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感谢小可爱们指出,已修改~……

    两个蛋这一趟, 可谓满载而归,因为动物园他们去了整整一天,从早玩到晚, 而且姚老给的特供票不少, 再加上高书记给的, 安然全给买成了阳城市吃不着的海鲜河鲜,光虾蟹就好几斤, 用冰块冰着,早早的动脚,路上开快点,回到家也才十点不到, 冰还没化完呢。

    黑花激动得嗷嗷叫, 跳得比孩子还高, 这个上扒拉一下舔几下那个扒拉一下闻闻,似乎是要确认他们这几天有没有在它背后悄悄找了别的狗狗。

    严斐已经两年没见过黑花了, 可黑花还记得这个曾经的短暂的小主人。

    “小斐你等一下, 待会儿我送你回家。”因为是放暑假, 高书记又要出差,严斐就跟着他们回来了。

    “妈妈不用, 我送弟弟叭。”安文野把她那一身严奶奶送的新裙子小皮鞋和白色连袜裤一换,穿上平时在家穿的旧衣服,就牵着严斐的手出门了。

    多懂事, 多会过日子个闺女啊。

    当然, 有黑花陪着,安然是放心她一个人出门的。黑花的战斗力相当于一个青壮年,反正比安然一个人带她出门还安全。

    宋致远第一件事当然是洗澡,安然进厨房, 倒是还跟他们走时一个样。这些鸡啊兔啊狗子的,是银花负责来帮他们喂的。

    刚把厨房收拾好,萧若玲就来了,“宋师哥回来没?”

    安然探头,正准备叫宋致远,他自己就擦着头发从卫生间出来了,“什么事?”

    萧若玲压低了嗓音,小声道:“有个事你得亲自去看看。”

    宋致远立马头发也不擦了,穿上件白衬衫,立马走人。

    安然估摸着不是啥大事,因为萧若玲的脸上有点隐藏不住的喜色,怕不是工作有什么进展了?那可是好事儿。

    这几天可真是好事连连啊,让安然觉着生活越来越好,小日子越来越美。

    “小安回来了吗?”

    安然一看,院门口站着的不是张怡是谁?“哎呀张姐啊,快来家里坐。”

    张怡早把院子打量完了,“上次在书城你不是说你们要待一个礼拜嘛,我就没打扰你,先带着明朝回来……你们在省城住哪儿呀?”

    “我家那口子一个朋友,在市委大院,反正房子也大,我们就去了。”她就是故意要刺激张怡。

    果然,张怡眼神里闪过一丝羡慕,但隐藏得很好,“我今天正好来你们这边办事,问到一个孩子,他说你们家住这儿,我就不请自来了。”

    虽然她隐藏得很好,可安然是跟她二十年的姐妹啊,还是听出了她语气里的酸意。一开始她也以为他们住的是小鸽子笼吧?谁知看到的却是这么一栋比小白楼还体面的大房子?甚至还有一个住省城市委大院随便他们去打秋风的朋友,都嫉妒疯了吧。

    凡尔赛,谁还不会似的。

    安然就顺水推舟,适时地露出蜜汁自信和骄傲:“哎呀也就随便住住啦,你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本来想去找你玩儿,又不知道你主家给你放假不放。”

    潜台词张怡自然也听出来了,就是因为听出来了,她才难过。明明她自信自己跟安然比也没差到哪儿去,虽然年纪她略大了几岁,可她自信自己这个年纪正是最受男人喜欢的年纪,比她懂风情,比她解人意。

    怎么她能嫁一个副厂长,她却只能嫁个普通工人?她能当干部,自己却只能给人当保姆?

    说什么把她当朋友,其实内心深处还是觉着她就是个保姆吧?这不,一得意就忘形了,把她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暴露了。

    安然仿佛这才发现自己说漏嘴,“哎哟瞧我胡说啥呢,张姐来了就好,赶紧进屋坐吧,我这马上就好。”她自然又得装作无意间把自己从省城搞到特供票买到稀罕货的事显摆一道,她要的就是让张怡难过,让她郁闷,让她嫉妒。

    反正她这个人,上辈子自己随时照顾她的心情,体谅她的不易,把她当自己唯一的朋友、姐妹,又有什么用呢?她该背叛自己还是背叛,该祸害还是祸害。

    其实安然在复盘人生的时候发现,自己虽然对宋虹晓没有戒心,包括保险柜密码银行卡密码什么都告诉她,可她是个不学无术的女纨绔,对公司经营压根一窍不通,最后却被这样一个一窍不通的人搞垮了公司,她不信没有张怡在背后指点。毕竟,以前她的秘书结婚生娃后,曾经是张怡主动请缨去公司给她帮忙,干得也非常不错的。

    不仅工作干得好,跟公司上下也能打成一片,而且为使她服众,安然都是对外宣称这是她的“姐姐”,连公章都是交给她保管,想想自己真是蠢啊!

    这个人虽然是“失踪了”,可她跟宋虹晓亲如母女,二人之间肯定是有什么秘密联系的。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安然就这么笑眯眯地看着她,听着她一通埋怨。跟上辈子一样,这个时候她的丈夫因为犯了个错,快要被开除了,上辈子因为安然也还没认识她,她是找原来主家帮忙摆平的。但这辈子她去了房家,房政委可不像是会为了她能出手帮忙的人,甚至她估计还没机会见到房政委。

    “张姐你别急,慢慢说,我听着。”

    事情是这样的,张怡的丈夫名叫吕和平,是阳城市机械厂一名普通工人,他们那个车间主要负责自行车链条的生产制造,可最近黑市上忽然出现一批自行车链条,低廉的价格已经严重冲击到社会主义经济的稳定了,公安一查发现这批链条都是是机械厂出的,于是查到厂里,厂里又查到车间,整个车间所有工人停工接受检查。

    “老吕是非常本分一人,平时路上捡到两分钱都要交给居委会大妈的好人,怎么可能卖黑链条呢?”张怡蹙着眉头说。

    安然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别急,政府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绝对不会。”

    “我知道政府是不会冤枉,可他们车间停工了,不发一分工资,孩子病着,我想把他送幼儿园,在家没人看,下个月孩子开学可就等着交学费呢。”

    夫妻俩有一个儿子,跟小猫蛋同岁,平时身体不好,几乎一年三百天都在吃药,中药西药针灸理疗啥的都在尝试,可就是治不好。

    其实现在看来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反反复复的发烧,低烧,孩子总说身上没力气,唯一能看出来的症状就是口腔溃疡,总是好了又发,就像不会断根一样,哪怕吃得再清淡也没用。

    刚开始他们也不知道是什么病,把市内和省会的各大医院都看遍了,后来直到孩子两颊上开始长一种红色的像蝴蝶一样的斑,才有大夫怀疑是不是红斑狼疮。

    “上次陪明朝上书城,我就把孩子顺道带去省医院检查,大夫说是一种叫系统性红斑狼疮的病,以后要一直吃药,说不好哪天就……”她抹了把眼泪,“我跟老吕一生规规矩矩,从没跟人红过脸,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怎么老天爷就要这么惩罚咱们?”

    系统性红斑狼疮,儿童的预后比成人更差,而张怡的儿子,会在确诊后两个月去世,也就是1977年国庆节前一天……这是上辈子的走向。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现在,安然都同情那个可怜的孩子。大人的错惩罚大人就行了,孩子是无辜的啊,让一个孩子还没断奶就先学会吃药,一吃就是五年,最后也没吃好……这真的太残忍了。

    其实房家开给她的工资不低,她拿这个当借口只不过是想用苦肉计请安然帮忙罢了。要说这张怡二十年如一日的照顾宋虹晓,对宋虹晓是真爱,那也是因为受创伤之下的“移情”作用,安然曾陪她去港城看过心理医生,知道她是儿子死后心理接受不了,此时正好遇到跟儿子同岁的宋虹晓,就把她的母爱转移到宋虹晓身上,这也是安然无条件信任她的原因之一。

    安然于是安慰她,“你别急,老吕的工作我去试着协调一下,但不敢保证能不能成,毕竟这涉及到倒卖国家资产的重罪,要是能查出来还好,查不出来那一个车间都得受处分,我就是有通天手段也解决不了,只能看看能不能先调到别的车间去,工资先别断。”

    “你看成吗?”

    张怡感激涕零,“谢谢你啊小安,要是还能领工资那可真是太好了!”她也知道适可而止,孩子的苦肉计提一次就行,翻来覆去的提不仅不会增加安然对她的同情,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

    她知道,跟什么样的人相处该用什么样的策略。

    安然给了她一罐麦乳精,几个罐头,让她带回去给孩子尝尝,心里是恨她,但这也是孩子最后一个多月的生命里最后的甜了吧。

    转头,安然下午去单位就把这事提上议程。

    “主任咋这这么快就回来了?”杨芳芳见到她还愣了下,假期还没结束呢。

    “回来了,反正在家也是被孩子烦得啥事干不了。”安然拿出两袋书城市的特产油炸土豆片,一袋是麻辣味的,还有一袋是甜香味的,“快叫大家伙过来尝尝。”

    同事们叽叽喳喳跑过来,就连邵梅也不情不愿的被李菊花拉来了,这里的人就没有没去过省城的,说起省城益民食品厂的土豆片,那可真是一绝啊,薄、脆、麻、辣、鲜、香,每一块都能让人咽口水,一面喝水一面吃的。

    “他们厂现在还出了甜香味的,梅姐你不是胃不好,吃不了麻辣吗?”

    邵梅脸色讪讪,辣得鼻涕都快出来了,“那是前几年,这几年好了。”以前她经常以胃不好为由请小假,半天不到的病假,打考勤的同志都不知道怎么给她记录,记成半天吧她要炸,不记吧主任又经常找不着她。

    当然,她“身体不好”不仅限于胃病这一块,时不时的头疼脑热啊,伤风感冒啊,鼻炎咳嗽啊,只要不是大的毛病她都能编出来,甚至有时候连妇科病也不放过。

    众人会心一笑,梅姐的“病”随着她丈夫的倒台那是彻底好了。

    有的人就借机夸起安主任随时想着大家,去了哪儿有啥好吃的都给带点,虽然东西是不多,也不值几个钱,但这是心意嘛,都说吃人嘴短,这样万一安然哪天跟谁吵几句,也不容易翻脸不是?

    安然被她们夸得不好意思,正了正脸色:“咱们边吃边聊,大比武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活动计划和方案她在走之前半个月就写好了,也过了会,具体谁负责哪一块都是分配好的,就等国庆节前夕拿出来给全城的工人老百姓看了。

    李菊花说:“动员工作我在做,目前已经有十几家单位报名,但总的报名人数只有三十人。”

    安然沉吟,“那就是平均每家1-2人?”

    “是。”

    既然是全市都要搞的大比武,那影响面就得足够大,大到能让全城不上班的老百姓也知道有这回事,能够享受到新社会新政策的美好。其实按照后世的办法,可以更直接,总工会直接下个文件,让所有基层工会都出几个人,这样头疼的就是基层工会,进而要把这份压力转嫁到职工头上……到时候,职工们既要干本职工作,还得拿出业余时间来排练,不就是天怒人怨了吗?

    安然不想干这种天怒人怨的事,明明是好事儿,就得让大家自愿自觉的参加才行。“对了,宣传氛围这边呢?”

    何青青赶紧说:“已经召集各基层工会,让她们自己在职工内部做好宣传工作。”

    可下级单位会不会做,做成啥样,她们也不可能挨家挨家的去检查,这事等于白说。

    看来宣传力度还不够,得加把力,“这样,咱们给各家单位发几份宣传海报,张贴出去,让大家都能看见参加这次比武的好处,营造人人参与,人人热爱劳动的氛围。”

    何青青问:“啥海报?咱们自个儿做吗?”

    “这事我去找人做,你先把要怎么做,做成什么样,画一份样品出来。”要是以前,这种事安然肯定是亲力亲为的,自己熬夜也得画出样品来,可现在她自信自己的下属就能做,这两年多的培养不是白白培养的。

    果然,何青青松口气:“成,我可没啥艺术细胞,但想我会想。”

    接下来,安然又询问了场地布置组、节目统筹组还有后勤组的推进情况,确保她们都在干工作,也确保自己能及时掌握工作进度,“行,今儿就先到这儿,小何你记着三天后把海报样品给我,明天上午九点芳芳跟我上机械厂一趟。”

    众人纷纷答应,只要主任回来,她们就浑身充满了干劲,有了主心骨,真好!

    不过,等到下午回家一看,发现严家三口都来了。

    胡文静自个儿把橱柜里他们吃剩的红油手撕鸡端出来,跟小猫蛋你一块我一块的吃呢。本来刚回家安然也不舍得杀鸡的,可是有只小母鸡不知道怎么回事,蔫蔫的,蛋也不下,银花说是这个样子已经有好几天了,前几天夜里听说有黄鼠狼摸到大院里来,这小母鸡估计是被吓坏了,一直呆呆的。

    果然,没一会儿,居然两腿一蹬就死了。

    安然请银花丈夫来剖开才知道,胆都给吓破了,这种死法真是……虽然可惜,但不吃扔了更可惜,反正也不是生啥瘟病,就洗褪干净煮熟做成红油手撕鸡。

    “你俩真是,别吃凉的,当心拉肚子。”要吃也热一下呗。

    胡文静辣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我不怕拉肚子,小野也不怕,对吧我亲闺女?”

    小猫蛋那是有吃的就行,小鼻头都给擤得通红通红的,“嗯呐,我们不怕。”

    严厉安和严斐简直哭笑不得,小野是个孩子,爱吃正常,可他们的妻子(母亲)可是成年人啊,还带头吃冷肉。

    “我不仅要吃你家鸡肉,还要吃你家海鲜呢,我听小斐说你买了不少?”她坏笑着问。

    安然拧她一把,“原来劳您大驾也是咱们沾了海鲜的光啊?”这两年孩子不在跟前,她这小日子是越过越好,这身上的肉也越来越多,已经成个白白胖胖的小胖子了,肉又软又滑。

    两个好朋友正在厨房做着饭,严厉安趁孩子不在,进来小声道:“小安我问了,你让我留意的那个刘美芬已经出狱,回到老家。”

    安然手一顿,胡文静一听这名字就炸了:“那臭女人,你们还管她的事干嘛?”想起来就恨得牙痒痒。

    当年要是再晚一步,真的只要晚一步,小斐就被她偷走了。

    严厉安以为安然是怕她再犯,所以才一再强调让他多留意,“据我派去的人回来说,她在老家日子过得不太好,她原来的丈夫,在她不在的五年里又找了个媳妇,现在都快生了。”

    那个男人也姓刘,老婆坐牢了,他耐不住寂寞,肯定要另找一个。这是安然早就想到的,在那种不把女人当人看的家庭里,没了女人,一家老小都是活不下去的。

    “唉,有后娘就有后爹,当年那小女娃娃,可惜了。”胡文静想起当年的小女孩,比小野还漂亮呢,五年了,也不知道长成啥样。

    安然冷笑一声,“你啊,别忙着同情她。”坏种就是坏种,上辈子是坏种,这辈子说不定也是坏种。

    只不过是多了个后娘而已,跟上辈子自己亲生女儿的炼狱比起来,算得了什么呢?现在的安然只是以为,这辈子的宋虹晓什么都不知道,都还没做,她不应该迁怒,可是她做不到!

    真的做不到!

    一想到她的贴心小棉袄,她的小天才在吃不饱穿不暖的环境里长大,辍学,换亲,一旦不能满足他们的要求,立马再换一家,把她的女儿当成了什么?

    嫁了一次又一次,换亲的可以无限压榨的牲口!

    严厉安其实有点想不通,为什么她如此关注刘美芬,神色也是如此愤恨,“以后咱们都不用上她老家了,听说上个礼拜她搬到阳城来了,租住在机械厂附近。”

    安然心头一动,她明早正好要去机械厂,说不定可以提前会会她。

    这一顿油焖大虾,安然吃得心不在焉,倒是两个“蛋”和严斐,满满一大盆好吃的,几乎让他们仨承包了。他们吃饱喝足,洗刷干净,宋致远也没回来,一直到十点多小猫蛋都睡着了,忽然听见大门响声。

    “爸爸?是爸爸回来了吗?”

    宋致远脚步一轻,他的小猫猫一直没睡是都在等他吗?

    果然,小猫蛋自己穿着小褂褂,抱着小熊猫来到楼梯口,“爸爸你快吃虾虾,油焖的,超好吃哦!”一出锅她就给爸爸留了一碗。

    当然,给家里人留菜她不仅留爸爸的,也留妈妈的,哥哥的,姥姥的,只是爸爸经常不能按时回家吃饭,总是要让她操心罢了。

    宋致远一把抱起她,给披上小毯子,看影子像个披着长长斗篷的小公主,她高兴得不断回头看,“爸爸你快吃虾虾,凉了就不好吃了。”

    安然被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吵醒,但懒得下楼帮忙。毕竟宋大工程师要是连热菜都不会,那说明她这几年的调教挺失败的。

    ***

    第二天一早,安然出门的时候发现多了个小尾巴。

    “妈妈今天要去办正事,带着你不方便。”

    小猫蛋摇头:“我会很乖哒妈妈。”她就是不想一个人在家,因为枣儿去乡下叔叔家了,哥哥也去了姥姥家。

    杨芳芳骑着车子找过来,“主任,我想着下午还要去机械厂附近宣传,就把宣传材料一起拿过来了。”

    所谓的“材料”,也就是一条红布标,在街道上,胡同口挂两天,再拆下来换个位置,因为材料有限,必须节省着,多次循环往复利用。

    甚至,如果红布标脏了,她还得洗干净,比爱惜自己新衣服还爱惜红布标。

    一看到芳芳阿姨,小猫蛋仿佛就找到了靠山,“阿姨我可以跟你们去办正事吗?我保证不会捣乱。”

    哎哟,那乖兮兮的,哪个能拒绝呢?

    于是,安然只能把她放在自行车后座上,咯吱咯吱蹬着自行车来到城西的市立机械厂。

    现在的机械厂可是大单位,好单位,今年响应国家“农业机械化”的号召后,产量大增,很多农业机械都是从机械厂走出去的。不过,正是因为机械厂太大了,不得不分为工业机械和农业机械两个分厂,而吕和平所在的正是工业机械厂,也就是一分厂。

    进出的工人跟阳二钢一样,穿着差不多的工作服,骑着的自行车跟外头的不一样,有的轮子比较大,有的链条比较粗,还有的直接自己焊了一前一后两个座椅……那是为了方便接送孩子。

    安然这一辆就是请人焊了个小靠椅的,因为安文野就爱坐自行车,经常偷偷撺掇她哥载她出去玩儿,安然眼看既然拦不住,总有她不在家又忘记锁车的时候,就只能妥协了。反正铁蛋今年已经有她高了,骑自行车完全没问题,哪怕有问题,就让他们摔个狗啃泥,活该!

    听说是市总工会来的“领导”,机械厂热情的迎接了她们,还有个副厂长出来说了会儿话,安然问起吕和平的事,副厂长为难道:“安主任,这事不好办,自己的工人,咱们厂里肯定是想保的,但他们不说实话,不交代到底是谁主谋的,这事就……”

    链条车间被停产,对厂里损失也不小啊。

    大家都不说,查不出是谁,或者是哪几个人干的,还真不好办,不办吧不好交代,办吧又怕冤枉了好人,毕竟都是普普通通的劳苦大众,谁家都有老人孩子等着养呢。

    “不知道厂里有头绪没?”

    “车间已经有人指认了,有人看见三个工人曾经往外携带链条出厂,吕和平不在里头……”时间地点证人都有,再加上他们吞吞吐吐,交代不清楚带出去干啥,自然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那就是初步排除嫌疑?虽然并不是完全排除,但安然心里有主意了。“那您觉得吕和平这个人怎么样?”

    副厂长很中肯的说:“人看着挺普通,也没犯过什么错,这次链条外流还是他主动来报告的。”

    其实,是公安已经发现了,他为了撇清干系来报告,力图搏个好名声而已。副厂长以为安然和他是什么亲戚关系,所以说话很保守。

    可安然知道,这吕和平其实就是个投机分子而已,早不报告晚不报告,公安都知道了才报告……张怡的话里,吕和平可是一朵啥也不知道的清白得不得了的白莲花呢。

    看来,张怡也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了解自己的丈夫。

    不过,停工确实是让她够焦虑的,都来求她了,作为“好姐妹”,安然当然会帮忙斡旋几句,公安该怎么调查还是调查,但他们家现在还有等着吃药,先恢复工资也是出于一种人道考虑。

    “您看这样行不行,我有个建议,如果其他人初步排除了嫌疑的话,能不能先给调别的部门去,先把基本工资给发上?一面能避免他们聚在一起串供,万一还有嫌疑人藏在里头呢?”

    副厂长点点头,这倒是个办法,天天不开工,工人们聚在一起吹牛打牌,串得都差不多了,那还查个啥哟?

    “另一面嘛,我相信大多数工人还是遵纪守法的,被这么一耽搁,大家都没工资领,对那些遵纪守法的工人也不公平,您说对吗?”

    没必要拉所有人来为几颗老鼠屎垫背。

    尤其是吕和平,安然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看在病孩子的面上。

    出了厂子,时间还早,杨芳芳要去挂红布标就先往街道上去,得跟街道办打个招呼,不然不允许私自挂的。安然推着自行车,车上坐着她的小公主,甩着两条小胖腿,“妈妈,这是我的南瓜马车吗?”

    安然嘴角抽搐,谁能告诉她,五岁的大宝宝为什么还对童话故事深信不疑?就连与世隔绝过的小石榴现在都不信这些故事了。

    “妈妈,我觉得就是南瓜马车,你就是我的车夫,要驾车把我送到兔子王国去,对不对妈妈?”

    她也不怕妈妈被她问烦,“妈妈你说,小兔子可以吃草也可以吃饭,那为什么我不可以既吃饭,又,又吃草草呢?”

    “白白不应该吃饭,你不能再喂了,油脂和盐巴会伤害它的骨骼。”安然学着宋致远的老学究语气说。

    可小猫蛋的重点不在这里,“是不是再吃多多的油和盐的话,白白就跳不起来了呢?”因为爸爸说过,是骨骼支撑它跳跃的。

    安然被她一连串天马行空的问题难住,心道难怪她越来越喜欢爸爸,因为爸爸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啊,她这些问题就不是问题……相比而言,自己真就是个没啥科学文化知识的老母亲,做一个称职的保姆就行。

    小猫蛋自言自语一会儿,忽然指着不远处,小声说:“妈妈你看,伯伯!”

    安然顺着手指看过去,不是吕和平是谁?刚还在车间远远见过一眼的,当时小猫蛋也去了,她虽然不知道这个伯伯是自己家什么亲戚,但妈妈替他求情说好话,那就是好人伯伯叭,她心里这么想。

    安然其实上辈子就见过了,只是他长得其貌不扬,跟张怡站一起绝对是被忽略的那个。所以安然印象不深刻,现在一看,那不足一米七的身高,瘦巴巴的身材,何止是普通,配张怡实在是有点……单论外形,确实是垫着脚也够不上。

    但人至少是没干祸害别人的事,活得清白,比张怡漂亮。

    然而,下一秒她就不得不收回对吕和平的好感,只见从胡同出来个瘦小白净的女人,女人瘦瘦弱弱的平板身材,赶不上张怡前凸后翘的风韵,但胜在皮肤白皙,虽然笑起来眼角的细纹很明显了,但看着很舒服。只见她在吕和平胸前轻轻捶了一拳,他一把抓住女人的手,嬉皮笑脸十分亲密的说起话来。

    关系不简单!

    安然推着小猫蛋,跟过去,吕和平不认识她。

    就见着俩人勾肩搭背走进一栋民房,门一关……嗯,短时间内是不会出来了。

    安然是想找个地方守株待兔的,但带着孩子不大方便,正纠结的时候,大门开了,出来一个老太太,打量着她们:“你们也是来租房子的吗?那快进来吧,还愣着干啥。”

    原来,这是一栋私自出租的民房,其实这两年私下将民房出租的人也很多,尤其是在几个大厂附近,很多年轻人工龄短,又没赶上分房子的好时候,结了婚不好再兄弟姐妹挤一起,就出来租房住了。

    安然把自行车停好,牵着小猫蛋进门,状似无意地问:“刚才那俩人也是住这儿吗?我看这里头住的人挺杂啊。”

    “女的住那儿,左边第一间,男的不住,只是经常来,俩人啊,是姘头,搞破鞋呐!”老太太们爱的不就是这种故事吗?这两年虽然风气没以前保守了,但搞不正当男女关系还是要被定流氓罪,要游街的。

    当然,这事也是民不举官不究,不拿个现行也不好定罪,所以有不少男女的心就开始骚动了。

    老太太估计是看她像个正经妇女,所以说起左边那个反面教材就格外热情:“哎呀小女同志我可跟你说,咱们女同志做人啊,可不能学那个谢云燕,要是让人大老婆找上门来连我都跟着丢脸哟,造孽哦……”

    “那男的是隔壁机械厂上班,她天天不是送汤送水就是送鞋子的,连人工友都知道了,你说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吗?”

    原来那个女的叫谢云燕,安然继续套话,也就半小时的工夫,得出以下信息:谢云燕今年二十九岁,是刚从乡下偷跑回来的知青,因为不敢回户籍所在地,只能在外租房住,而跟吕和平也是最近半年才勾搭上的。

    “哎哟我可跟你说啊小同志,谢云燕胆子可真大,真够不要脸的,她都有了。”

    “啥有了呀?”小猫蛋一直坐旁边听着呢,其它的都似懂非懂,这一句是完全不懂。

    老太太嘿嘿一乐,“自然是有娃娃了呗,她的月经带都连续两个月没洗了,我看着呢。”

    安然:“……”难怪朝阳大妈厉害呢,就这眼力,这观察力,不破案都天理难容啊。

    不过,要是谢云燕真的怀了吕和平的孩子,那这可就有意思了,太有意思了。

    张怡现在最在意的是什么?一是儿子,二就是丈夫,她要是知道不成器的其貌不扬的丈夫跟别的女人婚外情还有了孩子,可不就是天大的打击吗?有什么事能比看仇人伤心更开心的呢?安然光想想就高兴。

    不过,高兴是高兴,那一瞬间过后,安然又觉着婚姻挺没意思的,张怡固然是个坏人,在教坏宋虹晓并谋夺她的公司这件事上,她罪该万死,可她该死并不代表她该被背叛,她虽然也会借着自己的外形优势捞点好处,可至少安然没发现她有对婚姻不忠的地方……而吕和平呢,其实啥都不是,却敢出轨有私生子。

    女人找对象的时候都觉着找个老实的靠谱,可她见过的很多出轨的男人都是所谓的“老实人”,反倒是那些外形出众的,能力不错的,很少听说对婚姻不忠的。

    在这之前,她都对房平西有偏见,总觉着不是过日子的料,配不上小艾,可这半年观察下来,俩人谈得也挺好,对小艾言听计从,让她脸上的笑容和红晕越来越多,就连悠悠也被他爱屋及乌。

    安然不得不承认,自己以前好像有点误解房平西了。

    看人真的不能光看外表,无论男女。

    说着,安然假借房租太贵了,她还得多看几家对比一下,就离开了,不过也不走远,推着车子慢悠悠的一直晃到一个小时后吕和平出来,整了整衣服,拉了拉皮带,还跟谢云燕调笑几句,她离得不远不近,其实不大听得清他们说啥,可安文野是长着一双猫耳朵的呀,扒在墙角做传声筒呢。

    传了几句,安然发现不是啥正经话,赶紧不让她听了。这俩啥人啊,人来人往的居然开起了黄色笑话,是床上不够他们说吗?

    小猫蛋走了两步,欲言又止。

    安然生怕不是啥好话,忙说:“乖啊,那是坏伯伯坏阿姨,咱们不能学他们说话。”

    小猫蛋忍了又忍,“好叭。”她是乖猫猫。

    复工的消息很快,第二天张怡就亲自登门来了,“谢谢你啊小安,要不是你老吕还上不了班呢。”

    安然客气两句,状似无意的提起,“哎呀这不算啥,我那天去了听他工友说,经常看见你给他送饭送鞋呢,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时间,上次还说你不会纳鞋底,好多人都看见家属去了,你可不许狡辩哦。”

    第82章 三更合一

    安然满意的看着她脸色大变, 踉跄而去,她相信以张怡的心机,肯定不会大张旗鼓质问丈夫, 而是先明察暗访, 把所有证据摆在面前才会找丈夫对质。

    可是, 对质又能怎样呢?离婚吗?离了婚谁抚养孩子?一个靠药罐养着的孩子,交给丈夫她不放心, 自己带又没那个经济实力……所以,她只能忍着恶心,继续甚至不得不接受小三和她私生子的存在。

    直接弄个意外让她缺胳膊少腿,或者丢了小命, 安然恨的时候也不是没想过。

    可她现在的工作, 她的身份, 不容许她这么做。她的小猫蛋还那么小,她不能为了个人渣断送自己的一生, 不能让小猫蛋再次失去妈妈的庇护。

    所以, 安然要钝刀子割肉, 在保全自己的同时,一刀一刀的让她痛。

    安然就是要让她尝一尝夫离子散的滋味, 让她尝尝被人夺走一切珍视的东西的感觉,生不如死。

    当然,她也只是顺势而为, 提前让她知道这个事而已。孩子生病不是安然害的, 丈夫出轨也不是安然安排的,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张怡自己选择的必然结果。如果当年她没有因为看中吕和平机械厂工人的身份,没有跟着吕和平远走他乡,现在就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只能说, 成年人了,都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没几天,孩子们幸福生活结束了,新学年开学了。包文篮升到五年级,整个小学阶段的最后一年,而安文野则正式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小学生,幸运的是她继续跟枣儿小石榴一个班,小石榴继续是打遍全校无敌手的存在。

    反正有她在,安然是不用担心女鹅受欺负了,她们不去欺负小男生就算好的。

    随着国庆节临近,各个厂区和街道张贴出去的海报都有了效果,因为设置了奖项,每一个类目都有一二三等奖,譬如手工类的,一等奖奖励三十块钱,二等奖二十,三等奖十块,其余优秀奖则是有毛巾肥皂手套等小东西赠送,然后再根据行业来分,设置了手工、医疗、农业、裁缝四个大的行业,需要准备奖金四百块。

    各种小物件则是合作社里的各家生产单位免费提供的。

    金钱的诱惑总是巨大的,很快,李菊花那儿统计出来,截止报名日期最后一天下午六点,全市所有单位都有人报名,共计三百余人。

    这可是个大数目啊!甚至很多妇女还是身兼多职,啥都能干,啥都报名了的,譬如做医疗护理的护士,她既能做裁缝又能做手工品,这很常见。

    按照统计来看,手工组的最多,有120人(次),医疗组最少,只有30人(次),农业组110,裁缝组60,共计320人次,这就必须分组分不同时段进行了,因为无论是哪儿也没这么大的同时能容纳下320人和各类比赛工作台的场地啊。

    “安主任,这事咋办啊?”邵梅愁眉苦脸,好容易交给她一件事,她心里也想好好干,让这些看不起她的小年轻都看看的,可是她溜达了一圈愣是没找着合适的场地。

    安然现在对全市各单位的情况基本有了个大致的了解,至少比她了解得多,同时也在琢磨这事,“我看咱们不如去市体育馆问一下。”

    市体育馆倒是不远,她们走路也很快,听说是来了解场馆情况的,自然是乐意带她们看的。

    现在的体院馆场馆就只有一间大房子,四周是阶梯式的木头长条板凳,中间支着篮球架,有时也会把篮球架卸掉,换成排球网,或者乒乓球桌,视野上来说是非常好的。安然仔细询问过工作人员,这个场馆最多可容纳1200人,中心“球场”也很宽敞,能摆二三十张手工桌子,分组进行操作完全没问题。

    确定好地点,安然回单位找贺林华请示。

    市体育馆跟她们是平级单位,她自个儿去私底下联络肯定不合适,而且人家也有自己的工作安排,万一九月三十号已经有安排了呢?

    “行,你们先准备,我会让办公室给他们发函协商。”

    邵梅跑了两个月没跑下来的事,就这么让安然搞定了!要说难吧?也不难,因为不用费啥口舌,自己看自己选,选好就行。

    可要说不难吧,她又想不到原来做不了的事还可以把皮球踢给领导,领导也愿意答应。

    邵梅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以前狠狠把人得罪了,现在腆着脸求人帮忙真不容易啊,整个部门她问了一遍,李菊花很圆滑的躲过去了,杨芳芳冷嘲热讽几句,何青青那更是直接不接茬,一点面子也不给她。

    她是抱着最后的希望来找安然的,也做好了被冷嘲热讽的准备,心想她要实在说话难听,她就撂挑子不干了……可一想到没了工资,儿女刚准备谈婚论嫁,能多领一个月也能多给他们一点帮助。

    老头子已经被劝退回家了,到底是开除还是退休,还有没有退休工资领,这些他们不知道,也不敢问。

    曾经风光无俩的人见人恨想整谁就整谁的家伙,得学会夹着尾巴做人了,硬要往枪口上撞,这不是找死吗?

    老两口现在别的不敢想,就想让她保住工作,多帮衬儿女一把,以后养老才有个着落。

    安然知道她这些小心思,表示理解,别人要怎么对她那是别的同事的自由,未经他人苦,她也不敢劝人大度。反正,她只保证自己的工作能顺利开展就行。

    趁着下班,她顺道去百货商店一趟,看看皮鞋来了没。小猫蛋不是答应复赛拿到奖金要给她爸买一双高档皮鞋嘛,结果没货了,大半年里去了好几次都没买到。

    暑假里上省城决赛又得了一百,安然不许她花了,帮她用她的名字开了本存折,存起来,以后有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

    可能是得益于安然的大手大脚“富养”,兄妹俩对金钱不像大院里别的孩子一样节省,经常是妈妈给两角钱零花他们就一口气全花完,不会想着留一角五分的下次再花。

    包淑英可没少数落她,还给铁蛋也买了个存钱罐,让他们以后小钱存罐子里,大钱妈妈帮存折子上。

    想着,刚走到百货商店门口,出来个人,居然又是吕和平,鬼鬼祟祟,衬衫领子里的脖子上,是几道暗红结痂的抓痕。

    看来,张怡没让他好过啊。

    适合宋致远穿的男士皮鞋还是没货,小猫蛋听说,有一丢丢失望,不过很快就消失了,因为明朝哥哥来找她玩了。

    张怡带着房明朝,满脸憔悴的进来,虽然她已经极力遮掩,还擦了鸭蛋粉,打了一点淡淡的口红,可安然还是看出来了。

    脸色蜡黄,双眼浮肿,还有好几根一眼就能看到的红血丝。

    “张姐这是怎么了,没休息好吗?”

    张怡强颜欢笑,“嗯,昨晚屋外一直有只野猫叫,没睡着。”

    正在跟房明朝说话的小猫蛋立马抬头,“是小猫猫吗?没有人要了吗阿姨,可以给我吗?如果,如果它没有家的话。”妈妈跟她讲过很多流浪猫流浪狗的事,非常可怜,没吃的没睡觉的地方,更没妈妈爸爸爱……她想跟它们成为朋友哦。

    张怡顿了顿,没想到她随口一说,这孩子还当真了。

    “行了行了,小野猫今天在这儿明天就不一定在了,阿姨也找不着呀,等下次再见到的时候再说。”

    张怡总感觉她是在讽刺自己找不着丈夫的小情人,脸色异常难看,可安然还真没那个意思,她单纯就是给孩子讲道理,流浪猫不比家猫。

    她去机械厂打听过,还真有人给吕和平送过吃的和鞋子,而那个女人目前只知道是个白白瘦瘦的,三十不到的,其他信息一无所知,因为吕和平最近很警惕她。

    越是查不到那个“贱人”住在哪里她越是着急,看来往少说也是半年了,她心里有个不妙的预感,万一珠胎暗结的话……毕竟,她生的儿子一直病病歪歪,公婆十分不喜,丈夫也没少埋怨,催着她重新生一个。可生孩子又不是母鸡下蛋她想生就能生的吗?她在军区大院一个月就回几次家,好容易回去他不是说累就是值夜班,似乎是在回避跟她过夫妻生活……

    现在看来,她的猜测没错,猫哪有不吃腥的呢?除非他在外面偷吃!

    所以,说到“小野猫”三个字她真是恨得牙痒痒,连带着看小猫蛋也不顺眼,猫什么猫,恶心扒拉的。

    幸好安然不知道她怎么想的,不然能当场跟她撕起来,什么玩意儿。现在不动她,单纯就是看在那个孩子的面上,就当给小猫蛋积德了。

    “小安我家里有点事,你先帮我看会儿明朝。”

    安然知道,这个点,肯定是她丈夫还没回家,她肯定是去抓小三,“好,你去忙吧。”

    房明朝很懂事,会主动帮忙择菜,还会训练黑花,用彩色小皮球把它训得四处跑,惹得小猫蛋哈哈大笑,她平时怎么训,黑花都不爱搭理,只有拿出肉骨头的时候才有用。

    “明朝哥哥真厉害哦!”

    经过一场团队配合的竞赛,铁蛋现在看明朝也不会那么不顺眼了,最主要是他也穿上了绿军装,不再穿小马甲和皮鞋了,他又觉着他们是一个阶级的,阶级内部矛盾是可以调解的。

    当然,更重要的是,在赛场上他可没抢妹妹的风头,勉强跟他们算一伙吧。

    房明朝看的课外书十分之多,知识涉猎面很广,总能说出一些他从没听说过的事情或者冷知识,而他本人也很热心,武力值不低,身上那股敢闯敢干的侠义心肠,正是明朝所欠缺的……一来二去,现在两个人也玩得挺好。

    男孩子有男孩子的玩法,小猫蛋看了会儿觉着自己不感兴趣,就磨磨蹭蹭到妈妈身边,踮着脚看妈妈切土豆丝,“妈妈今天吃什么呀?”

    “土豆饼怎么样?”

    “好呀!又香又脆的土豆饼小野最爱啦!”

    安然的土豆饼其实很简单,就是土豆丝切出来淘洗干净淀粉,打俩鸡蛋,加几勺面粉搅拌均匀,放油里炸,用锅铲按住就能成型,炸出来的土豆丝连在一起,金黄金黄的饼状,又香又脆,再撒上一点独门特制的辣椒面,那简直了。

    当然,天气干燥,光吃这个肯定上火,安然又用薄荷烧了一盆薄荷鸡蛋汤,薄荷清热解毒,还有小猫蛋最喜欢的清香,反正是吃得小肚子都鼓起来还不愿歇筷呢。

    吃过饭,张怡还没来接孩子,趁着天没黑,安然就想把菜地给平整一下,种青菜那块青菜吃光了,她想种成薄荷,因为孩子爱吃。薄荷其实很好活,不需要连根带土的栽,只用插根杆儿都能活。

    安然把刚才择菜时摘出来的老的薄荷梗依次插进土里,再浇点水就可以静待发芽了。

    小猫蛋在旁边蹲着观察,“妈妈为什么不用薄荷秧子呀?”阳城人说话啥都喜欢带个“子”。

    “因为薄荷一插就能活,不用秧子。”安然把土松了松,又用一片竹篱笆围上,以防刚冒芽就被鸡给霍霍了。

    小孩的想象力和联想力总是莫名其妙,说着薄荷呢,小猫蛋忽然想了想,“什么是病秧子呀妈妈?”

    “就是从小生病,经常生病的人,不过这是骂人的话,不尊重别人哦。”

    小猫蛋叹口气,大彻大悟:“那个伯伯是坏人,他说要弄死病秧子。”

    安然一愣,“哪个伯伯?”不过她脑海里已经出现一个人了,从小生病一直不健康的人,不就是张怡的儿子吗?

    “就是那天我们租房子见到的伯伯呀,他跟阿姨说,说要弄死病秧子,我全都听见了。”只是当时妈妈不让她当传声筒。

    安然心头一跳,还真是,难道吕和平出轨还不够,还想弄死自己的亲生儿子?那可是亲骨肉啊!再病那也是宝贝,怎么忍心呢?

    不过,下一秒她想起社会新闻上看到的,孩子得了重病大病,父亲跑路的多,大部分母亲都坚持下来了,当然也不排除有母亲跑路父亲坚守的,就因为高昂的医疗费用和巨大的思想压力,逼得跑路不算,还有把孩子扔外头自生自灭的,甚至故意人为制造“意外”弄死孩子,再骗保的……

    最初,都只是为了一个“解脱”。

    安然上辈子就是在经济和心理双重压力下把孩子养大的,她太理解那种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痛苦了,真的她宁愿把那些病全生她身上,也不要老天爷折磨孩子。

    可哪怕是最难那几年,哪怕是她都快穷得上天桥讨吃讨喝了,她也没想过放弃孩子。

    这吕和平,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忽然,安然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会不会,上辈子张怡儿子的死,也是……

    毕竟,据她了解,红斑狼疮确实是很严重的病,到后期会累及全身多个器官,可才六岁啊,也没听张怡说病到各个器官出问题。

    反而,那个孩子的直接死因并不是疾病,而是车祸。据说是国庆节前一天,他跟别人去看热闹,然后那天的场馆发生意外,天花板上的电扇掉下来打到了好几个人,人群恐慌之下四处逃散,后面的人不知道前面的人为什么跑回来,也只能下意识跟着转身跑,结果刚进来的就撞上……跌倒好几个,幸而没有发生严重的踩踏事故。

    张怡的儿子,就是跟着人跑出去,跟妈妈跑散了,这才在街上被拖拉机撞死的。

    父母最不能接受的孩子离去方式就是意外吧,要说常年生病那是已经不断做好心理建设,已经有了思想准备的,可……唉!

    安然不敢想,一想她就会想到自己的上辈子,操那么多心是真的,爱是真的,压力也是真的……唯独孩子是假的。

    小猫蛋:感觉妈妈好爱好爱我呀,妈妈手都没来得及洗就抱起我,亲我,爱我都爱哭了哟。

    ***

    随着国庆节的临近,安然心里越来越沉重,她可以肯定,上辈子发生踩踏事故的活动应该就是市总工会举办的这场大比武。

    为什么这么肯定呢?

    事情还得从三天前说起,有了吕和平可能不做人的猜想,安然再一联想到“大活动”,又是国庆节前一天,第一反应就是女工大比武。

    于是她第一时间赶到体育馆,两边已经协调好,场馆申请下来了,虽然体育馆工作人员一再说明各项设施他们已经检查过没问题,可安然还是找来小海燕的工程队,用梯子支着,爬到屋顶上,从屋顶爬到天花板夹层里。

    一检查,还真有一个电扇的螺丝松了,从底下往上看基本看不出问题,但如果时间开久了,保不齐会掉下去。

    削到人可就遭了。

    能发现问题总比没发现的好,安然松口气,让他们顺便帮忙给拧紧,又把各处通风口、窗口、灯泡、吊灯、电线之类的有风险的地方全排查了一遍。

    举办大型活动,真的最怕的就是安全事故。当年顾慎言就因为一块帘子没挂稳差点断送了职业生涯,这几年系统内还一直当笑话流传呢。

    而且,这次的大比武对安然来说,还跟一个无辜小孩的生命息息相关。如果没有发生骚乱,张怡儿子不会跑出去,更不会被车撞死。

    而最近工会的同事发现,安主任就像跟体育馆杠上了一样,每天三趟的往那边跑,不是爬屋顶就是钻板凳脚,横看竖看,好像能看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安然一面加强场馆的安全排查,一面也在纠结,要不要把猫蛋听到的话告诉张怡,提醒她注意一下……可一想到这人心计之深沉,万一她不信她们是偶然听见的,硬要刨根问题怎么办?安然可不想这么快撕破脸皮,她想以“好朋友”之名,以牙还牙,让她尝尝上辈子自己吃过的苦头。

    孩子,她是不想殃及的,大人的仇她只会报在大人身上。

    看来,只能到时候想办法拖住那个孩子,别让孩子出场馆,或者直接就别让他出门。

    计划着,日子就过得很快,很快来到1977年的九月底,这是粉碎四个人的小团伙之后的第一个国庆节,整个国家整个民族仿佛一位久病缠身的母亲,终于病去如抽丝,全国各个行业各个领域换发生机,最典型的表现就是老百姓们爱出门了,不仅敢于并且善于谈论政治了,也更乐于参加文学艺术和娱乐活动了。

    9月30号早上一大早,安然起来洗头洗澡,把自己洗得香喷喷的,穿上闺女买的裙子,儿子买的皮鞋,再把头发盘上去,用宋致远送的口红涂了淡淡一点,画个很淡的淡妆,因为她皮肤偏白,也没啥斑痘啥的,倒不需要怎么遮瑕,口红一涂,整个人就精神焕发了。

    来到体育馆,不仅本部门的人,几乎整个总工会的同事都到齐了,“不好意思我还来晚了,你们来得可真早。”

    贺林华也换了件稍微带点淡蓝色的衬衣,看着显年轻不少,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是换了裙子或者鲜亮一点的着装,跟平时不一样了。安然还挺欣慰,女同志嘛,无论啥环境下,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看着就赏心悦目啊。

    “怎么样了?”贺林华其实已经来看过好几次,可还是忍不住要问一问。

    “场次安排好了,从医疗组开始,每个组分成若干个十人小组,打分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各行业优秀代表作评委,共十人,另一部分则是现场观众打分,每一个小组可有一朵小红花,观众可以把自己的小红花投给他觉得最优秀的选手,一个小组只能选投一人,综合两部分评分得出最终分数,每个小组胜出一人,最后几个小组胜出者由高到低确定名次。”

    贺林华其实早就问过几次怎么打分怎么保证公平公正,可安然一直说她没想好,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法子。因为请的评委都是业内专家,同一个系统内都是熟面孔,总有个亲疏远近,对跟专家关系不好的选手确实不公平,可每次随机发放十朵小红花到观众手里,就能在一定程度上保证评分的公正性,哪怕观众认识某个选手,也不可能十个观众都认识。

    而且,这时候的人们都有很强的廉耻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投票要是投给了表现不好的选手,人们说不定还会喝倒彩呢!谁也丢不起这个脸,所以哪怕为了自己的面子也会硬着头皮公平公正到底。

    当然,给观众投票权,其实也是增强观众参与感、期待感的有效手段,说不定还能把场内气氛调动起来呢!

    贺林华听她解释,也笑着点点头,“你这个小安,点子倒是怪多。”

    安然不仅点子多,她还把每个环节都安排好了人手,避免投小红花时出现混乱,她部门的人把着主要关卡,她又从合作社里挑了三十名精干妇女来帮忙,提前一天就培训好的,怎么发小红花,怎么统计小红花,怎么维持秩序,甚至还给她们一人做了件红马褂,像后世的志愿者一般统一着装,这样方便她找人,也方便群众有事求助。

    就这样,贺林华看着朝气蓬勃、步调统一的,十步一岗的“志愿者”们,心里暗暗称赞,安然当初说要办啥合作社,她也没往深处想,这两年算是看出来了,当初每走的一步,都是为现在及以后铺路的。

    她不由得想起上次组织部找她谈话的事来,组织部说本来她的资历是够了,也在总工会待了两年了,按理来说是应该调走了,非升即走嘛,可组织上更看重安然同志,觉着她适合做宣传口的工作,所以想把她调去宣传口,这样的话她可能就暂时走不了了,只能继续在工会干两到三年。

    因为她的特殊经历,组织部谈话也是优先找的她,问她意见。

    贺林华要说没意见那是假的,谁不想往高处走走,去一个更好的平台呢?可摸着良心说,安然这两年的表现也是真亮眼,亮眼到她们别的同志都成了这颗月亮身边的星星,哪怕再努力,也没她突出。

    要是安然是个没啥能力,靠关系上位的她肯定不服,肯定会据理力争,可偏偏安然就是凭实力说话,做什么都亲力亲为,把整个部门管理得铁桶一般,该严厉严厉,该亲热又亲热得一家人似的……还把最难缠最招人厌的邵梅也管得服服帖帖,她只能甘拜下风。

    能者居上,她服。

    一会儿,选手们来得差不多了,观众席也坐了80%左右,空的位子也不多了,安然站在门口,迎进了医疗组的专家,其中就有陈六福。

    人员到位,随着一阵慷慨激昂的音乐后,主持人上台。这次的主持人,安然拜托陈媛媛给她找的教育系统内的两名优秀青年教师,有三尺讲台的锻炼,台风那叫一个稳健,连主持开场白串词和结语都是他们自己写的,倒是省了安然很多脑细胞。

    照例一段歌颂新时代新社会的开场白后,全体起立奏唱国歌,别说大人们唱得慷慨激昂,就是大院那群孩子也是脖子伸得老长,声音老大的,哪怕是走掉也面不改色唱完,观众热烈鼓掌。

    于是,正餐开始了。

    护理组的比赛内容是骨折包扎术的比拼,每一个评委对着一个选手,为了避免相互学习“借鉴”,第一个评委老师说他“锁骨骨折怎么包扎”,第二个说他肩胛骨骨折,第三个说上臂骨折,还有的股骨骨折……反正,骨折的位置不一样,包扎方法和三角巾绷带的选择,固定工具的选择也不一样。

    观众们都不懂啊,可看着一群医生护士在场上一面操作一面解说,那叫个好玩儿,既有趣,还能学到东西,何乐而不为?

    如果有操作错误的地方,专家都会现场指出,所以大家也能看出来谁做得好,谁的错误多……十分钟下来,观众们已经知道该把小红花投给谁了。

    操作结束,评委打出分数,志愿者收小红花,基本评委的打分和观众投票是差不多的,两者的最高分都是同一人。

    医疗组每个小组十个人,三个小组选出三个最高分,再把所有分数从高到低排列,选出一等奖1名,二等奖2名,三等奖3名,得奖的同志那叫一个高兴啊,脸都红了,没得奖的也不气馁,毕竟今天来可是带薪比赛的,就当来玩呗。

    一个小时,医疗组结束,中场休息二十分钟,下一场是手工组,有120人呢,安然得赶紧喝点水。

    她刚走到门口,就见铁蛋几个孩子急慌慌跑来。

    安然一愣,不是交给他们特别任务的吗?当时说好一定不能来凑热闹。

    “妈,妈,不好了!”铁蛋跑上来,穿着粗气说,“那小子不见了!”

    妈妈一大早就交给他们一个特殊的任务——看住张阿姨家儿子小军,不能让他踏出大院大门一步,更不许他来体育馆看热闹,不仅铁蛋猫蛋,连小石榴和小悠悠,房明朝都点头答应,一定完成任务。

    安然一方面是想救吕军,另一面当然也是怕有踩踏危险,想把他们乖乖困在家里。

    “怎么不见的?”

    “他爸爸来把他接走了。”

    安然:“……”孩子们哪里知道,那可不是好爸爸啊。

    “不过妈你放心小石榴和我妹跟踪他们呢,诶你看小石榴回来了。”

    小石榴甩着两条又细又长的腿,短短的头发跑得呼啦呼啦的,“安阿姨我知道,我知道他们在哪儿,小野守着呢,我回来报信。”

    安然心头一跳,小野一个人守着她能不担心吗?那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啊。

    ***

    不过,这一次她是真误会安文野了。

    她俩跟着吕和平来到机械厂附近的巷子,她还记着这就是妈妈带她来“租房子”的地方,而且是越看越眼熟,他们居然进了老奶奶的家。

    而且她耳朵好,一直听见坏伯伯边走边骂小军哥哥,小军哥哥哭了一路。她们还看见坏伯伯站在路边,跟一个开拖拉机的叔叔说话,让他开慢点,先绕一圈再回来,就在巷子口等着。

    她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她有直觉,直觉告诉她肯定有危险的事情即将发生,于是她就让小石榴赶紧去找妈妈报信,她在这儿守着,保护哥哥。

    虽然小军哥哥不爱说话,脸上还有一个很大的让其他人都害怕的红色斑块,可她不害怕,因为她觉着这是一只美丽的蝴蝶趁他睡觉的时候落上去的,很漂亮哟。

    毕竟,蝴蝶只喜欢漂亮的、善良的人。小军哥哥会很温柔的像个小老鼠一样说话,还会把好吃的让给她和小悠悠,因为他说她们是最小的妹妹。

    吕军是安然让房明朝带出来的,吕家人知道他是张怡的少东家,听说少东家愿意带小病秧子玩儿,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可吕军却不喜欢房明朝,因为爷爷奶奶说过,自己妈妈就是去给他当“妈妈”才不要他的,他想要每天都有妈妈陪,每天都有妈妈抱……可他没有得到,这些本该是他的“东西”,全被房明朝享受了。

    所以,这一整个上午,基本是所有人围着小军,给小军讲道理,劝他别这么敌视明朝……当然,都是一群小破孩子,能讲出啥道理哟?

