两年,心里反反复复的就是这几个画面。

    石万磊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她,“石榴,石榴,是爸爸,还记得吗?”

    小石榴不会说话啊,只会“嗷呜嗷呜”一声声的哭,仿佛一只失去母兽的小家伙,哭得石万磊心都碎了。不过,从她搂着石万磊的很放松的“爪爪”来看,她是想起来了,也接受了这个“爸爸”。

    安然松口气,自己出去的时候带上门,让他们父女好好说说话。虽然,小石榴压根不会说啥,她要回到人类社会,看来还需要一段时间,像小婴儿一样学会说话就是第一步。

    不过,庆幸的是她只是脱离人类社会两年,而且年纪也小,可塑性很强,要是真的脱离太久,那就更困难了。

    石万磊迫不及待要带孩子回家,安然给她戴了个小猫蛋的帽子,把白头发全部罩进去,又套上棉外套,窝在石万磊怀里,远看像个病孩子,没那么打眼。

    安然心里有无数个疑问,但小石榴现在还连话也不会说,不能再刺激她,只能等她平复下来再从长计议。

    宋致远带着铁蛋和一车工具,又去了一趟防空洞,说是再去看看还有啥,顺便把小石榴能接触到的所有物质采个样,回来好好看看。直觉告诉他,单纯是因为没有光照和食盐摄入的话,不至于全白。

    小猫蛋想跟着去,安然不让,这孩子现在逆反心理太强了,不让她干啥她偏要干,万一到时候爷俩忙着挖,一个不留神她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任凭她怎么保证,安然也不同意。

    下午还直接把她带到单位去,给她支个小板凳坐着,陪着妈妈上班。

    “安主任,这是咱们这段时间调研过的单……”杨芳芳话未说完,发现窗边有个大眼睛小姑娘,静悄悄地看着她。

    这么大的孩子正是人嫌狗厌的年纪,他们家那个她就受不了,哪天要是带来单位她能把单位给拆掉。哪里想到安主任的这个,既漂亮,又乖巧,安安静静,一点儿也不惹麻烦。

    “继续说,别管她。”安然抬头,看了安文野一眼,决心要好好教育一下她。

    小猫蛋扁扁嘴,感觉妈妈又不爱她了呢,一点儿也不爱。

    “咱们这段时间一共调研过128家厂矿单位,初步筛选出2000名困难女工,你看接下来咱们……”杨芳芳看着数字都觉着头大,这两千名女工还是她筛了又筛,不断提高标准以后凑的整数。

    经费只有两千块,难不成每人发一块钱?这还真不如不干。

    安然也在琢磨这事,“这样吧,把大家都叫过来,咱们开一个短会。”

    杨芳芳出去了,小猫蛋这才扁着嘴,委委屈屈:“妈妈你是不是,是不是生我气啦?”

    “为什么这么说?”安然手里的笔就没停过,在笔记本上不停的写着,记着。虽然家里有背景,可杨芳芳做事还是挺认真的,她只是提点一下,需要哪些数据,如何分析总结,她很快就给出结果来了。

    观察一下,说不定可以培养成得力干将。

    安然就喜欢会做事,能做事的人,哪怕不那么好管理,哪怕个性强一点。

    这不,妈妈都不看她一眼,小猫蛋更委屈了,想了想直接跑过去,挤进妈妈两条腿中间,靠着:“妈妈我爱你鸭。”

    安然一愣,低头,对上她又黑又亮还带点水光的大眼睛,顿时明白了,小丫头这是自动服软了。“乖,好好听话,有什么就跟妈妈说,妈妈也爱你。”

    听见脚步声过来,安然就让她出去门口玩儿,可以下楼去操场上,但不能跑出大门。

    “这一天到晚的就会开会开会,官儿不大,官威不小。”邵梅一进门就在埋怨。

    安然也不说话,她发现,压根没人应和她,通过这段时间了解,安然算是知道了,邵梅当不上主任其实不仅是因为她没文化,还因为她不得人心,嘴巴子实在是太碎了,谁做的事她都不满意,都要埋怨几句。

    就这么点表面功夫都不愿做的脾气,别人一眼就把她看透了,有啥也不会跟她说,当然也不会把她当回事。

    安然已经知道怎么对付她了。“大家找个凳子坐吧,我长话短说,叫大家来是商量一下,这笔经费应该怎么用。”

    “不是已经调研过了嘛,谁穷给谁发钱呗。”邵梅说。

    杨芳芳小声说:“符合条件的困难女工有两千人呢,怎么发?”

    “这么多?哎哟,那可不行,每人一块钱这不闹笑话嘛!”

    “就是,别人会说,合着咱们出去东奔西跑两个月就每人发一块钱,全单位还不把咱们女工处笑死?”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都很直接,安然一点也不生气,因为这就是事实。“所以我把大家聚在一起,就是想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想个办法。”

    安然顿了顿,“这样吧,梅姐是咱们这里最有资历的,在您跟前咱们都是学生,您来说说吧。”

    高帽子一戴,看你说还是不说。

    果然,邵梅眼睛一瞪,嘴一结巴,她哪知道要怎么发啊,可刚才明明就是她反对得最大声,埋怨得最卖力。

    “别紧张,您说,我们听着呢。”安然还一副很善解人意的样子。

    邵梅结巴道:“就……就捡着最困难的发呗。”

    李菊花先忍不住了:“梅姐这法子不行,不患寡而患不均,咱们都找人谈话了,大家都知道咱们要发福利,结果只发了几个人,万一群众闹意见可不好。”

    “菊花姐说得好,咱们干工作一定要注意群众影响。”安然一锤定音,那就是说邵梅做事顾头不顾尾了呗?

    邵梅这种总在别人话里挑毛病的人,可不就听出来了吗?整张脸又红又白,比哭还难看。

    可安然要的不是她难看啊,她要的是让她认清自己的地位和工作能力,别谁的刺都想挑。“这样吧,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大家下去好好思考一下,明天下午每人拿个方案出来,大家一起讨论怎么样?”

    以牙还牙,她要让她知道,真正的挑刺是什么样的。

    所有人都说“好”,除了邵梅。

    因为她不识几个字,平时又不爱看书学习,凡是涉及到写啥计划啊总结啊方案的,她就头大。

    可当着所有人的面,她能说不写吗?她要敢说,安然就敢去大领导那儿告状,到时候理亏的还不是她?

    “咱们这次的活儿,一定本着经济、实用、长远来,不能光看漂亮,光漂亮可是给不了老百姓实惠的。”

    短会一散,安然看时间差不多,小猫蛋也上来了,她们就准备回家了。

    “妈妈,你不生气气了吗?“小丫头强行把自个儿手塞进妈妈大手里,轻轻的甩了甩。

    “妈妈没生安文野的气,妈妈只是希望你能听话一点,妈妈不让你做的事,你可以不做吗?”

    小猫蛋想了想,“那要是我很想做呢?妈妈能让我做吗?”

    哎哟,你看看,这灵活的小脑袋,要不是安然,换了别人,早被她绕进去了。“安文野,大部分事情妈妈不让你做,你就不做,这是乖孩子,但是,如果真的有你非常想做的事,你也可以跟妈妈商量,不乱发脾气,只说你的理由,要是能说服妈妈,妈妈也同意你做,你依然是乖孩子。”

    虽然是又长又绕的,但小猫蛋居然听懂了,这就跟她从小听到大的“家庭原则”差不多,不闹讲道理就有得商量,要是胡闹那就啥商量也没了。

    母女俩难得有这么安静的不被其他事打扰的安静时光,安然牵着她,慢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小城,古街,枯黄的梧桐树在她们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暖橘色的夕阳洒在妈妈身上,仿佛给她渡上了一层香槟色,让她腰背更直,神态更安详……以后的安文野,将终生记得这个画面。

    不过,回到家,安然就没办法“安详”了。宋致远和铁蛋居然挖了一车的东西回来,还把那些沾着红土的东西直接搬进客厅,堆得到处都是。沙发上放着两个细长的瓶子样的东西,桌子上放着一堆铁环铁棒,就连地上也是散落的看不出是红土还是锈斑的东西。

    安然整个人就炸了。

    她每天起早贪黑除了上班还干啥?不就是打扫卫生,擦,拖,洗,抹吗?这爷俩倒好,直接几分钟就把她的劳动成果付之东流!

    安然告诉自己,不要生气不要生气,生气是魔鬼,是魔鬼,大不了把他俩逐出家门,爱住猪圈住猪圈,想睡狗窝睡狗窝。想想吧,一开始的宋致远还会自个儿洗衣服洗袜子,现在人家半个月不回家,回家只把脏的一脱,翻干净的穿,哪管你怎么洗呢!

    安文野真不愧是妈妈的小棉袄,双手一背,特生气地说:“爸爸哥哥,你们破坏妈妈的劳动成果,罚你们把家里打扫一遍,是所有房间喔。”

    讨厌,不爱惜妈妈劳动成果,就应该惩罚,加倍惩罚。“打扫一个星期哦,我会监督哒,不许偷懒,哼!”

    铁蛋刚想反驳,看见小姨的脸色,赶紧拐了拐宋致远,俩人齐声道:“行,等我们研究完。”能带回家的都是处理过的,基本无毒了,其他还有一车呢,那都是不确定的,待会儿趁天黑得送实验室去。

    他们这一趟,收获不小,铁蛋虽然不知道收获有多大,但看姨父一路的神色,那就像他前几天捡到十块钱的时候,一模一样啊!

    安然都懒得搭理这俩货,可走了两步,忽然听宋致远说:“实验室的奖金下来了,你就不好奇是多少吗?”

    女主人的脸色立马晴转多云,“多少?”

    宋致远伸出一根手指。

    安然心头大喜,一千块呐!相当于她一年工资了,傻子才不高兴呢!伸手,把折子要过来,安然可是毫不客气的。

    “姨真是,一千块钱就让你高兴成那样,你要是知道咱们今儿挖到的东西值多少钱,还不得乐坏啊?”铁蛋眯着眼说。

    安然这才注意到,他们放家里这堆破烂还真不是简单的废铜烂铁,擦洗干净表面后那居然是一些金属锻造的东西,有粗有细,有长有短,看颜色居然是金色?

    第68章 三更合一

    安然一愣, “莫非是金条?”

    铁蛋得意的拿起一块,使劲用抹布擦啊擦,直把外头附着的所有泥巴擦干净, 才说:“可不就是嘛, 姨你看。”

    虽然颜色不是非常亮了, 但老话说的没错“是金子在哪儿都会发光”,这还真就是一根货真价实的金条。

    铁蛋还想学电影里一样咬上一口呢, 让小姨拍了一巴掌。

    “我姨父说了,这么多金条少说也有两千克,咱们发大财了姨!”

    安然却觉着他想多了,以宋致远的脾气哪怕是价值连城他也不会碰一下, 果然人就说了, “看看可以, 明儿小安你交公安局去。”

    铁蛋哀嚎:“姨父这可是金条啊!活生生能给我妹买东西的金条啊!”

    “就是金条才交呢。”安然心说宋致远做事真是不会让她失望,如果是废铜烂铁可能就让他们交厂里换钱了, 可金条那是国家的财富, 想都别想。

    “那另外这些银色的又是啥?银子做的吗?银的咱们不用交了吧?”

    宋致远抬头, 一副看傻子似的看着铁蛋,这个外甥真的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不锈钢。”

    铁蛋:“……”

    不过, 即使是不锈钢,那也是当年日本人留下的不锈钢,在当年的华国还没有这技术呢, “车上还有几个密封罐, 我怀疑可能有微生物和细菌,待会儿直接带实验室,你们别跟人说。”这就是不打算上交,想要自个儿研究的了。

    娘仨连忙答应, 就是日本人来撬他们的嘴也撬不开。

    ***

    不过,宋致远没跟妻子和孩子说的是,这次收获真的不小。他找到的这些金条交到公安局,严厉安就找上门来了。

    “小野,你爸爸呢?”

    “爸爸,我,我严伯伯来啦。”

    宋致远正在书房找一本书,不知道让孩子弄哪儿去了,“让他进来吧,我在。”

    “我今儿来得巧吧,宋工居然在家。”严厉安笑着打趣,两个同样高大的,年纪相当的男人站一起,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一个魁梧,一个清瘦,看身形仿佛就能看出职业。

    “是这样的,那天你们交来的金条,市文化馆的专家看了,说是民国十三年咱们这一代一个姓龙的军阀的私人财产,后来鬼子打进来的时候洗劫了龙府,可以肯定就是被R本人抢走的。”

    宋致远点头,这倒是一点也不出意外,毕竟其他几件东西也都是R本人才干的缺德事,金属罐里装着的居然是人为培养的天花病毒!储存这么多自然界中即将绝种的病毒,他们想干什么?不言而喻。

    幸好是密封的,不然小石榴……简直不敢想象。

    “东西虽然是龙府的,可有几条是空心的。”

    宋致远一愣,“藏着什么?”

    当时知道是金条,他就没多管,全由铁蛋处理。

    铁蛋一个孩子,又怎么能感觉出空心和实心呢?如果空心体积不大的话。

    “里头是几张特别处理过的油纸地图,有点奇怪。”他拿出一张纸条,上头誊抄着几个数字,“地图上的数字就是这几个,你看看能看出什么来吗?”

    13,15,14,19,20,5,18。

    “什么顺序?”

    “已经被弄坏了,不知道原本顺序。”

    宋致远看着这十七个数字,凝神。

    “会不会是经纬度?”严厉安试着问。

    宋致远在脑海里迅速的拼凑着这几个数字,无论哪个做经度哪个做纬度都不符合石兰省目前的地理特征。“我先研究一下。”

    主要是,那几个密封罐里除了天花病毒还有两种是无法分辨的物质,他已经问过萧若玲了,需要一定时间才能普定。而在这之前,他必须找一个具备微生物研究条件的实验室才行。

    宋致远这一去就是半个月,唯一比以前有进步的就是他能按时回家吃饭了,饭熟踩着点到家,碗一放走人,家里大事小情好像跟他没啥关系。

    安然能怎样?只能当养了个蹭饭的呗!不过,两个蛋可就惨了,本该宋致远干的活全落他们头上,择菜洗菜洗碗擦桌子扫地扔垃圾,一开始还干得挺欢,觉着自己终于能给妈妈(小姨)帮忙了,可一连半个月,又是大冷天的,兴趣没了,就变成任务。

    不过,今天的小猫蛋有点奇怪,格外积极。这不,菜还没出锅,她就按人数摆好碗筷,板凳,吃饭的时候一直夸张的吹彩虹屁“真好吃”,吃完了争着洗碗(虽然并不会)……殷勤得过头了。

    安然觉着,这小丫头怕不是干啥坏事了,先拍马屁让她揍轻点?

    不过,安然可是很沉得住气的,闺女不主动招认,她也就装不知道,该干啥干啥。

    直等家里一切家务都干完了,小丫头忽然哒哒哒跑过来,“妈妈,我们去爸爸办公室叭。”

    “去那里干啥?”常年没人,空落落的都积灰了。

    小丫头绞着手指头,超小声:“打电话鸭。”

    “给谁打?”安然问出口了才反应过来,是小严斐啊,她这几天忙着,把这事给忘了,其实电话号码早要到了。

    一家子来到宋副厂长的独立办公室,掏出钥匙拧了两圈,小猫蛋第一个冲进去,拿起话筒,“喂喂喂”。

    “笨啊妹,你得先拨号儿。”

    宋致远的电话能直接打到省城,不用通过区机接市机再通省总机,那头刚“嘟嘟”的响了两声就被接起来。

    “喂,你好。”这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安然把话筒递给闺女,用眼神鼓励她,不要怕。

    小丫头大方地说:“阿姨您好,我找,我找,找严斐弟弟。”说完又小心翼翼加了句“可以吗?”

    “可以的,小朋友……”话未说完,那边电话外头有人问是谁,接电话的人说是个小姑娘找小斐,于是很快,小猫蛋就听见熟悉的严奶奶的声音。

    “奶奶。”

    “诶,小野最近好吗?”

    “很好哟,奶奶您好吗?”这孩子是真懂礼貌,自从妈妈教过她对长辈或者尊敬的人要用“敬称”后,她就记住了。

    高美兰被她甜甜的声音逗得很开心,又问起她爸爸妈妈哥哥姥姥好不好,有空让他们上书城玩儿……旁边的严斐都快急哭了,又蹦又跳,像只兴奋的小兔子,“姐姐”“姐姐”叫个不停。

    “姐姐,我给打电话,你没接到。”委屈。

    “我,我跑得慢,以后我会跑快点,弟弟不生气哦。”

    “好,姐姐我上学了,我每天都要做作业,很多哦。”

    小猫蛋显得很冷静:“我也一样,我要做很多,很多事情,我要做饭,洗碗,还要拖地……”

    宋致远:“???”我的女鹅你小小年纪居然承受了这么多。

    “嗯呐,姐姐棒!”

    小猫蛋挺了挺胸脯,神情那叫一个傲。

    巴拉巴拉,要是胡文静在这儿,她肯定也不敢相信,她那个在电话里跟她没几句话说的儿子,居然这么能说,巴拉巴拉,铁蛋听得哈欠连天,耐不住跑了。

    虽然时不时会闹矛盾,但在安文野的心里,严斐是除了爸爸妈妈哥哥姥姥之外最亲,最在意的人了。她还不知道“在意“是啥,反正就是特别会下意识替他考虑,会关心他。

    这时候的他们都不知道,这就是缘分。

    安然没时间管他们的小心思,她最近工作比以前忙多了,自从第二天邵梅拿不出个啥方案还想嘴硬之后,安然就在心里给她和“杠精”划上等号。

    对付暂时弄不走的杠精,最简单粗暴又挑不出错处的办法是啥?那就是先捧着,遇到啥都让找她问主意,反正说不出来丢脸的是她,她要是杠别人,安然就带领大家一起问“梅姐你觉得怎么办好?”

    不知道?不知道你还瞎哔哔!

    大家也不直接跟她吵,就多问几次,她这种小心眼的人可不就明白了吗,生怕自己再出丑,以后就能少说几句废话,当然,事她也是不干的。

    能让她闭嘴,安然已经求之不得了。不是她脾气多么好容忍度多么高,而是人丈夫是革委会常务委员,连市委都得受那班子人掣肘的,安然十分清楚她现在还没能力硬碰硬。

    而安然想出来花经费的法子,是什么呢?

    贺林华看着自己对面这个年轻的女同志,有点不敢想象自己的耳朵:“啥?你要组建个啥?”

    “困难女工互助会。”

    “这跟妇联不就是一样的性质吗?妇联咱们这里就有,万一让咱们这边妇联的同志知道……会有意见。”贺林华还是挺欣赏这个得力下属的,有意提点两句。

    “贺姐您放心,我不是要搞第二个妇联,我这是女工处里头单独分支的困难女工互助会,我的本意是让女职工们团结一心,互相帮助,互相进步。”

    意思贺林华是听懂了,“可怎么个实施法,你跟我详细说说。”

    安然的想法很简单,受二分厂大院家属的启发,她去年过年前就想搞个妇女同胞的生产小组,结果事情一多,实验室出问题,她也跟着瞎担心,就把这事给忘了。刘宝英倒是找她提过几次,可安然刚要提上日程,又被调走,这想法她已经憋了两年了。

    这个年代,搞不好就是投机倒把,以个人名义肯定是不行的,如果能组成合作社,以上级组织关系调动的名义进行优劣互补的同时,更能让女工得到实打实的好处,多领工资,这不是比直接发两千块钱更好吗?

    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

    “首先咱们得利用各个厂子的优劣,在整个阳城市工业系统内实行优势互补,互通有无,做一个妇女互助合作社。”安然喝了口水,拿出笔记本,一面翻一面说,“贺姐你看,阳钢二分厂现在产能不足,最缺的就是废钢,可废品回收站最多的是啥?不就是废铜烂铁和纸板牙膏皮吗?”

    “你的意思是,让她们私底下买卖?”贺林华神情严肃,阳城市可是刚出过一个大投机倒把犯,是省里的重点关注对象。

    “不是买卖,只是少了层层手续,现在二分厂要废钢,得厂里自己上区里打报告,区里报市里,市里再通过审批后才能把签字盖章的文件下发到另一个区,另一个区再安排废品回收站把废铁准备好,这一送一拿的,半个月就过去了。”这还是别遇上啥节假日,或者领导去外地开会的,不然一个月也有可能。

    效率啊效率,效率就是金钱,就是生命。安然还记得去废品回收站那天,前门卖废品的老百姓排长队,库房废品堆成小山,后面办公室却一堆人坐着吹牛喝茶,这要是她的部门,她得生气。

    不过一问才知道,他们废品没卖的地方,可不就只能堆着嘛?另一个仓库里还有至少五十吨废铁呢,都生锈了。

    这让一个二分厂出来的人怎么受得了?简直就跟守着一堆大肉包子饿死的乞丐一样!

    “我还是不懂,少了手续,那不还是私下买卖?”

    “不用买卖,东西不会流通,但人可以流通啊。”安然笑眯眯的,把“借调”这事给说了。

    借调这种独特的人事组织关系在这年代其实还是有点陌生的,可到了八九十年代,那就是稀松平常得很,到了五十年后,党政机关,上下属事业单位之间的借调那就更普遍了。

    安然的打算就是,只要是加入困难女工互助合作社的女同志,无论哪个厂的,都能在同级厂(单位)之间实现借调,不需要有人事组织那口……准确来说,其实就是单位外派办事员。

    可只有上级城市才能有外派办事员,同一个市同一个区同级别单位之间是不存在的。安然在心里说,为了把这部分人事关系搞活,她也是想破了脑袋,只能想出这么个四不像的名次,先把这个坎儿过去。

    特殊时期,过渡阶段,有些事就只能含糊其辞。

    贺林华虽然有种“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的感觉,但她觉着小安说的有一定道理:“比如呢?”

    “比如,二分厂的女工可以轮流着去全市各个废品收购站,直接摆摊设点收购废铁,代表二分厂的名义收,本钱从二分厂里出,差价就算是为二分厂省的钱,从中给几个百分点的奖励,这是政策范围内所允许的。”

    二分厂能去废品收购站,纸箱厂也能去,牙膏厂也能去。

    越听,贺林华的眼睛越亮,直到安然说完,她一连用两个手掌根击打大腿,做出“鼓掌”的动作:“可行可行,这事我看成。”

    反正人事关系还留在原厂,工资还由原单位发放,没有任何编制员额的流动,这是不违背政策的。

    不过,“这样的话,会不会耽误原单位生产任务,有厂子不愿意呢?”

    安然也想到了,“咱们这个合作社不是强制性的,以各基层工会为单位,鼓励自愿加入,至于工资怎么发,奖金怎么算,咱们把主动权下放给各厂,他们自个儿商量。要觉着单位和个人都能接受,那就来,要不接受,那就先看看试点单位。”

    “啥试点单位?”

    “我打算就以阳钢二分厂和全市十二个废品收购站为试点,咱们就从收废铁开始,借调人员竞争上岗,不合格到一个月就换。”

    只有竞争,才能继发活力,如果干多干少干好干坏都是一样的收入,那谁还愿意卖力呢?现存的分配制度其实已经不适合现在生产力的发展了,安然无法改变历史,她只是想尽自己最大努力让自己热爱的这个城市,有一点点改变。

    哪怕目前看来是微不足道的,说不定也能成为时代浪潮中一朵小小的浪花,等她老来回想,自己还是做过点事情的。

    贺林华身残志坚,也是个干实事的人,当即把门一关,俩人在办公室里就商量开来,基本上她说,安然负责记录,讨论,把能用的点子记上,不确定的留到下午的会议,准备会上讨论和表决。

    至于做试点,几乎不用安然劝说,收购站巴不得有钱赚,因为阳钢会给他们场地费和仓库保管费用,还不用自己人动手,多划算啊。而阳钢二分厂,那就是安然的“大本营”,她只要开口,胡光墉就能拍板。

    很快,这个主意在会上通过所有科室负责人的一致决定,大家都都觉着这个“合作社”可行,既不违背现行法律法规,又不会扰乱各单位的生产经营秩序,总工会在里头只相当于是“月老”,红线一牵,怎么配合怎么成就就是下头单位的事了。

    虽然工会从中也得不到一分钱的好处,但积极性很高。

    安然连夜写好计划方案,第二天贺林华带上市里,参加政府会议时当众提出,好几个领导都觉着不错,让详细说说。

    安然呢,这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接下来还有得忙呢,因为宋致远经常泡实验室,包淑英也跟着陈六福上省城培训,得三个月才能回来,所以她是一手带孩子,一手上班,回家还得干家务,几乎每一天都是沾枕头就睡。幸好铁蛋已经已经可以当半个成年人使唤了,寒假里每天由他带着妹妹,安然也放心。

    想起银花家的小枣儿,安然寻思着,不行年后还是把安文野送幼儿园吧,上小班也没啥学习压力,反正就是换个地方玩儿,还能多个人帮着看孩子。天气不好,安然就带来单位,学校里请个假,或者寒暑假她再带来,先把她姥姥不在这几个月混过去再说。

    小枣儿就是这样的,瘫老太太在农村小儿子家养老,银花进了工会,枣儿爸爸当上车间班组长,她就被提前送进了街道幼儿园。当然,也免得孩子在家听大院长舌妇们埋汰他们家,现在大院里教育孩子最爱用的反面教材就是大华,孩子们听得多了,鹦鹉学舌,都说不要跟她这个“劳改犯的妹妹”玩儿。

    虽然安文野会挺着胸脯帮忙怼大孩子,但她被排挤得多了,也不愿出门玩了,送去幼儿园也是赵银花的无奈之举。

    “妈妈你在写什么鸭?”小脑袋挤啊挤的,又挤到她跟前来,抱着妈妈大腿。

    “写工作计划,你自个儿玩去,乖啊。”

    她最近太忙了,也没时间跟孩子好好说说话,小猫蛋可黏她了,“小野陪妈妈叭。”

    正说着,宋致远提着一兜子冻梨冻柿子回来了,“银花给的。”

    安然心说银花这是感激她把她又从工会借调到废品收购站呢,现在才刚开始实施,厂里已经答应给她八个百分点的奖励,她这是高兴上了。

    嗔怪道:“你要她的干啥,他们家孩子那么多,还不够吃呢。”

    宋致远很无辜,“她塞我手里。”

    得吧,这人就转不过弯来,安然也不说啥了,因为说了他也听不懂,但有个迫在眉睫的问题是——“小野满三岁半,再有五个月就四周岁了,老这么在家也不是办法,我想把她送幼儿园了,你觉着怎么样?”

    宋致远挑眉,“为什么要去幼儿园?”

    那种地方不好玩。

    是的,宋大工程师就想他闺女好好玩,什么学习,好玩吗?不好玩就别去了。

    安然很想翻个白眼,“不去幼儿园你带啊?我这一天上班就够累的,总不能天天让她跟我去单位吧。”去多了别的同事也会有意见,虽然小野很乖,不会打扰大人们做事,但上班就是上班,带孩子就是带孩子,这事不能混为一谈。

    “好。”

    安然傻眼了,“你说啥?!”

    “我带。”

    “不是,你不是天天钻实验室吗,你怎么带?”别光动嘴。

    宋致远摸了摸鼻子,“就让她跟我去实验室。”

    安然还没说啥,小猫蛋已经兴奋地蹦跶起来:“好鸭好鸭!我跟爸爸去上班,妈妈你别管我啦,我会乖乖听话哒。”

    父女俩这就乱着明天去实验室要穿啥了,小野一会儿说要穿小羊皮靴子,结果一看已经烂了,宋致远当场就跟妻子要钱,要带闺女出去买靴子,还说实验室温度低,得多买件棉衣,帽子,手套和围巾……看着父女俩都快咧到耳后根的嘴巴,安然有理由怀疑,这俩人是蓄谋已久,就等她说这句话,好出门买衣服呢!

    孩子越大越有主意,已经会“设计”妈妈啦。

    ***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小猫蛋就醒了,揉着眼睛爬到爸爸妈妈中间,抱着爸爸的手臂:“爸爸我们几点钟,几点钟去实验室鸭?”

    居然期待成这样?!安然心里有个不太好的预感,她的女鹅,怕不是也遗传了她爸的某些特质,以后不会也……

    说真的,那样的日子太苦了,她一点也不希望女鹅经历,就像胡文静一样躺赢不好吗?

    可容不得她反对,父女俩迅速起床,热了下昨晚的冷馒头,叼着就出门了。

    安然站在窗边,看着他们步调一致的背影,心情十分复杂,但又不忍心剥夺女鹅好不容易能跟父亲相处的机会,心里寻思着,反正实验室无非就是那些瓶瓶罐罐板板玻璃和各种机械,小孩子嘛谁都有好奇心,过了那阵新鲜劲应该就好了。

    到时候她再把她送幼儿园,也是一样的。

    ***

    然而,安然注定要失望了。

    她中午特意回了家一趟,其实是担心宋致远会不会带不住闺女,万一她在实验室玩腻了,她就给带单位去……结果,人安文野都不愿出实验室,跟一堆瓶瓶罐罐玩得开心呢!

    晚上,安然心想小丫头都待一天了,再新奇也该看腻了,明儿肯定不去了……可是,第二天人又早早醒来,催爸爸别赖床。

    一连观察了几天,也做好她要是待不住就带去单位的准备,可人安文野愣是不哭不闹,每天开心得不得了!实验室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她。

    “喂,宋大工程师,你闺女最近怎么回事?”

    宋致远吃“饱”喝足,舒服地靠在床头上,“怎么?”

    “你别给我装傻,她这么小的孩子去实验室能干啥,不就是看稀罕嘛……还有啊,她小孩子好奇心重,乱动你们东西怎么办?”

    “不会,安文野很乖,不让碰的都不碰。”这是从小就养成的好习惯,以前跟着妈妈去严家,人高美兰的文件,严厉安的装备,就坦荡荡放桌上,她好奇归好奇,却从来不会翻动一下。

    不,连摸也不会摸一下。

    她从小就有分寸感,知道什么是自己的,可以碰的,什么不是自己的,可以看可以听但不能摸不能要。这一点,他们也不知道她遗传了谁。

    “安文野啊,可能是个天才。”宋致远忽然感慨。

    安然一愣,“啥意思?”

    原来,这小家伙刚进去那两天确实是好奇心使然,整天背着小手,这儿看看,那儿瞅瞅,爸爸教的洗手法她学一次就会,外头穿一套旧衣服当工作服用,头上戴个小帽子,小手一背,老干部似的闲逛。

    可逛了两天,该看的都看完了,不知怎么回事在李小艾桌上看到一把算盘,在征得小艾阿姨同意后,她就一个人扒拉起来。李小艾呢,学物理的,数学也不错,抽空就随便教了她几下,怎么用算盘加减乘除,真的是很随意的,都没带着“教”的目的。

    小丫头一整天就拿着算盘扒拉扒拉,大家都以为她是孩子气,喜欢听那“哗啦哗啦”的响声,谁知道她居然是真的算!本子上看见数字,就很随机的任意加减乘除,哗啦哗啦,开心。

    反正只要是她肉眼能看见的数字,她都用算盘加减乘除。

    而宋致远是怎么发现的呢?

    某一天,在核对一组数据的时候,他在一边念,杨宝生在一边用计算器正在按着,还没按出来呢,只听“哗啦哗啦”几声,安文野居然报了个数字出来!

    宋致远当时心思没在这上头,以为她是闹着玩儿,谁知道等杨宝生算出来后,结巴着说:“还……还真是这个数啊,小野你咋知道的?”

    “我算的鸭。”她晃了晃算盘。

    宋致远这才知道,他闺女不是瞎玩,人是真的在学习,在做事!

    “你什么时候教她乘除法的?”他记得上次离开的时候,她还只会加减呢。

    安然白他一眼,“你要再不回来,她都会解一元二次方程和开根了。”还不是铁蛋偷偷教她的,他自个儿懒得检查作业,写完就扔,被妹妹捡到,看了几次就能帮他检查了。

    每次检查出来,铁蛋都要把她吹得天花乱坠,仿佛全世界就她最聪明,最能干。

    小孩嘛,就喜欢得到别人的肯定和夸赞,有成就感就有动力,慢慢的她的计算能力越来越强。

    宋致远心里不无得意,这种得意,比他造出能上天的飞机还值得他骄傲。“她感兴趣,就开发一下,反正她在实验室很乖,不会打扰我们。”

    安然觉着,自己闺女的计算天赋,她不承认也不行,既如此,那就让她去吧,孩子不定性,谁也不知道她会喜欢多久,走一步看一步吧。

    接下来一段时间,一直忙着处理困难女工互助合作社的事,安然成为整个家里最忙的人,天亮出门,天黑到家,中午那顿在单位食堂吃,晚饭是宋致远和两个蛋“做”的。

    无论是炒得黑糊糊的“蛋炒饭”,还是能咸死人的“炒白菜”,又或者是忘记放盐放姜的“萝卜排骨汤”,她都是硬着头皮喝下去,这是对他们的鼓励,不鼓励怎么能把他们培养出来呢?

    有事情忙,时间就过得特别快,1975年过完,1976年的春节如期而至。

    过去的一年里,国内的大事件无非就是铁路系统整顿、电气化铁路通车,工业总产值不太理想,农业产量居然不增反减。至于国外,宋致远最关心的M国“水手10号”探测器第三次做紧贴水星表面飞行【1】,沙特国王费萨尔被患病侄子刺杀【2】,因为有收音机和报纸,安然一家子都能知道全世界正在发生的微妙的变化。

    不过,随着元月里受人爱戴的总理逝世,整个社会的气氛更压抑了,本来打算要公开的战机真容又无限期推迟了。

    因为推迟,这个三十人的核心团队不得不继续待在实验室,春节时多数人回家了,留守的五六个人就全来安然家过。而也就是萧若玲都来到家里了,安然这才一拍脑门想起来,上次拜托她的事还没做呢。

    萧若玲最近也是心事重重,因为她海城的父母对她大龄未婚表达了强烈不满,希望她能尽快结束阳城的工作回家一趟,用脚趾头也知道不就是相亲呗?

    萧若玲看着房平西上上楼,也悄悄跟上去。她就不是普通女同志,人心智很强大,也不怕被拒绝,心想最后给他一次机会,他要还拒绝,那她也死心了。

    房平西熟门熟路进了书房,结果宋致远不在,反而大白天的书房窗帘居然是拉着的,心觉奇怪,正想过去拉开,忽然身后的门“啪”一声关上了。

    萧若玲深吸一口气,站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房平西同志,你对我的提议考虑得怎么样了?”

    房平西好看的眉毛挑了挑,说实在的他见过的漂亮女人多了去了,毛遂自荐甚至自荐枕席的也不少,譬如市文工团那些小文艺兵,总是找着机会跟他搭讪。以前吧,他还觉着是自己男性魅力无限,可现在他有点搞不清,是他的样貌比较有吸引力?还是他大哥房平东比较有吸引力。

    “我好像说得很清楚了。”他似笑非笑。

    萧若玲咬了咬嘴唇,又往前走了两步,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那你说说,为什么拒绝我?是我不够漂亮吗?”对自己的美貌,她还是很自信的。

    “不是漂不漂亮的问题,是我觉着我们没有发展男女关系的可能。”

    萧若玲这种一根筋的,还真有点听不懂,恼道:“到底喜不喜欢我,你给个准话。”

    房平西笑得老狐狸似的,不熟悉的人只觉着如沐春风,温文尔雅,可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十分无情:“我最后说一次,我们不可能,我不喜欢你。”

    萧若玲就是再直女,那也是个人,也是有自尊的,瞬间红了脸,“你什么意思,嫌我烦了吗?”

    房平西给她一个“你懂的”眼神。

    如果萧若玲此时能头也不回的离开,事情就好办了,不过是表白不成,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就行。可她不死心啊,怎么说也是从小被人恭维着长大的,一连在宋致远和他这儿吃瘪,好不容易女追男,总以为隔层纱,结果连续两次都失败了,她心里就轴着一股劲。

    “那你喜欢谁?”

    房平西目光投向一墙的书,略显苍凉地说:“我要的女人,不一定要有惊世的容颜,但一定要有一颗有趣的灵魂,我参不透的灵魂。”

    萧若玲不耐烦听他拽诗文,“你就直说吧,你喜欢谁?”她一定要看看那个女人是谁,败给安然也就罢了,安然确实是个又漂亮又优秀的女同志,她甘拜下风。

    “李小艾,你知道吗?”房平西压根没把她当女人,反倒是跟自己一样的同性,所以说起来也不避讳。

    可萧若玲却傻眼了,“李小艾?!”

    这不就是天天跟她在一起,形影不离的人吗?在实验室里,她们是唯二的女同志,这一年的守望相助,让她们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可平心而论,论外貌的话,小艾真的挺普通的。

    当然,萧若玲虽然傻眼,但也不至于嫉妒小艾,因为她觉着为了个瞎子不值得损失一个好朋友——是的,现在她心目中的瞎子又多了一个,那就是房平西。

    “那祝你心想事成。”她留下一句话,甩了甩飒爽的短发,头也不回的走了。

    房平西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站了一会儿也出去了。谁也没注意到,窗帘背后的大阳台上,两个孩子抱着布熊猫,大眼对小眼,嘴巴抿得紧紧的。

    安然和海燕一直在厨房忙,也没注意外头的事,等菜上桌的时候才发现萧若玲不见了,一问才知道是有事先走了。安然居然觉着松口气,她要真缠着自己牵线的话,挺为难的。

    因为房平西一看就不是踏实过日子的人,而萧若玲再直女,那也不可否认是非常优秀的女同志,她值得更好的另一半。不问也好,省得自找没趣。

    不过,今年找她做媒的人,可不仅萧若玲一人。

    她和海燕洗刷碗筷的时候,年轻人们在客厅里玩得正起劲,有的撺掇着让某个人唱歌,有的让某人讲笑话,有的又要别人变个魔术,玩得不亦乐乎。

    安然喜欢看着这群年轻人玩儿,这些可都是为国家奉献青春的,最可爱的人呀!

    这不,站她跟前的杨宝生,也是最可爱的人之一,小伙子笑得怯怯的,皮肤细白,比一般石兰省女同志都要好,身形瘦长,可能是个子窜太快了,腰背有种青少年的轻微佝偻。

    只见他紧张地搓了搓手,“嫂子能出来一下吗?”

    海燕很识趣的说:“我看看悠悠去,你们聊。”

    安然擦了擦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板凳让他坐,“小杨咋不玩了,有什么事吗?”

    “我……我有个不情之请。”他挠了挠后脑勺,是真的很紧张。

    安然奇了个怪,“既然你叫我声嫂子,那就别跟我见外,有啥直说就是,只要能帮的我都义不容辞。”虽然同样的话去年她就说过,可这些年轻人却从未因个人私事找过她。

    “我想请你帮我介绍对象。”小伙子闭着眼睛,一鼓作气,豁出去了。

    安然一愣,这算啥为难事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对自己人生大事上心,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再说了,他们把青春献给国家,国家给他们分配对象都是应该的,她总得试试能不能帮上忙啊。

    “好啊,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同志?”

    对症下药好过大海捞针。不过,安然迅速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目前她身边的女性,年纪跟他合适的,还真不多。

    “对了,小杨你今年多大来着?是哪儿人?家里有几口人?”当媒人,这都是最基本的必须了解的情况。

    可谁知杨宝生却闭着眼睛说:“我喜欢李小艾同志,嫂子能帮我介绍她吗?”

    这下,换安然傻眼了。

    第69章 三更合一

    在安然心目中, 李小艾是位非常了不起的物理学工作者,也是非常坚强勇敢的女同志,但在大众眼中, 她相貌平平, 不修边幅, 还是个带娃的离婚女人,大众的眼光可不会透过本质看见她坚韧、有趣的灵魂。

    而杨宝生, 年纪轻轻,未婚青年,对外还有一个不错的工作,长得又挺斯文秀气, 这样的男同志可以说是很受异性欢迎的。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 谈婚论嫁却是两个家庭的事, 尤其男方家庭,会接受儿子找个这样的对象吗?

    安然不敢赌, 她必须对小艾负责, 免得她受伤害。

    如果再次受伤害, 对她太不公平,太残忍了。

    “你们相处还不错?”安然试探着问。

    “嗯, 嫂子拜托你了。”杨宝生答非所问,话未说完,人就跑了。

    “等等, 你还没说你对她的情况是个啥看法呢, 表个态先。”

    “没看法,她很好,我会好好对她的。”跑太快,鞋子又不是很合脚, 直接把鞋子甩出去,露出没有袜底的白色棉袜,他更窘迫了,脸红得不像话。

    似乎是挺害羞,安然发笑,那就哪天探探小艾的口风,现在距离她离婚也才一年左右,估计也没啥再找一个的心思。杨宝生虽然没说他们家怎么样,但看平时穿着,估计原生家庭不太好,负担挺重的,不然他这么高的工资不买新衣服不可能大冬天连双好点的袜子也没有。

    但莫欺少年穷,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少年时期穷苦一点不是原罪,只要他是个可信赖的,上进的人,安然就佩服。再说了,项目组的那就是给国家做贡献的,在安然眼里那就是自带滤镜的,得上心。

    送走客人,宋志远进厨房来帮忙擦地,别的不会,可擦地他是从小就会的,因为洁癖。

    这不,人拿着件破衣服蹲在地上,细致的不错过一厘米的左右擦着,身子不断往后退着,楼上孩子的闹声也充耳不闻。

    “你觉着杨宝生这人咋样?”

    他顿了顿,“不错。”

    “怎么个不错法?比如性格、为人处世、工作态度,家庭条件。”

    这可难住宋志远了,他只管工作,跟同事也是从来只谈公事,不问私生活,“工作态度和能力都不错,其他不详。”

    又擦了几下,似乎是想起啥,补充道:“平时不怎么听见他说话,应该是性格内敛。”大家的话题虽然他几乎不参与,但难免还是能听进去几耳朵,其他人的声音或者发言他都有印象,但这个小伙子他是一次也没听见过。

    安然了然,这应该是在实验室没啥存在感的同志。不过,说不定这样的人才更适合小艾呢?

    正想着,门口传来小女孩说话的声音:“小野,我走了啊,你快回家睡觉哦。”

    “姐姐我送你,小野胆子超大哦!”她知道枣儿姐姐胆子小,不敢走黑路,可她却不怕。

    安然赶紧出去,牵着两小只的手,将小枣儿送到大院里,又走到一楼楼梯口左转第一家,赵银花还在里头“咚咚咚”的切土豆。

    “哎呀小安,怎么是你送她回来?吃饭没?”

    “吃过了,你们咋现在才吃,枣儿爸爸下班晚了吗?”赵银花家真是说一目了然也不对,因为堆的东西太多了,四张上下架子床把屋子挤占得下脚处也没了,更何况她还在里头支着炉子砧板。

    这大概就是这个年代普通工人的居住条件吧,三代十几个人挤着,一挤就是大半辈子,搞不好熬到八九十年代还熬来了下岗潮,不过,按银花家孩子的年纪算,到下岗潮来临的时候正是几个儿子要成家立业的时候……如果不改变,他们一家子的悲剧命运,是可以预见的。

    明明是最艰苦奋斗,最吃苦耐劳,比谁都老实本分的一家子,安然坚决不能让他们滑向悲剧的深渊,“你们先忙吧,过几天银花姐要没事的话咱们去向阳农场看看?”

    赵银花虽然蔫蔫的,但向阳农场意味着有便宜菜可以买,“好啊,到时候我去叫你。”

    枣儿在小野家已经吃得饱饱的了,回来却还是非常主动的帮助妈妈通炉子,拿碗筷,出去院里叫爸爸和两个哥哥准备吃饭,爷仨正埋头糊火柴盒呢,不是不怕外头冷,是家里太小了,这么多材料摆不开。

    有的人家正月初二高朋满座,也有的人家就是这么过的。回去路上安然心头实在是不好受,大华的结局是他自个儿作的,可赵家剩下这么多人却是非常不错的,不该这么苦。

    “妈妈,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哟。”小猫蛋晃了晃她的手。

    “啥秘密,说出来就不算秘密了。”

    小猫蛋想了想,也对哦,就像过生日许愿一样,只能悄悄地在心里说,嘴巴要是说出来就不算数啦。

    安然本来是故意逗她的,想让她做一番思想斗争,结果她居然就啥也不说了,不得不再一次感慨,孩子大了,有自己想法了,这是好事。

    ***

    第二天睡到太阳照屁股,安然叫上一家子,又带上前不久别人送来的麦乳精和饼干,在两个“蛋”恋恋不舍的目光里拿到了金鱼胡同。找回了女儿,石家那面社会主义的墙仿佛更白了,白得晃人眼,白得理直气壮,财大气粗,就连破败的木门也焕然一新,贴上了红色的春联和福字。

    院里,小石榴正抓着一把小石子儿玩,看见他们一惊,吓得往石榴树后躲,待看清是安然后,她又把一颗白白的小脑袋探出来,好奇的看着他们。

    这孩子,陈六福已经给开了中药,吃了快俩月,头发由白转灰,不过是比奶奶灰又白点的颜色,听说有一天石万磊带她上医院在胡同口把人孩子都吓哭了。当然石万磊为了避免她以后融入不了金鱼胡同,就把她头发剪短了,就跟铁蛋的差不多。

    远远看去,像个白皮肤的羸弱男娃娃。

    跟往年不一样,今年石万磊心情大好,给院里每一棵石榴树都挂上彩带,像一片五颜六色的花海,小猫蛋最喜欢啦,哒哒哒跑进去绕着这棵树转圈,又绕着那棵树蹦跶。

    她的开心很快感染了小石榴,也跟着她跑过去,悄悄地尾随后面,模仿着她的样子,转圈,蹦跶,嘴巴里呜呜哇哇叫着,好不开心。

    石万磊非常感激他们能来,这两年宋家就是再忙,也没忘记往他这边走一趟,让他感受到了在这世间难得的真情。他家的亲戚,以前他在边疆的时候有用不完的各式全国粮票肉票布票以及那个省份才有的能买茶叶的副食票,所以那几年他们家总是宾客盈门,是整个金鱼胡同当之无愧的最阔气的人家。

    后来情况就变了,屋子还是一样的屋子,门还是一样的门,可亲戚们就觉着他们家有瘟神似的,路都得绕着走。

    当年能借到一千块做生意,大概就是把他老石家祖上三代积累的人脉和脸面全用光了吧。

    “伯伯笑啥呀?”铁蛋好奇地问,手里拿着一把自行车链条和铁丝做的“嗖嗖”的玩。

    石万磊接过他的看了下,“你很喜欢玩枪?”

    “那是,哪个男子汉不玩枪啊,咱们学校里,不玩枪的都是姑娘,丫头片子,是吧安文野?”

    “是!我哥哥做的全校第一,全区第一好玩!能射很远很远,还会爆炸哟。”她从最远的一棵树下跑过来,气喘吁吁,捧场王虽迟但到。

    石万磊拿着枪在手里摩挲,虽然只是孩子玩具,可常年跟这种东西打交道,他的职业生涯还是令他分外想念的。安然看着他粗糙的十指,忽然灵机一动,他只是眼睛残疾,“不知道石大哥手下功夫怎么样?”

    石万磊指着一棵石榴树上的沙袋说,“跟以前是没法比了,但幸好没荒废。”

    安然心里忽然就有了个主意,“大哥这两年有啥打算没?”

    石万磊眼里充满了对新生活的向往与热爱,“我打算等石榴能融入新环境,能上学后,我继续出去干倒爷,去年的手表还剩不少,我打算带省城去试试。”

    “那小石榴一个人咋办?”