    安文野就不一样了,她发现小军哥哥不喜欢听,她就不讲了,一会儿给他拿点吃的,一会儿拿点喝的,两个人很快成了朋友。

    当然,作为曾经被“绑架”过一次的小姑娘,安文野也有一定的反侦查能力,她也不扒着门缝看,只装作在墙角抠泥巴玩的样子,其实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拖拉机已经是第二次经过巷子口了,屋子里似乎是爆发了争吵,坏伯伯骂小军哥哥,骂得很坏很难听,那种话爸爸妈妈可从来没骂过她。

    小军哥哥很难过,哇哇大哭,她真想抱抱他,安慰他要勇敢,要坚强。

    很快,哭得非常伤心的哥哥就跑出来,边跑边哭,她在后面喊“哥哥”,他都没听见。

    她也顾不上暴露身份了,只能哒哒哒追上去,“哥哥你慢点儿,注意安全。”路上好多好多车呢。

    结果刚出巷子口,一辆拖拉机就从左边横冲过来,小军哥哥直直的冲出去,两条直线撞在一起就是直角,然后抛物线……

    不!小猫蛋脑海中预料到这个画面,也不知道哪来的爆发力,忽然在地上踮了一下,几乎是一个腾飞,一把抓住哥哥的后衣领,速度之快连她自己脑袋都没反应过来,两个人就狠狠地摔倒在地上……拖拉机就压着小军哥哥的鞋头过去了。

    “哇……”孩子的脚趾头被压到,爆发惊天动地的哭声。

    这是人来人往的厂区,自然有工人拦住拖拉机,大声喝骂道:“怎么开车的,你撞到孩子了!”

    “别动,你压到孩子脚了。”

    大家七手八脚来帮忙,两个青壮年一把揪下拖拉机司机,将他扣得死死的,几个女工蹲下身来抱俩孩子,问他们伤到哪儿了。

    小猫蛋很勇敢,她被哥哥重重地压住,后脑勺狠狠地磕在青石板路面上,痛得脑袋“嗡嗡嗡”的,但她还能保持理智:“阿姨你们别扶我,扶哥哥,我没事。”

    “啥没事,都流血了。”有人这么说。

    而巷子口的右边,是张怡。

    跟踪了这么多天,她终于找到吕和平和破鞋的藏身处,并准备进去捉奸成双的时候,她就看见自己儿子不管不顾跑出来,眼睁睁看着就要被拖拉机撞上的时候,连她这个做母亲的都来不及拉一把的时候,却是安然家这个小笨丫头,狠狠地抓住小军。

    其实,这是好孩子。

    好孩子安文野现在来不及管自己流没流血,她只是害怕坏叔叔会跑掉,嘴巴一秃噜就说成:“抓坏叔叔,我听见坏伯伯让坏叔叔开车撞弟弟!”

    “我说呢,难怪这么多人他速度也不减。”

    “他那个角度是看得见孩子出来的。”

    拖拉机手一愣,傻眼了,他没想到火一下子就往自己身上烧了,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是吕和平让我撞的,他给我三百块钱,是他逼我这么干的!”

    张怡心头一惊,吕和平让他干的?顿时身后两个专程从省城赶来的娘家兄弟吆喝一声冲进巷子里,把正准备“焦急”的出来“找孩子”的吕和平逮个正着。

    第83章 三更合一

    安然赶到的时候, 张怡和吕和平已经扭打在一起了,小军的脚趾幸好只是压到指甲,骨头没事。

    而小猫蛋后脑勺却磕破了一个口子, 有人正抱着她准备送卫生所。

    “妈妈, 我超勇敢。”小丫头大大的眼睛通红通红的, 眼眶里泪水打转,向她张开双手要抱抱, 就像一个吃奶娃娃一样,受委屈了第一反应就是找妈妈。

    可安然硬住心肠,没抱,先看了看伤口, 虽然不大, 血液已经凝固了, 但周围头发都让血液浸泡粘连在一起了。

    她赶紧接过孩子,立马就往市医院跑。

    铁蛋看见被人压在地上的吕和平和拖拉机司机, 冲上去一顿拳打脚踢, 咬牙切齿地说:“你们给我等着, 我妹要有事我弄不死你们。”

    那阴狠的语气配上恶狠狠的三白眼,真跟一头恶狼崽子似的。

    路上, 安然不敢说一句话,生怕一开口自己颤抖的声音就会吓到她。

    刚开始是痛的,可现在可能是痛得麻了, 小丫头居然还没心没肺笑得出来:“妈妈, 他们抓住坏伯伯和坏叔叔了,我很勇敢。”

    “嗯嗯。”安然眼泪都快出来了,“宝贝别说话了,乖。”

    “可我想跟妈妈说话呀。”

    铁蛋也在旁边说, “妹你胆子真大,我听别人说是你把小军拉回来的,不然他就要被车撞死了。”

    前不久阳城市出了个大新闻,有个小孩半夜离家出走被拉煤的货车给撞死了。虽然有大人恐吓教育的成分在,可他们终于是知道危险性——车子能把人撞死,能夺去一个人的生命。

    “那我是见义勇为。”

    “对,你见义勇为,你安文野就是我包文篮最棒最勇敢的妹妹!”

    小丫头精神很好,一通检查下来只是皮外伤,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但不幸的是——石板划出一道四公分的细长口子,深倒是不深,但头皮也被刮开好大一块,保险起见需要缝合。

    硬扛她肯定是扛不过去的,需要打麻药。

    才五岁多的孩子就要打麻醉,安然一万个不乐意,倒是小猫蛋很勇敢地说:“妈妈,我不怕打麻药,你说过的打了麻药就不疼了,我不怕。”

    她的勇敢把医生都给逗乐了,“小姑娘咋这么勇敢呢?”

    就连安然也很意外,她平时总把“勇敢”“坚强”挂嘴边,安然就一直以为她只是嘴上念叨,可没想到实际上真遇到困难了,她比自己想象得勇敢多了。

    不是胆子大,就是勇敢,有勇气,有胆量。

    孩子的成长总是在不经意间,在她以为孩子自己很优秀足够优秀的时候,她又能突破另一个层面,变得更优秀……那种感觉就是,她永远不知道女儿能有多优秀。

    要缝合就得清创,得把创口周围一定范围的头发给刮掉……那样的话,安文野就会变成个地中海半秃子。

    这点安然倒是能接受,只要那块头皮恢复得好,头发就能长出来。怕的是不管它的话,头皮坏死,长不出头发那就是永久的小秃子了。

    安文野一开始听说要剃头还不愿意,后来听妈妈和医生讲了道理,也很配合。

    等消毒清创再缝合好,已经是三个小时后的事了。安然不在,大比武却还要继续,幸好她走之前把事情拜托给贺林华,女工处其他人各司其职,志愿者也培训好了,倒是不需要贺林华干啥,就看着大面上别出错就行。

    不过,剃出来以后铁蛋发现后脑勺上露出小小的拳头大一块白色头皮,中间还有长长的弯弯扭扭的一条“蜈蚣”,只说了一句真心话——“有点难看诶妹。”

    安文野顿时脸色大变,闹着要让妈妈拿镜子给她看,可这年头的医院里又没带镜子的卫生间,怎么看?没有镜子她都委屈坏了。

    “哎呀妹,我胡说的,一点也不难看。”铁蛋发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打麻醉缝针妹妹都面不改色,现在就因为自己一句话脸都变小苦瓜啦,他就差胸口碎大石发誓自己没骗她了,“真的你相信哥。”

    小猫蛋半信半疑,没有镜子,确实无法证明哥哥说的话。

    宋致远不知从哪听说了消息,扔下筹办实验大楼的事就来了,“猫猫怎么了?”

    安然还没来得及说事儿,小猫蛋就迫不及待问:“爸爸我头上是不是特丑?”

    妻子和外甥猛使眼色,可宋致远现在挂着闺女,还真没注意到,认真的看了一眼,“是挺丑,但……”

    话未说完,小猫蛋“哇”一声,眼泪珠子就“哗啦哗啦”掉下来,让宋致远和安然慌得都不知道怎么办了,“不丑不丑,咱们安文野世界第一漂亮。”

    小丫头磕破头都没这么难过,打麻药她也没啥,熬过了缝合却熬不过自己成为一只小秃子的事实。

    虽然劝几句就没哭了,可嘟着嘴巴,谁也不理,气鼓鼓的,这就是又委屈又生气啊。

    安然没办法,于是问:“那不行咱们就全剃光吧,剃光了妈妈给你买几顶漂亮帽子,咱们天天戴帽子,谁也不知道小野是个光头,怎么样?”

    即使是亲闺女,安然也不得不承认,秃了一块确实难看。

    宋致远和铁蛋第一个不同意:“不行,小野是女孩。”在他们这类直男心里,女孩子就应该穿裙子留长发,在他们心里一百条裤子也没一条裙子好看。

    可安文野鼓着小嘴巴想了想:“那我什么时候能长出头发呢?”

    “很快,今天剃,明天就能长出来了,只是还看不见,要慢慢的像种菜苗一样。”

    “好叭。”

    于是,又是半小时后,一个圆溜溜的圆白白的小光头就剃好了。当然在剃光之前安然就去百货商店把帽子买回来了,在国营理发店里戴上,小姑娘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真的看不出来耶……”

    回家路上遇到刘宝英和她娘家嫂子,刚从散场的市体育馆出来:“哎哟小安,你们怎么在这儿?我说咋今儿下午的大比武没看见你。”

    安然笑笑,推说有事就先走了,她也不敢多聊,因为小猫蛋正摸自己帽子呢,生怕帽子歪了被人看见光头。

    偏刘宝英今儿是有事要跟她说的,撇下她嫂子,一路跟安然说话,还时不时回头逗一下躲爸爸怀里的安文野,“小野今儿咋了?蔫蔫的。”

    刘宝英穿着一身全新的还带褶印的的确良衣服,粗跟皮鞋,不敢太突出,但嘴唇也涂得红红的,一看就是精打细画过的,手里还拎着个人造革小皮包,这可是当年二分厂领导班子里的小老太才拎得起的东西。

    更别说那通身的气派,哪里还像以前那个“刘省长”?

    安然笑笑,“没事,她有点不高兴呢,宋致远你先带她回去吧。”

    平时小猫蛋可是要“拜拜”的,今天不了,她只想躲在爸爸怀里。安然心里又把宋致远和铁蛋骂了一顿,说啥不好偏要说难看,不知道小姑娘爱美啊?

    “小安你看,咱们的食品作坊今年也成气候了,我娘家哥嫂日子也不好过,只我哥一人上班,养一大家子怪不容易的,你看能不能……”

    安然没说话,她又补充说:“我嫂子就刚才那个,你看见的,人很勤快,手脚干净,做事麻利,但就是嘴巴子厉害点,我会劝她的。”

    安然倒不是怕嘴巴厉害的人,再厉害能有她安主任厉害?大院里最泼辣就数蔡厂长家老太太,几乎是横着走的人,可不也不敢跟她杠嘛?

    她不说话是在想作坊该何去何从,“宝英你说咱们作坊今年挣了多少钱?”

    刘宝英一愣,不知道她为什么提起这个,“总的得有六千了吧。”

    这才九月底,还有三个月,哪怕后半年是淡季,再挣一千块是完全有可能的。

    假设有七千块的净利润的话,她们四个最原始的“股东”每人大概能分到五百块,其它的除了开工资外,还得留够流动资金,也得给二分厂表示点心意。

    这个刘宝英倒是会来事儿,“你放心,省啥都行就这个钱不能省。”

    没有二分厂的同意挂牌和介绍信,她们的食品就是做成龙肉也没用,正规渠道卖不出去啊。

    尝到甜头的刘宝英,跃跃欲试地说:“你说,要不咱们把规模扩大一点,直接做成食品厂怎么样?”

    这个想法安然一开始就有,只是她这辈子估计是工作的关系,在体制内待久了,性格比上辈子更沉稳,但也更谨慎。现在已经是1977年国庆了,没多久恢复高考的通知就要下来,那真是万物复苏了,可真正要想放开手脚开厂子,怕还是得等一年。

    等到农村包产到户,到时候农村剩余劳动力解放出来,城里到处是倒爷的时候,商业繁荣起来,就稳妥了。

    上辈子走街串巷摆缝纫摊那是生活所迫,没法子的事。可现在她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儿女也健健康康的,说实在她没那么迫切。

    “其他女工,咱们给她们开多少工资?”

    刘宝英又愣了,今天的小安说话咋东一锤子西一榔头的。

    “按工分算,多的一个月能有七八十,少的也能有四五十。”刘宝英和邱雪梅除了分红还拿着一份工资。

    “那也够生活了,还是再等等吧。”

    “等啥呢?”

    安然自然不可能跟她说等改开的春风,等包产到户,等个体工商户的春天,“等政策。”

    刘宝英后知后觉想了一会儿才想明白,又赶紧追上去,“那我嫂子的工作,能不能……”

    “行啊,就来培训,按照正常的流程,该怎样就怎样,咱们得记住,为了稳定军心必须公平公正,决不能因为是亲戚就互相包庇纵容。”这个人情她愿意卖,但丑话也得说在前头。

    “对了,咱们分红的事你没跟她说吧?”

    “没没没,你放心,我谁也没说。”要是说了,这作坊可就得翻天了,一开始她们四人组的辛苦别人看不见,别人现在能看见的是大家明明干一样的活,拿的工资却是天壤之别,这不是搞人心态嘛?

    所以,四个人商量好了,现在暂时啥都不说,等过段时间,工人数目增多以后,再想法子把“股权”分一点出去,慢慢的淡化这件事。

    说着,她们回到大院里,各回各家。小猫蛋是真不开心啊,一个人躲书房静悄悄看书呢,安然把她手中的书抽走,“枣儿叫你呢,下去玩吧。”

    “我不要,我才不要让她们知道我是小光头。”

    安然摘下帽子,看了看缝合的地方,倒是没有渗液,“是光头也没事啊,咱们安文野这个光头可是光荣的光头,是为了救人才受的伤。”

    小猫蛋知道,可心里还是别扭着呢。

    安然看她神色有松动,也不勉强,心道这事就是落她个成年人身上也需要时间来消化,不出去就不出去呗,在家里安安静静待两天她就憋不住了。

    安然想得开,反倒是宋致远耿耿于怀,总觉着他闺女受了天大的委屈,从来不会讲人是非的人,居然把张怡和吕和平骂了个狗血淋头,还是不简短的,持久的,想起就骂两句,想起就要哼一声……其实,还有点像祥林嫂。

    可能是他提这两口子次数太多了,没几天安然就听说,两口子打得不可开交,把老婆婆直接气得中风躺进医院了。因为张怡找了充足的证据,把吕和平送进公安局,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会被判刑,只是年份短一点,她实在是气不过。

    这种敢下手杀自己病儿子的男人,留着确实没啥用。

    可没多久,安然又听说,吕和平坚称吕军不是他的孩子,他是替人养子,花费了六年的时间精力和金钱才发现真相。据说吕军是他跟张怡结婚前就怀上的,可结婚前他俩没有过那种事情,这么多年张怡一直说孩子是早产所以才身体不好……巴拉巴拉,这可就狗血了。

    安然心说:孩子不像吕和平,这事她也是出事那天才发现的,父子俩确实长得南辕北辙,一个国字脸一个鹅蛋脸,一个单眼皮一个双眼皮,一个塌鼻梁一个高鼻梁,甚至小军还是个小卷发。

    张怡和吕和平都不是卷发。

    学过生物学懂点遗传规律的都应该或多或少猜到点,只是当时她忙工作的事,也没往这方面想。

    当然,安然可是十分乐得看他们的狗血连续剧,到底是接盘侠“老实人”更值得人同情呢?还是辛辛苦苦为了给儿子治病去当保姆更值得同情?反正她就是想让张怡痛苦。

    她痛苦,她就舒服了,上辈子她加诸在她身上的,慢慢还而已。

    只是可怜吕军,现在吕家人不要他了,张怡这么东一头西一头的折腾,总把明朝丢安然这里来,房平东也有意见,把她给辞了,换了个保姆。

    没有工作的张怡,日子确实挺难过的。

    但好在她确实没放弃吕军,药没断,安然也就没痛打落水狗,暂时放她一马。但帮是肯定不会帮的,她相信以张怡的心计和手段,想要再找份工作不是难事。

    ***

    安然担心安文野一个人睡会忍不住挠后脑勺上的伤口,坚决把她带回大床上,夜里稍微有点响动就起来看一下,所以也没怎么睡好。

    可早上天刚亮,安然还迷迷糊糊呢,安文野就要把她叫醒:“妈妈你看看我头发长出来没?”

    刚开始那几天安然还认真的帮她看看,其实压根没那么快,可每天都得鼓励一下,现在持续时间久了,就“嗯”一声翻个身继续睡。

    妈妈睡懒觉,小猫蛋就只能自己跑梳妆台前照镜子,横看竖看,总觉着没啥变化。

    安然真想宋致远快回来看看他的小猫猫,臭美成啥样了都。她是招架不住一天十遍的问头发的事儿,她已经用薄荷和菜苗举过很多很多例子了,可她就像鱼儿一样,只有七秒钟记忆,一会儿又得问。

    谁说养孩子就快乐无边的?其实有些时候也很烦的好嘛。

    终于烦到十一月底,天气冷了,很多人开始戴帽子,安文野才终于觉着自己跟其他人一样了,天天出门出得开心极了……当然,她早在国庆节就憋不住,跟小石榴上金鱼胡同玩了。

    小石榴武力值超高,她跟在她后面,谁也别想抢她帽子。

    不过十月中旬有一天,她还是没保住她视之为人格尊严的小帽子。也不知道谁把她剃光头的秘密说出去,曹家小老三一直说要看看她的光头,因为他某一年因虱子太多被强行剃光以后没少遭到铁蛋的嘲笑,现在这仇就得报他妹身上。

    曹老三骗她说是院里来了只流浪猫,指着草丛让她去找,然后趁她蹲着的时候一把抢掉她的帽子……于是,在一阵哄然大笑中,所有人都知道整个大院最漂亮的安文野她居然是个小!光!头!

    调皮的男孩子甚至还编出一句顺口溜——“远看像灯泡,近看是脑瓢”。

    还给她取了“小灯泡”“小卤蛋”等好几个外号,铁蛋打他们都打麻了。

    也幸好,安文野不是一般小孩,不仅没气哭,还手叉腰跟他们对着骂,对着吵,反正没吃亏。

    现在路上的人大多数都戴着帽子,她就不用担心了。而且头发也长出来了,虽然还不长,但要是突然被人抢了帽子也不难过,因为她可以假装自己是个男孩。

    安然:“……”

    女鹅的机智程度,似乎已经超越她的想象。

    这一年的冬天,发生了一件足以改变一代人,一个民族的大事——中断十年的高考恢复了,作为大院里唯一的高考生,张卫东小小的风光了一把。

    宋致远早在知道消息的第一时间通知妻子,他以为妻子一定会去考,毕竟她年纪小,高中时候成绩也好,这几年也没荒废,一有时间就看书看报的。

    结果安然把文件放一边,“别了,我可不想再受罪了。”

    “这怎么能说是受罪呢,安然同志你觉悟不高啊。”他是信奉科学,崇拜知识的。

    安然眸光一动,“你,真想让我考大学?”

    “嗯,我希望你能不断提升自己。”

    “好啊,那我总得有时间复习吧?家里这么多事离开我可咋整……”

    “我来负责,你好好复习。”宋致远很坚定的说,毕竟他以前也是管过家的,不就是管管孩子的肚子,喂喂兔子和鸡吗?他能边干边看书。

    “好嘞,那就从明天开始吧。”安然说着,以最快速度进入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她先把宋致远踢醒,“没听见你闺女肚子叫呐?”

    宋致远神态平和:不就是下碗面条吗?他闭着眼睛都会,这几年她不在家的时候他就是自己煮面吃的。

    可刚起身,女鹅就说她要吃手抓饼,外甥说他要吃油条灌鸡蛋,他脸一灰,哪有那么多要求,惯的毛病!

    等他好容易把面条煮好,俩孩子也起了,可人一看没有手抓饼和油条,背着书包就跑,说是去黑市自个儿买。从他们家到学校其实是不经过黑市的,但孩子们为了口吃的,宁愿早早出门。

    宋致远看着三碗无人问津的面条陷入了沉思。

    中午饭他学聪明了,先不忙做,问俩崽崽想吃啥,两个一看面条还剩着呢,说那就先把早上的面条吃完吧,不能浪费,晚上他们想吃面疙瘩汤。

    宋致远:“……”看着面粉口袋陷入了沉思。

    更不用说他早上刚搞好的卫生,中午他们回来一趟就乱,以及时不时总想往菜园里啄菜的小鸡兔子,以及狗毛到处掉的黑花。他是一个做事认真的人,每次打扫都力图不留死角,三层小楼打扫一趟半天时间就没了,再把饭随便一糊弄,吃完洗碗刷锅抹灶台拖地……得,等忙完一切,家里终于干净,孩子也终于睡着的时候,他已经累得洗澡的力气都没了。

    安然睡得香甜极了,每天只需要按时上班,下班再也不用赶回家做饭,还能跟朋友同事逛逛百货商店和黑市,那感觉简直美翻了!胡文静来告别,他们两口子终究是想儿子,不忍心再这么天各一方,把工作给调省城去了。

    安然有点遗憾,又挺欣慰,幸福家庭中长大的孩子,以后一辈子都更容易获得幸福,虽然以后跟好朋友见面不容易,但她这点遗憾又算得了什么呢?好友一家要搬走,她想置办点礼物给他们,顺便胡文静也想在走之前好好逛逛阳城的黑市,安然就带着她,逛得乐不思蜀。

    这不,三天时间,她已经花出去五十块钱了,最近黑市出现前所未有的繁荣,不仅有南方来的各种人造革皮具,还有各种花色和材质的碎布头子,她想给小猫蛋再做一床小花被,每天买点,家里都堆了不少东西了。

    当然,她现在最想买的还是缝纫机,上辈子大概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拥有了人生中第一台缝纫机,不过是寄卖店买的二手货。

    寄卖店其实就是国营“当铺”,很多手头困难的人家会把东西拿去里头存押,一般是一个月以后还不去赎回的话,东西就归寄卖店了。安然和胡文静进店,一眼就到柜台旁一台原木色的凤凰牌缝纫机,机头的刺料、钩线、压料、落牙都还完好,只是机座部分的台板有裂纹,还有好些密密麻麻的针眼,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扎的。

    安然有点心动,“小同志那太缝纫机卖吗?”

    当班的是一个年轻小伙,头也不抬的说:“卖,八十块,要就登记。”

    这时候的寄卖店不仅卖东西的人要登记真实信息,譬如姓名年龄家庭住址,还得有所在单位或街道的知情同意书(证明),证明卖的东西不是脏物,而买的人也需要登记,以防万一以后卖方后悔或者想要扯皮,冤有头债有主不是?

    八十块,确实算便宜的,这年头一台新的缝纫机得二百多,而这台二手的只是台板有裂纹,回去要么自己缝制一个布套子,要么让宋致远重新做一块台板换上,都不影响使用。

    但安然的习惯就是讨价还价,能少花一分是一分,“小同志能不能便宜点儿?”

    “咱们这儿不是黑市,不兴讨价还价。”年轻人不耐烦的说,手里拿着放大镜,学着经验丰富的大师傅一样对着古玩架上的青花瓷瓶研究着呢。

    “哎呀小王你这咋回事,有顾客呢看啥看?要学没人的时候再说。”随着一把熟悉的男声,从店铺后头转出来一个矮个子的年轻男人,约莫二十四五,穿着一身崭新的解放装。

    安然怔了怔,不确定地说:“小刘……”倒爷两个字憋在喉咙里,没说出来。

    胡文静一愣,她以前也跟安然去过几次黑市,看着挺眼熟,就是叫不出名字。

    “哎哟,是你?”刘工农也很意外,他们以前在黑市是经常有来往的,没生意的时候还会聊两句闲天,没想到居然在这儿碰上了。他赶紧把小王使到库房盘货,小声道,“哎呀好久不见。”

    安然一算,最后一次见他可是两年前的事了,“这两年你跑哪儿去了?”

    “害,也就东跑跑西转转,混口饭吃,你咋在这儿呢?”

    安然指指缝纫机,俩人很快聊起来。原来在安雅被抓之前,他就金盆洗手跑了,但又怕知青办的上家里找,他有家不敢回,一直在外头混着,后来知青办也不抓了,他终于能回家照顾弱视姐姐,也恰好街道可怜姐弟俩,他拿出几年当倒爷挣的钱,找街道办要到一个工作机会,去供销社当仓管员。

    “可以啊你,那咋又从供销社跑这儿来了?”

    供销社终究是在公社那种乡下地方,他闲来无事总看书,工作认真负责,嘴巴又会来事儿,很受领导喜欢。关键是他以前在黑市上混过,练就一双好眼力,能看出不少“好东西”,供销社门市部的主任跟寄卖店有点说不清的关系,就把他调过来了。

    寄卖店是这年代有名的“寻宝处”,有些日子难过的家庭,或者败家子啥的,会拿来一些有点年头的传家宝,只要在里头认识熟人,收到好东西就会第一时间通知,主任安排他来就是来给他看着有没有好东西的。

    安然了然,看来还是肥差啊。

    遂开玩笑说:“小刘同志眼光好,那你给我推荐几件好东西呗?”

    刘工农确认:“你确定想要?”

    本来只是开玩笑的,可看他当真,安然也来了兴致,现在在里头买基本就是他们收购价上加一点很少很少的钱,比黑市便宜,关键这里的假货率比黑市低,因为这里的东西都是要经过一个小师傅两个大师傅三双眼睛才能收进来的,收到假货赝品的概率极低极低,可在黑市就不一样了,鱼龙混杂,倒爷的嘴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最关键的是,黑市上的不干净,很容易买到脏物,因为不用实名登记,谁也不知道来卖东西的是不是小偷、强盗或者打砸抢的红卫冰,万一买了脏物以后原苦主找上门来可就有嘴说不清了。更何况要是买到假货,那损失的可是真金白银。

    胡文静对这些不感兴趣,也想回家收拾行李,彻底搬家的东西可不少,从今天开始收拾半个月也收不完,她在这边的离职手续已经办妥了,现在就等严厉安那边,顺利的话下个月他们就搬走了。

    安然让她先回去收拾东西,自己周末过去帮忙,然后这才跟着刘工农上二楼,四面墙全是柜子,打成无数的古玩格,有门有抽屉,他拉开一个十分不起眼的小格子,掏出随身带的钥匙,小心翼翼打开。里头是一条细细的银色项链,真的很细很精致,但因为是银的,不值多少钱。

    安然的注意力集中在项链下方的吊坠上,那里是一块成年人指甲盖大的一块亮粉色的晶莹剔透的东西。

    “这可不是玻璃,这个叫钻石,国外很时兴的,也贼拉贵。”刘工农很小心的拿在手里,哈了口气,赞不绝口。

    安然当然知道,这不仅是钻石,还是粉钻。天然粉钻是世界上非常稀有的钻石之一,价格最高的钻石,应该是没有之一了。

    “但可惜颜色太深太亮了,要是淡粉色就更好看了。”

    安然嘴上不说,其实心里笑呢:粉色越浓越好,浓粉比淡粉保值多了,因为粉钻是一种奇异的自然现象,是分子结构错误形成的颜色,而这一块居然是最最值钱的亮粉,比什么中粉浓粉那可贵多了,五十年后能卖到八九百万一克拉,是一克拉啊!

    当然,这一枚至少有二十克拉,只多不少,至于是不是最贵的亮粉她不确定,但至少是浓粉,能卖七百万一克拉吧。

    无论是色泽还是切工,或者水滴形的造型,都是最经典的,放一百年也不会过时啊!

    安然心头狂跳,漂亮到极致的奢侈品,谁不喜欢呢?那谁港城大富翁送他最宠爱的闺女的礼物不就是一枚二十克拉的粉钻吗?就这还轰动全球呢!

    这一刻,安然觉着自己一定要买下来,哪怕是假的,那也假得够美,她快把持不住了!

    当然,安然再喜欢那也就只是想想而已,因为她打算把它送给闺女。哪个女孩子不喜欢这种价值连城的美呢?现在她还小,可以当饰品用,万一哪天家道中落或者她和宋致远有个三长两短,这随便卖了也够买一栋楼的……她的闺女,也该享受一把富家千金的待遇。

    不过,前提是这要是真的粉钻,如果不是的话,就当给闺女挂着玩呗。

    刘工农看她神色,知道她是看上了,“你要的话就一千块,我九百块收的,听说是当年一个苏联专家为了买酒喝换的,是他祖母的传家宝,从南非来的……”

    一千块,这是天价!

    安然虽然心动,但她得装出被吓到的样子,“哎哟你吓死我,这不就一块玻璃嘛,你敢卖这么贵你当我傻子啊。”

    “姐姐你看清楚,这是粉钻啊,哪是玻璃,你看我划玻璃给你看。”

    安然哪舍得让他拿去划玻璃,“哎呀算了算了,我赶时间,你看五百块怎么样?要是卖我就拿走,不卖就算了。”

    刘工农直接别她杀价杀到跳脚,“姐姐你是想气死我啊,五百块我卖一半给你吗,我收来的价格都是九百不信你看,登记本上,大师傅和卖的人一起签字画押的不会有假。”

    安然拿过本子翻了翻,看陈旧的样子和都快起毛的边,是像那么回事,签字画押确实是齐全的,数额也是对的。

    但安然本来就是生意人,对市面上的很多小把戏了然于心,“看本子可不一定准,要是你只买作五百块,但多给他十块二十块,让他配合你做个假账,就为了多卖一点钱呢?到时候账本有两套,一套专门给咱们买家看的,一套你们财务记账的……”

    她每说一句,刘工农的笑都快挂不住了,尽是无奈,“姐姐你就给我句实话,你是干嘛的呗。”

    安然只是笑笑,做假账,这是任何一个时代都有的,虽然是国营店,但为了多赚点钱,多往自己腰包里揣一点,这都是很常见的,只要不是假货,其实多花点钱也能接受,毕竟它现在在华国还是没多少人知道的,识货的不多,相对于它以后的价值,哪怕现在卖两万也算便宜的。

    “我跟你说真心话,你让我拿一千块砸在一个不确定真假的东西身上,那是不可能的……不仅我不可能,这世上就没几个这样的冤大头。”

    刘工农见她油盐不进,一咬牙,一跺脚,“那这样吧,你给我八百,东西我保证绝对是真的,你买不了吃亏。”他顿了顿说,“你去找人鉴定,谁要说是假的,你把东西还我,我把钱一分不少退你,怎么样?”

    “果真?”

    “我刘工农你又不是第一次跟我打交道,这话只真不假。”他顿了顿,又接着说,“我有份工作也不容易,把自个儿老本都垫进来了,犯不着跑,至于价格,对外报的就是一千块,不是我一个人决定得了的,这单位啊,水深着呢。”

    这几句,倒是有点推心置腹了,安然信。

    “那行,八百就八百,我今晚就去找懂化学的人鉴定,你等着哈,要是假的我明儿就来找你麻烦。”

    半开玩笑半当真,要是假的她找麻烦不至于,但退钱是必须的,八百块是她一年的工资,她安然可不是冤大头。

    于是,就这么说定,安然把东西一包,揣怀里,又以七十五块的价格买下缝纫机,让他给送到家里,顺便再付钱给他。

    家庭煮夫宋致远在家忙了一天,心想妻子今天在单位看书复习,分数是不是能涨个十分二十分的?她说家里吵,在单位效率高。谁知他等啊等,等到天都快黑了,他“埋头苦读”的妻子终于回来了,却带着个大家伙,说是买的。

    他知道妻子爱做针线活,是个很优秀的裁缝,要是能有台缝纫机的话确实能省不少力,也就没说啥。可等安然掏出项链让她鉴定的时候,宋致远傻眼了:“你没复习?”

    安然肯定不能说实话啊,不就换他在家伺候几天怎么了,这东西要是真,她明天还得上寄卖店继续淘宝呢。

    宋致远做的是军工材料,对钻石也只是一知半解,听妻子说买作八百块,吓得忙去找萧若玲,一定要让她来看看,假的赶紧退钱去。他的小猫猫一天也只有一角钱零花,买块彩色玻璃居然花了八百,他有意见,而且很大。

    结果萧若玲来了,又是用放大镜,又是用试剂,看了又看,看到安然都快没耐心的时候,她居然一脸严肃的来了句:“卖给我吧。”

    宋致远一愣,“为什么?”

    “我喜欢,我要用它求婚。”

    安然&宋致远:“……”大小姐,矜持一点好吗?难道这就是石万磊的魅力吗?

    “你先告诉我,是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顶级粉钻,不知道你走的什么狗屎运居然捡到便宜了,现在国际上的价格也不低,你要卖给我的话十倍,八千块怎么样?”

    安然吓得咽了口口水,赶紧蹑手蹑脚走到门后,猛地出其不意地拉开门,发现外头没人偷听,这才小声道:“不卖,这是我闺女的。”

    第84章 三更合一

    “她一小丫头又不求婚, 浪费,你卖给我我的终身幸福就……”话未说完,就见安然已经宝贝似的收好, 揣怀里了。

    哼, 这可是她闺女的第一件奢侈品, 想得美。

    可送她东西,并不能弥补安然的悔恨和愧疚, 孩子受伤是她害的,要不是她为了救张怡的儿子,不让几个孩子看住他,小野也就不会受伤……母爱都是自私的, 张怡的一百个儿子也比不上小野一根手指头。

    不过, 最近听说吕军快不行了, 没死于车祸,也被爹妈折腾来折腾去, 现在已经住进医院抢救熬时间了。小野问过好几次小军哥哥怎么样, 她都只说好, 甚至骗她说他跟着妈妈上省城过好日子去了。

    小野还太小,接受不了一个照顾自己, 并且自己磕破头救下的哥哥即将离开人世这样的现实。安然只希望,当某一天她长大能懂得生离死别的时候,能够想起自己曾经是一个多么勇敢的小孩。

    ***

    挂上一个粉色的小项链, 光头小野能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

    当然, 安然不敢说这是在未来价值一栋楼甚至数懂楼的宝贝,只骗她说这是粉色的玻璃,得来很不容易,需要她好好爱惜, 不能拿出来给别人看,更不能弄丢或者送人,毕竟这是妈妈跟萧阿姨吵架才争来的。

    妈妈吵架才争取来的东西,那就是好宝贝。

    小姑娘郑重其事保证:“放心叭妈妈,只要小野在一天,这项链就一天不丢。”颇有种剑在人在的气势。

    当然,安然依然不敢掉以轻心,时不时就得突击检查,问一下东西还在吗,有没有乱给别人看之类的……搞得孩子愈发把它当宝贝,枣儿都不知道她脖子上挂着的东西是个啥了。

    安然其实挺矛盾的,知道东西宝贵,孩子再保证也难免还是会有风险,可又带着一种补偿心理,觉着自己亏欠女鹅太多,现在就想加倍的对她好,宠她,还有什么是比挂一栋楼房在脖子上更宠的事吗?

    一连几天,妻子不是买这就是买那,有几天还抱回几个大花瓶,一堆碗筷碟子啥的,宋致远就是再迟钝也知道,妻子哪是埋头苦读,分明是淘宝乐不思蜀啊。

    安然最近是真花了不少钱,淘换来几十样东西,其中有一座榫卯结构的红木双面浮雕屏风,一面是国色天香,一面是年年有余,十分古典,她让人直接送到了胡文静家,祝贺他们去了省城乔迁之喜。

    就这么东买西买,给母亲买点,给朋友买点,自家的占大头,居然就花出去三千多块积蓄。

    快乐是快乐,趁现在钱还值钱,也不怕有人再来抄家,囤点东西是好事儿,就是花费有点高。

    宋致远除了一分不少上交工资奖金,他还有什么办法呢?反正,妻子做啥都是对的,她忽然大手笔囤货,肯定有她的理由。

    只是,他也没想到,安然的囤货瘾一直到年后也没过完,就连食品作坊分到的钱也让她全换成了稀奇古怪的旧东西。

    “真不考大学了?”宋致远有点气馁的问。

    “嗯呐,确定。”安然学着闺女的语气,嗲兮兮抱住他脖子,“宋工是不是嫌弃我不求上进不思进取呀?”

    她历来都是小辣椒一样,忽然这么嗲,宋致远不仅不觉得受用,还鸡皮疙瘩和恐惧齐飞:妻子不会是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吧?

    安然看他一脸防备,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怎么着你老婆太凶了你嫌凶,嗲一点你又是什么表情?”

    “我不嫌。”宋致远搂住她,在额头上亲了一口。

    安然心里顿时美滋滋的,“这还差不多。”不过,言归正传,她叹口气,指指楼上的书房,“不是我不想考,是没能力考了。”

    数学课本她翻过不下一百次,每次刚翻开第一页就头疼,毕竟是五十年前学的知识了,很多符号已经似是而非,符号认识她,她不认识符号。

    她找张卫东要过一套一中内部复习资料,自己计着时做了一下,文科类的能做八十分以上,可数学就不行,她做过一套居然只有24分……加了一下,她的总分离大学还远着呢!

    人张卫东每科都能九十分以上,问她做了多少分,她尴尬得不行,估计让小野去做,都不仅只有24分。

    “对了,后天我要去京市一趟。”

    “去干啥?”

    宋致远看着天花板,沉吟道:“要召开一场全国范围内的科学大会。”

    安然一问时间是3月18号,那就是全国科学大会,被誉为“科学的春天”的大会,也就是在这场大会上,重申“科学技术是生产力”这一口号,并将之实现在未来的五十年,一百年……甚至永远。

    去年他们去省城的时候,高书记把宋致远叫书房里聊了四个小时,其实聊的就是这件事。上头很重视,要求各省市都是第一书记抓,光动员大会和广播大会就开了不知道多少场,还在日报上发表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的猜想》,以数学家陈景润的事例号召大家重视科学,重视教育,尊重知识分子。

    准确来说,这场大会从三年前就在准备,只是中途波折颇多。

    “行吧,那你记得给咱们带点特产回来。”出差公干这么多次,这傻子居然一次也没给她们带过礼物,这话说出来谁信?

    不是没钱,安然每次都会多给他点钱,也有点期待的想看看他这次会带点啥回来……结果,每次都是甩着两只空手大爷一样回来。

    你还不能跟他生气,一生气他还觉着你阴晴不定。

    安然现在算是彻底看开了,跟一头抽一鞭子走一步的驴就别期待惊喜了,要啥直接吩咐就是。

    果然,人眼睛都闭上了,立马又睁开问:“要什么特产?”

    “我没去过京市我咋知道,你看啥好吃的,好玩的,有意思的呗,闭嘴,不许问我什么有趣。”

    宋致远张了张嘴,把话咽回去,在心里把这几句话默背下来,千万别搞砸了。

    ***

    他一走,安然才想起来年前本来说好要给姚老送点年礼的,虽然小猫蛋也没机会上省城受老人家教诲,但该尊师重教就得尊啊。

    宋致远这家伙当时不以为然,还说让她想送就送,不想送也没事,姚老不会在意这些。可安然总觉着他太不通人情世故,虽不说要送多好多贵的礼物吧,终究是小猫蛋第一年拜入师门,总得在老师跟前露个脸不是?

    安然问了问闺女意见,她想送的都是一些吃的喝的,安然觉着老人家估计不稀罕这些,因为牙口不是很好,很多东西送了也吃不了。

    她想了想,就干脆如找刘工农,让他留意着,帮忙给淘一套好点的文房四宝,价格不是问题。

    她现在已经是寄卖店的熟客,刘工农听说是急用,当即四处打听,没几天送来一套老朱砂墨的文房四宝,听说是以前阳城市大地主家正房太太准备用来抄经书的,结果还没来得及用就被抄家了。

    安然其实也不大懂,但她信刘工农一回,把东西包好,又带上些土特产,这就开着车载着俩孩子上书城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他们到的时候正好赶上姚老的几个亲传弟子从全国各地赶来拜年……居然见到了传说中的“小师妹”。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安然带着孩子来到姚老门上,因为已经提前打电话给老人家问过他是否方便,方便的话来拜访他。所以门里的亲传弟子们都知道小师妹来了,一个个抢着去开门。

    他们一直以为,能让师父收为关门弟子的,肯定是个学数学的好手。而一般认知里,搞数学的女同志,脑海里就浮现一个短发,厚瓶底,形容枯槁的妇女形象,因为他们几个做师兄的也好不到哪儿去,一个个瘦得麻杆儿似的,又干又瘦。

    可谁知门口站着的,居然是个白皮肤黑头发红嘴唇的小女同志,那一双眼睛就跟会说话一样,看得一群大老爷们傻眼了。

    着小师妹也太漂亮了吧!

    师父真是有眼光,招这么漂亮个小师妹,这是全师门的幸事啊!对于一群二三十岁至今还没谈过对象的大老爷们,漂亮的小师妹就是机会啊!

    安然被他们一声又一声热情的“小师妹”搞懵了,正想说她不是,忽然小猫蛋就从身后挤过来,小手一背,小腿一踢踏,非常响亮地答应一声:“嗯。”

    众人一愣,这孩子啥意思?

    小猫蛋路上已经被妈妈教过了,知道自己师父还有好几个学术传承人,她应该叫师兄的,于是脆生生,乖兮兮的说:“师兄们好,我叫安文野,我是小师妹。”

    “啥?!”有人叫了一声。

    韩启明围着围裙从厨房过来,“哎呀你们干啥,别吓到小师妹,咱们小师妹名叫安文野,咱们叫她小野就行。”

    “小师妹是……是……是她?!”

    “不然呢?”韩启明瞪他们一眼,赶紧把她们请进屋。

    这一年的春天,姚汉光这些未来在各自领域都将独当一面的大牛徒弟们,被惊得终身难忘:他们德高望重,年事已高的师父,居然招了个五岁半的小女娃做关门弟子!

    而安文野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跟未来这群学术界呼风唤雨的“师兄”们的第一次见面居然是……这么奇怪。

    说不上哪儿奇怪,反正,感觉就是师兄们看她的眼神挺复杂。

    ***

    完了又去拜访高书记一家,也没在省城逗留,吃过晚饭就开车回去了,到家天还没黑呢。

    接下来一段时间,安然就天天听收音机,关注京市的消息,这次大会还表扬了一批优秀科学工作者,除了陈景润和其他几位耳熟能详的,宋致远居然也在名单里头。

    这可把安然乐坏了,行啊这家伙。

    作为家属,安然是知道他付出了多少的,真正的实至名归。

    不过,他得这个奖并非代表他一个人,而是代表整个团队,几十个默默无闻的背井离乡的工作者,军功章上该有大家的名字。

    这一次,宋致远也算是长了点脑子,回来的时候买了很多京市特产,点心、酥糖、酱菜、果脯,量大管饱,家里留点,剩下的全给实验室分了,大家伙兴致勃勃追着问大会盛况,这可真是“科学的春天”啊!

    当然,他在京市其实也不怎么出招待所,也不知道外头流行啥,铁蛋的礼物倒是好搞定,景泰蓝的小摆件就行,闺女的则是一套数学书,关键是妻子的,他不知道买啥。买吃的吧她好像就只爱麻辣重口味,京市的不适合她,可买玩的吧,她又不爱,她是个典型的实用主义者,哪怕是一分钱也必须花在实用的地方,像西方爱人那样送花?

    不不不,妻子肯定会怪他乱花钱。

    思来想去,她不是没什么裙子嘛,就再买裙子呗。

    直男的眼光有多致命,安然看着眼前一条粉色的灯草绒半裙陷入了沉思。

    花了她三十块巨款,千里迢迢从首都带回来的就这玩意儿?虽然这两年大家都喜欢彩色的象征繁荣和活力的东西,可是,粉色的半身裙,这跟送死亡芭比粉的口红有什么区别吗?

    安然怀疑,那年他给自己和猫蛋买的裙子到底是不是他自己挑的?这水平差距也太大了吧!

    不过,她想发两句牢骚也没机会,因为自从回来后宋致远更忙了,经常是天没亮就出门,半夜三更才到家,安然白天也忙,一沾枕头就睡,也没时间管他到底忙啥。两个大人自不必说,主要是包文篮和安文野也不得闲,听说恢复高考了,铁蛋觉着自己念书好像有了希望,哪怕他成绩在班里不是很出挑,但他总有种自信——努努力还是能考上大学的。

    毕竟,就连在车间上了好几年班的张卫东都能考上省立工业大学,他觉着自己怎么说也要比卫东哥哥聪明叭?考个石油大学啥的不难叭?

    他眼见着大院乃至于厂里对张卫东的欢欣鼓舞,对他的认可和肯定,绿军装上背着大红花,全厂敲锣打鼓……这样的光荣和风光,就是妈妈说的“书中自有黄金屋”的具象。

    包文篮,他发愤图强了。

    每天拿着书本,不是背就是写,写啥也不给大人看,跟妹妹俩偷偷看了整天笑嘻嘻的。

    而小猫蛋呢,自从正月里人民日报刊登转载《哥德巴赫猜想》后,她就入迷了。有些字不认识,哥哥就帮她注音,如果连哥哥也不认识,那就查字典,很快她学会了查字典,磨着爸爸妈妈,把凡是跟哥德巴赫猜想有关的文章书籍全看了一遍。

    当然,一遍又一遍,想不通的事情她喜欢仿佛琢磨,不再像以前一样动不动就张嘴问了。

    人现在可是动不动就把“向青年数学家陈景润学习”挂嘴边的小丫头,大人们本来不想揠苗助长,可哥哥二三年级的课本她已经自学完了,安然给找了两套铁蛋以前的期末试卷给她做,数学毫无疑问是满分,只不过语文差了点,但也有八十多分。

    到1978年秋天新学期开学,本该按部就班上二年级的六周岁的安文野,就主动要求跳级了。

    听到这个消息那天,安然刚从市委宣传部的办公室出门,准备蹬单车去买菜……当然,我们的安然女士并不是进了宣传口工作,她只是来办事。

    本来去年国庆后没几天,组织部就找她谈话,准备把她调到宣传口,她也是喜出望外的。

    可是,所有事情都有个“可是”。

    调令还没下来,只是内部知道有这么个事的时候,她就被人举报了。

    举报信像雪花一样飞到市委办公室和组织部,举报理由各不相同,五花八门,有说她带头搞投机倒把的,阳二钢食品作坊就是证据,她们几个创始人一年能分五百块钱,不信有账本可以查。

    有的说她背景不清白,她的父亲是被处分人员,她的妹妹是震惊全省的大投机倒把犯……并且一一附上证据,不是空口白牙编造的。

    也有的说她自己作为一名党外人士,不适合到宣传口工作,否则会削弱无产阶级政党的领导属性……巴拉巴拉,反正说的也是事情,她连团员的名额都被安雅抢了,这些材料是跟着她走一辈子的,一查就能查到。

    于是,本来高高兴兴等着升迁的安然,就这么眼巴巴看着贺林华升走了。

    要说不郁闷是假的,可举报信的内容也不是假的,账目她虽然有两手准备,但终究是经不起认真查的;至于她跟安雅的关系,也是抹不掉的……她唯一能补救的,可能就是争取先入团,再……

    但安然忽然没有那股冲劲了,即使真能补救,可要升走也难了。

    这事,别说她郁闷,就是手底下的同事也想不通,总工会这么多双眼睛是明亮的,明明是她更有魄力和能力,怎么跑来跑去折腾两年反倒便宜了贺林华。

    之所以这么说,是她们认定举报信是贺林华写的。单从最大的获利者来反推的话,她在整件事里是唯一的赢家,她完全有动机,也有能力来做这件事。

    作为工会一把手,她能轻松查看安然的档案和人事资料,能轻而易举知道她的情况,甚至因为二人私交不错,她也知道安然带头搞食品作坊的事。

    所以,贺林华虽然升走了,可在工会的名声却坏了。

    安然也想过会不会是她,可以两年多的接触来看,贺林华不像这种会背后耍手段的人,她这点眼光还是有的,更何况她教育出来的廖星月是个好孩子,可以反推她的为人肯定是光明磊落的。

    所以,安然把她排除了,还在单位给她正过几次名,说过很多次好话。这么优秀能干的身残志坚的女同志,安然打心眼里希望她能越走越好,越走越宽。

    上天不该辜负一个努力的人,无论男女。

    所幸,工会的同事们这几个月也想明白了,安主任没调走,也是好事一桩,毕竟有这么个能力强又护犊子的领导在,总比来个软饭强不是?

    且说安然,刚骑着单车来到菜市场门口,就跟市三小的刘老师遇上了。

    这是安文野一年级的班主任,现在的班主任都是从一年级一直带到五年级,除非特殊原因,不然不会换的。

    “安主任买菜呢?”

    “是啊刘老师,您最近气色真好,这暑假有没有上哪儿玩?”

    刘老师推了推眼镜,“就回了一趟娘家忽然一晃眼就开学了……对了安主任,你家安文野跟我说,她想上四年级,还把假期里做的试卷拿给我看。”

    安然一愣,跳级这事吧,她一开始也不知道,还是萧若玲那“罪魁祸首”无意间说起来,说小野既然二三年级的东西都会了,干嘛还去浪费时间陪那些小屁孩,干脆跳级算了。

    这俩字让“一览众山小”的安文野听见,可不得了,就磨着她爸来求妈妈,她要跳级。当然,她知道这事妈妈很大概率不会同意,只有先求老爸曲线救国才行。

    从一年级,到……到四年级?!

    安然是真没想过,不敢想。

    她活了两辈子也没见过几个天才,唯一的就是宋致远吧,可人宋致远也只是从二年级跳到四年级啊。

    “我觉着倒是可行,毕竟安文野基础好嘛,又聪明,但主要还是看你和宋厂长意见,要同意的话我明天就给办,正好去我爱人那个班,我爱人也喜欢她。”能给丈夫拉一个优等生,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安然迷迷糊糊说回去商量一下,随便买了几根茄子就走了。到家宋致远居然也难得的提前回来,正在院子里给两个“蛋”鼓捣个啥,“宋致远你来一下。”

    宋致远摸了摸鼻子,他妻子跟其他人的妻子真不一样,别人的妻子都是“老姚”“老李”,或者“平西”啥的,再不济也是“娃爸”,很少有直呼大名的。

    安然可不跟他啰嗦,“喂,宋致远你没听见?”

    小猫蛋缩啊缩,躲到哥哥身后,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有预感,妈妈不高兴了。

    铁蛋摸摸她脑袋,一年了,妹的头发终于长长一点点了,虽然不多,也就比一般男孩子长一点点,但好在后脑勺上的疤影响不大,已经长出正常的头发来了,不细看看不出居然有个疤痕。

    这得归功于妈妈,妈妈找了很多地方,就为了给她找一个去疤痕的药,面上啥也不说,生怕妹妹不高兴,可背地里总说小姑娘头皮有疤不够美观。

    药是真的好,但也贵,花了好几个月工资呢。

    铁蛋想,要是换了他留疤,他可舍不得花妈妈这么多钱,他宁愿就留疤,这是光荣的军功章。

    屋里,“怎么,你闺女跟你说跳级的事没?”

    宋致远觑着她脸色,“说了……但我还没同意。”

    “你怎么想的?”安然知道,这是怕她发飙呢,她的人设已经深入人心了,很好。

    “尊重她吧,她有这个自信我就没意见。”想了想,生怕她反对,“你放心,要是跳级跟不上的话,再转回来就是,可逆的。”

    安然“噗嗤”一声乐了,这不是更让安文野丢脸吗?通过小光头事件就能看出来,小姑娘可是自尊心非常非常强的,比一般五六岁的孩子强多了。

    但就是因为她自尊心强,安然才不能轻易否决她的想法。“我本来,是不想她太辛苦,不需要太优秀,只要健健康康,开开心心按部就班长大就行。”

    宋致远心说:谁又不是呢?