    石万磊愁眉苦脸,“现在也拿不定主意,我有个姨妈在乡下,看能不能拜托她帮我照顾半个月……顶多半个月我就回来。”

    可现在的小石榴惊魂未定,可以说除了爸爸她谁也不信,给她寄养在亲戚家?不现实。

    才刚从无家可归的状态回归正常,又要寄人篱下,或许对她也是二次伤害。

    安然在宋致远的眼里看到了同意,遂主动说:“如果大哥不介意的话,就把小石榴送我家去,白天让她跟小猫蛋玩儿,大院里孩子多,会欢迎她的。”

    主要是没姓封的一家当搅屎棍,那边的孩子对这个陌生的小孩会比较友善,要融入就很自然。

    “白天在我家,晚上你下班了再接回来。”

    “下班?我去了省城可……”

    “就是下班。”安然笑着说。

    “可我没工作,街道上不给分配。”他苦恼的说,虽然陈大夫开的药是最便宜的,可长期吃也得花不少钱,那点抚恤金他是坚决不能动的,必须留着以后供女儿上学。

    他自己小时候家境贫寒没上过学,后来有幸遇到个无家可归的老太太,母亲心善,收留了她。谁知老太太却是念过新式学堂的落魄千金,不仅教他读书写字,背四书五经,还传授了不少新式的科学文化知识……所以后来他去当兵,才有机会转业当公安。

    可以说,他的命运是被知识改变的,所以他的女儿就是再苦再穷也必须上学,上大学。

    “你等着吧,我给你跑个工作。”安然胸有成竹地说。

    对于石万磊来说,最好的工作是什么?当然是清闲一点,能按时上下班接送女儿的工作呗。

    小猫蛋一直支楞着耳朵听妈妈说话,回家路上她就问:“伯伯去哪里上班班呢,妈妈?”

    “就去妈妈单位。”

    小猫蛋歪着脑袋想了想,“可是,伯伯是男的呀。”她妈妈的单位全是阿姨和奶奶,只有大门口的伯伯是男的。

    而安然要给石万磊找的工作是啥呢?就是总工会保卫科。首先,他以前是当过兵的,直接从部队转业到边防做缉毒警,现在各单位保卫科基本都是退伍军人,转业军人,他完全符合标准。

    再说他只是缺了左眼,又不是缺胳膊少腿,帮各个科室的妇女同志们干点重活累活不成问题。

    最关键的是,年前她就听樊丽萍提过一嘴,保卫科有个大叔要退休了,年后三月份就不再来了,这不就是让出一个“萝卜坑”了吗?

    安然计划得好好的,然而到单位跟贺林华一提,得到的答案却是——“这个工作已经让你们处里的邵梅跑了,你不知道吗?”

    “跑给谁?”

    “听说是她家一个侄子,去年插队回来一直没等到街道分配工作。”

    这时候的保卫科可是带编制的,能进去占个坑,以后还有退休工资,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往里挤呢!既然被人抢了先,安然也无话可说,心想昨儿还信心满满给人石大哥保证呢,她得再去别的地方想想办法。

    不过,她现在去过的单位多,认识的人也不少,可以多问几家,哪怕不是正式工,先有份临时工作干着也不错啊。这两年倒爷也没以前好干了,小刘瘦猴她都快两年没见过了,最后一次见还跟她打了声招呼,说要回家了。

    小瘦猴名叫刘工农,家住阳城市西山片区,顾名思义到处都是大山,他们家姐弟俩,只有一个留城名额,他姐姐是个天生弱视,几乎看不见半米外的东西,约等于半瞎,配眼镜也没用那种。本来他应该去插队,给姐姐留城的,但他不放心家里只有姐姐一个人,怕她生活无法自理,所以就偷偷摸摸留城了。

    街道办知青办天天上家去动员,他也不敢留家里,就偷偷摸摸跑出来干起了倒爷,有时候十天半月不敢回家,与野人无异。不过最近听说他们街道像他这样躲避下乡的人回去了两个,街道办也没怎么着,他也就回去了。

    终究是放心不下姐姐啊。

    安然一路想,来到市百货公司三门市部,想起有段时间没见过胡文静了,就顺道进去看看。“嘿,你这么快就回来上班啦?我还以为你怎么也得在那边待半个月呢。”

    胡文静腊月二十九那天跟着严厉安上省城看儿子,一家子在那边过年都没回来。

    “害,不回不行啊,我婆婆你知道的,就是个工作狂,她自个儿大年三十儿的也得上班,生怕我们耽误了工作,初三就撵人呢。”

    原来,年三十那天书城发生了一个大事,听说是书城郊县有个水库发生爆炸,下游几个村子遭殃,她赶着去现场指挥,连饺子也没吃上一口。这份对工作的热爱和专注,安然是佩服的,可作为她的儿媳妇的胡文静,就会觉着老太太太不近人情,他们才跟严斐见上几天啊就被赶回来,她当场是恨不得就把小斐带回来的。

    “老严这人就是啥都听他妈的,他妈放个屁都是香的,我家小斐多可怜呐,以前多爱黏着我,现在都不让我跟他睡,你说说……”

    安然听着她抱怨,也不接茬,毕竟她内心是更倾向于高美兰的教育方式的,小斐以前性格有点内向,胆子也小,男娃娃这样可不行,人家是亲奶奶,能当女省长的,任何教育方式或者培养模式都是对他未来有好处的。

    只不过现在受点苦而已。

    “不过我今儿来是有事请你帮忙,你们单位最近招工不?我想帮人跑个工作,就是石万磊,当年救下小野的人,你没见过,但你家老严知道,人挺正派,鳏夫一个带着女儿,要是招的话我让他来试试?”毕竟,百货公司可是市里屈指可数的好单位,有关系的人多,竞争也多,不可能像别的单位,只用去劳动局打声招呼提档案就行,这儿可是要考试的。

    说起这个,胡文静可就来劲了,“你这人,咋不把我闺女带来让我想想,你家小野的恩人我一定帮你留心,不行我让我哥他们打个招呼。”

    这一圈圈的人情就差远了,安然倒是不好意思,但两家人的人情债已经算不清了,再多一笔她也是虱子多了不痒。

    正月十六这天,银花如期来约安然上向阳农场,每人手弯里挎着个竹篮子,开春后围巾手套全部束之高阁,安然甚至只穿了见解放装外套,头发扎成俩小辫子。赵银花现在借调到废品收购站,把头发剪了,只留着齐耳短发,比上半年精神一些。

    安文野和枣儿也是两根可爱的小辫子,一人围着条粉色围巾,这是以前在安家时许红梅给买的,她并不喜欢,这么嫩的颜色送母亲也不合适,她就赶在天冷那几天给裁剪成两条小的,使之适合俩小姑娘戴。

    这不,看上去就像两只嫩生生、粉嘟嘟的小桃花儿,走路上总要让人多看两眼。

    枣儿还怪害羞的,拽了拽银花,诺诺道:“妈妈她们为什么看我呀?”

    银花难得开怀地哈哈笑。

    小猫蛋好为人师:“因为,她们喜欢你呗。”

    哎哟,啥时候又学会一个新词儿啦?还“喜欢”呢,安然觉着自己和宋志远好像没跟她说过这词啊。

    “就像大房叔叔喜欢小艾阿姨一样吗?那我可不要她们喜欢。”

    小猫蛋着急了:“姐姐,不能说,这是秘密。”

    枣儿吐吐舌头,她忘了。

    赵银花和安然对视一眼,枣儿这话,信息量挺大啊!

    大房叔叔不就是房平西嘛,这谁都知道,因为他经常来大院溜达,时不时买斤花生花子儿的放大院里,糊火柴盒的见者有份,不仅孩子们喜欢他,就连妇女和爱嚼舌根的的老太太们也喜欢他。

    其实在这之前安然就觉着奇怪,他好好一大老爷们,他的农场应该挺忙才对啊,咋还有时间来溜达呢,还是溜达进女人孩子窝里。

    再联想到小艾家那么多不符合她们消费习惯的奶粉和麦乳精,以及高级罐头,要说安然认识的人里,谁有这个能耐和条件能不受计划经济限制的买到,那也就是房平西。

    估计人来大院里是准备走群众路线?

    不过,安然心里一点也不开心,房平西可是花心大萝卜,他配不上小艾,还不如老实本分的杨宝生呢。

    她一面想着,一面岔开这个隐私话题,“银花姐,收购站咋样?忙不?”

    “挺忙的,我可没想到他们一天收到的废铁居然有那么多,我一个人有时还忙不过来……不过啊,忙起来好,忙起来就能把烦心事忘咯。”

    安然也不再说安慰的话,毕竟这种事是需要时间来抚平的,“那你等发工资的时候应该能多领点吧?”

    “嗯,我估计能有这个数。”她伸出一个巴掌,翻了翻。

    一百块啊!安然都惊讶坏了,这可是名副其实的高工资了,关键该有的劳保待遇二分厂给她保留着,她在那边也是节假日周末照常休息,还不用三班倒。只要这种“甜头”能扩散出去,让大家都知道这种借调制度的好,她们的困难女工互助合作社就能不断壮大,而壮大后,才能做安然想做的事。

    银花好奇地问:“小安你到底想做啥呢?”

    “暂时保密,我这事能不能成就靠你了。”

    不是她不想一次到位,可有些事情,它就只能慢慢来。“对了银花姐,咱们大院里的妇女,都有哪些人会做小吃,她们的拿手菜你知道吗?”

    “那可多了去了,雪梅会做梨膏糖和好几种甜水罐头,宝英会做卤鸡蛋和各种卤味儿,只是咱们没条件,不然我觉着她卤得比国营食堂的还好吃……还有曹家的,做凉菜好吃,凉拌豆腐皮和肚丝儿,那简直了,下酒可真是绝了……你们家原来楼上左边那家,蒸的馍又白又大,还不费面……”

    得吧,安然真是问对人了,这大院的妇女们,除了会唱歌,还会做一手好饭食。她们没有男人们力气大,没有男人们大方,可她们也有很多男人没有的优点。

    安然把这些信息记在心里,开始列计划。

    ***

    谁知没几天严厉安就亲自上门了,他是看过石万磊档案的,知道他曾当过兵又当过边防公安,有小十年的毒品侦查工作经验,说明他是有刑侦能力的,这样的人才还去干保卫科干啥啊,直接进公安局呗。

    安然大喜,又怕他是为了帮忙才勉力而为,真心实意道:“严哥你那边要为难就算了,毕竟公安的工作也不好找。”

    “害,为难啥,咱们本来就有招人计划,退伍转业军人优先,他不仅满足条件还是立过功的,来了就能上岗,不信你看着,我先让人带他干一段时间片警,我相信他会用能力说话。”

    安然没想到,他居然这么信任石万磊……这大概就是男人之间的惺惺相惜吧。

    石万磊也被这好消息给惊讶坏了,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机会再次进入公安队伍,再次摸到他最爱的枪,再次穿上那身象征着荣光与责任的衣服!堂堂男子汉居然红了眼。

    怕他一个劲感谢,安然故意岔开话题:“你去当公安了,估计你们街道办主任得气死。”

    石万磊也笑起来,“可不是,年前他才知道我把抚恤金领了,气得让他闺女来我门前疯骂了大半天。”这种使唤闺女来骂街的行为太下作,他都不好意思说。

    小姑娘虽然疯了,但终究才十二岁,还算半个孩子,利用孩子去骂街,真亏他干得出来。即使疯了,那也是有尊严的孩子啊。

    这么一说,安然忽然想起这个小疯姑娘,“当年,你……”

    “我只是问她为什么以前从来不带小石榴玩,那天忽然一反常态,我没把她怎么着,当天我离开他们家的时候她还是正常的,第二天忽然就传出消息说我把她逼疯了。”石万磊一脸正气,十分坦荡。

    安然相信这是真的,他自个儿就是有闺女的人,不可能这么对别人的女儿。她想来想去,一夜之间就疯怕不是那么容易,莫不是还有别的隐情?

    “对了石大哥,当年农药厂有没说是因为什么原因导致的爆炸?"

    “只说是尾气管老化,有毒气体外泄。”

    他俩都不是化学专业的,但也知道农药厂里能引起爆炸的气体应该不少,“我记得当时是上午九点半左右,正是上班时间,怎么就一个伤亡也没有呢?”

    倒不是说她希望发生点伤亡,本来无人员伤亡应该是好事,可安然觉着有点太反常了,一整片房子都被爆炸后的大火烧得面目全非,人员是怎么能幸免的呢?

    石万磊也有一样的疑惑,可惜他问过小石榴到底怎么回事,可一提起她就哭,尖叫,根本继续不下去。

    上次调研的时候,农药厂职工就有点反常,安然一直记在心里,也告诉过严厉安,他去查过,说是看不出问题。

    可安然相信自己的直觉,尤其是这种表面看起来很正常,很不起眼的人或事,如果觉出不对劲的,最后事实证明还真就是有问题——譬如当年的黄老太太。

    石万磊问不出来,可安然有小帮手呀!

    院里,小猫蛋一面给白白做“切”胡萝卜,一面问对面的“兔子公主”:“公主姐姐,你为什么要跑去农药厂呀?那里多臭呐!”

    小孩子问,没有那种独属于大人的压迫感,小石榴倒是没有尖叫,只是一脸木然。

    她其实很想加入安文野的游戏,她也喜欢兔子,因为在防空洞里她唯一的朋友就是兔子。这不,她像在洞里玩游戏一样,把一根胡萝卜扔出去,想让白白去叼。

    可她们都忘了,这家里最馋的不是白白,而是黑花。只见一道黑影,根本来不及看清发生了什么,它就叼起胡萝卜准备跑,窝里趴着啃,多香呐?

    小猫蛋已经见惯不怪,可小石榴呢?那可是在洞里躲了两年多,敢跟动物抢吃的人啊。也就是一秒钟的工夫,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两步助跑,“嗖”一声就跳起来,精准无误的跳到了黑花前面。

    正准备吃独食的黑花:“……”狗看见啥?这还是个人吗?

    “哇哦!姐姐跑得快!姐姐跑得比狗还快!”

    其他人:“……”总觉着哪里怪怪的。

    可小石榴也听不出来,她只听见“跑得快”三个字,似乎是想起什么,用一口十分生硬的语气说:“我没,没跑,丽丽姐,姐姐……快,嘣——跑啊!”她双手做出一个爆炸的样子,又捂住耳朵,指着白白“啊啊”叫。

    小姑娘双眼紧闭,眉头紧锁,害怕得不敢睁眼。

    谁也听不懂她在说啥,安然却忽然福至心灵,“石大哥你快告诉我,封登辉家闺女名字里,是不是带一个‘丽’字?”

    “对,她叫封丽娟。”

    安然轻声教小猫蛋:“你快问问姐姐,爆炸的时候丽丽姐叫她跑,她为什么不是往家跑,而是跑进洞里呢?”

    小石榴捂着耳朵,断断续续说:“不是,不是!嘣——坏蛋,打人,打姐姐,嘴巴,哭……呜呜……帮姐姐……呜呜……黑黑,怕怕……”

    虽然很多字的发音都很含糊,像牙牙学语的奶娃娃,可作为能跟安文野用婴语交流的安然,却听明白了:她本来想往家跑,但看见坏蛋打封丽娟嘴巴,她就去帮忙,结果却被坏蛋扔进了黑漆漆的防空洞。

    看来,封丽娟或许不是加害者,她也是一名受害者。

    事后三天,石万磊才赶到家,他当时质问封丽娟的时候,她还是个正常孩子,其实已经被坏蛋打过了,可过了一夜她忽然就疯了,这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对她的伤害比被坏蛋打嘴巴还大呢?

    又是什么,让她没把小石榴是为了救她才被塞进防空洞的事实告诉石万磊呢?如果当时她及时说了,以石万磊的能力想要救回女儿不难,也不至于让她被困两年半。

    “我知道是谁逼疯她了。”石万磊沉声说。

    安然抬头,俩人同时说出一个名字:“封登辉。”

    两个小女孩去捡垃圾,正巧遇到农药厂爆炸,有可能是看见或者听见什么了。

    “坏蛋”其实不担心小石榴说出去,因为她才四岁,压根听不懂,听懂了也记不住,可封丽娟已经是十岁的半大姑娘了,为了保证她不把事情说出去,他们或许准备毒打一顿,再狠狠威胁一下,或许是准备灭口……当时被塞进防空洞的,本应该是封丽娟。

    十岁的封丽娟死里逃生,回来就告诉了父母,可父母不但不报案,不去抓坏人,还让她不许把小石榴的下落说出去……一面是父母的高压,一面是良心的谴责,再面对有审讯经验的石万磊伯伯,小姑娘哪里绷得住哟?

    她所学的知识告诉她,这么做是不对的,小石榴是为了救她才被困的,她应该勇敢的站出来,应该让坏人受到惩罚,可父母告诉她,如果坏人找到家里来报复的话,一家子都会受牵连,说不定还会把小石榴的“死”栽赃给她,到时候独眼龙会杀了她,甚至她全家。

    心里其实已经破防了,当天晚上又被父亲一顿威逼利诱外加“杀全家”警告,十岁的孩子能有多强的心理承受能力?可不就疯了嘛。

    石万磊咬牙说:“我确定,这孩子是真疯,不是装的。”就一条胡同里住着,这两年时间他也没闲着。

    十几岁的小女孩,在他面前可以一次装疯,两次装疯,但不可能这么多次都成功过关,除非她就是真的疯了。

    安然其实也去试探过两次,这也是她一直问不出有用信息的原因。一个真疯的小女孩,你让她说什么呢?多问几句都觉着残忍。

    虽然,封登辉不是个东西,可丽娟是无辜的啊,她就是个疯丫头,安然一个心智健全的成年人,也干不出为难她的事。

    不过,她大概知道,为什么小石榴被困这么长时间了,因为当年把洞口封起来的王八蛋就是封登辉!只有封起来,才能永绝后患,可他没想到小石榴的生命力是如此的顽强。

    ***

    当天夜里,石万磊拿着枪把他逼到防空洞口,咬牙切齿地说:“姓封的,王八蛋,今儿我就让你尝尝被封在里头的滋味儿。”

    封登辉怎么也想不到,他在家里睡得好好的,忽然就被人拎着衣服揪到了荒郊野外,再看着就快抵到脑门上的黑漆漆的枪口,他吓得两腿战战,整个人都软了,一股黄色的液体顺着裤腿流下来。

    石万磊恶心,愤怒,嗤之以鼻:“你就这么点能耐吗?不是不让我领抚恤金,还想把我赶出金鱼胡同吗?”

    被冷风一吹,封登辉忽然就冷静下来了,答非所问地说:“来了,你终于是来了。”

    准确来说,其实他已经有段时间没睡过安稳觉了。自从胡同里传说独眼龙的闺女找到以后,他就害怕得没睡过一天安稳觉,尤其是那天远远的看见一眼,曾经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成了“白毛女”,他做梦都是自己被石万磊塞进防空洞的场景。

    可他战战兢兢等了几天,发现不仅石万磊没来找他寻仇,公安也没上门抓他,再一打听,原来是小石榴不会说话,估计也把事情忘光了……就侥幸地想,他应该安全了。

    石万磊从小就是金鱼胡同的狠人,从小就没人敢欺负他们孤儿寡母。要是让他知道闺女是被丽娟害死的,他会放过他们一家子吗?

    作为从小就被他打到大的人,封登辉无比清楚他的狠。可就是这样的狠人,不学无术的狠人,他寒窗苦读才好容易分配到街道工作,这个不学无术的狠人却轻轻松松去当兵,轻轻松松分到了公安的工作。

    每年春节,看着石家门槛都要被踏破的客人,看着那一兜兜没票没本就买不到的烟酒糖茶,他心里能好过吗?

    金鱼胡同历来以春节的热闹程度来“论资排辈”,最有面子的就是石家。幸好后来石万磊瞎了一只眼,封登辉觉着自己在样貌上扳回一局。

    可谁知没多久,石家老太太就说他儿子答应调回阳城了,组织上考虑他的眼睛残疾,很有可能会给他安排进街道办,当个主任啊啥的。

    这让好容易爬到主任位置上,屁股还没坐热乎的封登辉情何以堪?原来念书不是出路,不学无术当个兵就是出路,就能轻易抹杀他多年的努力!

    所以,那天丽娟之所以会破天荒去叫小石榴出门玩,是他指使的。他只是想让丽娟教训她几句,让她哭闹也罢,撒娇装傻也罢,不许她爸爸回来抢工作……可是,谁也没想到,会正巧碰上真正的坏人。

    当天下午,丽娟回来就把事情说了,他也去农药厂附近找过,没找到。他笃定这孩子要么被坏人抓走了,要么是被野狼叼走了,再过几天,哪怕活着,也被饿死了……总之都是一个死,他却没办法交代丽娟为什么要一反常态把小石榴约出去。

    他是金鱼胡同的土皇帝啊,要是他那点小心思暴露在人前,他的脸面往哪儿搁?他大半辈子都在跟石万磊叫板,在终于能扳回一局的时候被狠狠打趴下吗?

    不,他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就这样,前怕狼后怕虎,既懦弱又残暴,反正孩子已经“死”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洞子封死,让石万磊再也找不到证据。

    说着,他跪下了。

    活活把一个四岁的小女孩封死在洞里,那真不是人干的事儿啊!还是在孩子爸回来那天晚上,就差那么一点点,他要是不封的话,孩子就能找到了。

    石万磊会不会原谅他,只有他先进去防空洞里待两年再说,可现在他心里还有个疑问:“当时丽娟有没有告诉你,那些打她们的坏蛋到底说了什么?她们听见多少?”

    封登辉苦笑:“这两年我也在追查这个事,当时她们忙着捡垃圾,只听见几个字,什么‘公司’,还有一句听不懂的很像外文的话……丽娟疯了,线索就断了。”

    而丽娟正是因为知道他封了洞口的事,才一夜之间疯掉的。

    这就是报应,他把别人的女儿封在洞里一待就是两年半,他自己的女儿,也被他的残暴和懦弱逼疯了。

    封,就是疯。

    第70章 三更合一

    虽然心里恨不得亲手宰了他, 可石万磊终究是懂点法律常识的,闺女回来了,他的人生又开始有了盼头, 为封登辉这样的懦夫脏了手不值当。

    当天晚上, 一身尿的封登辉走进公安局。

    无论他是真心悔过主动投案, 还是被逼到绝路的无奈之举,安然都不会同情他哪怕一丁米点。他封洞口可不是误杀, 而是有预谋的故意杀人,杀一个孩子,难道就因为孩子命大没死,他就应该得到宽恕吗?

    谁要是敢这么说, 安然保证让他(她)把自己孩子“贡献”出来, 去试试呗, 看是不是谁的命都像小石榴那么大。

    哪怕没有石万磊和小猫蛋这层渊源在,像封登辉这种残暴又懦弱的只会伤害比自己弱小的孩子的成年人, 可一点也不值得同情。后世社会新闻上那些专对女性和儿童下手的垃圾, 她就从来不愿看他们背后的“故事”, 管他娘的什么委屈,什么苦衷, 什么诉求,反正杀人就得死。

    你有你的委屈,你用正常途径解决啊, 没人拦着你, 可伤害孩子那就是天理难容,苦衷不是犯罪没人性的理由。

    幸好,身边知道这事的人三观都很正,没人同情一个杀人犯。

    因为案情实在太过骇人听闻, 严厉安审讯的时候简直目眦俱裂。他气愤的点:受害者是孩子,而且是两个孩子;另一个就是石万磊作为一名退伍军人,缉毒警察,为保卫人民出生入死,他的女儿却被人这么祸害,要是不严惩,这得寒了多少人的心?

    从严从快,也就一个月,他的死刑就判下来了。

    好在法律还是给了受害者一点补偿,他名下的钱虽然只有几百块,但他还有房子,家里粮食家具,换算成钱须赔偿小石榴两千块。

    跟直接让他死了比起来,安然不得不承认,这两千块确实是更有意义,因为小石榴要吃药,要养身体,以后还要上学。

    对于单亲爸爸来说,多点钱总比没钱好。

    封登辉的判决结果还没下来,老婆听见风声就跑了,只是严厉安动作也够快,没让她卷款成功,至少把赔偿给小石榴的钱保住了。只是可惜了封丽娟,十几岁的小姑娘,生活无法自理,爷爷奶奶也没了,以后怎么办?

    但凡年纪小点,或者是个心智正常的孩子,要找个领养人也还有希望,就她这样的,街道上的工作人员来了也只是摇头,每天就有顿没顿的给她吃点。

    想起来就有半碗稀饭或者半个冷馍吃,想不起来就这么饿一天。

    安然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亲生女儿的遭遇,她真的特受不了看孩子受苦,正发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石万磊主动说他愿意养这个疯姑娘。

    别说金鱼胡同素来知道两家人恩怨的街坊,就是严厉安也很诧异:“你想好了吗?这可是……”你仇人的闺女。

    “想好了,她但凡没点良心,也不会把自己逼疯,当年的事她也是受害者。”就当给小石榴积德吧,希望她接下来的人生平平安安。

    至于封登辉交代的什么“公司”和外文,大家伙实在是想不出来,信息太少了。

    安然复盘上辈子也没出现过这样的情节,只能交由公安去查了。她最近挺忙的,一方面是工作,另一方面是做饭。

    走了严斐,又来了小石榴,小石榴吃完还得给金鱼胡同的封丽娟带一份回去……为了让孩子尽快追上营养,安然家伙食费居高不下,倒是把铁蛋养得脸蛋圆溜溜的,一身肉又紧又结实。

    五月里,沈秋霞一家四口姗姗来迟,因为娘家没人了,她每年过年就往安然这儿来半天。今年因为团团圆圆病了一场,正月里不好来串门,后来又开始农忙,一直没抽出时间来。

    不过,以前他们还没进胡同口,大院孩子就奔走相告来看热闹了,今年的拖拉机,却似乎没有任何吸引力了。

    “这咋回事啊安阿姨,是我们家彩带扎得不好看吗?”

    安然笑,急性子的兄弟俩等不及她解答,撅着屁股就非常熟悉的往楼上跑,那是姐姐的游戏室,里头的秋千滑梯都是他俩的最爱,每次来玩着就不愿走,非得妈妈给他们屁股上来两个大巴掌才肯扁着嘴下来。

    不过,现在还早,他们能玩一天呢!

    安然笑着让沈家两口子坐,“咱们二分厂现在啊,每个车间有一台拖拉机,谁家的孩子都能上去摸两把,跟以前可不一样了。”

    “我说呢,团团圆圆还说是不是彩带扎得不够漂亮。”

    安然哈哈一笑,这俩臭小子,特爱显摆,来一次大院要招一次恨,铁蛋真是怕了他们,就跟俩地主家傻儿子似的,一点也不知道低调一下。

    说着,沈秋霞小声道:“我跟老沈最近啊,有个打算,今儿来也是找你拿个主意,你看成不成。”因为知道她是干部,可能更懂政策。

    原来,他们生产队最近又新添了一台拖拉机,赶上农闲时节就很宽裕。队上想出个法子,反正拖拉机闲着也是闲着,干脆租给大家伙用,只需每天出五块钱的磨损费,油他们自己加就行。

    他们今儿过来,就是出了五块钱“租车”来的,总觉着不干点啥白瞎了五块钱,这可是普通工人两天的工资呢。

    而他们想的,就是想要给老沈的煤矿运煤,据说也就从地面运到洗煤厂的距离,一吨五角钱的运费呢,而她的拖拉机一次能拉五吨多,车兜要是挂个帆布的话能运六吨,也就是三块钱运费,一天运个二十趟没问题,刨除往返成本也能赚个三四十块,十分可观。

    因为老沈经常给人拉煤,洗煤厂的也认识他,老早就跟他们说了,只是当时生产队没同意把拖拉机租给他们用。

    一天三四十块是啥概念?那就是安然这个中层干部大半个月的工资啊,这样的经济利益驱使,谁不想干呢?都说只要有百分百的利益,资本家就敢铤而走险,这何止百分百呢?安雅当初恐怕就是被这样巨大的经济利益给勾得心痒难耐,铤而走险的。

    安然想了想,明年能恢复高考,四个人的小团伙也离瓦解不远了,可大环境还是不允许投机倒把,公器私用的,拖拉机虽然是租出来的,但不敢保证会不会有人去检举揭发啊,万一……安雅的例子,活生生在那儿摆着呢。

    “我建议还是再等等,等政策明朗。”

    沈秋霞失望极了,她以为安然会同意甚至鼓励他们干呢,因为在她心目中,安然虽然年纪不大,但很有胆识,做事十分果断。

    “真就不行吗?”她还是有点不死心,一天挣半个月工资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安然摇头:“你们孩子还小,以稳为主,以后你跟沈大哥一定会闯出一片天地的。”她也不能给个具体时间啊,不然怎么解释她居然能猜到“历史”?哦不,是未来的事。

    安然记得,这是沈家两口子第二次来找她问这事了,上一次她还没生孩子呢,为了打消他们不该有的念头,安然小声说:“去年咱们市里不是才打了一伙投机倒把分子嘛,这两年阳城市是省里的重点目标,还是不要顶风冒险。”

    吃过午饭又玩到下午三点多,一家四口突突着拖拉机,这就回家去了。安然给团团圆圆每人塞了个大红包,补压岁钱,又给他们几个罐头几盒饼干,看着他们带来的这么多东西,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处理——两只宰杀好剥洗干净的兔子和大公鸡。

    不吃不行,冰箱放久了就不好吃了,毕竟这些东西就是吃个鲜。

    “妈妈这是什么呀?”怎么感觉有点眼熟呢。

    “兔子,你秋霞姨妈给咱的兔子。”

    小猫蛋嘴一扁,难怪眼熟呢,这不就是被剃光毛还肚子被划开的白白吗?她的白白好可爱,是她最好的朋友,还是爸爸送的生日礼物……怎么能吃呢?尤其是一想到白白刨到它最爱的胡萝卜都舍不得吃,要全叼来给她,小猫蛋的眼泪就哗啦哗啦掉。

    “妈妈,我们不能吃好朋友……呜呜……”

    安然回头一看,哟,那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嘴巴紧紧抿着,要多委屈就多委屈。赶紧解释:“这不是白白,这是姨妈家养……哦不,买的兔子,就跟鸡鸭鱼一样,都是养殖来吃的。”

    “它就是白白的好朋友。”就像她安文野跟枣儿姐姐一样,她能眼睁睁看着姐姐被吃掉吗?不能!

    安然耐心解释:“可是白白不认识它呀。”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安文野气得跺脚:“不许!就不许吃!”哭得小肩膀一抽一抽的,她从来没用这种蛮横语气跟妈妈说过话,可以想见此时的她有多生气。

    经过这段时间的铺垫,安然已经习惯也接受她有自己的想法了,倒不觉着忤逆,只是心疼得很。“好好好,你答应妈妈不哭,咱们不吃就不吃,好不好?把眼泪收起来,不许发脾气。”

    “呜呜……真的吗?”

    “真的。”安然把兔子用个盆子倒扣起来,省得她看着触景生情。

    没一会儿,她果然就不哭了,抱着同样被惊吓到的白白又玩去了。安然无奈极了,本来她都想好要炒个麻辣兔丁的,八斤多的大兔子呢,一天吃不完她还打算放点酱和姜蒜,炒成臊子,以后吃面的时候加一勺,别提多香了。

    可现在,吃吧,小丫头要是发现估计得炸,不吃吧又可惜,她干脆就把兔子端前头大院里,送给赵银花了,他们家人多,一天应该就能吃完了,还嘱咐银花别跟小枣儿说这是兔子,万一枣儿告诉小野,她还得炸,觉着妈妈欺骗了她。

    银花感谢得都不知道说啥了,这么一大坨可全是肉啊,她都好几年没吃过兔子肉了,现在想起来嘴里还是香的。

    而安然呢,只能把那只大公鸡剁吧剁吧,用银花送的一碗干辣椒炒个辣子鸡,现在她可着劲的加酱油,都不放盐巴了,炒出来颜色特别好看,味道也是杠杠地,白天还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安文野,吃起来可是毫不手软,辣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妈妈这是大公鸡,对不对?”

    “对。”

    “不是白白的好朋友,对不对?”她似乎是在确认什么。

    安然心笑,小丫头,还当别人不知道你那点心思呢,又想吃肉又不敢吃好朋友,万一哪天要是跟大公鸡成了朋友,我看你还吃不吃鸡肉。

    麻辣鲜香,伴着米饭,就是不怎么喜欢吃辣的宋致远也不得不承认,妻子的做饭手艺是真不错,让他爱上了吃饭。以前吧,他只要有吃食堂的钱就行,至于吃啥那得看他到食堂的时候盆里还有啥,海城709的大师傅都知道他永远是最后一个来的,无论剩多剩少,一勺子舀到底,刮干净,全给他。

    可现在他发现自己对吃的开始有要求了,食堂打的饭菜……他真觉着不太行。

    当然,一整春天安然都在忙工作,对闺女的教育问题没怎么操心,小石榴来的话,俩人就在院子里玩儿,要不来小猫蛋就跟着爸爸同进同出,其实是一举双得:既打发了她的时间,有个去处,又能监督宋致远,让他养成按时一日三餐的好习惯。

    因为她闺女可是一天要吃四顿,少了一顿半顿都不行的人,每到她的固定饭点,人就摸着圆溜溜的小肚子,奶声奶气说:“爸爸,你的猫猫肚肚饿啦。”

    “爸爸,我们回家吃饭饭叭。”

    “爸爸,你肚肚不饿吗?”

    她一问,本来没想起这回事的人都饿了,自然得吃饭去,安然不回来的中午,他们就吃食堂。而为了保证他的小猫猫能第一时间抢到食堂的第一勺菜,他得提前下班。

    他回来告状,安然就笑哈哈,你才知道养孩子不容易啊,孩子肚子饿就是天大的事都得歇下,所以你知道老娘以前洗一盆衣服要洗半天,打扫一次卫生得分段的感受了吧?

    现在四岁已经算好带的,她能听懂人话了,要是以前几个月的时候,她和母亲就没能完整吃过一顿饭好吗?她醒了得放下碗筷第一时间去哄,去穿衣服,往往把她伺候好饭菜也凉了。

    宋大工程师这爸爸是太好当了!

    也该换她当几年便宜妈妈了,不然她心里不平衡。

    不过,她的便宜妈妈并没有当太久。夏天的一个夜里,宋致远心满意足靠床头上,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明天把你收音机借我们用一下。”

    “干啥用啊?”安然刚清洗完回来到床上,身子清爽多了,不然这么热的天她可睡不着。

    “明天我们要听广播。”

    安然奇怪,可问他他又故弄玄虚,呸,跟谁稀罕知道似的,她被子一裹,不给他盖,睡了。

    第二天下午,安然特意提前回来,看见小猫蛋正在门口跟黑花和白白玩耍,就问:“你爸呢?”

    “我爸爸开会去啦,他先把我送回家,有辆小汽车接我爸爸去……去……斐斐弟弟那里开会啦。”她想不起那个地方叫啥了,大人们也没明说具体是哪儿,宋致远怕妻子担心,就告诉闺女他是去斐斐家,这样妻子问她就知道了。

    原来是省城啊。安然就更疑惑了,是多重要的事,专车来接,也不知道去多久,啥时候回来……刚说宋致远的时间规律了,这立马又奔赴省城了。

    不过,这么几年安然已经习惯了,知道让孩子给她带个话至少也是进步,再接再厉。“对了,今天你们在实验室用收音机了吗?”

    “用了呀,我们听广播,好多叔叔阿姨都哭啦。”

    安然一愣,什么事居然让这么多人伤心啊?虽然历史上的1976年确实是悲痛的一年,但很多人都哭……

    “叔叔阿姨是高兴的哭,一边哭一边笑呢。”

    安然松口气,“小丫头咋跟你爸似的,说话不能一口气说完啊。”

    小猫蛋嘿嘿一乐,抱着她的腿拱啊拱,“妈妈我爱你哟。”

    不过,安然第二天就知道他们为什么又哭又笑了,因为战机研制成功并上天的文章和图片出现在第二天的报纸上,头版头条,套红的字体,接下来几天收音机里女主持人用慷慨激昂的声音向全国人民汇报了这一喜讯,一连汇报了三天,人们知道不知道的都欢呼雀跃,那不叫又哭又笑,那叫喜极而泣。

    他们的不眠不休,他们的埋头苦干,不畏严寒酷暑,这群年轻人的辛勤成果,终于公之于众了。虽然除了极内行的人知道,其他人都不知道是他们在阳钢二分厂这间小小的实验室里造出来的,更不知道居然是出自一群年轻的,平均年龄不足三十五周岁的,其貌不扬的华国人做出来的,历时四年,比M帝国主义还快了半年!

    他们的条件有多艰辛,阻碍有多大,只有亲历者才知道。可这些亲历者,都不是会主动向外界提起的性格,他们就像一群任劳任怨的老黄牛,把最苦最累的活干完了,也没往外说一个字,甚至就连他们的家人都还以为他们在阳城市只是一个普通的教师、工人、播音员、仓管员、图书管理员……

    安然自愧弗如,她自己是干不了这种事的,别说她没这个技术条件,就是有,她也耐不住这个寂寞。

    “小艾姨姨,悠悠妹妹!”安文野高兴地叫起来,小悠悠已经会走路了,而且走得还挺稳当,李小艾牵着她,慢慢地走过来。母女俩背光而行,仿佛身后的光是由她们带来的。

    是啊,战机能上天,二分厂的孩子能摸上拖拉机,不就是她们带来的光吗?

    “小艾怎么来了,今儿事不忙吗?”安然擦了擦手,从冰箱里拿出一盆水果,全是洗干净的紫黑色的葡萄,又水又甜,多吃几颗就能让人醉的那种,知道悠悠还不会吃葡萄,怕卡到喉咙,又拿一块西瓜给她把籽儿挑出去。

    “海燕回家了,正好实验室没事给她放几天假。”李小艾的短发可能是不见天日的原因,黑黝黝的还泛青,皮肤白净,这半年来没熬夜了,整个人气色好了,皮肤状态很不错,看着也是个很斯文秀气的女同志。

    而且很显年轻,像个学生。

    安然不由得想起枣儿告诉她的“秘密”,后来问安文野才知道,去年过年那天晚上,她们躲在书房外阳台上看书,听见房平西和萧若玲的对话了。

    “小艾同志,上次跟你说的事儿,你考虑过没?”

    李小艾把孩子放开,让她跟安文野和几只动物玩儿,才说:“我目前不打算谈感情,杨宝生是个好同志,但我们不合适。”

    这就是双层拒绝了,一方面是不想谈,另一面也是不想跟他谈。安然表示理解,她虽然答应杨宝生会介绍,但她更尊重小艾的意愿,当时也只是抽空告诉她这么个事,让她考虑一段时间,没说一来就介绍,这不就结了嘛,“好嘞,那我明儿转告他,你别觉着不好意思,反正谈对象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

    安然顿了顿,想起房平西,想问她对他什么看法,又怕二人其实还没挑破,她现在着急忙慌开口,又显得手伸太长了。只能转而打探:“你喜欢啥样的男同志呢?”

    李小艾苦笑,“我现在谁也不喜欢,不想谈对象的事,估计接下来实验室又得开始忙碌了,我只想把悠悠抚养长大,多陪陪她。”

    OK,那安然就知道了,万一房平西哪天哪根筋没搭对来找她“帮忙”的话,她就能直接拒绝了。因为她有预感,房平西最终还是会找她。

    说曹操曹操到,第二天下午,房平西就找到总工会去了。

    他实在是长得太好看了,静静坐着的时候就是一副温润公子哥的长相,他的家世和能耐好像就长在脸上一样,光看脸就知道这至少是一个大城市中高级干部家才能养出来的脸,走到哪儿都让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这是杨芳芳的原话,让安然差点就一口笑喷出来。

    这种对身份和家庭背景的判断不是简单的花痴什么的,而是一种综合的,赏心悦目的欣赏,杨芳芳怎么说也是上过大学的,不像刘宝英,可她说的话翻译过来跟刘宝英有异曲同工之妙。

    安然就特意好好的多看了这个“公子哥”几眼,心想看不出来啊,她只觉着他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好男人。第一印象太花了,第二印象才是他出身应该不错。

    房家在京市是最高规格军区大院里住着的,母亲是老一代革命家,父亲虽然去世了,但去世之前也是高级将领,按理来说这真是根正苗红啊。现在他大哥在阳城市,也是秘而不宣的很重要的存在,他本人,据宋致远所说也是十分能干的同志,还一个劲劝她不能以貌取人巴拉巴拉,安然嘴上答应着,其实心里有点不以为然。

    她相信自己看男人的眼光不会有错。

    “怎么,我脸没洗干净吗?”房平西脚跷二郎腿坐安然对面,搞得不像他来求人,倒像安然求他一样。

    “干净,非常干净,房场长只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呐。”有史以来第一次找她,不是找宋致远。

    房平西摸了摸鼻子,“宋工不在,我奉命前来探望他的家属,没问题。”

    “我也没说有问题啊,说吧有啥事?”安然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她三点钟还有个会。

    “我知道你跟李小艾同志关系好,能不能帮我介绍一下?以你工会的名义。”

    安然假装第一次知道这件事似的,瞪眼了眼睛:“你不会是喜欢上小艾同志了吧?”

    他不好意思的轻咳一声,“嗯,你帮不帮吧,你要帮,我承你的情。”

    哟哟哟,这语气跟当时的萧若玲可真像啊,知道她小安主任不是好惹的,谈啥都得加条件。说真的,安然其实还挺喜欢这种“误会”的,她就是个商人,她锱铢必较、始终将自我利益最大化的商人习性估计一辈子也改不了,那就不改了呗,还能避免很多道德绑架呢!

    不过,别的问题安然可以讲条件,给小艾介绍对象这事,那是没啥讲的,因为——“小艾同志已经明确说过,她目前不想谈对象,我劝你还是趁早死心吧。”

    “她什么时候跟你说的?”房平西挑眉。

    “当然是昨天,最近的时候,所以她的拒绝是最新最及时的。”

    房平西忽然神秘兮兮地笑起来,“昨天啊……那可不是最新态度了,你可以再问她一下试试,看她怎么表态,反正肯定不是这样的。”

    安然想说他是诈她吧,那神情又不像,可小艾不是那种忽晴忽雨的人,至少性格不像她一样喜怒无常,怎么会转变这么大呢?莫非俩人间发生了什么故事?那她就是好奇,也不能再打探了,再好的朋友,除非别人主动说起,不然安然是不能问的,这是做朋友的原则问题。

    看到她脸上的错愕,房平西十分满意,起身走了两步,忽然又说:“你闺女算术不是厉害嘛,要不要去参加一下比赛?”

    涉及到安文野的事,安然很快收起错愕,“啥比赛?”

    原来,今年秋天要在全国范围内组织一场各个学科的比赛,算术就算一组,对于青年来说得了奖等来年推荐上工农兵大学的时候就是一项加分的支撑材料,“安文野年纪小,就当去玩玩怎么样?反正我家房明朝是要去的。”

    安然有点好奇地问:“小野才四岁,恐怕连最小参赛年纪都不到吧?”房明朝怎么说那也是八岁的大孩子,上二年级了,小野可还连幼儿园都没上呢,小文盲一个。

    不对,也不是全文盲,是半文盲,因为她现在已经认识三四十个基本的字了,什么天地人,日月星,木火土金水的,她记性很好,安然只是简单的照着识字本教过几遍,她就记得了。最关键她现在还被哥哥教会了拼音,能看一些带拼音标注的小人儿书了,安然十分欣慰。

    “我只知道最大只到二十二周岁,最小还不清楚,你要感兴趣就去教育委员会问问。”房平西顿了顿,“你家宋工多久回来,说过吗?”

    这一个个的问题,安然哪知道啊。

    他又给露出一个消息来:“他昨儿已经到京市了,估计得有段时间。”

    安然:“……”那你还明知故问。

    因着他扔下的两个大新闻,安然下午开会的时候都有点心不在焉。银花每个月能领一百二的工资,一连领了五个月,眼看着加入合作社就有钱,现在大家伙都削尖了脑袋想要加入呢,现在的困难女工合作社规模已经达到了三百多人,虽然很多都是没机会借调的,但加入互助会还是有好处的,譬如夏天每人能领块肥皂,这在普通工人家里也是很短缺的,可惜她们加入晚了,据说去年冬天加入那批能多领半斤红糖呢!

    而安然这边,这些小福利是肥皂厂和制糖厂免费赠送的,至于赞助则是杨芳芳李菊花去拉的,也没花几个钱。东西是好东西,生产成本压根不高,问题是现在按计划供给,所以总是出现外头买不到东西的情况,他们拿出这部分,还没自个儿员工私自倒卖出去的多呢。

    就像以前刘工农卖的劳保手套和围巾条绒布一样,有的厂里的产品已经积压成小山了,可是百货公司和供销社不去进货,物资局不调配,他们也没办法。

    而物资局调配,商店进货则是按照农民和职工手里的票来的,没几张票,自然就进得少。

    这种状况还要持续至少两年,等农村劳动力从生产队解放出来,大量自由市场兴起的时候,这些产品才能流通出去。

    “安主任,你那边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贺林华的声音把安然的思绪拉回来。

    “没了,咱们就照着贺主席的思路来,相信到明年这个时候,咱们的合作社一定能大放异彩。”

    众人都笑起来,以前觉着这个小女同志爱说大话,现在看来人家哪是说大话?分明是合理的预测啊,她曾经说过的话现在全都在一一实现。

    散会后,安然心里挂着事,等下班真是等得度日如年啊,心里一面琢磨这宋致远去京市是因为什么事,会不会跟造反派有关系?是他自愿去的,还是被胁迫呢?那家伙的情商,如果被胁迫的话,他估计是宁死也不会去的,所以,莫非是什么高级别的领导人会见?

    毕竟,他当年可是躲在海城跟副主席见过面的。

    想着,安然又想起房平西说的数学竞赛的事来,或许小猫蛋可以去试试?当然前提是问她的意见,小人儿现在可有主意呢,每天要吃啥穿啥一睁开眼睛就能自己决定,再也不会像以前小时候一样她给做啥就吃啥,换啥就穿啥了。

    安然之所以想让她参加,并不是要让她拿奖,因为她就是想让闺女这辈子躺赢的啊,拿不拿奖压根不重要,安然只是想让她多见识一下大场面,看一看别的优秀的哥哥姐姐们是怎么学习怎么表现的。

    安然觉着这辈子最大的意外就是铁蛋,原本以为上辈子的铁蛋那么聪明,没有受过专业教育和培训的人居然能无师自通的具备反侦察能力,怎么说这辈子也应该是个学霸才对,可是……他这马上上四年级了,还一次班级前十都没考进去过,小野每天晚上帮他检查作业真是操碎了心,每次都能检查出三四个错误出来,他就马大哈似的,说着改改,不说也忘记改,反正第二天交上去得七十分是分,一百分也就那么回事。

    说好的学霸呢?

    安然实在是想不通,到底哪个环节出错,让他变得如此偏离轨道。

    下班回去,这不又是小野帮哥哥检查作业了吗?小丫头很认真,一题一题的看,偶尔摇个头,叹声气,跟小老师似的。

    “你哥呢,又野哪儿了?”

    “野大院里,跟我小华哥哥玩儿呢,他同学也来了妈妈。”

    安然一愣,“哪个同学?”

    “那个姐姐呀,酱油姐姐。”

    安然真没想起来哪个酱油姐姐,但说明是个女生啊,包文篮小朋友居然能有女同学来家玩,那也是相当不错的进步,安然觉着要让他做个好东道主,“走,咱们买西瓜去,小野想吃啥?”

    “冰!淇!淋!”小丫头超兴奋,坐在门槛石上,一张小脸被夕阳晒得通红。

    “好,那就买冰淇淋。”安然揣上五块钱,小猫蛋屁颠屁颠跑进厨房,抱出来一只干饭的大碗,去街角新开的副食品商店买了一个大西瓜,两斤葡萄,这才转去百货商店。不知道是全国的冰淇淋都这样,还是阳城市特色,反正商店的冰淇淋没有包装纸或者盒子,就简单粗暴的用一只大铝皮桶装着,卖到这个点已经化了三分之一了。

    “哟,小野又来了,今儿要吃啥?”卖货的阿姨都认得这个漂亮的小女孩了,因为她最阔,整个胡同厂区就她零花钱最多,反正这商店里啊,就没有她没吃过的零嘴。

    “我要一碗冰淇淋,阿姨。”抱上大碗,递过去两块钱。

    “好嘞!阿姨给你舀满啊。”大勺子哐哐哐几下,压了又压,按了又按,冒尖儿一碗奶白色的冰淇淋就递过来了。

    安然已经走到门口了,回头看她吃力极了,抱着小山一样的冰淇淋碗慢悠悠地走,“需要妈妈帮忙吗安文野?”