    “可不让她跳级她又不开心,既然她想当强者,想争上游,那咱们这当爹妈的就只能奋力踮起脚尖,托举起她,让她站在咱们肩膀上……去摘她想要的东西。”

    无论是苹果,还是星星,或者月亮。

    知道妈妈同意后,安文野高兴得不得了,她现在特享受别人对她的夸赞和羡慕,尤其是在念书这件事上,如潮水一般的好评会让她更有动力。

    不过,安然同意退步,也是有要求的,只能跳到三年级,光数学好不行,语文基础也不能差。毕竟这是学好一切学科的基础,没有一定的文字鉴赏和表达能力,以后也会很痛苦……像宋致远。

    他书架上就一本文科类书籍也没有,因为他觉着枯燥,无味。

    可安然恰巧又是偏爱文科,喜欢写点诗歌,搞点半吊子文艺的。

    于是,一家子你一句我一句,有进步,有妥协,跳级这事就算定了。

    而包文篮也在这一年的秋天成为一名光荣的中学生,就读的正好是当年安文野和妈妈预见小艾阿姨的阳城市一中。很幸运的是,他在发愤图强一个学期后,厚积薄发力挽狂澜,升学考试居然考了个不错的成绩,成功的被分到跟廖星月一个班,那小样子,可得意坏了。

    初中生穿着肯定不能再跟小学生一样,而且个子已经一米六八了,比安然还高,以前那些衣服都短了穿不了了,安然只能又给他做了两身新的小绿军装,买了一件白衬衫,一根真牛皮做的皮带,两件海魂衫,以及两双绿色的解放鞋,以及他念叨很久的一块海城手表。

    自从上了初中,他的兴趣爱好就完全变了,以前有个弹弓就能玩一天,可现在整天想的都是怎么搞个真枪玩玩,让安然揪着耳朵揍了一顿才偃旗息鼓。

    玩玩具可以,但真刀真枪不行,银花家大华就是一个典型的被养废的孩子,安然决不允许他重蹈覆辙。

    平时要零花钱可以,每天给他两角三角的,要是不想吃家里早餐,想去外头买,安然也会酌情多给一角两角,要买文具或者小伙伴们去哪儿玩,她也会额外的给,但别的就甭想。

    给多了钱,他就会学别的孩子去买纸烟抽,买啤酒喝,安然就跟五六十岁的老头老太们一样觉着,一旦沾上烟酒孩子就废了。

    包文篮哼两声,反抗无效。

    九月中旬的某一天,宋致远回来忽然让她收拾一下跟他出趟门,安然一愣:“去哪儿?”

    “房平东家。”

    安然更奇怪了,他们交往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去房政委家做客。

    不过——“房平东不是政委了,他被送上军事法庭了。”

    安然大惊,“啥?你说的是房平东?”那个老谋深算很谨慎的房政委吗?

    “嗯。”宋致远拧着眉头,心情有点沉重,这房平东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中的一个,这几年在阳城市接触很多,互相也引为知己的程度,他也是今天一大早接到电话才知道的。

    原来,房平东在主持开采红星海子底下的铀矿期间,认识了一个地质大学的工农兵学员,当时那个女同志还只是一个大学生,名叫方小香。她还没毕业,一开始也只是普通同事关系,后来随着接触的加深,一个是高中毕业插队三年又经过农场推荐进了工农兵大学的女学生,一个是丧妻六年的年轻男人,慢慢就有了处对象的想法。

    俩人因为都在做同一份工作,只是分工不同,却也有很多共同话题,一个成熟稳重,阅历丰富,一个青春活泼,有想法有活力……感情升温很快,经常在休息天抽空出门踏青。

    前几天,房平东按照老规矩来到城外踏青,下了一场大雨回不了城,就住了招待所,本来房平东正人君子,也没打算要跟对象住一间房,只是送她上去的时候,坐了会儿,聊了会儿天,不知怎么着一会儿就睡着了。

    可谁知,夜里房平东却被一声“啊”的尖叫吓醒,一看身边没人,窗子是开着的,方小香衣裳不整摔在楼下的吉普车上,把前挡风玻璃都摔成了蜘蛛网。

    那辆车好巧不巧还是房平东开出来的,因为坏了只能暂时停在这儿,方小香衣衫不整,很快引来了过路的下夜班的工人,她扯开嗓子就喊救命,说房平东强奸她。

    当时群众也不知道房平东的身份,一看大半夜的,一个小女孩子都被逼得跳楼了,这男人可真不是个东西啊,他要是不用强,哪个女的会想不开跳楼呢?于是热心的群众往上冲,正好跟往下跑下来救人的房平东撞一起就逮住了,喊着要送公安局,判他个流氓罪,枪毙妥妥的啊。

    而房平东的身份又很特殊,很敏感,不敢声张,只能一言不发任由他们押送到公安局。

    等人一散,他亮出身份,公安又联系了军区,核实确实是这么个人,又来人把他接走。他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只有满肚子的疑问,可没等他找方小香来问问,军事法院就把他带走了,涉嫌罪名是强奸女性。

    宋致远十分肯定地说:“我敢保证,他不会做那种事。”

    安然其实已经看过很多很多反转的新闻了,也深深知道部分男女的劣根性,尤其是在性这件事上,犯错的大部分是男人,她觉着在未知全貌之前不想开麦。

    “你想啊,以他的地位和能力,犯得着强迫女性吗?”

    安然满头黑线,难道这王八蛋以为性资源丰富的人就不会性犯罪了吗?这是什么狗屎理论,“那宋工有没有听过一句俗语?”

    “什么?”

    “老话说,没吃过的屎,都是香的。”

    宋致远眉头都快拧成疙瘩了,知道妻子生气了,也很快认错:“我没别的意思,我是说从动机上分析,可能性不大,没说没有。”

    这就是他的求生欲吧?安然其实也能理解,毕竟哪怕是在她局外人看来,要说房平西涉嫌这个罪名她觉着不是那么诧异,可房平东,那确实很难让她相信。他这几年在阳城市的风评很好,而且那种普通的、不苟言笑的、一身正气的人,实在是跟“强奸犯”挂不上钩。

    “我用我的人格替他担保,他绝没有勉强那个女同志。”宋致远很认真的说。

    安然点头,相信他,但不一定信房平东,毕竟她多活了那么多年,什么样的衣冠禽兽没见过?善于伪装的人不是没有,“宋工还记得以前教训我的一句话吗?”

    宋致远生怕她又说出屎尿屁理论,不接茬。

    “你说,未知全貌,不作评论。”

    “况且,你要真相信他,那你还把我叫去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你,或许有办法帮帮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着妻子总有办法解决一些很棘手的,常规方法解决不了的问题。

    俩人来到军区,宋致远出示了证件,安然拿出工作证登记又登记,又被盘问了两道,这才有人出来接他们。当然,安然全程不该看的绝不多看一眼,不该问的也不问,很快来到一个小房子前,看守的人打开门,“十分钟。”

    屋里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房平东坐在面朝门的位置,双手放在桌子上,幸好倒是没戴手铐,可能这就是他职业生涯最后的体面了吧。安然这么想着,直接坐他对面的椅子上,“房大哥。”

    想叫房政委,却是不合适了。

    房平东头发凌乱,面色憔悴得很,只是牵了牵嘴角,“你好,致远怎么把你找来了。”

    “我妻子可能有办法,你快跟她说说情况。”

    安然:“……”这呆子,八字还没一撇呢就说有办法,万一无功而返这不是给人希望又让人失望吗?况且,安然是真的不想先入为主的觉着他就是被冤枉的,万一不是,那他们一开始就把方小香往坏女人身上引,对人家也不公平。

    收到她责备的目光,宋致远抿了抿嘴角,“我相信你,安然同志。”

    这句话,居然是前所未有的坚毅,像是从他心眼里发出来的,不需要思考的。

    安然还真有点感动,七年夫妻,第一次有了互相懂得的默契。

    房平东相信好友,于是捡着事情梗概又说了一遍。

    安然听完,大概明白了,“那行,房大哥你只要回答我问题就行,一定要说实话,第一,你们发生过关系没有?”

    她盯着房平东的眼睛。

    房平东一愣,似乎是没想到她一来就问这么个直白粗暴的问题,但出于对好友的信任,他还是硬着头皮回答了:“之前没有,一次也没有。”

    因为他是个很传统也很守规矩的人,两个人虽然是正在处对象,也打算往结婚方面考虑,但不扯证他是不会动她一根手指头的。另一方面嘛,他自己是个鳏夫,而方小香却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他总是下不了手,因为责任太重大了,知道一旦发生点什么而最终又没顺利结婚的话,对她将是很大的打击。

    安然听出来了,之前没有,“那这一次呢?”

    房平东苦笑着摇头,“我觉得是没有,可她坚持有,因为那天晚上,我们在饭店喝了点酒,我对当天晚上的事断片了……也就是饭店提供的酒水清单,所有人都认为我是酒后乱……”

    安然发现他的眼神里没有闪躲,也没有羞赧,只是有点疑虑和不确定,就是典型的喝了酒也不确定自己做没做过的情况。

    “第二个问题,你那天强迫她没有?或者说,有想强迫她的打算没有?”

    “没有,绝对没有。”

    “第三,你跟方小香是怎么认识的?谁介绍的?”

    “三年前我刚到阳城接手铀矿开采项目,她是被选派来帮忙的工农兵学员,没人介绍,就有一次发生了点小事故,我救了她一把。”很老套的故事,从英雄救美开始。

    房平东是个很有实干精神的人,虽然是最高指挥官,但几乎只要在现场那都是身先士卒的,所以总是有机会能接触到的。一个铁血硬汉,一个未经世事的青春大学生,这不就是言情小说的标配吗?火花的碰撞是很正常的。

    “那你知道她的基本情况吗?”

    房平东点头,这个倒是知道的,因为他这样的职位,想要谈对象,第一关就得过政审,他把报告打上去,政治部半个月时间就给了他结果,同意他们以结婚为目的的交往。

    方小香是家中独女,父亲是普通工人,母亲是家庭主妇,插队到向阳农场,那可不算下乡,因为农场就在市区,是很多“官宦子弟”抢破头皮都想去的好地方,她一个没有背景的女高中毕业生居然能去,安然就觉着这人不简单。

    说起来,她俩还是一届的,安然还记得毕业前夕人心惶惶,真正有理想的,没吃过苦头的青年,怀着对北大荒的梦想去了北方;家里有点关系的都在跑关系,尽量争取能留城就留城,譬如安雅;留不了就争取去个好地方、近地方,譬如杜红旗、陈媛媛;最不济的就是普通小市民家庭出身的,只能卷卷铺盖去周边乡下,至今还有好些人没回来呢。

    方小香在向阳农场待了两年,通过群众推荐的方式上了工农兵大学,也算很有本事了。

    毕竟,每个单位想上大学的人没一千也有八百,她能文化分考过,又能得到大部分职工的普遍支持,也是非常不错的。

    回去路上,安然一直在想这个事要怎么办,直到到家也没想出来,正好今儿礼拜天,孩子们都在,安然只能先把事情放一放,吃过饭睡个午觉起来发现,“小野没睡觉吗?”

    安文野正抱着爸爸送的书在乱看呢。

    说乱看是因为安然发现那字都是倒的。

    “没有妈妈,你要去哪里,我跟你去呗?”

    安然提着箩筐,“去方家村。”

    第85章 三更合一

    “方家村在哪里呀?”

    安然对这个村子其实是有印象的, 因为它就在机械一厂背后的大山里,以前去机械厂调研的时候她还远远的看过一眼,前头是机械厂, 后头是群山, 村子掩映在青翠额山峦里, 气候湿润,冬暖夏凉, 是难得的好地方。

    简直是风水宝地,如果能选一个地方安家的话,安然肯定会选方家村。

    好在,机械厂也不远, 她们骑着车来到厂门前, 沿着谢云燕曾经住过的巷子往深处走, 一直走到底,就是一条土黄色的马路, 穿过马路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稻田, 再穿过稻田中间的小道, 就到了方家村生产队的村口。

    村口一群孩子正蹲在地上弹玻璃珠,小猫蛋看着眼馋得很, 哥哥也有,可哥哥宝贝得很,不给她玩儿。

    安然过去, 找了个跟铁蛋差不多大的孩子问方小香家在哪儿, 原本还闹闹哄哄的孩子堆忽然就沉寂下来,“你们找方小香?”满眼打量。

    “是的,你们知道她家在哪里吗?”安然又问了一遍。

    那个大点的孩子就说:“你们是来打探消息的吧?我姐被坏人欺负了,你们老来有意思吗?有本事就把那个臭当兵的坏人弄死。”他的眼睛红红的, 死死地瞪着安然。

    安然一愣,看来这是方小香的堂弟方小伟,她做过功课。

    安文野倒是很能沉住气,她走过去,很温和地说:“哥哥你别生气,我妈妈是来帮姐姐的,我妈妈是做妇女工作的。”

    方小伟一愣,“你真是来帮我姐的?”

    安然拿出工作证,递过去,让他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才带她们进村。

    方家村顾名思义,百分之九十的人家都姓方,偶尔有几家人是外姓,在村里也没啥话语权。这样的村子有个特点,宗族势力强大,当面对外来人员的时候他们会显得很团结,安然一路上就发现,好几个人看着她们的眼神都挺防备。

    方家在村子后三分之一的地方,是一座红砖青瓦房,颇为体面。方父是机械厂工人,还没退休,方母则是一名家庭主妇,看起来很和善。不过她现在的眼睛又红又肿,听说安然是女工处的工作人员,眼泪立马就哗啦哗啦下来了。

    “安干部你可一定要帮我们做主啊,帮帮我的小香吧,她如今这副模样,还能嫁给谁呢?”她也顾不上擦眼泪,“咱们都是女同志,发生那种事十里八村都知道了,小香可还怎么活啊?”

    安然的手,被她枯瘦的老手紧紧抓住,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她的眼泪,她的无助和愤怒,也是真实的。

    任何一个母亲遇到这种事,都是痛不欲生吧?杀了坏人的心都有,安然不敢想象上辈子的女儿,没有她的庇护,她在人间炼狱尝遍了世间所有的苦。

    想着,她紧紧牵住闺女的小肉手。

    小猫蛋很喜欢回应别人,她一个反手,化被动为主动,也握住妈妈的手。

    忽然,“咯吱”一声,一扇房门开了,出来一个披散着长发的年轻女孩,虽然鹅蛋脸,又大又双的眼睛,高挺的还带驼峰的鼻子,菱形的嘴唇,好看是好看,可眼神呆滞,目光飘忽,安然有点恍惚。

    “我就是方小香,你有什么要审的审我就行,别为难我妈。”她通红而浮肿的眼睛,十分敌视的看着安然。

    安然终于知道,为什么房平东会愿意跟她处对象奔着结婚去了,这个女孩有几分房明朝的影子,而房明朝是很像他已逝的母亲的。

    难怪房平东说她是个好女孩,他相信她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原来是亡妻滤镜。

    “小香你说什么呢,安干部是来帮你的,说不定她能为咱们申冤呢。”方母埋怨女儿,生怕女儿的敌视惹恼了这个女“包青天”。

    “妈你不知道就别说,没人当你是哑巴。”方小香恨恨地说着,把安然叫进屋里,自己坐在炕沿上,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问吧。”

    小猫蛋眨巴眨巴眼,她从现在开始,不喜欢这个姐姐了。

    “小丫头片子跟进来干啥,出去。”她还狠狠地瞪了猫蛋一眼。

    本来,安然是没把她往坏处想的,甚至很同情她,哪怕另一个当事人是丈夫的好友,但她心里的天平是往女方这边偏的。

    可她这样,话不好好说,一来就骂小猫蛋,她再好的耐心也没了。冷声道:“我闺女是丫头片子你不是?我看你怕不是啥好东西。”

    方小香的眼泪“刷”的就掉下来,“你跟其他人一样都是来套我的话,你们没一个好东西。”

    “其他人,什么人?”

    “要你管,我只有一句话,等着法律的制裁,别的我一个字也不会多说,带我上京市给我安排工作的话就别说了,我不稀罕。”

    安然一愣,京市?莫非是房家人请了说课?可为什么房平东还身陷囫囵呢?

    见她油盐不进,安然准备主动出击。“行,那你回答我几个问题可以吗?”

    也不需要她同不同意,安然觉着凡是凶小猫蛋的人都不值得她给好脸色,“为什么不是别的时候约他出去?是因为你知道那天会下雨吗?”

    “阳城市周边那么多青山绿水,为什么不去别的地方,偏偏来你们方家村后山?”说景色,其实也还可以,但还不至于非这儿不可。

    “又为什么你要劝他饮酒?你明知道他的工作性质不允许饮酒。”

    “还有,为什么他的车子坏了,为什么不去别的招待所,偏偏去了机械厂招待所?还偏偏很巧的只剩最后一张床了?”

    果然,方小香被她这么多问题甩得头昏脑涨,安然知道此刻的自己肯定面目可憎,对一个刚被“伤害”的女孩子咄咄相逼。可是为了帮宋致远解决问题,她有更好的选择吗?房平东被抓,铀矿开采的事就得搁置,现在正到关键时刻,停下来是最不明智的。

    要是守不住,被其他势力捷足先登,窃取了劳动果实,这种巨大的损失谁又能负担?别说负担,安然想想就窒息,妈的,她重生一回,好容易能干出点对国家有益的事情来,不能临门一脚的时候出岔子。

    退一步讲,要是能守住,那半暴露状态的铀矿石,会不会有强烈放射性?谁敢保证对附近居民、动植物、水源、土壤不会有影响?万一有了影响,那就是几代人的事儿,对这片土地公平吗?

    他们只是想要努力的生活,殷勤的劳动啊,祖祖辈辈住在这里是他们的错吗?

    所以,什么人情,什么关不关她的事,安然都顾不上了,她必须以最短时间还房平东清白,让他尽快回归工作岗位……如果,他是清白的话。

    “一切都是这么巧合,你告诉我,是什么样的巧合,能让所有事情在同一天遇上?”安然顿了顿,趁着她分神,迅速出击,“前面的你不回答也行,你只要回答我,如果不是他的车子刚好坏在门口,还正好停在你们住的房间的正下方,二层楼的窗口你敢跳吗?”

    方小香目光躲闪,明显是不敢。

    安然亲眼看见小石榴表演过几次“轻功”,可哪怕不是那样的天纵奇才,普通人跳下去,又能有多大的危险性呢?三米高的地方,顶多是皮外伤,运气差点来个骨折啥的,但绝对不会要命。

    她连这点苦头都不想吃,不敢吃,安然怀疑她根本就不是真的想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因为,人在紧急状况下,是来不及权衡自己跳下去会有多少损失的。

    “况且,正常人的反应,如果真被强迫的话,你能打开窗户的第一反应不是呼救吗?毕竟下头正对着机械厂,你只要喊一声就会吸引别人的注意,而第二反应才是跳下去,你是不是忽略了这个顺序?”

    方小香脸色一变,眼珠子乱瞟,不说话了。

    安然知道,自己猜对了,她选这么个位置,这么个时间,这么个大张旗鼓的法子,就是故意的。

    “告诉我吧,为什么要陷害房政委。”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陷害他?他强奸我却是很多人看见的,法律对他能网开一面吗?如果能那就是区别对待,军官犯法不能与庶民同罪。如果不能,那我祝愿他把牢底坐穿。”

    安然原本以为自己就够凶的,没想到居然还遇见一个更凶的,顿时眉毛一竖,战斗力又充沛起来,“对,他如果真强奸了你,我也祝他牢底坐穿,可他明明没有,你知道陷害、污蔑一个高级干部,还带头引导舆论,污名化共和国的军人是什么罪吗?你牢底坐穿也不够赔的。”

    安然不给她反驳的机会,接着说:“我知道你怎么说也是个大学生,你懂点法律,那我问问你知道刑法246条是怎么写的吗?”

    方小香一愣,说不出话,她哪里知道这么多哟。

    “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条规定,以暴力或者其他方法公然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实诽谤他人,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1】。”

    “你捏造的谎言不仅伤害了一个真心喜欢你的军人,还影响了这个群体在群众当中的声誉,造成恶劣影响,你说你要是去坐牢的话,还有前途可言吗?”危害社会秩序和国家利益,处罚只会更重。

    安然在不确定她是不是间谍的时候,其实还想给她个机会,年纪轻轻就坐牢,一辈子就毁了,像安雅,明明是好好谈的对象,刘向群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她还在唱铁窗泪。

    能从农场到工农兵大学,说明这是一个很上进的女同志,她实在不想她走到那一步。

    在她一声厉过一声的追问中,方小香的心理防线,彻底破了。她“嗷呜”一声,趴在炕上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

    安然摸了摸闺女,“害不害怕?”

    安文野摇摇头,她正看得精彩呢,她觉着妈妈真是世界第一聪明的人,“不怕,我要向妈妈学习,不让坏人欺骗。”

    “傻,有妈妈在,没有人能骗到你。”安然捏了捏她的手,让她去一边的小板凳上乖乖做好,方母听见嚎啕大哭,也撞进门来,抱着闺女哭成了泪人。

    两边都是母女情深。

    只要破防,安然知道今天的事就成了,她只需要再稍微加以引导,真相就能出来了。

    果不其然,直到她们哭声渐渐小了,安然走过去,温声道:“你只需要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可以帮你。”

    方小香抽泣的声音停住,不说话,方母忍不住了,“我说,我说,全都是我害的。”

    原来,刚开始,方小香顾忌房平东的身份和工作性质,虽然亲戚好友都知道她谈对象了,但并不知道她谈的是谁,也没见过面,因为她一直对外宣称只是个当兵的。

    这年代,普通工人家庭出身的女孩子能谈一个当兵的对象,也是非常光荣的事。可是方母吧,有点天底下大多数父母的通病,总觉着光是个当兵的,配不上她既漂亮又上进的闺女,再一听说是个鳏夫,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试问,哪个做母亲的愿意自己闺女找个鳏夫,还给别人当后娘呢?

    她想把事搅和黄掉,而方小香看出来她的意图,不得不说出实话,“对象”并不是简单的大头兵,是阳城市这边一个秘密部队的政委,家庭条件也不错,是京市人。

    虽然,她说的时候是让母亲保密,不能跟任何人说。可一个欣喜若狂的只觉着是被馅饼砸中的老母亲能忍住这样的大好事吗?丈夫知道了,亲戚们也很快知道了。

    亲戚们一开始都不信,这么大的官儿,啥样的优质对象找不着啊?干嘛要找她,除非她们得亲眼看看这个“对象”,不然不信。

    为了面子和虚荣心,方母只能逼着女儿把对象带附近的山里来,大家计划好,到时候就远远的看一眼,看看这个大领导长啥样就行。

    “当然,这是我跟小香说的。”方母低着头,不敢看安然的眼睛,“其实我跟她二姨想的是另外一个计划,我们想帮助他们把生米做成熟饭,不然这么大的领导啥样的女人没见过,说飞就能飞的……”

    安然叹口气,都不知道说啥好了,这当妈的,为了自己的虚荣心,真是一点劝也听不进去。

    “你别怪我妈,是我自愿配合的,我要是不配合她们演戏,事情也到不了这个境地。”方小香擦了擦眼泪,冷静下来,“我喜欢他,想要嫁给他,可是我知道,以我的身份很难……而且,他的继母不是省油灯。”

    在交往过程中,他曾无意间透露,当年他的第一任妻子,继母就相当不满意。因为那“只是”个出身梨园世家的普通文工团演员,继母想让他联姻的是大院里另一个大领导的闺女。

    可那个“普通的女人”在方小香看来,人美,歌甜,家世好,还有体面的职业,已经是人中翘楚了……这样的儿媳妇都被反对的话,她觉着自己希望渺茫。

    本来,她们只是想要把生米做成熟饭,可半道她又想,这要能力有能力,要家世有家世的男人,如果生米做成熟饭后他的继母还是不同意他娶她怎么办?给点钱打发,或者给她份好工作打发,这不是她想要的。

    为了确保他不得不娶她,她剑走偏锋,玩了一招被强跳楼的戏码,想的是只要有了舆论压力,哪怕是他的继母不同意,组织上为了降低这件事的影响力,也会出头解决,到时候她只要提出她愿意嫁给他,这不就成了吗?

    继母手伸得再长,能长到跟上面对抗吗?

    她计划得倒是挺好,可谁知道这事居然没有得到私底下的内部解决,而是直接把房平东弄到了军事法庭去?

    可以说,她为了能嫁进“豪门”,算是彻底断送房平东的仕途了。有这样的污点,哪怕他以后再努力,干出再好的成绩,每当想要提拔他的时候,但凡有人给递个举报信,或者说两句啥,他就没戏了。

    要是再有对手煽风点火,火上浇油,说不定他连现在的职务都保不住。

    她们只想着自己的利益,却没想到房平东,更没想到他的继母会趁机出手。

    房平东和房平西是同父异母兄弟,安然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只能说宋致远这类男人,太不关心别人的私事了,哪怕是好朋友他也不关心。难怪安然一直觉着房家兄弟俩不怎么像,可房明朝又挺好看,让她以为美貌基因在房平东身上是隐性的。

    很老套的故事,房老爷子的原配是平平无奇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后来他出去闯荡,数年没归家,原配默默无闻把孩子养大。而老家曾经发过百年难遇的洪水,原配带着孩子据说是被水冲走了,从此两无音讯。

    一直到多年以后老爷子带着战场上照顾过他的护士以及俩人的儿子归家祭祖才发现,路上那个又土又黑的少年怎么有点像他?

    一问,一查,还真是他亲儿子,只不过原配已经病死了。

    房平东被接到京市,跟父亲没多少感情,和继母接触也不多,因为没多久老爷子就把十六岁的他送去当兵了。

    相较他小小年纪在军营里的风吹日晒的磨练,弟弟房平西则幸福得都没边了,从小吃最好,穿最好,上最好的学校,拥有最好的工作,二十老几不用结婚还能天南海北的跑。

    安然不知道怎么说,可能是作为母亲,她是同情房平东的,虽然最先开始接触的是房平西,可她更倾向于跟房平东来往,可能就是外貌和气质带来的安全感吧。

    她之所以这么肯定,是房平东被解除职务解除得太快了,按理来说哪怕不看他这几年的成绩,就是光看房老爷子的面子,也该给个解释的机会,京市那边居然也没来个电话问问,果真是人走茶凉,房平东还姓房,但他已经不算房家人了。

    而刚才方小香也说了,京市那边来人,反复询问当晚的事,甚至有点想把她带偏,让她出头指认强奸之事,会带她上京市并安排工作……真的很像他继母的手段。

    再联想到去年她发现的房平东被窃听的事,虽然宋致远没明说,但明摆着就是继母干的,房平东看在弟弟的份上没有拆穿她的伎俩,就由她这么装着,反正自己从来不在书房说任何重要的事就行……房平东,也只是表面风光罢了。

    安然不得不再次感慨,女同胞们啊,什么都没有自己好好活着重要,人只要一死,这世上就再也没有能像你一样对自己孩子好的人了,想指望男人看在那点可怜的夫妻情分上对孩子好,那还不如把这点希望寄托在买保险上。

    当然,再替房平东那位母亲叫不平,安然也知道自己无权干涉房家的事,房平东经过这么一次,对继母肯定会有点别的打算。她只是对方家这母女俩不知道说啥了,想了一会儿,“房政委可是让你们害惨了。”

    方小香母女俩又是个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怎么办,怎么办,我不是故意的我……”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你们去法庭上认错,承认所有事情都是你们搞出来的。”

    “那能不能,我现在就去说明,说是我俩闹矛盾,我故意说气话,让他们放了他?”方小香带着希望的问。

    其实这个法子也能解燃眉之急,可要是谁都能陷害了别人,尤其是共和国的铁血军人之后又以一句轻飘飘的“玩笑”“气话”为由,逃脱法律的制裁,那以后还有人效仿怎么办?以后她们要是再闹矛盾是不是也能这么轻易陷害人?“强奸”两个字对女同志伤害大,可男同志也相当于社死了!

    想通过让别人社死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说实在的,安然觉着让她们多坐几年牢压根不亏!她们知不知道,如果不是房平东找了宋致远,这罪名可能就坐实了,到时候对铀矿开采造成的损失她们永远弥补不了。

    所以,安然只留下一句“你们觉得法律是儿戏吗”就走了,出门立马去公安局找石万磊,把事情说明,让他们按法律办事,该怎样就怎样。

    真是反了天了,她自己也是有儿子的人,想想自己死了,自己儿子被一群女人这么算计,棺材板都按不住好吗?

    “妈妈,小野不会上当,对不对?”小猫蛋摇着她的衣角问。

    “对,我闺女跟着我啥大场面没见过?”

    “就是!”小丫头骄傲得很,跟大院里那些只知道玩的同龄人比起来,她真的见识过不少大风大浪了。

    解决了心头大事,经过菜市场的时候俩人就进去,准备买点菜。

    小丫头现在很有主见,想吃啥自己就过去买了,安然只需要跟在后头付钱就行,连账也不用算,只见她指着让副食品店的阿姨划了一块一斤半的老豆腐,又自个儿要了两斤缸豆,还哒哒哒跑肉联厂摊位前,踮着脚尖说要一斤五花肉……而老母亲,就只需要跟过去就行。

    菜场的人对这对母女是相当熟悉的,尤其是她们这种大人不说话全由孩子做主的行为,实在是匪夷所思。

    安然也倒不是全不管,她还是会跟着看看她买的东西合不合适,量对不对,培养她对数量的概念是一回事,但需要把关也是真的,比如买茄子和苦瓜黄瓜的时候她就傻兮兮的只知道捡大个头的,可那都是老的,不够嫩了。

    “妈妈你猜小野想吃什么呀?”她故意甩了甩豆角,得意的问。

    “嗯让我猜猜,是豆角炒茄子吗?”

    “不是哦。”

    “那是豆角红烧肉吗?”

    “也不是。”小猫蛋有点着急,“妈妈你再想想呗,好好的想想,你的小野最喜欢吃什么。”

    安然大笑,她闺女最喜欢的那可多了去了,不是一样,是无数样,当然她也知道不就是一碗豆角焖面嘛,故意逗她的呗。

    面条是前几天赵银花送来的,得有五六斤,还冒着热乎气的软面条,安然用一根竹竿担在厨房里,面条就能挂上去了。先把五花肉切成小丁,豆角清洗干净生炒熟,为了保持肉的鲜美和豆角的爽口,她炒豆角从来不加水。这东西有毒,不炒熟的话吃了会中毒,可加水焖出来的实在不怎么样,只能多多放油,用油来焖。

    五花肉丁炸出来的油,焖熟了豆角,再把面下锅里,稍稍加点水,豆角和肉倒进去,盖上锅盖,一会儿那香喷喷的味道就充满了厨房。当然,老豆腐切小块,用油炸得四面金黄,再下点秘制辣酱,一盆麻辣鲜香的豆腐丁就出锅了。

    两个“蛋”和黑花早就耐不住在那儿敲盆了。

    自从小猫蛋过完六岁生日,这家里吃饭就再也用不上小碗了,两个男同志用盆,两个女同志用大碗,面条带着豆角焖肉,再撒点葱花香菜,来一烧豆腐丁,那简直绝了,这胃今儿就啥也不用想了。

    然而,小猫蛋还不满足,非得把自己那碗面加成豪华套餐才行,她踮着脚尖拿出碗柜里的玻璃瓶,从里头挖了大大两勺牛肉酱,拌在面里,那真是爽翻天了。

    料占了一半,大碗都冒尖儿了。

    她呲溜几口,见妈妈的没有牛肉酱,“妈妈你尝尝我的呗,比你的好吃哟。”

    安然意思性挑了一根面,“还行吧,还是我的好吃。”

    小丫头不信,挑了一根妈妈的尝尝,又挑了哥哥的,爸爸的,都尝一遍,再吃自己的,“嗯呐,还是我的好吃。”

    众人哈哈大笑,这不就是典型的隔锅香嘛,香一圈还是觉着自己的不错。

    一家子经常是你尝尝我的,我尝尝你的,反正哪怕是吃面,也能吃出四种不同的味道。

    吃过饭,不用再点名安排,铁蛋烧水刷锅洗碗,猫蛋就拿着抹布擦桌子,擦灶台,扫地……虽然动作慢,但总是能把厨房打扫干净。打扫干净以后,他们才会知道妈妈为了维持家里干净费了多大力气,以后才不会乱扔垃圾,进门才知道先把鞋子在门口地毯上搓干净。

    “黑花你不听话,不许进来哦,我还没拖干净呢!”一道黑影窜进来,地上还带着水汽,它“呲溜”滑了一跤,顺带在地上打个滚,滚得到处都是狗毛,可把小猫蛋气坏了,嘟嘟囔囔,边嘟囔边干活。

    “怎么样,房平东放出来了吧?”安然没时间管屋里的人狗大战,她追着宋致远问。

    “嗯,出来了,过几天才能恢复职工作,但高书记问过省里,明天一早他就可以工作了。”没想到他还亲自给高书记打电话,求到省里去了。

    安然忽然想起个事:“方小香参与了铀矿开采吗?”

    “对。”

    安然心头一紧,“你别告诉我,她参与的是核心项目?”

    “这倒不是,其实房平东向团队推荐过一次,但团队里都是男性,也只招男性,她只能负责一些外围工作。”

    安然大大的松口气,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你的意思是,她是间谍?”宋致远脑海中努力回想那个女学生的模样,可实在是没印象。

    “应该不是。”

    但也不能排除,得先等石万磊那边审过才知道。这是个什么年代?万国围剿,生怕咱们进步的年代。他们是什么人?一群时代的弄潮儿,能改变民族命运和历史进程的人,别的地方可能没这么多间谍,可他们身边,哪怕是个卖菜的卖豆腐的,安然都觉着有可能。

    当然,严厉安调走后,石万磊凭着自己过硬的专业技能和出色的履历,已经升为青云街道派出所的所长了,还是区局的挂职副局长,说话也有点分量了。

    说着,趁孩子在干活,宋致远看着妻子就有点意动。二十五岁的安然同志,仿佛一朵娇艳的,美丽的玫瑰花,浑身散发荷尔蒙的气息,况且最近忙着,已经有段时间没好好在一起过了。

    安然一看他眼神就知道意思,“边儿去,没保险套了,我估计你也不记得了,毕竟那可是两个月前的事了。”

    宋致远垂首,小声说:“你的意思是,埋怨我们两个月没有夫妻生活了吗?”

    安然媚眼如丝,“怎么,不是事实吗?”

    宋致远有点吃瘪,这段时间俩人都忙,他确实是有段时间没回来了,有几次半夜三更到家,又不忍心把她叫醒就为了那么点子事儿。

    他咬咬牙,“等着,明天我就去医院找人买。”

    “买什么呀爸爸?爸爸你生病了吗?”刚刚结束人狗大战的猫蛋拿着小拖把出来,她要准备帮爸爸妈妈打扫他们的大房间啦。

    宋致远脸一红,不说话,因为他短路了,也不知道闺女听见多少。

    “你爸爸说他要去买雨伞,顺便去医院买点退烧药。”安然睁着眼睛说瞎话。

    小猫蛋倒也没多想,爸爸脸确实挺红的,“发烧就要乖乖吃药哦,雨伞买一把就行啦,不能多花钱哟。”

    在她看来现在家里已经有三把雨伞了,再多就是浪费,浪费的可是她安文野妈妈的钱。

    宋致远:“……”

    安然爆笑,溜了。

    ***

    石万磊的效率很高,没几天就传出消息说可以排除方小香间谍的可能,但有心栽花花不开,反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他们这个开采团队里,居然有个真间谍,还是方小香为了将功补过,把团队里一切她觉着不正常的人和事和盘托出……”

    这就叫攀咬,乱咬咬出一窝,其中有个年轻的工程师,还真就是R本还贼心不死安插进来搞破坏的,计划是混在里头,见机搞破坏,搞不了的话就按兵不动,等到即将大功告成的时候再让大家前功尽弃……可惜,还没来得及搞破坏,就被别人发现了。

    要不怎么说反间谍应该是全民行动呢?如果谁都能有这样的自觉和观察力,谁都有朝阳大妈的思想觉悟,还真不怕鬼子搞渗透。

    说完工作的事,石万磊犹豫一下,还有点不好意思。“那个,小安啊,你有没有时间?”

    安然一愣,石万磊可不是扭捏的性子,“啥事,石大哥直说吧。”

    石万磊原本五官就长得不错,只是左眼有点可怖,可半年前萧若玲把他拖着上京市的大医院,给他安了一只义眼,换掉黑胶布后,整个五官的优势愈发显露无疑,真的是非常玉树临风的年轻同志,再加工作里历练出来的气势,腰杆挺直,平头大眼,看上去就是特别有男人味,可不就是让萧若玲更爱得难舍难分了吗?

    “我们打算结婚了,想请你帮我们做个媒,可以吗?”

    安然一愣,不过一想也是,这都两三年了,就是块石头也给捂热了,更何况石万磊本来也是喜欢萧若玲的,只是以前总觉着自己外形和地位配不上她,一直在回避这段感情而已。现在既然自己职业也有起色,外形也有改变了,他心里的爱意也就不想再压抑了,他就是想娶萧若玲。

    安然一想也是,既然是有情人,那她必须得成全啊,不成全都对不住萧若玲总想打猫蛋脖子上那一栋楼的主意。

    她就想赶紧把她嫁出去,让她给小石榴当后妈去,以后都别来烦她了。

    做媒是阳城市风俗,其实也就是婚礼上需要一个“媒人”的存在,走个过场,以显示这场婚姻是名正言顺的,合情合理的。为了做好这个工具人,安然还得置办一身行头,正巧今年还没买过新衣服呢,她打算上黑市逛逛去。

    百货商店的衣服好是好,可实在是舍不得买,她跑了好几个门市部,又去黑市蹲守了两天,直到第三天才在黑市上买到一条淡红色的裙子,顺便再给铁蛋添了一条皮带,上次那条有一天挂院里晾衣线上,一会儿就不见了。

    到底是黑花干的,还是什么人拿走的,这个案子一直破不了,气得他嗷嗷叫了好几天,跟魂丢了一样。

    可他人太瘦,腰也细得菜薹似的,哪怕是扣到第一个眼上依然大很多,安然已经事先量好了,必须重新打两个洞,正准备去修鞋匠那儿看看,忽然眼睛一愣。

    不远处的大柳树下,坐着一个瘦巴巴的女人,那样的眉眼,她就是化成灰安然也认识。

    黑黄的脸,焦灼的双眼,无不彰显她生活的艰辛。可是,跟上辈子的安然,直到死也不能好好投胎的安然比起来,她现在的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两辈子,终于再一次见面了,刘美芬,局就快布好了,刘工农那边消息没错的话,也就接下来几个月的事吧。

    第86章 三更合一

    去年, 安然去市机械厂找吕和平的时候,其实就想去“看看”刘美芬的,但因为忙着跟踪吕和平, 当天没去成, 后来安然又去了两次, 结果却都没看见她,等再去的时候就听说她搬走了。

    这就是一条自己“养”着的毒蛇, 安然虽然啥也没开始做,但她就是知道她的动向,她的一切。譬如,出狱后她过得很不顺, 婆家不要他, 智障儿子带头把她赶出家门, 就连当初掉包失败的女儿,现在叫刘雨花的, 据说也不待见她, 反倒跟新进门的继母亲热得很。

    那新继母听说也不赖, 是刘家附近一个生产队的生产队大队长的闺女,娘家还有俩哥哥是在公社和县里, 还真是刘美芬动不了的人物。

    这不就是众叛亲离吗?刘美芬也不是能被这么点挫折打倒的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离家,来阳城讨生活。先是租住在机械厂附近的枣子巷里, 后来搬到市拖拉机厂, 这三个月都住在市拖拉机厂的家属区。

    她一农村妇女,怎么就能住到拖拉机厂家属区呢?安然知道,那是因为她在监狱里的时候认识的一个狱友,狱友曾经是市拖拉机厂的家属, 因为犯了点事进去,也跟拖拉机厂工人的丈夫离婚了,现在出狱后离婚不离家,住还是住一起的。

    刘美芬无处可去,婆家不要,娘家不认,最后腆着脸求到狱友这里来,不就有了个落脚之处了吗?

    安然看着她白白的尚有两分姿色的脸庞,不得不说,虽然五官不怎么样,但在阳城这样的地方,只要皮肤白,就能胜过很多同龄人了。要是再会打扮一下,爱干净一点,走路上都是会让人多看两眼的。

    而刘美芬就是这样的人,虽然蹲在一棵大柳树下卖东西,劳改还是受了点苦的,看起来比上辈子见面的时候瘦多了,一米六五的人顶多九十斤。俗话说要想俏一身孝,她穿着一件雪白的衬衫,一条藏蓝色的工装裤,两根细细的麻花辫垂在耳后,仿佛一朵随风招展的梨花,惹得好几个倒爷都在打量她。

    她也乐得享受这样的“待遇”,时不时跟人温声细语几句,眉眼含笑,好一朵既苦涩又坚强的白梨花。

    她跟前的箩筐里,是一筐黄橙橙的成年头大小的水果,有点点臭,问是啥怎么卖的人很多,可买的人却一个也没有。

    安然也没必要再躲了,径直走过去,直接问这是啥,怎么个卖法。

    刘美芬听见清脆的声音,抬头一看,只觉着这个小女同志漂亮得不像话,像一株带刺的玫瑰,红的鲜艳,绿的生机,脸上还有那种幸福妇女才有的红晕……关键是,这个女人她还记得,当初为了找一个能换回家的健康孩子,她找了好几个,这个安然生的孩子就是最合适的。

    如果成了,现在刘家享福的就是她,她不仅不会坐牢,更不会成为丧家之犬!而且看样子这安然现在是个干部,那她的亲生女儿也不算吃苦,说不定已经过上了好日子,以后她再笼络一下,说不定还是跟她这亲妈更亲……或许,连安然的家业,她也可以笼络过来。

    可惜啊,阴差阳错抱错了孩子,抱成一个公安家的孩子,不然她也不至于坐了五年牢,还失去了原本幸福的家庭。

    所以,刘美芬是恨安然的,不仅恨她,也恨严厉安和胡文静,当初要不是他们追上去,要不是他们咬住不放一定要给她惩罚,她就只是把孩子“抱出去”一会儿,远不至于坐五年牢。

    安然表面很平淡的看着她框里的东西,其实却没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心道:你他妈还有脸恨我?恨我啥?恨我没傻乎乎的把孩子送去检查被你们掉包?恨我没乖乖把孩子放床上等着你们来偷?这辈子不亲手弄死你,算我安然白活一场。

    但她现在的城府,已经不是上辈子了,她只是笑着问:“你认识我吗?”不然你盯着老娘看个锤子哦。

    刘美芬收回失态,不好意思的笑笑:“没,没,我就是觉着妹妹你看着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是吗?我倒是第一次见你,你最近新来的吧?”安然当然知道她是在试探,装没见过,谁还不会啊。

    刘美芬一听,不认识她啊,更加确定当年她的事情没败露,虽然第一目标是她的女儿,但这种对方不知道的感觉还挺爽的,她有一种“先知”的优越感,她可以像一条毒蛇一样躲在暗处,一明一暗,趁她不注意的时候狠狠咬上一口,死死地用毒牙撕下一块肉来,那感觉得多美呢?

    她光想想,心里就乐开了花。

    安然把她的喜色尽收眼底,面上还是很好奇的问:“这是什么东西呀?能吃吗?”

    “芒果,南方来的水果,可好吃呐!妹子你要的话就六块钱全拿去吧。”贵是贵了点,但阳城没这种水果,卖的就是一个新奇。

    安然拿起一个闻了闻,皱着鼻子说:“这是啥味道哟,咋有点臭呢?真能吃?”

    “真能,不臭,你闻习惯就不臭了。”刘美芬很想把这堆臭东西卖给她,看得出来这个安然生活条件优越,手里肯定不缺钱。

    当然,她嘴上说不臭,可实际都屏着呼吸呢,要不是实在没钱了,她至于来卖这堆臭东西吗?真是臭得她人都快昏过去了。

    安然嫌弃道:“就这样还卖六块钱?太贵了吧,能不能吃还不知道呢。”

    “能吃,真能吃,很甜的,不行就五块钱一筐吧,我这儿满满一筐,后头还有一筐呢,一共算你十块钱怎么样?”

    安然看了看,芒果是真的好,黄橙橙的,熟得透透的,有个别已经有黑点黑块了,再多放几天就要坏了。两筐加一起,至少得有三十斤吧,相当于三角钱一斤,其实不算贵。

    毕竟,这可是芒果啊,阳城人听过见过却没吃过的大名鼎鼎的芒果啊!

    但安然不会愿意在她身上多花一分钱,冷静道:“一共六块钱,卖我就挑走,不卖就算。”

    刘美芬没控制好表情,已经瞪了一下,又立马垂下眼睑,“行,六块就六块。”总比卖不出去强,再这么放着,没几天就坏了,到时候她连一分也得不到。

    安然看她这样子,以后还会常来这附近卖东西的,也就不啰嗦,猪要养肥再宰。

    挑着一担黄橙橙的大芒果,刚进大院,银花几个妇女就“哎哟”叫起来,“小安你这担的啥哟?”

    “听说是芒果,我也没见过。”假的。

    安然放下担子,挑出一个好的大的,用她们削水果的小刀削开,还没切成小块呢,有几个妇女已经捂着鼻子躲开了,“哎哟你这啥,咋这么臭呢?”

    在不喜欢芒果味的人鼻子里,这就是仅次于榴莲的臭了吧。安然上辈子就非常喜欢吃芒果,简直是芒果狂魔,可惜宋虹晓不仅嫌臭还过敏,她从来不敢让这种水果出现在家里,早知道是白眼狼,她就应该敞开肚皮吃,老娘的房子里,老娘自个儿挣的钱,你爱吃不吃,不吃滚出老娘家门!

    这一次,她要敞开肚皮满足自己一次,好好弥补一下。

    几个妇女最近在忙着做枣糕,她们做的枣糕料足味儿正,巴掌大一块漂亮的油纸包起来,味道好,卖相也好,几乎是供不应求,还没出锅呢,就已经让百货公司和各大厂食堂工会预定了,拿去当福利发给职工,既实惠又体面。

    毕竟,这个年代物质生活还是匮乏,一个罐头东家送西家,西家又送王家,王家送李家……过不久,七弯八拐又能回到东家手里,很大概率已经过期了。但送枣糕不一样啊,都是现吃的,能久放的糕点价格也比罐头便宜,很少会出现舍不得吃得留着走亲戚用的。

    宝英顺手塞了两块枣糕给安然,冲她眨眨眼,安然本来是不占这种小便宜的,只能笑笑收下走了。家里,兄妹俩正在院里乖乖写作业,黑花趴在妹妹脚面前,下巴托在前爪上,舌头长长的伸着,喘啊喘的。

    安然把枣糕一人给他们分了一块,让洗洗手来吃,作业待会儿再写。

    “妈妈这是啥?咋一股汽油味?”铁蛋看见那黄橙橙的芒果,捏着鼻子很嫌弃。

    “你猜猜看呗。”

    小猫蛋一看,眼熟啊,“这是芒果,我在酱油姐姐家看见过的,照片里,哥哥你也看见了你忘记了吗?”

    铁蛋想了想,“芒果?是贺阿姨她们厂的芒果吗?”瞬间,鼻子也不捂了。

    六八年的时候,有一国外交使者来咱们国家,给咱们主席送了几个芒果,在京市的芒果那可是真稀罕啊,贺林华作为劳模上京,不仅跟主席握上了手,还得到一枚代表和平、富饶的芒果。她没吃过,也不敢擅自吃,一路闻着芒果香,给带回了木材加工厂,可加工厂也不敢吃啊,再放干脆就坏了,可惜死了都,正巧有人画过那枚芒果,就提议干脆做成模型,以后供全厂工人欣赏。

    于是,木材加工厂现在就有一颗模型芒果,而贺林华作为得到芒果奖励的劳模,是照过相的。

    刚好两个蛋去廖星月家就见过那张挂在最高处最显眼处的照片,小猫蛋直接拿起一个,也不洗,更不知道要削皮,直接啃上了。

    安然本来还想说先给他们稍稍吃一点试试,看会不会过敏的,人兄妹俩才不管,别说过敏就是过刀子也得吃。

    安然:“……”

    不过,人类对吃的总是能无师自通,他们啃了几口发现皮不能吃,就用刀子削了皮,抱着里头的果肉就啃,又香又甜,汁水饱满,“妈妈好吃。”

    “真好吃!真不愧是芒果。”

    安然被逗笑了,什么“真不愧是芒果”,这两个字很有名吗?

    “妈妈你不知道,上次贺阿姨跟我们说,说加工厂的叔叔阿姨们,非常非常喜欢芒果呢。”小猫蛋啃得一张脸都是黄橙橙的,一咧嘴,小牙缝里还挂着几根芒果纤维。

    小姑娘最近开始换牙了,一张嘴有好几个缺着的地方,说话也有一点点漏风,她跟其他小朋友一样,都不爱笑了。笑也是抿着嘴,不好意思露出老太太一样的口齿。

    安然也不帮忙擦,反正吃这种水果,想要爽就斯文不了,衣服脏也脏了,就让他们吃个痛快吧。

    “妈咱们市还有芒果牌香烟呢,就是贺阿姨他们投票选的名字。”

    原来,在阳城市,这个年代的“芒果”跟“熊猫”一样有名,简直就是一张人人都爱的名片。可惜,虽然知道有名,可真正见过或者吃过芒果的人却不多,不然品相这么好的果子,又怎么会卖不出去呢?

    “妈你咋不吃呢?”铁蛋又啃了一个,打个香喷喷的芒果嗝,“你也觉着闻着像屎吗?刚开始是有点屎臭味,但吃着没有哦。”

    安然:“……”这孩子,一天屎尿屁说些什么呀,她明明想痛快吃两个的,忽然就有点不是很想了,皮带也不想送他了。

    一会儿,宋致远回来,看见芒果眼睛一亮,他也喜欢!而且是许多年,至少有十几年没吃过了,啥也不说,一口气先吃俩。

    晚上一看,芒果还剩不少呢,大家吃的时候都很自觉的捡着有黑块的吃,剩下的估计还能再放几天,要还吃不完的话,安然就打算做成果酱或者芒果干,想想吧,到了冬天,泡上一杯花茶躺在躺椅上晒太阳,再嚼两片芒果干,那也是极爽的。

    找人买到了“雨伞”,宋致远肯定要尽情欢快的,安然却心事重重,照例是他“埋头苦干”半天,她无动于衷。

    “怎么,有心事?”真是有点挫败,他喘口粗气,躺平问。

    安然闭着眼,深呼吸一口,“你不是问我在我的梦里,咱们猫蛋怎么了吗?”

    宋致远倏地张开眼睛,“你说。”

    安然再次深呼吸一口,“事情还得从我生孩子第二天说起,在梦里,我们的孩子被人换走,换来的是一个别人的病孩子,她只有一颗肾,从小疾病缠身,而我们也离婚了,我独自抚养……”

    她的声音很平淡,平淡得就像在说别人的事。可鬼知道,在被气死又被困的二十多年里,她是怎么恨得牙痒痒,怎么恨不得生吃她们的肉,刚重生回来又是怎样的怨气冲天。可现在不一样了,她不得不承认,猫猫治愈了她,让她爱上这个温暖的小家,让她觉着人间值得,她现在已经很不容易发火,也很不容易说要弄死谁了。

    宋致远却知道,她的内心一定是在滴血的,因为他没有亲身体验过他也气得气血直冲天灵盖,不敢想象自己捧在手心的猫猫居然……居然……他都不敢说那几句话。

    那对一个拥有过人天赋的女孩,是毁灭性的打击,毁灭后还被踩在脚底碾了一辈子的侮辱、伤害。

    他“嘭”一拳头捶在床上,“偷孩子的是谁?”

    “刘美芬。”

    宋致远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眼睛血红,“她现在哪里?”