    “不需要哦。”

    进到大院里,西瓜就算了,现在条件好了,家家户户都能吃,可满满一碗冰淇淋那真是整个二分厂最阔最豪的小妞了呀,生怕被他们抢走,铁蛋一把抢过碗就跑,“廖星月你快来。”

    于是,安然就看见一个圆脸圆眼睛的漂亮小姑娘,这不就是去年跟他一起做值日的吗?对哦,后来还送了半斤酱油给她呢,看来这对小同桌还成为好朋友了。

    冰淇淋看着粗糙,没有后世的细腻,也没有鲜艳的颜色或者果香啥的,就是单纯的奶白色,奶香味和甜味,纯粹到整间屋子都是夏天的味道。廖星月一面吃,一面羡慕地说:“包文篮你妈妈真好,我妈妈都不让我吃冰淇淋,太贵啦。”她吐吐舌头。

    安文野下意识就要反驳“我妈妈不是我哥哥的妈妈”,但看哥哥好像在给她挤眼睛,她又不大明白的把话憋回去了,反正听哥哥的总没错,要是不听臭哥哥的话,待会儿他的算盘就不给她玩了。

    安然正在一边切西瓜,自然听见了,就洗洗手,端过一盘三角形的红彤彤的西瓜来,“那以后欢迎你常来我们家玩啊,是不是包文篮,妈妈早说了让你带同学回家玩你咋就不带呢?”

    本来还心虚的铁蛋,瞪圆了眼睛,一口西瓜没咽下去。

    安然只当没看见,又转头对廖星月说:“你是我们家包文篮第一个带回家玩的同学,你们在学校一定是好朋友吧?”

    “是呀阿姨,包文篮很热心,经常帮我擦黑板,还帮我打水提水,他是我们三(2)班最热心的同学。”

    安然心说这孩子真的变化太大了,“那你们以后要经常来玩哦。”

    “好的阿姨。”吃了点零食,小姑娘也没跟他们家吃饭,背着书包就准备回家了。现在是暑假,她来玩的时候书包里还带着暑假作业呢,真是个爱学习的好孩子。

    安然:这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吧。

    “包文篮,我送星月,你把锅碗瓢盆刷一下。”

    廖星月瞪圆了眼睛:“包文篮你会洗碗?你也太厉害了吧!”他们家爸爸就不会哦。

    包文篮:“……”刚要反驳,忽然发现好朋友的星星眼真好看。

    小姑娘很开朗,一路上都在叽叽呱呱。当然也就是这个时候,安然才知道他在学校的真实情况,这年头也不兴开家长会,偶尔遇到他们班主任,问起孩子情况老师肯定都是捡着她爱听的说,比如他虽然语文有点拖后腿但数学很好,如果不是那么粗心的话每次都能考满分。

    这也是安然觉着奇怪的地方,他平时做作业总是这儿错点,那儿少点的,可考试却基本都能对,粗心只是偶尔。安然估计他这是故意写错,想让妹妹帮他检查,然后增强妹妹的成就感吧?

    不然,没成就感小丫头坚持几天就不干了。

    语文那真是他老大难的科目,只能勉强七十分,有几次甚至只有六十一二,因为他写字实在是太丑了,跟小狗爬似的,组词造句又不喜欢写长句子,总是四五个字主谓宾俱全就完事,肯定得不了高分嘛。

    其实他每次期末考的卷子安然都看过,如果把字练一练,多增加点课外阅读量,让他知道遣词造句和修辞手法的美妙,应该能提升。但她一直忙着就没想起来,看来以后要把这事提上议程了,毕竟马上四年级,五年级一念完小学就毕业了,要抓成绩现在就是冲刺阶段了。

    要不怎么说想法是会变的呢?

    以前安然觉着只要能做个善良的、心智健康的人就好了,对他学习没啥要求,可随着他一年年长大,现在都到她耳朵以上,明年就能有她高了,她对他的要求也越来越高,不仅要心智健康,还要会做家务,会关心朋友,现在连学习也有要求了。

    安然忽然就能明白后世那些鸡娃妈妈的心情了,优秀,是永无上限的。

    第71章 三更合一

    “阿姨, 你家包文篮他作文写得真好,我要向他学习。”

    安然一愣,包文篮的作文写得好?这搞错了吧, 他们这个学期才刚开始学写作文, 没听他说老师表扬他啊。

    “他写的《我的妈妈》很好, 在班里被老师当作优秀范文朗读呢……不过,你好像比他作文里写得更好哦。“

    安然好奇极了, 他没见过他妈妈,包淑英也很少跟他讲,居然会写《我的妈妈》,忙问:“乖, 跟阿姨说说他都怎么写的?放心我会保密的, 即使他在作文里骂我我也不会说是你告诉我的, 我就当不知道,成吗?”

    她倒要看看, 他理想的“妈妈”是个啥样的人。

    廖星月犹豫一下, 包文篮好像没说不许让他妈妈知道, 那她就不是当叛徒。

    原来,在他的作文里, 他的妈妈很漂亮,每天很辛苦的工作,下班还要给他和妹妹做饭, 她做的饭是他吃过全世界最好吃的。可是这个妈妈脾气时而温柔时而暴躁, 而且两者之间转换没有任何规律,上一秒还特温柔,下一秒就可能大发雷霆,她发起火来全家都得遭殃, 像一头张着血盆大嘴往外喷火的暴龙,哦,是暴君。

    因为这个暴君很多时候不讲任何道理,想拧是谁的耳朵就拧,想打谁的屁股也毫不留情,尤其是骂人的时候别说家里的男主人,就是单位大领导也能被她骂得臊眉耷眼。

    安然脸都黑了,这不就是她安然女士嘛,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动不动就骂人整人,还睚眦必报,吃不得一丁点亏。

    “我们全班同学都笑了,但语文老师说写得很好,正是因为他爱他的妈妈,也就是阿姨您,才能写出真情实感和这么多的细节,这就是爱哦。”

    安然沉默了。

    很快走到学校门口,再往巷道里走三百米左右就是一个新建没多久的院子,里头是整齐的三层小楼,安然一看这不是总工会的家属区吗?本来她也是能分到一套的,只不过因为宋致远那边已经特批了宅基地,要是再要的话就有占国家便宜的嫌疑,分房的时候安然就自动放弃了。

    房子是去年才盖起来的,因为工会的人少,很多又是已婚的,配偶那边已经分到了房子,所以真正在这儿分到房子还住进来的也就七八户,其他则是卖给了木材加工厂,因为他们宿舍区紧张,为这工会还增加了一笔收入呢,因为刨除建筑成本后还剩点儿,当然也都是在单位户头上,没有分到员工手里。

    安然可以肯定,住这里的同事没有孩子这么大的,遂问:“星月你爸爸妈妈是在木材加工厂上班吗?”

    小姑娘点头又摇头,“以前是,现在不是啦。”

    正说着,大门口出来个熟悉的身影,不是顶头上司贺林华是谁?

    “妈妈,包文篮妈妈送我回家。”

    贺林华和安然对视一眼,都笑了,她没想到自家闺女一直说的“包文篮”居然就是安然的“儿子”,安然也没想到她是廖星月的妈妈,毕竟长得不太像,她也没看出来有什么熟悉的地方,估计还是像她爸爸。

    贺林华家住的房子比二分厂稍微大一点,有五十平左右,客厅也宽敞一点,有两个小卧室,其他做饭晾衣服啥的跟二分厂没啥分别,不过这已经是阳城市职工系统里非常不错的居住条件了。安然只知道她有两个女儿,倒不知道小女儿居然还这么小。

    “老大今年十九了,去年刚下乡,这是老疙瘩。”贺林华用半个手掌拍了拍星月的头。

    安然笑起来,平时那么冷静自持的人,不知道在家里会不会像她对小猫蛋一样,几乎是无条件的宠爱?从廖星月的性格和教养就能看出来,贺林华不仅是一位可靠的工作伙伴,还是一位可信的好妈妈,能认识这样的优秀的人并成为她的同事,确实挺幸运的。

    回到家,铁蛋赶紧上来,“你……你没说啥吧?”

    安然给他背上拍了一记铁砂掌,“什么你啊我的,不会叫人了吗?”

    铁蛋扭捏着,因为他不想叫她“小姨”了,刚才那声“妈妈”他开心到爆炸,整个人都像练了什么绝世轻功飞起来一般。他其实一直不爱招同学来家里玩,就是怕大家知道他没妈妈,毕竟他的作文可是当过范文的,要是大家知道他在作文里撒了谎,那多没面子啊。

    当时老师布置这个作文题目的时候,他是犹豫的,因为他不知道该写啥,他连自己妈妈长啥样都不知道,那个女人连一张照片也没给他留下过。可后来安文野教他:“哥哥真笨,你就写我妈妈呗,我把妈妈分你一半,我保证,不后悔哟。”

    当时他就写了,还被老师表扬了。

    安然看着他憋得通红的脸,“傻瓜,不知道叫啥啊,那我就命令你,从今天开始必须叫我妈妈,不然我打你屁股拧你耳朵,我是暴君我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谁也管不着!”

    铁蛋咧嘴一乐,“妈妈。”

    嘿,这不就好了吗?安然反正已经把他当自个儿孩子了,改口叫声“妈妈”只不过是圆了他撒的小谎而已,以后他要能有勇气面对自己撒的谎,能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的眼光,那要不想叫也没关系。

    可她养大的孩子她有信心,这声“妈”他会叫一辈子吧。

    接下来几天,安然抽空上阳城市教育委员会问了一下,这场学科竞赛原则上不限年龄,因为文件上只规定“二十二周岁以下”,而且报名成功后要先通过区级的初步选拔,太小的孩子肯定一下就给筛出去了,所以委员会都觉着没必要加这一条。

    就因为这,好多五六岁的小娃娃报名呢,为显公平,题目会根据年龄段设置不同的难度。

    安然一听,这有戏啊!

    当天晚上她就问闺女,想不想参加,小姑娘一听能在那么多人跟前做算术题,她高兴还来不及呢,立马就举着手说“愿意愿意”。更何况哥哥还说了,他们数学老师说,这比赛是有奖的。

    各年龄组的区级前三名都能奖励五十、三十、十块钱,市级的只会更多,要是进了省级的那就更多了。小猫蛋两只猫眼睛瞪得圆圆的,“哥哥我赢了钱买冰淇淋,咱俩一起吃,对不对?”

    “对对对,我妹最厉害,到时候一定打得其他选手落花流水,尤其那个房明朝。”房明朝转学过来,比他低一个年级,但在学校里人缘很好,男同学女同学都爱跟他玩,只有小同桌廖星月不中他的迷魂汤。

    安然倒是不想她胜负心太重,只要去看看优秀的哥哥姐姐怎么学习就行了,“放心吧,安文野只要你尽力,获不获奖不重要,因为妈妈都会给你们钱,让你们买冰淇淋的。”

    正说着,黑花汪汪汪叫起来,小猫蛋赶紧跑出去,看着门口那个有点眼熟的人说:“伯娘你找谁呀?”

    “哎哟,这是小猫蛋吧,都长这么大啦?”

    安然听着声音耳熟得很,“哎呀德沛嫂子?”这不就是鸭蛋妈妈嘛。

    鸭蛋妈也笑不起来,可以说是一脸苦涩:“我没打扰你们吧,小安?”

    “没打扰,嫂子快进来。”这天都黑半天了,也不知道是啥重要的事,让她大老远摸黑来。

    “大事不好了啊小安,昨儿下雨陈大娘摔了腿走不了路,她让我赶紧来找你讨个主意。”

    安然神色一凛,“嫂子别急,你慢慢说。”

    “咱们药地出事了,前不久不是有虫子,叶子也白了嘛,咱们像去年一样买了十斤林丹粉来杀虫,结果虫子没杀死倒把药材杀死了!“鸭蛋妈“咕嘟咕嘟”灌了大半杯水,嘴巴干得快要冒烟了。

    “啥林丹粉,就是杀虫的吗?”她以前在小海燕的时候用的还是六六六,啥时候又换了呢。

    “哎呀别提了,是陈大娘,她听人说现在别的生产队都用林丹粉,效果特别好,杀虫还护苗,卖得还老贵了,去年咱们就用林丹粉了,效果是真的好,我家那口子今年照例就去农药厂买了十斤,谁知道啊,一喷上,那叶子就变色了,没半天功夫还全落光光了!”

    安然一愣,“叶子变色?变什么色?”

    “变成黑色,很快就落光光了。”鸭蛋妈咽了口口水说。

    安然一愣,黑色?可她没记错的话,农药过量叶子要么变白要么烧焦变焦绿或者干枯,怎么会突然变成黑色?“你们找陈大夫去看过没?”

    鸭蛋妈这才一拍脑门:“还没来得及呢,我们这一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行,那你别急,我明天叫上陈叔去一趟,现在黑灯瞎火的你就先在我们这儿歇一宿吧。”

    鸭蛋妈哪睡得着啊,整整七十亩药地,可是她们一年的指望,很多药材都是前年种下,去年不能采收,今年正当时的,虽然被药喷坏的药材地只有一亩多,可谁知道还会不会传染啊?庄稼得病可就跟得猪瘟一样,会一传十,十传百的,到时候她们三年的等待和辛苦就全都白费了。

    安然看她都快急哭了,想了想,还是叫铁蛋带妹妹在家睡觉,谁来也别开门,她自个儿开上车子去找陈六福,三个人摸黑往小海燕去。

    三年来,为了方便医院拉药材,也方便小海燕妇女生产小队的人下山卖药材,他们在小海燕后山和海子边的山坡上修了一条盘山土路,不下雨的时候车子能直接开进村里。

    他们到的时候,小海燕人声嗡嗡,很多社员急得睡不着觉,都不用鸭蛋妈带路,顺着人声最鼎沸最热闹的地方过去,安然就找到出问题的药地了。

    那是一块半山腰上的砂石地,当年斗天会开出来的,距离村子其实还有一段距离,步行得十多分钟才到。

    里头种的是整整齐齐的贝母,喷过药水的地方贝母叶子已经全枯萎了,不仅叶子落了,连杆茎也发黑枯萎。“这才一天世界就变这样,到明儿一早怕是要全死光,这可咋整啊陈大夫?”

    陈六福被老伴儿半夜叫起来,倒是一点气也没有,蹲着身子拔起一株,仔细看,安然赶紧帮他打着手电筒,其实她压根看不懂。因为她两辈子加一起也只种过五六年地,理论说几句还行,要真论起实践操作,差老把式还是差多了,更何况还是中药啊。

    可惜,在她心目中一辈子跟药材打交道的陈六福,看了半天,又是闻,又是摸,还差点尝一尝的老把式,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这不像是普通农药,普通农药没这么快的速度。”

    有个老汉跟着说:“对,我们以前打错农药也没见过死这么快的,你看看不仅死这一片,连旁边没喷到的也死了。”

    在在场的都是老把式,种了一辈子庄稼的,如果他们都说没见过,安然就得怀疑,或许这压根就不是农药?

    “对了,农药是德沣大哥买的对吗?”

    江德沣站出来说:“是,去年也是我买的,可去年就没事,好好的。”急得脸都红了,要是因为他的失误造成全队难以挽回的巨大损失,他搞不好得坐牢呢。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兑水的时候我还特意看了看,颜色跟去年的林丹粉是一样的。”

    姜书记也作证说:“是这样没错,德沣兑水我在旁边看着的。”证明不是他兑错东西或者私自加料。

    不怪他们要有这样的解释,是今年上半年别的生产队就出现过兑错农药的事,把除草剂用在了小麦上,直接无差别杀伤,小麦全给烧死了。那麦穗出到一半,正准备成浆的时候啊,哪怕再多长半个月就变成小麦粒的样子啊,就这么全死光光了,那是整个生产队所有人的心血,就这么付诸东流了,农民们哭都没地方哭。

    那是人为失误造成的,损失惨重,生产大队直接报案,听说负责兑水的社员是直接让公社武装专干从地里带走的。

    安然忽然灵机一动,“德沣大哥你的药是市农药厂买的吗?”

    “是。”全市的农药已经被他们垄断了,外市的进不来,就像盐巴一样,都是只把统购统销的机会留给本地本方的厂家,他们这钱其实挺好挣,没有任何竞争压力,哪怕产品做成一团狗屎,老百姓也不买不行,推销员都省了。

    哪怕伤害小石榴的人已经现出原形,她失踪的真相也查明了,可安然依然觉着市农药厂不对劲,也跟严厉安反应过,可公安实在找不出不对劲的证据。

    现在一听又是农药厂,心里那股怪异就愈发明显了。诺大的拥有几十万人口的阳城市居然只有一家农药厂,连下辖县里也没有,这汪洋大海真是任它遨游啊。

    “去年,我听隔壁队的人说,现在新出的这个林丹粉比六六六好用,贵是贵了点,我们买了几斤来试过,真的好用,今年我就让德沣也去了。”陈大娘被儿子搀扶着,也来了,因为是她建议换药的,现在出了岔子她比谁都着急,满嘴火泡一点不为过。

    安然叫了声“大娘”,“这样吧,现在天黑着,啥也看不出来,况且这儿气味也难闻,搞不好对人体也有伤害,咱们先各回各家吧,明天我给大家找个专家来看看,怎么样?”

    “啥专家?你家猫蛋他爸吗?”姜书记终究对这个传奇人物很感兴趣,他一连去了宋家几次也没看见宋致远,每次小安都说他忙,他加班,老人家的心里愈发把他当成日理万机的大能人了。

    “不是,大家先别急,我明儿把人带来。”幸好社员们虽然搞不清状况,但还是忍痛把正常的没喷过药水的和已经被药水喷坏的、被传染的药给隔开了,中间挖了一条足有三米宽的沟。

    一锄头下去那都是钱啊!

    安然又要到半小瓶剩下的药水带回去,不过她怕有毒性,只敢放在车里,把车停得远远的。到家的时候发现安文野跟他哥在另外一边睡,兄妹俩各盖各的小被子,睡得很香。

    “姨……妈妈,你回来了?”铁蛋听见门响就有点醒了。

    “嗯,乖乖睡吧,明天在家带妹妹玩儿,我还得出去办事。”

    ***

    萧若玲是第一个来到实验室门口的,“你怎么在这儿?”

    安然也来不及解释,“找你有事,你快来帮我看看这是啥。”从车里拿出农药样品,趁着她看的时候,赶紧把车窗全部打开,总觉着车里还是有味儿。

    好些农药都是剧毒,通过呼吸也能中毒,但好在绝大多数农药都有刺激性气味,不慎泄露或者误服的话都能及时发现。

    这不,萧若玲才打开瓶盖就皱眉,又随意在路边的植物上滴了两滴,那植物叶子就变成黑色,观察一会儿居然就枯萎了……这样的杀伤力,别说草,或者娇嫩的中药,就是几十上百年的灌木丛也躲不过。

    她神色凝重,“你等一会儿。”拿着东西进了实验室。

    安然这下反而放心了,如果连化学家都不知道是啥的东西那才叫恐怖,只要萧若玲有头绪,那就有解决方法。

    不知道为什么,安然现在也跟宋致远一样,开始信任萧若玲了,大概就是她的工作态度和情商给人足足的安全感吧。这种不会玩花花肠子的能人,放哪个单位都是受领导欢迎的……嗯,不跟领导杠的时候。

    上辈子实验室出了叛徒,这是不争的事实,可如果不是萧若玲的话,会是谁呢?谁有能力叛国还把叛国的罪名加到她头上?安然观察了几次,好像谁都挺正常的,她没理由怀疑别人。

    正想着,杨宝生也来了,“嫂子?”

    安然回头,发现他的黑眼圈特别严重,比李小艾去年熬夜的时候严重多了,可最近不是有好消息吗?宋致远不在,他们也没啥忙的,“诶小杨,没休息好吗?”

    杨宝生有点慌乱的揉了揉眼睛,“没,你这是等人吗?”

    “我等小萧。”安然虽然生理年龄比他们小,但多活了一辈子,又跟着宋致远当“嫂子”,叫他们小杨小萧一点心理压力也没有。

    “对了小杨,小艾那边我问过,她最近都不想谈对象。”

    杨宝生倒是一点也不意外,神情甚至有点淡漠:“嗯,谢谢嫂子,你忙吧我进去了。”

    没有失望,没有难过,跟当初那个红着脸的窘迫大男孩好像就不是一个人。

    安然有点意外,莫非小艾已经自己拒绝他了?可哪怕是拒绝了,也不至于转变这么大吧?年轻人感情的事儿,谁又说的准呢,或许现在爱得死去活来,没几年还不是会淡。

    她自己就是从这个阶段过来的。

    正想着,萧若玲已经戴着手套口罩捏着瓶子出来了,急问:“你这东西哪来的?”

    安然如实说了,她恨得狠狠跺了一脚,直接飚脏话:“狗屎哦,这就是二噁英,落叶剂啊。”

    安然不懂这些专业术语,“意思这是帮助植物落叶的?”

    萧若玲用个密封袋把东西装起来,扔车子后排,“哐当”一声关上车门,“走,带我去看看那个村子。”

    “什么落叶剂?”安然总觉着这个词好像在哪儿听过。

    “PCDD,又叫橙剂,在M国那边是用来做除草剂的。”

    “啥?你说又叫啥?”安然的车子来了个急刹,萧若玲还没来得及系安全带,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头。

    “橙剂,你听过吗?”

    安然心道:何止是听过,还见过它的遗毒呢!

    这玩意儿在这个年代或许陌生,但安然却是清楚的,因为她比他们多活了五十多年,“是不是南边越战时用的落叶剂?”

    萧若玲挑眉,“你怎么知道?”M国刚从南方的越国撤军,而在撤军之前,它堂堂世界第一的大国却在这场战争里一点便宜也没占到,因为那里的人汲取了华国的经验,跟M国大兵搞游击战。

    借助浓密的热带亚热带灌木丛,游击队员们把有飞机大炮的M国人打得团团转,结果你猜怎么着?M国直接出动飞机从天上往下喷橙剂,把所有灌木丛毒死,还无差别的毒死了很多庄稼。

    而这种名叫“橙剂”的东西,本质上是一种高效强效落叶剂,其中的有效成分就是二噁英,有剧毒,高致癌。现在越战才刚结束,遗毒还没显现,过两年当年那些参与喷洒橙剂的m国大兵一个个全得了癌症,生出的孩子也是癌症,这才引起那个国家的重视。

    至于南方的越国,那也是一二十年后发现附近居民患癌率高居不下,出生的孩子要么各种畸形,要么各种癌症,悲剧不断重演,一直到几十年后也未得到有效缓解。

    安然当年的客户里,就有几个越国人,他们的亲戚就是这场战争的受害者,还请安然帮忙联系华国的医生,看能不能治疗。

    其实,这是真没法治的,致癌物已经深植入他们的基因,想要根除,除非自愿不生育,不然后代或多或少都有毛病。安然还记得当时从机场接来的客户亲戚是一对三胞胎,三人的肝肾功能已经差得不行,全靠血液透析在续命了。

    更别说他们那比例畸形的五官容貌,安然看一次心惊肉跳一次。

    他们还能有机会出生,而很多胎儿是直接胎死腹中的,连看一看这个世界的机会都没有……那段时间,安然曾怀疑,到底是兄弟仨幸运,还是直接胎死腹中更幸运。

    那样的视觉和心理的双重冲击,安然想忘也忘不了。后来这件事有没有在国际社会帮助下讨回公道她就不清楚了,弱国无外交,尤其还是个并不值得人同情的弱国。但现在她是气愤的,气愤到要爆炸那种!

    什么人,居然敢把这种东西带到华国的土地上来?!如果真是农药厂生产出品的话,他们这样的问题农药卖过多少人?有多少人受害?

    二人很快来到小海燕,今天全村老少依然集中在出问题的药地边,眼睁睁看着“钱”被烧光,有的农民已经快哭了。

    虽然大家看着安会计领来的“专家”是个小年轻,但他们现在很信任小安,也只能信任她了。

    萧若玲十分冷静地说:“你让这些人都给我散开,各回各家去。”

    其实是怕有毒物质闻多了不好,可她的语气一点也不客气,说得就像别人妨害了她干活一样。安然也来不及说啥,赶紧让村里民兵队疏散人群,又按照萧若玲的意思,把隔离沟再挖宽一点,深一点。

    幸好萧若玲给了她一个口罩和一双乳胶手套,聊胜于无。她看了一圈没有自己能帮上忙的地方,当即让赵队长去市里找严公安,当年他去过的,还能找着。

    这事安然觉着自己一个人肯定解决不好,严厉安来到后果然神情严肃,很快回局里调集警力把市农药厂给围了。

    按理来说,这种东西在华国境内是没有的,他们居然充在农药里,肯定总得有个来源,有个进口渠道,说不定抓住这个渠道就抓到了不得的大鱼。

    要知道,现在的华国,不仅有R本间谍,甚至每一个国家的间谍都有。这时候不像五十年后,国际环境宽松,什么人只要有个护照就能进入华国,老百姓一看是外国人长相都会多留个心眼,现在国内可没多少外国人,受限于介绍信,他们想要四处游窜也不容易。

    所以,培养扶植华国人当间谍的概率特别大。

    尤其是有海外关系的,更是公安重点关注对象。这次跟着来的还有石万磊,他现在一身警服穿着,大檐帽戴着,站得笔挺,看身形安然差点没认出来,“石大哥?”

    石万磊把帽子一摘,嘿嘿笑了笑,“你咋在这儿?”

    安然把事情简单说了,“你以前是不是去农药厂附近转过?有没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石万磊凝眉想了想,“那个时候我去,明显的异常倒是没有,就是那边污染很严重,树木枯死,很多庄稼都种不活了,几乎是光秃秃一片。”

    安然一愣,她前不久去的时候庄稼是有的啊,甚至涨势比一般的庄稼地还好,而她李翠珍老太太也没说寸草不生,只是她知道那些东西不好不愿吃,挖野菜也要去到隔了好几座的山头。

    “走,咱们现在去看一看。”安然当即过去跟萧若玲打声招呼,发动车子往农药厂去。

    此时的他们,都不知道今天将面临什么样的境地。

    ***

    且说家里,小猫蛋醒来一看自己在哥哥房间里,妈妈也不在,还有点懵呢,忽然就听见清脆的“叮叮当当”声,“悠悠,石榴姐姐?”

    海燕带着悠悠过来玩儿,正好在铁皮房子后遇到小石榴。这个小姑娘今年几乎半年都是在安然家,吃在这边,住也在这边,也不知道是安然的伙食养人还是怎么着,小姑娘现在已经接近于正常孩子状态了,瘦虽然瘦点,但食补加上中药补,以及各种维生素钙片啥的,新长出来的头发已经不白了,就是比较黄,比较软。

    以前小猫蛋觉着她就是兔子公主,笃定她一定是兔子国的人,每天都追她屁股后头叫“公主殿下”,可没少在大院里闹笑话,现在知道不是了,就乖乖叫姐姐了。

    唉,她安文野就是运气不好诶,居然连一个自己的兔子公主都没有。

    小石榴倒是胆子很大,可能是与世隔绝太久了,对普通的人情世故不是很在意,石万磊也舍不得下狠心教,她嗖嗖嗖跑过去,鞋子也没脱,直接就给跳上床,似乎是觉着很软,还蹦跶了几下,恨不得跳起来摸天花板。

    包文篮:“……”他已经气得忘记怎么发火了。

    这臭丫头,狗屁的兔子“公主”,简直就是“白发魔女”,来家里这半年真是把他们家翻了个底儿朝天,他的所有宝贝,姨父的所有书,妈妈的所有衣服裙子,还有妹妹的所有玩具所有衣服,都让她“糟蹋”了一遍,问题还贼能吃,一口气能吃他和妹妹加一起的量,这还是女娃娃吗?她把他们家粮食当自己家的了吗?

    他觉着,这就是典型的妈妈故事里的“熊孩子”!超欠揍那种,可要是一般熊孩子他揍了也就揍了,这一个,妈妈一直说要让他们多一点耐心,因为她经历了非常不幸,非常恐怖的事情……他真的是有气没处撒。

    不过,小石榴没法给他撒气,这不,可以撒气的就来了。

    “姓包的,你给我出来!”铁皮房子后,一群男孩子吆五喝六。

    为首的是厂里另一个副厂长家儿子,比他小两岁,个子矮矮的但非常壮实,看起来真的很像个疙瘩柴,再加上又姓蔡,所以外号就叫“菜疙瘩”。

    铁蛋本来是不爱跟这几个“官宦子弟”玩耍的,因为当年另外两个副厂长一起合伙骗姨父,不给姨父安排福利,他们自个儿却住着两套宿舍,小姨要到宅基地还被他们家属阴阳怪气,他一个小孩子也没少被这几个人为难,当时他已经记事了,到现在还记着呢。

    平时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今儿自动送上门,这又是啥意思?但他很冷静,就老神在在地站在二楼阳台上,仿佛看蚂蚁一样看着他们:“孙子,叫你爷爷干啥?”

    一群孩子一愣,“蔡小波你听见没,他说你是他孙子呢!”

    “哎哟看把他能得,平时他那泼妇姨在咱们治不了他,今儿还治不了吗?”

    “上啊蔡小波,削他!”

    大家七嘴八舌,蔡小波有点犹豫,毕竟他一个人的话打不过啊,于是小声问伙伴们:“我要上去你们会帮我吗?”

    大家又都不说话了,这几个都是厂里几个车间主任家的孩子,跟铁蛋小华这几个野蛮派不一样,因为他们爹妈都得在安然和宋致远眼皮子底下吃饭,安然又实在是“声名远扬”,父母平时教育他们都是要对铁蛋猫蛋这俩小崽子敬而远之,别便宜没占着还惹了一身腥。

    他们不说话,菜疙瘩也有点怯场,只能叫嚣道:“你家那个假小子,她抢了我的弹弓,她住你家吃你家就是你家的人,你得赔我!”

    铁蛋回头一看,这不就是小石榴嘛,抢东西拿东西她是信手拈来,不过,抢别人的都不行,抢菜疙瘩的那叫替天行道。于是双手叉腰:“我妹就抢你东西怎么了,有本事你上来啊,看我不把你屁股揍开花。”

    他个子高,又乐善好施,在院里也是孩子王,会怕他个疙瘩头?

    菜疙瘩被气得不行,“你狂啥,不就仗着你小姨是个泼妇吗?她不要脸,抢了我妈的工作,坏女人!”

    “你等着,我……我去叫我哥来,有种你别走。”

    “啥抢了你妈工作,你妈要有本事我妈能抢走?”蔡副厂长的家属名叫杨慧,也是个厉害角色,不过那是以前,安然没来之前,她就想去二分厂工会上班,谁知看好的肉让安然这个程咬金给叼走了,她不气才怪。

    不过,厂里也没亏待她,给她去了最轻松的车间,现在又跟赵银花一起竞争想借调的事儿,谁知银花吃苦耐劳,能言善道,业绩表现非常可观,胡光墉一心要保住她。

    这不,她有气冲孩子撒,孩子就把这仇算包文篮头上了。

    铁蛋蔑视:“你爷爷我今儿就在这儿等着,有种你就来。”他力求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都要透出狠劲儿。

    正兀自得意着呢,身后忽然刮来一阵风,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安文野叫了一声“石榴姐姐跳下去啦”,下头菜园子里就响起“咚”一声,小石榴就飞下去了!

    自建房层高挑得很高,有四米多,她居然就这么跳下去?自诩“武林高手”的包文篮也没想到啊,他可不敢跳,他从小就听安然说跳楼是要死人的,再想抄近路的时候都不敢。

    “喂,你咋能跳下去,你没事吧?”他觉着自己是三个孩子里最大的,就要当个好哥哥。

    “没事。”小石榴回头,冲他露出一口缺牙,营养跟上后她才开始换牙齿呢。

    但转而面对菜疙瘩一群人,她就是一头小野狼崽子,“嗷呜”一声一头撞菜疙瘩身上。她虽然还瘦,但在防空洞的时候经常和各种动物玩儿,论动作敏捷度和爆发力,那是杠杠的,菜疙瘩直接被她撞翻在地,脸上挨了好几拳。

    这三个孩子,将终生记得今天的经历,因为还有一场更大的硬战等着他们呢。

    第72章 三更合一

    一窝子人, 谁也没想到,这个野人石榴居然敢先动手,她知道她打的是谁吗?那是蔡厂长家宝贝儿子啊!就是包文篮平时虽然看不惯他但也不敢直接上手的人啊!

    这蔡家可是三代单传, 就这么个男丁, 老太太把她当心肝肉的。

    反应过来, 大家七手八脚帮忙……主要是想拉住小石榴,让菜疙瘩爬起来揍她。

    可铁蛋和猫蛋也不是吃素的, 怎么能眼巴巴看着自己人挨揍,也是以最快速度跑下来加入战斗。

    这边的热闹被枣儿看见,吼了一嗓子,她俩哥哥, 外加曹家的邱雪梅家的, 八九个平均年龄十岁的小子蜂拥而至。

    ……

    于是, 大清早的二分厂大院里就爆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群架,参与人数那叫一个多啊, 几乎整个二分厂所有职工子女都加入了, 斗殴者之低龄化, 平均年龄八岁左右……反正最后也不知道是哪方赢哪方输,只知道最惨的是菜疙瘩, 混乱之中被人揍了个鼻青脸肿。

    铁蛋一开始还想护着安文野和小石榴,可这俩,一个鬼灵精, 像泥鳅似的谁也抓不住她, 一个是不要命的凶狠,真跟一头野狼崽子似的……反正,他谁也没护上。

    最后还是蔡厂长家老太太,哭着嚎着把她家宝贝蛋带走, 不然怕会真被打个半死。

    “哥哥,我超厉害,对不对?”安文野兴奋得不得了,这可是她长到四岁第一次打架呢。

    “哥哥,我呢?”小石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铁蛋。

    “都厉害,都厉害,我包文篮的妹妹可是小霸王,走,哥给你们买冰淇淋吃去!”他可是有私房钱的人哟,他的私房钱是当年在小海燕卖天麻就开始攒起的。

    “姐姐,你就是兔子公主哟。”小猫蛋跑上去,主动拽住小石榴的手。

    小石榴不太懂,但她知道这个妹妹喜欢她,那她也喜欢她,冰淇淋多给她吃一口叭,就一口。

    三小只手牵手雄赳赳冲出门,刚走到大门口,正巧遇见一高一矮两个瘦子,猫在大门口往里看。这俩人大夏天穿着半新不旧的解放装,留着平头,身形挺拔,铁蛋和小石榴只顾着往前面跑,安文野觉着有点奇怪:“叔叔你们找谁呀?”

    她在大院里从没见过他们。

    高瘦子笑得很和蔼,“小朋友,你知道宋厂长家住哪儿吗?”还掏出两颗大白兔来。

    小猫蛋心里一动,想起妈妈说的“适当时候可以说谎保护自己”,遂指着菜疙瘩家,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那里哟。”

    矮瘦子阴沉着脸,“小丫头可不许骗咱们,不然……”

    小猫蛋“害怕”的摇摇头,“我没说谎,厂长家就在那儿。”我可没说是哪个厂长。

    “安文野你能不能快点儿?”铁蛋跑到街口回头见她还磨蹭,急得不行,得赶在他们妈妈到家之前先吃顿好的,晚上免不了要吃“竹板炒肉”,现在颇有种吃“断头饭”的悲壮。

    “来啦哥哥。”小猫蛋跑到街角,回头一看,发现两个瘦子已经进了大院,这才拍着胸脯说:“哥哥他俩是坏人,咱们去找公安叭。”

    “啥坏人?”

    小猫蛋把细节记在脑海中,小声说:“他们打听咱们家住哪儿,一个是假好人,一个是真坏人。”

    铁蛋被她真啊假的绕得头晕,但还是很信妹妹的,“你咋知道他们是坏人?说不定是你爸的朋友呢?”

    “我闻见他们身上臭臭哒,那是农药的味道,我爸的朋友我都见过。”她顿了顿,学着爸爸皱眉头,“他们身上藏着坏东西。”

    农药啊,他俩都知道小石榴就是在农药厂附近的防空洞里找到的。铁蛋还听妈妈说过农药厂的不对劲,还找严斐爸爸报过案,只是一直没证据,但如果现在他能找到证据的话,是不是就帮了妈妈的忙呢?

    就当送给她这个“新妈妈”的礼物吧。

    包文篮打定主意,附耳跟她俩小声嘀咕几句,三人同时眼睛一亮,碰了碰拳头,兵分三路,行动。

    包文篮腿长,跑得快,人又瘦,最擅长的就是走路没声音,这不,他悄无声息猫进大院,看着两个瘦子找到蔡厂长家,结果当然是被蔡老太太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还指了指铁皮房子后的楼房……果然俩人下楼就直奔宋家而去。

    俩孩子在家,平时是不用锁门的,即使是出门买东西也不用锁,因为黑花是最合格的守门人。

    但奇怪的是,平时黑花都是在门口趴着的,今儿居然不在,这不就让他们畅通无阻的摸进客厅了嘛。

    铁蛋猫在铁皮房子后,眼睁睁看着他们如入无人之境,在家里摸了又摸,还坐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把腿压到了茶几上,这可是他妈妈最恨的行为,他就这么干了一次就被她打了几巴掌。

    这俩人,敢踩他妈的茶几,怕是嫌命太长。妈妈每天擦得多累呐,弯着腰,伸着手,有时候擦累了还得歇会儿,捶捶腰。

    不过,下一秒,他的眼睛就瞪大了,因为那个矮瘦子居然从怀里掏出一个黑家伙,用手帕擦了擦,又吹了吹,还上了膛……那分明是一把手枪!

    他在石伯伯家见过的,只不过跟公安配枪还是有稍微区别,他用肉眼就能看出来,弹夹、枪柄、扳机和瞄准器都跟石伯伯的不一样。

    这俩,绝对是大大的坏家伙!

    “嘿,你别说,这么大的房子还真是舒坦,给gong 匪当走狗科学家,待遇还不差啊。”高瘦子在屋里转悠一圈,不无羡慕地说。

    矮瘦子阴狠狠地笑:“拉倒吧,我怕他有命挣没命花。”吹了吹枪管,“等咱们事成了,反攻大路的时机也就成熟了。”

    铁蛋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这俩还真是敌特份子啊,难怪说话口音怪怪的,不像他听过的本地人。心里学着妈妈的语气说:就你俩,也想反攻咱们?在岛上砍甘蔗它不香吗?

    恰在此时,小石榴也用她的“轻功”翻过围墙,跳到了宋家客厅背后,那里也有一扇窗,但安然觉着不安全,给焊上了钢筋条,除非是有工具,或者是力大无穷的鲁智深,不然谁也掰不开。

    “谁?!”两个瘦子还是挺警觉的,立马走到防盗窗前查看。

    小石榴露出个黄绒绒的脑袋,用她还不怎么熟悉的人类的语言问:“你们,是谁?”

    “你又是谁?”高瘦子示意同伴把家伙藏起来,笑眯眯的,十分和蔼可亲,还从怀里掏出两颗奶糖:“来吧,叔叔给你糖吃。”

    要是一般孩子,这么和蔼的叔叔,还给了平时吃不上的奶糖,恐怕早就接过去了。可小石榴不是普通人类啊,她不接,高瘦子为了哄她上钩,还把手伸出去,“来吧,很好吃的,叔叔不骗人哦。”

    小石榴倒不是馋,她忽然发现这两颗糖不就是妹妹喜欢的大白兔吗?每天叼一颗出去玩的时候特有面子!

    如果她能把糖揣兜里,带去给妹妹,她一定会超开心。

    想着,就伸手过去。

    谁知刚摸到糖,还没拿手里呢,高瘦子就一个反手捏住她手腕,笑道:“想吃叔叔的糖,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矮个子似乎是很不耐烦他说这么多:“废什么话,不要节外生枝,把她赶走就是,我看着也不像宋狗的孩子。”

    小石榴虽然会说人类的话了,可内心还住着只小狼崽子呢,高瘦子以为抓住她手腕就万事大吉,却哪里想到她一个转身,另一只手猛地一挠,就跟狼爪子挠到似的,痛得他“嗷”一声惨叫。

    那是又铁又利的爪子,根本不是人类的手!

    矮瘦子一听,赶紧过去查看,这不俩人就背对客厅的门了嘛。铁蛋瞅准机会悄无声息溜过去,只听“嘭”一声,门被关上了,又“卡塔”一声,门被从外头一把铁将军锁上了!

    两个瘦子一愣,小石榴趁机抽出手,敏捷地跑开,又从围墙翻出去了。要是不说,谁能想到这只是个八岁的小女孩呢?

    “开门,谁在外头,开门!”高瘦子觉着今儿真是出师不利,先是被个胖丫头指错人家,后来又被个黄毛丫头挠了一把,现在还不知道被谁锁在了屋子里。

    “你倒是快想想办法啊,这个怎么出去?”防盗窗是用二分厂最好的钢筋焊的,门也是,墙的厚度也是一般普通住宅比不上的。

    矮瘦子能怎样?他摸了摸枪,本来除非迫不得已是不想用的,毕竟这是闹市,这又是个禁枪的国家……看来得用它破锁了。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开枪,外头忽然就传来一声威严的暴喝:“里头的人听着,我是市公安局刑警石万磊,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立刻投降。”

    两个瘦子对视一眼,暗叫不妙,屋子左右是混凝土墙,前后是持枪严阵以待的公安,怎么感觉不是无人之境,是别人设好的圈套呢?

    可他们这次的行动,连上级都不清楚啊,怎么就被人设计了呢?

    石万磊可没多好的耐心,比划个手势,兄弟们前后包抄齐声喊话,趁着他们分神的工夫轻轻把锁打开,掩护着一个飞踹,一枪打在他们膝盖上。

    没打要害,那是要抓活的。

    直到被铐上银手镯带走,他们也想不通今儿怎么就栽了。

    石万磊从哪儿来的?当然是小猫蛋跑出去准备上公安局找严伯伯报案的时候,遇见的呗。黑花当然也是铁蛋趁他们找错人被老太太追着骂的时候牵走的呀。

    只要他们晚来一秒钟,两个瘦子的枪声就要响彻云霄了,再好的铁将军也耐不住子弹啊,就是耐住了一颗,也耐不住两颗三颗啊,矮瘦子那枪里装的可是满满一个弹夹呢!

    要不怎么铁蛋常说他妹妹是神助攻呢?每次干啥都那么及时,那么精准,还那么厉害!

    两个瘦子被摔地上,像两条臭虫一般蠕动。

    三小只兴奋得嗷嗷叫,铁蛋直接上去踢了一脚,“还想害我妹,还敢骂我姨父,知道我包文篮的厉害了吧?”

    小猫蛋赶紧插嘴:“还有我还有我,我也超厉害哒,对不对哥哥?”

    安然赶紧把她拉住,她现在想想自己车子被她挡住的一瞬间还是心惊肉跳,她心里有事没注意,其实安文野已经在车外挥了好几下手了,见她没反应这才远远的挡在车前。“当街拦车的事可不能再干了,当心妈妈打你屁股。”

    “好。”小丫头现在兴奋得很,嘚吧嘚吧说的都是三人怎么紧密团结在哥哥跟前,配合默契的“请君入瓮”,关门打狗。

    他们真是太厉害啦!

    有铁蛋的证词,又在他们身上发现随身携带枪支,甚至还想冲铁蛋和小石榴两名儿童开枪,这事就不能善了了。“妈你说他们是不是对岸的敌特分子啊?”

    安然赞同:“很有可能。”

    “那我是不是立功了呀?”

    安然挑眉,“有屁就放,又憋啥坏水儿呢?”

    铁蛋嘿嘿一乐,“昨儿那个,就是前院那个你知道的,他来招惹咱们,还骂你,我就揍……是不是就不会挨打了?”揉揉屁股,她打人可真狠呐,小猫蛋那么小,肯定受不了,“妹妹的打我帮她承受,你别打她。”

    安然尽量控制自己脾气,对于十岁的半大男孩来说,打架好像是家常便饭?但她家包文篮这是第一次,以前在学校里可没听说跟谁打,“我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人,你把事情说说,要客观,不能添油加醋。”

    小猫蛋忙插嘴:“没有油,也没有醋,我哥哥很干净哒!”

    安然:“???”怎么哪儿都有你插嘴啊!

    不过,听了铁蛋的描述,猫蛋的补充说明,安然觉着这事还真不能怪他们,人都挑衅到家门口了,把他们妈妈都骂成泼妇了(虽然安然并不介意),可孩子介意啊,介意就是侵犯了他们的尊严,为了尊严之战她必须鼓励。“行吧,这顿揍就免了,但冰淇淋也没有。”

    兄妹俩一乐,又一失望。

    “没冰淇淋,咱们吃刨冰吧。”

    “刨冰是啥呀?”猫蛋舔了舔嘴唇,似乎很好吃的样子诶。

    安然去冰箱里拿出一碗冰块,先化一会儿,用擀面杖给敲成碎冰屑,当然,难度很大,持续作业时间长,就交给大儿子了,小猫蛋呢,就跟着妈妈,给西瓜切丁,梨子切丁,桃子切丁,等碎冰敲好,水果一放,再淋上两勺枇杷酱,金桔酱和牛奶一拌,酸酸甜甜能让人凉到胃里的夏日饮品不就做出来了吗?

    “比冰棍儿好吃。”水果多,不止甜,还酸。

    “比冰淇淋好吃。”不止有奶味儿,还有水果。

    安然看着他们吃得满足,比自己吃还开心。至于带着鼻青脸肿的大孙子来讨说法的蔡家人,安然双手抱胸就一句话:谁先惹事谁活该。

    我儿子闺女没打错人。

    她已经找小石榴核实过了,因为她进门的时候被他们叫“白毛女”,还被他们用弹弓发射小石子打在了脑袋上,她才生气抢了他们作案工具的。

    就这,还敢来惹事,也就她安然不在场,要在的话还得给三小只加油呢,给他娘的狠狠打,打伤了大不了赔医药费,她家孩子可是一点亏也不能吃的。

    蔡老太太眼见着讨不了好,只能拎着孙子的耳朵,骂骂咧咧走了。

    ***

    不过,安然也没想到的是,审讯结果出得还挺快,八月底还没开学的时候,石万磊就送来了消息,“那俩瘦子还真是对岸的间谍,当年军统改制成保密局时安插在民间的谍二代。”

    安然一头雾水。

    “就是他们父亲是保密局的人,他们'子承父业',素质大不如前。”不然也不会光天化日之下大咧咧进来,随身携带管制武器,还被仨孩子哄得团团转。

    毕竟,这时候国泰民安,谁会有工作不好好干,有家有口不好好养,反倒天天想要反攻大路呢?也只不过是被上线逼急了,对岸又贼心不死,这不才误打误撞嘛。

    “这俩坏分子,心理素质不行,随便上几样审讯手段他们就招了,橙剂就是他们加进去的,说是他们也不知道从哪儿进口来的,反正是上线提供并指使的。”安然唏嘘不已,原来电视里演的特务还真是活生生存在的啊。

    “主要是你家宋工最近是不是去京市了,在做啥秘密研究,他们那边也知道了,就想先把孩子给绑了,要挟宋工停止研究。”因为吐出来的秘密不小,当场惊动了局长和市委领导,他只是普通刑警,没有资格参与后续审讯,也不太清楚到底是什么秘密。

    安然却一愣,战机已经上天了,肯定不是战机相关,那到底是什么呢?莫非又交给他新任务了?

    “这仨孩子要不是各有所长还能紧密配合的话,说不定还真让他们逮到了。”石万磊也挺自豪的,毕竟里头跑最快,能飞檐走壁的可是他闺女。

    “那他们上线呢?有没交代?”

    石万磊嘿嘿一笑,“放心吧,咱们现在已经逮到仨了,只要撬开他们的嘴,大鱼会钓到的。”现在还没对外公布是不想打草惊蛇,但不代表该奖励的人不奖励,“你家包文篮有勇有谋,这次的主意都是他出的,局里打算给他发个奖状,还有五十块奖金,你们啥时候有时间去领一下。”

    五十块!那可是巨款啊,这小子听见屁股都翘上天了,“妈你等着,我以后多抓几个敌特分子,你的好日子就不愁了。”

    安然哈哈大笑,好啊,她养了四年的崽子可终于知道孝敬她了,比宋致远强。

    安然当场只是当玩笑话笑笑,下午准备上班的时候发现上午才穿过的换在门后的凉鞋不见了,她还以为是小猫蛋又穿她鞋子了,倒啥也没说,换了另外一双。谁知道下班回来,鞋子还是不在,铁蛋也不见了。

    “安文野,我鞋子呢?”