    安然闭着眼睛,生怕自己眼泪流下来,那种痛苦和仇恨,是刻在骨子里的,“你别管这个,等弄死她的时候我会让你看着的。”

    宋虹晓固然可恨,张怡固然可恨,可真正的罪魁祸首,造成猫蛋悲剧的人是刘美芬,其他俩人可以暂时不死,这一个却是必死无疑的。

    宋致远不说话,血红的眼睛瞪着天花板,片刻后迅速爬起来,“我去看看猫猫。”

    这一去,就是一夜未归。

    安然后半夜睡不着,也趿着鞋子过去,就见宋致远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长手长脚的缩着,手里正拿着一本书,其实眼睛压根没看书,一直在闺女身上,也不知道这个样子多久了,这个傻子。

    安然在他肩上拍了拍,轻轻用嘴型说:“去睡吧,有我在。”

    宋致远起身,走了两步,忽然又回头,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他的眼睛很大,现在却全是红血丝,比在实验室熬了两个通宵还红,他的眸子,是棕褐色的,微黄的台灯印在里头,像两团小小的火苗。

    “对不起。”

    安然一愣,忽然就鼻头发酸,像是一个在沙漠里长途跋涉两天的旅人,忽然看见了清泉,这句“对不起”迟来了五十年,不,是五十六年,宋致远这个王八蛋!

    小猫蛋睡得可香可香啦,不知道爸爸妈妈守了她一夜,只是第二天起来发现妈妈居然给她炸了她念叨好几天的油条,金黄色的短胖胖的油条一掰为二,蘸着虾酱那叫一个鲜!关键还一人多了一杯白白的鲜奶,这是她很小的时候喝过,后来长大了她已经很久没喝过了。

    “妈妈我们为什么要喝牛奶呀?”她滋滋滋一口气灌下半杯,多了一圈小白胡子。

    “补钙才能长得高,身体素质才好。”宋致远很平静的说。

    “那我为什么要身体素质好呢?是为了少生病吗?”

    宋致远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愤恨,但面对闺女乌溜溜的眼睛,他的声音又是非常的温柔:“保护自己。”

    小猫蛋故意捏了捏拳头,“我已经能保护自己啦!现在就能啦!”

    宋致远点点头,不说话,可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闺女都不能单独一个人上下学了,要么他送,他要没时间就是妻子送,而放学则是铁蛋等着,或者妻子接,或者黑花接,反正就是不能让她一个人来回。

    是的,养狗千日用狗一时,黑花也能派上用场了。宋致远只是简单的训练了三次,它就知道最后一节课上课铃声一响就跑去三小门口蹲着,连看门的老大爷都知道这是安文野家的大狼狗。它也不乱叫乱咬,天热找个阴凉的屋檐下趴着,天冷就找个能晒到太阳的地方,但无论在哪儿它都是好狗不挡道,非常自觉的避开主干道。

    等放学铃声一响,它的耳朵就竖得直直的,成俩小三角形,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门口,那么多孩子陆陆续续出来,它的眼睛迅速筛选着,当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立马就窜上去,抱住小主人就是一阵狂摇尾巴。

    有它陪着,猫蛋直接能横着走了,更别说还有武力值爆表的小石榴,虽然不在一个班一个年级,可她就喜欢来找猫蛋玩儿,学校里的孩子都知道安文野是那个野人石榴的妹妹,哪怕她年纪最小,在全是十一二岁孩子的四年级里是个永远只能坐第一排的小豆丁。

    而安然,也花了几天时间搞清楚,刘美芬现在住的地方,是她那叫白香桃的狱友家里,白香桃的丈夫(前夫)是市拖拉机厂履带车间的工人,名叫谢建安。

    谢建安今年四十岁,跟白香桃同岁,人长得相貌堂堂,个子很高,又因为是在拖拉机厂这样的好单位,分到的房子也有好几十平,所以在外头也是个体面人。

    但他最近遇到个不太体面的事儿,儿子刚高中毕业,准备考大学,可这才是恢复高考第二年,考大学的工、农、兵、学千千万,儿子的成绩本来就不起眼,能考上的希望实在是渺茫……要是没恢复高考就好了,凭推荐上大学,他或许可以一试。

    要是考不上大学,等着他的就是招工,可现在回城的知青多如牛毛,每天都有几十人上劳动局门口等工作呢,想要等到一个招工机会实在是微乎其微。他现在又还没到退休年纪,想要让儿子顶替他的岗位也不可能,真是想想就心烦。

    还有更心烦的,是妻子(前妻)白香桃,最近老闹着要复婚,他其实压根不想复,因为妻子怎么说也是背着案底的,万一到时候影响到他和儿子怎么办?车间准备提他当小组长了,儿子也正在关键时期,实在是不敢有丝毫差池。

    而他宿舍里,两个女人正在絮絮叨叨拉家常。

    刘美芬十分耐心的帮白香桃篦头发,动作轻柔的把她卷卷的头发从头皮篦到发梢,又轻柔的按压着头皮,按得手指上全是头油,她心里有点恶心。但她得忍着,“舒服吧香桃姐?”

    白香桃闭着眼睛,“舒服舒服,也就你能把我伺候得这么舒坦,才让我在里头的日子过得地主老财似的。”

    知道她看不见,刘美芬脸一冷,你是地主老财,莫非老娘就是你的丫头?转瞬,她又温柔的说:“哎哟,这儿又有几颗白头发呢,全白了,掺在里头也太明显了,看着像是老了几岁……姐你最近是不是没睡好?”

    白香桃虽然眼睛还是闭着,但吓得不敢动弹,“哎哟赶紧,赶紧帮我拔了,你说我这头顶咋就这么爱长白发呢?我也才四十岁啊。”哪个爱美的女同志能接受呢,可她那头顶上不知道咋回事,就是爱长白发,发现一次就要让刘美芬给拔一次,拔得多了,那鸡蛋大一块地方都秃了,露出白白的头皮。

    没有头发的遮挡,太阳一晒,那块头皮便红了,远看像一块癞子疮,可她自己看不见,因为每天都是刘美芬帮她梳头。

    刘美芬嘴上答应着,“行,可能会有点痛,姐你等一下,啊。”

    手下用力,“滋”一声,拔下三根头发,“姐再忍一下,还有。”滋滋滋又是几下,拢共拔了十七八根,连着毛囊带肌肉的,竟像是连头皮也给扯下来一样。

    白香桃痛得龇牙咧嘴,但依然没睁眼,刘美芬不动声色的把刚拔下来的一把头发扔到窗外……然而,如果有人看见的话会发现,那一缕随风飘走的头发哪里是白发?那分明是一把黑黝黝的正常的头发!

    你就说吧,这刘美芬得有多坏吧?住着别人的房子不算,还把好狱友都给拔秃了!

    “对了,你刚才说,你那天的芒果卖给谁?”白香桃睁开眼睛问。

    “市总工会一个女干部,好像叫……叫安然,我听附近倒爷说的。”

    “安然啊,你确定连筐子一起给她了?”

    “确定,也怪我糊涂,唉,那天我只想着早点卖完早点回来给你做饭,谁知道她……她肯定是看见筐子里的东西,才说要给我连筐子一起买走的。”

    白香桃恨得牙痒痒,想起那里头的东西,那是她花了老大心力才搞到手的,居然被安然捷足先登她心里实在是气不过。“你说她眼睛咋这么尖,一下就看到我藏在你箩筐里的东西呢?你都没发现她咋发现的?”

    刘美芬慢条斯理的把她头发松了又松,又给她捏肩,“那个人啊,你没接触过,很贪财,也很鸡贼,她肯定是看见你从哪儿来,手里拿的啥东西了,不然咋就这么准呢?黑市上那么多卖东西的她不买,偏偏买走了我们俩箩筐?”

    白香桃心头一跳,要真这样的话,“你说……她会不会知道我是干嘛的?”

    “不好说。”刘美芬蹙着眉头,“她是国家干部,你说会不会是钓鱼?”

    “钓我?”白香桃眉毛一挑,又惊又气,她是坐过牢的,如果因为重操旧业再次进去的话,可就不是五年那么简单了,少说也是七年起步!坐过牢的,才知道里头到底什么样,有生之年她不想再进去了,宁愿死外头也不要再去那种地方。

    而凡是想要将她送进那种地方的,都是找死!

    她咬了咬牙,“你等着吧,这仇我会帮你报回来的。”

    刘美芬嘴上说着“哎呀人家是国家干部咱们惹不起”“你别为了我给自己惹麻烦”,其实心里想的却是,六年前就因为没偷到安然的孩子自己惹了一身腥,这一次一定得让她尝尝苦头。

    不过,她心里还有另一个疑问,“香桃姐,那筐子里藏的,到底是啥好东西,你给我透个底儿呗,也让我见识见识?”

    说别的都可以,唯独这个,白香桃是绝对不会松口的,“哎呀你就别问了,肯定是好东西,这一单要是成了咱们吃香喝辣不成问题,我还想把隔壁老赵家的宿舍买过来呢,到时候咱把中间这堵墙打通,造成一个大通间,咱一家子热热闹闹在一起,多好啊。”

    能买下一套房子的,肯定是非常值钱的东西,可惜便宜了那个安然,刘美芬又是心疼又是嫉妒,为什么她总是能运气那么好!

    不过,她还得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抹了抹眼睛,“我都不知道咋感谢你跟谢大哥了,真的,你们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说起谢建安,白香桃就来了兴致,“唉你说,老谢咋就不愿跟我复婚呢?咱们一个屋檐下住着,外头的人也不知道咱们离婚了,万一哪天知道还不得说咱们不清不楚?到时候连你我的‘表妹’也要名声受累。”

    刘美芬苦笑:“我都这样了,还能有啥名声可言呢?”

    说着,白香桃这种昼伏夜出的家伙,一会儿就开始昏昏欲睡。刘美芬收起脸上的凄苦,看着这么大套房子,里头的摆设,虽然很简单,很朴素,可她知道,这只是做给外人看的,他们真正的家底儿啊,在别的地方……

    那个地方她趁着白香桃不在的时候缠着谢建安带她去过一次,里头的东西哪一样随便拿出去都能卖大钱,黄花梨的柜子,紫檀木雕金蟒的几子,哪怕是一把夜壶,那也是镶金边的……这样的家底儿,对外说法是谢家传下来的祖产,可真正来源……她知道,只是白香桃以为她不知道。

    这个蠢货,以为能瞒住她?还说什么当初进去是因为被污蔑偷了邻居家东西,后来才知道“无意间捡到”的居然是一串价值连城的麝香手串,因为金额巨大,这就成了偷盗他人巨额财物,这才被判了五年。

    这么拙劣的谎言能瞒住刘美芬吗?肯定不能啊,搞清楚真相的刘美芬第二天就往她跟前凑,还想办法在狱里跟她义结金兰,做了患难姐妹,心想以后说不定有用得上的地方,但凡她能从手指缝里漏出一星半点,也够刘美芬一家子吃香喝辣的。

    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出狱后,男人不是她的男人,儿女不是她的儿女,家也不是她的家了……此时,无家可归的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好姐妹”。

    城里的日子,就是再难过那也比乡下好,更何况谢家的日子可不算“难过”,每天吃不完的精米白面,还有要肥有肥,要瘦有瘦的猪肉,反正随便她爱吃啥做啥,更别说还有那么多白糖红糖米花糖,她吃糖都吃腻了!

    这样的好日子,按理来说她应该满足了,可是,不,她还想更进一步,她不想做这个家里的“表妹”,不想像保姆一样给他们一家老小做饭洗衣打扫卫生,不想提着箩筐出去黑市给他们踩点,她想做的……是这个家庭的女主人。

    且等着吧,再等等,顶多两个月,她就能使出杀手锏。想着,她看向墙上挂着的日历,又是一年十月一,这是她出狱后过的第二个十月一,以后她再也不会孤孤单单了,她在这里有了根……她摸了摸平坦的小腹。

    ***

    过完国庆节,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海拔高的山区已经下起了雪。

    进入十二月后,阳城市的雪也来了。安然在办公室也坐不住,得站起来走走动动,抱一个暖洋洋的茶缸子,准备去新领导的办公室聊聊年底工作的事。

    贺林华调走后,新来的主席是从商业局调过来的,也不知道是她心理作用还是怎么着,总觉着这新主席不大喜欢她的样子?在贺林华手底下想干啥就干啥干习惯了,现在新领导不喜欢她干事,只想让她听指挥……还真是不习惯呢。

    以前安然享受体制内工作,现在忽然发现,上辈子做生意也挺好的,自由,还有钱赚,跟现在可真是不一样啊。

    正想着,刚要出门,忽然就听见下头院里吵吵嚷嚷,一把又尖又利的女声响彻整个工会大院:“都别拦着我,让安然主任出来,让她来跟我说,她要不出来说清楚为啥发了一圈福利,谁家都有就我家没有,这事我跟她没完!”

    安然顿了顿,眯起眼睛,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安然作为一名堂堂的国家干部,她就是这么把咱老百姓分三六九等的吗?她就是怎么看不起我这个刑满释放人员的吗?她怎么对得起咱社会主义国家的工资?我今儿哪儿也不去,讨不到说法我就上劳动局,上机关事务局,上市委告她去!”

    杨芳芳赶紧跑过来,焦急道:“主任你快躲躲,这是来找茬的。”

    辛主席黑着脸,一副痛心疾首(抓到把柄)的样子,站在走廊的另一头,看着安然的眼神十分复杂。

    安然冷笑,她还怕她不来呢,今儿可算是来了。

    杨芳芳更急了,都啥时候了,她们主任咋还这么老神在在?“这人我认识,叫白香桃,不是善茬,她坐过牢,以前是个土夫子。”

    土夫子,其实就是盗墓贼,只不过是给他们脸罢了。男的盗墓贼安然电视里见过,可女的,还真是小刀扎屁股,开了眼了!

    白香桃酝酿两个多月,今儿终于找到个安然的“错处”兴师问罪来了,她不为别的,就想让她当不成干部。她不是想钓鱼吗?那就让她知道知道,惹了不该惹的人,不仅鱼没钓到,还可能连连钩带线给她连锅端咯。

    安然确实是在放长线钓大鱼,只不过,鱼不是白香桃。

    第87章 三更合一

    所有人都在看着安然, 包括新来的领导,都想看看这位传说中的“安主任”将如何颜面扫地。

    可安然却并未惊慌失色,只是老神在在看着闹事者。

    白香桃也有点纳闷, 难道自己找错人了?一般人被这么骂一顿, 不说急赤白脸吧, 至少也该反驳几句,“大家都来看看, 让我说中了吧,安主任这是无话可说了!你们这儿谁是比她还大的领导,快给我出来,处分她。”

    新主席姓辛, 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能名正言顺打压安然的机会, 背着手走过来, “安然同志,这件事是你不重视群众影响造成的, 后果大家也看见了, 我得向上级部门反映这事。”

    明明幸灾乐祸, 不问青红皂白,却一副“我也保不了你”的模样, 做给谁看呢?安然现在挺腻歪的,从身后拿出一个东西来,“坑坑坑”敲了几下, 放到嘴边, 一把清脆响亮的声音就从喇叭里传出来,“既然大家都在,那我就把慰问的事好好说一说。”不知道啥时候她居然拿了领导开大会专用的大喇叭。

    喇叭一出手,基本就没别人啥事了, 嘈杂的声音忽然就被压下去,全都静悄悄看着她能不能说出朵花儿来呢。

    “辛主席您说是我的错,那您亲自到过一线慰问过群众吗?”

    “去过啊……”话未说完,安然就抢过话头,“那您说说,咱们去市拖拉机厂的慰问哪里做得不对,哪里不合乎规章制度呢?”

    辛主席很会打官腔,“这事啊,不能单纯的用合不合规矩来算,主要是得群众满意,只有群众满意了,咱们为人民服务的宗旨才算真正履行。”

    “对!就是,到底有没有为人民服务咱们一眼就能看出来。”白香桃正想接着发挥,安然就高声道:“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咱们一百年两百年永远不会动摇,可是,咱们服务的前提基础是不是得公平公正,得有法律法规的依据?要是谁都想要福利,那辛主席我第一个就得批评你,狠狠批评你。”

    辛主席傻眼了,脸红脖子粗,跳起来道:“你胡说啥,我做错了啥?你凭啥批评我呢你?”

    “凭啥,就凭你没给路上的妇女人手一块肥皂人手两斤白糖。你看看她们不可怜吗?她们不是妇女吗?不是咱们该团结的对象吗?既然是,你为什么视而不见不给关怀关怀?你这就是没把为人民服务的宗旨放在心上,就是在蔑视……”

    “得得得,说别人的事别扯远了。”

    围观众人都笑了,安主任这嘴巴真是牛了,辛主席看来是还没吃过安主任的厉害。不过想想也是,整天在单位啥也不干就背着个手,晃悠来晃悠去的,查岗倒是很在行,谁不在十分钟她立马就要让人记个缺勤,人说上厕所去了她还得跑厕所外头喊名字……真是打得一手好考勤。

    “那我就再请教请教辛主席,既然我按照规章制度办事儿,把慰问品发给拖拉机厂女工,她一个拖拉机厂男职工的前家属,已经离婚的家属,我为什么要慰问她?她的名字在拖拉机厂提交审核的名单上吗?不在的话我凭哪一条法律发给她?超出计划的支出是您补贴呢还是您自掏腰包呢辛主席?”

    有理有据,咄咄逼人。

    辛主席知道自己今儿是没办法借题发挥了,只能“嗯”一声,假装看表,“哎哟都下班一个小时了,我得走了还有事呢”,遁了遁了。

    其实白香桃来,也不是为了真要个说法,只不过是想把安然名声搞臭而已,她能干啥呢?她会的就是泼妇那招,我让你声名扫地,让你没办法高升。冬天天黑得早,这一会儿就天都黑了大半,眼见着计划落空,她就想趁机准备溜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她时不时还会来恶心一下,反正她没正经工作,她耗得起。

    可是安然会放她走吗?当然不会啊。

    她冲保安使个眼色,这是邵梅的侄儿,当初走后门进来的,这两年整个单位因为邵梅没少被人排挤,连带着他也是被人挤兑的对象,可只有安主任,以前客客气气的,现在还是客客气气的,不仅没落井下石,还为他们说过几句好话。此时接收到安主任的意思,立马手脚麻利的把大门一关,一把抓住想跑的白香桃。

    安然过去,居高临下看着白香桃,“既然你对我有意见,觉着我做事不公平,那我就带你去看看,啥叫真正的困难女职工。”

    “芳芳,菊花姐,你们说咱们市里困难女工最多的是哪儿?”

    “当然是枣子巷呗。”

    枣子巷因为巷子口曾经有棵大枣树而闻名,不过里头房子小,又破,路旁都是大枣树,遮天蔽日,房子经常是阴暗潮湿不见风的,但因为它在第一机械厂附近,旁边还有第二棉织厂和几个纸箱厂,火柴厂,很多没有赶上分房子的小年轻职工,只能选择在那里安家,巷子可以说是集脏乱差于一体,是整个阳城市治安最差的地方。

    白香桃当然不会去啊,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总觉着安然叫她去是要强行扣押她并打她一顿啥的,她怕死还来不及呢,眼珠子一转就想跑。杨芳芳和李菊花一左一右,“搀扶”着她,不由分说就往门口去。

    时间已经不早了,可奈何单位里女多男少,大家又都是爱看热闹的,有的推着自行车说“顺路”,有的说想去那附近买个啥看个啥亲戚,都不远不近的跟着,其实就是看热闹呗。

    毕竟,安主任的凶悍泼辣是出了名的,没看新来的辛主席都被她怼得夹着尾巴跑了吗?

    就是邵梅也一样,她正跟侄子窸窸窣窣打听呢,见打听不出个啥,就来探杨芳芳和李菊花,俩人都是成精的狐狸,几句话把她怼得面红耳赤,也没忘记对白香桃连拖带拽。

    走了一段,白香桃发现安然没把她怎么着,况且这么多人呢,她倒是有点放心了,她不要脸不要皮,可安然不一样啊,国家干部能当街打人吗?

    所以她是边走还边骂骂咧咧,杨芳芳知道她是土夫子,当年就是因为盗了人邻居家老祖宗的墓,从里头挖出一双玉镯子,居然敢往自己手腕上套,这不是找死吗?欺负人老祖宗死了子孙后代就不认识好东西了吗?

    当时邻居闹到街道,街道解决不了,除了子孙口述,确实是没证据证明东西是墓穴里来的,邻居又闹到公安局和市委政府门口,恰巧赶上大革命破四旧,这种事只能无疾而终了。

    可整个阳城市大小机关,确实有所耳闻的,欺负邻居家老实人拿这个大摇大摆的盗墓贼没办法呗。

    没多久,她手上居然又多出一串麝香手串,这可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可遇不可求的,听说市面上已经卖到好几千了,邻居一看,差点没吐血,这不是前几年刚去世没多久的祖奶奶手上戴的东西吗?因为是老人家最爱的东西,下葬的时候就由她带着去了,人去把祖奶奶坟上一看,都是新刨开没多久的,报警开棺一看,骸骨都让人翻乱了!

    哪怕再破四旧,这也是欺负人啊,死人不会说话,可活人哪里受得了?这不明摆着就是欺负一家子老实人,觉着她就是踩人祖宗头上拉屎撒尿也拿她没办法吗?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老实人也有被逼急了的时候,几百号子孙一合计,设了个套把她送监狱里,关了五年才出来。

    当然,这事闹得够大,整个阳城市男女老幼都知道了,杨芳芳曾经作为单位代表去观摩过她的审判过程,更是非常清楚来龙去脉的。所以,她其实很怕安主任吃亏,一路上都在观察安然的脸色,推测她带白香桃上枣子巷的目的,真的只是带她看看困难女工居住环境?还是有别的目的?

    到达枣子巷,安然径直走进第一家,那是一个大杂院,七八间屋子被分隔成七八个小家庭,有的只住小两口,有的则是拖儿带女,院子里堆着柴火、炉子、煤球、花盆和各种破烂,晾衣线仿佛也是黑的。

    这个点儿正是做饭的时候,很多妇女正在院里烧炉子,锅里“噗通噗通”冒气,炒菜的,骂孩子的,声声入耳。

    工会其他同事一看,还真是来实地探访困难女工,女工处天天干的不就是这个活计吗?那就没啥可看的,纷纷走了。毕竟,巷口不远处就是公共厕所,住的人多,用的人多,在打扫问题上却经常扯皮。

    这臭烘烘闹哄哄的,天又冷,看热闹也不是这么看的。

    女工们看见安然,都笑着上来打招呼:“哎哟,安主任来了,赶紧进屋暖和暖和。”

    “三娃快给安主任搬几个板凳。”

    “安主任上咱家里坐会儿吧?我家那口子,赶紧给安主任泡白糖水。”

    白糖水,是这年代招待客人的最高规格了。越是尊贵的客人,越是要泡白糖水,而且碗底的白糖越多,最好是能嚼吃白糖粒的,才是最尊贵!

    一群孩子就跟着大人进屋咽口水,白糖水啊,多长时间也喝不上的呢!

    安然赶紧按住妇女的手,“别忙活了,要喝以后有的是机会,咱们今儿来,是想问问你们生活上还有啥困难没?”

    女工笑得见牙不见眼,“没了没了,咱们现在工资涨了,福利也有了,感谢您呐!”

    “对,我们都得谢谢安主任。”大家伙七嘴八舌的感谢她。

    白香桃目瞪口呆,刘美芬只撺掇她来为难安然,说她怎么怎么坏,她那个和田玉貔貅就是被安然偷走的,为难她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她还想哪天趁安然不在家摸家里去,把东西“找”回来呢。可刘美芬没说安然这么会笼络人心啊,看来,这个安然不是省油灯。

    安然是没心思管她怎么想的,她聊了几句,谢绝了大家的好意,“看见没?啥叫真正困难的需要帮助的女工,你是有工作还是有孩子需要照顾?你班不上,孩子不带,你凭啥跟我要福利?”安然骂了几句,冷哼一声,就叫着一头雾水的杨芳芳邵梅几个本单位职工走了。

    原本以为会把她怎么着的白香桃,张了张嘴,追出来想要骂几句,忽然发现这个地方她很熟悉,刚才一直在心里打小算盘没发现,此时一看见巷子口的大枣树——这不是好姐妹刘美芬曾经租住过的地方吗?每一个大院子里有七八间小房子,显然是私自出租的。

    好姐妹刘美芬刚出狱无家可归那段时间,就租住在这里,她一开始也不知道,刘美芬也没找上她,主要还是自己小姑子做出那样的丑事,她跟丈夫来看被张怡痛打一顿的谢云燕时,正巧遇到刘美芬,这才重新联系上。

    谢家名义上有兄妹俩,谢建安和谢云燕,其实谢云燕并非谢家亲生孩子,而是当年生了谢建安后一直没动静,为了破除“单传”的魔咒,老婆婆做主从族亲那里抱养一个女娃子过来,心想的是当招娣养,说不定过两年就能招个弟弟来呢?反正女娃子嘛,只要随便给口吃的,衣服裤子捡着谢建安穿剩的穿就行,长大一点就能干活,不必上学,以后嫁出去还能换彩礼钱。

    可是,谢家老母的算盘注定是要落空的。谢云燕从小就不是安分的主,不仅没给招来个弟弟,还被那边亲生父母撺掇着,在谢家当搅家精,闹得整个家里鸡犬不宁。后来老太太实在熬不住了,要把她送回亲生父母那儿,可请神容易送神难,她不仅不回去还从谢家带走了一笔嫁妆,后来男人死了,她又理所当然回娘家来了。

    不给回?她就上街道去告谢建安不顾兄妹亲情,或者上拖拉机厂去闹,让他工作干不长久,反正光脚不怕穿鞋的。

    白香桃坐牢那几年,这家里都是被她把持着的,现在白香桃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先把她赶出去租房子。

    谁知她租房子也不安分,跟有妇之夫瓜田李下不算,还被张怡和几个娘家兄弟打到门上来,搞得她也跟着丢脸,于是当时听说刘美芬无家可归,她就流露出可以让她住自己家里去的意思。

    这样一来可以断了谢云燕再回家的路,二来她也能多个帮手。因为她经常不在家,男人和儿子的饭菜总得有人负责吧,刘美芬正好是她信任的能做出一手好饭菜的人,于是二人就成了“表姐妹”。

    多亏谢云燕,把这堆臭鱼烂虾凑一起。

    此时,白香桃鬼使神差的,来到那间熟悉的她曾来过十几次的小房子外。不过,明明是已经退租很长时间的房子了,今天居然亮着灯,她有点好奇,现在住进去的是什么人?

    仗着多年盗墓的身手,她蹲下身子,悄悄的,一步一挪的来到屋后。因为她是绕到后窗来的,而后窗外是一片菜地,搭着不少苦瓜丝瓜架子,比成年男人还高,又没灯光,她躲在瓜架子下,里头的人也看不见。

    要说走南闯北扒人祖坟的缺德事,她也干过不少了,就一点听墙角的事还真难不了她。

    可今儿很奇怪,好像冥冥之中有股力量牵引着她来到这个地方,有什么大事就要发生一样,她的心“砰砰”跳得厉害。

    屋里,是她熟悉的丈夫的声音,那是一种只有在炕上才会出现的喑哑声,而另一把娇媚的,暗含春意的女声则来源于她的好姐妹。

    “轻……点儿……别伤了孩子。”

    “不是过了三个月了嘛,怕啥?”男人的声音跟他的动作一样粗野,这正巧也是白香桃最爱,最痴迷的。

    可现在,却发生在另一个女人身上,她还怀了三个多月孩子!白香桃整个人只觉“嗡”一声,气血直往天灵盖冲。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刘美芬怀的孩子是谢建安的,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谢建安有别的孩子了!

    她一直放心把自己“藏宝地”告诉谢建安,就是笃定他没有二心,他们只有一个儿子,将来所有东西不传给儿子还会传给谁呢?两个人有共同的目标和利益,这就是最稳固的关系,比婚姻还稳固,所以她以前一直觉着离婚不离家也没啥。

    可现在,她的“好姐妹”居然怀了他的丈夫的孩子,还三个多月!

    今儿,也是刘美芬计划好,趁着白香桃不在家,想要跟男人摊牌的日子。“我可跟你说啊建安,我这孩子我已经找人看过了,是带把儿的,你不要的话我就生下来自个儿养活,以后我让他叫别人爹,让你老谢家甭想看他一眼。”

    “乖,听话,屁股转过来,我怎么会不要呢,这可是儿子啊,老谢家三代单传到我这儿可终于……要不是那臭婆娘还赖着不肯走,咱们又何必偷偷摸摸,咱就天天在我家里的炕上办,她又能怎么着?”

    床咯吱咯吱响个不停,刘美芬的声音娇媚得不像话,“我可不敢,那母老虎还不得吃了我。”

    “她敢!她要敢动你一根手指头,她试试,老子不宰了她!”男人的喘气声越来越粗,床响得越来越激烈,都快散架一般,垂死挣扎。

    白香桃眉毛都竖到发际线了,打死她也想不到自己信任的男人居然为了个妖精居然想要弄死她,而更没想到的还在后头,一直浪叫的刘美芬忽然趁着男人最最兴头的时候说:“别忘了她藏东西的窝点我俩一清二楚,她最近不是又出去了嘛,我看好了,就待会儿,完事以后,咱们拿了她的东西反手就是一个举报,让她把牢底坐穿,咱俩就能名正言顺了。”

    “哎呀你别光顾着干那事啊,倒是快说说,行不行这法子?”

    “行,待会儿正好,刚好儿子晚上住校,咱们悄悄儿……”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基本就没声了,只剩两人酣畅淋漓的喘息声。

    白香桃整个人是又气又恨,但她不是个蠢人,想到那两屋子的宝贝她咬咬牙,心一横,走了,想吃了她的东西再玩举报,那就看谁更棋高一着呗。

    鬼使神差的,今儿上天让她来到这儿,果然是有别的用意,她从现在开始,要不是安然无意间带她来这个地方,她还得蒙鼓里多长时间呢?

    说不定今天晚上就要让这对奸夫淫妇得逞了。

    她自以为已经占尽先机,找了一辆拖拉机直接杀到藏宝的地方,那是离家好几十公里的一个村子,她租下的两所民宅。她这么多年在外头干缺德事,挣到的东西可不少,一个人还搬不了,得找个拖拉机才行。可现在的拖拉机也是公家的,要想找到能接私活的还有点难,等她找半个小时,再把拖拉机开到村子里时,她的藏宝点已经被人搬空了!

    院里已经被人掘地三尺挖空了,她曾经藏宝的地方,以及床柱里,炕洞里,一切藏东西的地方都被人精准无误找到,并搬空。这是她刀口舔血这么多年攒下的家业啊,想着等过两年形势好转就出手的,以前去寄卖店出手几样,那是实在没办法,习惯了大手大脚的日子,没钱花真不习惯。

    谁知就是那几件东西,让刘工农留意到,又转告安然,安然这才顺藤摸瓜找到刘美芬的藏身之处……当然,现在的白香桃,她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败露行踪呢,她现在只觉天旋地转,一口腥甜从喉咙涌上,外头看着锁还是好的,门窗也没有被撬的痕迹,院墙上也没有爬过的痕迹,肯定是有钥匙的人干的。

    而这两套房子的钥匙,只有谢建安有……

    这个狗日的王!八!蛋!

    她立马坐上拖拉机杀回家,果然家里没人,这对奸夫淫妇跑路了,她在家里翻箱倒柜,找到一把以前藏起来的土制气枪,拉上枪栓,披上黑大衣,像以前每一次出门干活时候一样,冲出家门。

    不过,跟以前不一样,以前她是满怀希望与期待,不知道今晚出门挖到的会是什么宝,而这一次不一样,她满心满眼只有一个想法——一定要宰了这对狗男女!

    她已经一无所有了,她还怕什么呢?

    ***

    另一边,告别了部门同事,安然妥妥的回家,家里只有猫蛋在,正坐在小板凳上写作业呢,不知道刚从哪里玩回来,一人一狗跑得满头大汗,尤其安文野,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刘海全粘脑门上,小脸蛋红扑扑的。

    “妈妈今天下班真晚。”她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表,喜欢手表的她,终究是得到了一道正宗海城牌女士手表。

    不过,因为手腕太细了,套上就会掉下来,爸爸帮她改装一下,装上牛皮表带,不仅带卡扣可以随意缩放,关键还特好看,戴到班里第一天就把同学们羡慕坏了。

    “嗯,今天有件喜事,加了会儿班。”安然看着白白嫩嫩的闺女,肥啾啾的,小小的人儿不仅能说会道,思维清晰,还上了三年级,听人意思是秋季学期还要继续跳级,不想念四年级了,人要直接跳到五年级,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八岁就能上初中……

    安然很多时候都觉着不可思议,这种感觉就像在看玛丽苏女主文,毕竟现实生活里这么会念书的小孩她还从没见过,这种八岁上初中的事,甚至,很多玛丽苏小说也不敢写的……而她的闺女,却是真真实实做到了。

    安然亲了闺女一口,先把中午吃剩的馒头拿出来切成厚厚的片儿,碗里打俩鸡蛋搅着,安文野背一见这两样东西就眼睛发亮,“妈妈要炸馒头片吗?”

    “对,怎么跑这么热,快洗把脸去。”

    六岁半的安文野,已经很懂事了,自理能力超强,不仅会自己洗脸洗澡洗头发,还会自己洗鞋子袜子和内衣裤。这不,她先把鞋袜脱下来放洗脚盆里泡上,把红领巾摘下来放洗脸盆里,均匀的打上肥皂,搓了搓,漂洗干净晾门口的丝瓜藤上,再顺手把刚才用剩的肥皂水倒鞋子上,蹲着刷鞋子。

    在节约用水和节约粮食这一块上,兄妹俩都是非常棒的。

    不一会儿,裹着鸡蛋液炸出来的金黄色的馒头片就出锅了,铁蛋挎着书包,骑着妈妈的自行车,慢悠悠的吹着口哨回来,即将十三岁的男孩子,个子窜得很快,已经有一米七多了,瘦瘦高高的。虽然安然未曾见过自己同母异父的姐姐,但听包淑英说是个个子比她还高的姑娘,铁蛋的父亲也是高个子,所以他现在院里已经比二华小华几个都高很多了。

    人瘦,脖颈长长的,居然都有一点点喉结了,头发是兵哥哥留的平头,海魂衫解放裤,皮带故意露外头,跟直线距离五百米还故意骑妈妈的自行车一样——别有用心。

    安然是又想笑,又无奈,她从来没养过男孩子,哪里知道他们那点点爱美和虚荣的小心思比女孩子来得早啊,爱到每天早上出门前都会偷偷揣一把小梳子,文具盒的内面会贴着块小镜子。

    要不是小野说的,安然这当妈的还发现不了。不过,她并不打算干涉,毕竟这是天性,至少知道爱美后他现在不会再把臭鞋子臭袜子乱扔了,知道臭了就要洗,脏衣服也不会过夜了,基本是一脏就洗,这是好习惯。

    不过,少年包文篮在看见馒头片的一瞬间,就顾不上形象了,一把抢过一片,“咔嚓咔嚓”嚼得脆响,偶尔掉几点馒头屑下去,就被黑花风卷残云的舔干净了。

    它身子一坐,尾巴一摇,两只狗眼睛就紧紧盯着两个小主人们的嘴巴,希望他们再掉多点,再多点,最好是一整块全掉地上,那就幸福惨了。

    安然直接赏它两大块,“吃完饭你们在家乖乖写作业,我得去单位加班。”

    兄妹俩“哦”一声,难怪今晚的晚饭吃这么晚呢,原来是要加班啊。“妈妈我可以跟你去吗?”

    安然头也不抬,“不能,今天的工作很重要。”

    “真的吗?”

    “真的吗?”

    兄妹俩异口同声问,吃惊极了。毕竟,自从妈妈的升迁机会被廖星月的妈妈“抢走”后,她已经很久很久没这么忙过了。

    怎么说呢,孩子没有大人想得长远,他们就觉着这样每天回家妈妈都在家,不用再吃爸爸(姨父)做的黑暗料理,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比妈妈当大官还幸福。

    所以,他们倒是没因此和廖星月交恶,还是好朋友。

    “当然是真的,好好看好门,天黑就别出去玩了,听见没?”

    兄妹俩乖乖答应,安然就穿上个外套出门了。结果刚走到大院门口,就遇见兴冲冲的石万磊,“小安你可真神了!”

    安然一看,事情成了,也是喜上眉梢,“我正好要去单位,走,咱们边走边说。”

    “你给我的消息,一点没错,我带人去到你说的地方,是有那么两栋房子租出去的,我听你的,没破门也没爬墙,找了专人配钥匙进去,还真挖到了!不仅屋里有不少黄花梨和紫檀的家具,地里还埋着十几大箱子的宝贝……只不过是坟肚子里掏出来的,不然我都想摸一摸。”

    那种东西,包括但不仅限于死人的含口钱,是沾着晦气的。

    “那么多,价值好几万吧?咱们局里现在不仅要把东西上交,还要找到那个人,进而牵出整个团伙,你能告诉我你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吗?”

    安然只推说是寄卖店来的,当然寄卖店因为行业特殊,能接触到的好东西也多,上头认识的领导干部更不少,关系千丝万缕,光一个刘工农就做了好几拨人的线人,安然知道规则,“石大哥你放心,最迟今晚咱们就知道了。”

    到底什么时候发难,就看白香桃能忍到啥时候呗。“对了,那些东西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局里的意思是先交给文化馆,看有没有具有研究价值的,一边研究一边找失主……或者失主的子孙后代。”刨人祖坟,可真够缺德的。

    安然这才放心,到时候找着失主的话应该会花一部分钱赎买吧,子孙们不愿拿回去的捐给博物馆以后也是一件好事儿,毕竟这种阴气重的东西,还是要放在阳气重的地方才行。

    “诶小安,咱们这是去哪儿?不是要去你单位吗,咋走到机械厂这边来了。”

    安然一看,貌似恍然大悟,“瞧我,说着话就给忘了。”

    说着,俩人正准备往回走,忽然就听见“砰砰砰”三声间隔不一的巨响,安然心头一跳,来了。

    石万磊不一样,他是专业人士,一下就听出来,“这是枪声。”

    “危险,你别去了,先回去帮我叫人。”他冷静地安排着,安然一想也对,自己一个没啥专业技能的人去干嘛,别去拖后腿才好,当即转身就往公安局跑。

    一路上,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却浮现上辈子见女儿的画面,她已经强迫自己几年不去想了。

    她找到女儿的时候,她已经嫁第三次了,前头一次嫁给一个病秧子成了寡妇,第二次嫁给一个聋子怀过两胎都没保住,第三次嫁的是一个生理上没啥问题的,却心理上有严重暴力倾向的家伙,那个时候她已经怀胎五月了。

    多年的劳苦把她的皮肤磨得又老又硬,脸上不少斑块,眼角皱纹横生,如果不看身份证,她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年仅二十五周岁的女孩子。她的那双大眼睛,看着她这个穿着体面的城里“亲妈”,闪过疑惑和不解,也有一点淡淡的隐藏得很好的热烈……那是失望太多次,被伤害太多次形成的自我保护模式。

    安然心痛得无法呼吸,她还怀着身孕,拒绝了她接她回家的要求,说等孩子生了再说。安然也怀疑过是不是婆家人不许她离开,也曾给婆家施以威逼利诱,只要他们答应放她走。

    可是没用,婆家人看见人民币就跟狗看见屎一样激动,也愿意放人,可女儿一口咬定要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安然是哭着离开那个村子的,走到很远的地方,她终究是忍不住回头,却发现女儿挺着大肚子,在山顶上目送着她。

    那一刻的安然,是幸福的。她回头,疯狂的往村子里跑,哪怕是刀山火海,哪怕是她不愿,安然也要打晕她,带走她。

    可女儿在山上挥手,大声喊了几句带回音的话,安然那一刻居然听懂了,她说她会来找她的,一定会的。

    她停住脚步,不知道为什么,她想相信女儿一次。

    可惜回到城里没多久,她就成了大小报纸上的“风云人物”,每天疲于应付各种解约的合作伙伴,法院传票,筹集违约金,以及找上门要债的供应商……再后来,直到死,也没能等来女儿找她。

    这么多年,她一直不敢回想那个画面,自我催眠,女儿背着光站在山顶上喊话的情景仿佛只是梦一场。

    可是,女儿啊,你说你会来找妈妈,一定会来,妈妈就一直等,一等就是二十年,阴阳两隔。

    ***

    恍惚着到公安局找到人,安然也不离开,就一直坐在那里等着,不过事情很简单,石万磊大约半个小时就回来了。

    “有一个叫白香桃的盗墓贼,用气枪行凶,造成一死一重伤。”

    第88章 三更合一

    安然心头一跳, “死的是男是女?”

    “是男的,目前身份还尚未辨认清楚。”

    安然忍住脱口而出的身份,谢建安死了就死了, 关键是另外一个:“重伤的是哪个女的?不是开枪的吧?”

    “你怎么知道是两个女的?”石万磊有点诧异, 但并未深究, 他的辖区内出了人命案,还是一起枪支相关案件, 这事非同小可,接下来有他头疼的。

    如果没有伤及路人的话,那就是谢建安死亡,白香桃和刘美芬其中一个重伤。安然料想到白香桃看见被搬空的藏宝阁, 又听见奸夫淫妇的阴谋, 一定会去找他们算账, 只是没想到她会直接杀人。

    不过一想也能想通,任何一个女人, 为了生计去当盗墓贼, 进了监狱为了把东西留给丈夫和儿子, 没有把东西吐出来,好容易出狱了以为能好好过日子了, 结果却是引狼入室,好心收留的“好姐妹”居然是白眼狼,睡了自己男人, 还想生个私生子分老娘家产, 甚至还想来个夺财害命,这换谁能忍?

    白香桃没当场发作已经算有城府了,要是换了别的女人,早就当场发难, 弄不死也挠死他俩了。

    不过,安然今晚看的不就是热闹吗?

    “重伤的是孕妇,据说是遭受枪击的时候用尚未显怀的肚子挡了一下,不然肯定已经当场没命了。”石万磊唏嘘不已,“大夫来了,她还说只保大不保小,只要能救命把她子宫摘掉都行。”

    他摸了摸鼻子,“你说就三四个月的肚子,有纠结保大保小的必要吗?”

    安然冷笑,看吧,这就是刘美芬,任何时候都只会想到自己,怀孕只是为了上位,并不是多么爱这个孩子。而一旦遇到危险的时候,她也只会把肚子献祭出去,那条三个多月的小生命,希望还有机会投胎的话,请一定不要放过这个恶魔母亲。

    倒不是说要道德绑架,母亲就必须为孩子牺牲什么的,安然只是觉着她献祭如此之麻溜,如此之敏捷,就像事先已经演练过无数次一般,说明心里是早就做好最坏打算的,打算好任何时候都是能用肚子换自己一条生路的人。

    安然想了想,“那行凶的人呢?”

    “倒是不严重,应该明天就能去做笔录了。”

    安然松口气,虽然盗墓贼也不是啥好鸟,但该让她怎么死,或者坐多久牢,那是法律的事,她只关心刘美芬怎么死。

    想着,安然加快脚步往家走,她现在特别想抱一抱她的宝贝,想摸一摸她的小手,她怕她会控制不住掉眼泪,她真的太想她的闺女了,像两辈子没见那么想。

    正想着,不远处忽然闪过两道电筒光,“妈妈是你吗?”这是铁蛋的声音。

    那一高一矮的两个两点,就是她的儿女。“诶,你们怎么跑出来了?”

    “我们来接妈妈。”小猫蛋哒哒哒跑过来,雪地太滑,还差点摔了一跤,安然一手抱住她,颠了颠,已经不是以前那个随时能兜在胸前呼呼睡觉的小宝贝了,说实话抱起来还挺吃力。

    更何况还穿着厚墩墩的棉衣棉靴,她蹬蹬腿,“妈妈你放我下去叭,我可重啦。”别累坏你哟,我的好妈妈。

    安然想好好抱抱,但抱不动也是真的,只能放下去,一手牵一个,“这么冷的天,以后不许出来了。”

    “我们不冷,我们有棉衣穿呢。”铁蛋已经比她高多了,被她牵着不是很舒服,但心里很受用,嘴角翘得高高的,“妈你没去单位加班吧?”

    “去了啊,小孩子别管那么多。”

    安文野憋不住:“我们去妈妈单位,办公室没人,也没亮灯,邵叔叔说妈妈没去。”

    安然老脸一红,被孩子戳穿谎言,只能含糊其辞,“哎呀谁说加班一定要去单位,我在外头照样可以加。”

    兄妹俩对视一眼,摇头晃脑,妈妈说谎了哟,但他们很聪明,看破不说破。

    慢慢的,天上飘起了雪花,母子三人衣服厚,还带着伞,就这么慢悠悠的,踩着咯吱咯吱的雪,刚走到巷子口,看见有个大娘推着手推车卖烤红薯,雪大也没人,她就躲在屋檐下搓手。

    “哎哟你们仨这是去哪儿?”大娘不是别人,正是以前在街口百货商店当售货员的张阿姨,去年退休后闲不住,就在这大街小巷卖点小吃,夏天是冰棍儿和糖葫芦,或者啤酒,冬天就是烤红薯烤土豆。

    “我们接我妈妈。”安文野很自豪的说,脚却有点走不动了。

    安然一看,俩孩子大晚上出去接她,她得有点“表示”才行啊,搓搓手,掏出钱,“我要吃烤土豆,你们要啥?”

    因为烤红薯是甜香甜香的,烤土豆没有甜味,能加酱料,譬如辣椒面啊椒盐粉,或者蒜油折耳根,都是麻辣口的,安然喜欢。

    烤红薯它就是比烤土豆香,甜香甜香的,还软糯糯入口即化,肯定选烤红薯啊!

    一人拿一个,安然嘱咐张大娘快回家休息吧,烫呼呼的东西抱手里,实在是太暖了,大家都舍不得吃,就一路闻着回到家,坐空调房里才开始大快朵颐。

    烤红薯的皮已经很焦了,完全和肉分离,轻轻一撕就掉,里头是金黄色的流蜜汁的红薯肉,安文野一面叫烫死了烫死了,一面吃得停不下来。“妈妈,我爸爸哪天回来呀?”

    馋狗黑花立马哒哒哒把红薯皮风卷残云,嚼吧嚼吧,嗯,真香!

    安然看了看日历,“估计过年前两天吧。”

    “真好,还能过个年。”安文野很平淡的说,已经习惯了爸爸的常年不在家,尤其今年下半年,直接就去京市了。

    安然也习惯了这样的日子,甚至觉着还不错,毕竟孩子懂事啊,还知道太晚了她没回来要出去接一下,要是宋致远在,他肯定想不到,到时候还得惹一肚子的气。反正去京市有补贴,工资几乎翻倍,她宁愿他天天待京市别回来呢。

    说着,安然披上斗篷,准备去屋后捉鸡。白天有点太阳,十几只鸡是放在院里跑的,晚上有的鸡就比较笨,不知道自个儿回圈里去,前几天突然下第一场雪的时候还冻死了一只小公鸡,安然就养成了习惯,每晚天黑就要把鸡赶回圈里,赶不动的还得上手捉。

    “我哥已经捉了,妈妈。”

    安然心头一暖,臭小子,那刚才还不说。

    第二天,安然很想去问问石万磊,有没有审出点什么她不知道的,但又怕自己昨天已经说漏嘴了,现在再这么关注与自己“无关”的事,万一引起他的怀疑解释不清楚。石万磊肯定没恶意,现在两家人是非常好的朋友,可安然谨慎习惯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正巧,她正想去呢,萧若玲就带着小石榴和丽娟来了,新婚三个月的她真是幸福得都快没边了,原本瘦削的脸蛋已略显圆润,散发出已婚妇女特有的红润,安然还没说啥呢,安文野先捂住自己胸口,一件棉衣一件毛衣,再加一件超保暖的线衣下,那是她的宝贝,被萧阿姨觊觎的宝贝哦。

    萧若玲揉她脑袋,“哎呦喂,我不要你那块粉色玻璃,看你那样儿。”

    小石榴是有点好奇的,毕竟俩人是好朋友,一年多了她也没见过妹妹脖子上到底挂着个啥,别问,一问就是妈妈给的好东西,再问就是粉色玻璃,紧张得不得了。

    不过,她跟石万磊一样,虽然武力值不低,但很不喜欢钻营那些小事情,她最近迷上了一个好东西,硬要拉着小野给她看,三个女孩叽叽哇哇上房间里看宝贝去了。

    安然这才问萧若玲:“怎么着,我看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就是来问问你,你知道有啥特别好的避孕法子没?”

    安然一愣,把她叫进屋里,“你真不要孩子,想好了吗?”

    “想好了,反正我工作忙,不想浪费时间在生孩子和养育一个孩子身上……也没耐心。”她之所以觉着愿意给小石榴当后妈,其实也是看中省时省力省心这一点吧,毕竟小石榴已经是个“半成品”了,她亲眼看着李小艾和安然在孩子身上的投入,有点惧怕把一个吃奶的小家伙养到能生活自理的这一过程吧。

    这么多年的朋友,这点默契还是有的,安然也表示支持,毕竟看小石榴现在跟她的相处,不像母女,更像朋友,或许这种毫无压力的关系更适合一个没什么情商的人。

    “你又不是文盲,问我怎么避孕干嘛。”

    萧若玲红着脸,轻咳一声,“老石的意思是,如果我想清楚的话他尊重我,他去做结扎。”

    安然一愣,“果真?”

    毕竟,石万磊那是典型的石兰汉子啊,理智、清醒,难免也有点大男子主义,居然主动去做结扎手术避孕?

    “嗯。”

    哟呵,说来说去,名义上是来问有没有什么好的避孕方法,实际就是想说这个事吧,这萧大小姐是在凡尔赛啊!

    才反应过来的安然,真是恨得牙痒痒,太凡了太凡了,受不了了。

    萧若玲脸上的红晕也就一会会儿,很快就冷静下来:“我家老石是个好人,可不是房平西那样的绣花枕头。”

    安然一愣,有点八卦的问:“嗯?咋说?我最近都没遇见小艾,他俩咋了?”女人嘛,哪有不喜欢听八卦的,就连安文野平时也是听见就挪不动脚的,回来一定要嘚吧嘚吧跟妈妈说一下才行。

    原来,房平西和李小艾最近也准备结婚了,京市房夫人打死也不同意自己儿子娶个二婚女人,更别说这女人的出身一点也不红。可房平西不像房平东,他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小两口已经商量好悄悄去扯证的事了。

    不过,最近说到以后生孩子的问题,房平西希望至少生两个,一男一女。可小艾已经经历过生下和养育一个孩子的辛苦,不想再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和精力,当然也有想要给悠悠全心全意的爱的打算,让她跟小野一样成为这大院里的独一份。

    可房平西一个青头小伙子,有生育需求,也是完全能说得过去的。

    于是,为这事,俩人最近闹得不大愉快。

    安然觉着这事也挺矛盾的,确实是双方的理由都挺正当的,不过因为房平西的母亲对房平东做的事,她对房平西实在是提不起好感,别说什么他不知情,他的出生不是原罪,毕竟他的出生本身就已经威胁、损害到原配和房平东的利益了,当年他可是私生子一样的存在。房老爷子在未确认原配是否真的死亡时就迫不及待娶了新的妻子,对两个女人不公平,对下头的两个儿子也十分不公平。

    说来说去,男人的错,死了也就死了,活着的女人和孩子却还要意难平一辈子。

    安然和萧若玲对视一眼,叹气。

    “对了,老石说你肯定着急想知道昨晚的事儿,男人赤身裸体死在炕上,现在全城都传遍了,外头流言十有八九是添油加醋的。”

    原来,昨天白香桃拿着气枪出门,第一反应就是去枣子巷找奸夫淫妇,毕竟那是他们的老巢,刘美芬很爱玩灯下黑那一套。结果还真让她找着了,两个人恩爱完后并未第一时间去藏宝阁拿东西,他们压根想不到白香桃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计谋并且杀到老巢来。

    白香桃在外头偷鸡摸狗一辈子,还真不是温吞水,冲进门去不由分说对着炕上就是一枪。天冷,俩人是盖着厚被子的,里头啥也没穿,那一枪正巧打在了谢建安的肚子上,当时就脾脏破裂造成了大出血,可那种紧急状况下两个女人压根不管他死活,刘美芬趁白香桃分神抢过气枪,也对着她来了一枪。

    但她没学过真正的射击技术,后坐力又强,随便一枪只是打中白香桃的小腿,白香桃趁机抢回武器,用黑漆漆的枪口对着她说:“原来是你,抢了老娘的男人不算,怀了私生子不算,还抢了老娘两屋子的东西,打算把老娘送进监狱是吧?那我今儿就先送你上西天!”