    “我没看见鸭。”

    安然看她神色不像是说谎,忽然心头一跳,不会是让黑花给叼走了吧?这狗子很会看人眼色,她不在家它就尾着小主人进家里,非常熟练的趴沙发脚,叼东西,一开始只是叼茶几上的水果,后来居然开始叼孩子的鞋子和衣服,叼进狗窝不知道是干啥。它也不撕不咬,就拿主人的东西做窝,这是什么心理?

    可平时穿旧的小衣服也就罢了,这双凉鞋可不便宜,当时买作九块钱,把安然心疼了好几天呢,虽然款式非常中老年,但上班穿很合适。只不过不是那么合脚,左脚小脚趾被磨破了,可她都忍着,舍不得扔呢。

    “妈妈你看,哥哥给你买了啥哟?”小猫蛋忽然跑出去,铁蛋怀里抱着个纸盒子,跑得满头大汗,不知道是兴奋还是着急。

    “妈你快试试,要不合脚我拿去换。”

    只有高档到一定级别的鞋子才有鞋盒,安然打开一看,果然是一双很高档的杏色粗跟小皮鞋,跟居然有五厘米高,是安然在这年代见过最高的高跟鞋了!关键它虽然是粗跟,但鞋头做得有点尖,鞋帮也比较低,十分接近后世的高跟鞋了。她的脚常年不见天日,哪怕穿凉鞋也没晒黑,配这个杏色真是绝了。

    犹如美玉。

    安然是真没想到,小铁蛋看着土里土气,但眼光却这么好!

    “咋样,我就说好看吧,不磨脚了吧?”铁蛋期待地看着她。”你咋知道我鞋子磨脚?”这事可是宋致远也不知道的,虽然他是情有可原,毕竟两三个月不着家嘛。

    不止好看,还特舒服,不大不小,刚刚好。

    “你是我妈,我咋不知道?”铁蛋手里还拎着她的旧凉鞋,“这要不合脚就给别人穿吧,咱不缺那几块钱。”不知道她穿多大码的,他就拎旧鞋去,比对着买。

    “哟,口气还不小,上午才说会给你发奖金,下午就去领了?当心别人笑咱们眼皮子浅呢。”

    “哼,他们要笑就笑呗,我凭自个儿本事挣的奖金,怕?”他得意得鼻孔都快朝天了,“妈你先穿着,过几天我再抓一窝间谍给你配身裙子,说不定到过年能给你全身配套齐。”

    他还特意清了清嗓子,“妈你信不?”

    “我信。”安然笑得眼泪花都快出来了,她儿子可真棒!世界第一棒!他人生中第一笔“收入”居然给她买高跟鞋,最难能可贵的是知道她爱啥缺啥,审美又那么在线,好好培养,以后肯定是个暖男。

    铁蛋被她这么温柔的目光看着,还怪不习惯,挠了挠后脑勺,“哎呀你们看我干啥,我脸上又没花。”

    小猫蛋很郑重地说:“哥哥我发现你真好。”

    安然“噗嗤”一乐,搂住兄妹俩,一左一右按怀里,“你俩都好,都是妈妈的宝贝。”不过,她话锋一转,“包文篮你这鞋子多钱?”

    “四十五。”

    饶是穿过不少好鞋的安然也咋舌,“这么贵啊?”相当于一个普通的酱油厂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了,这哪是鞋子,分明是奢侈品!

    铁蛋生怕她不要,赶紧说:“贵也没法儿,一经售出,概不退换。”

    真是烫脚啊。

    安然咽了口口水,说不心疼是假的,她是对自己的吃穿有要求,但还没讲究到这份上,家里用钱的地方这么多,她还想攒攒钱改开后买几套房子存着呢。

    以后哪怕她不下海经商了,也要给他们一人几套房,让他们有躺赢的资本和自由。

    正说着,萧若玲就来了,黑花对她倒是挺有好感,“汪”一声,“呜呜”叫着,支楞着耳朵来个歪头杀。可惜萧若玲就不会注意这些,她径直进屋,“安文野你爸呢,回来没?”

    “还没呢阿姨,你找我爸爸什么事,跟我妈妈说也是一样哒!”

    “你也在啊。”萧若玲这才看见门后的安然,“那个村里那一亩药地是没戏了,但阻断得快,剂量也不重,其它地方的没受影响。”

    安然松口气,“谢谢你啊小萧。”

    想起另一个事,萧若玲有点心神不宁,“宋师哥有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安然摇头,“有什么急事吗?”

    “也不算急事,就是我想问问咱们还有项目做没,没有的话我得回海城一段时间。”

    这个安然还真不好说,明明宋致远已经接了别的项目,但在不确定这事能不能说之前,又忌惮着萧若玲的“叛国者”身份,她还是什么也没说。顺着话题问:“家里有什么事吗?”

    “嗯,让我回去相亲。”

    “你前年说的,让我避免被逼相亲的办法,现在还有用吗?”

    安然一愣,当年她想的最佳人选是房平西,可现在既然人心不在此,倒是不能再开口了,不过……

    “如果你真不愿相亲的话,我帮你找个人假扮你对象吧。”

    萧若玲忽然眼睛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回去就说我有对象了,他们就没理由再催了,然后‘谈’个三年五年的,找个借口分手,又再找一个……”

    安然:“……”敢情她是真不想结婚。

    “你说吧,找谁假扮我对象。”

    安然心里把自己身边的未婚未恋男同志想了一遍,适合她的好像就只有杨宝生。他虽然家境不太好,但为人老实,职业不错,长相也属于清秀,应该是很符合大家长择婿标准的。

    可谁知一听见“杨宝生”的名字,萧若玲就皱眉:“不行不行,婆婆妈妈。”

    安然一愣,“你喜欢很男子汉的吗?”

    “那就是我石伯伯呗,那是真正的男子汉,最最男子汉!”铁蛋满心满眼都是石万磊腰间那把手枪,那可是他做梦都会梦见的宝贝啊。

    “哪个石伯伯?”萧若玲却来了兴趣,她最不喜欢的就是那些娘们兮兮的男人,能看上房平西也是被他身上的男子汉气概所吸引。

    安然哭笑不得,把石万磊的情况说了,“孩子不懂事,乱说呢。”虽然她内心也钦佩石万磊,但从女性的角度来说,石万磊就一二婚男,还是带孩的,萧若玲咋说也是黄花大闺女,又不是跟她同龄的男人都拿不出手,干嘛找个二婚的啊,更别说还得给人当后妈,当得好是天经地义,当不好就得接受所有人的口诛笔伐,她就得身败名裂。

    可萧若玲偏偏就是个中二少女,别人越是阻挠,越是反对,她越是兴致勃勃,当天就要让她把石万磊叫来,“我又不是真跟他谈对象,不就一假的嘛,叫来叫来,我不嫌他二婚带娃。”

    安然:“可你父母要是知道他的条件,肯定不会同意,说不定还会刺激得他们更加频繁的给你介绍相亲对象。”这就背离最初的目的了。

    “没事,先看看再说。”

    看着铁蛋撒丫子就去的背影,安然觉着,自己今天怕是办了件蠢事。

    ***

    1976年新学年开学,宋志远依然没回来,不过来过两个电话,说他在京市还有点事,还得一段时间,辛苦她照顾家里。同时安然也就说起猫蛋上学的事,孩子已经四周岁两个月了,按她姥姥的算法已经五岁了,上学吧还有点小,不上学吧她一个人在院里已经没玩伴了,以前的玩伴都比她大两三岁,已经进学堂了。

    宋志远略一沉吟:“那就上学去吧。”

    得嘞,安文野就这样,走进了红云街道幼儿园,正式成为一名幼儿班学生了。

    她的年纪,自然只能是小班的,安然牵着她的手,走进了红云幼儿园园长的办公室,因为她来过这儿,园长对她这个小领导印象深刻,赶紧双手握上来:“安主任你好。”

    “陈园长你好。”

    “哟你家闺女可真漂亮,像你。”小姑娘白白净净,脸蛋肉乎乎的,两个冲天小揪揪上绑着两朵小小的向日葵头花,深褐色的芯子,金黄的长长的花瓣,一眼看上去还以为是真的向日葵呢。

    “安文野,跟陈老师问好。”

    小姑娘仰着脑袋:“陈老师好。”

    “哎哟你好你好,安文野是吧,今年几岁了?”

    “四岁两个月。”

    陈园长笑着说:“按理来说是上小班比较合适,但我看安文野挺聪明,要不去中班吧?”这年代能上幼儿园的都不多,因为一个街道最多有一个幼儿园,附近几个国营大厂都还没开始办子弟幼儿园,只有子弟小学,所以幼儿园名额是最最最抢手的。

    而为了少花一年学费,很多家长都不愿从小班上起,直接中班或者大班。安然却不一样,她不怕花钱,她就是想给闺女找个有人看管的玩耍的地方而已,小班没压力,多好啊。

    又都是同龄孩子,有共同话题。

    可是她闺女并不这样认为,只见小姑娘抬头看着陈园长:“老师阿姨,我可以上大班吗?”

    “为啥?”

    安文野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说:“我是大孩子当然上大班,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才上小班。”

    她肉嘟嘟的脸上,有委屈,有疑惑,还有理所当然的逻辑。陈园长乐了,认真地解释:“我们大班要会写很多字,会做很多算术才能上的哟,你还小,还……”

    “我会写,也会算,对不对妈妈?”

    安然是傻眼了,她没想到她闺女上学第一天就不听她指挥了,完全就是一头脱缰的小野马。

    “哦?真的吗?那你帮我算算,1+1等于多少吧?”心想这一天学没上过的孩子,还叼着奶瓶子呢,能知道才怪。

    “2!加减乘除我都会,老师阿姨你随便考我。”安文野双手叉腰,一加一也太简单了吧,她都不用动脑筋。

    陈园长眼睛都笑成一条缝了:“你知道乘法和除法啊?”其实压根不信,哪怕是大班和一年级的孩子,也还不知道乘法口诀呢,没有口诀,咋做乘法和除法?

    “知道,我背乘法口诀给你听叭。”说着,她就把小绿书包一放,双腿站直,两只小手伸直,指尖朝下紧贴腿侧:“九九八十一,七十二,八八六十四,七九六十三……二二得四,二一得二,一一得一。”

    几乎是一口气,中途除了换气她就没停过,小嘴巴嘚吧嘚吧,就像在照着念。

    不不,照着念也念不出这么流畅的,而且还是倒背哟,不是正背。

    陈园长惊讶得瞪圆了眼睛:“那就是真会做乘除法咯?”

    安文野鼓着红嘟嘟的小嘴巴:“嗯呐。”

    接下来,陈园长问的每一个问题,无论是乘法还是除法,无论是个位数还是两位数的计算量,她都能回答出来,甚至陈园长一成年人算不出来得列竖式的,她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答出来!

    “安主任这是你在家教的吧?”

    安然只能硬着头皮说“是”,总不能说真话吧,三四岁的小屁孩在半吊子哥哥的教育下几乎是自学会了加减乘除,这说出去不是吹牛皮就是吓人,安然真不想闺女出名。

    “老师阿姨,我可以上大班了吗?”

    “可以可以,立马就把你排进大班。”陈园长直接(抢)过安然手里的户口本,开始填写花名册,等“安文野”三个大字写进大班那一栏里,小姑娘就放心了,“妈妈你回家叭,我上学去啦。”

    大班她知道在哪儿,因为刚进门的时候她就留意了。要说她为啥对“大班”有执念呢,一方面确实是觉着“大”字配得上她的自我年龄认知,另一方面嘛,那里头可是有枣儿姐姐哒!

    第73章 三更合一

    安然就这么眼巴巴看着她头也不回的进了班级, 都不需要老师来带,也没回头看她一眼,真是又独立又绝情的臭丫头, 哼。早知道她一点也不留恋老母亲, 她还担心啥分离焦虑啊, 还想着能放眼皮子底下多护几年,直接生出来就送幼儿园, 哼!

    带着失落来到单位,报纸是看了,文件也批了,会也开了, 可心里终究是挂念, 在家胆子大那是因为那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大院里的小伙伴们或多或少被父母耳提面命过要让着她,可在学校不一样啊, 安然决定必须去看看。

    红云幼儿园距离总工会也不远, 就在她回家的必经之路上, 安然走到门口,没有保安站岗, 大门是敞开的,她干脆就摸到后门去,一个窗子一个窗子的踮着脚尖伸着头找, 还真找到大班了。

    这个班有四十几个小朋友, 一眼看去男娃多女娃少,安文野坐在正数第二排靠墙的位置。虽然年龄最小,但从小营养充足,个子并不矮, 甚至比很多大班孩子还高,坐那儿腰杆挺直,很是突出。

    办学条件简陋,就几张陈旧的大长桌子,一头靠墙一头朝过道,每一排做五个学生,大大的教室里哪儿哪儿都是小人头。

    安然却一眼就看到了安文野,她正低着头,不知道跟小同桌说啥呢,一本正经,振振有词。

    安然特意看过她的眼睛,不红不肿,脸上也没泪痕,头发也没乱,倒是放心了。

    孩子能独立是好事,她不能表现得比闺女分离焦虑还严重,这样会干扰她,心说就这样吧,孩子总是要长大的,至少她现在还能甜甜的说爱她想她喜欢她,珍惜她肉麻话还能张口就来的这两年吧。

    安然又走回单位,掐着放学的点,若无其事地走到学校门口,仿佛才刚下班顺路过来似的,安文野跟枣儿牵着手出来,眼睛一亮:“妈妈!我妈妈来接我啦!”超大声。

    安然笑笑,顺道把俩都接回去,一路上就听她们叽叽喳喳说学校里的事,哪怕这是一个下午,安文野也知道了千千万万数不清的事,譬如谁哭了,为什么哭,哭了多久,他坐哪个位置,同学们说啥了,老师又说啥了,最后他又是为什么收住哭声的……说得安然身临其境,好像也跟着她在学校里待了半天似的。

    铁蛋回来也问妹妹学校怎么样,有没人欺负她,要有的话一定要说,他来揍他们。顺便说起明儿就要去区里交钱了,因为他也报了数学竞赛的名,每人需要交一块钱参赛费,领取一本自编教材,他们班这是班主任规定的硬性要求,人人都得参加,人人都得买教材。

    “我可一点也不想参加,我给我妹加油助威不行吗?”

    “既然老师让参加那就去呗,又不是拿不出一块钱,再说了去见识一下优秀的人都是怎么优秀的,不好吗?”安然手里择着韭菜,面已经揉好发上了,准备做韭菜盒子。

    “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是……唉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

    安然懒得理他,爱说不说,“对了,把鞋子换下来,还有你那臭袜子,该洗了。”黑花都嫌他臭,不来跟前了。

    主要吧,男孩子到了十岁,骨骼开始往长的方向长,他的脚掌已经跟安然一样长了,脚汗的量也快接近成年人了。鞋子透气性差点,他每天又跑又跳的,不臭才怪,他那卧室,进去都熏人了。

    小猫蛋赶紧捏住鼻子:“臭哥哥!”

    “我臭,你那个啥唐朝哥哥就香得很,头发梳得汉奸似的,还穿资本家皮鞋呢。”

    “是明朝哥哥。”

    安然好奇极了,房平西虽然也很会打扮,但不会穿太出挑的服装,房明朝小学三年级就穿皮鞋,这确实挺潮的。但估计小孩也不知道穿皮鞋会被平民子弟的同学背后叫“资本家”,听说他母亲已经去世好几年了,靠房平东一大老爷们十天半月回一次家的带,平时都是保姆管他吃喝,能好到哪儿去啊?

    这孩子超乎年龄的懂事,其实也是一种悲哀。“我可警告你啊包文篮,不许为难人家,也不许带头瞎起哄。”

    “哎呀放心吧,我带不起这个头,学校里的人都喜欢他,多的是人帮他呢,就连小石榴也喜欢跟他玩儿。”小石榴今年也上学了,不过是一年级,她武功厉害,在学校里几乎是无人能及,很快吸引了房明朝的注意,成为了好朋友。

    酸溜溜说着,小子把臭鞋子臭袜子一脱,扔洗脚盆里泡上,转身趴在高板凳上临字帖,这是妈妈新学期给他增加的作业。别人都没有,就他有,字帖又贵,还跑遍了全城的新华书店才买到呢。

    安文野对这些其实不大感兴趣,只一个劲问:“哥哥你今天没数学作业吗?我帮你检查叭。”

    其实是光看小人书已经无法满足她的求知欲了,可看报纸吧,又没拼音,她不是很能看懂。数学多好啊,阿拉伯数字加几个符号,无论怎么写怎么变换她都认识。而且数学那是有固定答案的,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哥哥的语文作业她知道怎么写,不就是组词造句嘛,那种没有标准答案的东西,她不喜欢。

    铁蛋的报名费直接交他数学老师手里就行,就猫蛋的有点麻烦,因为名是入学幼儿园之前报的,教委会报的名现在也得去教委会交钱。

    这一次的竞赛分三个年龄段,十二岁以下为一组,十二岁至十八岁以下为一组,十八岁至二十二岁又是一组,因为各年龄段掌握的知识储备和侧重点不一样,所以题目也是各组出各组的。

    初级,也就是区级竞赛给了一本自编教材,随便翻了翻,全是加减乘除的例子,以她的眼光来看倒是不难,偶尔还有几个应用题,鸡兔同笼啥的,铁蛋这学期已经开始学了,猫蛋跟着看倒是看会了。在这些问题上,不需要大人教育,她就是无师自通的。

    要是好好培养,用宋致远的话说,她闺女未来在数学领域的成就或许不会比他在军工领域少……安然是既高兴,又心酸。

    高兴自不必说,心酸却是为上一辈子的女儿,她明明是个天才,却被刘美芬一家子当换亲扶弟魔,一生不幸。说来奇怪,安然被她们气死后,虽然魂魄无法投胎,能看见很多事情,飘到很多地方,可不知道是老天爷嫌她怨气太重了,还是刘美芬宋虹晓做了手脚,她看不见她们,甚至连亲生女儿也看不见。

    她不知道她们是怎样逍遥快活,更不知道亲生女儿是否在自己死后继续被她们磨难、折辱,她能看见宋致远,能看见天底下所有的人,能看见二十年,就是看不见她,她心心念念,亏欠了一辈子的女儿。

    安然只能对自己自我催眠,告诉自己看不见也好,省得看见了自己却无能为力的话会更加痛苦,更加悔恨。

    可现在,随着小猫蛋天赋逐渐显露,她被强行压抑的自我催眠的痛苦就像一个伤口,刚结的血痂被人一点点撕开,那种痛是持久的,缓慢的……别的她不管,弄死刘美芬是必须的,再有十个月,她就出狱了。

    初赛人数庞大,几乎每个学校每个班级都有,尤其十二岁以下那就囊括了绝大部分小学生,全市有多少小学生呢?安然算了一下,她闺女还真就是去长见识的。

    所以,教材拿回去她看没看,怎么看的,安然也不在意,准备了一个星期,铁蛋倒是认认真真呱呱唧唧把一本薄薄的教材背了一遍,几乎是背到滚瓜烂熟了,这不他都不知道哪来的自信,居然信心满满地相信,这次一定能再挣五十块钱给妈妈买身高档连衣裙。

    反倒是猫蛋,淡定过头了。也不死记硬背,就随便翻了翻,发现全都是自己会的,也就不感兴趣了,每天照样跟着枣儿和小石榴玩过家家,给一对小兔子小熊猫当妈妈。

    小妈妈哪有时间学习哟?

    萧若玲不知道用了啥理由说动了石万磊陪她去海城演戏,演完不算,她还喜欢往金鱼胡同跑了,虽然石万磊躲她躲瘟神似的,但她热情不减。

    安然实在想不通她哪根筋没搭对,“你咋就想不通呢?你们俩不合适,这天底下跟你年龄相称的青年才俊千千万,怎么就偏……”

    “你可别劝我了,我就是觉着他人好,反正我以后也不想生孩子了,以后就让我便宜闺女给我养老。”

    “便宜闺女”小石榴赶紧跑过来:“好,我给你养老,你帮我做的飞机翅膀呢?”

    “啥飞机翅膀?”

    “你别管,说了你也不知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安然好歹也是个高中毕业生,总是被她和铁蛋一口一个“你不懂”的埋汰,心里也来气,冷笑道:“哟,现在说什么不想生孩子,当初追人房平西的时候,可是说看中人基因好,以后生的孩子好呢。”

    “嗯哼!”房平西不知啥时候来到了门口,落后他两步的是消失了快两个月的宋致远,还有个戴眼镜的十分斯文的男同志。一身中山装,一副金丝边眼睛,发型跟宋志远有点像,但个子略矮,皮肤也略黑,看着要比他大个两三岁的样子。

    其实这个人并不比宋志远大,甚至还比他小一岁,安然知道,因为这是她继秦京河之后交的第二个男友,贺林丰。

    贺林丰是什么人?在安然知道的维度里,他曾是阳城市市委一名秘书,改开后辞职下海经商,老婆想不通他为什么放弃大好前途下海,闹了半年离婚了,还有个儿子,也跟着前妻生活。

    后来,事实证明,他的辞职也不是“弃明投暗”,因为他靠着当秘书时的出色工作能力,积累了一定人脉,生意顺风顺水,后来还南下深市搞房地产,赚得盆满钵满。

    一次偶然的机会结识安然,俩都是离异单身男女,性格和能力也都匹配,就谈过一段时间。

    不过,既然和平分手了,他不说她的坏话,她也不嚼他舌根子,毕竟上辈子他也是个称职的男朋友,谈的时候很会照顾人,甜言蜜语有,实打实的帮衬也有,哪怕分手了安然也没听到圈子里对自己的非议,说明他人品还是可以的。

    安然奇怪的是,他怎么跟宋致远搞一起了?

    明明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啊!

    “我回来了,家里没什么事吧?”宋致远走到身边,微微垂首问她。

    安然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没事。”

    宋致远明面上是去京市出差,但一张脸晒得黑黄黑黄的,镜片后的眼睛十分疲劳,“贺秘书先回去吧,我要休息。”说话十分冷静,一点也不客气。

    不过,他对妻女以外的任何人都这样,安然单凭一句话也判断不出他们关系如何。

    “爸爸,爸爸!”小猫蛋高兴得小青蛙似的,围着他跳来跳去。

    宋致远直接一把捞起来,也顾不上自己风尘仆仆干不干净了,就用下巴上的胡茬扎她,“猫猫在家有没有乖乖听话?”

    “你的猫猫超听话哒!”

    本来已经走开的贺林丰,真是被他们对话肉麻死了,没忍住牵了牵嘴角,这都啥事啊,回来路上跟冰山似的,不会多说一个字,一看到闺女立马冰山就融化了。

    不过,这不是他该管的事,“那宋工你们聊,我明天上午九点过来接您,怎么样?”

    宋致远还没说话,似乎是在心里做时间安排,挂他脖子上的小猫蛋,忍不住问:“叔叔你来接我爸爸干什么呀?”

    贺林丰很和蔼的看着她:“去工作。”

    安文野的情绪瞬间就像瘪了气的球,“爸爸你还要上班班吗?”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失落,在她意识里,爸爸出差回来就是刚下班,刚下班又要上班,那也太辛苦了叭。

    宋致远哪里舍得让他的小猫猫失落啊,生平第一次,大手一挥:“明天不上,贺秘书先回去吧,明天我要休息。”

    贺林丰再次诧异,在接触之前,他其实已经做好工作,打听到这位工程师是个工作狂魔,妻子生孩子他都在外省的人,过年也都在实验室过的,除非战争把他的实验室炸了,不然他是不会停下工作的,怎么闺女一句话他就要休息了?

    “是是是,您这段时间辛苦了,多休息两天吧,您看我后天下午三点过来怎么样?”

    宋致远想了想,能休息一天半,“可以。”

    安然认识贺林丰的时候,他已经是阳城市颇有名气的个体户了,从没见他对谁这么“卑躬屈膝”过,看来这次的事宋致远是占据绝对主动权的,她更加好奇了,到底是个啥事儿。可人宋致远老神在在,像看不见她的好奇一样,抱着闺女进门就被一屋子的书搞得头大,“你哥哥的书?”

    可,包文篮好像还没乱扔东西的习惯。

    “不是哦,是我哒。”小姑娘得意洋洋,“爸爸我上幼儿园啦,我还要去参加比赛,给我妈妈挣钱买新皮鞋,买裙子哟。”

    安然把给他们报名的事说了,宋致远居然来了兴致:‘我看看,你都会了吗?’

    “嗯呐,爸爸你别翻那本书啦,我都会啦。”

    宋致远手一顿,里头的内容还真是挺简单的,都不需要脑子这玩意儿,遂随便考了她几个题目,她都对答如流。

    “哎呀快别考了,明儿就是让她去见见世面,得不得奖无所谓,但你这一身脏衣服快脱下来。”安然笑着说,这爸爸回来就是不一样,安文野的情绪立马就调动起来了,像一只充满电的小马达,哒哒哒一跑,谁也阻止不了。

    人齐,安然心情也好,晚饭就烧了一只大公鸡,一半做成红油麻辣手撕鸡,一半熬清汤里加点青菜苗,一家四口是真吃不完。不过,铁蛋和猫蛋居然只吃半饱就歇筷了,眼巴巴看着两个大人,大人每吃一口就跟吃了他们的宝贝一样,心疼,舍不得。

    “妈妈你和姨父少吃点呗,这都快吃完了。”

    猫蛋咽口水:“嗯嗯,爸爸你少吃点儿。”

    宋致远挑眉,倒不是因为闺女让他少吃点,而是铁蛋那声“妈妈”。小铁蛋其实一说出口,心里也在打鼓,他小姨他想怎么叫怎么叫,而且他知道小姨爱他,可姨父嘛……他就没把握了。

    安然不想他给孩子压力,忙说:“想吃就吃,尽管吃,明儿我也请假一天,陪你们比赛结束,不论结果如何,咱们都去下馆子,咋样?”

    下!馆!子!这可是一年也只有一次的好事啊!以前是严斐奶奶给的高级干部票才能去,现在嘛,严奶奶调省城去了,他们已经有快两年没进过阳城饭店了。

    “眼珠子都掉地上了,快吃吧,吃完早点睡。”安然吃饱,又喝了一碗鸡汤,天热,喝了汤更热,“我去洗个澡,宋致远你带着孩子把厨房收拾干净。”

    兄妹俩现在满心满眼都是下馆子,打扫厨房算啥哟,就是把家里里外外打扫一遍,他们都乐意!

    宋致远看着屁颠屁颠去刷锅的包文篮,想到他刚来家里的时候,就是个黑黑瘦瘦的将将一米出头的小猴子,在他的年纪属于身材矮小了。不知不觉间,他都长成快有妻子高的小伙子了,两颊有了肉,眉毛形状很好,就那么拽拽的看人的时候,还痞帅痞帅的。

    宋致远不是个擅长表达感情的人,只鼓励地说:“文篮等下来书房一下。”

    铁蛋一愣,看姨父脸色不像是坏事,心里就挺高兴。

    “什么事呀爸爸?我能去听听吗?”

    铁蛋给小插话精脑门上弹了个爆栗,“边儿去,这是男人的秘密。”

    宋致远要跟铁蛋说啥呢?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听说他也报名了,想给他补补课,开个小灶,在他看来这孩子不笨,只是以前没有接受过系统的教育,现在又玩心重而已。安文野还小,获不获奖不重要,可包文篮还是有胜负心的,他想得奖就帮他得奖呗。

    包文篮觉着,今晚的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姨父居然教他学数学?虽然他越讲越深,发散得太远,他压根一个字也听不懂。

    讲了两个小时的宋致远,捏捏眉心:“听懂没?”

    乖兔子包文篮:“……”要怎么让姨父知道,我并不想拿奖?我真的不在意名次啊,我只是陪练,只想带妹妹拿奖。

    都说小别胜新婚,安然和宋致远虽然没有新婚蜜月期,但这次分离得太久,确实是分外想念,他恨不得把前面的极致乐趣一二三四五六式全用一遍,用到第三次的时候,安然实在是不行了……保险套也没了。

    “明天我去医院一趟,买一百个。”宋致远恨得牙痒痒地说。

    “有保质期的,按咱们这个频率,三年能用完不?”安然故意调侃他。

    明摆着,用不完啊。

    果然,宋致远老脸一红,“以前是我对不住你,以后我会多回家的。”

    安然哼一声,“跟谁稀罕你多回来似的,你回来也就只为这一件事吧?”但不得不承认,他的技术是越来越好了,虽然花样不多,但非常实在,无论时间还是那啥都大大提高了。

    而且,他也学会注意观察她的状态了,如果神情不舒服,他就会马上停下问是不是不舒服,但凡表现得舒服一些,他就会再接再厉,跟充满电的马达一样。

    “不是。”宋致远知道妻子又闹小脾气了,可他不会说肉麻话啊,只好抱住她,“我想你们,我想这个家,不光想这个事。”

    安然嘴角翘起来,心里有点美。

    不戴眼镜的时候,他的五官真的很精致,尤其眼睛,平时总是藏在镜片后,有种“看不大清”的错觉,可现在眼镜一摘,真的很漂亮。没有高度近视的突眼,也不会眯眯眼,就是一双又大又明亮的眼睛。

    跟他的内心一样,非黑即白,十分简单,也很好满足。

    “对了,刚才你说啥以后经常回来?”

    宋致远靠回枕头上,“我们实验室的身份可以公开了。”

    安然一愣,随即一喜:“能见光了?!”

    上辈子可是很多很多年直到人都死了好几年才公开的,也就是那时候,普通民众才知道有他这个人的存在。

    “嗯。”

    “跟你现在手上的任务有关吗?那个什么秘书是不是也跟任务有关?”

    “是。”

    “那是啥任务啊?”

    宋致远不带犹豫的说:“需要保密。”

    比研发战机还保密吗?又不是研究导弹,真是的。

    不过,心里倒没啥想法,毕竟这是国家机密,他敢说,她还不敢听呢,万一哪天说梦话让人听见,那她就是千古罪人了。

    要知道,现在的华国,各种势力资助的间谍存在于任何一个角落,任何一个行业,以后宋致远的身份一经公开,那别说他们一家子,但凡是跟宋致远有一丁点关系的人,都会成为间谍接近的目标。

    很多泄密事件,都是间谍干的。譬如侵华战争前,国内忽然冒出来的各式R本留学生、商人,人把咱们国家大大小小所有道路绘制得一清二楚,很多小道近道比华国人还清楚……道路信息安全都没了,不被人揍才怪。

    重活一世,安然别的没学会,就学会怎么保密,怎么抓间谍了。

    当然,第二天的初赛其实很简单,就拿着交费时领到的号码牌,去教委会领一套卷子,就在铁蛋他们学校的大礼堂里做题就行。宋致远专门换上过年的新衣服跟着去,谁知就是做套卷子,家长又在不能进去,只许送到礼堂门口。

    “喂,这个男同志,不许进了,啊。”说话的是个矮个子还圆溜溜的中年妇女。

    因为她戴着眼镜,小猫蛋对戴黑边框眼睛的女人有种恐惧感,毕竟当年被拐她矮隐约有点印象,“爸爸我怕。”

    宋致远抱着她,对女人说:“我是孩子父亲,我的孩子要进去参加考试,现在距离正式开考还有二十分钟,我先把她送到考场可以吗?”

    对于他这种不善交际的人,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已经算非常不错了,可圆女人居然翻个白眼:“你谁啊,凭啥给你进去?就是教委会的主任来了也进不去,边儿待着去。”

    小猫蛋的爸爸居然被人凶了,她生气气:“那前面的伯伯为什么能送姐姐进去?”

    “嘿你个黄毛丫头,人家那是革委会常委,你爸爸是啥?”

    猫蛋双手叉腰:“我爸爸是宋大厂长!”科学家她还不知道呢,只知道大院里的老太太们常这么逗她。

    女人哈哈大笑:“大家听见没,还大厂长呢,多大个厂长啊?我咋没见过呢?”

    小猫蛋气得脸都红了,她爸爸就是大厂长,就是大好人,“阿姨你不讲道理,哼,咱们不进就不进,爸爸你在这儿等着我,我才不害怕呢,一点儿也不害怕,我一定要考个第一名出来!”

    他们进不去,身后的人都堵起来了,一听这还没大人肚脐眼高的小丫头放这种豪言壮语,几乎是哄堂大笑,见过小学生,没见过这么小的学生,“上幼儿园没?”

    安文野还听不出这人的阴阳怪气,很认真的说:“上啦,昨天刚去,红云幼儿园大班哒。”

    “那你就上了两年幼儿园,就来参赛了?”她个子长得高,看起来确实像大班的。

    “我只上过一天幼儿园哟。”

    众人大笑,这下是真笑了,没有任何恶意那种,纷纷说:“好啊小朋友,那你就考个第一名出来,给有些狗眼看人低的看看。”

    “就是,三天就放榜了,你说你叫啥名字,到时候咱们看看是不是排第一。”

    其实是逗她玩儿的,可安文野却认真了:“我叫安文野,安全的安,文野有别的文野,红云幼儿园的,你们看着叭。”

    说着,头一扭,迈着矫健的步伐就进去了。

    剩下哄堂大笑的众人,以及满脸自豪的老父亲。宋致远觉着,他闺女可真优秀,跟她妈一样,嘴巴厉害,这样以后走哪儿都不会吃亏。当然他知道自己嘴笨,只是不觉着自己吃亏而已。

    今儿安然临时被通知单位有急事来不了,只能让宋致远送兄妹俩来,而包文篮已经第一时间找到组织,跟他们班的人一起进去了,小猫蛋是没有“组织”的散兵游勇,自然只能自己进去。不过,宋致远倒不担心她会不会找不到座位啥的,又没考号,随便哪儿空坐哪儿,即使找不到,她闺女一张嘴也能问到。

    他就啥也不用担心,等开考铃一响,就找个阴凉地儿站着,心里不知道在想啥。

    不远处,一直有个中年人注视着这边,身边的年轻人问:“需要我把他请过来吗?韩教授。”

    中年人笑得眉目舒展,“不用,我看看。”

    他又看了宋致远一眼,“叫安文野是吧?”

    “是,小姑娘自个儿说的。”

    他踱了两步,“这个年龄组的初赛有多少人来着?”

    “全市1213人,这个考点有400人,分12个教室。”

    中年男沉吟片刻,正想说点啥,忽然只见考场门口跑出来个红色的小影子,不是刚才那丫头是谁?他不禁哑然失笑。

    秘书也是忍俊不禁:“这孩子,还真是说孩子话,估摸着报名来玩儿的,试卷上的字都还不认识呢,这就交白卷出来了。”他看了看表,“才十二分钟呢。”

    一套试卷里有三十个题目,考试时间是一个小时,都是韩教授算好的,平均每个题耗时两分钟。她现在就出来,不是交白卷是啥呢?顶多做出来五个题而已啦。

    本来还说这小姑娘志气高,说不定可以留意一下呢,原来是个嘴上跑火车的。

    宋致远赶紧过来,一把牵住小姑娘:“这么快,全做完了?”

    “嗯呐!”

    韩教授和秘书一愣,什么意思?

    宋致远用她的小手帕给她擦了擦额头热出来的汗,“那你哥呢?”

    “我出来的时候只做到第五题,让算减法的,还没算出来……唉,我们等哥哥叭。”

    韩教授支楞着耳朵,这意思是还记得题目?那就说明她有可能不是交白卷。可她父亲,那个斯文男人,怎么就觉着十分钟出来理所应当呢?一点儿责怪的意思都没有?

    宋致远本人,考过的试就跟他走过的路一样多,所以他压根不在意能考多少分,考了些什么题目,更别说对答案。可闺女不一样啊,这是孩子第一次正经考试,才四岁呢,他就像别的家长一样,焦急问:“都考了些什么题目,难吗?”

    “不难,加减乘除呗,最后三题是算小兔子和小鸡鸡的,我一下就算出来了。”她得意极了,这次的出题老师考虑得挺周到,每一个题都是标了汉语拼音的,所以她虽然有些汉字不认识,但会读拼音,只要读出来就知道什么意思。

    宋致远摸摸她的小脑袋,高兴得都不知道说啥了。

    他对成绩真的不在意,可如果成绩能让猫猫高兴的话,那就让她多考满分吧。

    是的,人脑海里的“分数”只有两个概念:满分和非满分。

    没什么高分低分及格,那都是普通人的定义。

    “你好,请问你就是安文野小朋友吗?”忽然,父女俩跟前多了一个很斯文的中年男人,正满脸好奇的看着他们。

    “对鸭,伯伯认识我吗?”

    宋致远把孩子挡在身后,满眼戒备的盯着韩教授,“不好意思,我们不认识你。”

    韩教授伸手:“你好,安先生,我叫韩启明,是石兰大学数学系教授,也是这次竞赛的出题者,可以问你女儿几个问题吗?”

    宋致远:“……”安先生???

    他压根不想跟他握手,甚至有点想走,可耐不住他闺女好奇啊,从身后探出脑袋,“韩教授伯伯,你可以问我哟,你出的题目我全会,你要不会也不要灰心,我可以教你,我安文野超有耐心哒!”因为平时哥哥就爱跟她这么晚,互相出题目考验对方,经常是她出的哥哥不全会,她当小老师都习惯啦。

    “咳咳……嗯哼!”年轻秘书差点笑死,要不是小姑娘一脸认真,他真怀疑这孩子是不是故意耍人了,就这点初赛的难度教授要是都不会,那还在这儿干啥哟。

    韩启明也被她逗乐了,自信是好事,可自信中又透出纯真,这才是这个年纪孩子该有的,“安文野小朋友,你几岁了呀?”

    “四岁两个月。”

    韩启明心头一惊,这么小?这次竞赛没有加最小年龄限制其实是他的私心,他就想试试最小参赛者能小到几岁。数学这种学科,其实是很讲究天赋的,光靠死记硬背题海战术只能应付考试,可要真正的在数学领域有突破性进展,还是得靠天赋。

    勤奋只能决定最低分,天赋才是天花板。

    而天赋在小孩子,尤其是八岁以下儿童身上更明显,也更有用,说实在的现在这个教育不像教育的样子,正经文化知识不教多少,一天带着学生搞政治斗争,不说实用科学领域,就是理论学科领域,像文学、艺术、数学,都荒废得差不多了,以后得用几十年的时间才能追赶上列强的脚步,他能不着急吗?

    他着急不算,他的师父,数学界泰斗级人物姚汉光也每每捶胸顿足,痛惜好容易用几百年赶上的世界水平,又要离这个古老的国家而去。

    所以,这次借着学科竞赛的名头,他打算全省走走,部委给他的任务是青年组出题,但他偏偏选择了低龄儿童组,为的就是带着师父使命,多看看。说不定民间还有没被污染的好苗子呢?

    韩启明笑得十分和蔼:“那好,你跟我说说最后一个题你的结果吧。”

    那是压轴的加分题,他是犹豫了再犹豫,最后实在心痒痒,想试试有几个人能做出来,所以临印试卷前一天又加上去的,虽然题号标的是第三十题,其实是三十一,总分应该是110分才对。

    那是一道典型的鸡兔同笼题,小猫蛋都没列算式,直接写了个答案。此时她想了想,“兔子12只,鸡23只,对吗教授伯伯?”

    韩启明一顿,“真的?”

    “是真的呀,我算过的。”说着,她的小嘴巴就停不下来,叭叭叭的把思路、算式都给说了,因为才刚出考场她印象深刻,要是过两天再问可能就记不清了。

    可就是这份清晰,才最是让韩启明吃惊的,“真是你自己做的吗?”

    第74章 三更合一

    安文野还没说话, 素来稳如泰山的宋大工程师忍不住了,沉声道:“这位同志怎么说话的,我女儿已经回答了你一个又一个问题, 不需要你的质疑, 她也没义务回答。”

    韩启明忙道歉:“对不住, 我不是质疑,就是觉着有点不可思议, 如果冒犯了你们我道歉。”不过,下一秒,他又问:“我看同志也像是做研究的,不知根植的是那块领域?”

    宋致远没怎么反对他追问小猫蛋, 其实也是觉着他身上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或者说他觉着他们具备同样的气质。

    可他就是不爽, 不愿搭理他。

    同类又怎么样?他不给面子起来连亲生母亲也不给,连顶头上司也是想杠就杠的。

    “无可奉告。”

    安文野叹口气, 她爸爸又摆臭脸了呢!为了保护小猫猫他真是很容易黑脸啊。

    此时, 包文篮也出来了, 三两步跳过来,“妹你咋做那么快, 廖星月还以为你交白卷呢,她还问我你是不是报错名了,嘿嘿我可没跟她说你会做的数学题比她还多, 我就等着成绩出来的时候, 让你一鸣惊人,吓死她。”

    安文野挺了挺胸膛,“对,一斤名人。”

    “那叫一鸣惊人。”

    “嗯呐, 我记住啦哥哥,等出成绩的时候我要一斤名人。”

    众人:“……”真是个小文盲。

    不过,韩启明是彻底记住这个小姑娘了,才四岁零两个月,正处于什么也不懂,但对这个世界探索欲又特强烈的时候,如果引导得好,将来说不定也是个人才,跟她父亲一样。

    且说安然,她今天本来请好假又突然被杨芳芳叫回单位,原来是合作社那边出事了,有家原单位和借调单位因为工作人员吵起来了。不是啥大事儿,不遵守劳动纪律那就回原单位去,反正多的是人争着去。

    她刚处理完准备走,李菊花又说有两口子来单位,进门就指名要找她安然,还说是安然的大哥。杨芳芳和李菊花不敢慢待,给他们泡了茶水,一个陪他们聊天,一个追出来找安然。

    安然一路上还纳闷坏了,她哪个大哥啊?主要是,她有大哥吗?虽然出于尊重她会叫“石大哥”“严哥”,可这俩人要找她都是直接上家来的,怎么会找到单位去呢?再一听杨芳芳说年纪和样貌,她更奇怪了。

    结果到办公室一看,她差点没认出来——居然是陈六福家儿子儿媳,她连名字都记不起,甚至她怀疑自己有没有跟他们交换过名字。

    “妹子你可来了,让哥和嫂子一顿好等。”陈进步说。

    “哎呀说啥呢,咱们妹子贵人事忙,哪像咱们小工人啊,不会说话你就别说。”杨金凤拐了丈夫一下,笑着满脸讨好的说,“一家子,不说两家话,妹子你肯定不会介意的。”

    安然一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遂只是坐下,客气两句,绝口不提他们来干啥,心想看谁先熬不住先说话,反正她已经跟杨芳芳说好了,十分钟后假装有急事找她,她就遁走了。

    陈进步和杨金凤今儿来,是有事相求的,尤其杨金凤,早在安然回来之前就灌了一肚子的茶水,现在正是尿急的时候,此时坐也坐不住,只能站起来,笑着问:“妹子咋也不去家里坐坐,咱们房子虽然比不上你们大,但兄弟姐妹就得多走动,不是吗?”

    安然不想母亲日子难过,都是忍着脾气敷衍:“最近一直忙着,以后有空再去。”手下却在笔记本上写着。

    杨金凤转了一圈,其实在她回来之前能看的都看了,不能看的安然肯定不会放在办公室。“妹子啊,我和你哥这次来是有个事要请你帮个小忙,你一定能帮的对吗?一家子不说两家话。”

    安然抬头,笑着问:“嫂子说的是啥事?”

    “就是你们搞得困难女工合作社,你把我加进来呗?”

    “这事不是我直接对接的,你去找你们工会说呗,毕竟是你们单位内部的事,我也没权利插手不是?”

    杨金凤一咬牙:“哎呀找他们要有用,我就不来找你了,我跟她们不对付。”

    哦,原来是有私仇啊,安然了然,“那这事咱们总工会这边也没法说啊,毕竟那是你们单位内部事务,不如你再回去商量商量,要真有误会就解开,如果是咱们不对的就主动认个错,你说对不对?”

    “哎呀不是我的错,是……”杨金凤话未说完,陈进步就忍不住了,“妹子你嫂子说不出口,我来说吧,咱们厂以前的工会主席是个男同志你应该还不知道,他跟你嫂子有点误会,这好几年了,他都退休了还不让手底下的人跟你嫂子说话呢,有啥好事从来不给咱们,脏活累活才想到咱们。”

    说着,他猛灌了大半杯茶水,杨金凤赶紧自个儿提开水壶给他灌满,“可不是,你哥都十三年工龄了,还拿着跟学徒工一样的工资,你说不是欺负人是啥?咱们不说多能干吧,至少也是按时上下班的,从来没出过任何生产事故,对吧?”

    “是是是。”陈进步附和道:“妹子咱们来,也不是要你帮咱们调动工作你别怕,只是你嫂子想加入这个互助会,就你一句话的事儿,这样她每年也能领半斤白糖一块肥皂了。”

    安然差点笑出来,说了半天原来这是眼热合作社的福利啊,只要不是让她犯原则性错误,这点事情还真不算啥,她不想让母亲为难。

    但是,对于这种类型的人,安然得让他们知道自己付出了什么才把事情办成,以后想要再开口的时候就会斟酌一下了。

    只见安然皱着眉头,十分为难的样子,“进步哥,我这边真管不了你们厂里的事,我跟他们也不熟,不然我倒是想帮你们来着,要不……我想想啊。”

    两口子的脸色先是一暗,接着又一喜,期待的看着她。

    安然也不是天生的铁石心肠,她只是上辈子吃过太多亏了,不会对谁都烂好心,尤其是陈进步这俩很明显小市民嘴脸的人,可现在看来还是以前自己对他们偏见太重了,对于他们这样的工人来说,自己这个主任大概就是他们所认识最大的官了吧,现在才“求”到跟前来估计也是做过一段时间思想斗争的。

    安然也曾是底层爬上来的,对这种事情也有点感同身受,“这样吧,我中间托个人情,看能不能给你们说说情,但不一定能成啊,你们该干嘛还是干嘛,要实在不行……”到时候她以自己名义送他们点就是,不就点东西嘛,就当帮母亲做人情了。

    送走两口子,安然往考点赶的时候正好遇上过来找她的爷仨。

    “妈妈我全做完啦,我都会哟。”

    “我妹还提前交卷了呢,除掉走出考场的时间,她只用了十分钟就做完一整套卷子哟。”

    安然大惊,“十分钟?!”

    对不起,她虽然也算成绩优异,但她也不敢十分钟就交卷啊,那么点时间她就是走马观花题目也读不完呢,更何况是算术题,这可是要思考和计算的过程的。

    “对鸭,你的小野今天超棒,我一定能考第一名妈妈。”

    安然摸摸她脑袋,“咱们别骄傲,得等成绩出来才知道。”

    话虽如此,但说好的下馆子,他们必须去啊,孩子盼了一晚上的,正好赶上饭店杀了一头牛,从牛腿上片下来的牛肉还新鲜着,甚至有的肌肉还在跳动着呢,安然就点了四斤,让爆炒了个干锅,再加两个小菜,吃法虽然不是饭店常见的,但大厨一听她的要求就懂了,很快给端上来一个大铜锅装着的牛肉干锅,有荤有素,那牛肉片得极薄,吃起来又鲜又嫩,香得俩孩子舌头都快吞下去了。

    ***

    到放榜这一天,一大早,一家四口穿得体体面面,开上车子,就往阳城市一中去了。学校大门口不是有一整面墙嘛,现在贴了一墙的红纸,纸上用黑墨水写着名字和对应的成绩。因为报名人数实在是太多,没有任何一个教室或者礼堂能容纳下这么多人。

    他们到的比较晚,其他以学校为单位参赛的已经早早的到了,廖星月远远的看见他们,“包文篮这儿,这儿!”

    铁蛋跑过去,小猫蛋也想跟过去,安然看了看,人家全是大孩子,她个小不点过去连墙都看不见,别被踩踏到。“让爸爸驼你,别去了。”

    小丫头今天穿着那身已经有点小的仙女裙,红色小皮鞋,妈妈缝的花边袜,还有向日葵头花,骑爸爸肩头那真是全场最靓的崽,看得最远啦!

    她眼睛下意识往最高最前面看,因为哥哥教过她,第一名都在最高最左边的位置。

    “廖星月,一百分,刘晓曼,一百分,张爱国,一百分……哎哟,这满分可真多,并列第一名啊。”有人大声念。

    小猫蛋看啊看的,顺着人家手指,黑漆漆一团团的她也不认识,只知道找她认识的,那就是自己名字,可一百分那栏里没有她名字啊。

    小姑娘有点沮丧,还说要给妈妈买皮鞋呢,看来只能等再大点啦。

    “诶你们看,这是咋回事,咋有人考108分呢?谁写错了吧,哪有108分的?”忽然,有人指着右侧一个不起眼的地方说。

    那是一张单独贴出来的红纸,只有两个名字。铁蛋一眼看过去,“哎哟我妹,安文野108分!那是我妹!”