    刘美芬只觉着自己比窦娥还冤:“抢你的男人是我没错,可我没抢你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动手呢。

    “还想狡辩,老子两屋子的东西都让你们这对狗男女搬走了,我是真傻啊,当时还信你说的什么安然偷了我的东西,那个貔貅就他妈压根就是你偷的,当时有人追上来,我一时找不到地方藏,只能藏在你的芒果筐里,不是你偷还能是谁?”一想到这么长时间自己还被她耍得团团转,顿时急气攻心,也不管刘美芬怎么辩解就是一枪。

    所以,安然和石万磊听到的三声枪响才会是间隔开的,第二声和第一声之间间隔很短,但第三声和第二声之间就稍微长一些。

    至于那块和田玉貔貅,刘美芬不承认又能怎么着?只要白香桃认定了就行。

    而作为最开始被怀疑的对象,安然也很冤,她连貔貅影子都没看见。

    当然,对于过程,萧若玲才不会这么声情并茂绘声绘色呢,她就简短的说了下事情没外头流传的那么香艳,什么三人行啊,娥皇女英上一炕啊,其他都是安然自个儿脑补出来的,但也八九不离十了。

    结局就是谢建安因为脾脏破裂大出血死了,当场死亡,都没等到医生来急救。而白香桃只是小腿伤,不致命,做个小手术取出钢珠后今天就被带回公安局了。

    而刘美芬,则是同时失去了孩子和子宫。

    当然,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因为气枪是自制的,子弹是钢珠,射进身体好几颗分布在不同部位,其中有一颗好巧不巧伤了脊椎,命虽然是救回来了,可却是要一辈子瘫痪了。

    “听说她还是只有一颗肾的,神经敏感药物很多都有肾毒性,还需要经过肾脏代谢,不出三年,怕是要成肾衰。”萧若玲冷哼一声,“活该。”

    她要跟谢建安有瓜葛其实也说不上多大的错,毕竟男女都是离异单身,白香桃的离婚不离家在法律上是不受保护的。她错就错在不该背叛把她当朋友当好姐妹的白香桃,现在落得这样的下场也是活该。

    安然也高兴,一次性让她死了其实还便宜她呢,就这么她珍视什么,夺走她什么,珍视孩子就夺走孩子,珍视那个能为男人生儿育女的子宫就夺走子宫,珍视能靠姿色和肉体换来美好生活,那就让她下半身瘫痪……曾经的宋虹晓肾衰熬了那么多年,相信她也能熬的。

    毕竟,母女同心嘛。

    反正,安然没动一根小手指,只不过动了动脑袋而已。

    最关键的是,她都落得这样的下场了,她还不知道安然才是幕后最大的推手,她的人生从出狱那一天开始就被安然所掌控,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安然的眼睛里,这种感觉像不像上辈子她设计安然母女还害得安然惨死呢?直到死后安然才彻底搞清楚她们做了什么事。

    跟安然失去的生命和女儿被错换的人生,缺失的二十五年比起来,她这点苦头又算得了什么呢?

    安然会就这样放过她吗?

    肯定不会,但得等她能出院再说。

    现在弄垮了一个,尾巴也扫干净,就是石万磊去查,也绝对不会牵扯到自己身上,安然的心情算是彻底放松下来,她终于能睡个好觉了……不过,她不知道的是,重生这种机缘,有可能也眷顾了其他人,甚至,至今她也不知道上天为何眷顾她,给她重生。

    这些问题,终有揭晓的一日。

    送走萧若玲,家里留下俩蹭饭的,小石榴和丽娟因为天冷,也不愿回金鱼胡同。萧若玲和石万磊都不在家,整天只知道忙工作,炕都经常是冷的,更别说中午那一顿,都是家里有啥孩子随便吃点啥,要啥也没有的话就拿着钱出门胡吃海喝。

    是的,胡吃海喝。

    石万磊的工资交给萧若玲,可萧若玲自己就是个宋致远那样的甩手掌柜,拿着两个人的工资奖金,再加海城爹妈补贴的不菲的嫁妆,她也不知道怎么花,就每次回家的时候给小石榴塞十块八块,让她带着丽娟姐姐出去吃好吃的。

    而小石榴呢,那是半个小野人啊,数学都是从来没考及格过的差生,压根没有任何金钱概念,经常是揪着一张大团结上国营饭店说要吃饭,人家问要吃啥,她就指着柜台里的熟食和桌子上其他食客的菜,点兵点将啥都点,点了一堆,饭店再三确认都要吗吃得完吗?她很肯定的点头。

    结果就是,俩人花完十块钱,吃了一大桌子的菜,还真大部分都给吃完了!

    就这样,饥一顿饱一顿加上偶尔的暴饮暴食,小小年纪就胃不好,安然实在是看不过意,对于她们的蹭饭蹭空调行为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幸好,没几天孩子们就放寒假了,不用再一下班就往家赶做饭,她还是轻松不少的。

    “小野起了吗?”安然敲敲闺女的卧室门,也不进去,尊重小姑娘的独立空间。

    “醒了妈妈。”

    安然这才推门进去,被宋致远装饰成全粉色的大床上,三个小姑娘并排躺着,开着空调,也不需要盖多厚的被子,一条中等厚度的被子三个人挤挤也不成问题。

    小野揉着眼睛努力想要爬起来,安然赶紧给她塞回被窝里去,“外头下着雪,还早呢,你们多睡会儿,早饭我给你们放灶台上温着,待会儿起来记得叫哥哥和两个姐姐吃,如果冷了就在炉子上热一下,好不好?”

    “好。”小丫头乖兮兮的,躲在被窝里答应。

    安然亲了亲她额头,这才去上班。

    外头的雪下得还不小,安然戴着帽子手套,围上围巾,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可依然有不少冷风卷着雪粒子吹进嘴里鼻子里,冷得她直哆嗦……真是分外想念其他三个季节啊。

    有雪,安然也不想骑自行车,慢慢的走到单位居然花了二十分钟,差点就迟到了。到办公室,第一件事是灌一缸开水捂手,整个人慢慢的才算活过来。

    其实,她还真不喜欢上班,在家多好啊,三个房间有空调,楼底下还有炉子,哪怕是洗菜洗碗也能烧热水用,在单位就是啥也没有,全靠硬扛,不喝热水吧,肚子里冷得慌,喝了还能暖一暖,可喝吧,一会儿就要上厕所,上厕所就得洗手,那水管都能冻住的温度,她是真受不了。

    挨近年关,其实单位也没啥事了,都在陆续做各种工作的收尾。她就看会儿报纸,有要签字要看的看一下,偶尔有时间还能看一下自己的杂书。

    “主任,快来这边吃栗子。”杨芳芳在门口喊。

    安然从善如流,端着茶缸子过去她们那间,一堆人围着一盆热乎乎的金黄色的炒栗子呢。这个时节吃炒栗子,而且是刚出锅没多久的,那真是幸福得都没边儿了,大家一边吃一边说最近的新鲜事,无非还是枣子巷那一死一重伤的情杀案,虽然距离案发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可大家每次都能挖到不一样的八卦点。

    “听说没,那个开枪的盗墓贼,她伤养好后主动交代说窝点里有些啥,都让情敌挖走了,还把他们一整个挖人祖坟的团伙也给交代了,牵出不少人呢!”

    众人很感兴趣,忙问都有些啥,其实说来说去能传到外头来的都是公安同意外传的,无关痛痒的小事。安然知道的也差不多是这样,就是白香桃一直坚信东西是被刘美芬偷走的,反正自己也完蛋了,为了让公安多多的,重重的判刘美芬的刑,她把所有东西交代得一清二楚,哪怕小到一串铜钱,一根簪子,她都在心里有本账呢。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诬陷刘美芬,她还把盗墓团伙也交代了,想让其他人的证词来证明,她这几年干了几起案子,偷过些啥东西,又是怎么分赃的。

    这一对,刘美芬没对上,却把团伙全军覆没了!石万磊这一次,不仅找回大笔巨额的古物,还端了一个盗墓团伙的老窝,顺便也牵扯出一个在私自制作、售卖改装过的具有巨大杀伤力的气枪的窝点,立下的功劳可不小,光奖金就发了三百块,羡煞所有人,更别说年后还能升到区里去。

    当然,这是后话,安然只要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就行了。

    中午到家一看,嘿,四个孩子已经忙活上了:包文篮个子高,像个大人似的在那儿蒸米饭,刷锅;小石榴手脚十分灵活,在砧板上叨叨叨切着;小野做事认真就择菜洗菜,而丽娟呢,别的不会,给灶膛里加柴火却是很熟练的。

    “妈妈你快去坐着休息叭,我们饭马上就做好啦。”小洗菜工说。

    “对,妈你今儿只管吃现成的。”大厨说。

    哎哟,养儿(女)千日用儿(女)一时啊,安然笑得眉眼弯弯,“成,那我就妥妥的等着,今儿咱也吃一顿现成的。”

    院里静悄悄的,就连黑花和白白也乖乖躲厨房去了,十几只鸡也静静地猫鸡圈里打瞌睡。安然把稻草掀开,发现嫩绿的韭菜被他们割了一把,菠菜苗也拔了一小片,还有嫩绿的蒜苗也是有被割过的痕迹。

    这蒜苗啊,安然以前不知道能割着吃,每次都是连根拔起,一株蒜苗拔了就没了,可有一次小猫蛋告诉她可以试着像韭菜一样,每次不拔根,只割苗,然后过几天就能发出来,又是一茬,这么一茬又一茬的,总有源源不断的青蒜吃,多美啊!

    几个孩子今儿做的也是好东西,一盘蒜苗炒鸡蛋,虽然鸡蛋有点点焦了,但焦香也是一种风味,韭菜则是炒了前几天熬的油炸,菠菜烧了个汤,放一勺白糖进去,连汤都是甜丝丝的。

    别说,虽然卖相还有待改进,但味道是不错的,安然真心诚意夸他们。“做的不错,以后继续啊。”

    “那当然,我以后可是要当大厨的人。”包文篮大言不惭的说。

    安然笑笑,不以为然,这孩子的理想从六岁到现在已经变了几十个了,昨儿想当老师,今儿想当大厨,说不定明天就想当裁缝了,后天又是钢铁工人……反正,啥吃香,他就想干啥呗。

    不过,这一次,包文篮同学是真让她刮目相看了,因为这家伙的“大厨”理想居然持续了很长时间,只要他在家都是他抢着做饭,过年宋致远人没回来,来了个电话,说可能要四月份才能回来,安然气哼哼骂了一顿,连年夜饭也没心思做,还是包文篮掌勺的。

    到了四月份,宋致远人是回来了,可也是来去匆匆,看一眼孩子,待了半天又走了……安然已经连生气都懒得生了。

    能怎么样呢?人家现在可是在连人上交国家了,她能跟国家抢人吗?只能看着工资条尽量开心一下呗。

    不过,一直到1979年夏天,兄妹俩过完生日,小野正式成为七岁的大宝宝,宋致远也没时间回来陪过,倒是包文篮的厨艺精进的厉害,妈妈常做的家常菜已经很会做了,十次里最多翻车两次的水平,就连一贯挑剔的房平西吃了,也不得不竖起大拇指。

    “你家这儿子,以后说不定能当国宴大师。”

    “啥是国宴大师啊爸爸?”五岁的小悠悠哒哒哒过来问。

    自从五月份俩人结婚后,李忘忧也改口叫爸爸了,房平西对这个闺女是真的很疼爱,走哪儿都是架在脖子上驮着,小艾母女也带着海燕搬出大院,住到了房平西在农场的独栋小楼里,安然确实有段时间没看见他们了。

    “我儿子大师不大师的不重要,你怎么想起来我家呢?”安然擦着手问。

    “给你送好消息来。”房平西抓起几粒包大厨炸的花生米,咔嚓咔嚓嚼着,把悠悠放下,让几个孩子出去外头玩,才说:“你就一点不好奇你家宋工的事?”

    安然烦他,没好气,“不好奇。”最好永远别回来。

    “那你就不奇怪他怎么一直不回来?”

    “我巴不得他永远别回来,反正啊,孩子都忘记爸爸长啥样了。”

    房平西笑了,“变怨妇了哈,不过这事你是真冤枉他了,你要是知道他这一年干的事,就不会这么说了。”

    安然怎么可能不好奇呢?可她信里不敢写,电话里不敢问,每月一通电话都是京市那边主动打来的,她这儿查不到来电号码,每次都是后半夜,这样的架势她还能问啥呢?最聪明的做法就是装作不好奇。

    “你家宋工啊,这一年被抽调去研究的是那玩意儿,能射到太平洋对岸那玩意儿。”

    安然一惊,莫非是导弹?还真被自己猜中了。

    不过,这房平西在京市有人,他能知道也不奇怪,安然要是知道却奇怪了,所以她只是假装好奇的问:“能飞到太平洋对岸的不就是飞机嘛,他们不是已经研究出来了吗?”

    房平西愣了愣,看她脸色不像是知情的,干脆就笑笑,“算了,我也不能跟你多说,他已经向上头申请,会有一个礼拜的假期,但不能离开京市,你们可以收拾收拾,准备上京去看他吧。”

    安然一愣,惊喜极了。

    没办法,她告诉自己,这就是老夫老妻久了,培养出来的战友情作祟,去看看关禁闭的战友,有错吗?

    没错!

    当天晚上后半夜,安然果然就接到京市打来的电话,预计上京时间是下个礼拜四,票已经订好了,到时候会有人上门来接,母子仨只需要简单的收拾几样行李就行。

    当然,怕孩子嘴巴不严,安然可不敢把这消息告诉他们,都是藏在心里,一个人偷着乐,心想到时候临出门告诉他们就行,省得不小心嘚瑟出去让别人知道。毕竟,这俩孩子可是还没去过京市呢,让他们提前知道,那得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

    这天,安然正在悄悄咪咪收拾行李,准备给宋致远油炸点能久放的吃食,忽然就听见一声急吼吼的“妈妈”,她赶紧出来一看,小野神色肃穆地站外头:“妈妈,哥哥跟人打架了。”

    对于荷尔蒙无处安放的年满十三周岁的大儿子,安然是不怎么担心的,她一面揭下围裙,一面问又怎么回事。

    “又是菜疙瘩,他又来惹我哥,他讨厌哼!”

    这俩就是宿敌,安然还真不想去,因为她相信自己儿子不会吃亏,去了看着被打得惨兮兮的菜疙瘩说不定还得揪住她让她赔医药费呢,她已经赔了好几次,安然说真心的,不想再花这冤枉钱。

    为啥?

    每次明明也不是多重的伤,顶多就是点皮外伤,鼻青脸肿一点,蔡家偏要让他在医院躺十天半个月,把全身上下甚至便秘近视的老毛病都赖包文篮身上,仿佛便秘是因为挨了包文篮的拳头,近视也一样。这折腾来折腾去,可没少花安然的钱,她现在越来越不爽了。

    更别说这一家子还逢人便展示菜疙瘩的鼻青脸肿,把那惨相当军功章四处炫耀,当然安然知道他们主要目的不是炫耀自家儿子多扛揍,而是想要寻求外界的认同,跟着他们一起骂包文篮几句才开心呢。

    得益于他们孜孜不倦的“宣传”,现在包文篮这个“野孩子”已经是人尽皆知的爱打架爱斗殴的刺头了。

    安然真是想想就来气,要平时就罢了,现在这个即将上京团聚的紧要关头,可不能再出岔子。

    可她想忍气吞声息事宁人,蔡家却不这么想。这不,她正准备当没听见转回厨房呢,蔡家那八十多岁的老太太就被人搀着,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来了,刚到门口“噗通”一声就跪下去,“安主任啊,我求求你别再让你家孩子打我家孙子了,谁不是娘生的啊,你们一个劲把他往死里打,他才十五岁的孩子,哪里受得住啊?”

    “青天大老爷啊快睁开眼看看吧,这世上还有王法吗这?”

    她一嚎,前后院的居民都过来,一看八十几岁的老人家都给安然跪下了,顿时吓得够呛,忙让安然把她牵起来。

    安然翻个白眼,真是一段时间不凶一下就不知道她是干嘛的了,牵啥牵啊,她爱跪就跪,算上上辈子做鬼那些年,她安然也不比这老太太年轻几岁。

    再说了,她跟这家人的仇可不止孩子打架这么点,本来想着京市回来再算的,既然齐齐整整都送上门了,那就一起清算清算呗。

    第89章 三更合一

    蔡家老太太其实并不是真想跪的, 毕竟人老了腿脚不好,一跪就有把老骨头“卡擦”脆断的危险。她是笃定了安主任不会让她跪下的,毕竟她可是这个大院里的老寿星, 谁不捧着她让着她?

    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干部怎么可能连尊老爱幼的觉悟都没有呢?

    可谁知道等她都跪下去了, 安然也没搀她起来, 就这么冷冷的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老太太一张老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 安主任是没看见吗?或者说是她跪得太快了,她没反应过来?

    等她反应过来,一定会扶她起来的吧?

    然而,安然看见了, 还专门上下打量一番, 重点看了看她的膝盖, 可她就是不动。

    最后,就连厂里其他家属来了, 七嘴八舌劝她扶一下, 她依然无动于衷。

    哦不, 她还是动了的,她嘴动了:“老太太这是干啥, 我家里没死人你来跪啥?把我家一年的运气跪没了你赔吗?必须给我放炮仗去去晦气,不然咱们上街道办说理去。”

    蔡家众人目瞪口呆:“???”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不扶就算了,还张口就要倒打一把赔钱?这是什么绝世不讲理泼妇!

    银花匆匆赶来, 从老太太正前方把安然拉开, 高声道:“你们这是干啥,故意让小安折寿呢?也不怕老太太的腿脚受寒,一家子都死了吗,还不赶紧把你们家老寿星扶起来?”

    当然, 不敢直接怼大人,眼睛和手势是对着蔡家一群小辈骂的。

    宝英雪梅几个也是刚从作坊过来,七嘴八舌附和,重点不是安然受了那一跪,而是蔡家子孙不孝,局势瞬间就逆转了,安然在大家嘴里成了受害者。

    安然感激她们,看吧,这就是邻居之间的感情,有困难的时候也不需要她说啥,大家就能知道怎么能在最大程度的帮上她了。

    蔡家现在已经摆脱“副”字,成了真正的厂长又能怎么样?毕竟他们干的事儿就不得人心——在很多职工没个住处的时候他们一家人占着两套房,孩子哈嚣张跋扈,欺负人普通职工的孩子,老太太整天把自个儿当成了院里的老太君,动不动就说这家不好那家不对的,这谁不恨啊?

    平时大家因为要在厂长手底下吃饭,都能忍则忍,可现在,趁着安然出头,总要跟上说几句的。

    杨慧,也就是现在的阳二钢厂长夫人,那叫一个气哟,脸色铁青,想发火又不知道从哪儿发起,可让她被压着头赔礼道歉她又做不到。一时间就杵在那儿一动不动,不知道说啥好了。

    她是蔡厂长的家属不假,可婆婆八十多了,蔡厂长哪怕是家里最小的儿子,也是五十多的人了,她杨慧却只是三十五六的年纪,这说明啥?

    说明不是原配呗。

    以前的蔡夫人安然见过几次,是个很和气很善良的女人,厂里原本照顾她年纪大了,想给调个岗,但她不想搞特殊,说丈夫虽然是副厂长,但她就是一普通工人,别人怎么安排就给她也怎么安排。

    这一番话她也是私底下跟胡光墉说的,并未大肆宣扬,但胡书记却把她当楷模在领导班子会议上经常强调和赞扬的。

    可惜啊,那样一个好人,还是生病没了。三个月不到,蔡厂长就娶了酱油厂一个离婚的女干事,也就是杨慧,再把人调过来,杨慧就成了厂长夫人。说实在的,蔡厂长都能给她当爹了,谁不知道男人就是爱个年轻爱个俏啊,所以大院里的原配党们,最看不惯的不就是杨慧吗?

    这就是立场问题。

    关键她平时也不知道低调,总是穿着些花里胡哨的新衣服新皮鞋,整天把嘴巴擦成猴子屁股(邻居们原话),看她那更不爽了。安然其实一直没说看她不爽啥的,因为她自己也是爱打扮的女同志,俩人结仇还得从几年前的二分厂工会副主席说起,当时本来杨慧跟蔡厂长刚结婚,磨着丈夫想把她调过来。

    平级单位调动,又是嫁给副厂长,怎么说也要当点小领导吧,别的专业性强的干不了,工会是不成问题的,更何况她以前在酱油厂就是兼职负责工会的,这算是老本行了。

    结果呢?

    主席让顾慎言抢了,副主席也没抢过安然,她不气死才怪。更气的是安然比她年轻比她漂亮比她有能力还比她人缘好,这口气咽不下也得咽,这不就经常撺掇着继子给包文篮使绊子嘛?

    虽然两个孩子外形上差不多高,可包文篮那是跟着小石榴历练过,又跟着萧若玲学过跆拳道的,打他个泡泡肉的小子还真不是难事,反正每次都能把他揍得哭爹喊娘。蔡老太太倒是经常上门找安然麻烦,赔医药费啥的,安然也都赔,她不差这几个钱,但道歉确实没门儿,先撩者贱,贱皮子就是欠揍。

    菜疙瘩也是个小呆瓜,以前他妈活着的时候顶多就是被宠坏的小孩,现在已经成了彻头彻尾的熊孩子。不仅安然,就是大院里很多婶子伯娘明里暗里都劝过他,让他好好念书,别一天到晚尽跟着继母惹事,可他就是听不懂人话。

    两家人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安然早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可自从去年几十封举报信弄丢了升迁机会后,安然这口气一直憋着呢。

    前半年一直在收拾张怡和刘美芬,她还真没时间顾得上给她使绊子的小人,后来终于能松口气的时候她就没放弃调查这个事。毕竟她安然女士是有仇必报的小人,不出口气那不白当了两辈子“小人”了吗?

    干得出举报这种阴招的人,应该同时满足以下条件:有体制内工作经验或者关系;有一定文化;知道食品作坊的事;也知道安然的身世和组织关系档案;而且有很深的利益纠纷。

    安然思来想去,把符合这几项条件的人筛了一遍,就只有刘解放、顾慎言、安容和、许红梅、刘小华几人,她逐个排查发现都不是,那就得从这些人的间接关系排查,这不就让她发现刘小华这两年居然一反常态的被调到厂办上班了。

    厂办以前可是非工农兵大学和红专毕业的不要,刘小华高中都没毕业,怎么就能去呢?

    安然继续顺藤摸瓜,发现她原来是巴结上了新厂长夫人了,再一想杨慧曾经也想进工会结果被她抢了先……这不很明显嘛,完全符合以上条件。只要锁定嫌疑,她再仔细回想那些举报信,虽然是不同的人不同笔迹写的,可用词和段落布局大同小异,像是有模板照抄一般。

    有了这个发现,安然就专门找来好几篇杨慧的演讲稿或者公开发表过的文章来仔细研究对比,她在厂办做的就是收发文工作,文字功底不错,流传出来的“样本”也多……也就几天时间,安然一有时间就抽空比对,发现这他妈就是她的手笔!

    老太太终究是腿脚不行,这么跪了一会儿摇摇欲坠,还是银花和宝英一左一右把她搀扶起来。她这不就颠着脚准备灰头土脸回家去了嘛,可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慢着,跪了我家门口怎么能说走就走呢,我家是谁死了谁都来哭丧吗?”

    空气顿时安静下来,谁也不敢说话了。

    安然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杨慧,“听说杨秘书很孝顺,是咱们大院最孝顺的儿媳妇,既然是你婆婆跪错了人家,那你就替你婆婆给我赔个不是吧。”

    “有道理,平日里老太太不是夸她最孝顺,不是教育咱们整个大院的妇女同胞都应该像杨秘书学习吗?”呸,哪有明媒正娶的大老婆跟她个填房学的道理,这不埋汰人嘛。

    “就是,给安主任家赔个不是吧。”

    杨慧脸色难看至极,她咬着嘴唇,“老太太自个儿要来的关我啥事。”

    偏偏蔡老太太不是个能沉住气的,跟这个半路出家的儿媳妇也没啥感情,最主要还是介意她不会生育,所以打心眼里看不上她,此时一听儿媳妇把所有过错推自己身上,顿时一个跳脚就叫起来:“明明是你撺掇我来下跪哭求的,你说只要我这一跪就能让她下不了台,到时候肯定咱们要多少她赔多少,怎么……”

    人是老了,可口齿还是很清晰的,所有人都听懂了,就这么似笑非笑看着杨慧。

    原来是打这样的主意啊,就是想道德绑架安主任呗。

    杨慧终究是个知识分子,重脸面,想回嘴又不占理,不回嘴又被人这么奚落,心里实在是难受,干脆就溜吧。

    安然却在身后说:“你溜也没用,你做过什么我今天就提醒你一下,关于我的举报信是不是你搞的鬼?写了不下六十封了吧,能一次性找到那么多不同人的笔迹,我还挺佩服你的。”

    其他人不知情,忙问啥举报信,银花却是知情的,看好友点头同意,她嘴巴利落的就把举报信导致安然没能升迁的事说了。

    众人都知道安然工作之认真负责,为了忙工作好多时候都是孩子自己吃饭,有时甚至连宋厂长都要做饭干家务,甚至三年前还为工作累倒过,病了好几天……更别说,她是实打实为大家谋福利带来收入的。

    让这样的好官升迁不了,杨慧可真够缺德的。她自个儿靠男人走后门进来一路高升,有能力肯干的好干部却被她举报,这叫啥?无耻,阴险!

    “呸!”刘宝英带头,吐了一口口水。

    其他妇女也是气不过,毕竟这年代的环境还是天道酬勤、公平公正,这样堂而皇之走后门还阻断别人升迁之路的,是会遭到千夫所指的。于是大家有的骂骂咧咧,有的跟着吐口水,还有的阴阳怪气,都在为安然打抱不平。

    安然心里只觉着暖暖的,一开始想到这个法子的时候她是第一时间否决的,毕竟这不是她的作风,可想了一圈发现除了当众拆穿她的所作所为,短时间内她却是没办法反击,因为举报的内容是实打实存在的,她反驳不了。

    但以牙还牙谁还不会呢?既然她不想让自己升迁,那自己也不能让她好过,“在举报别人之前,镜子有吗?没镜子先撒泡尿照照自己。”

    杨慧一头雾水,听不懂她的意思。

    安然也不跟她啰嗦,让她必须两小时之内来她家门口放炮仗去晦气,不然就街道办或者厂书记那儿见。要是谁都想道德绑架来她安然家门口哭一场跪一场就能敲她的钱,那她早就变穷光蛋了,她得让所有人知道,她安然的家门口不是他们哭丧的地方!

    等蔡家人灰溜溜一走,刘宝英纳闷了,“小安啊,她真能来给你放炮仗?”

    “等着看吧,不用两个小时。”杨慧不来,蔡厂长也会逼着她来。

    “那你说那句话是啥意思?”

    安然冷笑一声,“去年厂里的劳保用品不是发不下来吗?大冬天里工人们都没厚棉衣穿,没有手套戴,有的车间连烧煤都成问题,大家就不好奇东西是被谁贪的吗?”

    “咋能不记得?我家那口子到现在还念叨冬衣没发下来,做梦今年冬天会不会发两套呢。”刘宝英呸一口,这事就是这么不闻不问揭过去了,男人真是天真。

    赵银花说,“我看悬。”这一个春天过去,夏天也过一半了,还真是没人提这件事。

    下头基层员工是提过的,冬天大家冻得抖抖索索,可现在一提,上头就以资金不足为由把所有人挡回来了。其实也就是冬天没发夹棉花的棉衣,少发几双手套而已,工人们见厂里都说了没钱,也就只能暗自嘀咕几句,本着个人利益为集体利益让步,为国家和工厂省钱的原则,过了也就过了,只要今年的冬天不再受冻就行。

    “如果大家好奇那么一大笔劳保资金的去向的话,可以多关注一下接下来几天的事,说不定能找到答案。”

    其实,就是被蔡厂长贪污了。

    本来,安然本着自己已经不是阳二钢的人的自觉,不想手伸太长,知道现在新上任的厂长可能屁股不干净,但也没管太多,但直到杨慧举报了自己,安然就动了以牙还牙的心思。

    反正小人就是这么干的,她压根不在意名声,只要自己爽就完事儿。

    不就是写举报信吗?谁还不会呢?不就是找几个人吗,她都不用花钱,只要是这厂里没有收到冬衣劳保的,一抓一把。

    举报信附带证据,感谢杨慧教会她怎么把人一击致命。

    ***

    这种事要查很简单,他们两口子欺上瞒下贪污劳保费用的事,人证物证俱全,基本是一查一个准,半天时间查到蔡厂长和杨慧,两口子都是贪图小利,没啥大智慧的人,顿时该说不该说的全招了。

    贪污冬季劳保费用六千多元,这是阳二钢自建厂以来养出的第一只蛀虫,肯定要从严从重处罚。

    还想当厂长夫人?厂长都先给你撸了!

    等安然听说这个事的时候,她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了。

    也就是直到出发前几个小时,两个“蛋”才知道今天晚上要去京市的事儿,包文篮一百个不乐意,他想在家看着妈妈这两年买的一堆宝贝,他总觉着蔡家会来偷东西,毕竟他曾在菜疙瘩的腰上看见妈妈给他买的第一根皮带。

    问他还死不承认,可那明明就是他的。

    “放心吧,咱们只管去,他们自顾不暇,不会来偷东西的。”

    小猫蛋那是一百个开心啊,她终于能开始人生中第三次旅行了,去的还是首!都!

    哥哥还在那儿扭扭捏捏,她急死了快:“哎呀哥哥你放心,黑花是看家小能手,有它在咱们家的东西丢不了。”

    “对不对妈妈?”

    安然摸摸她脑袋,“对。”黑花历来是不拴的,因为它通人性,哪怕是在大院里溜达也不会乱叫乱咬,只有倒霉催孩子捉弄它的时候叫两声,威慑一下。人不在给它放门口,它哪儿也不会去,就趴着睡觉,但凡有点响动都会去看看,要是谁敢摸到门口它能咬住那个人的屁股,咬下一块肉来。

    以前说它贪吃,那是小时候,也只吃几个主人给的东西,现在陌生人的东西它看都不看一眼。

    再说了,安然已经把包淑英和陈六福接来,让他们帮忙看几天家,平时要是他俩都不在家,雪梅和银花听见狗叫声也会来看看,反正铁皮房子走过来就十秒钟。

    安然知道,包文篮的别扭,一面是怕丢东西,一面也是怕花钱,他总觉着自己家现在是捉襟见肘了,去一趟来回车票就好多钱呢。

    安然想揪揪他耳朵,发现已经够不着了,只好转而拍拍他单薄的脊背,“你不去我一个人既要看你妹,又要背旅行包,到时候丢个啥咋办啊?我的大儿。”

    包文篮耳朵一红,“那肯定不行,到时候我帮你背包,你牵着妹妹。”

    “这才对嘛,赶紧把你们自个儿的东西收拾好,我这马上就要出发了。”

    小猫蛋听说是去看爸爸,只带一条小裙子,一条裤子,换洗内衣裤和鞋袜则是两套,从自己书桌上拿出一本厚厚的练习册,珍而重之放好,又摸了摸脖子上的小项链,自己踩板凳上找出妈妈的针线盒,找出一根石榴姐姐用红线编的红绳,把吊坠挂上去,这才套脖子上,对着镜子照了照,确保不会把粉色的“玻璃”露出来。

    安然本来还想说让她别戴了,难保有识货的人看出来,惹来麻烦。可谁知她比自己还想得周到,铁了心就是要美着去,她又有点不忍心说了。

    就不信了,她个成年人还护不住闺女一件心头宝。

    母子三人刚收拾好,接他们的车就来了,三个人的东西装满半个大包,剩下的全是给宋致远捎带的吃喝,另外还有一个专门的布口袋,也是吃的,包文篮一背,一提,就妥了。

    对于即将要乘坐的长途火车,小猫蛋可是心有余悸,她还记得几年前去海城那次:“哥哥,你少喝水,嘘嘘要排队哟。”

    正在猛灌水的包文篮被呛了一口。

    “哥哥,你要把咱们位子占好,不然没座位哟。”

    正摩拳擦掌准备上车就从车头逛到车尾的包文篮又卡壳了。

    “哥哥……哎呀妈妈,我们到火车站了吗?”夜半三更,车子停下来了,安文野赶紧揉着眼睛往车外看。

    安然看向窗外,不大像啊,省城的火车站没这么宽……天上还有飞机飞过的声音,仿佛就在头顶上,她忽然明白了,“咱们这次是坐飞机去。”

    “飞!机?!”兄妹俩立刻坐直了身子,伸长脖子往窗外看,说实在的这种东西他们只偶尔在广播里听过,以及非常非常偶尔的在厂办那台黑白电视机上看见过,那玩意儿可是外宾来访乘坐的交通工具啊!

    小野机灵,大人虽然没明说,但她隐约知道爸爸是造飞机的,“是我爸爸造的飞机吗?”飞机两个字咬得特别重,特别清晰,像个小播音员。

    安然哭笑不得,因为不知道来接他们的人是否可靠,只含糊其辞,也没解释。他们这一趟,规格不低,直到被送上飞机,系好安全带,俩孩子还是懵的。

    懵到不敢说话,生怕一张嘴就会吓醒这个美梦。

    安然把靠窗的位置让给小猫蛋,包文篮坐中间,她自己坐靠过道那头,看过去就是两小只眼睛一眨不眨紧紧盯着外头的呆头鹅,小野的拳头还有点点紧呢。

    安然“噗嗤”一声就乐了,“傻,眼睛不累啊?”

    “累。”两个蛋异口同声,紧张的咽了口唾沫,飞机开始滑行,逐渐离开地面往上升的时候,兄妹俩使劲使劲咽口水,咽得嗓子眼都疼了。

    “妈妈小野头晕晕。”

    安然赶紧给她手上掐合谷穴,又教她咽口水,减轻耳道压力。

    包文篮倒是很快适应,毕竟年纪大,也经常玩跟平衡有关的游戏,兴致勃勃看外头,其实天黑着,也看不见什么云,只能看见下方城市的灯火群逐渐缩小缩小,最后小到啥也看不见。

    等飞机维持高度不怎么变以后,小猫蛋就缓过来了,跟哥哥一个劲看窗外,小声嘀咕些啥,安然闭着眼睛想心事。她懒得跟蔡厂长和杨慧斗法,其实是累了,她现在对仕途已经有点心灰意冷的感觉,总觉着在体制内干来干去,被掣肘的地方太多了,没啥大的突破,成就感达到一个阈值后她就体会不到快感了。

    安然是谁?

    她就是喜欢指手画脚呼风唤雨的人,有幸这几年仕途生涯里遇到的领导都是开明的、放手让她干的领导,无论是以前的姜书记、陈文慧、胡光墉,还是去年的贺林华,以及一直以来默默支持她的高书记,这些都是她的贵人。可以前的顾慎言,现在的辛主席,一个劲都是压制她,生怕她出头抢了他们风头的角色,再加杨慧这样见不得好的小人背后耍阴招,她早就觉着不得劲了。

    十分不得劲。

    安然想要做一件让自己重获人生成就感和快感的事,而不是再这么窝窝囊囊的,被人压制着,束手束脚,三天两头还要跟小人斗法,耗费精力。

    她真的累,体制内的工作比上辈子做生意累多了。

    可要让她放弃这七年经营起来的人脉和政治资源,跟上辈子一样从摆地摊干起,她又不甘心。

    所以,安然最近准备谋求一条别的出路,既能在前面几年的基础上更上一层楼,又能不再总是被人掣肘的出路。

    到底是什么路呢,她现在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好容易弄倒头号仇人刘美芬,她想给自己的心情放个假……想着,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下了飞机,有人直接来到停机坪接他们,确认姓名身份和各种证件后,他们坐上一辆军用吉普车,朝着城里驶去。这时候的京市,城市规模跟后世是无法比的,但生活气息和古都独有的文化气息,哪怕是夜里也非常浓厚,两个孩子几乎就没停过他们的叽叽喳喳,没办法,第一次上首都的崽崽啊,安然真希望以后每个假期都能带他们来一次。

    开车的和负责接人的是两个小伙子,眼神很坚毅,偶尔在后视镜里与安然对上,都是不动声色的移开,安然愈发确定,这宋志远现在被抽调干的事儿应该是很高级别的机密了,这一次他们能来,估计是他做了不少努力的。

    来到京市宾馆,他们拉开车门,夜幕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安然三口刚下车,宾馆门口就出来一个高个子男人,小猫蛋眨巴眨巴很困的眼睛,有点激动,又有点不敢上前。

    安然一愣,人还是那个人,但气质好像又有点不一样了。

    他的眼睛先在三个人身上点了点,最后落在安然身上,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辛苦你了。”

    小猫蛋听见熟悉的爸爸的声音,这才找回熟悉的感觉,蹦跶过去,一把抱住爸爸的腿。

    他走的时候,孩子才六岁不到,头发跟哥哥一样像个假小子,现在孩子已经七岁,身高都到他腰部了,原本缺着的门牙也换上新牙,头发长长,能扎揪揪了,眉眼似乎也长开不少,变得更漂亮了……七尺男儿也忍不住湿了眼眶。

    他还来不及好好看看她,陪陪她,她就长成小姑娘了。

    安然心里叹口气,告诉自己没办法,这是上交国家的人,自己能做的就是理解和包容,以及支持。

    “爸爸我超想你哦。”小丫头让爸爸抱着,双手搂着爸爸脖子。

    有个毫不吝于使用甜言蜜语的闺女,宋致远心都化了,托了托,他走的时候才一米一五,四十二斤,现在已经一米三五,五十四斤了,长得真快啊,快到他都反应不过来。

    小野摸着他青黑色的新刮的胡茬,“爸爸长胡子啦,爸爸变老了吗?”

    其他三人都笑起来,抱着她进屋。第一件事是把行李包里的练习册拿出来,“爸爸你看,这是我解的方程。”

    宋致远一面看,一面跟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这是一个套间,有大小两个卧室,还有会客厅和厨房、独立卫生间,看配置就很高档。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孩子们说了会儿话,都没洗漱就直接睡了,虽然也就在路上奔波六七个小时,但安然还是受不了身上不干净,痛痛快快洗个澡才能睡着。

    不过,洗澡的时候困成马,躺床上瞬间又清醒得很,虽然心内很好奇,但安然还是避免询问他到底在做什么工作,“这一年累坏了吧,有没说啥时候能回阳城?”

    宋致远侧身对着她,看着她精致的侧颜,一年时间其实变化应该不大,但他还是看出了疲态,这是以前他从没在她身上见过的疲态。以前的她啊,就是一只好斗的,经济无穷的小公鸡,遇见什么不平事都要斗,都要个说法,现在这种斗志好像没了。

    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句话,“这两年辛苦你了。”

    “你也辛苦。”谁又不辛苦呢?

    不过安然还真没生气,他的事业是为国为民,同时也是为家,她的工作不也一样?只不过她没他那么大公无私而已,她在为社会做贡献的同时,其实也想为自己为闺女谋求点更好的生活,更高的社会地位,她总觉着,没有足够高的社会地位和能力,她就保护不了女儿的周全……虽然,刘美芬已经被打趴下了,但她心里隐隐还有一层担忧,有个人她还没忘。

    想到刘美芬,安然就把自己前半年的事说了,本来想让他一起看看刘美芬的惨状的,但他在京市,安然只能自己一个人憋着乐。

    “果真?”宋致远听得一会儿眉头紧皱,一会儿又眉目舒展,反正眉毛就是他心情的晴雨表。

    黑夜里安然点点头,他忽然爬起来,握着她的肩膀问:“安然同志,为什么你的梦境如此真实,你是不是其实已经经历过一次了?”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很久,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安然这样一个表面很凶悍实则很善良的女同志,怎么会对刘美芬恨之入骨呢?

    这不符合逻辑。

    毕竟,如果一个人没作恶,譬如以前的安雅,虽然安然也讨厌她,但从没有对她下过狠手。刘美芬按理来说还未对猫猫作恶,她不应该是这个态度。

    可能是最近太累了,安然忽然很想找个人倾诉一下,都老夫老妻也不担心他会把自己当怪胎上交了,安然闭着眼睛,缓缓的说起自己的来历。从上辈子他回海城开始,到她死,被困,他死,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都死了,只有刘美芬还活得好好的。

    不知道是光线的原因还是怎么着,安然发现宋致远的眼睛更红了。

    这一夜,谁也没说话。

    第二天一早,宋致远就出门了,早饭安然带孩子到二楼的餐厅吃,刚吃完准备问问能不能出门,她想带孩子出去玩玩的时候,宋致远又回来了。

    小猫蛋昨晚没跟爸爸说上几句话,吃早饭的时候一直念叨呢,还提醒妈妈今天晚上爸爸回来的时候如果她睡着的话一定要记得把她叫醒。此时看见爸爸,也顾不上玩了,就扒拉在爸爸身上,一会儿要抱抱,一会儿要骑大马,一会儿又要让爸爸装生病宝宝,让她这个小“医生”打针……

    “我不回阳城了。”

    安然一怔,“怎么说?莫非要一直留在京市?”

    宋致远摇头,“我申请把实验室搬去书城,组织上负责给你调动工作。”

    原来他今早出去说的就是这件事,妻子昨天夜里说的话太多,信息量太大,他到现在仍未完全吸收,但他知道,上一辈子她和女鹅吃的苦太多了,他人是国家的,但心属于她们,他必须为她们做点事情,不然悔恨和愧疚将永远折磨着他,让他身上有个地方隐隐作痛,越回想越痛,越痛越忍不住回想。

    他不敢闭眼,一闭眼脑海中出现的就是她说过的亲身经历过的画面。

    为什么这么多年了,她依然不爱他?这个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如果他跟她的处境调换一下,他也不会原谅这样的伴侣。

    “工作到时候组织上安排,随你选,你要清闲一点也行。”

    安然顿了顿,自从结婚,做了两辈子夫妻,这是她第一次占到他的便宜,本来按她目前的职位想要调到书城是不可能的,除非上头有人,但因为他特殊的身份,如果他因为工作需要去省城定居,那组织上安排配偶的工作也是情理之中,法律允许照顾的。

    安然想起自己这段时间纠结的寻个出路的事,忽然有种福至心灵的感觉,“好。”

    宋致远没想到她答应得如此爽快,肚子里还有一套计划好的说辞,忽然就无用武之地了。

    “会给我安排什么工作,你听到消息没?”

    宋致远摇头,“但大概是平调吧,到时候会征询你的意见。”

    平调,安然其实不大乐意继续做工会和妇女工作了,说实在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整天转来转去离不开灶台孩子,她想要一个更广阔的舞台,她感觉现在的自己就像一条鱼,疯狂的向往大海,而不愿再困在小溪。

    纵然海里会有惊涛骇浪,搞不好会粉身碎骨,但她必须试一试。

    不试一试,怎么能知道行不行呢?她的勇气和野心告诉她,必须成为真正的强者,才能永远给闺女提供坚实的堡垒。

    两个蛋支棱着耳朵,知道大概爸爸(姨父)和妈妈要去书城工作了,顿时急得不行。

    “妈妈,那我和哥哥呢?”小猫蛋拉着安然的手,急的小口水泡都冒出来了。

    “当然是一起去书城呗。”

    小猫蛋更急了,“那我们家房子,和白白黑花,还有妈妈那么多宝贝怎么办鸭?”真是让她操碎小心心呢。

    安然大笑,这算啥难事,“房子就借给姥姥和陈爷爷住,顺便让他们帮咱们看着家,白白年纪大了,不适合长途跋涉,就留在家里陪姥姥,黑花……”

    “我们会带走黑花的,对不对妈妈?”

    “对。”宋致远率先说,想到那只白白的老得牙齿都掉了的老兔子,他唏嘘不已,当时抱回家的时候猫猫刚满周岁,现在猫猫都成小姑娘了,跟普通兔子不一样,这种品种的兔子一般寿命也就5-8年,换个地方或许对它来说太折腾了。

    黑花才五岁,是只正值壮年的大狼狗,不怕折腾,况且随家一起搬走以后还能继续保护猫猫,宋致远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

    小猫蛋想了想,又有个问题:“那石榴姐姐呢?还有悠悠妹妹,枣儿姐姐。”

    如果萧若玲和李小艾继续待在宋致远的团队里,那这两家应该也会搬走,至于银花家,安然虽然也舍不得,但他们全家老小都在阳城市,根扎在这儿,她只能以后有时间的话多回来看看她吧。

    小猫蛋真是个问题宝宝,一会儿又想起另一个问题:“那明朝哥哥?”的小人书呢?那才是她最喜欢跟他玩的原因。

    安然简直哭笑不得,你不关心关心你妈妈有没有工作,会不会全家饿肚子,倒关心房明朝那小子。

    宋致远插话道:“房平东没跟你说吗,他上个月接到调令,铀矿开采很顺利,后期会有人接手他的工作,他也要去省城了。”

    安然:“……”怎么感觉这一次是候鸟迁徙?

    凡是跟宋致远工作有关的人和事都得跟着来个乾坤大挪移?不过,她现在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工作问题,上头到底会怎么安排。

    第90章 三更合一

    下午孩子们不愿待宾馆, 安然嫌热,身上困乏得很,也不想出去, 就让接他们的俩小伙子开着车载他们四处逛逛。

    一开始安然还有点不放心, 陌生地方, 闺女还没这么长时间离开过她呢。

    “放心,他们身手不错。”宋致远老神在在坐窗前看着书, “一个十三岁,一个七岁,是该锻炼一下。”

    他发现了,这俩孩子在阳城是挺拿得出手, 可来了京市就有点畏手畏脚, 尤其是铁蛋, 走哪儿都会下意识缩在大人身后,小野一看哥哥都不敢上前, 也有点怯怯的。

    宋致远这种人, 哪怕是上天桥讨饭他也能从从容容。可几岁的孩子哪有他这份定力呢?

    安然仰躺在床上, “是是是,宋工说得有道理, 你以后咱回了书城,你要多发挥一下男主人的功能,你知道我这样的状态在我那个时代叫啥吗?”

    她“上辈子”的事, 宋致远立马来了兴趣, 书一合,侧首问:“叫什么?”

    “丧偶式育儿。”

    宋致远一怔,非常认真的想了想,“有点道理。”

    安然哈哈大笑, 这家伙,他也承认她的妻子是“丧偶”了。他侧首,认真倾听的模样,不得不说这男人五官是真无可挑剔,可就是太瘦了,两颊上一点肉也没有,要不是骨相还不错,就要尖嘴猴腮了。

    “喂,宋致远,你是不是经常饿肚子啊?”

    “嗯。”说着,他忽然就欺身过来,一把压住她,喑哑着嗓子说:“很饿。”

    安然明白他的意思,也有点意动,毕竟她已经“丧偶”两年了,可……还没来得及说,他的鼻子皱了皱,有点疑惑的说,“生理期了?”

    安然再次没忍住,乐了,宋大工程师的鼻子比狗还灵啊!

    俩人有点遗憾的停下来,安然本来想帮他一把,不过,她有个问题,“宋致远你这两年咋解决那个问题?”

    宋致远挑眉,不说话。

    安然就明白,这家伙两年时间,是真一直憋着没那啥啊……估计全年无休,每天都早出晚归,也没闲心想这个。

    是该同情他呢?还是同情他呢?安然的笑实在是藏不住,宋致远脸一红,假装上厕所跑开了,被妻子知道这种事,有点不自在。

    ***

    接下来几天,知道要搬家了,兄妹俩都没有玩的兴致,甚至有点萎靡不振。

    毕竟,阳城是他们从小长大的地方啊,那里承载着太多的欢声笑语,太多的记忆,对于包文篮来说,当年离开小海燕都没这么伤心过。

    小海燕只是他长大的地方,而且回忆也多是不愉快的,可阳城市不一样,在那里他交到了很多好朋友,还有一个好同桌。

    安然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们,她自个儿也有点伤感,可宋致远的工作没法换,为了避免两地分居,全家就只能迁就他。但他把实验室整体搬迁到书城,又何尝不是在迁就他们呢?

    安然也是这几天才知道,本来部委的意思是要让他留在京市,京市新成立了一个军工设计院,很需要他这样的工程师加入。

    如果他愿意的话,京市可以专门划一块地给他和他的实验室,反正阳城市本来说好要给他盖一栋实验楼,结果到现在也只是筹备中,还没真正动工。

    宋致远前脚刚答应回省城,后脚那边的规划书就出来了,而且是高书记亲自来京市跟他商谈的,安然这才知道自己嫁的男人,比她想象的还厉害!

    难怪独臂书记和高书记每次看见她都要问宋致远的情况,很明显关心宋致远多过她本人,就连姚光汉也觉着她能帮宋致远照顾好家庭,教育好孩子,做一枚“贤妻”就是最高人生成就了。

    再加上这两年工作不顺,要说不憋气是假的。

    她安然女士就不是这种甘居人下的性格,她必须做出点什么才行。

    想着,她也懒得再拖着俩不情不愿的孩子出门了,收拾好行李,第四天早上坐上开往书城的火车。安然给他们每人二十块的经费,让他们买点东西送自己的好朋友,光买的纪念品和礼物就装了两个大包,幸亏包文篮是半个大小伙了,背上一个,胸前一个,手里一个,安然背上背着一个,手里还得牵着女儿,一家三口回到阳城,就跟逃难似的。

    “小安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说至少去一个礼拜嘛?”刚进大院,刘宝英就热情的迎上来。

    安然以前觉着她主意太多,可现在看起来居然也是分外亲切,这么好的邻居,以后都很难见面了。

    邱雪梅家老大,也就是张卫东,上了省城的工业大学,听说在大学里成绩非常好,如果分工很有可能会分在省城,以后见面应该要多一些。可惜就是银花和沈秋霞,安然最好的两个朋友,却要跟她们分开了。

    安然把陈叔和母亲叫来,把事情说清楚,以后阳城市还要回来的,至少她退休会回来养老,房子不卖,就留给他们住。包淑英眼圈立马就红了,嘴巴蠕蠕着叫“然然”,仿佛闺女要远嫁他乡一般。

    安然也舍不得跟母亲分开啊,可母亲也得自己的幸福和生活,陈叔把她照顾得很好,这两年日子愈发好过,还胖了一点,面色红润,神态平和,这样的老太太还真舍不得让她跟着上省城带孩子。就这么老两口相互扶持着,该旅游旅游,该享受享受,不比给儿女当免费保姆香?

    就连孩子们也知道,姥姥跟陈爷爷在一起很幸福。

    而安然唯一担心的就是陈家子女,陈进步现在已经被她调到拖拉机厂当小组长了,这人本来就不懒,只是有点小市民脾气,要论干活他是很舍得出力的,去了拖拉机厂两年经过民主推选的方式当上小组长也是他的能耐。

    至于杨金凤,虽然没能离开酱油厂,但也离开了生产一线,成为一名厂人事处的干部,她那张能说会道的嘴巴,倒是派上用场了。

    因为调动工作是安然出的力,所以现在两口子对安然是感恩戴德,马首是瞻,对包淑英也是“阿姨”长“阿姨”短的,安然相信他们一定会帮忙看好母亲,这点倒是不用担心。

    就是陈爱农有点难办,在乡下被人洗脑得厉害,连带招娣来娣俩也有点古怪,回城是想回的,偏要带着那一家子公婆小叔子和妯娌的,陈六福本来能办的,就推说不能办了,她爱种田就种田去吧。

    包淑英性子软,以后每年要应付一两次陈爱农一家的打秋风,要是陈叔不在家的话,她能应付不?安然只能给陈进步和杨金凤打招呼,有事吱一声。

    “然然,以后我要想你们,想猫蛋铁蛋咋办啊?”

    “不怕姥姥,妈妈说下半年咱们阳城市就要设火车站了,到时候你们坐火车去看我们也就三个小时,对不对妈妈?”

    “对,是有这么回事,到时候铁路会大规模改成电气化的,速度也能提上来,顶多就俩小时吧。”

    包淑英一听松口气,两个小时的火车,那当天来回都没问题,想孩子去看一眼不就好了吗?

    “还有,还有姥姥,等我哥长大,我妈妈就让他去学开车,到时候咱们开车回来看姥姥!”铁蛋对那把方向盘是跃跃欲试。

    众人大笑,等铁蛋长大,那得是多久的事啊,至少还要再等五年呢,那时候说不定坐火车都能坐到家门口了,何须小汽车接送啊。

    “我妈妈还说了,以后阳城市会成为书城的一个副城市中心,两个地方之间会开发,还会通地下铁,成为一个大型城市,对不对妈妈?”

    安然笑着点点头,上辈子她即将投胎前,已经在规划两城之间的地铁了,但因为阳城海拔太高,施工难度大,一直在规划,却一直没机会实施,这辈子,安然希望自己有能耐能的话,能够在这件事上推一把……毕竟,以后可是要回来养老的。

    两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导,包淑英的心情渐渐好起来,也想通了,反正分离顶多也就半年,为了闺女和女婿的工作需要,这点分离又算得了什么呢?

    安然趁他们说着话,单独跟陈叔聊了聊,主题无非是母亲她心软嘴笨,要是遇到什么委屈不好直说的,还请陈叔多多上心,多多包涵,以后他开医馆要是有什么困难直管说,她一定鼎力相助。

    陈六福有点生气,“然然说这话是把我当什么人了,开医馆不用你们帮忙,我干这么多年这点老本还是有的,你母亲你直管放心,她不仅是小野的姥姥,也是我的妻子,我不会让她受委屈,谁也不行。”

    这话斩钉截铁,这几年他也确实是知冷知热,竭尽全力的护着母亲,安然不好意思,忙道歉:“是我想岔了,对不住陈叔,以后您就把我当亲闺女,有说的不对做的不好的地方直接骂我,就像现在这样,成不成?”

    老头子哈哈笑,这也就揭过不提了。

    说好他们一走,老两口就搬过来,安然赶紧一面收拾家当,一面和朋友们告别。顺便还得去学校,跟老师和校长说明情况,兄妹俩新学年就要转学了,这也是她急忙搬家的原因,现在已经是八月上旬了,再拖几天说不定就要开学,去了省城住宿要乱几天,生活用品乱几天,就怕到时候会耽误了孩子新学期开学……更别说还有个头大的事儿,小野坚持要跳级,这次一跳可就是五年级了。

    安然得给她找好学校,好老师,以及愿意让她跳级的领导,这都够她跑的。

    所以,大件都不带,锅碗瓢盆生活用品那些全留下来,现在给老两口用,以后她回来养老也能用上,就是包文篮那套红木家具带不走,以及安然这两年陆续淘换的古玩得放地下室,拜托他们看好。收拾好全家的衣服、书籍、铺盖,老沈把大车开来,这就准备出发了。

    团团圆圆已经上大班,长得也越来越像,听说还会故意模仿对方,在大人跟前打马虎眼呢。安然看着俩调皮小子,已经能预想到,沈秋霞以后可有得头疼啊。

    听说他们要搬走,刘宝英难过得嚎啕大哭了一场,是真孩子似的嚎啕大哭,她半生不幸福,从小生活在重男轻女的环境里,嫁了个工人,却只能做家庭主妇,不是在生孩子就是在生孩子的路上,好容易孩子养大了,她以为自己一生就要这么浑浑噩噩下去的时候,大院里忽然来了个小安,让她意识到妇女同胞还有别的活法,还能干事业,挣得不比男人少,还能把腰杆挺得直直的,能在家里说一不二……

    可以说,小安让她发现了另一个更好的自己。

    安然没想到,哭得最难受的居然是她,一时也是哭笑不得,直到上车前一刻还在劝她,鼓励她,其实她也很棒,以后食品作坊就靠她们剩下的三个人撑着了。

    当然,安然拿了一笔钱,从作坊退股了,退出来的份额正好卖给其他妇女,她走之前也给作坊列了个发展规划,希望接下来三年之内她们能把这个作坊发展成食品厂,这样以后就什么也不用愁了。八九十年代食品厂,只要不作死,躺着都能挣钱,因为老百姓们手里的钱多了,肯定就得拿出去花啊,而刚解决温饱的人最喜欢买啥?肯定是吃的呗!

    车子行驶在省道上,安然看着一步步后退的景色,有惆怅,又有憧憬,新生活就要来了。

    ***

    603厂只有代号,这是当年为了铸造军工武器,怕被敌人瞄上搞破坏而取的,原来叫省立第三机械厂,后来也就不生产机械了,主要以军用战机和配件为主,成为石兰省最大的战机工厂。

    因为行业特殊,位置偏僻,在书城市西北角,距离书城市中心解放大道、红星大道足足有三十来公里,厂区内衣食住行医疗教育银行都有,算是一个小型的城市。只不过跟安然知道的404城不一样,这里不是封闭的,而是开放的,至少生活区是开放的。

    他们到达的时候正是中午,门口有两个穿工装的年轻人等着,听说他们就是阳城来的宋所长的家属,赶紧迎上来打招呼,搬东西。

    因为从阳二钢把组织关系转走了,所以大吉普车也退回厂里,母子三人是挤在老沈旁边的驾驶舱,一路挤到书城来的。大农用车的驾驶舱一点也不舒服,小野又怕热,得开窗子,可开窗一整个上午都被太阳直射,一张小脸晒得通红通红的,感觉脸颊都红得快脱皮了,安然心疼死了都,早知道吉普车就先不着急退回。

    包文篮为了照顾妹妹,坐得最靠窗,也晒得很惨,但他本来就不白,也不明显。

    “妈妈,我爸爸是所长吗?”小姑娘这么大年纪也就知道个派出所所长,石伯伯。

    安然一愣,也有点不是很明白。倒是搬东西的小伙子说:“咱们603厂要专门成立一个研究所,宋工已经被上头委派当所长了。”

    但这个所长跟派出所所长可不是一个级别,这是省里单独列出来的单位,虽然听起来级别不高,但是直接由省委直管,就连书城市也不够资格管的。

    难怪,宋致远那么肯定的说,只要小艾和萧若玲还在他的团队的话,这两家也要搬家,看来他的团队不仅保持原班人马不变,还得再招兵买马。上辈子他一直是个默默无闻的科学家,没有任何行政职务,也做不了项目负责人,现在却不仅当了副厂长,还负责了好几个大项目……他的命运改变了,变得越来越幸运,越来越有平台施展自己的能力。

    研究所已经有现成的房子,就在山脚下,是以前603厂的一片废旧实验楼。虽说废旧了,其实主体结构都还是好的,只是当年苏联专家的设备拆走后,变成空房,现在宋志远已经跟厂里沟通好,所有设施设备按他的要求购置,已经到位大半了,剩下的还得从阳城搬来。

    而研究所家属区,其实就是603家属区,也跟阳二钢差不多,家属区被划成两片,前头是普通职工家属区,后头才是研究所的家属区。

    安然看着这三栋崭新的四层小楼,在前头那片陈旧的两层砖房里,这算鹤立鸡群的存在,明白这是高书记斡旋的结果。

    就宋致远那样油壶倒了都不扶的人,可想不到要跟厂里提点住宿要求。安然叹口气,因为宿舍还没分配好,他们是第一家搬来的,拥有了绝对的优先选择权,安然住惯了大房子,是真不在意选哪儿的,反正选不出花来,再好也没阳城市的独栋好。

    两个蛋倒是很有兴趣,逛了一圈,新鲜劲儿终究是压过了心里的别离,“妈妈,选三楼叭,站走廊上能看见山。”

    “别啊妈妈,选一楼,这样你做饭放炉子也方便。”包文篮觉着,如果妈妈的工作还是那么忙的话,掌勺还得由他来,这是在为自己谋福利呢。

    “我想要三楼。”

    “我想要一楼。”

    兄妹俩还杠上了,安然无奈,看向带路的小伙子。

    “这一批宿舍是去年才盖的,专门请人设计好的,里头有厨房和厕所,你们先去看看吧。”

    两个蛋一听,哒哒哒就跑过去,果真是请过设计师的,不是每一套都一模一样,有大小两种户型,大的一百平整。这年头还没公摊的概念,说一百平就是整整使用面积一百,另一种是六十平的,针对的是小家庭,以及普通研究员。

    “宋所长是高级工程师,能分到一百平,端头的就是一百平。”

    一百平能分割成一厅三室还带一个厨房和卫生间,确实没夸张,最关键是两个卧室和客厅的窗子都是朝着山那一面,看出去就是青葱翠绿的山峦,雨雾、云雾、松雪、蝉鸣、清风……安然脑海里已经出现这几个美丽的关键词了。

    要说阳城市的独栋啥都好,就有两个地方不好,周围全是住宅区和厂区,一是空气质量真不行,钢铁厂的大烟囱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停的排放黑烟白烟,不分季节和天气,只要不停产就在排,刚洗的衣服如果挂阳台,一夜之间就是灰尘,跟洗了个假衣服一样。

    另一个不满意的点就是周围全是人工创造的建筑物,想看点青山绿水是不可能的,一楼看出去是铁皮房子,二楼看出去是家属区,三楼看是大烟囱和各种屋顶。

    可这儿不一样啊,这边看出去是青山!连绵起伏的青山!说不定春天还能进山挖野菜,夏天捉知了,秋天摘野果,冬天看雪景……光想想,安然就心动不已,除了小点,这就是梦中情房啊!

    拍板了,就要四楼最顶头,离青山最近的一套,站得高看得远,赏心悦目。

    房子很新,但水电都是已经接好的,家具只有每个房间里配了一张床,灶台是搭好的半人高的砖台,能烧炉子,也能用后世的煤气灶,但安然估摸着这时候的阳城市煤气还很罕见,还是烧煤为主。虽然没有专门的餐厅,但客厅足够大,从南到北足足有三十来平,安然心目中已经规划好,要用屏风分隔一个餐厅出来。

    想想以前在二分厂住鸽子笼的时候,饭菜摆在卧室门口吃,那味儿别提了。

    三间卧室一间朝西,两间朝东,一天中总有能晒到太阳的时候,安然十分满意。

    不仅她满意,两个蛋也很满意,包文篮指着单独朝西那间卧室占为己有,小猫蛋在朝东的两间里选了小那间,剩下的就是安然和宋致远了,她对这样的安排很满意。毕竟哥哥已经是少年了,需要有一个独立的远离大人的私人空间,妹妹离大人近一点也方便他们帮忙盖被子摇扇子不是?

    想到摇扇子上瘾的老父亲,安然就有点想笑,背井离乡的离愁也被冲散了。三个人先把卫生打扫一遍,请邢小林,也就是负责迎接他们的小年轻,请他带他们去一趟附近的百货商店。

    邢小林苦着脸说:“咱们603附近没百货商店,只有供销社,你们要置办些啥?厂里的车子待会儿要进城办事,给你们买回来。”

    看来这真是郊区啊,要是有辆车子就好了,安然开着就能去。

    刚想到这茬,妈妈的小棉袄安小野就说:“小邢叔叔,我们可以借一辆车吗?我妈妈会开车哦。”

    谁能拒绝一个漂亮的、懂礼貌的小女娃娃呢?邢小林立马拍着胸脯保证,“能,我先去给你们打饭,你们待会儿来厂办找我,我去找钥匙。”

    603作为最大的战机研发制造厂,车辆比其他单位多得多,而且很多都是挂军牌的,母子三人拿着他暂时换来的饭票菜票先到食堂,简单的吃了一顿食堂餐,就开车上市里去了。

    一路上,包文篮都在唉声叹气,仿佛一位郁郁不得志的,被流放边疆的古代大诗人。安然一面看着路,一面问:“咋回事,有话就说。”

    “我感觉咱们是不是来错地方了,这压根就是荒郊野外啊。”

    安然放眼望去,从603到市区虽然只有十公里左右,但路不好走,沿途有军事哨点把守,私人车辆只能走小路,虽然车子是能走,但弯弯绕绕,远没有大路来得便捷。再想到生活区那陈旧的各种设施,虽然衣食住行都齐全,但孩子嘛,终究是抵不过外面“花花世界”的诱惑。

    安然把车速降下来,温声道:“地方是有点偏,但慢慢习惯吧,越早适应环境越早能投入学习。”

    包文篮叹口气,想从妹妹那里得到赞同,结果一看,小丫头正扒着车窗看西洋景呢,压根理解不了他的伤春悲秋。

    安然从后视镜里瞥他一眼,男孩子长大了。

    反正来也来了,安然就顺便上胡文静家坐会儿,俩人一年多没见了。谁知到门口,下来接他们的是胖乎乎的胡文静和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男孩已经一米五了,比小野还高,站在胖乎乎的胡文静身旁还真不像母子俩,胡文静已经胖得三下巴都出来了,五官也仿佛缩小了一号。

    小野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半个头还叫她“姐姐”的男孩,有点傻眼。她咽了口口水,眨巴眨巴大眼睛,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踮起脚尖。

    胡文静抱着她的小脸是又亲又rua,“哎哟我亲闺女哟,咋长这么快呢?”

    “那也没你家小斐快,有一米五了吧?”

    “一米五二了。”胡文静自豪的说,“随他爸,个儿高,幸好没随我。”

    可安然看她也不矮啊,一米六八在女同志里已经算高了,听说她哥跟严厉安差不多,都是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基因在这儿,小斐矮不了。当然,这几年高书记请的保姆那可是专业营养师,厚积薄发超过小野也正常。

    哪个当妈的不喜欢别人夸自己孩子呢?胡文静笑得见牙不见眼,顺便说起小斐这几年学习成绩非常好,去年已经跳级了,今年本来还想跳的,但他奶奶不同意,要让他一步一个脚印来。

    安然尴尬的看了闺女一眼:听见没?你严奶奶都说了学习就跟做人做事一样,要一步一个脚印的来。

    小野正跟弟弟叽叽咕咕说话呢,哪里有空看老母亲脸色哟?不过,她的注意力还是被一个银灰色的铁盒子吸引了,“弟弟这是什么呀?”

    “电视机。”严斐说着,在右边的耳朵上一按一拧,“铁盒子”就发出沙沙的声音,“现在天没黑,还没节目,晚上电视里会放电影,还会放新闻。”

    小野其实是见过电视机的,阳二钢厂办有一台,但没想到电视机居然还可以长这么大,这么好看,”哇哦!”双眼冒光。

    严斐自然少不了要跟她讲讲,他在电视机里都看过些什么电视,今年最热门的无过于《追捕》。

    没看出来这小子口才不错,讲起故事来栩栩如生,从男主角被人诬陷抢劫罪、强奸罪,到结识牧场主的女儿,再到精神病院装病追查真相,一路躲避警察抓捕,一路洗刷冤屈……哎哟,逻辑之清晰,思维之敏捷,口齿之伶俐,安然一直以为高书记教出来的孩子应该是房明朝那样的小古板,谁知道却是这样的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用姨母眼光看,这孩子双商都很高,他以后的老婆可是享福了。

    高书记最近很忙,听胡文静的意思是去年就进省委常委了,今年可能会再往上走走。虽然没说破,但安然知道,再走就是(副)省长级别了,心里也是替她高兴,努力付出就能有收获,多好啊。

    当然,安然也不怨天尤人,这两年的不顺确实算不了什么,毕竟高书记遇到的困难和阻碍说不定比她多几个倍呢,她要是被这么点事弄得怨天尤人,那就不是她的作风了。

    “对了,那你的工作下来没?”胡文静给切了一盘西瓜问。

    安然摇头,“估计得等小野她爸回来才能敲定,反正我也不急,就当放个长假呗。”

    胡文静一想也是,上班可就没这么轻松了,“那正好,你们有空的话我把小斐送你那儿玩几天,我正好要去京市培训,得一个礼拜才回来,保姆阿姨也请假回老家了,他奶和他爸是把这家里当招待所的人。”

    好朋友之间无需客气,安然欣然应允,又由她带着上她们门市部采购,很多东西都拿到了成本价,一次性全给配齐了。

    客厅暂时还没家具摆放,餐桌和椅子胡文静说他们那年搬家的时候哥哥送了一套,还没用过呢,正好送给他们,锅碗瓢盆这些倒是不缺,走的时候银花几个好朋友就送了,都是全新没用过的,大家送的东西一摆,其实也能生活了,但安然还是想再添置几样,孩子在哪儿哪儿就是家,就该有个家的样子。

    严斐跟包文篮睡一间屋,小野自然就暂时跟妈妈睡了。她其实已经习惯一个人睡了,可是,谁让妈妈害怕一个人睡呢?

    真是操碎心的猫崽崽哦,她抱着小枕头爬上床,滚啊滚,滚进妈妈怀里,嗅了嗅鼻子,最喜欢闻妈妈身上的气味啦!

    安然轻轻的给她挠背,不敢用力。皮肤太白太嫩了,轻轻挠几下都会留下红印。

    “妈妈请重一点哦。”

    安然就故意重了一点点,不过很快又要轻下来,“多大了还往妈妈怀里钻,羞不羞啊?”

    “不羞不羞就不羞!小野一点也不羞。”她滚了几滚,忽然想起一个羞羞的问题,“妈妈,什么叫强奸罪呢?”

    安然一愣,“怎么问这个?”

    原来是白天在严家,听严斐讲故事听来的,她当时发现文静阿姨不让小斐讲这个,小斐脸一红,再加上去年帮明朝哥哥的爸爸时,她也听那个坏阿姨说过要告房伯伯强奸罪……总觉着,不是好话。

    安然一直不赞同胡文静的一点就是,对这些性别敏感的话题她总是含糊其辞,可孩子都是有好奇心的,大人越含糊他们越好奇,与其让他们从别的渠道知道这个词,不如好好解释。

    安然摸着闺女的头,小声的把这个词的意思说了。

    小丫头“嗯嗯”点头,表示听懂了,这是坏人干的坏事儿!

    接下来几天,安然出门置办,三个孩子就在厂里溜达,大家听说他们是即将上任的宋所长家的孩子,十分好奇,也十分热情,再加上安文野是个社交牛逼症患者,压根不缺玩伴,几天就收获了好几个朋友,有男有女。

    这一天,安然刚把家里买上一套新沙发,刚换上,又给沙发对面配了一张原木色的写字桌,灶上用蜂窝煤炖着半只鸡,门就被敲响了。

    “嫂子在家吗?”邢小林在门外问。

    “在呢小邢,哎哟这是……”门口站着一群穿干部装和军装的男同志。

    “这是咱们厂里的赵书记,黄厂长……”巴拉巴拉,就是厂里的领导班子来看宋所长的家属们,给家属们送温暖来了。

    书记名叫赵广德,厂长名叫黄文,都是五十岁开外的老干部,书记很斯文,是很老派的知识分子,厂长则粗中有细,应该是军队转业干部,嗓门很大,说话像喊口号似的。

    但对着宋所长家这年轻漂亮的家属,他还是特意收敛了的,“宋所长家属,你生活上要是有什么困难只管跟厂里提,咱们不会亏待功臣的家属。”

    赵广德连连点头,问他们哪天来的,家里还缺啥,一听就是些鞋架盆架碗柜之类的东西,大手一挥,指着工会主席说:“找他,让他安排人给你们焊接几个,有啥要求只管说。”

    又问宋所长大概什么时候能到,仪器设备已经准备差不多了,阳城那边的人什么时候能过来,安然都是跟宋致远在电话里商量好的,照实回答就行。

    说着,又说到孩子,安然也不客气,这个研究所是省委督办,第一书记亲自挂帅的,这种时候就不用客气:“我家儿子今年十三岁,如果在阳城的话应该上初中二年级,可我一个妇女同志初来乍到,也不清楚咱们这儿的学校都有哪些……”

    赵广德还没说话,黄文就大声道:“这好办,你家小子是要上子弟中学还是区二中,二中离咱们这儿也不远,他一半大小子跑步来回也就四十分钟,你说吧上哪一所我一个电话的事儿。”

    虽然声音很大,脸很黑,但安然总觉着这是个爽快的好心人,因为他刚才进厨房发现他们只有很小一个布袋子的米,当即二话不说就让身边人去扛了一袋五十斤的来,更别说还有清油和白面……这是个实在人。

    安然喜欢跟实在人打交道:“成,我先问问他,明天您看去哪儿找您方便呢?”

    “我明儿在办公室,你们过来就成。”

    包文篮的好解决,无论哪个学校都是按部就班,可安文野就麻烦了,要开口让一个七岁的小屁孩上五年级,她担心别人会不会觉着她在耍人玩儿。

    “安然同志是吧?那我们就叫你小安了,来了咱们603,以后就是咱们603的人,咱们这儿都是粗人,不像你们外头花花肠子多,有啥困难你直说。”黄文的嗓门大得能在屋里产生回声。

    “是这样的,我想问一下,这边的学校对跳级是怎么规定的?譬如对年纪有没有要求?或者成绩,异地的期末考成绩算数吗,还是要重新参加考试?”

    黄文是个粗人,家里的孩子也都是读书不成器的,还真没遇到这个问题,倒是赵广德说:“咱们书城这边的学校对跳级没年龄限制,但成绩要求挺高的,必须上一学年成绩优异,譬如你家儿子如果想直接跳过初二念初三的话,需要参加初二结业考,保证每一科成绩达到九十分以上。”

    “你家那小子这么厉害?我看看长啥样。”黄文大嗓门几乎是吼的。

    三个孩子刚从外面玩回来,听了半耳朵,严斐就兴冲冲跑上来:“不是哥哥跳级,是小野姐姐。”

    “好个唇红齿白的小子,你又是哪家的?咋还是一头卷毛呢?”

    安然满头黑线,这对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啥人呢,黄文可真是够性情的。

    “我不是这个厂的,我来安阿姨家玩,这是小野姐姐。”严斐招手,让安文野上前来。他总觉着自己在书城待得久,应该尽地主之谊,做什么都会护着两个蛋。

    “小丫头,你想跳到几年级?一年级吗,是在阳城没上过学前班吗?”小野虽然长得高,但婴儿肥严重,父母保护得好,眼神里是满满的低龄儿童的稚嫩,他还真看走眼了。

    包文篮第一个不乐意,这是看不起他妹呢,胸脯一挺,大声道:“我妹今年七周岁,准备跳过四年级,直接上五年级。”

    “啥?”一群平时走街上上城里开会都是小轿车接送的老干部们,异口同声,眼珠子都快掉了。

    “这怕不是开玩笑?七岁上五年级?”五年制的小学,这就是小学最后一年了。

    “那岂不是八岁就要上初中?”

    “老赵你孙子不也是七岁,这才准备上几年级来着?一年级还是二年级?”

    赵广德神色讪讪,“那不成器的,才上一年级。”

    第91章 三更合一

    并不是赵书记家孩子怎么着, 这只是厂子弟的通病,学前班倒是上了两年了,可他玩心重, 子弟学校的老师看他爷爷是书记, 哪里敢下狠心管哟?混着混着就混成七岁的大孩子了。

    黄文是个急性子, 懒得听老赵抱怨孙子,直接瞪着铜铃大的眼睛问小野:“丫头你真七岁?你真上学期就上三年级?”

    小野眨巴眨巴大眼睛, 这位爷爷虽然凶巴巴的,但她觉着这就跟以前的石伯伯一样,是假坏人,真好人:“嗯呐!我想上五年级, 爷爷您会让我上五年级吗?”

    黄文这样的硬汉大直男, 家里全是清一色的臭小子, 整天不上屎尿屁就是上房揭瓦,哪里享受过一个漂亮小女娃奶兮兮撒娇的待遇哟?当时心里就说不出的受用, 大手一挥:“能!我看谁敢说不能!”

    安然:“……”这丫头啥时候学会跟第一次见面的人撒娇了?这怕不是只猫猫哦?只要是自己看得惯的人, 挨着蹭着就过去了?

    其他人似乎是已经习惯黄文这样的行事风格, 都不出声,只有赵广德轻咳一声, “老黄咱们别把话说这么死,怎么说也要让她先考考试看看,看有没有学校同意。”跟初中部一样, 这里的小孩子也有两个选择, 要么子弟小学,要么区二小。

    考试?小野眼睛一亮,那可是她最喜欢最有成就感的事哦!

    “我妹超厉害,她是前年数学竞赛省级第一名, 你们不知道吗?”包文篮顿了顿,一副很诧异的语气说:“那姚汉光老爷爷知道吧?我妹可是……”

    安然“嗯哼”一声,就差扶额了,这个包文篮,这语气真是,她这俩娃,真的很让人头大,一个扮猪吃老虎,一个嘴上没把门。

    赵广德一愣,“前年的数学竞赛?你妹是不是叫什么野?”那年那个小姑娘他印象深刻,因为当年他们家大孙子也进了决赛,全家人都去现场观看了比赛,最后决赛竞答变成了那个五岁小姑娘的个人专场,他还以此为榜样念叨自家大孙子呢!

    “对鸭,我就叫安文野。”

    这下好了,刚来没几天,传说中的天才宋所长还没露面呢,风头先被他天才闺女给抢了,安然发现自己犯了大错——没事先交代他们啥叫低调做人。

    接下来两天,前院的街坊邻居们都来问她闺女是不是小状元的事不算,还有三个学校的校长亲自登门拜访,想要抢安文野这个优质生源。

    子弟学校和区二小也就罢了,毕竟603厂本来就在他们的生源范围内,很对口。可八小又是怎么回事?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可是未来鼎鼎有名的,全省都知道的树人学校!小初中一条龙的,光一个小学入学名额就价值一套房子的树人学校啊!

    只要是这个学校高中部出去的,大学重本升学率百分百,其中40%是全国几大军校,40%是京大和青桦,10%是其它国内排名前五的大学,剩下10%则是世界名校,省内985和211那都是差生才去的。

    小野:妈妈你现在就要考虑我上什么大学了吗?可宝宝才七岁耶……

    ***

    书城八小并不是第八小学的简称,而是八一小学,就是后来改组后闻名全国的树人学校。

    更令安然意外的是,八一小学的校长是个非常文气的女同志,气质上跟贺林华非常像,居然也姓贺,安然真想问问她是不是贺林华的亲戚……不过忍住了。

    贺校长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安文野的消息,亲自来到家里劝说安然,甚至开出只要安文野去,她能把包文篮也带到初中部,也就是八一中学的条件。

    这个,就有点诱人了。

    安然多方打听过,范围内的子弟学校教学质量真不咋样,虽然就在厂区,上下学方便,但因为老师们跟家长都是拿的603的工资,带的603的编制,是同事关系,对孩子们管教很松……以包文篮那样的脾气,不严一点还不行。

    而区二中呢,黄文厂长说的“来回四十分钟”,其实不是双边四十分钟,而是一个单边,而且是跑步急行军需要四十分钟……包文篮倒是很想去,可安然觉着太远了。

    把精力体力都花在上学路上了,那还学啥哟?坐教室里都能打瞌睡,学个寂寞。

    正在她纠结的时候,枕头就送上门了。

    八一中学就在八一小学旁边,同样隶属于石兰省军区的军属学校,它的“成人”版本就是全国有名的几所军委直属高校,当然这还是义务教育阶段,跟军事院校又有本质区别,但能去入学的学生都无一例外是非常优秀的。

    安然上辈子也是为学区房头疼过的,没想到现在这么快就要操心孩子占个好学区的问题了。

    但幸运的是,八一学校离603不远,骑车的话一刻钟就能到达,如果开车会更快一点。赵广德和黄文没提这个学校是因为这个学校全靠考,603里每年也就十几个孩子能考上,他们一开始以为宋所长家俩孩子都不怎么样。

    安然是个很会把握机会的人,也不用跟孩子和宋致远商量,当即答应,下个礼拜就去参加学前军训。

    是的,军训,这个学校每一个孩子,除非是身体条件确实有限的,其他孩子每一个学年开学无论新生老生都要参加军事训练,开展国防教育。里头的孩子身体倍儿棒,也得到一些军人英雄的优秀传统,走出去抬头挺胸,很像那么回事。

    安然不图别的,就图它教学质量和孩子身体好,就这两条安然就必须让他们去上。

    晚上,安然把事情告知一声,而非征求意见,兄妹俩倒是没意见,反正只要能离家近不住校就行,外头千好万好终究不如有妈妈的地方好,妈妈做的饭菜是他们一辈子的牵挂。

    这不,安然为了奖励他们听话,晚饭就包了一菜板的芹菜猪肉饺子,本来想吃韭菜的,但厂区菜场今儿没韭菜。芹菜猪肉馅儿既有浓浓的肉香味,又有芹菜独有的清香,馅儿大皮薄,包文篮一口能吃两个。

    小猫蛋拿出她的虾酱,用饺子蘸着吃,香得直摇头晃脑,嘴巴还故意吧唧吧唧的,引得哥哥也跟她学吧唧,一个比一个吧唧大声,安然看在他们马上就要参加军训的份上,也懒得说了……可劲作吧,你们的好日子也没几天了。

    正想着,门忽然本人轻轻敲响,母子仨有点奇怪,自从他们搬来后,还没邻居来串过门呢。

    “我去我去开。”小猫蛋放下饺子,横着袖子擦擦嘴,哒哒哒跑过去:“哇哦!爸爸!是我爸爸耶!”

    安然愣神的工夫,风尘仆仆的男人已经提着旅行包进门了,他一手牵着闺女,一手放下东西,眼睛还得四下里打量,“怎么这么小?”

    “就这还是我妈费了老大劲抢来的。”包文篮噘着嘴说。

    安然也懒得跟他计较,毕竟宋大工程师是住惯大房子的人,他们适应这套“小”房子也花了好几天呢。“怎么回来的,这个点才到?”

    “飞机,那边的工作中午才验收完毕。”他还没坐下,小猫蛋已经乖兮兮提来拖鞋,“爸爸快换鞋,换了吃饺子,妈妈有我爸爸的饺子吗?”

    安然没好气说:“没了,就这么多。”就知道关心你爸爸。

    小猫蛋张了张嘴,纠结片刻,“那我不吃了,我的给爸爸叭。”可看着哥哥大口大口吧唧饺子,她的口水却十分不争气,一个劲往外冒,她咽了一口,又咽一口,后来干脆拿袖子擦。

    她反悔了:“我的给,给爸爸分一半叭。”全部给太多了。

    安然哈哈大笑,进厨房下了剩下的半砧板,“就知道关心你爸爸,怎么不关心关心我啊?”

    小猫蛋忙抱着她腿,拱了拱,“小野爱妈妈哟。”

    “有多爱?”

    “一百分爱。”

    安然这才开心起来,小丫头现在知道害羞,已经好久好久没说爱她了,真是想念以前那个满嘴甜言蜜语的小猫猫呀。

    宋致远估计是真饿惨了,一碗饺子端来,都顾不上烫,一嘴一个一嘴一个,跟嚼也没嚼似的,几下就扫光了。安然看他可怜,估计是在京市这一年多就没好好吃过几顿饭,干脆就全给添他碗里了,“吃吧,吃完明天再包。”

    不过,宋大工程师明天还在不在家,这也是安然关心的。

    “放心吧,以后我都在这儿,每天回家吃饭。”

    “真的吗???”小猫蛋高兴得又蹦又跳,安然却很冷静,毕竟“按时回家吃饭”这句话他说了六年半,但真正做到的时间大概也就四分之一?每一次都是正常几天,忽然又这个事那个事,反正总有事情打乱正常节奏。

    这一次,安然不信了。

    他的衣服,出门时带啥回来还是带啥,但知道给孩子们买点吃的了,京市那些老字号的小吃,孩子们一年到头也吃不上一次,都很开心。至于妻子,感受到上一次妻子的嫌弃后,他这次学聪明了,买了一套百雀羚的护肤品。

    算他有点长进。

    晚上洗漱完毕躺床上,他饿狼似的扑过来,都说小别胜新婚,他们这一“别”可是快两年了,虽然中途他曾回家过一次,但那只是顺路回家看看她们,秘书在门外等着,没办法“胜新婚”,后来安然上京市去团聚,又正巧赶上生理期,外加刘美芬的事,俩人心情沉重,压根没兴致……于是,安然再次体会了一把热辣的疼痛,宋致远再次来了个三分钟缴械投降。

    两口子搂着,哭笑不得,不仅以前剩下那几个保险套过期了,就是身体,也得重新适应了。

    顺便,安然就把孩子上学的事说了,并打算把自行车给包文篮,以后兄妹俩每天一起上下学,想骑车就哥哥骑车载妹妹,不想骑就走路前进,锻炼身体。

    宋致远听得心不在焉,对孩子安排没啥意见,反正妻子在这一块上历来做得很好,绝对比他考虑长远……他现在,就只想再来一次,搂着搂着就又滚到一处去了。

    第二天,宋致远早早起床去了半山腰的研究所,听说阳城市的团队大概这两天也要来了,安然就收拾收拾家务,帮孩子准备开学的书包和衣服,主要是俩孩子要军训,得准备两双好穿耐磨的鞋才行。以前穿的千层底布鞋不适合,她正准备上市区逛逛百货商店,门口就来了个小媳妇。

    “嫂子,今儿出门不?”

    这是邢小林的新婚妻子,彭晓丽,麻花辫,一对小虎牙十分可爱。

    “打算去市里一趟,咋,你们有安排?”

    彭晓丽眼睛一亮,“那我能跟你一块去吗?我想去自由市场扯几米布。”

    “成啊,但车子还给厂里了,咱们怕是只能骑车去。”

    “不怕不怕,我就喜欢骑车,坐汽车我还晕呢。”厂区有专门往返市区的班车,但就跟后世的城乡公交一样,又挤又颠簸,车上锅碗瓢盆鸡鸭鱼狗都有,气味难闻就不说了,还得在七大姑八大姨的口水飞沫里艰难求生,安然还真不宁愿坐。

    “晓丽上哪儿去呐?”

    “上市里,嫂子你们去吗?”

    其实这几个妇女本来就正好要去,一听礼貌性邀约立马就跟上来,再看宋所长家的漂亮家属主动跟她们说话,大家挤眉弄眼都在笑。

    这些都是前头宿舍区的家属,对于后面这几栋四层小楼房,多少人都看着呢,听说是专门盖给研究所的家属住的,大家就一直盯着,看“家属”啥时候来。

    等啊等,等了快两年,终于来了个小媳妇,拖着俩孩子,听说是研究所所长家的,这段时间安然母子三人毫无疑问是整个603厂的话题人物,尤其是昨晚宋所长回来后,她家里的灯早早就熄了,今儿等着八卦的人多的是。

    在没见过宋所长之前,大家都以为能当上所长那肯定是个四五十岁的老头子,咋他的家属是个二十多岁的小媳妇呢?各种猜测早就满天飞了。

    当然,安然虽然已经努力想要营造一个好的,温柔的人设,尽量少发火,或者要发火都是躲家里,可她那副风风火火说一不二的架势,大家一看就知道不好惹,所以也只是背后好奇,不敢搭讪。

    妇女们好奇啊,抓心挠肝的好奇,又不好直接拉住安然问,俩孩子也是相当聪明的,一听话风不对立马就溜了……今儿,她们一肚子的好奇可终于得到了解释。

    人宋所长可不是糟老头子!

    人宋所长的家属也不是啥二婚小娇妻!是妥妥的明媒正娶的原配!高中生,以前还是做妇女工作的干部!

    得吧,弄清楚这几件事,安然就能成功打入内部了。

    她的主动搭讪,算是破冰之旅。

    603待遇比阳二钢好,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自行车,妇女们几乎是人手一辆,就是暂时没有的,也都跟身边人拼着坐,有说有笑。在钢铁厂闻惯了煤灰,再来吹这阵清新自然的山风,海拔一低,含氧量增加,头也不昏不疼了,安然觉着整个人生都圆满了,早知道这边的生活这么舒服,她应该早早搬过来的。

    从厂区到市区,依然是走小路,但因为经常有大小车子来往,路面压得很平整,像专门修缮过一样,道路两旁是绿油油的大树和野草,还有一眼望不到头的庄稼地,枯黄的玉米地仿佛给大地上了一层金黄的底色。

    安然真是爱极了这边的风景,一路上都在问她们最近有啥好玩的,平时大家没事的时候都在干啥,以及最重要的——春夏季山里有没有野菜野蘑菇。

    “哎哟喂,你要喜欢这些,那你可就来对地方了,咱们这儿别的没有,就是不缺这些山货。”

    “但就是稀罕得很,大家都爱进山捡,你要进迟了就没啥了。”毕竟只要是能吃饱肚子的,无论省城还是地州,那都是受欢迎的。

    “你别说,昨儿我还看见王满银家媳妇说捡到木耳呢,要不咱们明天进去看看?”

    安然第一个举手,好啊!说实在的,她虽然两辈子都在乡下待过,但时间都不长,对这些山货那是天然的好奇和热爱,总觉着只要是山里捡的,就比买的好吃。

    来了趟市区,除了鞋子,还得再买点鸡鸭啊啥的,从去年国家开始确立对内改革对外开放的经济政策后,安然看省城的自由市场比阳城热闹得多,以前在阳城黑市上多的是倒爷,逛来逛去就那么几个老嘴老脸,可这里大多数是周边农民,单说吃这一块,卖的不仅有工业制品,盐巴味精红白糖这些,还有很多都是农民自己种的菜,青翠欲滴的青菜苗,通红的看着就味儿特足的洋柿子,还带着泥土气息的拳头大的土豆……在厂里吃了半个月食堂的安然,见啥都想买。

    “你要买老鹅吗?”有个妇女走到安然身后问。

    安然还记得,刚才大家都叫她兰花嫂,也是603的家属。

    “别在这儿买,这儿贵,你看那鸡脖子,吃饱了粮食又喝足了水才来的,压秤,你要买待会儿回去路上我带你去,直接上村里买,啥也不喂的,全是肉。”

    安然一愣,那几只鸡鸭鹅的脖子下方确实是胀鼓鼓的。

    兰花嫂是家庭主妇,有段时间还在厂食堂帮过忙,帮着买菜啥的,对这些门道熟得很。安然欣然应允,正好可以去看看附近的村子都长啥样,在什么方向,以后可以进去买点鸡蛋鸭蛋啥的,给孩子补充营养,以前还小,早饭全吃碳水也没啥,可现在两个都正是生长发育高峰期,得多补充蛋白质才行。

    果然,在兰花嫂的帮助下,安然以非常低的价格买到了一只老鹅和三十个草鸡蛋,运气好遇到一家养奶牛的,还买了几斤鲜奶。

    兰花嫂听说她不会杀鹅,自告奋勇说她会杀,把活鹅提回去,一会儿就提着一只干干净净的老鹅来了,人还把肠肚心肝啥都清洗得干干净净。

    鹅太大了,杀出来还有八斤多,单手拎挺沉的。安然想也没想,用大砍刀砍下三分之一送给兰花嫂。

    “哎哟你可别臊我,我不要,她们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就图你这点肉呢!”

    安然使劲塞,她愣是不要,再塞眼看着就要生气了,只好作罢,要留她和孩子在这儿吃,她也不愿。

    好吧,这一家子,真是热心肠。因为这边待遇还不错,加上又是省城,经济条件明显比阳二钢好,安然刚来的半个月还没想好怎么跟她们打交道,现在看来,咱石兰人哪儿哪儿都是一样的热心肠哟!

    老鹅斩小块,扔两块拍绒的老姜,和着半碗风干的酸木瓜片炖上,味道一会儿就出来了。

    “好香呀妈妈,饿死小野啦!”小猫蛋跑上楼来,满头大汗。

    这四层高的小楼,倒是正适合她俩锻炼身体,呼啦呼啦跑一圈,刚吃的饭就消化去一半,胃仿佛就是无底洞,一天吃四顿还叫饿。

    安然掀开衣服看,以前圆滚滚的小肚子下去了,倒是平坦很多,像个小姑娘了,“你这胃里是不是住着一只饕餮啊?”

    “涛铁是什么呀妈妈?”

    “不是涛铁,是饕餮。”包文篮也回来了,他这年纪就喜欢显摆几个生僻字,“我不仅知道饕餮,我还知道貔貅呢。”

    “皮袖又是什么?”

    “唉,文盲,貔貅,来哥给你看。”说着,就神秘兮兮从书架上摸出一本杂书来,熟练的翻到某一页,“看见没,就是这玩意儿,龙头貔貅,最招财的。”

    小猫蛋看着那本书,看着看着忽然就眉头一皱,“这个皮袖我也有。”

    “怎么可能?”

    “真哒!”小丫头不服,回自个儿房间里,也不用乱翻,她的空间感很强,记性也好,东西放哪儿稍一回想就能找出来,平时爸爸妈妈要有找不着的东西,只要问她就行。

    她保准给你准确无误找出来。

    这不,她拿着一块婴儿巴掌大的米黄色东西出来,“哥你看,是不是一模一样?”

    包文篮拿在手里颠了颠,又比对着杂书看了看,“还真是,你哪儿来的?诶等等,妈你快来看,我妹这东西像不像玉?”

    玉镯子安然也从寄卖店收过几只,他偷偷下去地下室里看过,觉着有点像。

    可又不是很像,因为那几只玉镯子都是碧绿或者翠绿色的,这块貔貅却是米白色的,不含任何杂质的米白,白得十分匀净细腻,看着就十分温润,想让人上手摸一摸。

    他刚要摸,安然就阻止了:“别!”

    俩孩子眨巴着好奇的大眼睛:“为什么不能摸呀妈妈?”

    “因为这是坟……”安然及时刹住,剩下的话憋回肚子里,她还有啥不明白的呢?

    这不就是当时白香桃一直找不到,而刘美芬也不承认自己偷过的和田玉貔貅吗?当时的情形是白香桃找到一个买家,手头紧就准备把它出手,而正好被公安盯上,情急之下只能暂时藏在刘美芬卖芒果的筐子里,而她们一开始就以为安然是看到这个东西才想要连筐子买走的。

    安然:“……”搞半天是闺女捡了便宜啊,估摸着当时看见妈妈挑回家的筐子里有这么个东西,她以为是啥好玩的,就拿起来自己玩了。

    这大半年刘美芬坐着轮椅出院了,白香桃一口咬定东西是被她昧下来的,因为偷的东西太多,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是谁家祖坟里偷来的,公安那边也贴出去告示,至今没找到苦主。

    小野一听是坟肚子里刨出来的东西,立马小手一背,“那小野不要,妈妈你找石伯伯,让伯伯还给人家好不好?”

    安然故意逗她,“这可是非常值钱的宝贝,卖了能给咱们小野换套大房子,说不定还能给你和哥哥每人买辆新自行车,再给小野买很多漂亮的花裙子……你真要还回去?”

    小野是犹豫的,这么多好东西是她做梦都在想的,她马上上五年级,很想像哥哥一样拥有一辆自行车,更别说这里厂区的小姐姐们个个都有漂亮裙子穿,她眼里的羡慕都快溢出来呢。

    但她的犹豫也就几秒钟,随后立马很坚决的说:“妈妈我不要,咱们还给别人叭,是人家的好东西,很好很好的东西哟。”能跟去世的老爷爷老奶奶葬一起的,肯定是那个家里最好的东西,爷爷奶奶生前最喜欢的东西。

    安然再一次被自己闺女给优秀到了,她平时虽然也教他们不能贪小便宜,可没想到一个七岁的孩子真能拒绝得了这样的诱惑!就是成年人如她,也曾犹豫过一下的。

    “好,咱们家小野真棒,妈妈明天就去给石伯伯打电话,让他帮忙找失主。”

    “嗯呐,小野有粉项链就够了。”小丫头摸了摸胸前的磨玻璃片,很满足地说。

    ***

    晚上,一顿铁锅炖大鹅后,安然把闺女的光荣事迹转述给宋致远,两口子少不了又要在被窝里夸奖一番,这娃三观可真正,以后不用担心她走歪路。因为那可是个经受过大风大浪考验的孩子,啥样的诱惑都见过了。

    没几天,因为要军训,孩子们就提前开学了,安然送他们报到的时候去了一趟,距离不算远,因为是进出工厂的路,铺设了柏油,外侧还修了一圈栏杆,夏天路旁的大树底下还能乘凉,关键是一路上都有人,厂区工人和家属,附近农民,以及山背后的军区家属们……安全是有保障的。

    送了一次,兄妹俩就不让她送了,每天早中晚四趟哥哥载妹妹,开始军训后中午那顿在学校吃,他们不回来,安然就不用做饭,两口子上食堂打俩小菜,就着咸菜馒头也能对付几顿。

    男人忙工作,孩子忙上学,只剩安然一个无业游民在家,厂里倒是给她安排过几份工作,譬如工会、厂办、广播室这些,要是以前的安然就去了,可现在她想做点更有意思的,全给拒绝了。

    于是,厂里也不知道是谁先说起的,就流传出“宋所长家属好吃懒做逃避劳动”的话来,李小艾和萧若玲杨宝生等人全都搬过来了,这流言还热乎着呢。

    安然倒是没往心里去,因为她没时间想这些,工作没下来她比谁都着急好吗?宋致远倒是乐得她天天在家给一家子做饭,可她安然是真待不住了,跑去催催吧,自己也拿不准这事该去催谁。

    毕竟,研究所是省管,可到底是省工业厅还是军人事务部门,又或者是劳动局,她也拿不准……就这么心急火燎等了一个礼拜,连萧若玲都知道她着急,“你要真着急,就找你家小猫猫那个小竹马家问问去。”

    安然也懒得再跟她解释严斐不是小野的竹马,两个屁大的孩子说啥青梅竹马啊,“可高书记是大忙人,我要是拿这么点事去烦人,也不好。”

    这只是表面的借口,最主要还是安然不想因为私事动用这层关系,两家人关系好,而她也能看出来高书记对她的欣赏,如果她厚着脸皮求上去,高书记也许会帮忙,也许还会给她想办法找个好单位。

    可高书记历来眼里揉不得沙子,不走后门的人,为了她个外人破例,这就是她的不对了。

    萧若玲见劝了没用,冷哼一声,准备给便宜闺女办转学手续去了。他们家就在安然家隔壁,只不过因为职称不够,只分到小房子,她大手一挥,干脆贴钱置换一套大的。反正她家有俩孩子。而石万磊,因为工作还暂时调不过来,只能暂时两地分居,她带孩子……其实是小野在替她带。

    毕竟这个当妈的可是连饭也不会做,整天钻研究所的人,孩子饿死在家她还以为孩子上哪儿玩去的“妈妈”呢。

    她刚出门,站走廊往下一看,“嘿,老太太来了。”

    安然一看,“婶子咋来了?我那天还听文静说您上京市开会去了。”

    高书记不是一个人来的,她从一辆红旗小轿车上下来,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两个不知道是秘书还是什么的年轻人。“甭客气,我这次来是谈工作,家里方便吗?”

    这是不想当着这么多家属的面谈,也不方便去研究所里,安然赶紧一面说方便,一面把他们往家领。高书记这几年工作量大,头发又白了不少,腿脚也没以前利索了,安然走几步等一下,走几步还要再等一会儿。

    “我这腿,你先上去,别等我。”高书记扶着墙,有点喘。

    明明以前还是一个很矫健的中年女同志呢,这才几年,当大官也不好当啊。听胡文静说,她婆婆书房的灯经常亮到夜里两三点,要是遇上啥重大公共事件,应急处置的,那就是连夜连夜的在外头,回来就要瘦两斤的,总这么伤身又伤神的,不老得快才怪。

    四个人爬到四楼,安然把他们请进屋,高书记边打量边点头,“这住宿条件还行吧?”

    “好得很,就连小野他爸也说好,虽然他也住不了几天。”

    两个女人哈哈大笑,可不是嘛,把家当旅馆的大忙人们,家里就是建成高尔夫球场那么大又有什么用?

    高书记这次来,是亲自给安然带来两个半工作机会,一个是省委宣传部干事,因为她有过基层和市级单位的工作经验,这算是非常对口的,也很符合她头脑灵活、能说会道的性格。

    另一份是书城市总工会的女工处副主任,那就是以前工作的延续,无非是换了个地方,闭着眼睛都能做。

    这两份工作,一份是省级部门,平台足够高,但只是普通干事,去就是跑腿的;一份是毫无难度,熟练到就像喝水吃饭睡觉一样的,按部就班就行,而且单位也是省会城市部门,级别也不低……说实话,非常有吸引力。

    安然深吸一口气,“那另外一份,哦不,半份呢?”

    高书记笑起来,转头对秘书说:“看见没,我就说小安肯定不走寻常路,没说错吧?”

    两个年轻人都笑了,手上的记录却没停,高书记带来的工作机会其实跟她本人没多大关系,组织部只是请她做个代表来谈话而已,谈话是需要记录的。

    “我之所以说只算半份工作,是因为谁也做不了主,目前已经发了通知,我打算采取竞聘上岗的方式,把机会留给你们年轻人,那些老头子老太太就别去掺和了。”

    安然一听竞聘上岗,更加来了兴致,到底是什么工作,居然搞这么大阵仗。

    安然一面拿出干净的搪瓷口缸,给三人每人倒了一杯白开水,一面听他们说。

    事情是这样的,自从去年冬天十一届三中全会提出改革开放的伟大畅想后,高书记响应中央政策,打算在地方上也搞改革,而且是打算从轻工业搞起。谁都知道轻工业是民生,主要生产生活消费品手工工具为主,而重工业是为国民经济各部门提供物质技术基础的主要生产资料【1】,譬如采掘、燃料动力资源这些,是国之根基,轻易不能动的。

    所以高美兰提出从轻工业开始,是非常明智的,把硬骨头留到最后来啃,符合从易到难的事物发展规律,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减轻改革的阻力。可轻工业有食品、纺织、造纸等几个大类,光一个食品工业下头又有烟、酒、糖、茶和粮食加工等等若干个分支,到底要从哪一个行业改起,这也是个大问题。

    经过省委多次会议,最终决定从纺织行业开始。

    “我们打算在书城和阳城之间建造一个大型纺织厂,现在需要几名有一定工作经验、有能力、有闯劲的年轻领导,做得好这将成为以后纺织行业的领军式人物,甚至是咱们石兰省改革的急先锋。”

    光听着,安然就热血沸腾,自从穿越回来,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热烈、刺激的感觉了。每天坐办公室,看报纸收发文签字写总结,她是闭着眼睛都能干,是安稳,可不是她安然女士最满意的状态,既然重生一回,她就想干出点什么来,让她的猫猫以后回想起来,能挺着胸脯跟人说:这是我安文野的妈妈!全世界最棒的妈妈!

    而且,安然也从来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她本来就不是甘居人下的,她就是喜欢指手画脚,号令他人,她并不觉着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小心思,现在有这么个机会摆在眼前,你就说吧,她会不争取?

    不可能!

    高美兰被她眼里的光给惊讶到了,原本只是当半个备选项说的,谁知道前头两份在普通人看来十分完美的工作她眼睛不眨就给避开了,直接冲着这半份没啥把握的事来?

    “你想好了吗?省委宣传部和市总工会这两头的话,回了就没机会了。”

    安然一咬牙,努力克制住自己颤抖的手,“想好了,谢谢组织上的栽培,我还是想试一下。”

    高美兰再次提醒:“通知发下去一段时间了,目前看来报名人数不少,需要通过三个阶段的选拔。”

    先是笔试,笔试包括公共基础常识和专业知识,就跟后世公务员考试差不多,这在一定程度上能筛掉一批理论基础不扎实的竞聘者。

    笔试后按成绩排名进面试,面试是做主题汇报,相当于申请课题或者基金时需要做的开题报告,简单来说就是用自己的设想、计划打动别人。

    第三步才是试岗,这是考验实际工作能力的,面试和试岗安然倒是不担心,她担心的是笔试。因为笔试里头有语数外政史地物化生,几乎整个学生生涯学过的科目都会囊括其中,而几门理科,她是想到就头疼不已。

    高美兰前年还专门打电话问她怎么不去参加高考,她的理由就是理科太差了。

    所以高美兰现在提醒她也是出于好意,毕竟要是这头竞聘砸了,想去另外两个部门也是不可能的,这么大的部门不可能一直虚位以待,拒绝了就没回头路。

    安然很坚定地点头,“嗯,想好了。”

    高美兰看她实在是铁了心,又好心说了句体己话:“书记是省里定的,这次选的是一个厂长三名副厂长,我看那意思厂长是男同志,三副里会有一个女同志。”

    也就是说,在性别这一块上,安然的几率就只有男同志的三分之一……这算是把她当自己人才说的。

    “放心吧高书记,不管选不选得上,我都想试试,要是落选了,我就专心致志干别的去。”反正大不了她干回上辈子老本行呗,只要有台缝纫机,那都不是事儿,再大不了就来603呗,继续做工会或者厂办,也能有工资挣。

    可安然并未把这种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当一个选项,她就是铁了心必须上,必须争取到这个机会的,她只能告诉自己:安然你没有任何退路,你不想老来后悔没为自己,为女儿,为这个国家做点有意义的事的话,你必须上!