    “你妹多大啊?”有人问。

    他们班上的同学齐声说:“那儿那儿,就是那小妹妹。”

    “嘿,这还上幼儿园的吧,108分,肯定是写错了。”

    “就是,满分也才一百分。”

    有人认出来,这正是那天在门口放话要考第一名的小女孩,大多数人都是很友善的笑:“你看看108分,满意了吧?这下该高兴了。”

    安文野却觉着自己太牛了实在是,都超过满分了,就像泡麦乳精的时候都溢出来了,那不就是多上加多,最最多吗?

    安然其实也觉着有问题,就像大家伙说的,估计是誊抄的时候有人写错了,可看见那张单独的红纸上还有另一个名字,房明朝103分,她又有点疑惑了,不可能两个都错吧,而且都是她见过的孩子里挺聪明的俩……“满分估计不是一百分。”

    很快,一中大门一开,有个男老师走出来,铁蛋第一时间冲上去:“老师老师,我妹的分数咋是108分呢?你们是不是把100分写成108了呀?”

    这老师不是别人,正是韩启明的秘书小黄,他一愣,“你妹是叫安文野吗?”

    “对。”

    “哦,那没错,她就是考了108分。”他就是因为韩教授在里头看见鹤立鸡群的小姑娘,让他出来请人的。

    “那满分到底多少分啊?”铁蛋糊涂了。

    “110分,你妹差两分,就因为她最后一题没写具体的解答过程。”但韩启明是见过的,知道她会做,只是不会写很多字,也不会答题规范而已。

    只扣两分,是韩启明的私心,怕她进不了复赛。因为这套题目除了最后一题真的不难,如果按以前的教学水平来说,四年级的学生就能全做对了,可这几年学工学农,老师不好好教,学生不好好学,居然没一个做出来的。

    因为简单,所以考一百分的特别多,有五十多个呢!怕她年纪小,竞争不过,结果呢?人直接来了个最高分!哪怕那个叫房明朝的三年级孩子,也比她低了五分呢。

    看来是个可塑之才啊。

    可是,安然和宋致远一听有人要请安文野进去“单独聊聊”,抱着孩子头也不回的就走了,一个四岁的小娃娃跟成年人有啥好聊的?他们不同意父母不在场。

    “诶等等,我话还没说完呢,我们韩教授说了,你们要是不同意的话,也可以跟着进去。”

    宋致远和妻子对视一眼,那这是请人的态度吗?不去。

    在众人羡慕、赞叹的目光中,安文野仰着她的小脑袋,骑她高高的爸爸肩上,就这么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

    一家子刚回到大院门口,刘宝英就“哎哟”一声,“咱们小状元回来咯!”

    满院的人,哈哈大笑,“小状元”“女状元”的叫,还说要让她给自家那数学不及格的孩子辅导辅导啥的,安文野这孩子又听不出别人的调侃,还以为是真要让她当小老师,立马说“好鸭”,“我不打人”,又是哄堂大笑。

    安然不得不感慨阳城市之小,这才半小时消息就传回大院里,这可是没有任何通讯设备的地方啊,刘宝英这顺风耳真是绝了。

    不过,她今儿还真是想找宝英的:“你们先回去吧,我找宝英有点事。”

    刘宝英眼睛一亮,热情的挽住安然的手,高声而不失亲密地说:“走,上我那儿坐坐去。”仿佛要让整个大院都知道她们是关系最好的一对。

    安然顺势而为,跟着她来到家里。

    没想到这才两年时间没来,宝英家就大变样了,原本拥挤不堪的小房子里几张钢架子的上下床一支,再用几块漂亮帘子一遮,就分隔成三个小空间,加上书桌正好给三个儿子够用。

    而原本杂乱无章的锅碗瓢盆,也被她用一个五层的钢架子放到了宿舍门口,尽量把东西往高处摆,往整齐划一了摆,地面不就空出来了吗?

    收纳做得好,不仅节省空间,看起来还特别赏心悦目。

    “哎哟刘省长就是不一样啊,我看看你是不是把宿舍墙给凿了,不然空间咋这么大呢?”

    “尽瞎说。”刘宝英假装要拧她嘴巴,两个人都笑了。

    宝英家不仅收纳做得好,吃穿用度也上了个新台阶,这不,刘宝英还给她泡了杯甜丝丝的蜂蜜水:“赶紧趁热喝,香呐。”

    “哎哟最近是不是发大财了呀,快跟我说说,也带我一带?”安然享受的喝了两口,是真的甜。

    这种原生态的野蜂蜜,不知道比以后的好喝多少倍,进了嘴里又甜又润,还有一股植物的清香,“这是什么蜜呀?我咋感觉比花蜜还香呐。”

    “我也晓不得,是我那天去黑市看见有个老太太卖,反正也便宜,就买回来给仨小子甜甜嘴儿。”

    她一说老太太,安然就想起长平村的李翠珍,那真是个可怜人啊,一大把年纪还得抚养小孙子,没吃的只能挖野菜来换钱,看到她,安然就会想起上辈子同样无依无靠的包淑英,以前大院里的老太太常说,年轻时候吃苦不算苦,老来吃苦才是真的苦……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安然居然也觉着有道理了。

    “我今儿来,是想问一下,咱们妇女同胞自己干点事,你还想干吗?”

    刘宝英眼睛亮得不像话,一拍大腿,制造出响亮得犹如过年放炮仗的“啪”声:“哎哟姑奶奶,我就等你这句话呢!等了两年了都!”

    安然哈哈大笑,刘宝英还真是不含蓄,不过,找下属的话安然就喜欢这种性格,毕竟她的生意头脑和能干都不是演戏能演出来的。“这样,你去把雪梅和银花也叫来。”

    这句话仿佛让刘宝英成了一班之长,能帮老师办事传话,成为老师的代言人一般,她顿时欢天喜地昂首挺胸的去了。

    赵银花和邱雪梅今儿都在家,很快四个昔日的好邻居就坐到了一起。“啥?咱们要办女工食品厂?”银花一愣。

    “对,你们不是都会做好吃的嘛,咱就发挥专长,做吃的。”

    “可是,可是,食品厂又是怎么回事?”邱雪梅以为的让她们做吃的,就只是简单地做点小吃食,悄悄拿出去卖。

    “办厂估计要过段时间,现在咱们先从小作坊搞起。”安然胸有成竹,这事她已经计划很长时间了,从困难女工互助合作社成立的那一天开始,她脑海里就已经在计划了。

    “啥小作坊,你倒是快给咱说说啊,急死人了都。”银花给她腰上掐了一把,谁知她的肉软软的嫩豆腐一样,其实一丝多余的赘肉也没有。在座的同样都是瘦子,可她们仨瘦是瘦,哪怕比小安瘦,她们腰上的肉也是松的,肚皮也是垮的,穿啥肚皮那儿总会鼓出一个包。

    “咱们仨是生孩子生废了,肚皮里揣过三个,我揣过四个,不比小安啊。”只生一个,生的时候年纪小,现在恢复的特别好,跟大姑娘一样。

    安然心里酸楚,自己一方面是只生了一个,年纪小,另一方面也是她注重锻炼保养,不用干家务的时候不是深蹲就是平板支撑,卷腹啥的,太重的东西她也不会勉力而为。可她们仨不一样,她们月子里就得自己做饭吃,都是劳苦大众,干起重活累活也不比男人差,这凸出来的肚子,松垮的肚皮想要再回去真的很难……要是有条件,世上的女人哪个不爱美呢?

    不然看看五十年后,高龄产妇产后恢复得很好的也不是没有,关键还是经济条件限制啊。所以国家提出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那是真理,不仅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要如此,就是一个家庭,一个男同志女同志都需如此。

    现在,安然要做的就是让大家手头宽裕的事,糊火柴盒是能挣点零花钱,可那都是血汗钱,熬油费火又费眼的,不适合长干。

    “可要凑多少钱呢?”银花有点紧张。

    “每家顶多二百块,大家觉着咋样?如果拿不出来的话也可以少出点钱,多出点力,反正到时候咱们把资金投入和工时一样折算成工分,到时候按工分分钱,怎么样?”

    赵银花心动了,两百块她现在完全不成问题,只不过还要去废品回收站上班,估计就兼顾不上,“到时候我没时间来,我可以多出点本金。”

    刘宝英呢,是属于有点小钱,但不见兔子不撒鹰,舍不得下血本的人,忙举手说:“好。我没钱但我最多的就是时间,大家只管把事儿交给我,我一定办得漂漂亮亮。”

    众人又笑,就这么商量好了,算上安然,她们四人,安然银花每家出两百块,雪梅出一百,宝英出五十,但拿一样的,到时候看记工本来分账。

    “那咱们做啥?怎么做才不会被抓呢?”

    “就做梨膏糖。”

    邱雪梅一喜,“这成啊,这几天正好梨子上市,漫山遍野都是。”

    “至于怎么做不会被抓,你们加入我的合作社就行,到时候给你们分个小组,只要是‘组'那就不是个人,谁也挑不出错处来。”安然留下这么句,就去找胡光墉。

    她提出想要让厂里帮助大院里的无业家属们改善生活,鼓励她们组织起来,用自己的双手填饱肚子,需要厂里给她们创造一点小条件。

    胡光墉是个很开明的老党员,而且安然在他手底下两年,清楚怎么说有用,投其所好,几乎是毫不费力的,这位二分厂书记就同意给家属们在大院左边进门的地方盖一套生产加工间,给她们焊接需要的各种锅炉工具,以及把车间烧锅炉用剩的还有温度的炭火给她们用。

    毕竟,解决好家属的工作问题,也能让工人们更放心的投入工作不是?

    这不,他的要求是不仅仅局限于她们四人,还可以把范围扩大到所有家属,谁愿意都可以加入。

    安然也倒是不怕别人来分钱,毕竟大家都困难,能多一分也是一分,也能少个孩子挨饿不是?不过,亲疏远近的度她心里知道就行,哪些人是朋友,哪些人是邻居,哪些人是来打杂的,她心里有数。

    而且,有书记发话,车间给她们焊锅炉器具的工人也特别卖力,效率很高,几天就全按安然的图纸做好了。

    听说要每家投钱,大院里其他家属顿时就打退堂鼓,都不愿加入了。见不到实打实的好处,她们可不敢跟着乱投。

    等小屋子盖起来,卫生打扫干净,各种工具支进去,大家伙一看,嘿,还真动真格了啊,一个个没事就在院里看着,看看这四个妇女到底能干出个啥来。

    安然四人能成为朋友,那是心有有个共同点——都是说干就干,不会瞻前顾后啰哩巴嗦。

    场地有了,工具有了,燃料也有了,安然抽个周末带着三人出去探听行情。这时节梨子枣子那是多得不要不要的,她们对比副食品商店和黑市上,其实都差不多,因为这东西它就是薄利多销。但黑市的话因为时不时会有公安去检查,不能保证每天都有人卖。

    “这样吧,咱们去个地方问问。”

    “哪儿?”

    安然带她们去的,就是长平村李翠珍老太太家。长平村分为两个部分,原本老的村子所在之处已经被农药厂覆盖,只村尾的半山坡上,还住着三户人家,其中一户是李翠珍和小孙子。以前的长平村村民,现在成了是农药厂职工,也没有正式编制,没有职工宿舍,住的是山背后一片民房,家家户户盖得都差不多,红砖青瓦。

    “小安这地儿这么远,你是咋找到的呀?”

    “就是,看你路可熟呐,就像自家后院。”

    安然笑笑,只说是工作需要来过两次,才不会说其实她经常来呢。因为总觉着农药厂不对劲,她经常借着工作啊啥的来,严厉安那边也没放松,一旦遇到任何跟农药厂有关的事都会放心上。

    毕竟,安然不知道,他和宋致远却清楚,去年那几张油纸条上的数字还没搞清楚呢。

    虽然两个对岸间谍是承认他们的犯罪事实,也供出了上线,严厉安也顺藤摸瓜查出了一条华国和越国之间的走私暗道,可宋致远找到的油纸条和一串数字,到底是怎么回事,安然一直记着呢。

    甚至,她有个大胆的猜测,那俩瘦子,会不会其实是被人推出来挡枪的?

    毕竟,虽然是安居乐业乐不思蜀的谍二代,可他们的智商实在是……不敢恭维。

    况且,如果是一般人,怎么会想到在金条里藏纸条呢?那可是金条啊!没一定的技术,谁能把纸条藏得进去啊?只要那几个数字一天不查出来,他们就一天不能放松。

    李翠珍老太太这一年来有安然的暗中资助,日子倒是好了一点,至少配上她挖的野菜,祖孙俩都不会饿肚子了。屋顶漏雨的地方,安然也请德宝大叔帮着换了新的瓦片,窗子漏风的地方装上干净透明的玻璃窗。

    四个女人进去,可把老太太高兴得很啊,忙着倒水给她们喝,“宝儿,给姨姨们拿梨子吃。”

    宝儿今年跟铁蛋同岁,在安然的极力(强行)劝说下,到附近的公社小学上了三年级,人很聪明,也很能干。一个人端出一个竹篾编的筛子,里头是十几个黄绿色的梨子,虽然都不大,只有拳头那么大,颜色看着也不像很熟的样子,可实际是熟透了的,闻着一股梨香味儿。

    安然咽口水,拿起一个,洗了洗就啃:“我可不跟你们客气啊,要吃自个儿拿。”

    骑了半小时的车,又热又渴,这清甜的梨汁儿入喉,能凉到心里!

    其他人见她这么“自来熟”,也不扭捏,各抱起一个就啃。“这是宝珠梨,我有段时间没吃过了,大娘家自个儿种的吗?”

    “以前老头子和宝儿他爹活着的时候,种了一片,现在生产队不管事,连着以前队上的满满两座山头,随便咱们摘,也吃不完。”

    到十月份,熟透而没人摘的梨子就掉了,落得树底下都是,她实在是心疼,就给捡回家,洗干净后捣成梨醋,去年还给安然送过两斤。

    梨醋跟工业酿造出来的白醋不一样,不是纯酸,而是酸中带甜,有股天然的醇厚,酸得不倒牙,甜也不腻,拌凉菜特别好吃。小猫蛋可是能直接抱着“吨吨吨”喝的,因为她觉着这不是醋,是梨汁儿。

    刘宝英一听居然烂了都没人捡,心疼坏了,“哎哟,那咋你们村的人都不吃梨吗?”

    “吃,但人看不上咱们这种害气的。”害气是阳城土话,说的是不成器的、形状不好、身形瘦小的东西,可以指人、动物,也可以指植物。

    因为没施过肥,个头只有小孩拳头大,没有打过农药,虫害不少,表皮上都有虫洞虫屎,确实看着不受欢迎。

    可在大院里,只要是能吃的,不会中毒的,那就是好东西,孩子们哪管它害气不害气啊?刘宝英有点心动,想去捡点,带回去给仨小子吃。

    赵银花倒是想得比较周到,也是最能领会安然意思的人。“这样吧大娘,要不您卖一点给咱们吧。”

    “对,咱们跟您买吧。”雪梅帮腔。

    老太太吓得“哎哟”一声,“啥卖不卖的啊,山上多的是,要多少我去给你们捡就是了。”宝儿这就背着个背篓跑出门了,他知道哪儿的梨子最多最甜,还不受农药厂污染。

    说了会儿话,安然出门溜达,对这一带也算相当熟悉了,这一带崇山峻岭,仿佛一座有一座金色的屏风,与外界隔开,要不是熟悉的人,进山肯定会迷路。

    山里很安静,不像小海燕,哪儿哪儿都有社员和动物的声音,这里的人都进了农药厂上班,有不错的收入,只偶尔能遇到几个疯玩的孩子,看见陌生人会好奇一下,其他时候她连土狗也遇不上一只。

    是该说这儿的人都安居乐业呢?还是说都为工作奔波得生活也顾不上了?

    安然很喜欢这个时代,不仅自己年轻了,能够陪小猫蛋一起长大,弥补上辈子的遗憾,也能有时间,有机会重新体验一遍生活的美好。

    以前忙着挣钱,她其实哪儿也没去过,去外省甚至国外都是为了工作,来去匆匆,没有旅游的机会。可现在,她不用为生活太过奔波,不用整天为孩子的病悬着一口气,她能看到的美景就更多。

    “那上头是农药厂的梨园。”老太太出来找鸡,准备摸几个蛋给她们带回城里吃,看见她往远处眺望,就说。

    “什么梨园?”安然心头一动,凡是跟农药厂有关的,都是值得上心的。

    “外头不是传,说他们农药把咱们这一带都污染了嘛,说咱们附近啥也种不出来,他们为了证明给外头的人看,啥都种,今年种的就是梨,去年种的是苞谷。”

    安然想起来,以前小石榴刚失踪的时候,石万磊来找过孩子,这一带确实是长不出庄稼的。可她去年来的时候,到处都是成片的苞谷,那苞谷还跟小海燕的不一样,株矮,叶子少,苞谷棒子特别大,有的一根杆上还背两个苞谷棒子,而且两根苞谷的大小相差也不大。

    她记得以前插队的时候,也见过会背两根棒的苞谷,但不多,而且第二根特别小,几乎是很难成气候的。这不仅跟施肥有关,听庄稼老把式说跟种子也有关系。

    短短三年时间,土壤的变化真就能这么大吗?怕是优选了种子吧!

    “他们那个梨子啊,以后要真卖到副食品商店去,你们千万别买,不好吃。”

    “怎么说,大娘您吃过吗?”

    “我家宝儿看人梨子大,稀罕,就悄悄摘了两个回来,哎哟喂,那大是真的大,有碗口那么大呢,颜色也好,黄黄的,看着就让人咽口水,可吃嘴里不行。”

    梨子区别于其它水果的特质就是水分多,润,甜。但农药厂种的梨却水分不多,肉质粗糙,也没啥甜味。

    在从小种梨子长大的李翠珍心里,这还能叫梨吗?

    “分明就是长成梨样的红薯。”

    安然哑然失笑,这个形容,真是绝了。

    这样的事其实她也听到过,做阿飘的时候,她常听一些老年人说现在的黄豆没以前香了,酱油不香了,花生油不好吃了,苞谷不好吃了这类的话……但因为她无法感受到味道,也没办法评判。

    而且不止一个人这么说。

    那就是公认的,很多东西都没有以前好吃了,难道真是因为农药化肥双管齐下,破坏了食物原本的味道?

    又或者,好吃的、可选的东西太多,挑花了眼?

    甚至,是因为吃过见过的多了,口味养刁了吗?

    为了搞清楚到底什么情况,她摘(偷)了两个大梨子,又找了两根苞谷棒子准备带回家,宋致远最近不知道忙啥,让他有空的时候帮看看,能不能看出点啥门道。

    他看不出,就请农学方面的专家看看,她安然就是不信邪。

    第75章 三更合一

    不过, 她今儿也是长了见识,这儿的梨树挂果那叫一个多啊,果子又大, 真正小学生作文里写的“压弯了腰”, 摇摇欲坠。

    要是世界上所有的果树都这么优秀, 那真是小猫蛋这个水果星人的福音啊!

    宝儿给她们摘了满满两大背篓的小丑梨回来,大家一想, 反正都要花钱买,来也来了干脆就多买点,每人背一篓,捆在自行车上其实也不重, 又去摘了两篓。

    拢共三百多斤四百斤差点, 安然算每斤五分钱, 直接给了二十块钱。

    老太太不要钱,说是她们能来陪着说说话自己就很开心了, 反正梨子也不光是她家的。可四个女同志都不同意, 以后还要常来买呢, 不给钱怎么行。

    看了他们家生活条件之困难,就连“刘省长”也唏嘘不已, 给钱就数她给得最热情。

    载着这么多梨子回到大院,四个人开始分工,安然负责洗梨子, 宝英手脚快, 一把小刀用得炉火纯青,就由她削皮。赵银花负责切成小块,去核,去除坏的, 有虫洞的地方,邱雪梅就烧火,热锅,把晾了好几天的锅炉瓢盆清洗好几遍。

    大院里只听见她们刷锅的“沙沙”声,还有切梨子的“叨叨”声,其他人都在看稀奇,孩子们吃也吃腻了,因为她们很大方,谁来都会给半个,现在也不爱来看热闹了。

    倒是胡光墉,他居然也来了一趟,看到大家伙行动起来,他倒是很欣慰……可,就是行动的不多啊,其他人还在观望。

    “小安啊,你们这第一锅一定要好好干,干出点样子来,让其他观望的人看看,咱们二分厂的妇女同胞不是吃素的。”

    “好嘞!书记您就等着看吧!”四个人的声音响亮极了,一开始其实还有点悬着,怕会不会被红眼病举报啥的,可这都好几天了,没听说消息,现在连书记都来给她们加油助威,那更不用怕了。

    书记的撑腰就是最硬的招牌。

    甘草是小海燕的妇女生产小队自个儿种的,冰糖安然跟制糖厂的人熟,说一声就能拿到成本价,其他的配料都是很小件,在副食品商店就能买到的。这不,万事俱备,一直切到天黑,将近四百斤梨子才完全切好。

    当然,先切好的一半,已经下锅了,现在都熬化了,用洗干净的白纱布过滤一下,再熬到粘稠,就可以盛出来,放进事先定制好的带花纹和“阳二钢”字样的模具里。

    安然回到家的时候,夜都深了,宋致远还没回来,俩孩子都睡着了。她还得看看小猫蛋的嘴巴,她刷牙没,是不是又偷懒了,还得再摸摸小脚丫子,有没有认真洗脚……唉,这孩子,跟着她哥好的不学,尽学坏毛病。

    “妈妈,我乖乖刷牙洗脚了哟。”小猫蛋被她摸得痒痒的,就醒了。

    动了动小jio 丫,生怕妈妈不信,她还用手摸了一把jio jio,放鼻子前深深地吸了一口:“一点儿也不臭哟。”

    安然:“……”我这是生了个抠脚仙女吗?

    这孩子,真是越来越像她哥了,自从那天被人叫“小状元”后,她现在都学会走六亲不认的步伐了。

    不过,改啥改,她才不需要闺女改呢!反正,以后她就是闺女最坚实的后盾,她想怎么嘚瑟怎么嘚瑟,她这么努力工作就是想给她一辈子嘚瑟的资本。

    安然抱着她,把她塞心窝处,“宝贝,真是妈妈的小宝贝。”

    “我已经是大宝贝啦妈妈。”

    “再大也是小宝贝,因为妈妈永远比你大,比你老。”

    “不老,我妈妈才不老,一点儿也不老!”小丫头急了,在她有限的记忆里,妈妈一直是这个样子,年轻,漂亮,出门还经常被人当作没结婚的大姐姐呢。

    安然享受她的彩虹屁,现在的她才二十四岁不到,放后世也就是普通大学生刚毕业的年纪,老什么呢?她的未来还有至少五六十年,她还能做很多事,足以改变这个家,改变这个世界的事。

    这么一想,顿时又精神百倍。

    上辈子,二十七八的她觉着十七八真年轻啊,自己居然就老了。等过了三十五又觉着,当年二十七八的自己真年轻啊,现在多老啊……得,等到了四十岁,想起三十五那也够年轻!

    人啊,就是这么怀念过去,羡慕过去,却想不起每一个“现在”,都是将来要羡慕的”过去”。

    她死过一次了,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上天垂怜,都是命运的礼物,值得她珍惜。

    跟她的干劲十足不一样,后半夜宋致远回来,却是垂头丧气的,上床也不睡觉,就靠坐着,睁着他的大眼睛不知道在想啥。

    安然本来睡得也不熟,“怎么,还不困呐?”

    “嗯。”

    安然其实挺困了,但她还是强打精神问:“咋啦,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出事。”宋致远面对她,“你说,小野会不会破密码?”

    安然一个激灵醒了,“什么密码?有危险的事我不同意。”上次就他的战机上报纸,一窝子间谍就差点把两个孩子绑了,得亏孩子聪明,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宋致远揉了揉太阳穴,“现在还不确定是什么密码,不是摩斯密码,也不是希尔密码,更不是波雷费……”

    大半年了,他愣是没破解。当然,也跟他时间有限有关系,要么去开会,要么去京市,后来又接了个大项目,能用来破解那串数字的时间确实有限。

    “那不行就找个密码专家请教呗?”专业的事就要让专业人干,他一个干军工的,是不是有点太分散精力了。

    “不行,最近这半年人心不稳,不知道是人是鬼。”

    安然一想也是,本来这几根金条的发现就是意外收获,而且她有预感将是一个更大的谜团,如果因为这点子事暴露,打草惊蛇就不好了。根据这半年市内的情况来看,没有任何大的异动,应该是还没人知道他们拿到了那串数字。

    “我想让小野试一下,她对数字敏感。”

    安然知道,这是在征求她意见,“你让我想想。”

    “对了,我看看是啥数字?”说不定我这里能有线索呢?不过,安然没说出来,在这种很聪明的人面前,她还是得担心别闪了舌头。

    宋致远口头报了一下,怕她记不住,又翻身起来,从一旁的外套兜里掏出笔和纸,写下来。

    安然接过来一看,七个数字,有一位的也有两位的,有奇数也有偶数,无论是从大到小还是从小到大排,又或者是按奇偶性质来排,好像都没有规律。

    或者,以她仅存的高中数学知识来说,是她发现不了的规律。

    想不通,又困得厉害,就把纸放床头柜上,睡了。

    第二天还要上班,顺便还得看看昨晚她们仨熬到啥程度了,可以脱模的话看看花纹样式怎么样,毕竟糖果这种东西不仅口味重要,包装外观也不可忽略。

    可刚睁开眼睛,小猫蛋就高兴得又蹦又跳:“妈妈你醒啦,妈妈大懒虫哦!”

    也不知道高兴个啥,自从上学后她倒是很少睡懒觉了。

    安然眼睛半睁半闭,“你手里拿的啥?”

    “纸呀,爸爸写的字,我都认识,13,15,14,19,20,5,18……”说着,还把纸片翻过来给妈妈检查,意思是看看她念得对不对。

    可安然看见的是啥?数字是宋致远写的,他的笔迹很漂亮,很好辨认,但数字下面,每一个对应的地方,都有一个英文字母,每一个都像歪歪扭扭的小企鹅。

    “字母我写哒,爸爸教的我全会啦!”是这样的,最近她不是爱翻她爸那些外文书籍嘛,字看不懂,但喜欢看图,宋致远心血来潮就从教她英文字母开始。

    这才教了几天,她不仅会正背倒背,还会写了。而且,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她脑海里能把英文字母和汉语拼音分开,读音不会搞混淆。

    不过,安然奇怪的是,“你的字母跟数字是对应的吗?为什么不把第一个M写到别的位置,而是写到13下面?”

    “妈妈笨,因为M就是13啊,A是1,B是2,C是3……”

    安然一愣,这不就是把二十六个英文字母排序嘛,对于喜欢给一切东西排序、分类的安文野来说,也倒是正常。可她不排没看出来,一排,这七个数字分别对应的正好是M、O、N、S、T、E、R七个字母。

    宋致远也醒了,嘴里念道:“monster,是怪兽的意思。”其实这个单词他早就组合出来了,甚至组合了十几个不同的单词或者短句,但任何一个都没有特殊含义。

    安然心头一跳,忽然昨天疑惑了一天的事都找到了出口,monster,不仅是怪兽,还是曼斯特,一个在五十年后赫赫有名的大公司!

    一开始,这只是一个生产农药的公司,后来发展成了全世界最大的转基因作物公司。而去年看见的高产抗虫害苞谷,昨天看见的巨大梨子,难怪当时心里觉着怪怪的,一直觉着哪里不对劲……这分明就是转基因作物!

    比上辈子早出现了十几年的转基因农作物。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这些本该在八十年代才在M国出现的转基因作物,出现在这个时候的华国,但安然知道,这不是好事。

    五十年后的老人们常说东西没以前好吃了,可那个时候的很多东西看着好看,又大又漂亮,产量也高,销量好还省心啊,乐意种的人很多。

    认都是趋利避害,想要利益最大化的。一开始这样的优选种子很受农民的欢迎,可没几年农民们就欲哭无泪了。

    人们发现,地还是那块地,但以前种惯了几十年的老品种庄稼居然怎么也种不出来了,以前同样的苞谷种子要么发不了芽,要么种下去长不大,甚至好容易长大了也结不出成气候的苞谷棒子……折腾一季,下一年,农民不得不继续使用那些所谓的“高产”种子。

    能改变土壤的,就是农药和作物。如果在农药里加入能改变土壤成分的东西,再跟优选过的转基因种子一合力,不就是绝了传统种子的生存环境吗?

    到时候,主动权就不在农民手里了,而是生产种子和农药的资本家手里。

    任何一个行业,一旦出现垄断,那商品的定价就不是由市场规律说了算,而是资本。谁资本雄厚,谁就理直气壮,老百姓不买?不用?那就让你啥也种不出来!

    曾经有人发现过这个问题,也提出来过,但那时候的资本利益链太紧太沉,往往一个消息还没发酵就夭折了。而热衷于网络世界的年轻人看不见,农民有冤也无处诉,渐渐的人们的主食已经被转基因所包围,甚至替代。至于转基因有什么危害,其实知道的人都知道,但偏偏还有不少公知为之站台,这真是让安然做鬼也做得咬牙切齿。

    所以,回到这个时代的安然是幸福的。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场资本的浪潮居然来得如此之快。

    宋志远的眉毛拧成了疙瘩:“你的意思是,这家跨国公司通过研发转基因作物种子控制全世界的粮食种植?”

    “现在或许还没达到这个程度,但今后几乎是成了定局。”安然很肯定的说,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西南面的印国,那才是受转基因祸害最严重的地区。

    宋志远起身,踱了两步,“这些也是在你梦里出现的吗?”

    “曼斯特是梦里出现的,它对全世界农业种植的掌控出现在五十年后,进入我们国家也是四十年后,现在却提前了。”

    那就是出现变数了,安然也不知道自己的蝴蝶翅膀到底扇到了什么地方,她现在想得更远的是,对于这个有近十亿人口的大国来说,粮食就是根基,就是一切生产活动的前提和保障,一旦粮种掌握在境外资本手里,这无异于捏住了国家的喉咙,稍微手紧一点就有生命危险。

    粮食安全,就是国家安全。

    不把饭碗稳稳的端在自己手里,那别人随时都能砸了你的饭碗。

    宋致远问清楚在她“梦里”转基因作物的危害后,抱着那俩大梨子和苞谷棒子火速出门,安然心就放下一半了。只要他信,并且能找到专业人士帮忙,这事就好办了。

    “这样,你把自己知道的写成一份总结,最好是简明扼要。”没一会儿,宋志远又回来交代。

    “妈妈,爸爸去哪里呀?”小猫蛋嘴里还含着一口牙膏泡沫呢。

    “有事出去,你刷牙怎么刷了这么久?”

    小丫头哒哒哒摇头晃脑跑了,反正在刷牙这个问题上母女俩是很难达成统一的。

    心里有事挂着,安然也没心思做早饭,就随便给他们一人泡了一碗麦乳精,配上钙奶饼干,可把他俩高兴疯了,巴不得妈妈天天这么给他们吃——巨豪华巨奢侈的早餐哟!

    安文野不用妈妈送,跟着小枣儿手牵手自己去,安然看着到点了就到单位去报到。今儿按惯例是要开会的,她作为分管领导,也是要发言的,尤其是最近的合作社搞得不错,贺林华应该会让她分享经验。想着,安然就写了几个发言要点,顺着要点又列了几条提纲,以免上台的时候词穷,或者越讲越远拉不回来。

    女同志们,倒是很喜欢拉家常,能用上班时间拉家常那岂不是更爽?做员工的时候安然也喜欢,可现在怎么说也是领导,要有点领导的样子,听说最近革委会查得严,她可不能把小辫子送到他们手里。

    正想着,贺林华进来了,“怎么,昨晚没休息好?”

    安然下意识打个哈欠,“是有点,老醒。”

    “要不给你送点安神香,我堂弟送的,反正我一个人也用不完,老廖是一沾枕头就睡的。”

    安然先谢谢她,倒是不好说她不是无缘无故的失眠,而是心里有事。只要心里没事,她每天都睡得贼香,有时候小猫蛋被尿憋醒她都不知道,小丫头一个人扭啊扭,自个儿让黑花陪着下楼嘘嘘,她直到第二天她自己提起来才知道。

    为了提神,安然给茶缸里加了好几撮茶叶,浓浓的泡了一杯茶水,心想待会儿开着会打哈欠那可不好。正准备问贺林华要不要也来一杯,忽然门口就进来个高个子,“姐。”

    贺林华回头,“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走,上办公室说去。”

    贺林丰却说:“姐你先忙,我改天再登门拜访,今天是来请安主任的。”

    贺林丰居然是贺林华的堂弟!

    安然还没从他俩居然是姐弟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贺林丰已经来到她面前:“安主任,宋工让我来请你去一趟,有要事。”

    安然第一反应——莫非是有消息了?

    出了门,宋致远的专车已经停在门口,“怎么回事,贺秘书知道吗?”

    安然坦然跟他对视,毕竟问心无愧。谈过的几个男朋友里,就他是分手后还能正常来往的,虽然接触也不多,但至少见了面还是会点个头……那种感觉,不像前任,倒像是合作伙伴,合约到期后大家该分钱分钱,路上遇到还是正常打招呼,但再次合作也不可能了。

    贺林丰对他的新上司十分了解,比他上司认为的还了解,他的夫人自然也在他的了解之中。这个年轻漂亮的小女同志,别小看只是个高中学历,能耐可比很多红专和工农兵大学毕业的大学生强多了,年纪轻轻就做到了工会的女工主任,再历练两年,往上走不是难事。

    更何况,她是有贵人提携的,现在书城市委书记可是很看好她的,没多久这位女书记就要调任省委,到时候她不也得跟着水涨船高?宋工其实很简单,很好对付,只要满足他的条件,认真负责好他的日常起居,他就不会有意见。

    可他家属,却不是省油灯。

    所以,他一面帮忙开车门,防着她撞头,一面斟酌着说:“具体不清楚,宋工只是让我送您去市农药厂。”等话说完,安然也坐定了,他才关上车门,力道不轻也不重,一点也不会让人反感。

    安然:“……”以前他们谈恋爱的时候,他也是这么照顾她的,还以为是爱她才体贴周到,看来并不是嘛。

    中央空调,谁都暖。

    农药厂,现在已经不是以前那副一切平静的画面了,四周站着神情肃穆的公安和军区来的人,看来房平东也来了。这是安然第一次见传说中的房平东,个子不是很高的男人,大概只有一米七二左右,身形比较单薄,脸色也有点偏黄,看起来很普通,想象不出来他居然是大帅哥房平西的大哥,更想象不出来居然是帅小伙房明朝的爸爸……

    “这是我爱人安然同志。”宋致远主动介绍。

    安然握住房平东伸过来的手,“你好。”然后依次是他身旁的俩人,因为着急,也没看清是什么人。

    “事情是这样的……”巴拉巴拉,宋致远隐去了安文野无意之中破解密码的事,以及妻子提出的从未听说过的“转基因”。他是科学家,说这种名词房平东不会怀疑,要是从妻子嘴里冒出来,那就得引发一连串的连锁反应,他其实招架不住。

    房平东来的路上已经听了一遍了,现在宋致远主要是说给他身边另外两位穿中山装的男同志听的,安然开政府大会的时候曾经远远的见过一次,他们居然是阳城市市委书记和市长,一把手和二把手都来了,看来这事得到它应有的重视程度了。

    她其实一直担心,这年代的领导或者上级有关部门会不会不把宋致远反映的事当回事,毕竟,这个词是从未听过的,哪怕是五十年后依然有不少人为之站台的。

    看来,让宋致远去说,是最恰当不过的。

    书记和市长越听,眉头就皱得越紧,到最后书记还用袖子擦汗……额头居然出了一层细汗。

    市长问他怎么处置,要不要先向省里汇报,他粗着声音说:“都这时候了,还汇报锤子!”

    于是,留下足够的人手后,严厉安和房平东,就带着几十号人翻进围墙,抓捕行动正式开始。

    安然站了一会儿,发现也没自己插嘴的份儿,现在才反应过来,宋致远专门把她叫来,还把她介绍给了市里的一二把手,意思是想帮她露脸?哎哟,这可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啊,宋大工程师居然想起要提携她这个妻子一把。

    怎么说呢,安然有点欣慰,至少说明他是看出来了她的“权欲熏心”,想要帮她一把。可想哭的是,他这个介绍的方式和地点都不太合适,一般来说这种算是内部巨大丑闻的事情,一二把手可不希望被无关人员听到,而在这里她就是“无关人员”。

    这不,没一会儿,书记就借口跟她聊天,问起工作单位,让她如果单位有事的话可以先回去,他们一定会把宋工全须全尾的送回去。

    安然哪能不明白啊?她如果处在他们这样的角度也只能这样,越少人知道越好,具体怎么上报或者应对下头的舆情,压力就要小一点。

    “那行,看见你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我先回去了,啊。”安然跟众人招呼一声,又由贺林丰送回工会。

    金条里藏着的线索,就是直接指向曼斯特这家跨国公司的。市农药厂或许早已成了公司的代理人,在阳城市做实验罢了,一旦实验成功,周围居民看见这种转基因粮种的高产和抗虫害特性,说不定还抢着种呢!

    到时候一传十十传百,哪怕公司不做人为的宣传,也多的是农民愿意种……不知道藏金条的人是出于什么原因,或许是良心未泯,或许是多留了一手准备保命还是怎么着,反正因为他的金条,倒是让安然提前发现了一场大危机。

    只要能把火苗摁灭在萌芽阶段,她的重生就是有意义的。安然一面想,一面忍不住就暗暗发笑。

    她不知道的是,这一路上,贺林丰都在不动声色的观察她。

    ***

    接下来两天,宋致远都没回来,但至少让贺林丰来说了一声,安然也就不管了,没消息就是好消息。雪梅和宝英的梨膏糖脱模后,棕红色的糖块上头有拱出来的梨子图案,还有阳钢二分厂字样,很有3D效果,每一块再用一张干净的印着可爱小梨子和小熊猫的糖纸包上,外形十分漂亮,就是安然这个不爱吃糖的人看见也有点心动。

    她尝过,味道甜而不腻,浓浓的梨子味,甘草味可忽略不计,但吃在嘴里又回甘无穷,吃完后嘴里还有种润润的感觉……安然就知道,第一次尝试是成功了。

    这天下班后,安然带上刘宝英,准备上百货商店推销她们的产品。

    “妈妈,姨姨你们去哪里呀?”出门就遇上刚放学的安文野。

    不管妈妈说不说,跟上。

    “还是生闺女好啊,走哪儿都有个小尾巴,我家那仨,可别指望他们跟我去哪儿。”刘宝英羡慕极了,想要牵小猫蛋的手。

    可小猫蛋很聪明的蹦跶开了,因为那年被弄丢的心理阴影还在呢。

    当然,她做得不着痕迹,刘宝英也发现不了,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卖梨膏糖的事儿,心里默念的都是事先商量好的价格,她们小作坊式生产工艺,邱雪梅又要求质量,四百斤梨子拢共也就熬出八十多斤糖,刨除脱模弄坏的边角料,能卖的也就整八十斤。

    “要不咱们就去街口的二门市吧?”那里她经常去倒卖点针头线脑,算“老熟人”了。

    “别,这儿熟人太多,而且咱们的梨膏糖孩子们已经吃腻了。”潜在客户已经没多少了。

    刘宝英这人有个好处,就是执行力强,听安排,安然说往哪儿就往哪儿,但同时又很机灵,脑子转得快,要是在上辈子安然一定会选她做秘书。

    说着,三人来到市百货公司门口,现在正是下班的时候,穿着体面的男男女女骑着自行车刚到大门口,就看见一个漂亮小姑娘,挎着小书包,手里端着一个托盘。

    “哎哟,这是干啥呢?托盘里是啥?”有人停下自行车问。

    “是我们厂出的梨膏糖哦,阿姨你要尝尝吗?不甜不要钱。”小姑娘一口普通话说得字正腔圆,语速不快不慢,捧着的托盘里,垫着一张干净的白纱布,上头是一堆切成指甲盖大的梨膏糖块。

    有人就笑了,“不甜真不要钱?你说了算吗?”

    “算话,我说话超算话。”小姑娘稳稳的端着东西走过去,举起托盘,“阿姨你尝尝叭。”

    哎哟,别人还怕她手酸呢,赶紧接过来端着,“哎大家伙都过来过来,别忙着走啊,来尝尝梨膏糖,不甜不要钱嘞!”

    众人全都哄笑着凑过来,一人拿了一块,料用得足,用得好,糖是真的甜,再加上下班点儿所有人饥肠辘辘,这一口吃进去,能直接甜到心里:“甜!”

    小姑娘叉腰:“我就说嘛,超甜哒!”

    她眼珠子一转,“叔叔阿姨你们买点叭,这是困难女工互助会做出来的东西,买东西就是帮助她们哟。”

    刘宝英和安然站在一旁,她只知道小野说话利索,但没想到她居然一点也不怕生,比正经推销员还能说会道!“这小丫头,以后怕不是能上百货商店当售货员?”

    安然得意,也不看看是谁的闺女,她兜在胸前长大的,小时候听了她多少话,多少故事哟。

    不过,百货公司的人正准备各买上几斤的时候,忽然有个威严的老头走出来,“干啥呢干啥呢,这儿不是自由市场。”

    安然一看,心道坏了。这人她认识,是市百货公司的总经理,开会的时候见过,市里有名的老古板。以前胡文静就跟她吐槽过,说她们三门市的主任,就因为有一次对账的时候算少了八块六毛钱,被他当着全系统所有同事的面,骂了一年。

    倒不是单为八块六,是他对账目要求极端严格,甚至严格到了苛刻的程度,不说总公司账目尽在他掌握,就是每个礼拜也要到各个门市部抽查,一旦发现有不对的地方,那就是公开批评。

    据说,这老古董三年前刚结束“五七干校”的思想改造,回到原单位后干劲十足,最恨的就是走资派,一回来就处理了好几个门市部主任,就因为他们囤积居奇,和制糖厂搞勾连,私底下把糖放商店柜台上买,只收钱不收票,也不走商店的账,到时候跟糖厂分钱。

    虽然这是让国家赚的钱变少了,但一定程度上丰富了老百姓的物质生活啊,胡文静觉着没错,因为整个系统都是这么搞的。

    作为普通老百姓,能用钱买到糖,安然举双手赞成,可作为领导,如果手底下的人都这么只想着往腰包里揣钱,只想着怎么用公家的平台做私人的买卖,那真是一件很痛心的事。

    所以,她还真没办法评判这个人的“好”和“坏”。

    这不,他身后还追出来个推销员呢,很明显话还没说完,“古经理,古经理,那您看这样行不行,每斤三毛四,八百二十斤就是……就是……我算一下,麻烦您稍等一下。”

    不知道是推销啥的,“老古板”倒是回头了,冷声道:“三毛四多了,顶多三毛二,你算算这得多少钱?要成我就让出纳回来给你开票。”

    刚推着自行车走到门口的出纳,一脸苦色。看吧,该走的时候不走,现在又得义务加班。

    推销员掏出小本本,刚从前兜里掏出钢笔,咬开笔帽准备算,一把清脆的声音传来:“三毛二一斤是262块四角。”

    众人一看,说话的正是刚才那小姑娘。

    老古板故意瞪着眼,“小丫头别乱说。”想凶她一凶。

    可安文野是谁啊?她见过独臂爷爷、石头伯伯,那都是很凶的人,她怕过吗?“爷爷我没乱说,真的是,不然您算一下叭,没有实践就没有发言权哦。”

    老古板乐了,小丫头还会懂哲学理论?怕不是跟着大人吊书袋。

    “那行,我这就算,你要是算错了就……”他环顾一周,发现大家都拿着她的梨膏糖,很想买的样子。“那你就不能来我们这里卖东西。”

    安文野有点生气气,“那我要是算对了呢?爷爷您能把我们所有的梨膏糖都买下来吗?”

    “买就买。”毕竟这么大的计算量,她不可能真算出来,对于这种信口雌黄还振振有词的小丫头,他觉着有必要给她个教训。

    身后的推销员迅速在本子上写着,会计掏出算盘扒拉着,所有人都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就等着看看到底谁算得对。不过,看那小姑娘自信满满,抬头挺胸的模样,又觉着不像是胡说。

    要是胡说,早心虚了。

    “对!就是262块四。”推销员话音刚落,会计的算盘也拨出来了,“确实是这个数。”

    老古板一愣,“没错?”

    “真没错。”会计跟数字打了一辈子交道,没想到论算账速度还赶不上一小姑娘,她好像不需要过脑子。

    老古板不信邪,“那我要是给三毛二分五厘一斤呢?我不要820斤,我要854斤。”其实他是怀疑,她跟推销员是不是一伙的,不然这么大的孩子怎么可能算得出来。

    毕竟,每个乘数都是两位数,哪怕拨算盘也没这么快。

    那他就把两个乘数都变成三位数,看她怎么“算”。

    推销员一喜,每斤多五厘,那可是多了好几块钱呢!“好啊,古经理您说话算数,当着这么多大哥大姐的面我可就回去跟领导这么说了啊……”

    话未说完,小猫蛋又报出一个数:“277块五角五分。”

    “还真是啊经理,这丫头也太神了。”

    老古板张了张嘴巴,“真是你自个儿算出来的?”

    安文野嫌他啰嗦:“是的爷爷,您说话算不算数,买不买咱们厂的梨膏糖啊?”不买她可就走了,还得回家给哥哥检查数学作业呢,忙。

    老古板虽然为人刻板,但还不至于反悔,“行吧,你们有多少?”

    刘宝英赶紧过去说:“这一批一共八十斤,您可以看一下,咱们阳二钢的梨膏糖包装精美,味道正宗,阳城市里包您买不到这么好的。”

    “你们是阳二钢的?”老古板想了想,“介绍信有吗?”

    “有有有,您看。”刘宝英心道小安真是神了,不仅要到阳二钢的牌子,还要到了介绍信,哪怕这儿卖不出去,她们也能去别的地方卖。

    老古板非常认真的查看了介绍信,又看了包装,尝过味道,细细的品味,“确实不错,咱们平常进的货是八角五分一斤,你们多少一斤?”

    刘宝英可是卖东西的老手,“您看咱们这样的,值个一块没问题吧?”

    老古板把眼睛一瞪,“我们售价也没这么高,你们爱卖不卖。”

    “哎呀您别急啊,我话还没说完呢,东西虽然值一块没问题,可咱们这是全市困难女工第一次做出成品,就图个鼓励,您给九角咋样?”

    老古板一想,也就比普通的贵了五分钱,关键这种品质是真好,包装很精美,老百姓们买去走亲访友也有面子。

    “行。

    于是,首战告捷,小作坊的第一批成品卖出去,就这么收获了72块钱。

    第76章 三更合一

    72块钱可不少, 也是一个普通工人一个半月的工资了,刘宝英以前也搞过点小买小卖的,但从没一口气挣这么多钱过。

    “72, 咱们刨除成本也还能剩60, 60块啊咱们每人15块, 还是清清白白的15块!”她的省心有点颤抖,毕竟不清白的钱挣进兜里也不一定是自己的。

    那年的安雅, 挣下的家当是多少人三辈子也挣不到的,可是又有啥用呢?还不是被挂着牌子大卡车拉着游街?还不是得去劳改农场乖乖接受改造?

    小猫蛋问:“姨姨,别的都不清白吗?”

    刘宝英笑着说:“你还小,不知道咱们平时挣的钱呢, 有些啊……”看向安然, 她没继续说, 忽然恍然大悟。

    终于理解她说的“要给大家要个护身符”是啥意思了。

    她一开始以为是跟厂里要挂牌和介绍信,看来更重要的还是这个女工合作社, 这是经过市革委会和市委书记审批同意, 在全市都搞得风生水起的合法组织啊, 一旦加入进去,那就是法律都同意的, 谁也说不了“不”字的。

    在这一刻,她对安然的佩服是无以伦比的。难怪人家年纪轻轻就能当领导,人每天不畏严寒酷暑早出晚归的付出, 自行车都磨损得比人快的付出, 这不就看见效果了吗?百货公司总经理一听她们是合作社的,直接大手一挥,以后有别的食品也可以过来找他,他能收都会尽量收。

    帮助女工, 甚至是连工作也没有的待业女家属,这在全市都是光荣的,上会可以当数据报的!

    银花和雪梅听说居然第一次就挣了这么多,顿时干劲更足了,立马就去长平村,继续买梨子,安然把所有流程过了一遍,见大家都上手,也就没时间多管了。因为听宋致远那边说,整个农药厂被端后,大家才知道他们这三年不仅研究转基因作物,前五年就在做假农药。

    “假农药也并非我们以为的,掺了水的,纯度不够高的农药,这只是其中一种。”做假农药只是能多挣点黑心钱,但至少不鬼直接害死作物。

    农药厂的人干的却不是人事儿,因为他们在农药里加入了大量强效除草剂,就是无论什么东西,管它是害草还是庄稼,只要沾上都会死。

    而他们加的量不多,农民们只会以为是作物种子的问题,不会往农药上怀疑,有了这个怀疑,来年春耕的时候农药厂就能大肆推销他们的转基因种子,一旦农民们看到这种种子的“好”,接下来……不仅阳城地区,他们的目标是整个华国。

    最关键的是,这种作物是无法蓄种的,农民第二年想要继续种,还得找他们买。

    粮种定价权牢牢握在那些人手里,又何来粮食安全。

    宋致远眉头紧皱,“幸好你发现得早,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原本以为里头潜伏着两个对岸间谍就够惊人的,哪知道这一层套一层的,阴谋越查越大。

    安然不知道上辈子是其实也有这样的事,但被其他有能力的勇敢的华国人拦下,保护了他们,让他们能够过了四五十年的安全日子,还是因为她的蝴蝶效应让曼斯特提前发动了。“那农药厂职工怎么回事?我一直觉着他们怪怪的。”

    宋致远喝了口水,干燥的嘴唇终于舒服些,“他们全被收买了。”

    “这么多人,怎么能完全收买?”不是她自豪,这时候的老百姓警觉性还是很高的,哪怕刘宝英,那也是知道人民群众内部潜伏着敌特分子的。

    “职工也不知道他们正在做的是什么,内部分工极细,很多职工都是自入职至今就没换过岗位,而且厂里打着保密配方的幌子,禁止职工之间内部交流,一经发现轻则扣工资,重则开除工作。”石万磊说着,没忍住骂了句脏话,“这他娘的,难怪一个月开那么高奖金呢。”

    “奖金?”

    “可不是,咱们平时去查不出问题,那是因为账面上的工资很正常,就是市内普通工人的水平,可其实他们每个季度都有一笔综治奖金。”顾名思义,工人所在车间无泄密、安全事故发生的话,就能领到高昂的奖金,但一旦有人泄露或者私底下打探别人岗位的事,那就一整个车间都没奖金。

    这种连坐制度,确实挺恶心的,但效果也是杠杠的。

    长平村村民拖家带口一家带一家,全成了里头的工人,做着危害国家的事却不自知。所以,市里虽然震怒,但对不知情的普通职工也没惩罚,只是抓住十几个管理人员和研发人员,以及怎么也跑不脱的领导班子,其中保卫科科长,就是当时负责接待安然一行的人,居然有R本人血统。

    跟上辈子不一样,现在的曼斯特是由R本人引入国内的,可上辈子好像是M国人,安然其实也没特别关注过这些问题,只是看别人玩手机的时候跟着见过一些零星的、碎片化的信息,看来背后的大金主资本家横竖离不开这俩家呗。

    “我呸!这些王八蛋,烧杀抢掠了咱们还不算,现在还妄图用农药和转基因让咱们亡国灭种吗?”石万磊骂了几句,“小安啊,我得感谢你,代表咱们阳城千千万万的老百姓感谢你,要不是你……”

    安然被这高帽子压得很不自在,要是她上辈子能多关注一点,或者再聪明一点,或许在发现女工不对劲的时候就能发现了,何至于浪费这两年时间?

    她享受过国家政策的红利,做一点点报答国家的事,可不是什么功劳,是她理所应当的。

    一会儿,小石榴也来了。以前都是石万磊偷偷给她盖一件军大衣,趁着人少的时候带来,现在她在市里那是走街串巷,大大咧咧的,像一只动作敏捷的小兔子,来去自如。

    “爸爸,安阿姨,妹妹呢?”

    “小野,姐姐来找你玩啦。”安然朝楼上喊,结果回头一看,小石榴身后居然跟着个生面孔。那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黑黑的头发,肤色不是很白,但是亚洲人里很健康的黄,两颊有点红晕。

    她的眼睛很大,怯怯的像只小兔子,也不敢跟人对视,就紧紧拽着小石榴的衣角,像根小尾巴似的。

    “这是封丽娟?”

    “嗯。”石万磊心情很好,“最近我让小石榴多带她出来玩,护着她点,总要接触社会的。”

    他现在能给她吃给她喝,偶尔还能教会一点简单的生活技能,可以后他死了呢?他不能强迫小石榴带着这个拖油瓶“姐姐”一辈子,只能趁着自己还有能力,尽其所能的教她,说不定以后国家强大了,社会福利好了,她也饿不死呢?

    当然,像街坊们劝说的一样,到年纪找个同样有点残缺的男人嫁过去,他是不赞成的。

    他干了这么多年的公安,什么样的坏人没见过?她身后那么大套房子,无论是嫁给什么样的男人他都不放心,那无异于稚童抱金过闹市,不是福,是祸。很多时候,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

    安然佩服的就是石万磊身上这种男子汉气概,这种胸怀,这种智慧……也难怪萧若玲现在被他迷得“要死要活”,这就是真男人的魅力啊!

    安文野跟丽娟其实也见过几次,一起玩过,她很喜欢这个经常笑嘻嘻的,不爱抢东西的大姐姐,四个小女孩在游戏室里玩得不亦乐乎。

    安然请石万磊帮忙宰了一只大公鸡,数来数去,鸡圈里就只剩四只母鸡,是时候添几只小鸡仔了。以前觉着养鸡脏,养鸡麻烦,现在时间养长了发现,只要勤打扫,鸡粪洒在菜地里益处多多,那些小菜苗都长得比别人家的好,还能帮忙啄虫,省得喷农药……嗯,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把菜苗给啄秃。

    至于鸡食,隔三差五上向阳农场买点便宜白菜叶子,或者去国营菜市场捡点烂菜叶子,剁吧剁吧,拌上苞谷面就行。

    包淑英和铁蛋的户口还在小海燕,每年秋收后姜书记都会让人给他们送点粗粮来,虽然不多,但磨细后拌着切细的菜叶子,也很养鸡。

    就这,包淑英还舍不得喂呢,看着鸡吃他们以前在村里人吃的,一个劲心疼得直叫“造孽”,日子好过了连畜生也享福了。

    安然一直说这就是现实版的“鸡犬升天”。

    正把大公鸡斩成两半放铁锅里炖上,铁蛋就气喘吁吁跑进来了:“妈,我妹呢?”

    “在楼上,咋啦?”

    “哎呀安文野你快下来,快啊,送钱的来啦!”

    众人被他一嗓子嗷得莫名其妙,“啥送钱?给谁送?”

    “当然是我妹啊,我妹的奖励来啦!”说着,铁皮房子后转过来两个中年男人,不正是街道办主任和区教委会主任吗?

    他们笑得和蔼极了,手里提着几兜东西,“安文野小朋友家就是在这儿吗?”

    “对对对,老师你们等一下,我上去叫我妹。”

    “我!来!啦!哥哥!”小姑娘冲下来,差点一头撞进哥哥怀里,不过她现在也很高啦,哥哥应该耐不住这一撞。

    安然擦了擦手,摘下围裙,请两个主任进客厅坐,准备给他们泡茶。

    “小安别忙活了,我说咋看着你眼熟呢,刚老王才说起这不就是上个月政府大会给咱们作报告的小安主任嘛。”

    安然没想到,因为那场关于合作社的报告,让她在小范围内成了个小名人。

    “别人家是虎父无犬子,你们家是啥,嗯……”街道办主任没啥文化,但也知道好像说出来不太好,可铁蛋藏不住话啊,大声接过去道:“虎母无犬女,有其母必有其女!”

    众人尴尬的看向安然,心说这孩子可真是嘴上没个把门的,这不是明摆着骂安主任是只母老虎嘛。

    然而,安然脸色变都没变,只是宠溺的看他一眼。

    其他人:“……”不是吧,哪个女人被骂母老虎不生气啊?这怕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们哪里知道,现在的安然可是享受“母老虎”称呼的,因为她发现立人设其实好处挺多的,就像很多明星都爱玩这一套,现在她在所有人心目中的人设就是一个字——凶。

    既然如此,那她就不用假装温柔了,反正那也挺累的,她开心就开心,生气就生气,两者之间随意转换也就是阴晴不定,这不是挺好的吗?只要她不够道德,就谁也没法道德绑架她。

    生怕看见母子相残的画面,两个主任赶紧放下东西,给安文野递过一个奖状:“安文野小朋友,你在初赛中表现优异,这是区政府和教委会对你的奖励,希望你再接再厉,在接下来的复赛中好好表现,给咱们区争光。”

    安文野接过来看了看,“谢谢伯伯。”其实她更关心牛皮纸信封里是多少钱哦。

    “这是给你的五十元奖金,还有一点生活用品。”十斤清油呢,可不少!

    还有一些作业本铅笔之类的,那也是刚需,这家里可是个个都用得着的,安然谢谢他们。

    人一走,大院就炸锅了,小猫蛋居然考个试的工夫就给家里挣回这么多东西!这简直是小摇钱树啊,谁说读书没用的?这不就有用了吗?一个月的工资,加够吃好几个月的油,这不是钱是啥哟?一个个想起就得把自家那几个不成器的臭小子骂一顿,看看人家安文野才几岁就知道给家里挣钱了,你们一天天就跟猪一样吃了睡睡了吃的。

    小猫蛋可不知道别人怎么说的,她当天下午就拉着妈妈上百货商店,大手一挥给妈妈买了一条超漂亮的连衣裙。当然,安然虽然开心炸,但也不舍得花太多闺女的钱,只花了跟铁蛋一样的三十五块,剩下十五块扯了几块布,答应给小丫头做一条最漂亮的仙女裙和两双花边袜。

    宋致远回家,看着一身崭新的妻子:“今天发工资了吗?”

    安然挺挺胸脯:“鞋子我儿子买的,裙子我闺女给买的。”

    “小猫猫哪来的钱?”

    “奖金啊,她拿了五十块奖金,可牛呐。”

    宋致远满脸喜色,掩饰不住的期待,“那……”

    安然故意装听不懂,“那什么,你倒是说啊,吞吞吐吐干啥?”

    “那我的……她给我买了什么……”

    安然一脸平静,其实肚皮都快笑破了:“你啊,哎哟,忘了。”

    宋致远脸一垮,他的小猫猫忘了吗,那天可是老父亲陪她考试,驮着她等成绩的啊。

    这是他第一次表现出这么强烈的失望,安然喜滋滋的看着,后来还是不忍心,“哎呀你放心吧,你闺女可念了一路呢,说复赛她要好好表现,到时候要用复赛奖金给你买皮鞋呢。”似乎谁也没怀疑她复赛拿奖这件事。

    “真的?猫猫真这么说?”

    “不信你问你的猫猫去。”猫猫猫猫,可真肉麻的。

    宋致远摩拳擦掌,那个不久前还需要他给把屎把尿泡奶粉的小猫猫,居然就会给他送礼物了,这是怎样一种惊喜?怎样一种成就感?这种成就感足以消除他几年的疲惫和失意,这肯定是上天送给他的礼物,天大的礼物。

    “哎呀瞧你出息,你闺女现在主意可大着呢,我说你缺裤子,给买条裤子吧,她还嫌便宜,要买一双跟我裙子等价的皮鞋。”

    小猫蛋:今天也是端水大师·猫猫呢。

    宋致远高兴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正事:“对了,过几天我要出差一趟,大概两个月才能回来。”

    “去哪儿?”

    “海城。”宋致远觑着她脸色,“不过你放心,我就是去学习和研讨。”

    安然似笑非笑:“怎么,还怕我生气啊?你母亲你要孝顺那是你的事,反正别影响咱们小家庭的生活就行。”

    宋致远咽了口口水:“那我……给多少钱合适?”

    “你觉着多少合适呗,你母亲生活条件怎么样,有退休工资吗?还有别的儿女吗?平时身体怎么样,生病多吗?”

    “有工资,我还有两个哥哥三个弟弟一个妹妹,身体好。”

    安然瞪大了眼睛,早想到他应该还有兄或者弟,要是没有兄弟在跟前尽孝,老太太怕早就杀但阳城来了。

    可打死她也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多啊,姊妹七个,那真是很能生的大家庭了,他这个老三夹在中间,爹不疼娘不错很正常。

    不过,既然他母亲有退休工资,又不常生病的话,确实是养老压力不大,用不着给太多,“那还是比去年正月多点,给一百吧。”

    宋致远松口气,这倒是不少了。

    安然拿出两百块,一百给他孝敬,一百说好是给他出差在外花用的,虽然公干是包食宿路费的,但难保他不会有个急用,本来只想给十块的,但知道他不会乱花钱,安然还是特别大方的给了一百,说好花不完可得一分不少交回来的。

    因为火车票订的是第二天下午六点半的,安然帮他简单的收拾了一个行李包,这人对穿的没要求,只要干净就行,九月份天气还有点热,于是准备三件衬衫三双袜子就行,裤子两条,外套一件,再加三条换洗的内衣裤,也没多少。

    怕他用不惯宾馆的毛巾,正准备装一条崭新的劳保毛巾进去,身子就被人一把抱住。

    要走了,而且一去就是两个月,他自然得饱饱的“吃一顿”啊,趁着俩孩子不在,小两口来得很放心,也很舒心。反正,安然是挺舒服的,毕竟他技术越来越好,也越来越了解她的状态嘛。

    第二天一早,铁蛋照常跟妹妹一起去学校,亲眼看着妹妹走进教室,他才继续往前走,到小学去。安然到单位坐了会儿班,眼看着没啥事,就去市场买了只鸭子和三斤后臀尖,给他做成酱鸭子和酥肉,用罐头瓶一装,油纸一包,能够带上火车,去了那边也能多吃几顿,因为都是用熟油泡着的。

    可她刚把东西做好,宋志远就神色肃穆的回来了,进厨房“嘭”一声把门砸上。

    安然一愣,他从来不会摔门啊,“这是咋了?”

    宋志远脸色又青又白,眉毛死拧,一双眼睛通红得可怕。

    安然心头一紧,“出什么大事了吗?”

    宋志远什么也没说,抱着她,把下巴支在她头顶。

    他的手劲很大,仿佛要把她掐进身体里去,安然能感觉到头顶的震颤,一会儿就有眼泪一滴又一滴落下,先热后凉。

    他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哽咽着。

    安然一愣,忽然明白过来,心头一痛,浑身笼罩着一股巨大的悲痛,一代伟人,离开了他热爱的人民,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看不见他的人民不用向帝国主义买战机了,再也看不见他的人民不仅站起来,还会富起来,强起来……这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时代的巨大损失。

    但这个消息是上级优先通知宋志远的,让他先别去海城,把火车票改签到京市去的。他们不能告诉任何人,甚至他还要隐藏起伤痛,给外界造成一个平静无波的,“按时去了海城”的假象,以免造反派做最后的垂死挣扎……拿他开刀。

    哭过一场,他什么也不愿带,也没心情吃,就这么啃了两个馒头,坐上车走了。

    安然擦干眼泪,走出去还得正正常常的,下午来到办公室,大家都还不知道这个事,依然该工作工作,甚至还打算开个会。安然估计着广播也就下午的事了,让贺林华别开了,改天吧,当然借口是她今天不舒服。

    贺林华也很善解人意,以为她是例假痛,给送了一点红糖来,“这是林丰给的,说是加了红枣汁儿熬的,我尝过,对咱们女同胞挺好的,你快尝尝?”她要不是手不方便,还想给她泡上呢。

    安然压根笑不出来,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力气,软软的靠在板凳上,“不用,我休息一会儿就……”

    忽然,话未说完,忽然门被人一把推开,杨芳芳惊慌失措:“诶诶你们听见没,听见广播没?”居然是前所未有的恐惧与难以置信。

    隔壁就是学校,工会的广播已经坏了有段时间了,平时都是听隔壁小学的,刚她们关着门说话,还真没注意,此时门一开,广播里那沉痛的哀乐却是分外清晰:“……同志,在患病后经过多方精心治疗,终因病情恶化,医治无效……”

    贺林华正努力用两个手臂合拢抱着的红糖罐子,忽然就“啪嗒”掉下,摔成了碎片。

    杨芳芳眨巴眨巴眼,哽咽着说“不可能不可能”,人跑出去,发现各个办公室陆续有人跑出来,有的喃喃自语“是真的吗”,有的直接嚎啕大哭,还有的踉踉跄跄好似腿不是自己的……安然终于可以放声大哭,放心的,悲痛的大哭。

    ***

    接下来,安然的工作忙得不像话,所有工作人员自发换上黑衣服,没有黑的,就在手臂上戴朵白话,她们这群悲痛的妇女,得组织全市悲痛职工一起悼念,除了听广播就是肃立,默哀……当然,因为所有人都悲痛,做什么事都很有秩序,她们也不需要做什么,就统计各单位人数、场次就行。

    可饶是如此,安然还是累垮了。

    直接在工作岗位上累昏过去,昏过去之前她还记着告诉同事千万别送她去医院,这时候全社会都在悲痛,就让他们尽情的悲痛吧,有的单位譬如房家兄弟俩直接进入一级战备状态,枪都是上满了子弹的。

    她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累的,回家休息半天就好了。大家都以为她是被工作累倒的,可只有她自己知道,一面伤痛,一面担心宋致远,一面还得提防别人来调查宋致远找他们麻烦。

    铁蛋和猫蛋这几天也不好受,哭得眼睛都肿了,参加完学校组织的追悼会回来发现妈妈累倒了,小猫蛋就哭兮兮的站在床前:“妈妈你要吃什么药,我给你倒水,你快多吃点药好起来叭。”

    还知道生病要对症下药呢,感冒药是感冒药,肚子痛是肚子痛药。

    哎哟,安然那一颗心啊,只能搂着她说:“妈妈不难受,不是生病,是太累了,不用吃药。”

    小猫蛋想了想,“那妈妈你快睡觉叭,睡醒就不累了……我会乖乖的,不吵你。”她哪儿也不去,就在床前守着,像只乖巧得过分的小猫儿,时不时摇一下尾巴,小爪爪蜷缩着,两只大眼睛静静地看着妈妈。

    心事纷扰,安然一开始还睡不着,没一会儿却又睡得香沉,等再醒来的时候,铁蛋已经端了一碗面条上来,底下卧着两个有点焦糊的鸡蛋,上头是一筷子咸菜,几片生菜叶子,汤里还飘着几朵翠绿的葱花和香菜。

    安然摸了摸碗的温度,已经不怎么烫了,也不知道静静地放了多久。她心里软得不像话,这兄妹俩就是上天送给她最好的礼物。

    “妈妈你快吃吧,鸡蛋不够的话我再给你煎,我已经会煎鸡蛋了。”

    “我会帮哥哥打鸡蛋哦妈妈。”小猫蛋也抢着说。

    安然看着他们,“你们吃没?”

    铁蛋大咧咧说:“害,我们不饿,妈妈先吃,不够我再给你下。”

    安然浑身仿佛充满了力气,让他们赶紧下楼自己弄吃的,她自个儿呼哧呼哧吃完一碗,下楼一看,兄妹俩抱着馒头啃呢。

    好像就是一夜之间的事,她忽然发现,自家这俩还挺懂事的,知道馒头已经放了好几天再不吃就得馊了可惜,哪怕是再想吃面也得坚持把馒头吃完,安然索性把酱好的鸭子斩块,给他们一人分了只鸭腿。

    本来已经吃饱的人,看着他们啃得满嘴流油的样子,安然也食指大动,跟着啃了好几块。

    看见妈妈又跟以前一样能吃下东西,他们就知道,妈妈好啦,不会生病啦。

    ***

    沉痛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新年后,随着1977年春节的到来,宋家的生活才步入正轨——因为,宋致远回来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从海城回来的,问他这五个月在海城怎么样,是不是大城市太繁华都让他不想回阳城了,可事实只有安然知道,他在京市待了小半年,几乎每一天都是在惊恐和悲痛中度过。不过,幸好十月份粉碎四个人小团伙后,事情迎来了转机,他现在终究是回来了,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原本计划在十月份的数学竞赛复赛也被延后了,说是要延到年后三月,铁蛋倒是很开心,毕竟不用每天被妈妈逼着做数学题了,多好啊。不过,字帖却是少不掉的,每天三页,不是他能用零食贿赂的小猫蛋给他检查了,而是铁面无私的妈妈,笔画稍有不认真就会被揪耳朵。

    幸好,付出也有回报,他现在的字已经练得很不错了,至少全班也就廖星月还比他好那么一丢丢吧。

    这个春节,神州大地都过得不是那么热闹,安然家也不例外,胡文静两口子去了书城,沈秋霞家老婆婆去世了,不好来串门,也就是石万磊带着俩姑娘来吃过一顿饭,然后安然又带着一家子上贺林华家拜个年,就算过完了。

    正月十五那天,一家子提着两瓶西凤酒,几斤花生糖果,以及一只大火腿,就去陈叔家过元宵节。

    陈六福还住在市医院宿舍里,但好在包淑英很勤快,把小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安然给他们焊了好几个刘宝英家那样的置物架,大件一收拢,看着就特别舒服了。

    他们刚到一会儿,陈进步和杨金凤也来了,还带着三个孩子。大的两个是儿子,铁蛋看见他们就不乐意,小的是闺女,名叫敏丽。不过,让人意外的是,陈爱农一家四口也回来了。

    陈爱农就是当年主动跟陈六福断绝关系的闺女,年纪跟安然差不多,孤身一人下乡后在生产队谈了个对象,是当年大队的拖拉机手,又红又专,俩人能成她颇费了点功夫,结婚好几年了只生过一对双胞胎闺女,再加上她的成分问题,可以想见在婆家日子并不好过,所以人看着也有点老态。

    安然倒不是以貌取人,毕竟时代所限,当年她要想少受点委屈,少被人找麻烦,断绝关系是最好的方式,只不过对一个父亲来说太残忍。后来在乡下,想要少受点苦只能找个红五类的农民,这也是她的选择问题,安然看她穿着一身缝了又缝,补了又补的棉袄,唏嘘不已。

    这就是当代很多女知青的出路,别的去到北大荒或者其他边疆地区的,想要回趟家真的不容易,她至少就嫁在阳城市乡下,要回来也容易一些。

    只不过,偶尔听包淑英说起,陈爱农从没回来过,哪怕那年她和陈六福结婚,特意去乡下告诉她了,她也没回来。

    倒是她的丈夫,很会来事儿,估计是早早的打听过,知道宋致远是副厂长,安然是干部,那纸烟都是双手递上的,一口一个“姐夫”,把宋致远搞得不知如何应对……因为他不抽烟。

    小猫蛋看着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姐姐,十分好奇地问:“姐姐你们谁是大姐姐谁是小姐姐呀?”

    两个人机灵的眼神一对视,盯着她漂亮的从未见过的小裙子看,就是不说话。

    小猫蛋可是社交小能手,对于自己喜欢的人她脸皮够厚,又追着问她们叫啥名字。

    一把细细的声音说:“我叫招娣,她叫来娣。”

    安文野从小生活的环境里,因为都是阳盛阴衰的环境,还从来没有名字里带“娣”的女孩子,顿时觉着很奇怪,但她看她们好像只看她的发卡头绳和裙子皮鞋,一点也不想说话,她也就不说了。

    反倒是陈进步家陈敏丽今年六岁,比安文野大一岁半,长得很像她妈妈,嘴巴也像,特别能说会道,把一屋子人逗得哈哈大笑。

    孩子们玩孩子的,大人就捡着市里的新鲜事聊,几乎是陈女婿和陈进步捧着宋致远恭维,安然不爱听,但也没表现在脸上,只是看向铁蛋。

    这一看才发现,招娣来娣围着他说话呢,他却对人家横眉冷对,一点绅士风度也没有。反观身边的陈进步家俩儿子,被两个妹妹一口一个“哥哥”的叫着,还帮她们拿花生和糖果吃,甚至用牙齿咬开核桃,帮她们剥呢。

    就这,他觉着俩男娃是哈巴狗,太没气节了,连带着看他们也是横眉冷对。

    安然觉着,铁蛋这孩子太耿直了,虽然以前打过一架,可陈六福为人公道没有包庇任何人,这几年也没再接触过,他还摆脸色就显得不大度了,悄悄把他拉到一边,“怎么回事,让你来姥姥家吃饭,可不是让你来摆脸色的。”

    “我没摆,我就是看不惯他们。”小子拽拽的说。

    “那你跟我说说,为啥看不惯,他们把你怎么着了吗?”

    铁蛋扁扁嘴:“那倒没有。”

    “这不就结了嘛,当年屁大点事你就记着,显得太小气,要是他们再招惹你,那另说。”

    母子俩正说着,小猫蛋忽然扁着嘴过来了,一副很委屈的样子。

    “怎么了你们这是,一个两个跟这儿风水不对啊?”

    小猫蛋倒是藏不住话,附到她耳边,小声说:“两个姐姐说,说哥哥不是妈妈生的,哥哥是野孩子,还让两个哥哥不能跟我哥哥玩儿,我生气,不跟她们玩了,没意思。”

    安然一愣,“你哥哥听见没?”

    “嗯呐。”

    难怪呢,又确认了一遍,小猫蛋把自己听到的话复述了一遍,不会有假。安然这就擦擦手,找到正在客厅里摸大火腿的杨金凤……身边的陈爱农。

    杨金凤俩儿子一个摸一把火腿舔一口手,一个直接就上嘴,舔火腿了,陈爱农却是一个人单独坐着,谁也不理,像一朵刚盛开就即将枯萎的美人蕉。

    舔生肉甚至吃生肉这种事在以前的小海燕是时有发生的,因为穷啊,大家都没吃过几次肉,火腿腌得又是色泽红艳,生的闻着都香喷喷的,孩子分不清楚生熟,馋了就舔,这是很正常的。

    杨金凤看见她进来,赶紧在俩儿子手上各打了一下,“哎哟妹子,这火腿是你拿来的吧?你们单位福利可真好,咱们都多少年没吃过这东西了。”

    安然否认:“不是单位上发的福利。”想啥桃子呢,这年代哪怕是百货公司和供销社这样的商业系统也发不起这么好的福利,她是直接向小海燕生产大队买了一头猪,宰杀处理干净自己腌制的。

    没办法,家里有孩子没肉不行,而且腊肉也确实比鲜肉好吃,孩子们更爱,一年到头别的不说,花点钱满足一下孩子的口腹之欲,她是愿意的。

    她现在的消费观念就是,尽量满足孩子的物质要求,穿的不太差,吃的那就是可着劲的满足,幸好她的孩子依然知道感恩,知道节约粮食。

    这样的孩子她可不能让他受委屈。“爱农妹子你跟我出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陈爱农没动,杨金凤赶紧拽起木头一样的她,跟出去,“咋啦小安?”

    确保走到孩子们听不见的距离,安然才说:“你家两个闺女当着我儿子的面说他不是我亲生的,这我可以忍,毕竟是事实,可骂他是野孩子就是人格侮辱,严重偏离事实,他有名有姓有妈妈,自己有个户口本,还有一套房子,你觉得你家孩子做得合适吗?”

    杨金凤脸色讪讪的,陈爱农依然木木的。

    安然继续说:“如果我儿子这样的都是野孩子,那我不知道什么样的才不是野孩子。”

    “不是不是,这……她们胡说的,我这就教训她们去,你别生气。”杨金凤着急忙慌解释,使劲拽了拽身旁活死人一样的陈爱农,让她赶紧表个态。

    安然还真不生气,她只是心疼铁蛋,“我叫你们哥哥嫂子妹子,就是当亲戚来往的,亲戚之间更应该比外人更尊重,你说对不对?”况且,小孩子年纪小小就会嚼舌根,还搞小团伙,不及时纠正怕以后定性就更纠正不过来了。

    安然倒是没有任何嫌弃这俩双胞胎的意思,可听在陈爱农耳朵里,就是安然心平气和有理有据的质疑她家教有问题,脸色顿时就变了,几乎是尖声反驳:“你有啥了不起,你不也是自个儿没能耐,生不出儿子只能养别人的儿子吗?”

    安然:“……”

    第77章 三更合一

    这啥玩意儿啊, 刚开始还同情她,原来是自己不幸就见不得别人幸福的玩意儿。

    安然还没说话呢,小猫蛋先不乐意了, 双手叉腰, 大声说:“我妈妈才不是生不出鹅子, 她是不想生鹅子!哼,我妈妈就只爱我跟我哥哥, 她才不要生呢!”

    她每天生活在大院妇女们的口水里,啥没听过,啥不知道啊?这些坏阿姨就是会骗妈妈生鹅子,她妈妈已经跟她说过不生的。

    “哼, 阿姨不也一样没鹅子, 你都不喜欢你还骗我妈妈生鹅子!”真是个坏阿姨。

    “就是, 有本事你先生一个呗?”铁蛋也不甘示弱,恶狠狠地蹬着陈爱农, 那种像一头小狼崽子的熟悉感又回来了。

    兄妹俩你一句我一句, 不就正怼在陈爱农心坎上了吗?

    她是真心喜欢小男孩, 想要生一个儿子吗?不,她看着村里那些脏兮兮臭烘烘的土孩子她烦还来不及呢, 刚开始下乡那半年还经常被他们捉弄,知青屋里她床上莫名其妙多出来的臭虫子,痒虫子, 她一点也不喜欢!

    他们张口就来的脏话, 她恨不得用抹布捂住他们的臭嘴!

    可是,她有选择的权利吗?结婚这几年就因为生不出儿子,吃了多少闲气,受了多少挖苦, 全都是儿子害的!

    有时候她真的想死,死了一了百了,可她死了,她的双胞胎女儿不会过得比现在好,她甚至想过既然自己不会生,那就听从婆家的,给抱养个儿子来……

    可是,心底里又有一个声音说:凭什么要让她养别人的儿子?

    她是坏,她被环境给逼坏了,坏得连四五岁小孩都知道。

    想着,眼泪就下来了。

    可她的哭又跟别人不一样,她不会歇斯底里也不会呜呜咽咽,她就是静静地,呆呆地坐着,要不是眼泪在往下掉,不得不让人怀疑这是一根雕塑,一根木头桩子。

    仿佛,刚才吼安然那一句,就用尽了她毕生的力气和生机。

    本来安然还生气呢,立马就让他们逗笑了,看吧她四岁半的闺女都懂的道理,这陈爱农真是白活二十多年了。“你们可别诛爱农阿姨的心,她哪是不想生啊。”

    话锋一转,“不过,爱农,我也奉劝你一句,你想生儿子如果是真心喜欢儿子,那我祝愿你。可如果就是重男轻女的思想作祟,那你应该好好反省一下,你好好一个高中生,有知识有文化的新时代女同志,这么多年书怕是白读了。”

    她高声道:“你是受过教育的,当年陈叔连饭都快吃不上了,还在咬牙供你念高中,你的脑子应该用马克思列宁主义武装,应该装着公平正义和男女平权,应该装着独立自强,而不是重男轻女的封建余毒!”

    安然愿意教她,愿意点拨她,那是看在同为女人的份上。扪心自问,如果她也跟陈爱农一样小小年纪就断绝关系下乡,想要在恶劣的环境下生存,她做得又能比陈爱农好多少?

    她唯一幸运的,就是遇到了宋致远,他虽然木讷,虽然不开窍,但至少没有重男轻女思想,没有用这种垃圾毒害她的思想。

    陈爱农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心虚,但下一秒又变回那个木木的活死人样。

    陈六福听见动静出来,十分光火的看向自己闺女:“胡说什么,跟你小安姐姐道歉。”

    陈爱农充耳不闻,依然活死人ing。

    就连陈六福也没想到,才几年没见,他的女儿就变成这幅模样。今天他挺失望的,本来看见闺女的一瞬间,他是喜出望外的,虽说断绝关系了,可依然改变不了他们的父女关系,谁知他想象中的父女抱头痛哭,痛哭流涕并未出现。

    他的女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一个活死人。

    到底是什么样的磨难,让她变成这个样子?陈六福也是下放过的人,知道农村生活远比想象中辛苦,尤其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孩。

    陈六福叹息一声,“既然是一个家庭,咱们就该互敬互爱,小安对咱们,对你哥你嫂那是有目共睹的,你才刚回来,不知道情况……”潜台词是你几年没回过家,我当初在牛棚里没吃没喝的时候你就在隔壁生产队也没见你给我送口吃的来啊。

    父母的心,也会被儿女伤的。只是他们不会表达而已。

    杨金凤赶紧说:“对对对,小安对咱们那真是掏心掏肺的,爱农你别钻牛角尖。”哪怕不是掏心掏肺,但对于他们这样底层的工人家庭来说,给他们发福利,帮他们说好话,现在酱油厂领导对他们那叫一个客气,光这几条也够了。

    安然倒是没想到,杨金凤居然这么想得通,看来陈叔挑儿媳妇的眼光不错,杨金凤就是他还没下放的时候帮儿子找的,说她虽然为人掐尖了点,但那不是本性坏,只是长期底层生活导致的,配自家这本来也没啥眼界的儿子倒是正合适。

    当然,这些话是他跟包淑英说的,包淑英又当闲话讲给安然听的。

    陈女婿拉着木木的陈爱农,嬉皮笑脸说:“对不住姐姐对不住,咱们爱农就是个一根筋,她说话过嘴不过心的,你别跟她见外。”

    安然其实并不想陈叔难做人,毕竟他大半辈子不幸,现在好容易刚过两年安生日子,这种时候他的内心一定是很渴望家庭和睦,尤其是小十年未见的闺女,他再被伤透了心,血脉亲情也是割舍不断的。反正她的目的就是警告他们,别想挑拨他们母子关系,别想欺负她的孩子,意思传达到就行了。

    于是,就被杨金凤和陈进步劝着,半推半就坐回了客厅,但陈女婿无论再说啥,她和宋致远都不怎么接茬了。

    吃过饭,看样子陈爱农一家四口是不想回去了,可宿舍就这么小大,安然给母亲使个眼色,包淑英就找个借口打算跟他们回二分厂去了。

    陈六福愧疚的看了老伴儿一眼,“要是喜欢,就多住两天,明天后天我跟科室的人说了换我值班。”

    两个人这点默契还是有的,那就是怕陈爱农一家子待宿舍不走,到时候陈六福倒是上班去了,还不得辛苦老太太给他们做饭吃?与其这样,不如她先去安然家住几天。

    铁蛋和猫蛋知道姥姥要去家里住,那真是比过年还高兴,都争着晚上要跟姥姥睡一个炕,真跟小时候一样。

    “哎哟,这是包婶子?”刚进大院,一堆聊闲的妇女抬头,都惊讶坏了。

    包淑英不好意思的笑笑,她今儿穿着一件驼色的羊绒大衣,里头是一条茄色的及膝长裙,配上黑皮鞋和藏青色围巾,头发不长,就松散的披在肩头,真是又气质又漂亮。

    “哎哟婶子您可真是越活越年轻了啊!”

    “哪有,都快五十了,是我家然然给挑的衣服。”然然眼光好,总是能买到适合她身材的衣服。

    “那也得您老伴儿舍得买才行啊。”

    包淑英害羞的笑了笑,他们这把年纪已经看开了,反正该吃吃,该穿穿,不然七老八十牙掉光了再想起来,那一辈子不就白活了吗?所以,他们现在还真是过得不差。

    “我也劝过你陈叔,这点钱与其咱们花掉,不如给儿女分点,也是他一个当父亲的心意。”绕过铁皮房子,她小声跟闺女说。

    “那陈叔咋说?”

    “他啥也没说,但就是不给,咱们该吃照样吃,该买照样买,这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这后老伴儿撺掇呢。”

    安然笑了,“妈这你就多心了,陈叔自有分寸,你们花这点钱其实不算啥。”这么多年偷偷开诊所也赚了不少钱呢,只是他目前心里还有口气咽不下去。

    曾经最困难的时候,儿子也就罢了,成家立业是他主张的,财产也全给他了,但陈爱农那里,他曾经也是想分一半财产的,是她主动断绝关系伤了他的心,这才赌气这么多年对她不闻不问,可照这个架势,等气头一过,该给的他还是会给。

    安然其实觉着这才是正常的父亲,有气只是一时的,真正儿女需要帮忙的时候他也会适当施以援手,倾囊相助不至于,他一定会留够老两口的养老钱。

    而包淑英跟他又没个亲生的一男半女,跟原配子女之间没有太多的利益纠纷,这样挺好的。

    “妈你别瞎操心,陈家的事儿让陈家人自个儿解决去,你只要记住你是跟陈叔互相搀扶着过日子的,谁也不欠谁就行。”没彩礼,也没嫁妆,更没有子女,这就是搭伙过日子,完全平等的两个成年人。

    包淑英张了张嘴,总觉着闺女这话说得太没人情味,可又说不出哪儿不对。转而想到另一个问题,“你陈叔还总说爱农不懂事,不是个好孩子,可我看她还是意识到自己错误了,这不都回来了嘛,肯定是回来认错了。”

    这也是她主动提出要来闺女这边的原因,给他们父女两个独处的空间吧,认错的场面要是被她这个“外人”看见,爱农估计更难为情呢。

    安然笑了,她妈也真是太天真了,只会把人往好处想。

    陈爱农一家四口空着手连换洗衣服都不带一套来,更别说给多年不见的父亲带点东西,贵的要花钱的她条件有限可以理解,可农村自个儿种的瓜果蔬菜总不缺吧?

    “妈你别忘了,现在已经有知青开始悄悄回城了。”回来也没几个人追究了。

    包淑英张了张嘴,“你的意思是,爱农想要回城来?”

    “对,还是带着她那一家子,不信你等着看吧。”她一个没有任何人脉关系的已婚女知青,想要回城本来就很难,再加上还有丈夫和两个闺女,不来求陈六福求谁?

    不过,陈六福会不会帮,安然还真说不准。

    她现在当妈了,特别能体会父母那种不求回报的爱和付出,所以陈六福无论是怎么做,在情理之中都是说得过去的。但那些她不管,她唯一的诉求就是,不许伤害母亲,不然她随时能让他们离婚……这种话还是别说出来的好,省得吓到母亲。

    ***

    姥姥来了,兄妹俩就更有玩的了,妈妈上班去,他们就跟着姥姥把房前屋后的菜地给收拾出来。秋天的时候瓜藤豆蔓已经枯萎了,包淑英给全拔走,放厨房里可以烧火用。原本过冬的韭菜和菠菜苗白天晒太阳,早晚还依然用稻草盖着,她寻思然然爱吃绿叶菜,回小海燕找了几包茴香种子、小白菜种子来,把地一平,下种,浇水,再施点鸡粪兔子粪……半个月的工夫,居然就冒出苗来了。

    铁蛋对小时候干农活还有记忆,小猫蛋那是真没干过的,看啥都新奇,跟着姥姥跑前跑后,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看菜苗长大了没。

    多了个可靠的人看孩子,安然工作也更轻松,到三月份孩子开学,即使包淑英回陈六福那边了,她也依然觉着轻松。因为神兽们有老师管了啊,她巴不得不要放寒暑假呢。

    三月中旬,数学竞赛复赛在阳城市一中举行,为了不给孩子们压力,安然和宋致远都没太把事情放心上,反正该送去送去,考试结束再接回家,做顿好吃的就行了。

    有个数学天才做参照物,包文篮很痛苦,因为无论他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考过妹妹的,所以也就撒手不管了,爱咋咋。

    现在试一考,他也就放心了,不算浪费妈妈的报名费了。

    知道真相的安然:“……”说好的学霸呢?就这?

    不过,安然现在也是分身乏术,一面是工作忙,作为一个部门的负责人,大事小情都得她自个儿操持。新年新气象,今年国庆节总工会要在全市范围内组织一场女工比武。

    这可是全市上下都在看着的大事,又是安然直管的工作,贺林华那边随便交代几句,她就得想破脑袋,女工技术大比武囊括的项目那可就太多太多了,可以是专业技术方面的,也可以是小手艺小手工,包括衣食住行各个方面……光分类她就跟杨芳芳一起捋了一个礼拜还没捋顺呢。

    更别说因为拨乱反正工作的陆续展开,大城市已经开始清算革委会造反派之类的组织,该摘帽的摘帽,该退的东西退,该解封的解封……这项大工作不是一个部门就能干得了的,必须每个单位都出人出力,作为立住“凶”人设的安然同志,自然是当之无愧的马前卒。

    她上午去市委报到,跟着工作组四处走访、查案,这年代可没工作餐,都是干完各回各家,她中午饭都是请包淑英过来帮忙做的,不然俩孩子吃食堂吃得嘴巴里都淡出鸟了,宋致远虽然不说,可每天都问她中午回不回来,不就是指着她做饭吗?

    吃过饭,也没时间休息,她又得立马杀到单位,准备女工技术大比武的事儿。

    好容易下班回家了,你以为她就能休息一下了吗?

    不,她还得处理食品作坊的事,随着四人组挣到钱,大院里的妇女们也都陆续加入进来,现在的规模已经达到了三十人之多。人一多,关系一复杂,这个跟那个是宿敌,这个跟那个啥时候又因为什么事干过架,在人员分组和安排上,刘宝英终究难以服众,得安然亲自出马才行……所以,她现在是一个人干三个人的工作。

    就这,还是包淑英帮着跑前跑后才撑下来的。

    不出安然所料,陈爱农一家想要回城,想要户口和工作,可陈六福不答应,只说帮不了忙,给了两百块钱又把女婿教育一顿,说不许公婆干涉女儿生育自由,必须分出来单过。

    有没有用安然不知道,反正陈爱农依然是个活死人,倒是招娣来娣经常来城里看姥爷。

    宋致远只有一日三餐能见人,其他时候都是待实验室,可就是他这样的大忙人也觉着妻子太忙了,忙得都瘦了。安然本来就瘦,现在两颊上的婴儿肥是彻底累没了,看着比以前又成熟了一点,看着像是二十四五的人了。

    “我本来也二十四五的人了,咋,还嫌我老啊?”云消雨散,安然掐着他的腰问。

    “不老,好看。”

    女人的通病就是在甜言蜜语上的“得寸进尺”,明明他能说一句好听话已经算不错了,可安然偏要追着问:“咋漂亮了,哪儿漂亮?”

    “都漂亮。”是真的身上无一处不令他沉迷,看来哲学家没说错,性真的是能让男人永葆活力。

    当然,对于安然那也是一样一样滴,和谐的夫妻生活不仅能带来成就感,还能解乏,上辈子身边有几个认识的富婆,可不就是喜欢去找小伙子解乏嘛?尤其是谈下一笔大单子的时候,遇到人帅嘴甜技术好还不粘人的,那真是很让她们的小圈子羡慕的。

    当然,这并不是代表安然赞同这样的生活方式,她只是觉着自己现在好像能体验到富婆的快乐了。

    “笑什么?”宋志远把手臂搭她细白的肩上。

    “富婆的快乐你不懂。”

    “什么快乐?”

    安然肯定不会说实话啊,转而问起别的:“你现在到底接了个什么项目?”

    宋致远摇头:“暂时还不能说,但你放心,这次不会那么容易失败了。”

    “那意思是有基础的?就是在你们上一个项目基础上的吗?”

    宋致远点点头。

    对于安然来说,这就相当于说了,目前国际上最先进的轻型战机是第三代,但对于华国来说,没有向国外花重金购买,而且是自己埋头苦干搞出别人已经几乎快要淘汰的第二代已经是非常大的进步了,莫非他们现在准备搞第三代?

    那难度就是数量级的增长了。

    二代技术因为很多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已经成熟了,甚至都准备淘汰了,所以或多或少他们是能得到一点现成的技术的,尤其是郑老的书里,都有不少的介绍和提点。可现在的三代正是资本主义国家服役的主要机型,防备咱们国家正跟防贼似的,想要现成的支持是绝对不可能的。

    唯一比以前好的是,现在四个人小团伙的粉碎,社会风气好转,他们的阻力应该会少很多,至少来自于内部的阻碍基本是被粉碎了——这就是最让人振奋的!

    “加油,祝你们早日成功。”虽然轻型战机只是众多军工武器中一个类目,其他行业还有无数跟他们一样的科研工作者努力着,奋斗着,但爱岗敬业,做好自己的工作,这也是成为一朵浪花的前提嘛。

    “嗯,安然同志你也加油。”

    这真是战友情啊,铁铁的。

    ***

    安然的工作能力那是杠杠的,三份工作很快渐入佳境,正巧最近因为清算造反派的事,邵梅也偃旗息鼓不敢跟她作对了,工作居然是前所未有的好做。

    要不怎么说靠山山倒呢,邵梅本来要是不作妖的话,靠着基层多年的工作经验,也能成为受全单位尊敬的老资历,可她以前仗着自己丈夫在革委会当常委,从来不把人放在眼里,又逼走了上一任女工主任,现在没了靠山,可不就是蔫了吗?不仅蔫了,还受到了很多以前被她欺负的人的“反攻倒算”,反正日子很是不好过。

    别的部门安然管不了,但在自己女工处,她是不允许出现这种状况的,有私人恩怨私底下怎么解决那是她们的事,可在工作场合就不许出现故意使绊子的行为,被她抓到一个她就批评一个。

    得益于她工作的努力和付出,部门里的人现在对她也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佩服,知道她对事不对人,批评是批评,但过后该亲热还是亲热,该鼓励还是鼓励。所以,哪怕是经常批评人,可她的人缘也不差。

    这不,现在就有人找她来了。

    门口进来站着一个有点微胖的短发女同志,一张小小的白脸胖出了双下巴,肚子也高高的挺着。“安姐,还记得我吗?”

    安然在她肩上拍了两下,“边儿去,就是把我家那口子忘了也不可能忘记你啊媛媛。”

    原来是陈媛媛,她已于前年跟她那当播音员的对象结婚,当时安然还去做客的,不过后来她就委会工作去了,因为管的是教学质量这一块,跟工会也没业务往来,所以俩人还真是有一年多没见面了。

    “几个月了啊?咋也不说一声,我忙着没时间去找你,你就不来看看我?”安然亲切的说。

    陈媛媛很受用,原来安姐还记得她,真好啊。

    害羞地说:“六个月了。”

    “一切都好吧?没怎么折腾你吧?”

    “哎哟别提了,这就是个皮小子,坏小子,我被他折腾到上个月才稍微能吃下东西,前头五个月是吃啥吐啥,苦胆水都吐出来,嗓子眼的血丝都吐出来了。”

    这就是怀孕的参差啊,安然以前怀小猫蛋的时候是真没啥反应,安安稳稳就到生了。“那可真是太辛苦了,你家小张我看着是个会照顾人的,他没少被你折腾吧?”

    陈媛媛脸上露出幸福的笑,“那是,谁让他让我怀孕的,哼!我就得让他知道老娘怀这孩子容易嘛,不然他以为生孩子跟老母猪下崽似的,刺溜一个刺溜一个。”

    安然哈哈大笑,看来小两口感情依然甜蜜啊,这就好,陈媛媛是她手底下带出来的人,她还是希望她能幸福的。对于事业心不强的女同志来说,家庭和美也是另一种形式的成就不是?

    到时候带带胖儿子,上上班,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也是一种人生。

    并不是所有人都想要轰轰烈烈的。

    “对了安姐,我这次是给你报喜来的。”

    “报啥喜?”

    “你猜猜呗,你可是咱们阳二钢最聪明的人。”

    “边儿去臭丫头,快别卖关子了,说吧,是不是安文野和包文篮的事?”毕竟能跟教委会有关的就是学生呗,她家这不就是两个小屁孩嘛。

    “看来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安姐你啊,你家俩孩子上个月不是参加了数学竞赛嘛,现在市里的成绩出来了,你家俩孩子都进决赛了。”

    安然大喜,小野她其实不怎么担心,主要是——“包文篮也进了?他考了多少分?”