    谈话记录完毕,谈话人和被谈话人以及记录人分别签字按手印,高书记一行就走了,安然把他们送到厂区外,这才发现自己手心出了很多汗。

    安然笑自己,这几年心理素质退化了,不行,得把上辈子那种干劲和冲劲拿出来。

    第92章 三更合一

    于是, 当天下午,宋致远和孩子们就发现,女主人今儿居然没做饭。

    “妈妈小野饿死了, 不信你摸摸小野肚肚。”小丫头自动掀起小军装, 证明自己真是饿瘦了。

    包文篮在家里翻箱倒柜找吃的, 找到个午餐肉罐头,撕开, 直接倒砧板上,叨叨叨切几片,自己和妹妹就拿手抓着吃起来。

    宋致远这儿看看那里瞅瞅,觑着妻子脸色问:“怎么, 心情不好?”

    安然冷哼一声, 双手叉腰, 正式宣布:“从今儿开始我不做饭了,我要看书复习。”

    其他三人一愣:“你想通了, 要考大学?”那可是好事, 毕竟这年头能上大学那是光宗耀祖的大事, 张卫东就上个工业大学大红花都戴了好几天呢!

    “成啊妈,不愧是我妈, 你说吧,想考哪个学校,咱们帮你参考参考。”

    安然给他背上拍了一把, “边儿去, 少来油嘴滑舌,我这次考的竞争比高考大多了。”

    前年高考录取率4.8%,去年6.6%,但这场面向全社会的竞聘至少得有两三千人报名吧, 最终只招4人,录取率比高考低得多得多。

    她以为躲过了高考的千军万马,谁知道还有更修罗的等着她呢!

    不过,安然并不后悔,因为她有自知之明,高考一张卷子定生死,她基本没戏。可这次竞聘不一样,为了最大限度的招揽人才,进面的机会很大,听高书记的意思至少要有100人进面,只要进了面试,接下来两块就是她的强项,她能最大限度的扬长避短……当然,关键是,她要能考得进前一百名。

    想想让人头疼的理科,她赶紧摇头强迫自己别想那么多了,“好了,我要看书了,你们出去吧,没重要的事别来烦我。”

    其他三人大眼瞪小眼,最终只能去食堂打饭,顺便还得给家里这埋头苦读的老母亲带一份。

    小猫猫托腮:感觉我家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幸好没几天,石万磊开车来书城,帮他们把黑花带来了。上次走的时候因为农用车挤不下,黑花只能暂时留在家里陪姥姥,小猫蛋听见黑花熟悉的呜咽声,整个人高兴得都快飞起来了。

    快一个月没见到小主人,黑花像个被大人“抛弃”的孩子一样,呜咽着形影不离,小主人上哪儿它跟哪儿,就是上个卫生间它也要趴门口,不让趴它还生气。

    ***

    安然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那种既能把学习学好又能把家庭照顾好的人,干脆就跟家庭成员们约法三章:没重要事情别找我,别找我,别找我。

    幸好孩子们都懂事,知道妈妈要是考不上就没工作,以后家里就会很穷,所以都乖巧的不打扰妈妈。

    宋致远:“???”我家很穷?

    孩子们一副关爱傻子的眼神:油壶倒了都不扶的人,哪里知道家计艰难哟?

    就连黑花,也看着男主人,莫名其妙就“呜呜”一声,似乎是在赞同孩子们。

    安然没时间管他们的“内战”,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学习,看书,做题!

    因为已经知道会考哪些科目,安然就把最近两年所有科目的高考真题找来,先做一遍,开卷做,有不会的就翻书找答案,还是不会就问宋致远,力图做到不仅会做这道题,还要会这类题,顺着试卷梳理知识点。

    从一天计划来看,清晨背文科知识,上午下午就做理科,梳理知识点,等把几套试卷梳理清楚,再把借来的高考复习资料使劲看。

    她虽然没有学理科的逻辑思维,但她至少记性不差,现在这具身体年纪轻轻,正处于各项机能的高峰期,还是有点优势的。

    至于文科复习重点,那也是需要死记硬背的,就每天早上背,晚上温故,每隔三天做一个总结性回顾。

    忙碌起来,时间就过得特别快,兄妹俩的军训结束后,为了不麻打扰妈妈,中午依然不回家吃饭,就在学校食堂吃,反正爸爸(姨父)出手阔绰,每天给一块钱的零花呢,他们想吃啥吃不上呢?

    周末宋致远一早把闺女送市区找姚老上数学课,下午下班再接回来,对于精力旺盛的小猫猫来说也不算累,毕竟人每天雷打不动能睡一个小时午觉呢。

    班里的同学都是比她大四五岁的大孩子,他们玩的她插不上话,而她现在的兴趣点还停留在过家家角色扮演这类,大孩子又不爱跟她玩。所以,每当中午吃完饭,同学们都在操场上疯跑的时候,她就在教室睡觉。

    虽然兴趣不在一个点上,但老师和同学还是很照顾她,看她小小一只,整天不是睡觉就是上课学习,从来不去招惹是非,直接就选她当学习委员,每天收发各种作业,很能跟大家打成一片。

    交朋友,就不是个事儿。

    “安阿姨,姐姐呢?”门口探进来一个黑黝黝的小脑袋,头发短短的只到耳根,软软的贴着头,是个很乖巧的小姑娘。

    安然正对着对面的青山背书呢,回头乐了:“悠悠,姐姐在学校还没放学呢,你一个人吗?”

    “还有丽娟姐姐。”十八岁的姜丽娟亭亭玉立,不说话或者不看她眼睛的话,谁都会觉着这是个青春美丽的大姑娘。

    可惜了,这么好的样貌,唇红齿白的,眼神里的空洞和迷茫,刚搬过来好事的邻居们就发现了,因为正常大姑娘的眼神不那样。安然心疼这姑娘,忙叫她们进屋里玩儿,拿出零嘴给她们吃,又去切西瓜。

    研究所的孩子就只剩这俩还没上学了,一个是上不了,一个是不想上,小艾和房平西都忙工作,姜海燕一个人在家带孩子,小悠悠自然就成了研究所最自由的孩子,带着丽娟到处溜达。

    不过,听说过几天她海城的外公外婆就要过来了,两个老派知识分子,小艾小时候就是在父亲的膝头和戒尺下长大的……到时候有她受的。

    安然反正背书也背疲了,就聊起闲话:“你外公外婆就要来了,你高兴不?”

    悠悠愁眉苦脸地说:“高兴,也不高兴。”

    高兴,那肯定是有更多好东西吃了呗,外公外婆手里握着巨款和各种值钱物件儿,这两年也渐渐出手了几件,悠悠这几年的零嘴和衣服鞋子都是海城寄来的名牌,就连大院里公认最幸福的安文野也没穿过呢。

    “那为啥不高兴呢?”安然把撮箕提过去,让她们把西瓜籽吐在撮箕里,省得待会儿两个“蛋”回来打扫卫生又要哀嚎。

    “唉。”小姑娘叹口气,“京市的奶奶要跟我外公外婆吵架,让妈妈生弟弟。”

    安然了解的“哦”一声,看来房夫人还是不死心啊。

    不过换普通当妈的,也不是轻易能释怀的,小艾要是不再生一个,在她老人家眼里老房家就是绝后了。可在李父李母看来,肯定是支持闺女的选择啊,她这么逼着小艾生孩子,两个老体面人也得面红耳赤。

    不吵起来才怪。

    安然听小丫头嘚吧嘚吧半天,倒是看不出她更偏向哪边,也不好说什么,更不会无聊的问“害不害怕你妈妈给你生个弟弟”“你妈妈生了弟弟就不爱你了”这种缺德话,人家小姑娘可是大院里除了安文野外最幸福的,恶心人也不是这么恶心的。

    以前本来一家三口在二分厂大院住得好好的,就因为那些长舌妇经常说长道短,说什么小艾嫁给房场长是祖坟冒青烟了,不赶紧抓住这个金龟婿生个孩子以后怎样怎样的,安然气不过骂过她们一顿,她们只知道房平西家世好,却不知道小艾家更好,要在旧社会,人家产半个海城都能买下来,房平西家那点算啥。

    当然话又说回来,房老爷子当年是老革命,对共和国也是付出青春和鲜血的,跟李家只不过是分工不同,两个人的婚姻压根不存在谁高攀谁,人是强强联合。

    玩了一会儿,安文野可终于放学到家了,把黑花背上驮着的书包一扔,“妈妈你今天认真学习了吗?”

    得到妈妈肯定的答复,这才牵着悠悠的手就往楼下跑,她们最近迷上了跟前头家属院的孩子们玩家家,几乎达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晚上宋致远回来,安然把这事跟他说了一下,毕竟也不指望他能解决,只不过是提醒他多关注一下小艾的情绪,这事换哪个女同志都烦。毕竟,婆媳矛盾,那是亘古不变的家庭主要矛盾。

    谁知宋致远听完,居然说:“你上辈子……就是你经历过的人生里,小野奶奶跟你相处得怎么样?”毕竟这辈子她们还没正式接触过呢。

    安然似笑非笑看着他:“你真想知道?”

    “嗯。”

    好嘞,那安然就好好跟他说说,“你的母亲,我不知道怎么称呼,因为我作为你孩子的母亲二十五年,从来没见过她长什么样。”

    “怎么可能?”宋致远有点不信。

    “不说上辈子那白眼狼假闺女,在孩子几十次病危通知书那几年里,你们宋家人一个也没露过面,至于你的母亲,我估计她是不记得自己还有个孙女‘流落民间’吧。”

    宋致远脸色有点难看,作为家里的老三,他从小就是爹不疼娘不爱的长大,以致于成年后他也理解不了爱这种东西,可自从当爸爸后,他的心暖过来了,深切体会到孩子就是父母心头肉的感觉。

    怎么会有不爱孩子的父母呢?

    宋致远现在就是懂了,天底下就是有那样的父母。没心思说别的,递过来一个折子,“京市发的奖金。”

    前一秒还苦哈哈的安然,下一秒立马喜上眉梢,打开一看,哟,“一千块呢?”

    “嗯。”宋所长这两年对金钱愈发没概念了,因为在京市他一分钱没花。

    不是夸张,是真一分钱没花。吃住是公家管,他每天埋头苦干,又不出门,哪怕内裤穿破个洞,袜子底穿没了,也顶多就是换个面接着穿,更没有任何需要花钱维持、联络的感情。所以妻子虽然给了一百块,但他去的时候装旅行包哪个兜里,回来头一天还是装那个兜里,压根就摸也没摸过一把……直到回来那天中午出去给孩子们买东西。

    安然愉快的收下存折,明儿就去把钱攒过来,放她折子上,算算,他们现在还有四千块存款,不多不少,加上这笔正好能凑个整数。另外还有从食品工坊退股的两千块,七千块钱还是能干点事情了。

    光放存折上,钱它就是个死数,安然寻思着,改天得出去转转,看有没有合适的投资途径。反正最近看书也看累了,就当劳逸结合一下。

    安然是个行动派,想到就要行动,第二天正好又是个礼拜天,骑着单车送闺女到姚老家里,让她先学上,自己在城里蹬着两个大轮子,绕了半圈……本来想绕一圈的,但书城比阳城大得多得多,她怀疑自己要真绕了一圈,天黑也到不了家,明儿这腿就别想要了。

    所以,捡着东边那一片的“一环路”绕了半圈,这时候的自由市场是真自由啊,丰富程度比之五十年后也不差多少了。她本来是想看看还有没有卖线衣毛衣的,毛线她没时间织,马上过完国庆节就降温了,俩孩子得一人一件。

    两个正在长身体的崽崽,去年的衣服今年就短了,穿出去腰和肚子露出一截,多不雅观呐。

    本来,按照一般家庭惯例,铁蛋淘汰下来的衣服倒是可以传给妹妹的,可安然打心眼里不想闺女将就,那些灰不溜秋黑漆漆的衣服,她的小猫蛋内心又不是真的喜欢,只是想为家里省钱,懂事的将就一下而已。

    安然就是想给她买她喜欢的粉嫩的,雪白的,红彤彤的,黄橙橙的漂亮新衣服。

    这不是惯,这是爱。

    她安然的闺女,穿点新衣服就叫惯坏,那是没见过真正的惯。

    安然哼着小曲儿,推着自行车,行走在自由市场中。现在大家都光明正大摆出来,有摊位,有箩筐,不像以前全靠倒爷们搞人肉夹带。当然,现在的公安,也只是在应付上级检查的时候会来突击一下,其他时候也都睁只眼闭只眼,老百姓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那是大势所趋。

    安然溜达一圈,照着俩孩子的身形买了两套线衣,可惜没找到卖毛衣的,倒是有卖棉花和条绒的,她买了好几米条绒布,自行车装不下了,棉花只能下次再来。因为她看着有人卖肉的,还买了一个猪头,用绳子拴在车兜上,不能再买别的了。

    宋致远的小猫猫昨晚还念叨吃食堂吃够了,想吃猪头肉。可厂区又没有卖熟食的,安然转了一圈也没看见卖熟食的,估计是来晚了,人家都卖光了。

    想着,就挂着一堆东西,走到市场尾巴上,那里是一堵红砖墙,墙上开了个小门,安然端起自行车,跨过门槛,就见对面是一个荒废的小院子,残垣断壁,荒草丛生。

    院子里,灰尘都积了厚厚一层,虽然位置很好,正对自由市场,可鲜少有人光顾。

    倒是旁边另外几户人家门口,摆着小摊儿卖冰粉和酸梅汤,支几张小桌子小板凳,喝的人还能在那儿坐着歇歇脚,倒是生意不错。安然走得口干舌燥,也坐下要了一碗酸梅汤,居然还是冰镇过的,喝进肚里凉丝丝,酸酸甜甜的。

    她的小猫猫肯定喜欢。

    “大娘这酸梅汤有没有罐子,能卖我一罐吗?”

    卖东西的老大娘也是好人,“行嘞,你先等会儿,我上家里找找,不过罐子你得给我钱。”

    安然欣然应允,喝完可以用来装盐巴和猪油,也不浪费。“哎哟妹子,你这猪头可真好,圆头圆脑,比那些尖嘴猴腮的肉多。“

    安然因为一个生猪头,已经一路引了无数人侧目,只能干笑着附和几句,现在家里算上黑花全是肉食动物,不买肉多的还不行。其实要说口感的话还是尖嘴猴腮的好,脆,肥猪脸上油太厚,卤出来更多的是绵软,而且油花大。

    “这么大个猪头,肯定不少钱吧?”另一个卖冰粉摊子的主人咂吧着嘴问。

    安然说了价格,借着话头跟她聊起来,“婶子你们中间这家没人住了吗?”

    “害,早死绝了,早几年前就没人住了。”

    安然好奇的问:“怎么死的,他们家就没族亲了吗?”

    “外地人,解放前来书城做生意的,攒钱买了这所宅子,十一二年前吧,一家子被红卫冰抢了,就疯了,有一天晚上忽然就全吊死在房梁上,也是怪瘆人。”

    其他歇脚的客人也来了兴致,当鬼故事听呢,“全吊死了?你看见没?”

    “看见了,我亲眼见的,一家四口,就吊在房梁上,甩着腿,舌头伸得老长……”

    “哎哟瘆人死了,快别说了。”有年轻媳妇胆子小,赶紧三两口喝完冰粉,付了钱就走了。

    还有的说难怪晚上从这儿过总是听见鬼哭狼嚎,说不定是他们的冤魂不散呢……越说越瘆人,谁都言之凿凿跟亲眼所见一样。

    安然倒是不怎么怕这些,以前做阿飘的时候吊死鬼、饿死鬼、车祸鬼她偶尔也遇见几个,只不过它们是能投胎的,赶着去投胎,也不跟她接触。

    “可惜啊,就这么一家子全死绝了,这么所房子名义上被街道办收归公有,说卖了好给他们一家子打几块碑,可到现在也卖不出去……这都十一二年了,人一听说是死过人的凶宅,谁要啊?一家四口至今还没块碑呢。”

    一块刻着字的石碑,就是一个人死后的尊严。

    这一家子却毫无尊严的沉眠地下,安然心有戚戚,想起上辈子的自己,没有后人竖碑铲土,没有香火供奉,不也是一样可怜吗?况且听邻居们描述,这一家子又不是坏人,老老实实的一家子就是想好好的在异地他乡讨生活而已。

    逼死他们的人,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享受着新时代的美好,老百姓要真怕,这怕的不应该是活着的坏人吗?怎么可能是死了的好人。

    这么想着,安然又多看了几眼。

    “妹子我看你很感兴趣,要买吗?”找罐子的邻居出来,故意打趣问。

    本以为她会像别的年轻小媳妇一样吓白了脸,谁知安然面不改色,“卖多少钱来着?”

    “不贵,也就四百块。”

    房屋占地面积不小,关键房子其实还勉强能住人,倒塌的只是围墙而已,拾掇一下还真能住人……前提是住的人不害怕的话。

    四百块就能买下这么大一所宅子,别说以后这一代开发后可是省城最负盛名的商业街,到处是国际大牌,就单说现在的四百块在大省城买一套房子,也是白菜价啊!

    只不过大多数人比较忌讳这点,不然这样的白菜价就是买农村自建房也买不着。安然他们住在那么远的郊区,萧若玲家超规格那半套她都掏出去六百块呢。

    安然心动是心动,反正买了也不住,就这么放着呗,以后等拆迁就行……拆迁的时候可没说凶宅和普通房子区别对待。

    不过,即使要买她也不会冲动消费,先回去考虑一段时间再说。坐了会儿,安然推上一辆满载而归的自行车,去姚老家接上闺女,慢悠悠往家骑。

    小猫蛋一看见猪头就眼睛发亮,“妈妈你超爱我对不对?”不然为啥她说想吃猪头肉妈妈就百忙之中买了大猪头呢!

    她现在呀,已经学会从细微的小事上推测本质了。

    安然点了点她鼻尖,“小样儿,明知故问。”

    “对了,上课累不累?”

    “不累,一点儿也不累,好多好多师兄和嫂子给我东西吃。”虽然那些师兄嫂子比爸爸妈妈年纪还大。

    小姑娘坐在后座的小板凳上,掰着手指头数,谁给了她虾虾,谁给了她甜汤,谁又给了面包,有时候投喂的东西多到吃不完,她还会专门放小书包里回来给妈妈和哥哥吃。

    这不,她踢踢腿,让妈妈停下来,她吃力的从小书包里掏啊掏,嘴里“当当当”叫着,变戏法似的把手背在身后,“妈妈你猜这是什么?”

    安然肯定要配合呀,故作惊讶:“哎哟我也不知道,咱们家小野给妈妈变出啥好东西来啦,能吃吗?”

    小姑娘噘着嘴:“嗯哼,妈妈你猜猜呗,这个东西是能吃的,黄色的,香喷喷的,剥皮吃的……东西哟。”

    安然皱着眉头使劲想,“还是不知道。”

    “哎呀妈妈真笨,小野提醒你,名字里第一个字是香哦。”

    “哦我知道了,是香瓜茄吗?”

    小野感觉自己要被笨妈妈气死了,“不是,只有两个字,妈妈你再好好想想。”

    安然恍然大悟:“那一定是香瓜对吗?”

    “香橼对吗?”

    终于,在闺女快要被她气死之前,安然才施施然说出正确答案,可把小姑娘急得哟……一路上欢声笑语,安然觉着,最幸福的时刻莫过于此。

    一根香蕉,你一口,我一口,都想让对方多吃一点,一口比一口咬得小,到最后就跟吃蚊子肉似的,这种游戏她们真是乐此不疲。

    可惜,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刚到厂区门口,包文篮就甩着大长腿冲上来:“妈你们可回来了,我等你等的花儿都谢了。”

    安然看他一张黑脸晒得又红又黑,“怎么了?”

    “家里来了俩人,你绝对想不到的人。”

    “到底是谁你倒是快说啊。”安然擦了擦额头的汗,“我不想看见的人可多了去了,我哪知道你说的是谁。”

    “我妹的奶奶……和姑姑。”

    安然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小野的奶奶是谁,那不就是宋致远那两辈子都没露过面,孙女下病危几十次也没去看过一眼,现在小野都七岁半了也没来看过一眼的老娘吗?

    上一秒还岁月静好的安然,下一秒就火冒三丈,这老太太来干啥?!她怎么来的?说实在的她第一反应就是——不会是宋致远按王八蛋把他妈招来的吧?

    “妈你别生气啊,先听我把话说完,她们是跟着悠悠她外公外婆一起来的。”安然没想到,她前一天还在感慨小艾婆婆难缠,第二天,上天就给她送来了几个“客人”。

    安然深吸一口气,主要是心里松口气了,要是宋致远也跟后世那些王八蛋男人一样悄悄咪咪把老娘招来“享福”,她可是会毫不犹豫离婚的!怎么着,孩子小的时候磨人的时候她和母亲带过来了,现在孩子大了能自理了,轮得到你来“照顾”了?可滚他娘的吧!

    安文野长这么大,第一次听说自己“奶奶”和“姑姑”来了,还挺新奇的,有点跃跃欲试,想去看看。毕竟,以前妈妈一直说奶奶在海城,不习惯这边气候,还说等她长大了要是想见可以自己去见。

    当然,安然也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她对婆婆有看法那是她的事情,可孩子向往自己奶奶,那也是人之常情,割舍不断的血脉亲情,只要她不是想站她和母亲肩头摘胜利果实,见一见又能怎么样呢?

    她的闺女,可不是别人几句好听话,一点小恩小惠就能哄得走的。“去吧,要懂礼貌。”

    小丫头高高兴兴到楼门口,深吸一口气咚咚咚一口气跑到四楼,那体能真是杠杠的,军训看来还是很有用的。

    黑花守在家门口,一双眼睛黑漆漆深不见底,两只耳朵支楞成三角形,四个爪子呈绷紧状态,好像下一秒就能百米冲刺出去撕烂不速之客一样。

    小野跑到门口,先停住,喘了口气,安抚的叫了黑花一声,这才红着脸进去,看着客厅沙发上的两个女同志。

    老那个戴着副金丝眼镜,不知道是近视还是老花眼,穿着倒是很体面,有点像严奶奶。年轻的则是一头卷发,高跟鞋黄色碎花连衣裙,穿得很好看……只不过,小野觉着这个姑姑一点也不好。

    因,为,她居然把脚搭到了茶几上!这可是她和哥哥每天放学回家亲手打扫的!超累的好吗?

    就连黑花也知道要珍惜她和哥哥的劳动成果,这个姑姑一点儿也不是好姑姑。

    “这孩子是谁?”年轻女人用海城话问。

    老太太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上下打量着安文野,先是穿着和鞋子,见是普通小绿军装,鞋子也是很普通的旅游鞋,眼神的热烈就没了。李家还说老三在书城当什么研究所所长,看来也不过耳耳,她们海城人可是见过大世面的。

    当然,不可否认,孩子的脸生得挺好,于是又用海城话说:“估计就是你三哥的孩子。”

    “果真是乡下地方,穿得土不说,一点礼貌也不懂。”女人翘起兰花指,又用海城话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她们以为小野听不懂。

    可安文野从小就有语言天赋,跟着爸爸学过海城话的,她现在可是熟练掌握普通话、阳城话、书城话和海城话四门语言的小天才,顿时一听就不开心了,“哼”一声扭头就走,她要去告诉妈妈,她们说妈妈坏话。

    “小孩你站住!”

    “哎呀你要说普通话,乡巴佬听不懂的啦。”

    安然没想到,第一次上自己家门的宋家老太太,居然说小野是乡巴佬!这事她不能忍!说谁不好偏说她的心肝肉,轮得到她们在这儿放屁呢?

    遂尖着嗓子高声道:“哎哟,这家里是进贼了吗?这年头的贼也解放思想了吗,来人家里不知道尊重两个字怎么写,哪来的脸骂人孩子?”

    她说的是普通话,就是故意要让她们听懂。

    “你骂谁是贼呢你?”小野的坏姑姑站起来,她刚一动,黑花就从嗓子里“呜”一声,离弦的箭一般冲过去,露出白色的獠牙。

    女人吓得一声尖叫躲老太太身后,瑟瑟发抖。

    “谁接嘴谁就是贼呗,趁着我这主人不在家摸进我家里来,不是贼是什么?”

    “你!”宋清远指着安然,想吵几句,又怕吵不过。不,她刚伸出手指,那黑脸獠牙的恶狗就又想窜过来,吓得她赶紧把手收回来,藏在身后。

    老天爷喂,这是只什么畜生。

    无论哪个年代都是横的怕凶的,凶的怕恶的,三哥这乡下老婆一回来就敢呛她们,说明不是省油灯,压根就是个人仗狗势的泼妇。

    她一个堂堂正正的海城人,跟乡下泼妇有啥好吵的呢?吵赢了也不光彩,吵输了更没脸。

    送老太太拉住她的手,温和的看向安然:“原来你就是致远的媳妇儿吗?忘了介绍,我是致远的妈妈,这是致远的妹妹,咱们是一家人,闹误会了。”

    话倒是挺会说的,可安然不吃她这一套,刚才就是她骂的“乡巴佬”,冷声道:“我家是乡巴佬,可没你们这么洋气的亲戚,恕我不欢迎你们。”

    老太太不说话,宋清远忍不住了,“这是我三哥的家,轮得着你欢迎我们?我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安然真被这个“小姑子”气笑了,“那你有本事把他叫回来问问,这家到底是谁的家,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真是反了天了,别人她管不了,自个儿男人她还管不了?他但凡敢说一句“这家是宋致远的”,她立马打爆他狗头,净身出户。

    “对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叫宋清远吧?你当年跟我丈夫借的钱还没还吧?”

    宋清远脸一红,借钱结婚,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当时她实在是穷啊,家里哥哥多,一个分点一个分点,到她的时候已经一穷二白,其他哥哥那儿她是甭想借到一分钱,只有三哥,虽然冷面冷心,但讲道理,还顾念同胞之情。

    “也别扯那些有的没的,既然你来了,那就把欠的钱还了吧。”安然伸出一只白净的小手,伸到宋清远眼前。

    那手虽然没碰到她,可她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打了一记耳光,羞耻比疼痛更诛心。

    “老三回来得正好,妈和清远来看你们了。”老太太忽然脸色一软,看向门口,宋致远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又听见多少。

    老太太脸上露出温柔的,很得体的,又有点藏得很好的委屈,满含深情的看向自己儿子,“你媳妇儿她年纪小,说的是气话,你别跟她当真,我们不常住,来看看你们都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安然心里恨不得给她竖大拇指,要不是刚才亲耳听见她怎么骂小野的,安然都要信了,这就是一位深深爱着自己儿子,生怕儿子儿媳闹矛盾的,识大体的好母亲啊!

    老太太这副眼镜不是白带的,就这么温柔的,慈祥的看着你,哪个当儿子的能不心软呢?说不定转头冲老婆就发火了,咱们妈第一次来看咱们,你摆着副臭脸要债是几个意思?是不是不想我妈来?不想来你直说。

    安然的小电影在脑袋里放了好一会儿,然而,宋致远压根就没有展现预料中的母子相见两眼泪汪汪,更没有接他老娘的话,只是皱着眉头,像平时教训俩孩子一样十分不爽地说:“你们打扰小安同志看书了。”

    老太太:“???”

    宋清远:“???”

    就连安然,也张了张嘴,没忍住翘起嘴角,死样儿。

    “你今天还没看书吧,赶紧进卧室好好复习。”宋致远几乎是把妻子推进卧室,又轻轻把门一关,这才冷着脸看向母亲:“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显然,对她们的突然造访,他有点不开心。

    “不是,哥,我们就不能来吗?你可是我亲哥啊三哥。”宋清远有点委屈地说,这三哥咋还跟以前一样啊,又臭又硬。

    宋致远这种线性思维的人,他最不喜欢的谈话方式就是答非所问,他问什么你答什么就是,不答反问的他也就能忍受安然同志罢了,唯一一个。“有事说事,你们来干什么。”

    宋老太太张了张嘴,她的三儿还是那个三儿,貌似结婚后有点变化,可实际本质上还是那个冷情冷性的宋致远,于是也不啰嗦,看向闺女,示意她说。

    “三哥,最近这两年你都没回海城看看妈,妈身体不好,我让她去看,她舍不得花钱,说是几个哥哥都困难,普通工人不像三哥,有津贴还有奖金,两口子双职工……”

    得吧,宋致远就是再迟钝也听出来了,原来是这两年他在京市出差,忘记给母亲送钱了。他颔首,想了想,“这确实是我的疏忽。”

    母女俩一喜,其实她们一路上都挺担心,就怕宋致远翻脸不认这笔养老钱,毕竟当初是他自愿给的,也不是说兄弟几个坐一桌商量出来的份子钱,他给不给其实全看心情,如果不给她们也没办法。

    果然,宋致远很认真的说:“好,那就给你们吧。”

    小猫蛋在门口,急得直跺猫脚,爸爸要把钱给坏姑姑,奶奶坏不坏是长辈她不敢说,但姑姑是坏姑姑。

    “每年八十,两年该给一百六,那你们退我六百,多的四十就当给你们来回的车票。”

    “什么?!”

    “三儿你什么意思,怎么还变成我们倒欠你钱了?”宋老太太的金丝眼镜都快掉地上了。

    宋致远一副很莫名其妙的样子看他母亲:“那年的八百你不是说借给宋清远作嫁妆吗?”扣掉一百六还剩六百四,再除掉车费,他没算错。

    宋家老太太腿一软,“哎哟”叫着,宋清远赶紧搀住她,“妈我们出去透透气。”居然就溜了。

    这个无情冷漠讨人厌的宋老三哟!

    第93章 三更合一

    猫脚脚剁了两下, 就乐颠颠站走廊上看热闹去咯。因为啊,她看见雄赳赳气昂昂来要钱的奶奶和坏姑姑就这么灰溜溜出了宿舍,站大门口说了会儿话, 气哼哼走了。

    宋致远推开卧室门, 见妻子一本正经坐窗前看书, 走了两圈,试探着问:“你就不好奇我怎么处理的的吗?”

    安然回头, 给了个很安心的笑容:“我相信你能处理好,不会让我和闺女再吃亏。”“再”字咬得可真不轻。

    宋致远摸了摸鼻子,好吧,看来对今天的处理结果她很满意。

    他以为安然是真信任他, 可安然呢?人前半分钟猫在卧室门后支棱耳朵的人, 她那是真放心?只不过这个结果她也很意外, 很爽而已啦。

    他每说一句话,她心就提到嗓子眼, 尤其说要给她们钱的时候, 跟剜她肉一样疼。

    这傻子, 对付起他老娘和亲妹子来,可真是毫不留情啊。

    反正他好好做人事, 她就好好跟他过日子,他不干人事,她又不是没钱, 出去重新买个大房子带孩子过日子不香吗?

    宋致远又转了两圈, 安然眼角余光看着,知道这爹是像闺女,想要夸奖呢,可她偏不, 维护妻子和女儿,不允许任何人哪怕是母亲辱骂她们,这不是他身为一个男人的本分吗?

    做好分内之事,有什么值得夸奖的。

    “要不你先做饭吧,待会儿我给你补课。”厨房那大猪头他是看见了,可他不会烧啊。

    安然想了想,把书放下,“成,那你给我讲讲你们家的事儿。”作为交换,她不想再被蒙在鼓里了,万一老太太和宋清远反悔,又转回来怎么办?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宋致远略微犹豫一下,还是说了。

    于是,安然一面劈猪头,烧猪头,卤猪头,一面听了一场宋所长的身世由来,哦不,准确来说应该是忆苦大会。

    宋父宋母在旧社会有体面工作,父亲经营一家推拿按摩会馆,其实也就是跟澡堂子差不多,服务的是街坊大众,挣点辛苦钱,还能请得起几名工人。宋母在海城女校当老师,工作体面,收入也不低。

    宋家一共五个儿子一个闺女,老大老二赶上旧社会最后几年,被送到港城留学,娶的也是那边的妻子,没有再回来。老四老五因为出生晚,但也赶上新社会的好日子,没过过苦日子,宋清远老闺女那更不用说,直到现在依然是宋家的老宝贝老疙瘩。

    跟安然原先猜测的差不多,唯独宋致远,作为爹不疼娘不错爱的老三,既没有得到父母的关爱,还承受了太多不该他那个年纪承受的艰辛。

    他虽然没说,但安然根据老四和他的年龄差推断,他应该是从来没喝过一口母乳,所以小时候才会经常三天两头生病。

    不仅是先天不足,他后天也很坎坷。不像大哥二哥能去港城,也不像老四老五嘴巴甜,宋老三小小年纪就跟工人干一样的活计,吃一样的饭,所以练就了一手推拿手艺。

    父亲忙着挣钱,母亲要交际要搞教育,直到他的念书天赋完全展露之前,他基本是家里的空气。

    后来父母发现他很能念书,倒是多了一点关注,但终究比不上老四老五,再后来嘛,解放了,老四老五上学了,母亲继续在区里中学当教师,父亲分配在澡堂里成为一名搓澡工,二人微薄的薪水无法养活这么多孩子,就开始逼他退学回家,好把上学机会让给老四老五。

    当然,没成功,他的聪明才智被当时还是一名中学教员的导师看中,直接给接到了家里,供他吃穿和教育,一供就是很多年。

    这么多年里,老四老五成功的成为新社会最受欢迎的工人,宋清远成为一名护士,老大老二因为一个去了R本,一个去了瑞士,幸好当年要去港城之前,宋父宋母就非常有预见性的把他们“过继”给了娘家非常远房的堂哥堂嫂,这几年也没因为这层“海外关系”对宋家人产生实质性的影响。

    安然忽然就有点理解当时宋致远第一次看见小野时,那失败的“父女相认”场面了。从小没真正感受过父母之爱的人,非常理智的人,面对突如其来多出来的“孩子”,他能表现成那样,已经算很正常了。

    或许,自己重生一次,也是上天想让他感受一下天伦之乐吧。

    因为爸爸“表现”好,吃饭的时候小野专门给爸爸夹了好几块肉,“爸爸多吃点儿,补脑。”

    宋致远一愣,“可是,这是猪脑。”

    “妈妈说一样的,都能补。”小丫头倒不是故意怼人,因为她吃得比谁都香呢!那金黄的猪头肉肥瘦相间,肥的还有点脆,一点儿也不腻,瘦的比一般猪身上其他地方的肉还要香点,一口气能吃小半碗。

    吃完饭宋致远觉着不对劲,忙拿出卷尺给闺女量了量,“咦,又长高了。”

    小野忙踮着脚尖,激动得声音都变了:“多高多高?有小斐弟弟高了吗?”

    宋致远自回来还没见过严斐,“不知道,但你快有一米四一了。”

    安然也很惊诧,她没记错的话,包文篮七岁的时候可没这么高,还是男孩子呢。“我看看,咱们家小野以后怕是能打篮球。”

    “不,我不打篮球,我要造飞机,跟爸爸一样!”小姑娘双手叉腰,得意的说。

    安然虽然心里不赞成,觉着太累了,但面上并不反对,因为她知道,孩子的理想是可以几天一变的,半年前还想当大厨的包文篮现在又想当兵了,说是来给他们军训的教官太威风了。

    宋致远倒是来了兴致,又追着问东问西,无非就是在姚老那儿学得怎么样,能听懂吗,累吗,是她喜欢的内容吗,搞得比当妈的还紧张。

    “你可别小瞧你闺女,人情商比你高多了,在师门里那叫一个如鱼得水,我今儿送去的时候,姚老还夸她呢,现在教她空间几何和珠心算,听说又要推举她去参加比赛呢。”

    说实在的,安然压根不怎么懂,她的空间几何仅限于初中学的长方体正方体从哪个角度看去是啥样这种入门级别,而且就算是能做出来也要在草稿纸上画几次才行,跟闺女比那真是差远了。现在复习的内容就有这一块知识,宋致远给她说了好几遍怎么在脑海里成像,她就是不会,都快把宋致远气死了。

    大概,没见过空间几何感这么差的人吧。

    安然手里拿着书,看着被自己支使得团团转的父女俩,很有成就感,可惜十一月三号就要考试了,不然真希望这样的日子能久一点。

    “妈妈妈妈,你知道我哥去哪儿吗?”小野穿着小围裙,看着哥哥潇洒的一去不复还的身影问。

    包文篮每天吃完饭主动抢着洗碗打扫卫生,这几件事干完安然就基本找不着他了,也不知道忙啥。

    “学艺。”宋致远老神在在说。

    “跟谁学?学啥?”

    原来,包文篮自从说以后要当解放军,而且是开飞机的解放军后,就天天有意识的锻炼身体,虽然文化成绩只算中上游,但体力好,热心肠,刚入学结束军训就被推举为班级体育委员,有时候宋致远开车送他们上学,他都不愿坐车,要自个儿走路。

    当然,他可不只是简单的步行,还竞走,急行军的速度,每天两趟雷打不动的锻炼不算,早上还会特意早起去后山打沙袋,踢树枝。

    你说这小伙子整天不跟厂里其他孩子玩儿,就默默地在后山“练武功”,谁知道呢?

    就连安然这当妈的都没发现,反倒是厂长黄文发现了!

    因为他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啊,每天早晚都上后山打拳,这一打就是几十年。包文篮是他在后山看见的第一个这么有恒心有毅力的孩子,以前也见过几个厂子弟,但都是一开始兴致勃勃到后头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气不过骂一顿,人干脆就不来了。

    包文篮这孩子,他以前经过的时候会客客气气叫“爷爷”,老头子基本是目不斜视,心道小宋家这孩子也不怎么样嘛,不像他。后来发现他每天来得都比自己早,他亲眼见着他从磕磕碰碰一跤又一跤到跳起来轻轻松松就能踢到比自己高的树枝,发现这小伙子怕是可塑之才。

    因为他腿长,骨骼好。

    于是,一个有心教,一个用心学,俩人就成了这603后山上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安然听着也高兴,为他能找着自己喜欢的事,并且为之坚持。

    说着,小野就来了兴致,硬要去后山看哥哥练武,跑隔壁找小悠悠、小石榴和丽娟,一群女孩子笑着闹着就往后山跑。虽然天已经半黑了,但603可是军工厂,各个进出厂区的路口都有解放军把守,普通毛贼混不进山里来,安然还是放心让她们去的。

    萧若玲过来,八卦兮兮问:“听说你婆婆和小姑子来了?”

    “嗯,来了,又不知道去哪儿了。”反正吃晚饭的时候没来,天快黑了也没来。

    “那你就不关心一下,她们食宿怎么办?”

    安然翻个白眼,“我干嘛要关心,她跟我无恩无义,该关心的是她儿子。”别以为她没看见宋致远悄悄摸出门了,他要孝顺那是他的事,反正别霍霍她和小野就行。

    这个原则安然一直强调,宋致远也清楚。

    萧若玲直勾勾看了她一会儿,见她的不在意不是装出来的,是真一点不关心,忽然就叹口气,“幸好我没儿子。”

    “我儿子要娶个你这样的泼妇,那我不累死也要气死。”

    安然白她一眼,反正她就是这么个人,虚情假意她懒得做,因为那样一个老太太就不值得她虚情假意浪费时间。

    “对了,差点忘记说正事儿,她们前脚刚出门,后脚就去厂里找领导告状,说宋师兄不赡养老人,不友爱弟妹,在赵广德家哭了两个小时呢。”

    不过,看没人来找宋致远谈话,应该是无效告状,先不说赵广德怎么样,就是他想管这事也管不了,研究所虽然设在603,可人家是省管单位,跟603是平级单位,宋致远和赵广德黄文也是同样级别的干部,谁也管不了谁。老太太这一招玩得倒是可以,可惜的是她不清楚儿子现在已经是个正处级干部了。

    萧若玲最近任务轻松,很闲,一闲嘴巴就招人恨,见她还在看前几天的化学卷子,“都跟你说了,不会考这套卷子上的,你多看看那本《轻工业与化学科学》应该能考满分。”

    安然看着那厚厚的足有七八厘米厚的大部头,整个人都不好了,那本书国内没有,还是萧若玲请同学帮忙从港城带来的,港台译本,安然看着繁体字和那些复杂的分子式,两眼一抹黑。

    萧若玲见她真“不听劝”,又扭着腰下楼消食去了,“你等着吧,考不上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安然知道她就是故意来秀优越感的,也冷哼一声,咬牙决定,这次的前一百名她还真进定了!

    晚上,直到熄灯睡觉宋致远也没回来,安然看看孩子,兄妹俩睡得喷香,只给客厅留了个灯,心道宋致远还真不是有意怼他妈的,他就是说话气死人罢了。

    倒是第二天早上包文篮先起,天还黑着呢,他大声嚷嚷:“妈你们昨晚谁忘关灯了?”

    安然就知道,宋致远一夜未归。

    一直到第二天晚上天快黑的时候,他才风尘仆仆到家,“怎么着,干啥去了?”

    “送她们回家。”原来,他昨晚没回来就是连夜劝那母女俩劝的,他只有一个要求,哪儿来回哪儿去,老四老五都等着孝顺她呢,来这里干啥?还说剩下那六百她们要是不想还就算了,他就当是抵扣七年养老钱,接下来七年他不会再给一分钱了。

    本来,宋致远只是脸色难看,但心没那么硬,只不过是好声好气劝她们而已,谁知道劝着劝着,宋清远居然说起猫猫的不是,说他把孩子放这种乡下地方养成一个野丫头,一点礼貌也不懂,还叫什么文野,干脆叫招娣算了,赶紧给招个弟弟来。

    宋致远的脸色已经黑成了锅底,她却还不知死活,继续说孩子跟那个女人姓是辱没宋家门风,老宋家世世代代没有出去上门的儿子,哪怕穷死饿死也不会让自家孩子跟外人姓,说到这儿宋致远直接打断她:“那是你们。”

    他当年为了给老四老五让位,没书读的时候,可没人替他说句话,要不是遇到导师,他这一辈子就算完了,她们凭什么说这种话。“我的猫猫是世上最好的孩子,你们要是好好的走,七年以后该给养老钱我会给,但要是还想说我孩子不好,以后的几十年我一分不会给。”

    说实在的,父母除了让他出生,真的没为他付出过什么。奶粉是佣人喂的,衣服是穿大哥二哥的,第一句话是佣人教的,书是捡别人用过的旧书,哪怕是结婚,他给他们去过信,希望他们能亲自来一趟石兰省,或者过年让他带着新婚妻子回去……他们都没有回复他。

    当初以为是他们没收到信,他又跑公社打电话,他们只是推说没时间,更别说别的妇女同志或多或少都收到点彩礼,他们家可是一分彩礼没给妻子,就像妻子说的,想让她孝顺他们,门儿都没有。

    后来回来接妻子那一次,他回到海城第一时间就跟父母说他当父亲了,有了一个很像妻子的女儿,还把火车上的画像拿给他们看,说这就是他的孩子……然而,他们很冷漠。

    宋致远的心,就是这么一次又一次,没了温度。但他是个内敛的人,哪怕妻子对老太太恨得牙痒痒,他这么多年也从未说过一句父母的不是,直到今天……他发现,他真的或许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

    反正,安然发现,自宋家人来了这么一趟后,宋致远话多了不少,每天回来都尽量陪他的猫猫说说话,写写作业,或者有时候父女俩都很忙,没时间说话,他就拿本书,坐在闺女旁边,陪她写作业。

    不过,小猫蛋是个能一心三用的孩子,她能一只手写作业,一只手在桌上胡乱画画,嘴巴里还能嘚吧嘚吧学校里发生的事儿,无非就是哪个同学成绩进步了,老师夸奖。哪个同学上课被人捉弄了,哪个同学上体育课跑太快鞋子掉了,以及她同桌是谁,前后左右坐着谁,甚至各个老师的情况,班委的名字……

    反正,无论她说啥,爸爸都是“嗯嗯”有声。

    ***

    对于学渣来说,最容易出现的问题是,看着一张试卷不是啥也不认识,而是啥都有点印象,又都记不清到底该选啥,安然的几门理科就是这种感觉,文科倒是自我感觉不错,每一科的平均分应该在九十分以上,毕竟当年的学霸也不是吹的。

    考试结束,走出考场,一家子都极其默契的,一句也不问跟考试有关的事,她偶尔想要提一句,大家都搪塞“等成绩就是”,怕的就是她心情不好,家里就没好吃的。

    终于,在全家人战战兢兢的等待中,十一月的最后一天笔试成绩出来了——安然以极其明显的文科优势力挽狂澜,抢救了理科成绩,总分排进了第90名,不算特别差,但也跟“好”不沾边。

    “进面试了,不愧是我妈。”包文篮骑着自行车去看成绩回来,绘声绘色说着现场的热闹和隆重,谁也没想到这场小小的考试居然有八百多人参加,很多都是在职工人、干部、军人和学生,都是有一定文化基础的。

    这场足以改变一个时代命运的考试,来得是如此之突然。如果不是太突然,知道消息的人有限的话,说不定真像安然一开始预料的得两三千人报名呢。

    “通告上还说了,元旦节后面试,时间是……”包文篮翻出自己带出去的小本子,为了避免错过重要信息,他把通告誊抄了一份,“妈你自己看。”

    面试时间是元旦节后第二天,到时候去现场抽签确定面试顺序,而每一个人的限定时间是十分钟。一百人进面,真正能去试岗的有十二人,概率其实挺低,毕竟能进面的都是文化基础不错的,包文篮替他妈手心冒汗。“妈你还能行不?要不行咱们就随便上个班吧,我马上初中毕业就能去当兵了,到时候津贴全给你,我跟姨父一起养你和妹。”

    安然对面试本来不紧张,这一下是彻底笑了,给他肩膀上拍了两把,“边儿去,谁允许你只上初中就去当兵的?”还十七岁都没满呢。

    “黄爷爷啊,他说我要想去的话他有办法。”

    “不行,你要好好考个高中,然后参加高考,考军校。”

    “可我文化课不行。”他苦恼的挠了挠头。

    “那就补呗,你理科不错,就好好补补文科。”怕他知难而退,安然眸光一动,“我想起来了,昨晚给你贺阿姨打电话,她说他们家星月的目标已经定了,就要考阳一中,以后还要考军校,但你吧,估计考不上她的学校,这可……”

    “妈妈我该咋补文科呢?”包文篮二话不说就去翻箱倒柜找他这几年的语文课本。

    安然简直哭笑不得,那啥友谊的力量这么强大的吗?“哎呀你那些课本没用,文科主要是对文字和语言的熟练与领悟,光吃透课本只是照本宣科,不行不行。”

    “等着吧,明儿给你买几本书回来,提升一下你的文科素养。”

    包文篮脸一苦,看大部头吗?那还不如杀了他!

    第二天,安然又骑着自行车出门了,不过不是去市里,而是往西边走,骑了半个小时,终于看见一片宽阔的黄土地,足足有一万多平方米,四周的树木已经被砍伐一空,路面整平,周边还专门压出一条能容两辆大货车同时同行的大路,能直接连接到国道上,一头是阳城市,一头是书城。

    这,就是要作为改革试点纺织厂的厂址了。

    安然骑着车,也顾不上大太阳,慢悠悠的绕着场地转了一圈,拿着小本子把各个方位有什么特点,方向、阳光如何,周边有无建筑物,视野所及之内有些什么记录得一清二楚,怕有遗漏的地方,又绕了一圈。

    走走记记,四个小时她居然绕了三圈,晒得脸都快冒油了,这才顺着新压出来的土路往市区去,上新华书店买书。

    ***

    包文篮抱着一摞小说惊呆了,“妈你给我买《艳阳天》?还有《西沙儿女》?不是,居然还有《红楼梦》和《三国演义》?今儿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幸福它来得太突然了!

    这个时候,最受年轻人欢迎的“三红一创,山青保林”大多还没成型,所以在学生群体中,最受欢迎的还是妈妈买这几套,看书店销量就知道,因为有些还写到了爱情,私底下被人称为“黄色小说”的玩意儿,他妈居然就大咧咧买回来了?

    这是他十三岁半的包文篮,不花钱就能看到的吗?

    安然才不会说,本来想买《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结果没找到,又看中一本人民文艺出版社刚出版的中文译版《在人间》,她忽然想起高尔基不是有三部曲吗,另外两部不知道有没有,干脆全买齐算了,结果忙着找书,等她回来的时候发现,被人买走了。

    真是遗憾啊,所幸书店里卖得比较好的《艳阳天》和《西沙儿女》她也没看过,买来刚好母子俩一起换着看。

    以后再留给小野看,花一份钱买三个人的快乐,多划算呐!

    包文篮抱着书,幸福得嗷嗷叫,“妈妈你太棒了,太懂你儿子了!”

    安然白他一眼,伸手揪住后脖子的衣服,“等等,别忙着跑,我话还没说完呢。”

    “要说啥你说吧,我听着呢。”他已经用嘴叼起头上那本《红楼梦》,这就准备躲房间里去了。他都听同学说了,贾宝玉梦游幻境初试云雨情可刺激呐。

    “要看可以,但必须是每天作业写完之后,绝对不能耽误正经课程,也不能带去学校里偷偷上课看,能做到吗?”

    “能。”反正他写作业可快可慢,速度是能自己控制的,大不了就快一点咯?

    “还有,每天看完以后需要写一篇总结,观后感,或者摘抄一点好词好句,不拘泥于形式,只要你想写就写,哪怕只是几个字的注音和释义,也没字数要求,能做到吗?”

    包文篮一听格式和字数都没要求,那肯定妥妥的,没问题啊!世界上还有这么好“看”的书吗?“好嘞妈你等着,今晚我就给你交一篇心得。”

    小野眼巴巴看着,“妈妈我有书看吗?”

    安然这才想起来,只顾着给儿子买,忘记闺女了,“有,但妈妈忙着忘记了,下个礼拜休息天,妈妈送你去上课,上完咱们一起挑怎么样?”

    小姑娘噘着的嘴巴这才翘起来。

    不过,安然这一趟也并非收获满满,还是有遗憾的:“宋致远你说这看中的东西是不是得立马第一时间下手啊?”

    宋致远刚洗澡出来,不明所以,以为她是说妇女同志的东西,“哦,想买就买。”

    不必要再像以前一样节衣缩食委屈自己了,同在一起共事,他发现小艾和小萧结婚后变化都挺大,变得爱打扮了,就连萧若玲石万磊来看她们那天她都会化个妆。

    可他的妻子,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打扮过了,很多年前买的那只口红都过期了还舍不得扔,时不时得拿出来涂一点点。

    明明他妻子是这世上最漂亮的女同志,不该如此浪费青春年华。

    “哎呀你想啥呢,我说的是上次在市区自由市场后门看见一栋房子,还挺不错的,虽然是凶宅但价格便宜,你猜多少钱?才四百块!四百块买栋大房子啊!我当时就犹豫了一下,想着过段时间再看看,结果今儿去人就卖掉了,搞不好我损失好几个亿了都……”那可是后世书城最繁华的地段,商圈啊!

    真是悔恨得肠子都青了。安然真没想到,这世上居然还有人跟她一样“慧眼识珠”,她当时倒是问了一下邻居大妈们,她们也只说是个年轻小媳妇,具体叫啥名也不知道,当然安然也不会这么细致的打听,毕竟卖了就是卖了,无论是谁买走的,肯定都是有用处的,不可能再转手卖给她。

    安然郁闷的是,过了这茬,要想再遇到个合适的投资,可就难了。因为这个年代卖房子的不多,谁家都只有那么一套,卖了就没地方住了,当年安雅能在阳城市悄无声息买下那么多套房子,安然还是佩服她的。

    不过,话说回来,好几年没听过安雅的消息了,也不知道在里头表现怎么样,大华倒是听银花说过,表现很好,满五年就要给他减刑了,半年一年的减,说不定这辈子能有机会出来呢?

    这几年牢狱生活也改变了他,让他终于知道父母的不容易,给他送钱他都不要了,每次都说里头能吃饱,大家都喜欢带他干活。

    毕竟,这么年轻的投机倒把犯,狱友们估计都想跟他取取经呢。里头也有报纸和广播,能知道改革开放的消息,农民都包产到户了不是?大锅饭说吃不上就吃不上,以后的社会变化谁能说得准呢?