    “进了,刚好九十分,咱们这次因为题目很难,是那个省城来的韩教授亲自出的,刚好九十分是复赛线。”

    安然心头一松,看来包文篮还是挺争气的,虽然平时嘴硬得死鸭子似的,整天“假惺惺”说这也不会那也错,其实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当然,她不知道的是,为了让哥哥跟自己一起进决赛跟自己做伴儿,安文野可是给她哥开了好几天小灶呢。

    十一岁的哥哥需要五岁的妹妹开小灶,这话说出去丢人都丢到姥姥家了,包文篮他就是打死他也不会说一个字的。

    “安姐,你家小野你猜怎么着?”

    安然一愣,“莫非……”

    “对!又是第一名!满分!拿到成绩的时候咱们单位都不信,上次区里说她是第一名的时候大家就吓坏了,这次再听见安文野这名字,我同事还说是不是同名同姓的别的考生,我当时可是拍着胸脯保证,这绝对是我认识的安文野!”

    陈媛媛顿了顿,喝了口水,继续说:“你们家小野真是神了,让我去做的话我可做不到满分,那套卷子其实还是有点难度的,可你说她怎么就能一题也不错呢?”

    安然其实有点怀疑,小野能进复赛她信,可靠满分进复赛,这就有点扯了。毕竟,很多数学题是讲究答题模式和公式规律的,别的不说,答题模式她没系统的学过,估计连应用题的“答”字不会写,最后也不会回答问题……就这样,能满分?

    陈媛媛尴尬的笑笑,“嘿嘿,刚开始咱们也这么觉着的,还找来她的试卷看了看,确实是不怎么规范,但……”

    但耐不住韩启明喜欢她啊,她的卷子是韩启明要求人挑出来,他亲自批改的。跟别人既要过程又要结果不一样,他不按常理出牌,他偏偏就是个只看结果的,也不拘泥于形式,要是谁不服,他还能反呛——这个小姑娘只要能写出答案那就会做,她的解题思路说不定比你还精妙,还简洁。

    就这么有出题人“放水”,安文野又稳稳的拿了个第一,还是全市第一,安然简直哭笑不得。

    这真是,说她是运气好呢?还是实力足够强大呢?

    “对了,韩启明是什么人?”她忽然想起来上次那个追着想要亲自考验小野的中年男人来,听秘书叫他“韩教授”,应该就是同一个人。

    “他呀,来头有点大。”于是,陈媛媛就把他的情况简短的说了,不仅自己是全国有名的数学家,他的师父还是国内泰斗级的大师,“你家小野被他看上,搞不好以后大有前途呢,你们可得抓住这个机会啊安姐。”

    到底要不要抓住机会呢?安然内心是想抓的,但她得知道韩启明到底想让她闺女干啥,怎么干才行,知道这些以后再慢慢商量。

    ***

    宋致远的工作似乎是更忙了,厂里又给他划了块地,据说准备盖一座三层楼的实验室,专门给他的团队使用。虽然现在还没正式发文说他是干啥的,但自从四个人的小团伙粉碎后他的身份就不需要特意保密了,因为二分厂领导班子开会他再也不用去充人数了,平时车间也看不到他,但他工资照拿……种种迹象,只要是有心的都会知道,他的身份并非表面看起来的简单。

    连带着他手底下的伙伴们,也不需要再工作单位和实验室两头跑了,直接光明正大待实验室,安然替他们终于能见光而高兴,尤其李小艾,现在全厂都知道当年给他们争取来拖拉机的李小艾长啥样了。

    国家提出“农业机械化”的口号后,独臂书记又找李小艾和宋致远帮忙设计改良了好几款拖拉机,销量十分可观。劳苦功高,给她钱她不要,拖拉机厂只能转化为实惠,打算明年给阳二钢送两台大机器。

    至于是啥,安然也不知道,反正小艾现在是厂里的大名人没错。

    这不,安然看着眼前这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有点愣神,挺眼熟的,“老先生您是……”

    “爷爷,我爷爷。”小悠悠蹦跶进来,嘴里叼着一颗奶糖说。

    安然这才想起来,这是当年在海城有过一面之缘的李父啊:“李叔叔您好,快进屋坐吧,悠悠你妈妈呢?”

    上个月听李小艾说,海城已经在拨乱反正,正在核实他们家资产情况,如果没异议的话今年内就会把查封的东西退还,到时候她得回去一趟。安然没想到,事情进展居然如此之快,这才五月份,老先生就能自由行动,来阳城看小艾和悠悠了。

    以前的每一年,都是小艾带着孩子,摇着火车回海城看他们,实验室工作繁忙,她每次只能待四天三夜,她和孩子奔波,对两老也挺残忍的,盼星星盼月亮盼了一年,结果见面也就三四天。

    “妈妈还没下班,我爷爷奶奶都来啦,姨姨你们今天要去我们家吃饭哦。”

    安然笑着摸摸她脑袋,谁能想到当年那个冻得一身青紫吃奶都成问题的小婴儿,也长成了能蹦能跳爱说爱笑的小姑娘了呢?

    “时间过得真快。”李父叹息一声,“感谢安然同志对小艾的帮助,感谢贤伉俪。”肉眼可见的,小艾现在完全变了个人,从懦弱、自卑的家庭妇女变成了自信、专注的科研工作者,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几乎可以说,安然同志和她的丈夫救了小艾命,也就是间接救了他们和李忘忧的命。

    安然倒被他搞得不好意思了,其实当初找李小艾也就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找来给宋致远救火的,没想到她的本事如此之大,啥都会,又给拖拉机厂帮上大忙,这也是意外之喜。

    两个人客气一番,悠悠又回家揣了两个小兜兜的奶糖过来,说是要留给姐姐吃。

    那小样儿,真是人见人爱。

    安然觉着,比现在的安文野可爱。

    他们家安文野哟,现在已经把自己当大姑娘了,说是不跟爸爸妈妈睡了,她要像哥哥一样自个儿睡一间房,也不像以前一样动不动就“爱妈妈”“喜欢妈妈”的挂嘴边了,有时候让她亲一口,她还得挑没人的时候……她现在可是有好几个好朋友的五岁的大宝宝啦。

    安然又是欢喜,又是愁。

    这不,放学到家,她把书包一放,就磨着妈妈能不能给她“搬家”,她要去自个儿房间睡了,她觉着自己独立了。

    可安然打心眼里舍不得啊,这才五岁,还是个小宝宝呢。当然,别说她,就是宋致远也舍不得,虽然孩子不爱像以前一样挤在二人中间当电灯泡了,都是在床里侧裹着自己的小被子睡,可能在一张床上,那就仿佛还是那个需要他,依赖他的小婴儿。

    但孩子终究是要长大的,安然和宋致远已经彼此给对方做了好几天的思想工作,也决定答应她了。房间是早就准备好的,床和衣柜是早几年前就打好的,只需要铺上她喜欢的铺盖,再给挂上她喜欢的小窗帘,再在靠窗的地方放一张写字桌,就是她的小窝了。

    五岁的安文野已经有一米一,快一米二了,力气也很大,抱着东西咚咚咚就往她的房间跑,还自己踩在小板凳上,把自己的每一件小衣服整整齐齐叠好,放在衣柜里,裙子则是挂起来。她自有一套自己的分类方法,整个衣柜看起来收纳得整整齐齐,不像铁蛋的,就是一团乱麻,安然每次打开都会被掉出来的脏衣服臭袜子吓一跳。

    收拾好,把“家”搬完,安然带着他们上小艾家吃饭。

    这也是她第一次见李母,是个很温柔的,很有涵养的老太太,说话温声细气的,一看年轻时候就是养尊处优不为柴米油盐发愁的大家闺秀。好在这几年的磨难也并未磨灭她身上的淡定与涵养,反正看着就是很好相处,很讲道理的人。

    “宋师哥还没回来吗?”小艾问。

    “我爸爸又加班啦。”安文野说着,叹口气,忽然有点后悔,她“抛弃”了妈妈。今晚爸爸要是不回家的话,那妈妈不就是一个人睡觉了吗?多可怜啊,要不……今晚就暂时……不搬了?

    她可是一个很爱妈妈的宝宝哟。

    虽然来了阳城两年,但小艾的口味还是偏清淡,姜海燕做饭都以清淡为主,一份清汤鸡,一份青椒土豆丝,还有几个十分清淡的小菜。李老爷子高兴,从旅行包里摸出一瓶茅台酒,说是他摘帽了,以前的“老朋友”又都恢复了往来,给他送的。

    不过,安然看他神色,估计以前他是不一定看得上喝这种酒的,毕竟眼前这位可是海城市最大的“资本家”啊。

    不过,饭菜全好了,人也齐了,小艾却还红着脸说:“咱们再等一下,等个人吧。”

    安文野学着妈妈不动声色把所有人看了一遍,已经齐了呀,她爸爸是不会来的。

    “等谁呀?”她用嘴型问小悠悠。

    “房叔叔。”小悠悠控制不好音量,让所有人都听见了。

    安然大惊,不是吧,这俩人真的在一起了?毕竟,这样的场合,小艾邀请的肯定是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人,而房平西如果只是普通朋友,只是感激他往日多有照顾的话,不应该在这样的场合邀请还请所有人一起等他……吧。

    李小艾被众人这么看着,更加不好意思了,她深吸一口气,慎重地对父母说:“爸,妈,我现在谈了个对象,今天他来拜访你们,让你们帮着掌个眼。”

    李家两老倒是没有安然的震惊,只是很开心地说:“好,我们支持你的决定。”

    安然:“……”可能叔叔阿姨还不知道房平西是个花花公子。

    很快,“花花公子”房平西提着一堆礼品来了,梳得油光水滑的头发,打得一丝不苟的西装领带,五官本就长得好看,再这么一拾掇,那真是黄鼠狼穿马褂——一身好打扮!

    即使心内对他有偏见,但安然也不得不承认,这时代能接触到的所有异性里就他最好看了,宋致远虽然也不差,但那是一个不会让人把他跟“好看”挂钩的老古董,没有可比性。

    而且,房平西惯会做样子,对着两老那叫一个恭敬,那叫一个表现,真正把他小三十年的教养全都派上用场了。

    这一顿饭,是安然吃得最没滋没味的,看着李家人逐渐满意的眼神,她总有一种好白菜被猪拱了的遗憾和无奈,小艾这么优秀的女同志,应该找个知冷知热的、心术正的、一心一意的男人做丈夫,而不是……真是想想就来气。

    而更气人的是,李小艾看他的眼神已经不是以前那种平淡,而是变成了热烈和温情,原本清瘦干瘪的整个人也变得饱满起来……这就是一个坠入爱河的小女人啊!

    回家路上,感觉到妈妈的情绪不太好,小猫蛋主动拽住妈妈的手,超勇敢的说:“妈妈不怕,今晚我跟你睡哦,小野明天晚上再长大。”

    安然“噗嗤”一声乐了:“好,那你就陪陪妈妈,妈妈很需要你,你慢一点,再慢一点长大,好不好?”

    小丫头真的是很认真的思索片刻,似乎是在做一个十分重要而艰巨的决定:“好,那我就慢一点长大。”

    于是,没几天,过来帮忙做饭的包淑英就发现:“然然,咱们小野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啊?”

    “怎么说?”这孩子没听她说哪儿痛啊,不过想想这是个很不怎么娇气的小姑娘,除非很痛很不舒服,不然是不会哭不会说的,忙抱住她:“安文野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呀?”

    “没有呀。”小姑娘看着桌上的绿豆咽口水。

    这是鸭蛋妈送来的自家自留地里种的绿豆,因为安然找萧若玲去帮忙解决了假农药的事,让姜德沛免了一场牢狱之灾,她不知道咋感谢安然,就隔三差五往城里送她自留地的产出。

    安然还害怕她把自留地都搬空呢,谁知鸭蛋妈拍着胸脯保证:“小安你放心吧,咱们今年药材大丰收,肯定能分不少钱呢,我家那口子又跟着海燕爸在外头当建筑工人,一年也能挣不少。”

    不过,那都是前几天的事了,安然现在奇怪的是,安文野明明知道生绿豆是不能吃的啊,怎么会馋成这样?在吃这一口上,她是真的一点也没亏待过她,咋还这么馋呢?

    “你闺女啊,已经一个礼拜没好好吃饭了。”

    安然一愣,掀起衣服一看,肚子确实比以前瘦了一丢丢,裤腰一拉,送了一点点,可小肚子还是又软又白,像个小汤圆。

    她轻轻的揉了两下,观察着她的神色,也没不舒服啊。

    还是包淑英有经验,“我看着像脾胃弱,改天让你陈叔给开两副中药喝喝,健健脾胃她就会想饭吃了。”

    谁知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小猫蛋就脸色大变,“不要,我不要吃药药!太苦啦!”中药啊那可是太苦了,以前石榴姐姐的药就是在他们家熬的,她远远的就能闻见一股超难闻的味道,石榴姐姐都是捏着鼻子喝的,据说超级超级苦哦。

    包淑英努力跟她讲道理:“生病就要吃药呀,吃了药你的病才能好,就能好好吃饭啦。”

    “我没生病,我不吃饭。”

    “为啥?”

    她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妈妈,很认真地说:“因为我答应过妈妈,要慢一点,再慢一点长大的鸭。”

    第78章 三更合一

    就这么个可爱懂事的闺女, 安然觉着一天的疲惫烟消云散。

    “傻,长大不是身体变大个子长高就是长大,妈妈希望你的长大是个子长高的同时, 变得更聪明, 更懂事, 也更开心,知道吗?今天一定要比昨天开心, 五岁要比四岁开心。”

    小猫蛋似懂非懂:“可我开心……就要……就要吃好多好多好吃哒。”超小声。

    “那就吃呗,只要你开心,妈妈就每天都开心。”

    “真的吗?”

    安然亲了她一口,忽然因为她的独立和成长带来的焦虑全都没了。

    是啊, 孩子是要长大的, 无论父母愿意与否, 他们喜欢那个两三岁的可爱的,童真的, 言听计从的小孩, 但也应该喜欢这个独立、自主、有思想有观点的大孩子, 到了她成家立业的时候,父母喜欢的就是那个能独当一面、能保护自己关心自己的成年人……无论怎么长大, 这都是她的孩子。

    “真的,是妈妈误导你啦,你就是长到哥哥那么大, 爸爸那么大, 你也还是妈妈的小宝贝。”

    小丫头红着脸,害羞羞。

    “你不是想吃绿豆嘛,生的不能吃,咱们就做绿豆饼。”

    绿豆饼其实并不难, 以前之所以没做过,是因为没现成的绿豆,粮站里卖的也不多,因为这东西产量不高,又不能做主食,种的人也不多。

    鸭蛋妈送的绿豆皮色很好,个头匀净,这边用水泡上,那边让包淑英给拿面粉和猪油拌半碗酥油,这一步很费猪油,再加上拌酥皮的,光猪油就用出去半斤多了,小猫蛋和黑花寸步不移:“妈妈这肯定特别特别好吃,对不对?”

    这么多猪油做的东西,能不好吃吗?三岁小孩都知道啊。

    把面醒上,安然把泡好的绿豆皮搓掉,漂洗干净,蒸上一会儿,蒸熟的绿豆特别软烂,擀面杖一碾,就碎了,碎成沙。

    另一边,包淑英也帮忙把酥油抱进酥皮面里,擀了卷,卷了擀,不知多少个来回,多少层,终于擀得薄薄的,拌了白糖的绿豆沙包进去,烤箱一开,这不就成了嘛?

    这种小吃其实并不难,只要舍得放猪油和白糖,怎么做都好吃。小枣儿来叫,猫蛋都不出去玩了,她就得在烤箱三米外守着,生怕熟了没能第一时间吃到第一口,那是几个亿的损失呢。

    就着这个功夫,安然把她进省级决赛的事说了:“决赛还有两个月呢,你要想去咱们就好好学学,妈妈给你找个好老师怎么样?”孩子但凡要是再大几岁,能自己认字看书了,安然也不用给她找老师辅导。

    她现在困难的点就在于:太小了,辅导书压根看不了!

    “找谁呀?”包淑英问。

    “小萧,妈你还记得吗?就宋致远老乡,长得挺好看那姑娘。”

    包淑英想了想,努力从回忆里扒拉出这么个人,“那挺好的,我看着是个很聪明的姑娘。”而且脾气跟女婿也很像,这样的人估计跟小猫蛋更好相处。

    没看猫猫现在就喜欢扒着她爸嘛?女婿多冷清个人啊,一回家就抱着闺女“猫猫长”“猫猫短”的,这家里就属他最惯孩子。

    说动就动,等绿豆饼出炉,安然给拿上几个,带实验室去。今儿大家伙都休息,只有萧若玲、杨宝生和宋致远留守,好像平时守得最多的也就他们仨。

    “嫂子。”杨宝生抬头,笑了笑。

    “诶,怎么又是你俩值班?没事就回去休息吧,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这小伙子是越来越瘦了,离家千里,又没个知冷知热的对象,怪可怜的。

    安然在心里说,还是得帮他留意些,看有合适的未婚女青年,给他介绍一下?一个不成就再介绍几个,相得多了,总有能看对眼的。

    这年代的婚姻不就是这样吗?尤其在实验室又只有俩姑娘的情况下,想要内部婚姻那是几乎不可能的,只能往外发展,多介绍几个,双向选择。

    想着,安然就说:“小杨你找对象有啥要求不?咱们工会有几个姑娘,要不介绍你认识认识?”

    原本以为杨宝生会红脸,谁知他的脸色居然淡淡的:“不了,谢谢嫂子,我现在不想考虑个人问题。”

    “哪能不考虑呢,年纪也不小了,成家和立业又不冲突。”安然像个五六十岁的过来人一样说。

    “不了,我真的不考虑。”小伙子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但瞬间就压下去了。

    即使很快,很短暂,安然也注意到了。心里觉着怪怪的,即使受了点“情伤”,杨宝生这变化怎么就这么大呢?

    更何况,李小艾就没跟他谈过,他只是单方面的喜欢,也不存在伤不伤的。莫非是有什么事打击了他?

    安然不由得想到了房平西,这个人做事是很不留情面的,如果他俩对上,难道是房平西说了什么伤人的话?伤害了他的自尊心?当然,也有可能房平西就压根不把他放眼里,用那种看蝼蚁一般的眼神看他,这或许比语言更伤人。

    把绿豆饼分给他们,又跟萧若玲约好明天上家里辅导安文野,安然就跟宋致远一起走出实验室。

    男才女貌,一双璧人,走在路上肯定是众人焦点,更何况俩人这几年在厂里也算风云人物,认识不认识的都得叫声“宋厂长”“安主任”,安然忽然有种自己是厂里风云小老太的错觉。

    “喂,宋致远,你闺女可争气呐,人直接考了他们那个年龄段的全市第一名,你是不是要有点表示啊?”

    宋致远挑挑眉,喜色溢于言表,“好,猫猫好样的。”

    “那不也是我教得好嘛?”

    “嗯。”不得不承认,妻子是个好妻子,好母亲。但他也不会说啥,只是想了想,小声问:“决赛什么时候?”

    “八月中旬。”

    “那到时候咱们出去旅游吧。”

    这个词可是稀罕得很呐,也就陈六福包淑英那样了无牵挂的人才敢想,才有机会去。他们这一大家子,孩子要上学要吃饭,两口子要工作,除非哪一天手里有一大笔积蓄,同时他们的工作都能撇下,儿女也放寒暑假。

    “就去省城怎么样?猫猫不是还没去过嘛。”几年前去一次海城走马观花都让她念念不忘至今,要是能去痛痛快快玩十天半个月的,那得乐成啥样啊。

    宋致远仿佛已经看到他的猫猫挺着小胸脯,呱唧呱唧满大院招摇的小模样。

    安然也想到那画面,笑起来,“得吧,那就不管,咱们请几天假,带他们好好玩玩。”顿了顿,“对了,杨宝生你还是稍微注意一点,他最近情绪很不对劲。”

    “怎么?”他人瘦,影子似乎也要比别的人长一点,腰背挺直的样子看着就像一根标杆,居然说不出的好看。

    “我也说不上哪儿不对,反正你多留意点吧。”本来她有点怀疑,既然上辈子有叛国者,而这辈子的萧若玲看起来又非常不像的话,会是谁呢?其实,怀疑杨宝生有点残忍,他真的是个很努力的贫民子弟,他们家出这么个人才实在是不容易,安然不忍心把他往坏处想。

    平民,甚至贫民出身的子弟,想要上升真的不容易,安然一直对杨宝生挺有好感,想要帮他一把。

    “在你的梦里,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安然一愣,这个人或许是因为保密,或许也是存在感不强,上辈子她真没印象,遂摇头。

    宋致远也不纠结,走了几步,“那贺秘书呢?”

    安然分神,差点踩了个狗啃泥,“他怎么了,他不好吗?”

    “他应该好吗?”

    安然心虚,明明那是离婚后的事了,可现在被他问起来居然有点心虚,“我不知道,看你们关系越来越好,他应该是个不错的同志吧。”

    这倒是事实,明明完全两种性格的人,居然能处成无话不说的挚友,也是缘分。当然,主要还是得益于贺林丰的能干,他这个秘书真的比姚刚要称职几条街,他能从衣食住行和工作方方面面替宋致远打理得井井有条,几乎是只要宋致远一个眼神他就能领会,并将之贯彻执行到底的人……安然始终坚信,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贺林丰上辈子的成功绝不是偶然。

    “爸爸妈妈,绿豆饼哟,我吃了三个啦!”小丫头手里还拿着半个,表皮软酥,酥得掉渣,芯子又软又糯还又甜,别说小孩子,就是宋致远也一口气吃了四个。

    倒是难得有除了红烧鱼之外发现他这么喜欢吃的东西。

    对于能去省里参加比赛,小猫蛋倒是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开心,毕竟她现在只想多吃几个绿豆饼,挣点钱给妈妈多买点猪油,多做几次酥酥的绿豆饼……而已。可当听说到时候能去省城旅游几天的时候,她的兴致立马就来了!

    跳下高板凳,拍拍手上的碎屑:“妈妈,书在哪里?我要学习。”

    安然:“……”

    宋致远:“……”

    ***

    第二天,萧若玲一下班就来了,只不过不是一个人,身后还跟着三条小尾巴。

    小石榴最近又长高不少,天天兔子似的蹦跶着走街串巷,皮肤退去病态白,看着倒是很健康。丽娟还是痴痴傻傻的样子,但至少她没有暴力倾向,石万磊和小石榴每天耳提面命不能打人不能骂人,只要不说话,她看起来其实也跟正常孩子差不多。

    第三条尾巴是安然也没想到的——房明朝。

    只见他穿着一个“资本主义”小马甲,还有一双大头皮鞋……光这两样,就挺不招铁蛋为首的野蛮派待见,结果他一进来,小猫蛋就哥哥长哥哥短的尾随上去,铁蛋看他就更不顺眼了。

    安然警告:“包文篮,穿啥是别人的自由,我可警告你,不许因为穿着打扮攻击别人。”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女的就喜欢这种男的。”他看着围着房明朝转悠的妈妈、妹妹、悠悠、小石榴和封丽娟,真没劲。

    安然想拧他乱说话的嘴巴,他溜了。

    不过,房明朝倒是很懂事,在别人家里也不乱翻乱动别人东西,阿姨给倒水拿零食还会说“谢谢”,双手接过,写作业的时候也很耐心的教妹妹们,反正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听见萧阿姨讲数学,他也很有兴趣,乖乖坐着听了会儿,发现听不懂。

    萧若玲跟安文野倒是很投缘,她的讲课内容就像加了密一样,只有安文野能听懂。倒不是说她故意只想给小野开小灶,想要撇开其他人,而是她们一直以来的交流方式就这样,一对一的,别人插不进去那种。

    更何况,她讲的内容对普通孩子来说太高深了。

    安然很喜欢明朝,不想他再因为穿着被人孤立,把他叫到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明朝啊,你这衣服是谁给买的?眼光真洋气。”

    “张阿姨给买的。”他还怕安然不知道张阿姨是谁,“就是我们家保姆阿姨,人很好。”

    跟安然想的差不多,他的衣食住行都是保姆一手安排的,“咱们这边还没人穿过呢,但有时候太新奇了别人可能不是太能接受,他们在学校里没少欺负你吧?”

    房明朝愣了愣,“阿姨怎么知道?”

    安然笑笑,他再聪明那也只是个孩子,那姓张的保姆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这个年代孩子穿衣服好不好看没有合不合适重要,最近虽然开始拨乱反正了,但难保还是有些孩子会模仿以前的红卫冰,搞点小小的政治斗争。铁蛋他们虽然不喜欢他,但只是背后议论,可其他人就难保了。

    “以后还是别穿了,阿姨觉得你穿这个没有穿军装好看,不行阿姨给你做身绿军装吧。”

    “真的吗?谢谢阿姨!”这时候能有套绿军装那是多么风光的事啊,他一直挺羡慕包文篮的,他有两身可以换着穿呢!

    既然话都说出去了,安然肯定只能做啊,她现在手里没多少布票,但包淑英老两口用不了,给了她好几张,正好可以攒攒给他做一身,房平东在这边其实也挺苦的,整天要么就在山肚子里,要么就在水底下,做的事又必须高度保密,他跟宋致远关系也不错,安然就当是帮衬一把。

    但这事得做好才能让铁蛋知道,不然他得炸。

    萧若玲虽然是搞化学的,但数学也不差,只要肯慢下来,应该还是有人能听懂的,可偏偏她的假“闺女”小石榴也是个例外。

    小石榴上了半个月一年级就被老师无情的塞回幼儿园大班去了,因为她不仅啥也不会一问三不知,她还脾气暴躁,仗着敏捷的身手和惊人的弹跳能力打遍全校无敌手,那半个月里石万磊被班主任找了两个礼拜,不是她跟谁打架了就是她又怎么捉弄小男生了。

    这孩子,老师也想不通她为啥就那么喜欢捉蛇和虫子,那拇指粗的老麻蛇她捏着脖子就去吓人,再凶的男生也招架不住啊!有一次班上经常把女同学欺负哭的男生居然看见她脖子上盘着一条红脖子的青蛇,当场就差点吓得尿裤子,听说一连几天做梦都是那画面,再也不敢欺负女生了。

    石万磊又不好把她的经历说出去,毕竟他也不敢保证班主任能守口如瓶,万一有第三个人知道,她在学校的处境只会更加困难。

    还是安然想了个办法,让她转学来红云幼儿园,从大班开始念起。一方面嘛,也是能帮她打个好基础,有了基础以后才能循序渐进,不然一来学的就是她完全摸不着头脑的知识,肯定越学越没意思啊,到时候过早的丧失学习兴趣。

    这辈子也就跟学习无缘了。

    另一方面,安然也是想着她跟小猫蛋和枣儿一个班,也能有个照应,小猫蛋还是能劝住几句的,即使劝不住,她也会知道想办法。

    谁承想,她这一去,就成了整个红云幼儿园的风云人物——太能打了!

    以前,她还只是动作敏捷,爱跑爱跳一点,这几个月跟着跆拳道黑带四段的萧若玲,你就说吧,能好?

    她现在已经是熟练掌握了【斗】【殴】技巧的八岁大女孩,在一群冒鼻涕泡的小豆丁里,那是如鱼得水,幼儿园的扛把子!

    不过,扛把子的数学也不太行,这不,萧若玲讲了半天问听懂没,只有小猫蛋答应,她依然睁着一双无知的大眼睛,甚至她总觉着黑花在冲她招手,白白也在叫她出门玩,就连下蛋的老母鸡也分外热情。

    萧若玲:“……”

    ***

    没几天,房明朝的绿军装做好了,安然打算给他送去,顺便去看看那个姓张的保姆,经历过两次坏保姆之后,她觉着还是得多留个心眼。房平东在军区,十天半月也不回一次家,房明朝和保姆住在军区大院里,离房平西的军垦农场也很远,爹顾不上,叔叔也管不着。

    小猫蛋这是第一次来这么远的地方,问了好几次到了没。

    终于在问到第八次的时候,她们终于到了。

    军区大院警卫员看她们眼生,又出示不了证件,就给房政委家挂了电话,说:“你们稍等,房政委家保姆出来接你们了。

    “妈妈,'房政委'是明朝哥哥的爸爸吗?”小猫蛋吃完一根冰棍儿,手里拿着棍子玩。

    “对,就是大房叔叔的哥哥。”

    “大房叔叔啊……”她也学着大人语气,“我可不看好他。”

    “为什么呀?”安然是没想到,每天一个成长小惊喜,这丫头现在学会使用“不看好”了,这个词汇是她和宋致远常用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她学到了。

    “他亲小艾阿姨。”她捂着眼睛,显然这个话题让她害羞了,她的声音特小,只有妈妈能听见:“可是,可是阿姨都不喜欢他,不让他亲,他讨厌诶……”

    安然:“……”原来如此。

    她就说呢,怎么去年小艾前脚刚跟她说不想谈对象,第二天他就找到办公室去,十分肯定她会跟自己谈了,原来是强取豪夺啊……

    不是,安然怎么心里老不得劲呢?虽然她也跟着小女生看过不少强取豪夺的小说,可真的不是很能欣赏那种霸总,因为在她看来那不是爱,是不尊重,对女性的不尊重,对爱情的不尊重,其实很多时候是打着爱情的幌子满足私欲。

    可看小艾现在坠入爱河的模样,她反对有用吗?就像萧若玲喜欢石万磊,她反对有用吗?她不是没劝过她们,苦口婆心,推心置腹。

    没用,她们只会越陷越深,虽然她们保证工作还是工作,不至于做出危害工作的事,可安然担心的不是工作,而是觉着她们需要更优秀的男同志来配,而不是他们那样的“歪瓜裂枣”。当然,石万磊是朋友,她更不能说啥,所以她现在的心情不太好。

    然而,更让她不爽的是,出来的保姆居然是她的熟人,哦不,仇人。此时的张怡才三十出头,不比她大几岁,以后说不定还比她年轻,因为她安然女士在外头拼死拼活,她拿着安然的钱,住着安然的大房子,坐着安然的小汽车,还打着安然的孩子。

    这就是上辈子教坏宋虹晓的保姆!

    张怡穿着一身非常时髦的的确良衣裳,乌黑的头发梳成两个麻花辫,脸上甚至还擦着一层薄薄的鸭蛋粉,看起来十分洋气,哪里像是给人当保姆的人?当然,她也不是从农村来的,她以前跟安然说的是,她家原本是省城的,嫁给阳城一个普通工人,工人工资低,她为了减轻丈夫负担才出来当保姆的。

    一开始也不住家,只是白天帮忙带孩子,晚上就会回自个儿家的,安然每天晚上都有时间跟宋虹晓说会儿话,看看她写的作业,关心一下白天保姆对她怎么样,后来张怡跟丈夫离婚没了去处,安然出于同样是离异女人的“同病相怜”,让她搬来家里住,顺便能更好的照顾孩子。

    就是这一住,她跟宋虹晓的关系越来越好……安然摇头,收回自己的思绪。上辈子等她知道张怡教坏孩子的时候,宋虹晓已经出国了,那时候她被躺进ICU的宋虹晓搞得焦头烂额,根本没时间收拾她,等宋虹晓抢救回来的时候,张怡已经消失了。

    仿佛一滴水汇入大海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报警,警察按照她提供的身份证信息和住址信息,查无此人,她心里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花重金让私家侦探去查,也只是说查不到这个人。

    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消失得这么彻底?当时她没往别的方面想,只以为她是早有准备留有一手,把痕迹擦干净的,后来一想,应该是宋虹晓帮着藏匿。

    她总是能第一时间知道自己的动向,私家侦探找她问线索的时候她支支吾吾不肯说……这些都是自己不愿承认的疑点。

    “你好,请问是你们找房政委吗?”张怡来到跟前,笑得十分温和。

    但这种温和又不是让安然提不起好感的那种故作温柔,而是像一个懂事明理的、有教养的知识女性。

    这样的女性,别说男人会有好感,就是同为女性,安然也曾经打心眼里喜欢过她。

    “同志你好?”张怡笑着摇了摇手。

    安然迅速回过神来,心里恨得都能喝她血了,面上却笑眯眯的,“你好,是的,我们来房政委家找房明朝。”

    早在二十米外,张怡眼睛就把她们打量过了,“那麻烦二位随我来吧,我是房政委家保姆,房政委今天正好也在呢。”

    她倒是很大方的介绍自己身份,似乎一点也不为自己的身份而感到尴尬,进退有度,不卑不亢,真是一个很容易收获别人好感的女同志呢。安然收起一开始的轻视,上辈子没法报的仇,这次就从她开始吧。

    于是,安然就表现得像一个急于跟房政委家打好关系的人一般,一路上好奇而不失礼貌的打探房家私事,只要控制好度,她也能让这个女人讨厌不起来。顺便再聊几句她的私事,哪儿人呀,来阳城多久了,住得习惯吗,哪天有空记得要去二分厂找她玩,一副很想跟她打好关系的样子。

    果然,张怡虽然说什么都还是很克制的,但说起私事对她是真的松懈了不少。

    不就是一个巴结房政委的女人吗?而且看样子不是她巴结,是替家属巴结,那就正好了,不然这么漂亮个女人她还不放心呢。

    进门,房家父子正好从书房出来,“安阿姨?妹妹。”

    “明朝哥哥,房伯伯。”小猫蛋也很大方,反正都是见过的。

    张怡倒是很诧异,没想到这小姑娘很有见识嘛,一般人来房家,首先就得被这独栋小洋楼给镇住了,更别说还有里头这么多名贵家具,而且看样子小姑娘跟他们很熟,莫非是经常来往的?主要是她也是两年前才来房家的,对于他们以前的关系也不能说百分百了解。

    “房政委。”安然打了声招呼,就跟房明朝说话去了。

    房平东是个很普通的男人,应该是才三十出头,但看样貌要老成一些,他也只是客气的点个头,就安排张怡:“你去买点菜,留小安她们在这儿吃饭。”

    张怡心头一跳,“小安”……莫非……不过,她面上倒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好,你想吃什么?”

    这句话问得十分自然,自然得就像一起生活过很多年的夫妻。

    安然一面拿着绿军装给房明朝比划,一面在心里狠狠记了一笔,这个张怡倒是很会来事嘛,上辈子也是这样跟她说话,总给她一种“好姐妹”的错觉,可对男主人这样说话,就有点过了。趁着她出去了,安然问房明朝:“明朝,这个张阿姨平时对你很好吧?”

    “嗯。”小伙子眼馋绿军装很久了,他父亲所在的部队,番号不详,不然也可以给他借一套过过瘾,当然以房平东的职业操守,哪怕是能外穿的他也不会拿回来。

    学校里谁要是穿上军装,再戴个带五角星的帽子,挎个绿书包那就是最风光最潮流的打扮了,其实他也曾向张阿姨提过,能不能给他做一身军装,但张阿姨以对爸爸影响不好为由拒绝了。说怕不知道的人以为是他爸爸从部队里带出来的,要是有人去举报就不好了,还是穿简单点好,至于皮鞋和马甲,那肯定不能穿太差给爸爸丢脸啊。

    房明朝表现出来的懂事和成熟并非他真的心智老成,而是从小的教养和规矩所致,哪里知道还有这么多弯弯道道呢?

    安然就这么简单的几句就套出话来,心说两辈子了这张怡还是一样的坏啊。

    房平东十天半月不回家,她把孩子误导成啥样还不是她几句话的事?穿点马甲和皮鞋其实也没啥直接的,实质性的损害,因为孩子们哪怕看不惯,也不会对他怎么样,可这种背后的指指点点和排挤……一个孩子长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心里能开心?

    一旦不开心,对上学就没了兴趣,甚至多了畏惧和厌恶。

    要是真对孩子好,就要想着他在同龄人、在学校里的处境,而不是事事以“替爸爸考虑”“注意影响”为借口,绑架孩子自由选择的意志。

    听宋致远说房平东十六岁参军,一直待在部队里,做事风格应该是比较直接的人,与其跟他绕弯子,耽误时间,不如直接点破。“小野你跟哥哥玩好不好?妈妈跟伯伯商量点事情,如果张阿姨买菜回来,你就叫妈妈一声好不好?”

    安文野是谁呀?那可是妈妈的得力助手哟!

    安然上楼,来到书房门口,敲了敲门,“房政委,我方便进去跟你说两句话吗?”

    “进来。”房平东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腰杆挺直。虽然相貌平平无奇,但自有一股正气,让人发自内心的佩服。

    “谢谢小安,我平时也没时间关注明朝,多谢你帮他做衣服。”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她坐。

    可安然并不想久待,这位房政委上辈子是没在她的人生经历里出现过的,要不是同情房明朝,安然并不想与他有过多接触。毕竟,宋致远身份特殊,她还得注意影响。

    “是这样的,我今天来,是有个小事情需要向你反应,明朝在学校似乎有点不愉快,孩子跟您一样,是铮铮男儿,不爱跟人倾诉,但我听我儿子说过,他在学校里受到一些同学的非议和排挤。”

    房平东果然正襟危坐:“真的吗,我居然不知道。”

    安然点头,“您想知道原因吗?”

    “请说。”

    “同学间都在说他穿资本家马甲和皮鞋。”她特意加重“资本家”三个字。

    果然,房平东的脸色有点难看,虽然还在极力忍耐,但他一个共和国军人,最厌恶就是资本主义享乐作风,他大半生艰苦奋斗,勤俭朴素,别看现在住的房子不错,却不是他私人的,而是当地给配的,就连里头的家具摆设也是配套的……哪成想自己唯一的儿子居然是这样堕落。

    “你的消息准确吗?”不过,他也没立马就下去质问儿子。

    “准确。”安然顿了顿,看来她试对了,房平东其实比他弟弟更让人敬佩,“但那些都不是他喜欢的,您知道他想穿的是什么吗?就是跟他的父亲一样,头顶五角星,身穿绿军装,戴上大盖帽,肩扛红肩章!可是,却有人不让他穿军装,不让他背绿书包,每天醒来床下就放着一双高档皮鞋……“

    房平东的神色先是动容和欣慰,后又变了一变,很明显他知道安然说的是谁。

    “您说,您作为军区政委,您的儿子穿一身外头流行的小绿军装犯法吗?”

    房平东摇头。

    “可就是有人告诉他,作为您的儿子他不能这么穿,是他不配吗?”安然也豁出去了,这样的大忙人,鬼知道错过了这次机会下一次再见是啥时候,“您为国家为社会奉献了青春甚至随时做好奉献生命的准备,谁让您的儿子不配穿绿军装,谁就是阶级敌人,您说对吗?”

    房平东可没被她的上纲上线糊弄住眼睛,只是看着她的眼睛说:“我知道你说的是张怡,可她是组织选的,经过政审和考核的,我绝不会担心你说的问题。”

    安然气结,“不是,你再好好想想?我也没说她一定就是阶级敌人,我只是说你看你在家的时候明朝的穿着就很正常,可你一走,他就穿上了那些……你就不会自己擦亮眼睛想想吗?”

    “在外和在家穿着不一样这是正常,如果你还要纠结这个问题,安然同志我怀疑你是不是阶级斗争工作做多了?”

    因为安然最近跟着市委组织的工作组到各个单位调查冤假错案,还真揪出好几个真正的阶级敌人来了,所以安然可以肯定他这话是在讽刺她?

    安然心说,刚开始还觉着他懂点道理,能说得通呢,原来也不过尔尔。不过,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直接跑上来说这些话也挺自以为是的,要知道他是这种人,就该再想个委婉的法子,现在搞得不上不下挺尴尬的。

    而且,看他对张怡深信不疑的样子,安然不得不怀疑,这俩人之间会不会……倒不是她思想龌龊,而是张怡就不是个普通女人,她有无论男女所有人都喜欢的大气和分寸感,有不错的样貌,关键房平东还是个鳏夫。

    虽然没见过他的原配,但通过明朝的样貌气质可以判断,那一定是个很漂亮的女同志。果真,原配再漂亮再气质又怎么样,人走茶凉,男人都是经不住身边的解语花的,哪怕这朵解语花无论外貌气质还是家教被原配甩出几条街。

    所以啊,女同志们啊,自己活得好,活得漂亮比什么都重要,想要让男人挂念以前的夫妻情分善待孩子,真正做得到的又有几个?哪怕是房平东这样的铁血男儿。

    想想就来气,安然气哼哼离开书房,没说几句话就带小猫蛋走了,看来房明朝这事想要让当爹的上心是不可能了,她得让宋致远或者房平西去找当爹的谈一谈,虽然让男人们掺杂这种事情不是她的风格,可没办法,她实在是喜欢明朝这孩子,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张怡祸害。

    她一外人自己家事情还一箩筐呢,偏偏还要把时间浪费在操心别人家事上,她容易嘛!谁让房平东眼睛被女色给迷惑了呢?

    眼睛……忽然,她想起个事,刚才在书房里,房平东一直在看着她的眼睛?

    按理来说,他表现得这么有分寸感,说话也很克制的人,不应该一直盯着自己朋友的妻子看才对。

    第79章 三更合一

    “妈妈, 张阿姨还没回来,为什么我们要走呀?”明朝哥哥有好多好多小人书呢,还说可以借给她看。

    安然肯定不会当着孩子吐槽房平东, 只说忽然想起家里有点事, 需要先走一下, 以后有机会再带她来玩。

    可走在路上,安然仔细回想, 他盯着自己眼睛看的时候,好像就是在她说到张怡是阶级敌人,并准备把她往阶级敌人上引的时候,房平东忽然就很严肃的说, 这是组织上审核过的人选……然后才话锋一转。

    本来, 前面听到儿子在学校被人排挤时, 他是有动容的。

    爱是藏不住的,就像宋致远, 他再是金刚钻直男, 再工作狂, 可对着女鹅不也“小猫猫”的叫?

    房平东对明朝的爱也是真的,藏不住的。

    直勾勾看着她的眼睛, 不是无意,也不是威胁,就这么直勾勾看着, 也没有失态, 莫非是在暗示什么?

    可他对她有什么可暗示的呢?眼睛代表注视,视线,对,监视!他的意思应该是要暗示她, 有人正在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而不让她上纲上线,也不让她质疑组织的安排,其实是保护她,让她不要说错话,莫非是因为他知道这话会被别人听见?可张怡已经出去买菜了,俩孩子也不可能偷听……莫非,他的家里装了窃听器?!

    安然被这个猜测吓了一跳,房平东可不是普通工作人员,他是正旅长级别的军官,还是负责整个部队思想政治工作的,居然被人窃听?!

    可他的样子,又像是知道的。

    如果他知道,并且没有反击,没有拆除的话,是不是说明他知道是谁安装的,并且完全清楚对方的目的?

    想到这些,安然忽然就挺后悔,自己刚才还把人家想成啥了,说不定人手里还在布更大的局呢,自己差点坏了别人的大事……如果真是为了保护她,那她可真是有点不识好歹。

    “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去,去旅游呀?”小猫蛋牵着妈妈的手,很是期待的问。

    “等你过完生日一个月吧。”

    “过生日呀……”她歪着脑袋想了想,下下个礼拜就过生日了,那岂不是很快?

    “别问啦,你这是度日如年,巴不得明天就过生日是吧?”一天要问十次不止。

    “嗯呐,我知道度日如年的意思,我就是每一天都很开心,像过年一样,对不对妈妈?”

    安然嘴角抽搐,小丫头最近很会望文生义啊,还得让别人也跟着她望文生义才行。

    不过,今年是她五周岁生日,过完就吃六岁的饭了,又是已经上了学的,在往年几个好朋友之外,她又多了几个玩得好的同学,应该请大家伙来家里热闹一下。

    安然别的没有,但花几块钱,做点好吃的,做个生日蛋糕,却是可以的。到了那天,宋致远也提前调好休息日,把工作安排好,就一家子开开心心的忙活起来。

    小猫蛋在大院里有四五个好朋友,再加小石榴和丽娟,班上的同学,铁蛋也带来了三个好朋友……得吧,光孩子就得满满一大桌。

    到了那天,安然正准备打扫卫生,又被单位叫走了,她只能把打扫卫生布置房间的事交给宋致远。幸好,也没啥大事,一会儿就转回来了,把做蛋糕的材料准备好,自个儿用大料调了个卤水汁儿,卤上一只小母鸡,二三十个鸡蛋,等肉蛋卤好,汤里飘着厚厚的油,再下点莲藕土豆木耳竹笋和豆腐皮……那味道绝了,既有卤味又有油,切小块端游戏室里,给他们吃个痛快。

    卤鸡和卤蛋当然是要正餐才能吃的。

    蛋糕烤好,宋致远居然破天荒的说,奶油裱花他来做,让安然歇会儿。

    安然心想:不就几朵花嘛,他好像很擅长画图,那画花儿应该也不成问题吧?他做事历来靠谱,会就会,不会就不会,主动揽下工作,那肯定是有把握的。

    安然倒不担心他误事,也就忙别的去了。

    结果,等她把饭菜做好,伺候着一群小祖宗们吃好,又玩了一会儿,他们就迫不及待问啥时候吃蛋糕了,去年铁蛋过生日的时候他们就吃过,一直念念不忘呢。

    千呼万唤的生日蛋糕端出来,原本安然以为会是只小老鼠,猫蛋属鼠嘛,再不济也应该是几朵可爱的小花儿吧?

    结果你猜怎么着,人宋大工程师居然画了满满一面的x轴y轴抛物线πrs…………+-×÷≠≈≥∑……以及很多安然也要想很久才能想出来的数学符号。

    对不起,有些符号她还不一定认识。

    安然:“……”

    她真的理解不了这种金刚钻直男的脑回路,即使要宠闺女,你画个小兔子小熊猫跳舞的小姑娘或者小钢琴大提琴的它不香吗?你给整这些玩意儿!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安文野很喜欢,非常喜欢,还拽着他问,哪个符号是啥意思,怎么用……得吧,一大桌子小朋友,就眼巴巴看着他俩聊数学,就是不吹蜡烛不切蛋糕。

    铁蛋:“……”心好累。

    小石榴:“……”就想吃口蛋糕我容易吗我?

    廖星月:“……”原来小野的爸爸是个数学老师呀,以后可得绕着走。

    房明朝:“……”有点意思。

    宋致远用他工科男的手艺,给闺女用奶油画了个鬼画符的蛋糕就是他给闺女的生日彩蛋吧?所有小孩这么想的同时,又都同时觉着小野这个老爸有点怪怪的。

    画面太尴尬,安然怕自己脚趾头抽筋,安然掩面,逃往厨房。

    这一晚,安文野可是兴奋坏了,她觉着她爸爸真爱她,世界第一宇宙无敌爱,不然怎么会画那么多有趣的从来见过的符号送给她呢?

    不过,妈妈也爱她啦,毕竟妈妈给她送了一把超漂亮的小算盘呢!红花梨算框算珠,黄铜包边的,而且还是十七档七珠的,别提多好看啦!

    有了这把精致的小算盘,她以后就能挎书包里上学啦!

    其他人也都或多或少送了礼物,有手工做的小布兜兜,可以用来装糖果花生,小石榴姐姐送了一截蓬松的松鼠尾巴给她,说是某一天在树底下捡到的受伤小松鼠,尾巴断了接不上了,只是把它的伤治好放归山林,尾巴就留下给她做纪念了。

    安然:“……”她闺女怎么老收到些莫名其妙的“礼物”!

    倒是铁蛋比较靠谱,直接用私房钱给妹妹买了一个陶瓷的小老鼠存钱罐,老鼠耳朵圆圆的,眼睛大大的,尾巴长长的,惟妙惟肖。只要把钱从小老鼠背后的口子塞进去,想要拿出来就得把罐子砸烂。

    “不,这是哥哥送的礼物,不能砸烂……我,我可以不花钱哟。”她吓得一把抱进怀里。

    铁蛋那个嘚瑟哟,尾巴都快翘上天了,他就说吧,这家里跟他最好最亲的还是他妹。

    也就是从五周岁这天开始,安文野正式跟爸妈分房睡了,宋致远虽然挺不舍,但心里又有点窃喜,这样就不用每天都要熬到她睡着再过夫妻生活了,同时心也不用再悬着怕她中途醒来了。毕竟,以前每一次他都是想好她要问“爸爸妈妈你们在干啥”的时候要怎么回答了。

    闺女头也不回的抱着自己小枕头小被子去了,父亲也是“终于把你熬走了”的神情,只有安然是真正带点小伤感和焦虑的。

    宋致远“埋头苦干”半天,见妻子不是很投入的样子,中途还让他停下听听是不是闺女在哭……索性只能草草了事。

    “你这叫分离焦虑。”他像个怨妇一样。

    “你不焦虑?不焦虑刚才是谁好声好气跟她商量能不能下个月再‘搬家’的?”

    宋致远神情有点不自在,“那我不也是……哎呀算了,她能独立是好事。”

    安然本来心里就烦,现在又被他个甩手爹教育,顿时爬坐起来:“算啥算,你一年在家几天,你为孩子做过多少事啊,自从出生我还没跟她分开过呢,以前我坐月子里就漫山遍野挖天麻我都兜着她去,我哪天要是感受不到她的声音,她的呼吸我就难受……”

    她们,是分离了两辈子的母女,他根本不会懂。

    宋致远闭麦了,不敢撞枪口上,但该解释的他还是要垂死挣扎解释一句:“我没抛弃你们。”让她们过苦日子确实是他的不对,他很想道歉,又觉着一句“对不起”太轻,配不上她们受的苦。

    安然“哼”一声,不搭理他了。

    一会儿,宋致远又腆着脸凑过去,“还生气呐?”

    “不气了。”冷静下来,其实也不气了,有啥好气的,她本来也不是爱翻旧账的人,就是一涉及到安文野的事就忍不住。

    宋致远松口气,“对了,上次你让我帮你问问房平东的事。”

    安然顿时来了精神,一个翻身坐起来,“怎么说?”

    原来,最近宋致远和房平东因为铀矿开采的问题,接触不少。虽然这种大项目是上头直接委派专业人员来开采的,但宋致远作为第一个发现并上报的人,房平东凡事都要问问他意见,一来二去接触倒是比跟房平西还多。

    “他的事你别管了。”

    安然一愣,“为啥?”

    宋致远欲言又止。

    安然最受不了这种磨磨唧唧,掐他一把,“你倒是快说啊,是不是真的有人在监视他?”

    “是。”

    “他知道是谁,对不对?”

    “对。”

    “是谁?”

    宋致远摇头,“他只说是家事,你就别问了。”

    安然大失所望,其实她还有点期待会不会跟张怡有关,这样的话她拿下张怡的理由就更充分了。如果是家事,那还真不好探听了,男人之间的友谊也讲究边界感和分寸感,逼着宋致远去问人家不愿说的私事,这不是把宋致远往长舌妇的路上推嘛。

    两个人默默无语,靠在床头坐了一会儿,其实耳朵都支楞着,听着隔壁房间呢,也不知道闺女害不害怕?害怕了会不会哭?可千万别哭着自个儿睡过去啊。

    那得多可怜啊。

    好容易睡着,安然也睡得不大安稳,隐约听见床响,估摸着是宋致远过去看闺女有没有踢被子,可等了小十分钟还没回来,她躺不住了,赶紧过去一看。

    天热,安文野只盖着一点小肚子,依然热得满头大汗,老父亲就坐在窗边,用蒲扇给她轻轻的,一下一下的扇着风。

    他哈欠连天,穿着个背心,整个人很瘦,手臂上却有点微微的肌肉。开着台灯,一手拿着书在看,一手摇扇子……那画面,安然有点眼热。

    宋致远,其实已经在很努力的做个好父亲了。

    ***

    在安文野的记忆里,这个夏天她过得十分开心,不仅是因为她独立拥有了一个大房间,还因为她们全家马上就要开启第一次旅游了。

    八月十五号,宋致远和安然请好一个礼拜的假,带上俩孩子,俩孩子带上他们朋友的各式祝福和嘱托,坐上大吉普车,这就上省城去了。

    石兰省平均海拔1800米以上,阳城市海拔2600多,平时没感觉有什么不舒服的,可一路靠近海拔只有1400的书城时,安文野就发现这树怎么越来越多还越来越绿了呢?

    不仅绿,还多,阳城市大部分是干涸的黄土地,海子边才有红土,但越是接近书城那土壤似乎也颜色越深,她惊讶得“哇哦”叫,扒着窗玻璃一面看一面惊奇。

    当然,安然实在是被她一个又一个问题难住了,就换她去开车,让宋致远陪他们坐后排,给她答疑解惑。

    如果坐火车的话,从阳城市到书城只需要一个半小时左右,但开车就必须两个多小时,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是中午饭点了。

    胡文静已经提前告诉她婆婆,高美兰不许他们去住招待所,必须让他们全家去市委大院里住,因为她和严斐保姆三个人住着一栋独栋洋房呢!

    安然也就不跟她们客气了,直接把车子开到市委大院门口,保姆王阿姨已经早早的等在那里,他们双方没见过面,但她从早上十点钟就在那儿守着,一旦看见是阳城来的车,操着阳城口音的那就必定是高书记的朋友一家了。

    小猫蛋兴奋了一路,刚进书城却睡着了,感觉到车子停下来,她揉了揉眼睛:“妈妈,我们到严奶奶家了吗?”

    忽然,小手就被人拉住,那只手跟她一样软软的,小小的,她确定不是爸爸妈妈,也不是哥哥。

    “姐姐,我是严斐。”

    严斐只比她小一天,虽然也是五岁,可个头看着却像六七岁的大孩子,留着个解放军一样的平头,穿着海魂衫和军装裤,挺直得像一棵小松。要不是五官还能看出是严厉安和胡文静的儿子,安然下巴都快惊掉了。以前怯怯的,奶兮兮的小男娃,居然就有点小少年的意思了!

    主要是周身的气质,退去了那股娇气和羞怯,变得很坦荡,还有点坚毅……这变化,说脱胎换骨也不为过啊!

    小猫蛋也是傻眼片刻才反应过来,居然有点害羞,大概是为自己居然没认出这个好朋友而愧疚。

    安然看着也是想笑,一路上猫蛋胆子可大啊,结果才见着严斐就怯了,看来自己教的还是没高美兰教的好,“好了好了,小野不是饿了吗,咱们进去看看奶奶下班没,好不好?”

    想起吃的,小丫头就来劲了,反手握住严斐的手,哒哒哒就往院子里冲。

    高美兰分到的房子远不如房平东的“豪华”,只是一栋白色的三层小楼,也是满满的西洋风格,窗户都是弧形的。据说也是当年R军高级军官留下的,解放后一直是省城政府要员的住宿地,里头的摆设倒是很朴素,毕竟公家只提供房子,家具得自己置办。

    严斐带猫蛋上二楼,进了他的卧室,“姐姐我给你看个东西,你闭上眼睛。”

    安文野最喜欢惊喜啦,不仅闭上眼睛,还很虔诚的用手捂住。只听“哐当哐当”几声,严斐就叫她睁开眼睛。那一个个抽屉里,装的居然是五颜六色的糖果,一颗颗整齐的排列着,亮晶晶的糖纸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哇哦!”

    “这是水果味糖,有橘子味的,葡萄味的。”

    “是我最爱的味道!”

    “嗯呐。”严斐终于露出点害羞的笑容,像很小心的做了件事终于得到家长夸奖一般,“这是奶糖,那边的是巧克力。”

    其实这些糖安文野在家也是经常吃的,可在阳城市商店买到的跟他平时自己一颗一颗收集起来的真不一样,就连糖纸也不一样。

    她叼着一颗,“弟弟也吃。”

    “我不吃,姐姐吃。”他真的像个小大人一样,看着她,看着就要吃完一颗,立马帮她把下一颗剥好,还给递毛巾好让她擦手擦嘴,眼看着吃到第五颗,他就会像大人一样说不能吃了,吃多了就吃不下饭了。

    小猫蛋以前跟他在一起玩那都是当照顾人的姐姐,现在忽然角色完全颠倒了,她虽然挺享受,可心里总觉着有点遗憾。

    唉,怀念以前那个走哪儿都拽着她手的弟弟。

    一会儿,高美兰回来了,身后还跟着秘书,俩人一路走一路说话,主要是她说,秘书负责记录,“哎哟小安你们到一会儿了吧?”

    “刚到呢婶子,您先忙。”安然可不敢打扰大忙人。

    “工作嘛,哪有忙完的时候,小刘你先回去吧,事情就按我说的你写个方案出来,明早九点过会。”她一面把公文包放门口的柜子上,一面交代着。

    安然算是见识到了啥叫大忙人,她在阳城虽然也是一人分三人用,宋志远虽然也忙,但都不带这样的。

    “要不是你们来,咱们高书记今儿可没时间回家吃饭,要吃也是跟刘秘书一起吃,边吃边说,有时候饭都冷了也说不完呢。”保姆笑着说。

    高美兰无奈笑笑,但她实在是太严肃了,即使是笑也不会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反而像一个严苛的班主任。

    安然细心的发现,她的两鬓居然多了几根白发!离开阳城的时候还没白呢,说明这两年真的太累了,不仅身体累,心更累,毕竟一个从地方上调上来的女同志,忽然当了市里的一把手,她必须用能力和魄力服人,要是没点真本事,早让原先的班子排挤成边缘人物了。政治,无论是哪个年代都是残忍的。

    “你还在市工会吧,工作开展得怎么样?我听文静说你现在搞了个困难女工合作社,是真的吗?”

    她温和而不失严厉的目光看过来,安然就不由得正襟危坐:“是的,为了解决困难女工生计问题,目前一共吸纳了520名女工,联络28家单位两两结成对子,实现80名女工借调,正努力达到资源的最优配置。”

    高美兰来了兴致,让她具体说说是怎么个做法,安然一五一十毫无保留的说了,当然也得顺口提起阳二钢食品作坊的事,经过一年的努力,现在她们已经不仅仅是做梨膏糖了,还有山楂糖和枣糕,取材都是长平村的梨子山楂和枣子,自从农药厂停工后,工人们没了经济来源,也跟着李翠珍老太太干起了挖野菜摘野果的活儿,安然嘱咐宝英为首的妇女家属们,别管谁送来的都收,只要果子品质过关,不能搞区别对待。

    毕竟,老百姓是不知情的。

    妇女们手艺好,吵吵嚷嚷住了好几年,配合默契,再加上原料好,用料足,包装纸也是独树一帜的漂亮,做出来实在抢手。

    现在阳二钢出产的各种小食品,已经直接被市百货公司所“承包”,一旦生产出来,包装好,对方就会派车过来拉走,都是当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搞拖欠款的。

    高美兰听得高兴,拍着膝盖说:“好,妇女们只要有工作做,这一家老小三代人的命运就不一样了。”

    “小王啊,你是不知道,咱们小安同志是个能人。”

    保姆王阿姨笑着打趣:“能不能的咱们先不说,反正我就觉着怪漂亮,仙女儿似的!”

    哪个女人不喜欢被人夸漂亮呢?妈妈被夸,小猫蛋与有荣焉,“我妈妈是仙女儿!”

    “那你是啥?”高美兰故意问。

    是人呀,是安文野呀,大眼睛眨巴眨巴,她有点没听明白奶奶的意思是问哪方面,正纠结着不知道咋回答的时候,严斐抢答:“姐姐是小仙女儿!”

    大仙女生的小仙女哟,小猫蛋很满意这个答案,挺着胸脯说:“对。”没戳。

    所有人哄堂大笑,哪怕是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宋致远也笑了,他闺女可真一点也不谦虚啊。

    “谦虚啥,谦虚是对凡夫俗子的要求,你们家小野是天才。”高美兰早就听胡文静念叨了,小野以五岁低龄考了全市第一名的数学成绩,这次来就是参加数学竞赛省级决赛的。

    严斐虽然也挺聪明,但各个学科发展挺均衡,没有特别出挑的,也没有落后的,可安文野就不一样了,她现在字不认识几个,数字和符号却认识了一大堆,严重偏科啊。

    双方都这么熟了,安然也没必要商业吹捧,反正严斐的优秀和变化是看在眼里的,心想回阳城跟孩子妈说一下,她不知得多高兴呢。

    吃过饭,高美兰也不午休,邀请宋致远上书房详谈,安然识趣的带几个孩子出门溜达了一圈。市委大院所在的红星大街是现在整个书城市最繁华的地段,大街上车来车往,虽然三分之二都是自行车,但饶是如此也足够让铁蛋和猫蛋惊奇了。

    “妈,这儿咋老有人锯木头?”铁蛋有点疑惑,大城市还有木材加工厂吗?

    “啥锯木头?”安然正跟严斐说话,一时没注意这边。

    “妈,那是啥呀?”铁蛋忽然又指着一个“轰隆隆”呼啸而过的铁家伙问。

    那玩意儿不是自行车,因为它有三个轮子,也不是小汽车,因为它没车厢车兜。

    “摸驮车呀哥哥。”

    “摸驮车?”

    “我在海城见过哒,不骗你哟。”

    铁蛋拧着眉头,很是费解:“那我咋听着像锯木头呢?”

    安然肚皮都快笑破了,一字一句纠正:“是摩托车,不是摸驮车。”搞了半天他以为的锯木头的声音是摩托车声音啊!她的傻儿子哟,以后有空确实得多带他们出来走走,小孩子不一定要穿多好,但多出去走走见见世面是必须的。

    ***

    修整了两天,第三天是个礼拜天,数学竞赛省级决赛的日子到了,宋致远像普通的考生家长一样,昨天没事的时候已经提前来踩好点,此时开车载他们来到书城市一中。

    铁蛋带着妹妹,拿着准考证走进考场,因为全省进入决赛的学生不少,决赛分为两部分,笔试和当场竞答,笔试成绩占50%,竞答也是占一半,如果总分相同的则以竞答分高者胜出,如果两部分的分数一模一样,则加试十分的附加题。

    笔试安然倒是不担心他们,因为为了公平起见全是选择题,而且还是带拼音标注的,对小野挺有优势。

    她跟宋致远就一直在车上等着,像两个送考高考学子的家长。“诶你说,咱们怎么就在鸡娃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了呢?”

    “什么鸡娃?”

    安然正想给他解释一下,忽然眼前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张怡也来了?”

    宋致远看过去,“哦,房明朝也来了。”房平东没时间,自然是张怡陪着来的。

    他对房明朝这孩子挺有好感,毕竟长得好看又有礼貌的孩子,即使是不通人情如他也是喜欢的。

    可是,他没想到他的妻子居然喜欢到直接开车门下去,主动过去打招呼,还跟人保姆有说有笑,最后甚至邀请保姆上他们的车。

    张怡简直受宠若惊,她也是等安然离开后慢慢试探明朝才问出来,原来安然不是普通妇女,人两口子都是职位不低的干部,跟房政委来往也不逊色。房平东家世虽然不错,可那是在首都,在阳城他也就是个军区长官,优势不明显。

    两个人很快称姐道妹,安然左一声“张姐”,右一声“张姐”把她哄得笑哈哈,虽然宋致远脸色不好看也不怎么搭理人,可张怡很快放松警惕,跟安然说起来:“明朝这次准备得很好,肯定能拿奖,拿第一名。”

    宋致远内心:呵,我闺女牛。

    “对了,你们家孩子也是来参加竞赛的吗?多大了?”

    安然故意不说安文野,“十一岁了。”

    “哎哟那跟明朝差不多,学习肯定不错吧?”

    安然笑笑,只说还行,但转而抱怨起孩子不听话,调皮捣蛋,总给她惹祸什么什么的,反正带孩子的妇女最感兴趣的话题不就是婆媳、丈夫和孩子吗?聊其它两个安然怕她有戒心,可聊孩子在她这种以主家孩子为自己孩子的人设里却是正合适不过的。

    果然,很快,两个人越聊越开心,仿佛失散多年的亲姐妹。

    宋致远听得都烦了,他能明显感觉出来妻子在巴结这个女人。

    不过是房政委家保姆,就值得她如此巴结,宋致远心里是又气又郁闷,自己这丈夫是有多失败,居然让她堂堂一个科学家的妻子去巴结一个军官家保姆?

    张怡在军区大院没朋友,那些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保姆,她自诩风度也不愿跟她们嚼舌根,现在好容易遇到一个脾气相投、爱好相同,就连价值观也高度一致的女干部,她只觉这干部真是上天为她量身定制的“好朋友”。要是能跟她把关系处好了,以后如果自己想给丈夫和孩子找个好工作,还不简单吗?

    真是想想就来劲。

    安然面上和和气气,其实心里都快恶心吐了,做了二十多年“好姐妹”,反正上辈子的自己是真心把她当好朋友,对她的喜好一清二楚,时不时还会给送价值不菲的礼物,甚至曾经想让宋虹晓认她当干妈。

    聊着聊着,门口忽然出现一个矮矮的红色小身影,安然看了看表,这也才考了半小时吧,咋安文野就出来了?

    “爸爸!我考完啦,只有一题不会做哦。”

    宋致远抱着她,心头一紧,“什么题?”

    “让我算两个人是多少根手指,我觉得这个题目是错的。”

    “嗯?”

    小猫蛋搂着他脖子,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因为不是每个人都有两只手呀,也不是每个人的手都是五根手指头,没有前提限定条件,这就是无效的。”像独臂爷爷就只有一只手,她怎么知道问的是哪一种情况呢?

    像酱油姐姐的妈妈,一只手只有两根手指头,这又怎么算?

    毕竟,妈妈说了,这世界上并不是谁都健健康康,完完整整的,有的人因为很多原因会失去他们的双手,可就是这样他们也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最值得敬佩的劳动者。

    宋致远很满意他闺女小小年纪就具备唯物主义辩证思维,这个题确实不严谨。这样的话,不得分也无所谓,因为不是她的问题。

    一百道选择题,原本给的考试时间是一百五十分钟,也就是每道题一分半,已经算很紧了,可安然看她闺女就只花了三十分钟不到,相当于18秒做出一个题!

    这是啥速度啊,安然惊叹不已,这脑子的反应速度得多快啊?十八秒她连题干还读不完呢!难怪每次带她去菜市场她要抢着算账,这就是个行走的计算器啊!

    自己生的哪是孩子,分明是计算器啊。

    又过了半小时,才陆续有考生交卷出来,房明朝属于不是特别快,但也不慢,还是提前了半小时出来的,铁蛋就不一样了,他和廖星月愣是磨蹭到最后一秒钟打铃了才出来的,那一张黑脸都成了苦瓜,“妈呀这也太难了,打死我也不来了。”

    出场先抱着妈妈嚎一嗓子,再听妹妹和星月在那儿呱唧呱唧对答案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作为陪跑的,就不能有尊严的,开心的陪跑吗?为啥要受这种罪啊!

    不过,看样子,还是安文野考得最好,因为她只有一题选择了放弃,房明朝其次,有三道题不会,四道题拿不准,星月有十几道题都不会,拿不准的那就更多了,不过也比铁蛋强。

    安然:“……”这就是班主任说的不粗心能考数学第一的包文篮吗?老师说话真含蓄啊。

    吃完饭,下午紧接着就是竞答部分的分组,一共三十个题,不像后世,没有必答题和选答题,全是抢答题。这也就意味着必须要组队,以十人为以团体,分一半按团体算,一半在团体里以个人表现再另算,反正赛制挺复杂,安然搞不懂。

    也没时间搞懂,因为很多上午考得不理想的孩子直接就放弃了,比如包文篮,死也不要再进去,她都生气了,好话歹话说尽没用,这孩子在这种场面上咋就这么怂,这么怯呢?

    即使成绩不理想又怎样,就当进去见识一下大场面呗。安然悄悄把怂货儿子的准考证交进去,盖了个戳,不去也得去,哼。

    分组是以准考证号中间两位为一组来分的,这就意味着,如果是同一个考区来的,很大概率会分到同一个答辩组,包文篮、房明朝、廖星月,以及其他五个阳城市来的考生,和“考神”安文野被分到了同一个组。

    包文篮那看不见人生希望的眼睛忽然就亮了:这是妹妹要带飞我啊!

    第80章 三更合一

    第二天一早, 一大家子陪着两个“蛋”来到书城市体育馆门口,这一次因为决赛是全程公开的,场地也足够大, 家属都可以进去。

    安文野梳了两个高高的小揪揪, 留海一会儿就湿了, 安然已经有经验,多带了两个小夹子给她别上去, 露出饱满的额头,一身绿色小军装,别提多威风了!

    当然,铁蛋穿得也威风, 还带着红五角星帽子呢, 两条腿又直又长, 腰带把裤子系得高高的都快到胸口了,有种脖子以下全是腿的错觉。

    他们刚到一会儿, 阳城市这个小队的也到了, 安然和宋致远也不掺和孩子的事, 就坐在观众席里第二排,让他们叽叽呱呱商量去。

    不过, 他们这队也有个例外,有个大一些的男孩子,不是阳城的, 是上一个组落单的, 叫张一帆,本来是阳城市隔壁赵河市的。十二岁的他看起来颇为懂事,还知道给队员们分派任务,懂得防守有道和打组合拳。

    他问了一圈几个队员的复赛成绩, 发现都没他的高,就说:“那我来负责抢答吧,我不会的你们再答,怎么样?”

    房明朝和廖星月听着怪怪的,他复赛成绩高,他都不会的,其他人还能会吗?这句话好像逻辑不通。

    但大家还是都说好,毕竟团队协作嘛。可铁蛋不乐意啊,他可是来衬托他妹的,甚至他觉着他们一个队都是衬托他妹的,“那我妹呢?”

    谁不知道啊,谁抢答的多,分数就高,得奖的几率就越大。

    “你妹谁啊?”张一帆也有点不爽,这人看着村里村气的,怎么还质疑他的安排。

    铁蛋指指从一开始就被排除在外的安文野,心里更不爽。

    “就她?这才几岁啊,走了狗屎运进决赛,让她抢答,她能答个啥?”他以为,这个小丫头就是来玩儿的。

    “我妹走狗屎运?你知道我妹考了多少分吗你?”铁蛋火气上来了,安然看着不对劲,赶紧过去拉了他一把,“好好商量,大家都一起出出主意呗。”

    铁蛋怒火未消,挑着眉头说,“他说我妹走狗屎运。”

    “哎呀,看你急的,多大点事,你看你妹急眼没?”安然把他拉到一边,小声说。

    嘿,安文野还真是,人家背着小手手,老干部似的在边缘地带溜达呢,哪里管别人怎么说她排挤她。看看场馆布置情况,观察观察别的小队,再数数观众席上一共有多少排凳子,从而计算一共能坐多少人……人忙着呢!

    “咱们有理不在声高,他要怎么说怎么说,反正到时候你俩多抢几道题不就行了?”安然怕到时候在台上争起来,又说,“但即使是抢答,也要有团队意识,因为你们答错的话,整个队都会扣分。”

    铁蛋撇撇嘴,“我就看不惯他那样,我妹年纪小咋了?我妹就是最聪明的。”

    安然摸摸他脑袋,好说歹说又劝了一会儿,让他不许冲动,别跟个刺头似的。这孩子,她刚见到时候可是有点城府,非常能沉住气的,越长大他越冲动,变化实在太大。

    一会儿,商量得差不多了,各个小组坐回座位上,进了决赛又愿意参加答辩的一共有一百六十二个小同学,分成四轮,每轮四个组,胜出的一个组再来一场……相当于,如果想要最终获胜,就必须进行两场答辩。

    宋致远把闺女小水壶打开,倒了一杯开水,吹啊吹,吹到温了,赶紧让妻子给她送过去。

    因为小猫蛋怕热,书城的夏天比阳城更热,饮水量也大增。

    可再怎么增加,也没一会儿就要喝一杯水的啊!

    安然打趣他:“怎么,现在不嫌吹过去会有细菌了?”你当年可不这样啊,你闺女摸你一把白衬衫你孩子都不管了立马就要换的宋大工程师。

    宋致远脸色平平,“别渴到孩子。”口渴会影响心率和呼吸,血氧浓度,最终影响到大脑思考能力。

    安然存心想逗他,“那你就不担心你老婆渴不渴?”

    宋致远挑挑眉,默默从身后的旅行包里摸出一把军用水壶:“温的。”

    安然不信邪,“你猫猫还没饿,那你老婆饿了怎么办?”

    宋致远又从包里摸出一盒饼干,“你吃。”

    “这可是你闺女最爱的钙奶饼干,吃上瘾的,待会儿我吃了她吃啥?”

    “别告诉她。”

    安然很想哈哈大笑,但忍住了,这男人还不错,虽然表面上啥都是他的猫猫优先,但她能感觉出来,在他心里她跟小猫猫是平起平坐的,甚至她还更胜一筹。

    “猫猫是闺女,你是爱人。”他居然附耳过来,轻轻说了一声。

    这算是突如其来的甜言蜜语吗?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快五年,铁树开花了啊。

    安然脸红了一丢丢,“讨厌,边儿去。”什么爱不爱的,他们就是合作养娃的关系。

    随着比赛开始,两口子正襟危坐,眼睛就全放两个“蛋”身上。他们抽到的上场顺序是第二轮,可以看看第一轮的哥哥姐姐怎么表现的,题目也是从易到难,前十题是基本的两位数以内加减法,基本四个组每个组都能抢到两题左右。

    中间十题对于四年级以下的孩子来说有一定难度,但不是很大,时间充足又有草稿纸的话,还是都能答出来的。

    问题是,每道题一念完,就要开始抢答,你不抢你就失去了得分机会。

    安然的心情逐渐紧张起来,忙看向两个“蛋”,一个抬头看天,想待会儿要怎么帮妹妹多抢几道题,他上场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帮妹妹,然后让妹妹带飞,嗯,就是这样。

    另一个小手一背,想啥时候能结束她等不及要去动物园了……倒是两个都不紧张。

    到最后十题,那难度就有点高了,哪怕安然也得时间充足的情况下,好好设未知数列方程式才能算出来的,抢答所需的时间越来越长,前面竞争激烈的四个小组逐渐有两个不行了。

    不过,饶是如此,能来参加决赛的孩子都不是普通孩子,无论是反应速度还是计算能力都比安然这成年人快,很快有一个组得了18分,胜出。

    稍作休息,轮到阳城组了,安然赶紧推了推拿着本书在看的宋致远,“你闺女上场了。”

    铁蛋估计是跟张一帆置气,主持人题目还没念完,他就把抢答按钮按下去了,每次都赶在张一帆前零点一秒,你说他能不气?

    不过,铁蛋还是天真了,他以为只要他下手够快,妹妹脑子够快就能抢到先机,可哪里知道别的组比他还快,又比他抢先了零点一秒,最开始的十个题里他居然只抢到四个。反正不管会不会,先抢到再说……后果就是,有两个组回答错误,被扣分了。

    十个题里报废两个,剩下八个里他只抢到四个就够他郁闷的,结果张一帆嘴巴比安文野还快,虽然没按到按钮,但还是靠一张嘴抢答了三个。

    白为他做嫁衣,除了铁蛋有点气恼,其他人情绪正常。

    张一帆终究是孩子,没忍住得意之色。

    宋致远看得直摇头,他总觉着按平时闺女的反应,不应该这么慢啊,四个被别人抢了三个,是不是有点佛了?

    “佛”这个词,他是跟妻子学的。反观身旁的妻子,却一点也不着急,还饶有兴致的欣赏起周围的环境。“你就这么相信他们?”

    “一方面我相信他们兄妹俩肯定会紧密配合,但就是没拿奖,能成功走到决赛也已经相当不错了,不是吗?”不能以成年人的眼光来看试题难度。

    反正,如果是她,上四年级的她,肯定是走不到决赛的,或许都没勇气站上这个赛场,被几百名不认识的大人盯着看,没有纸笔,没有计算器,更没有算盘,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心算那么多题目。

    她承认,她是做不到的。

    她安然只是个普通人,不是天才,但她知道对天才要多一些宽容。

    正说着,题目到了中间难度的十个题,铁蛋开始紧张了。

    “第11题,向红家养了八只鸡,十只鸭,三只兔子,问一共有多少只脚?”主持人清脆的声音方落。

    “啪!”铁蛋把按钮按下去,看向妹妹,这种比鸡兔同笼还简单,他妹闭着眼睛都知道。

    谁知道安文野却不回答,在张一帆忙着算的时候,她居然把眼神投给了廖星月和房明朝,意思是让他们快抢答。

    星月还没算出来,明朝高声道:“30只脚。”

    “回答正确。”

    铁蛋觉着,自己今天真是出师不利,妹妹怎么就这么“佛”呢?给她争取来的机会她愣是拱手相让。不过,话虽如此,下一题再按抢答器的时候,他更快了!

    宋致远也有同样的疑惑,“小野怎么不回答?”在他看来就是用脚趾头也能做出来的题目。

    “她在让着朋友,你没发现吗?”但凡是星月和明朝会的,她都让他们先答,可要是张一帆会的,她就抢过来自己答了。

    小丫头,还知道分亲疏远近呢。她知道星月姐姐和明朝哥哥也是大老远来参加比赛的,只要他们会,她就不想让他们无功而返,已经给妈妈买了裙子,今天得不得奖她并不看重了。

    “第13题,小明用锯子锯了三次,一根木头被锯成几段?”

    主持人话音方落,铁蛋又按下了抢答器。

    这一次,安然看向廖星月,小姑娘非常迅速而清脆的报出:“四段。”

    “回答正确。”

    ……

    一连十个题,铁蛋抢回来四题,房明朝廖星月和安文野各一题,又“便宜”了张一帆一题。

    终于,宋致远看着都没劲了的时候,最难的十个题终于来了。

    “接下来是这一轮的最后十个题,对于十二岁以下的小朋友来说有一定难度,大家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孩子们齐声回答,就数铁蛋声音最大。

    安然无奈极了,这孩子,今儿可真是委屈死他了,估计在阳城几年都没吃过今天这么多的气。在大院里,他带领的野蛮派跟菜疙瘩为首的“官宦子弟”,那是势不两立的,“斗”了这么久他也从没吃过亏,可在这儿,他的目的只有一个——给妹妹争气。

    偏偏妹妹是个不争不抢的,唉。

    “第21题,向红从家到学校跑步来回要十四分钟,如果去时步行,回来时跑步一共需要十八分钟,那么向红来回都是步行需要几分钟?”

    铁蛋没想到居然这么难,前面的二十题他虽然也不是全会,但至少有个眉目,这题题目长得要死他还没捋顺呢,下意识就按了抢答器。

    安文野一看星月和明朝都正低着头算呢,就不等了:“22分钟。”

    主持人眼睛一亮,“回答正确。”

    铁蛋松了口气,看张一帆还没算出来呢,心里就得意道:哼,也不看看我妹是谁。

    “第22题,请口算35+79+168—21—47等于多少。”

    这可是妹妹最擅长的,铁蛋“啪”一按,安文野就报出答案:“214。”

    “回答……正确!”主持人没想到这么个前面二十题都表现平平无奇的,年纪最小的参赛选手居然把这么难的题目算出来了,速度还如此之快。

    她忽然停下主持节奏,“我能问一下这位小选手,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安文野站起来,只刚比桌子高一点点,露出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我叫安文野,今年五岁了。”

    这句话,引起场上不小的骚动,观赛的老师和家长们,议论纷纷。“这才五岁啊?”

    “看着也确实像五六岁,算术学得可真好!”

    “可不是,我家那个,五岁的时候还连一把脚趾头手指头都数不清楚呢。”

    “也不一定,加减法谁不会啊,她要会做乘除法我就服她。”毕竟,在他们看来,五岁的人肯定没背过乘法口诀。

    可他们注定是要失望了——“第23题,请口算7×14×8÷4÷14等于多少。”

    刚说到“等”字,铁蛋就把抢答器按了,小猫蛋口齿伶俐地说:“14。”

    “轰——”一声,体育馆沸腾了,有的条件好的家长,拿着计算器正在按着呢,她居然没动手,也没走心,耳朵里一过就出来了?!

    可要说她作弊吧,又不至于,因为她的小手乖乖放桌面上,眼睛也没四处乱看,一直看着主持人,她怎么在真么多双眼睛下作弊?

    不过,更让他们震惊的还在后面,主持人拿出一张卡片,里头画着密密麻麻的田字格,小田字格组成大田字格,一眼看去压根看不清是几个,她忽然说:“第二十四题,请问这张卡片上有几个正方形,几个长方形?”

    她只是晃了一下,就把卡片收起来了,注意力不集中的孩子压根看都没来得及看清,哪怕看清了,脑海里也不一定记得住,哪怕记住了图形,也得好好的数一下,对吧?

    这是正常人的思维模式,没错。可安文野不是正常人啊,她对数字和图形是相当敏感的,记性又好,就这么一眼,图片就像刻在脑子里一样,而且她能准确捕捉到图形的各块结构、组成,哪怕只是变了一下方向,她也能认出来。

    这一次,没人敢抢了,铁蛋也没看清啊。

    安文野看向哥哥,意思是:哥哥你咋不按抢答器嘞?

    铁蛋呆若木鸡,他不确定妹妹会不会,万一不会他按了的话就要扣分的,此时的他决定化攻为守。

    安文野见他呆呆的,其他人也都在拧着眉头的回忆图片,嘴唇蠕动似乎是在数数,她再也忍不住,悄悄踮起脚尖,吃力的把手伸过去,按下抢答器,“长方形8个,正方形18个。”

    “回答……”主持人看着标准答案,停顿了下。

    场内所有人,包括大人和孩子在内,全都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看着主持人。

    安然没忍住,看向身边的宋致远:“对吗?”

    “嗯。”

    得吧,这父女俩都是一样的,看一眼就能记住,眼睛能当照相机用的。

    “回答正确。”场内响起热烈的掌声,包文篮和小伙伴们直接站起来给她鼓掌,小脸激动得通红。

    于是,接下来的场景就是:主持人念题目——铁蛋按——猫蛋答——群众鼓掌,循环往复。

    最难的十个题,全是安文野答出来的。

    能答出来不奇怪,奇怪的是,她才这么小大,计算速度如此之快,如此之猛……可以说,按计算器打算盘也没这么快的。

    因为她打响了头炮,接下来两轮,虽然小选手们都十分努力,十分优秀,但终究有种珠玉在前的感觉,把大家伙都衬得黯淡无光了,仿佛月亮旁边的星星。

    没有月亮的时候肯定是引人注目的,可与月亮同辉时,就变成了不起眼的陪衬。

    至于第二轮其他人表现怎样,其实观众们压根没时间看,他们的目光一直被这个五岁的小女孩所吸引……包括第一排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

    “师父您看怎么样?”韩启明微微垂首,问老者。

    老者头发眉毛胡须全白,但面色红润,声如洪钟。他克制着音量,点点头,“不错,好苗子。”

    数感强,几何直观感也还行,最强的还是数据分析和运算能力,至于符号意识、空间观念、模型思想这几个大块,应该是年纪小,还未有涉猎。

    当然题目是省里出的,也没怎么涉及到这几块。

    韩启明嘿嘿一乐,“去年我就注意到了,当时才四岁,这一年耽搁了啊,不然……”

    师徒二人叹息一声,看着小姑娘因为毫无悬念取得了第一名的成绩,被一群孩子围住,笑嘻嘻的不知道说些啥。

    “另外一个,就是那个戴眼镜的矮个子男孩,师父您看见了吗?本来我在赵河市的时候也留意过,也有一定的天赋,但终究是不如这个女孩。”

    其实,他说的就是张一帆。

    张一帆是阳城市隔壁,赵河市革委会主任家的孩子,他一到赵河市,那边就“灵通”的得到了消息,把孩子带来见他,美其名曰“请韩教授指导”。但那孩子确实是有点天赋的,他卖地头蛇两分面子也可以,可谁想到今天表现这么差。

    另一个原因嘛,现在各地都在有样学样清算这些人,曾经的地头蛇也只能夹紧尾巴做人,他不用像去年一样忌惮他们了。

    但是,他知道师父眼力过人,他到基层好几次,就挑出两个人,怎么着也得让老人家亲自过目才行,是去是留看他意思。

    结果呢,老者看过去,摇头,“胜负心太强。”

    “那个叫安文野的小姑娘,倒是不错,方便的话,待会儿咱们去跟她父母说几句话。”

    韩启明苦着脸,他已经请过好几次了,结果人两口子都不带搭理的,跟他是拐小孩的人贩子似的,防备得很。

    但师父七十多岁的老人家都来了,他只能硬着头皮走到另一边观众席的第二排,“两位同志你们好,又见面了。”

    宋致远和妻子对视一眼,“什么事?”别想又来拐带我闺女。

    他的防备是写在脸上的,韩启明结巴了,他但凡有点好脸色不这么抗拒,他都还能腆着脸说几句,可这样难看的脸色,他就……

    倒是安然,她听陈媛媛说过这个韩教授,他在出题的时候照顾到小猫蛋,判卷的时候也挺照顾她的,说明内心是真欣赏孩子。遂笑着问,“你好,有什么事吗?”

    韩启明松口气女同志好说话就行,于是他把自己师父想要跟他们说几句话的要求,非常客气的说了,末了还问一句“您二位觉得可以吗?”

    快五十岁的教授对他们称“您”,安然还真有点不自在,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又拐了拐丈夫。

    宋致远本来是不想搭理的,可看见老者的一瞬间,他难以置信的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又戴上去,喃喃道:“这是姚老?”

    韩启明一愣,“你认识我师父?那咱们可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啦。”心里也纳闷,这人年纪轻轻,莫非还是师父的忘年交?毕竟,他师父那是十分不拘一格的人,只要脾气对他胃口的,无论老幼他喜欢就是喜欢。

    姚老交朋友,不在乎年龄外貌家世,非要概括的话就一个字——缘。

    宋致远点点头,起身整理仪容,十分慎重的走过去,跟姚汉光打招呼。

    姚汉光老爷子也很意外,“哎呀小宋,你怎么在这儿?”

    安文野比赛结束了,笔试的成绩也出来了,两相一加,毫无疑问她就是第一名。当然,因为被她带飞一丢丢,阳城队的大家,成绩都不错。

    哪怕是铁蛋,笔试不怎么样,但人形抢答器尽职尽责,团队竞答分数高,也跟着得了个不错的名次。

    大家伙在夸小野的时候少不了也会夸他,要是没有他的快人一手,就是有诸葛亮在里头也没用不是?他胸脯都快挺上天了,人生中第一次尝到“合作”的滋味。

    小猫蛋奖杯也捧上了,看见爸爸妈妈在跟一位老爷爷说话,顿时高兴得小兔子似的蹦跶过来,把奖杯交给妈妈,一跳,就猴子似的扒在爸爸身上了。

    刚才还沉稳大气的好孩子,秒变树袋熊。

    安然心里再次感慨,珍惜她还不知道害羞,随时随地想跟你亲近的时候吧,用不了多久她就不会这么善于表达情绪了。

    姚汉光捋着胡子哈哈大笑,“难怪,原来是虎父无犬女。”

    看着这个年轻后生,有家有口还有了人气,这是好事儿。

    科学家也是人,也应该有七情六欲,小宋以前就是太克制,太内敛了。他颤巍巍的站起来,朝安然伸手:“你好,你就是小宋的家属吧?”

    安然几乎可以说是诚惶诚恐,双手握上,这可是姚汉光啊!目前华国最有名的数学家,也将是未来五十年内经常被人津津乐道的数学大家,老先生根植的是应用数学领域,将数学理论应用于其他学科,譬如物理和化学,尤其在今后世界局势风云变幻的五十年里,他的运筹学和博弈论、信息论,那是相当出名的。

    五十年后,应用数学最常用的两大领域就是计算机和经济学,可以说这位老人的很多研究就是为这两大领域打基础的,以后的计算机、互联网、区块链……任何一个领域的专家,提起他,都是奉若仙师。

    她一个商人,肯定不知道这些。但她曾经在宋致远的遗物里看见过这个名字,他记录在小本子上的,因为不知道是什么人,所以她当阿飘的时候就特别留意,这才知道华国居然出过这么一位大家!

    真是数学界泰斗级人物啊!

    安然觉着,自己这一趟重生真是值了,能亲眼看见这么多时代弄潮儿,并与他们产生交集,老了要是能上知乎匿名发个帖吹个水,那可真是够本了。

    曾经,宋致远大学时候的数学老师就是姚汉光,师徒二人也算惺惺相惜,互相欣赏。后来宋致远回海城709,跟他偶尔还有书信联系,后来自己被下放到石兰省大山区,为了不牵连其他无辜的学者,把对科学研究的损失降到最低,他就主动断了跟所有人的联系,包括这位曾经亦师亦友的姚老。

    这一断,就是十一年。

    宋致远这人吧,确实是缺根筋,他心里敬重人,可都恢复自由这么长时间了他愣是没想起写封信问一下,或者经过京市的时候登门拜访一下。

    就连他在709的导师,他也只是电话书信联系,回去开会啥的也想不起去看一眼……安然真的想给他竖大拇指。

    就这样冷情冷性的人,还能让这些泰斗级人物记得他,不仅大佬记性好啊,他也有值得记挂的点不是?你还别夸他,一夸人还要骄傲呢!

    偶遇恩师,那当然是要一起吃顿饭的,告别了同样是陪太子读书的顶头上司贺林华两口子,让他们仨男人聊着,安然带着孩子先去开车,出去找饭店。

    现在的省城她不熟,不过书城宾馆是几十年的老招牌了,去那儿准没错。她把车停好,小猫蛋就刺溜跑下去,高兴得一蹦一跳,颠颠儿的。

    包文篮一路上都在研究她的奖杯,又看又摸还上牙咬的,此时看见饭店,立马将奖杯小心翼翼用衣服包好,紧紧抱怀里像兜着个孩子似的。

    “放车上吧,吃饭没地方放。”安然简直哭笑不得。

    “万一被人偷了咋办?”这可是他妹的劳动成果,人生中第一个奖杯呢!还是他俩团结一心,精诚合作的胜利果实,就是每天三柱香的供着,也是值得的。

    安然:“……”手痒痒,想揍人怎么办。

    他们刚点好菜,宋致远和韩启明搀着姚老也来到了。因为不确定老人家牙口怎么样,但大抵是不怎么好的,毕竟人老是先老牙齿,安然就点的几乎全是清淡好消化的菜品,她一面吃,一面还得看顾两个蛋,尤其是猫蛋,她给点了一份十分高档的在阳城吃不上的酱爆大虾……也是一大桌子上唯一一道口味稍重的菜。

    小丫头不知道这些大人为啥总看她,反正她就自己端起小碗碗,等饭饭。妈妈会帮她把大虾剥干净,粉白色的虾仁放在碗里她一口一个,嚼得双颊鼓鼓囊囊的,小脑袋忍不住就晃来晃去,就差在脸颊上写“美味”两个大字了。

    不过,她从小接受的家教就是尊老爱幼,看见白发苍苍的姚老,她很规矩的跳下板凳,走过去问:“老爷爷您要吃虾虾吗?我妈妈剥的虾虾,超好吃哦。”好舍不得鸭,她吃过最美味的东西就是虾虾啦。

    奶声奶气的玉团子,知道照顾队友,懂得关爱老人,即使是最喜欢吃的来之不易的好东西,也要先孝敬桌上的长者。姚汉光知道没有人天生就如此,还是家庭教育的问题。

    “小安同志,小宋能得贤妻如你,实乃大幸。”

    安然被这么高的评价砸晕了,她其实心里知道,别人对她最多的评价就是“泼妇”,虽然有点工作能力,但大部分不了解她的人还是觉着她配不上宋致远,可现在,首次见面的老人家居然给这么高的评价……说高兴都不准确,她有一种自己的努力终于被人肯定的幸福感。

    姚老客气的谢过小丫头,主要还是跟宋致远聊他的工作,不能保证包厢外是否隔墙有耳,俩人说得云里雾里像打哑谜一样,安然也没心思听,她忙着给两个孩子夹菜呢。虽然主要是宴请姚老,但俩孩子好不容易下一次馆子,她还是点了好几个他俩爱吃的菜,像鱼啊虾啥的,都是小猫蛋有的铁蛋也有。

    小猫蛋眼巴巴看着呢,妈妈做啥都是把她的和哥哥的一样多,就连鸡蛋汤,也是一人盛一碗。

    也不对,不是完全鸡蛋汤,里头还有一些黑黑的,软软的吃起来像海带味道的菜菜,她觉着特好喝,特香!

    “妈妈这是什么菜菜?”她用嘴巴“呲溜”吸进去一片。

    “紫菜,这是紫菜蛋花汤。”阳城人,没几个吃过紫菜的,因为阳城市是石兰省最内陆最落后的地方,山高路远又干旱。

    “是紫色的吗?可是,可是黑色的鸭。”

    安然还真想不出来,她哪里知道这些冷知识哟。

    “紫菜是一种海藻,它在海水里是紫色的,晒干后叶片被氧化才会变成黑色。”宋致远虽然跟他们聊着天,但耳朵一直注意着这边。

    “那什么又是羊化呢爸爸?”

    “是氧化,氧气的氧。”

    氧气小猫蛋知道,爸爸说过这是她呼吸的东西,“是菜菜和空气里的,的氧气发生化学反应吗?”

    宋致远还没说话,姚老带头“啪啪”鼓掌,“我说呢这小姑娘怎么这么聪明,原来是你没少教。”一般的家长,忙生计还忙不过来呢,谁有空给孩子说这么多,更何况很多人也不懂。

    他是真为宋致远高兴,一个好的,优秀的科研工作者也可以是好丈夫,好父亲,好儿子,并不一定要不通人情的榆木疙瘩才是科学家。

    说到这儿,他就不得不开口了:“小宋,我们举办这场知识竞赛的目的你也知道了,咱们少儿组选的就你闺女一个,还有那个叫房明朝的小男娃算半个,但他年纪大了,不是最适合……你看你闺女你是怎么打算的?”

    宋致远夹菜的手就顿住,干脆放下筷子,“我们现在只想让她度过一个快乐的童年,对不起姚老,希望您能体谅我作为一个父亲的心愿。”

    安然没想到,这呆子居然能说出这么有礼有节的拒绝。

    姚老呵呵一笑,“你的心愿我能理解,我的意思是,如果时间允许的话,她每个礼拜由我和启明给她上四节数学课怎么样?我们不会勉强她,先让她适应一段时间,如果真的不喜欢,咱们再从长计议,如何?”

    宋致远顿了顿,看向妻子。

    似乎是怕他们不同意,姚老又说:“这个课程等你们搬到书城再说,现在小姑娘还是回去该学什么学什么,把基础打好。”

    宋致远也没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感觉他们不久的将来就要搬来省城似的?就连前几天高美兰也是这样的口气。

    而安然想的是,一个礼拜上四节额外的数学课,其实也就相当于五十年后的课外辅导,而且那个年代的孩子可不止补数学一门,现在小猫蛋实在是没啥功课负担,四节课……也不算重?难得遇到这样的专业大牛,为什么不把握住机会呢?

    安然一直坚信,跟着什么样的人就学什么样,上辈子浪费了女儿的天赋,这辈子就应该给她最好的资源,接受最好的教育。

    不过,安然还是尊重女儿意见,温声跟丈夫说:“问你闺女去,只要她有兴趣,我没意见。”

    小猫蛋的猫耳朵可是一直支棱着呢:“上数学课有虾虾吃吗?有虾虾的话,我就去上叭。”

    宋致远:“……”

    倒是韩启明赶紧说:“有有有,我让咱们石兰大学食堂大师傅每个礼拜都给你做,怎么样?什么口味的都有。”

    这年代的省城其实是能买到虾的,虾的种类那么多,竹节虾青虾基围虾,只是必须用高级干部特供票才能买到,而宋致远一家都还没人有资格持这种票。

    姚老笑哈哈的拍着胸脯说:“成啊,待会儿就去买,拿我的票,启明去给你小师妹买。”

    韩启明手一抖,小……小师妹??

    宋致远也是一愣,姚老的意思是要收猫猫做徒弟?要知道姚老在业界声誉极佳,不仅是专业技术独领风骚,为人处世道德品质也是相当高尚,真正的德艺双馨,想当他学术传承人的如过江之卿,他的亲传弟子两个巴掌就能数得过来,韩启明算是里头比较“差劲”的那种吧。

    果然,姚汉光哈哈一笑,“小宋,小安,我想收安文野作关门弟子,你们看怎么样?”

    安然和宋致远立马起身,恭敬地垂首而立,“谢谢姚老。”再多的天花乱坠的好听话安然也说不出来了,他们家小猫蛋到底是多好的运气能遇到这样的好事呢?简直天大的好事啊!

    既有娘胎里带来的天赋,又能得名师教诲,这是多少人一辈子也没有的际遇。

    安然隐隐有种预感,她闺女未来的发展,好像不在她“掌握”中了,或者说,是她活了两辈子也触及不到的知识盲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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