    “你想什么?”宋致远有点好奇地问,“刚才我问你,准备好面试的报告方向了吗?”

    安然摇头,“今天刚去看过厂址,我要捋一捋。”

    ***

    有了笔记,接下来几天安然又往外跑,把书城市大大小小所有的纺织厂转了个遍,当然是带着603厂的介绍信,也不需要写明去干啥,只要写着“恳请贵单位予以接待、配合”就行,她拿着“令箭”,自然有人出来接待。

    于是,她还真把每个厂的生产情况摸了个大概,当然涉及核心技术和生产数据的肯定不会说,但全市纺织行业发展的全况她是有了了解的。

    目前书城市一共五个国营纺织厂,分别是书城第一纺织厂、第二纺织厂、益民纺织厂、东方红纺织厂、红星纺织厂。

    规模最大的不是排名最靠前的一纺,而是东方红纺织厂;规模最小的是益民纺织厂,其实它是益民食品厂下头的一个分厂而已。

    而最受老百姓欢迎的则是红星纺织厂。这厂子说起来跟安然这个曾经的红星县人也有点关系,因为这曾经是红星县政府在书城市的一个办事处,最开始是卖一点红星县特产,譬如药材土产品啊,棉花啊,棉衣棉裤棉鞋之类的。

    红星县的棉花那是全省有名的好,又白又蓬而软,无论做成啥在同类产品里都是非常有竞争力的。

    正巧驻这边办事处的主任就突发奇想,既然红星县的棉花类产品在省城受欢迎,而两地之间又有点距离,老百姓要去一趟也不容易,光班车票也不便宜啊,为啥不干脆就在这边建一个棉织厂呢?现成的只要把红星县纺织厂分一半过来,成立一个分厂不就行了?再加上红星县产的棉花都优先供应本县企业,成本就要比别的厂低一些,定价自然也低一点,对于消费者来说这不就是优势了吗?

    所以,这个小厂子虽然小,虽然是地州小县城来的,但很受欢迎,只是碍于生产规模上不去,产量跟不上,所以销量也不突出。

    当然,至于销量这种保密问题,任何一个厂也不会跟她说,她是找胡文静了解的。胡文静在百货门市部,她哥哥又在商业局,想要打听一点也不是难事,只要不是拿去做违法犯罪的事儿,这也不犯法。

    有了这么多数据的支撑,安然依然觉着不够,她必须再了解多一点,就是每个厂的竞争优势,毕竟这些以后都是她工作单位的竞争对手,知己知彼嘛。

    一纺主要是棉布和棉纱布的精炼、漂白,比较传统,跟阳三棉差不多,无功无过,是现在很多大型国企的样子。

    二纺主要是配合一纺,做一纺产品的进一步深加工、精加工,譬如轧光、起绒、染色和印花,尤其是条绒和碎花,是这个年代非常受欢迎的产品,就连安然自己家也买了不少。

    东方红,业务种类非常之多,效益好,厂子规模大,像棉布、涤纶、锦纶、腈纶这几种偏化工纤维类的布料都是他们的主产品,当然,更有一种家喻户晓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产品就是——的确良!所以要说挣钱,这才是书城市纺织界的扛把子,光厂房规模就有三万多平,工人两千多人,这还只是厂房规模,而不是占地面积,正在筹备中的新厂拢共所有用地加起来还没人厂房的三分之一,这就是差距。

    红星自不必说,优势很明显。

    而益民嘛,产品种类更加单一了,主攻棉线和混纺线,而且规模不大,就只是刚刚够维持本地妇女同志针线用量的程度。

    安然光笔记就做了足足两本,更何况还有各种优劣分析,产能估计,生产规模、厂址从空间、时间、环境、民众喜爱度、价格等各个维度的对比,又做了两天。

    孩子们每天回来看妈妈这么认真,连带着自己也更认真。等安然理出成稿思路的时候,十二月已到下旬,正是整个书城最冷的时候。

    第94章 三更合一

    1980年1月3号, 星期四,天气阴。

    经过一个月的准备,安然终于等到面试的机会, 一大早天还没亮她就激动得自个儿醒来了, 昨晚一直激动到一点多才睡着, 现在又早早的醒来,虽然睡眠时间不足五个小时, 可她精神特别亢奋。

    作为总是家里第一个起床的人,宋致远眠浅,再被妻子一双火辣辣的眼睛盯着,居然难得的开了个玩笑:“我的妻子, 需要你的丈夫吗?”

    安然踹他一脚, “滚!”

    两个人笑嘻嘻的起床, 洗漱好分工协作,一个叫孩子起床, 一个做早饭。

    自从附近村子里有人养奶牛后, 安然就养成订牛奶的习惯, 每天订五斤,四个人正好够喝。

    五斤的量其实挺吓人的, 一般人喝一杯就够了,可小野喜欢这种奶兮兮的东西,自从听说喝牛奶补钙能促进身高发育后, 她巴不得把牛奶当水喝, 拦都拦不住。

    一天至少两顿,早餐一大杯,晚上睡前半大杯,有时中午回来也要来一杯, 安然不多买点还供不上呢。

    因为她买得多了,天冷也懒得跑,村民就直接送货上门,正巧被萧若玲李小艾看见,也都说要买,她们条件好,不仅孩子喝,大人也能喝。

    再加前院的彭晓丽和兰花嫂家,约上另外几个条件好的有孩子的,都买。

    反正一斤也就两角钱,还没孩子们的汽水贵呢!

    汽水喝了不长个,但牛奶就不一样啊,哪个当妈的不想把钱花在刀刃上呢?

    有了牛奶,早餐就更简单了,煮几个草鸡蛋,或者鸭蛋鹅蛋,红薯放烤箱里一会儿,热一下牛奶,宋致远做得轻车驾熟。

    安然叫起俩孩子,穿衣服找鞋子袜子,找书包,漱牙洗脸,好一个兵荒马乱。刚收拾好家里就飘出一股香甜的红薯味儿。

    吃好出门的时候,天还黑着。

    把孩子送到学校,宋致远去了所里,安然把吉普车开回来,这才有时间洗头洗澡换衣服。虽然宋致远说不用她送,但她一个人在家里睡又睡不着,还不如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脑子清醒,稿子忽然就自个儿能在脑海里动起来一般。

    对于稿子,安然是一个礼拜前彻底完稿,用这一个礼拜背的。限时十分钟的稿子,其实也就是三四千字,前提还是得语速快一点。

    要让小野背一篇三四千字的演讲稿其实估计也就半天,可老母亲安然不行啊,没天才的命就要比天才勤奋努力才行。一个星期翻来覆去滚瓜烂熟,现在已经能达到倒背如流的程度了,安然一面换上很多年前做的米白色的套裙,里头穿上肉色的连袜裤,再配上杏色粗跟鞋,把头发盘至头顶,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再画个淡妆,整个人就收拾妥了。

    她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确保裙子不显臃肿,又试了几次坐下起立,确保里头的线衣线裤不会露出来,这才满意的提上小皮包,出发……当然,注意养生的安然女士,肯定得穿个军大衣,保温杯装一壶热开水才行。

    下楼的时候遇到兰花嫂和彭晓丽,“哎哟小安这是要去哪儿?光着腿可别冻坏啊。”

    安然提了提“光腿神器”,“不冷,这是连袜裤,里头还有线裤呢。”

    主要是人瘦,腿型好看,多穿两层也不显臃肿。大家都被这神奇的连袜裤惊呆了,凑过来问哪儿买的,她们也去买两条,这也太洋气了吧?简直跟电影里的日本女人一样。

    安然本来是笑着的,一听像那啥也是哭笑不得,大清早的咋不说她像旧社会的上海滩千金呢?她宁愿像“资本家”也不要像鬼子。

    没办法,后人无法代祖先原谅,她也忘不了那满船的有矿石和海子底的铀矿坑,上辈子这些东西可是全便宜了他们,想想就心痛。

    ***

    到达指定地点——石兰省工业厅后,安然发现自己来得可真够晚的,整个大礼堂已经坐满了黑压压的人头,虽说进面的只有一百人,可安然看那人满为患的程度,怕不止二百人。

    可惜这个会堂没有后门,只有一个前门,安然不得不在众人或打量或惊艳或鄙夷的眼光中,施施然走到中后排,找到一个比较好进出的空位坐下,众人的眼光可真是如芒在背啊。

    高书记嘴里的“年轻人”,基本都是三十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而且很明显男性占了百分之八十,安然算是少有的几个入围女同志之一,再加上她脱了军大衣,一身浅白色,身形婀娜,脸又漂亮,还是漂亮里偏明艳那种类型,就这么踩着高跟鞋进来,众人不侧目才怪!

    “同志你好,你哪个单位的?”刚坐下,身旁就有人主动打招呼了。

    安然顺着声音看过去,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同志,看穿着是干部装,“我目前还没单位,你呢?”

    男人抚了抚干部装的兜,神色放松下来,“哦,那你还是在校大学生吧,我就这么跟你说吧,来咱们这场竞聘的很多都是干部,你们学生啊,希望不大。”况且还是穿成这样的学生,不是好学生。

    安然只是笑笑,心说老娘也是有整整七年工龄的人了,再说了就是学生又怎么着?有的优秀的学生比你工作十年的还能干还厉害。但她懒得解释,跟无关紧要的人真没必要浪费时间。

    她不说话,男人却掏出几张不知道是复习资料还是演讲稿或者啥的东西看起来,安然不经意看了一眼啥也看不清,那字迹可真是太潦草了,比医院大夫开的处方还潦草。

    谁知就是这么不经意看了一眼,那男人居然十分鸡贼的,迅速把资料往右边挪了挪,挪到他自个儿眼睛都要斜着看的时候,他还觉着不够安全,又侧过身子,把后背留给安然,完完全全将他的“宝贝”罩起来。

    安然:“……”有点像某些学霸啊。

    她笑笑,就静静地坐着,把自己的稿子又在心里过了一遍,主要是看看还有没有遗漏的点,时间太短,想要出彩必须有特色,伟光正的台词就不用背太多,但也不能不背,她的稿子是改过二三十版的,尽量把不必要的句子都删了,重点放在自己的特色上,争取让主考官们能记住她。

    正想着,忽然从身后传来一声“你好”,安然也没注意,谁知那声音又叫了两遍,安然回头,那是一个三十二三的年轻男人,很斯文很秀气,看着还有点面善,不知道在哪儿见过。

    男人眼睛一亮,“我就说应该没认错,我见过你。”

    因为态度还不错,长相也没刚才的油腻,安然就接话道:“我也正想说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呢同志。”

    “我是孔南风啊,你是不是阳城来的?”

    安然一愣,孔南风,这名字还真是听过的,可她真想不起在哪儿听过,“是的,我叫安然,你也是阳城市来的吗?”

    孔南风的笑容就跟他本人一样让人如沐春风,是一个很有修养的人,“我想起来了安然同志,1972年春节那个雪夜……”

    见安然陷入回忆,他干脆说:“我以前在红星县的时候去过你们家,就是红星海子背后那个村,叫啥来着……你的文章被副主席表扬过,文章标题我还记得呢,是不是叫……”

    安然一拍巴掌,想起来了!这就是当年冒雪去给她送奖励信的孔乡长,就是让她大为震动的基层干部,后来宋致远回来派姚刚去接她的时候也是他陪同着的,也不知道他在哪儿高就,不知道怎么称呼。

    幸好孔南风是个很善解人意的人,笑着说:“六年前你们去你丈夫那儿后没多久我就调书城来了,现在商业局,你在哪儿高就?”

    “啥高就啊,在家当家庭主妇快半年了,我丈夫调到书城来我就一直没上班了。”

    当时安然就对他挺有好感的,此时一看居然还是来竞争同一个岗位的,倒是很开心,说明高书记的策略走对了,招来不少真正的优秀人才啊,这样竞争才有意思不是吗?

    跟一群油腻的鸡贼男,没什么好竞争的。

    这几年不仅安然自己有了长进,孔南风进步也很大,现在书城市商业局已经是一名副处长了,“我看见省里出的通知就想着来试试。”

    虽然话说得很温和,但安然觉着他本人的工作能力应该是很在线的,甚至是雷厉风行的。作为非常有力的竞争对手,双方都默契的不询问对方笔试成绩怎么样,这次准备的主题是什么,准备得怎么样。

    一会儿,就有劳动厅的人上台来,按照考号念名字,每念到十个去门外抽签,安然运气好,不在前头但也不靠后,抽到了第35号。

    抽签结束后,就是十个一组进另外一间会议室备考,当然,考官所在又是另外一间会议室,肯定不会在大礼堂里的,这可是省委组织的非常正式的场合,又不是真正的演讲比赛越热闹越好。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陆陆续续有考生被念到姓名考号出去,陆陆续续又有人进来。有的是掐着点十分钟出来的,有的则是苦着脸两三分钟就出来了,出来有的直接回家,有的则是进大礼堂来溜达一圈。

    而每进来一个,所有考生的沸腾着上去问考得怎么样,考了啥,考官说了啥,仿佛从考生的神色和只言片语里能推断出点什么来给自己增加一分两分似的。孔南风是第67号,没叫到名字的时候两个人也不说话,不像其他考生一样四处打听,就静静地坐着过自己的思路。

    其实想打听是听不出个啥来,因为考生们都是一样的反应,又不是有具体的题目,所有人都是同一个题目——谈一谈对未来纺织厂的设想规划。

    唯一一道题,没有标准答案,任何人说的都是答案,只是看你的设想能不能打动考官,得到考官的认同罢了。

    但一共十二名考官呢,有男有女,还有两个秘书负责记录考生说的话,十二名考官每人满分十分,最后会去掉一个最低分一个最高分,最低分没有规定,万一答不好被打零分也有可能,而且众口难调,想要让一个两个赞同自己不难,可十二个……这可太难了!

    安然要说不紧张是假的,但她知道紧张没有任何作用,所以干脆也就不去管别人考得怎么样了,一遍又一遍在心底过自己的稿子。可人在这种环境下是很难专心的,她脑海里忽然出现小猫猫的身影。

    小丫头最近好像跟身高杠上了,就是想长高,疯狂的想长高,吃根青菜要问:“妈妈青菜会让我长高高吗?”

    听她爸爸说胡萝卜吃了能长高,以前不爱吃胡萝卜的人,现在一天不吃就想念,看见饭菜上桌总得问“妈妈我的胡萝卜呢”,以至于包文篮给她取了个外号——安小兔。

    她还喜欢得很呢,整天就是“本小兔”自称,就那样幼稚的样子,哪里像五年级的学生哟?难怪班主任对她评价是“天真浪漫”,她成绩是上去了,可心智还停留在七八岁的样子。

    安然很有成就感,她觉着是自己和宋致远对她保护得好,她才能保持幼童的天真,毕竟要是像明朝一样超越年龄的成熟懂事,那做爸爸妈妈的也不好受啊。他们夫妻现在有一个共识——那就是要让女鹅快乐幸福的长大,任何人也别想伤害她,如果被伤害,他们会拼命的!

    其实每一年的生日,安然看着眼前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就会想起上一辈子的她,那个小女孩在山里人家,在一个不把女孩子当人看的家庭里,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她每一年的生日在干什么呢?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亲人环绕,闭着眼睛幸福的许愿,不会有蛋糕,不会满怀期待的从一睁眼就在转圈圈,不会一个个拆开大家送她的礼物……现在越幸福,安然那一天的心就越痛。

    所以,安然为什么会走上跟上辈子完全不一样的道路呢?这个问题宋致远曾经问过,但安然没有回答。

    一开始,她只是想给闺女买奶粉,后来就是想保护她,自己站得越高越能好好保护好她。虽然上辈子她也曾是风光一时的女企业家,也曾腰缠万贯,可只有被刘美芬和宋虹晓联手对付的时候才知道,光有钱是不行的,她还要有点别的才行。

    敌人,永远比自己想象的阴险狡诈。

    现在,她不仅是为了那点可以保护闺女的“权”了,她发现自己站得越高,宋致远科研的阻力越小,国家发展越快……虽然她也不敢脸大的认为是自己推动了历史进程,但抓出的间谍、找到的铀矿、找回来的小石榴、步步高升的石万磊,石万磊破获的案子越来越多……这些都是上辈子没有发生的事。

    而正是这些一件又一件的小事,一点一点改变这个世界,这种不经意间改变环境改变他人命运,变得更好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不是吗?这种自己为国家强大添砖加瓦的满足感,是挣多少钱都无法获得的。

    终于,在她越想越激动的时候,终于轮到他们这个小组了,安然起身,按顺序昂首挺胸走到小会议室,静静地等着,前头的选手都很快,因为要求必须是脱稿,在十二位专家面前,很少有人真能坚持十分钟,一般都是六七分钟就结束了。

    很快,安然来到小会议室外候场,“下一号,35号,安然。”

    这时候的考试还没后世那么严格的讲究“双盲”,不需要考生辨认认识的或者直系三代内的排除考官,考生的名字也不需要保密……安然进去之前居然脑海里还冒出这样的想法。

    视线下意识一扫,12名考官里3女9男,秘书一男一女,里头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

    安然脑海里再次出现小猫猫的脸,猫猫,妈妈今天要拼了!

    这么一想,那股紧张就没了,也不需要深呼吸,她深深地鞠了一躬,“35号考生安然报道。”

    最中间的考官是一个六七十岁的头发胡子花白的男同志,“安然同志,请你说一下未来对纺织厂的设想规划,限时十分钟。”于是秘书开始计时。

    没有任何草稿纸,没有思考时间,甚至连坐的板凳都没有,十四双眼睛就严肃的看着她。

    安然的规划是什么呢?那就是打造一个具有国际竞争力的纺织王国!

    她偶尔听过一耳朵,其他考生说的都是什么四个现代化之类的,虽然很符合现在的时代要求,但谁也不会想到四个现代化会那么快实现,不会想到现在想都不敢想的全民小康也会在他们这一代人在世的时候就实现,更不敢想象十年前提出的“超英赶美”这种跃进口号会真的有实现的一天。

    安然还记得,她做阿飘的时候旁听过一个很普通的,名不见经传的高中政治老师在上政治课的时候红着眼睛说:我教龄四十年,马上就退休了,对我们国家的定位,我记得刚参加工作的时候说的是咱们国家是广大亚非拉第三世界国家中一员。到咱们实行了改革开放堪堪挤上时代列车,到后来我们成为世界第六大经济体,一届又一届学生走了,去到城市,去到农村,当上工人、医生、农民、教师,不知不觉,教科书里的定位变了,咱们变成了第四大经济体,到今年咱们又变了,变成全球第二大经济体。

    说着,那位头发花白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高中教师,摘下眼镜擦眼泪。

    这种心情,这种成就感和自豪,不是身处这个时代变革中的人是体会不了的。安然作为阿飘就很遗憾,为什么自己要死那么早?但凡是能多活二十几年,这样的盛景她就能亲身体会。

    所以,她重活一世的目标就是走向国际,走向国际化。

    自己国内优秀不算,她得让世界也承认华国人的优秀。

    华国人,天生就该是世界上最聪明最吃苦耐劳,最优秀的民族,没有之一。

    果然,话一出口,原本已经疲劳的考官所有人都坐直了身子,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她。或许,有的人会觉着,这个考生可真敢信口开河,真敢说大话啊,是不是看着南方直辖市开始打开国门,她也就跟着不知天高地厚了。

    无论别人的眼神是什么样的,安然全都视而不见,她要做的就是分析当前国际形势,尤其是轻工纺织业这一块,目前国内还处于缺衣少穿的时代,人口不断增长甚至有的省份已经开始实行计划生育,一般家庭只允许生一个孩子了,可国外呢?除了第三世界国家,其他国家地区的人已经不用为穿衣服发愁了。

    “他们不仅穿得暖,还穿得好,穿得漂亮。不知道在坐的各位考官是否知道,欧美国家现在流行嬉皮士、朋克风和波西米亚。这些是什么呢?就是牛仔布、绒面革、明亮的印花图案和喇叭裤,就是金属材质、亮片、高腰裤和霓虹色,就是钩针、花边和丰富的佩斯利印花,这就是国外流行的。可咱们国内流行的是什么呢?的确良。”

    她话音方落,果然台下的考官群忽然就“骚动”起来,有个女考官正跟周围的人小声的说着什么,神色难掩激动。

    安然一开始进门的时候就主意到她了,这是一个非常“特立独行”的女性,年纪不大,也就三十出头,可是她的穿着打扮真的很独特——一身姜黄色的条绒短袖短裙,黑色的齐膝长筒靴,还是尖头细跟的,头发也是一个高高的扎在头顶的马尾,额头上还有一根玫红色的镶着亮片和水钻的发带,耳环是很大的宝蓝色的大圈圈。

    虽然现在老百姓的服饰已经丰富多彩了很多,年轻男女都跟着电影打扮起来了,可这样的“时髦精”却还是首见。

    然而,更出人意料的是,她“出格”的打扮,却坐在主考官,也就是一开始说话的老者的身边,而且老者对她还颇为尊重,这说明她地位不一般。

    果然,其他考官虽然也被安然这一堆从未听过的名词吓到了,但都没人破例提问,毕竟这可是正经考试,前面34个都是考生说(背),大家听就完事儿了。

    轮到安然这儿,她的话实在是太让人意外了,那个女考官直接打断她的话:“不好意思,请暂停一下,我们有个问题想问一下,你的这些信息是从哪儿来的?”

    安然肯定不会说是自己亲身经历过这场服装时尚的变革,只能说是广播报纸上学来的,以及在海城的服装时尚杂志上看到的。

    毕竟,现在的海城已经拥有了全国第一家时尚杂志社,一开始主推的是港台一带的潮流风尚,最近几个月,因为渐渐有外国人来到咱们国家,还开始有了涉外婚姻,时尚就开始往欧美那边靠了,想要获得这方面信息也不难。

    考官点点头,“那你能跟我们说一下,你对这些风格的看法吗?”

    其他考官侧目,这算什么,不是说考试途中不能打岔,只由着考生说吗?

    安然把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从容道:“这些都是西方国家的审美,我没有任何主观色彩,因为我也没亲身体会过,没有体会过的事我的原则是不妄加评论。但是,如果单从种类和选择的广泛度来说,不考虑其它因素的话,咱们目前跟西方国家的差距还很大,非常大。”

    女考官有点失望,但其他考官倒是点头了,这才是一个领导者、决策者该有的态度,倒是跟她的年龄不相符。

    “好了,我没问题了,你继续吧。”

    于是,安然又继续接着自己的思路来,分析完当前形势,那就要说到咱们国家,尤其是石兰省发展纺织业的优劣,她的样本主要还是目前书城市境内的五大纺织厂,每一个厂的优劣她说得头头是道,就连女考官也频频点头。毕竟,前面的考生说的都是自己要怎么做怎么野心勃勃大刀阔斧,可却没有一个人说到别人已经在怎么做。

    别人已经在做的事,安然还真不想重复,而且从社会分工的角度来说,她觉得自己应该做的是更好更新颖的事。“我想做的就是一个集棉花纺织、印染、裁剪、打版、服装制作、服装展示、服装出口于一体的纺织企业。”

    这下,台下又“嗡嗡”起来,大家交头接耳,有的点头,有的摇头,不知道在说什么,两个秘书对视一眼,这记录可咋记啊?前面34个都没出现的情景这一个考生上就全出现了,只能写个“现场反响热烈”呗?

    这一次,主考官忍不住先问了:“安然同志,据我所知这些信息是每一个厂的商业机密,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问出了所有人的疑问,所有人全看着她。

    这年代对间谍的警惕度不用说,安然就是最清楚的,这个问题要是回答不好,会给自己惹一身腥的。

    只见安然挺直腰背,不卑不亢的,把自己怎么获取信息,怎么分析信息,以及做了哪些工作,留下哪些工作痕迹都说了。因为她不说实话的话这个坎就过不去,接下来的设想也就没意义了。

    而且就算她能用其它谎言暂时覆盖,可她现在每说的一句话,一个字,都是有人记录的,到时候这份记录还得交给各种纪律组织部门查验,只要有一个谎言被识破,她的全盘就会受牵连。

    她不是安雅,她敬畏这个年代,佩服这个年代每一位劳动者,他们的智商不是安雅想象中的低。只是为了不必要的麻烦,隐去了胡文静帮忙的关节。

    果然,她的方法其实也不算涉及窃取商业机密,关键性数据都是她通过自己的观察和总结推理出来的,虽然并不一定精准,反倒是这份细致和推理,让在坐的所有人都不得不竖起大拇指!国家要的干部,不就是这种有想法,肯沉得下心来钻研、肯干的干部吗?

    如果每一个领导在做任何一项决策之前都能有这份实事求是的精神,有这份毅力,而不是一拍脑袋就想出个主意来,那这个国家,这个民族会没有希望吗?

    在这一刻,所有人对安然的看法都有了积极的改观,这个女同志别看年轻,其实是做过很多调查的。

    看出来大家的满意,安然觉着,自己好像,应该,大概率是有点稳了。接下来也就更轻松了,主要就是详细展开刚才的话题,何为一个“棉花纺织、印染、裁剪、打版、服装制作、服装展示、服装出口”的企业,每一个点都有理有据,有设想,有现状分析,有计划,尽量保证自己言之有物,不要假大空。

    当然,语速要控制好,既能让大家都听清听懂,还要保证尽量在剩下的不足五分钟的时间里疯狂输出,一定要输出完,不留遗憾。

    剩下的,成或者不成,那就不是她考虑的了。

    走出考场,安然整个人轻松无比,恨不得对着青山大吼三声……可惜,这里没有青山,只有钢筋水泥的建筑。

    自从搬来后,安然从来没有像此刻一般想念603那个小家,那个幸福的窝窝。

    于是,上礼堂拿上自己的军大衣,跟孔南风打声招呼,安然就准备回家了。剩下的考生还有三分之二,照她前面的速度,中午估计不休息了,考官简单的吃个工作餐就要继续,晚上估计还得加会儿班,安然听庆幸自己排在第35号的,真是天时地利人和的顺序啊。

    谁知刚出门,就看见瑟瑟寒风里的三尊“石头”。

    “妈妈!我妈妈出来啦!”安文野小炮弹一样跑上来,紧紧抱住她的腰,“妈妈你考完了吗?”

    不等安然说话,她就自言自语:“我妈妈肯定考第一名,我妈妈超棒!世界第一宇宙无敌棒!”

    安然被她这波彩虹屁吹得开心极了,恰好自我感觉也确实不错,“好,妈妈信你一回。”

    包文篮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腿一抖一抖的,也跟着傻乐。

    宋致远轻轻牵了牵嘴角,“那就好,走吧,不是要下馆子吗?”

    安然这才想起来前几天孩子们食堂吃腻了,她答应说等自己面试结束就去下馆子吃一顿羊肉汤锅,“走,我知道有一家特好吃。”

    不需要有多好的门面,羊肉汤锅这种东西,只需要味道好,汤好就够了,安然以前每次经过黑市的时候总会看见有人走进后门一条小胡同,后来打听才知道原来是那里开了一家羊肉汤锅,专卖羊肉。

    “下午不是还有课吗,你们啥时候出来的?”

    “哥哥说要来给妈妈加油,我就跟老师请假了。”小野咬着一串冰糖葫芦,吃得嘴巴红通通的,这小姑娘的唇色天生就是特别鲜艳特别漂亮。

    安然也不忍心责备他们,毕竟这段时间她一天不考过全家人都跟着提着心,现在已经是期末了,没两天就要期末考,偶尔请半天假也没事,耽误不了啥。

    一家子走到胡同口,果然看见一口源源不断往外冒白气的大铁锅,炉子里烧着的蜂窝煤红通通的,让人老远就闻见羊肉香和热气,未吃身先暖。

    冬天吃羊肉汤锅有多爽呢?安然直接要了四斤羊肉并一斤羊杂,大师傅拿着一把小尖刀,一声“好嘞”就刷刷刷的切薄片。羊肉已经煮熟了,而且是很软烂的程度,切不了太薄,但一两毫米的厚度,入嘴最是爽而不腻,俩孩子还从没见过那么快的刀法,站人玻璃床前看呢,嘴巴里“哇哦”叫个不停。

    羊肉切好,锅底垫上一层厚厚的土豆、粉条、白菜,铺上羊肉,加上满满两大铁瓢奶白色的羊汤,端到小炉子上慢慢煮上。

    每一桌都配有一个小炉子,里头放俩小小的煤球,火不旺,但特别暖和,一家四口像店里的其他人一样围坐桌前,一面烤火,一面看着羊汤锅,刚煮得“噗嗤噗嗤”两声,包文篮就迫不及待伸出了筷子,小野有样学样。

    反正先吃肉,肉是熟的。

    大块吃羊肉,大口喝羊汤,孩子们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哪怕是班级里发生的一件非常无关紧要的小事,也够他们叽叽喳喳讨论半天。两个大人就只管吃就行,偶尔孩子们问到,就适当的发表两句看法,不问就说大人的事,毕竟安然也关心宋致远的事,他们到底在干啥。

    去京市那是紧急临时任务,不便说也就罢了,现在正在研究的安然实在是好奇,“你们不会是在研究第三代那啥吧?”

    宋致远已经不意外她会知道了,点点头。

    安然心头大骇,按他的神情推测,效果应该是非常不错的,要知道上辈子的三代轻型战机是很多很多年后才研发出来的,而且那时候的战机有个特点,就是发动机其实还是国外的技术,这在一定程度上也是被人卡脖子的。

    “等着吧,咱们会有自己的发动机,不远的将来。”虽然身边几桌都没人坐,但宋致远还是把声音压在喉咙里,坐他身边的安然都要低着头才能听见。

    接下来,两个人都默契的不再谈这个事,倒是宋致远吃了一会儿,给闺女擦擦小嘴巴,忽然又说:“对了,过不久我可能要出差一趟。”

    孩子们听不见,安然也不以为然,头也不抬的问又是京市还是又是海城,他出差只会去这两个地方。

    谁知宋致远却神秘兮兮说:“出国。”

    第95章 三更合一

    “去哪儿?”安然大惊, 一般科研人才公费出国的机会应该不少,这是毋庸置疑的,咱们国家最早一波出国热就是从公费出国开始的。

    可就是因为他太顶尖了, 很多他这样在一个领域已经做到最前沿的人才, 轻易也不会允许出国, 因为时代的局限性。

    安然还记得不久前宋致远说过,有个分子材料领域的专家就是出国以后再也没回来, 在国外寻求到政治庇护,听说人走之前半年就已经把老婆孩子送到港城海岸,他刚下那边的飞机老婆孩子就在机场等着了,开放了有开放的好处, 可很多一辈子没过过什么好日子的清贫一代们, 被国门外的繁华给闪花了眼, 以前只知道资本主义世界水深火热,现在发现那就是个福窝窝, 有些心智不坚定的人就开始蠢蠢欲动了。

    他恨得牙痒痒, 这种人不仅败坏了知识分子群体的名声, 还让国家蒙受重大损失,妥妥的叛国罪。

    安然表示理解这种现象, 但鄙视这些人,国家为了培养他们付出多少心血,耗费多少资源?他们说走就走, 国外给了他们什么?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 只不过是看中他们身上携带的这个国家最前沿的科研水平罢了。

    如果没有这个东方古国自带的光环,他们会得到这样的重视吗?安然觉着未必。

    “回去再说。”宋致远似乎是不想聊这个事,转而说起闺女参加比赛的事,“今天我去拜访姚老, 姚老的意思是明年七月份有场数学竞赛,想让我们猫猫去。”

    安然吃了一肚子的羊肉羊杂,此时喝一碗热乎乎的羊肉汤下去,整个人熨帖得不得了,“哦?在哪儿?”

    “初赛在京市。”代表的是整个石兰省。

    初赛都能在首都,那复赛决赛还不得去亚洲冲出亚洲?安然有点想笑,“你们就这么肯定猫猫能替咱们石兰省争光?”

    宋致远眉毛一挑,“自然。”

    好吧,安然无语了,这人真是,对闺女的信心到底是哪来的?

    “我宋致远的闺女。”他似乎是看透了她的想法,义正言辞的说。

    安然大笑,好吧好吧,你宋致远的闺女就是牛批,我安然的闺女也不孬,好吗?

    晚上到家,关起门来,宋致远才详细说起自己要出国的事儿,算是机密,具体去干嘛他没说,他只说是因为自己参与过研究,又懂英语,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人,不然他也不愿去那个沙漠国家。

    沙漠国家啊,又不是咱们北方那个,那应该就是西边那几个之一,安然知道这是机密他不能说,也只能忍住好奇心,反正知道大概会去半个月就行了。这半个月对外宣称是去京市开会,需要她作为家属来向外界证实,毕竟谁也不敢保证603内还有没有间谍。

    必须防范于未然,哨点查得再严,那也只能初步排查,真正的间谍可不是像前几年农药厂那俩,仨孩子就能把他们逮住,这不科学。

    “好,放心吧,我可是你的‘贤内助’,正巧接下来等成绩也要一段时间,我会在大院里帮你好好宣扬的。”其实也不需要特意宣扬,就别人问起的时候说一下就行了,不然太反常的话还更容易引人怀疑。

    对于闺女去参赛的事安然暂时不担心,因为还有一年半呢,再加上如果是姚老让她去,那肯定是觉着她能行,自己一个理科差生能有人自成一派的大数学家厉害吗?担心也是白担心。

    小野丫头现在是没心没肺,等期末考结束,安然就打算让她一个礼拜学四天,剩余三天痛痛快快玩儿。而且学四天的要求是不能有家庭作业带回来,看着大院里那么多孩子漫山遍野的疯跑,闺女却要去苦哈哈学习,安然还怪心疼。

    商量好孩子教育问题,两口子就睡了。

    接下来几天,宋致远还没走,安然就耐心等考试的消息,据说需要两道人工复核,所以成绩会出得比较慢,至少二十天左右,而那时候都春节了。

    期末考一考,孩子们就放假了,家属区开始被各种孩子的声音充斥着,不是打架了就是闯祸了,反正无论别人家的怎么闹腾,她家这俩是很自律的。

    玩归玩,基本不闯祸。

    当然,主要是也没人敢惹他们,这可是宋所长家的孩子!

    “小安你咋还在这儿站着呢?你儿子出事了!”兰花嫂跑进大门,抬头一看四楼走廊上站着的人,大喊起来。

    安然一愣,“我家包文篮?他咋啦?”

    “跟人打起来了,就在后山呢,你快看看去。”

    安然满头黑线,前一秒钟有多岁月静好,后一秒就有多暴躁。披上军大衣,她撒丫子就往楼底下跑,以前跟菜疙瘩三天两头打架她不担心,因为知道他能打赢,顶多是钱包吃亏。

    可现在家属院这边,比他大的孩子好多呢,而且因为是军工厂的子弟,多少有点目中无人和争强好斗,不比以前的菜疙瘩。

    后山,两个精瘦精瘦的少年扭打在一起,因为都是一样的发型一样的满脸血,安然一时还真分不清自家儿子是被打的那个还是打人的那个……

    “都别打了,赵建国,包文篮,不许再动手了啊,你们家长来了。”

    “别打了别打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妇女们叽叽喳喳劝着,可拉不开。

    还是安然叫了四个下中班的工人过来,俩人拉一个才把他们拉开。

    赵建国他爸上去就对着一个少年甩了一巴掌,把那人鼻血都甩出来了,安然定睛一看发现不是自家儿子,松口气。

    那另一个带血的就是包文篮,安然见他依然怒目而视,而对上自己的视线时又有点闪躲,他当然知道她不可能打他,但估摸着是有点心虚的。

    众人拉住赵建国他爸,“老赵别打了,孩子本来就受了伤,你别让他伤上加伤了。”

    安然趁乱把儿子拉到一边,“低头,我看看伤到脑袋没?”

    一米七多的大小伙子,只能低头,屈着腰让她用手帕轻轻擦去血迹,额头上有个一公分的口子,鼻子也出血了,“头痛不痛?”

    “不痛。”

    “晕不晕?”

    “不晕。”

    “想不想吐?”

    “不想。”

    于是,安然也就放心了,反正血一时半会儿也擦不干净,只尽量别糊住眼睛就行。“赵大哥您看这样行不行,俩孩子都受了伤,咱们先带他们上厂卫生所,先包扎一下,晚上咱们再坐一起问问来龙去脉,商量一下怎么处理?”

    老赵对外倒是挺讲道理:“成,那就先各家治各家的,到时候该怎么赔再商量。”说着拽过儿子就准备走。

    忽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个女人,一把死死拽住安然,“都不许走,欺负了我儿子想走没门儿!得赔钱!得向我儿子道歉!”

    安然的军大衣被她抓住,微微动了动肩膀就甩脱她的钳制,只是有点冷。她缩了缩肩膀,“有话说话,被动手动脚。”

    “我怎么动手动脚了我?你儿子都快把我儿子揍死了我就要个说法我有错吗?这事就是说到天边也没错!”

    安然实在是烦透了她翻来覆去说这些车轱辘话,“两个孩子都受了伤,先去处理伤口。”

    “不许,我说不许就不许!”女人声嘶力竭,泼妇似的叫着。

    安然翻个白眼,也不跟她客气,要比谁更泼妇是吗?“我管你许不许,我儿子我自个儿带去看伤,你自己儿子你不心疼那是你的事儿,死了也不该我埋。”

    说着安然拉着包文篮就走,女人还想追下来阻拦,被老赵一把抓住:“你还不嫌丢人?你儿子啥德行你不知道吗?都是你个泼妇惯的,咱们老赵家安分守己这么多年,要不是娶了你这个泼妇咱们……”两口子这不就干起架来了吗。

    安然拉着只会傻笑的包文篮走到山脚,忽然听见“妈妈”一声,小野和几个女孩子跑下来了,小姑娘怀里还抱着比她大比她长的军大衣,“妈妈你的衣服哦。”

    安然笑了,忙着带儿子下山她都忘了,她闺女可真是啥时候都不会让她吃亏啊。

    小野身后是悠悠小石榴和丽娟,以及虎虎生威的黑花,个个跑得呼出大片白雾,安然心疼道:“你们快回家暖暖去,我带哥哥上卫生所看伤。”

    来到卫生所,护士给清洗伤口,消毒,幸好口子不大,也不用缝针,给涂点药就行了。安然又让医生把他全身体格检查一遍,确保没事才放心。酒精涂在伤口上,包文篮疼得龇牙咧嘴,却一声没吭,就呆傻傻的看着安然,时不时还傻笑。

    安然打他:“你再笑,信不信我让护士给你缝两针?”

    “不会,我妈才不会。”

    安然白他一眼,受不了这臭小子,回去路上问为啥打架,他居然前后看了看,见有人就不说,“回家告诉你。”

    安然也不勉强,在大院人的心里,她估计就是那种孩子闯了祸不仅不教育还帮着兜底的熊家长吧。像那赵建国,直接被他爸打得眼冒金星,这是这年代家长对付打架斗殴的孩子的正确方式。

    不过,赵建国这人安然有点印象,因为刚来没几天的时候兰花嫂就说了,让他们家俩孩子离这个赵建国远一点,不是好人。据说是去年上半年刚满十八岁没几天,跟着人学抽烟,家长不允许啊,自然不给钱买烟,他就跟着人上山偷东西,想偷点现在研究所所在那几栋老房子里的废铜烂铁,谁知好巧不巧居然被巡夜的保卫科抓个正着。

    因为是厂子弟,家里又是赵广德书记的远房亲戚,保卫科也不好真把他送派出所,虽然事情以赔钱写检讨和保证书了结,可厂里的人都知道了,以后教育自家孩子都是不许跟他玩儿。

    安然作为外来户,第一个月就被真诚的告诫了。但她没往心里去,一方面是觉着青少年为了抽烟偷东西不是大错,只需要正确引导和教育也能改邪归正的,所以也没特意跟俩孩子说让他们远离赵建国。另一方面嘛,她相信自己的孩子不会这么容易被带坏,包文篮要真想抽烟有私房钱,就是没有也会找她要,才不会偷东西。

    只是没想到赵建国都已经十九岁了,比包文篮大了五六岁,居然没打过包文篮,看来这半年锻炼身体的效果不错嘛,没白瞎她那么多高蛋白。

    回到家,家里是装了空调的,小房子也有小房子的好,就是哪儿哪儿都暖和,四五个女孩子正在小野房间里玩耍,黑花趴在门口,暖得直闭眼睛。看见主人回来也只是懒洋洋的摇摇尾巴。

    安然把儿子带进自己屋里,往书桌前一坐,“说吧,为什么打架。”

    “他是个流氓。”

    “怎么说?”安然坐直了身子,包文篮虽然有时候说话会口无遮拦,但还从来没说过谁是流氓,毕竟这年头骂人流氓可不是小事儿,坐实了流氓罪搞不好会枪毙的。

    “哼,他想占丽娟便宜。”包文篮不屑的撅起嘴,还像小时候一样倔强。

    事情是这样的,今天他像往常一样上山练习拳脚,练了一个小时觉着累,也出了不少汗,就找个背风的地方坐着休息,想休息一会儿再接着练。因为休息不在他平时常练的地方,也没出声,就没人注意。

    一会儿看见来了群青年,他只认识赵建国,其他的都是生面孔,看着像附近村子的村民孩子。他本来也不想听小青年吹牛皮,可正准备走开的时候居然听见他们提到了丽娟的名字。

    丽娟是个傻子,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儿,本来这一带还没出过傻子呢,搬来个“傻子”肯定会额外关注一些。再加丽娟还是个年轻漂亮花儿一样的大姑娘,那更是被人关注的对象。

    其他人关注她,也就是觉着可惜,同情几句,感慨几次,不会有人为难她。可这群流氓不一样,他们居然商量着,要让赵建国把丽娟骗到山上来,他们要跟她“玩儿”。

    虽然没细说怎么个玩法,但包文篮已经是少年了,他完全能听懂他们语气里的不怀好意,仿佛这个女孩是可以任由他们欺负的,欺负了也不会告状的,即使告了也不会有人信一个傻子的话……没有任何尊重。

    他本以为赵建国作为邻居,会否决他们的提议,还应该义正言辞教育他们一番,谁知他也半推半就答应了,这才恼火极了,等着小流氓们一走,赵建国落单,他就上去揍人了。

    每一个拳头都打在他肚子上,下了死力,不留情面那种。

    安然现在的心情说怒发冲冠也不为过,这世上怎么就有这么多不知死活的狗东西,丽娟是傻子又怎么样?他们凭啥就把这种恶心人的主意打她身上?幸好包文篮发现得早,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当年,小海燕村的杜鹃就是被人这么害死的,这几乎成了包文篮一生的遗憾和阴影,现在遇到一个跟她一样的女孩子,他肯定得做点什么。

    安然想了想,很快冷静下来,“接下来你想怎么办,说来我听听。”

    如果可行,就给他一个“报仇”的机会。

    包文篮一跺脚,“我想收拾他们所有人,所有对杜鹃有坏心思的人,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但你得讲究个方式方法,不能蛮干,把自己给套进去就不值了。”

    “回来路上我想好了,这次我向他认错,就说是别的事打他,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已经知道他们的计划了,接下来我想设个套让他们往里头钻,最好是钻公安的铁拳上。”

    母子俩小声说了几句,安然连连点头,这才真的发现儿子居然这么有勇有谋,能屈能伸,说认错就能硬着头皮认,关键他想的办法还是不错的,只是有些地方欠考虑,需要把尾巴扫干净,她帮着提点几句,就商定好了。

    丽娟在暖洋洋的安阿姨家一直玩到后半夜,小野的空调房可实在是太舒服了,床褥子铺得厚厚的,床又足够大,几个小姑娘直接就睡在小野家。

    其实丽娟这姑娘,不仅不会乱打人乱抢人东西,还特别勤快的,安排她干啥她都干,给安然发炉子,择菜,揉面,擀饺皮,她啥都会,也愿意干。

    要是能遇到一个真心对她好,敬她爱她的男同志,其实也不是不能结婚。安然一开始也跟石万磊一样觉着,怕她嫁出去受委屈什么的,但现在发现,要是不找个人护着她,以后说不定更危险。

    毕竟,大姑娘现在的身形发育得完全是大人样,不看脸的话,跟萧若玲走一起很容易被误认为姐妹。这在普遍营养不良的年代,身形太丰满(窈窕)其实也是一种危险。

    说个不恰当的比喻,无主的宝物更容易受人觊觎。

    一个漂亮的,窈窕有致的傻姑娘,石万磊和萧若玲小石榴能护她的时候没事,可要是哪天护不住了呢?安然想的是,哪天石万磊来探亲,她得好好跟他们两口子聊聊。

    当天晚上,老赵知道自家儿子肯定没干好事,拦着老婆带赵建国来找安然要赔偿,当然安然也不会带包文篮去,算是心照不宣的,谁也不提了。

    当然,第二天包文篮看见赵建国,瞅着家属院里人多的时候,居然还好声好气当众说了声“对不住建国哥”,随便扯个谎掩饰过去了。

    赵建国还开心得傻子似的。

    安然笑而不语,接下来几天该干啥干啥,本来说要出差的宋致远,结果有一天脸色严肃的说,有事暂时不去了,什么时候重新启动或者再也不会启动,谁也不知道。

    也是很久以后,安然才知道,这一次出差确实是去沙漠国,现在叫沙漠国,很多年后就是有名的土豪国,很多国人开玩笑闹着要去捡垃圾的土豪国。他们这一次本来是打算去谈一谈,关于用自己手里的技术换外汇的事,可这等好事M帝国主义肯定是不会允许的,有的是办法从中阻挠。

    当然,现在的华国,不仅M帝见不得好,就是北边的熊国也不乐意看咱们赚外汇,只要这两个世界上最大的代表两大意识形态阵营的国家都想阻挠,这事再想启动就难了。

    全世界的围剿,让宋致远等人筹备的第一次技术输出,失败。

    你说他心情能好吗?心情不好就算了,又遇上实验室出了点故障,外头冰天雪地不好试飞,里头设备维修需要时间,他一个人火急火燎的也没办法。

    “你要闲得慌,就去把咱妈和陈叔接来,快过年了,省得他们还单独置办年货。”

    回阳城大房子过年安然是想过的,可那里没空调,太冷了,正巧陈六福上个月彻底辞职了,也不用坐班,包淑英更是闲得无聊,把他们接来书城也就一家团聚了……还能省掉被陈爱农打扰的烦恼。

    宋致远一想也对,开着车子就去了,当然还得带上小野这条万年狗尾巴,她闹着要去接姥姥呢。

    傍晚,吃过晚饭,安然看包文篮出去,心里就提着根弦,虽然计划是万无一失的,但不知道他能不能沉住气,毕竟这孩子有时候也很冲动啊。

    在家坐不住,她干脆拿着一团毛线和两根竹签子毛线针下楼,来家属院里跟大伙聊天。603位置极佳,有山有水,山上的树木有些是允许砍伐的,家属院里冬天的时候就轮流上山砍柴,院里支两个火盆,一烧周围坐着纳鞋底缝衣服的妇女们就热乎乎的。

    当然,这是不下雪,天晴朗的时候才有,要是雪天那谁也不愿出门,盘自家炕上比这暖和多了。

    “安姐来这儿。”彭晓丽挪了挪屁股,腾出一个热乎乎的位置。

    “哟,小安你这毛线是啥色啊?还怪好看。”绿不是很绿,但黄又算不上黄。

    “哦,这是苹果绿,我自个儿染的,小野说喜欢这个色,让给她织两双睡觉穿的袜子。”

    “你家不是有那啥,那叫啥,空调嘛,睡觉哪还需要穿袜子?”兰花嫂很是羡慕地说,“我听悠悠说你家空调特暖和,又干净,不像我们,一身炕味儿。”

    小野就是个臭美的丫头,看见妈妈睡觉时候穿袜子,她也想要。可安然那是著名的编外非专业老中医,养生养习惯了,最爱看那些朋友圈养(造)生(谣)小文章的。

    “是啊,咱们这身上臭烘烘的,人小安那是随时干干净净。”有妇女接话,大家互相嗅了嗅鼻子,炕味是真的有。

    安然只是笑笑,宋致远会做简易空调这事,她从不隐瞒,也教大家做过,可这时候电费多贵呐?为了冬天暖和那么几天就得多花那么多电费出去,大家宁愿忍忍。

    再冷的冬天,扛一下也就过去了。

    书城下雪的天数比阳城还少,也就几天而已。

    大家的顾虑安然表示理解,她实在是大手大脚习惯了,有时候算算自家一个月开支够人家过一个季度甚至半年的,她也心疼啊!

    没办法,谁让自家有个娇气的小姑娘呢?

    正说着,忽然听见后山传来一阵嚷嚷,像什么人吵起来一样。大家伙抬头看一眼,天都黑了也看不清,不以为然道:“又是那几个臭小子闹起来了,甭管,冻死他们活该。”

    “该!”大家该干嘛干嘛,还真没人去看。

    安然想站起来,又忍住了,不能露馅儿。

    一会儿,嘈杂声更大了,像是几群人又跑又嚷嚷的,那强光手电筒照出来的光线一束一束的,老远射到院子里来,一忽儿忽然响起“嘭”一声,有人说“这咋听着像枪声”,大家全都竖起耳朵,想看又不敢去看。

    也有的家长着急忙慌叫着自家孩子名字,叫他们赶紧回家,黄文正好大踏步从门口进来,一听这声音立马大喝一声:“谁赶在603的地界上放枪?”

    说着,叫着几个保卫科的就大步往山上跑去。安然一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怎么还放枪了呢?不是说就叫严厉安找几个公安来,把这几个不坏好意的小混子抓回去关几天就行了吗?毕竟他们也没在实质上对丽娟造成伤害,只是意图犯罪……难道是他们反抗,公安开枪了?儿子会不会受伤啊?这一枪是打在人身上还是打空了啊?

    安然心里七上八下想了一会儿,正准备出门去看看的时候,黄文一群人又大声嚷嚷着回来了。

    院里很多妇女不怕这个大嗓门的厂长,直接上去就问:“后山咋了厂长?”

    “发生啥事啊黄叔?”

    黄文粗着嗓子,冷哼道:“哼!你们当得好家长!赵建国的爹妈在哪儿,给老子滚出来!”

    刚才还嬉皮笑脸得意洋洋的老赵媳妇,瞬间战战兢兢,扶着身边人小声的不知道是安慰自家还是说服别人:“我家建国肯定没干坏事儿,他是多乖个孩子呐?”

    身边谁也不敢接茬。毕竟赵建国的熊,这家属院里谁不知道啊,就是老赵自家也是知道的,狠起来用皮带抽,用钢筋打,这世上也就只有孩子妈还觉着她的孩子是个好孩子。

    “即使,即使真做了错事那也不是他有意的,一定是那些坏孩子教唆的,对不对?”

    这下,大家更不敢接茬了,她啥意思?莫非在座的有坏孩子带坏他?可要说坏,这院里能有赵建国坏吗?班不上,偷鸡摸狗拔蒜苗,每天他们家门口的啤酒瓶不会少于五个,这不就是跟狐朋狗友瞎混嘛?

    老赵战战兢兢出去,黄文一把揪住他衣领,“你家那狗崽子闯大祸了。”说着背着手大跨步又走了。

    不过他一直是这副模样,安然也习惯了他随时一副张飞样,要是哪天温和下来大家伙心里还没底呢。其他人忙着找孩子,看见自家孩子好端端找着那就放心了,只有安然还在往门口张望,不知道自家儿子怎么样了,以及萧若玲怎么样了。

    是的,萧若玲。

    包文篮的计划就是让萧若玲假扮丽娟,因为她是跆拳道黑带四段,一般小流氓别想占她便宜,要真有危险的话她也跑得快。当时安然把小流氓们打丽娟主意的事一说,萧若玲就气得想去跟他们拼命,对于这个计划十分配合。

    其实计划也很简单,让萧若玲趁着天黑穿着丽娟的衣服,假装被张建国引诱进山,小流氓们欺负人肯定想趁天黑每人看得见的时候,别人看不见他们作恶,他们自然也看不清到底是不是丽娟,正要伸出咸猪手的时候被早就埋伏好的公安一网打尽。

    自从农村包产到户后,村里就多了很多无业游民,都三三两两往城里跑,而作为远近闻名的军工大厂,603就是他们最喜欢来的地方。当然,这两年社会治安肉眼可见的大不如前,严厉安工作压力也很大,正愁抓不到典型呢,这几个王八羔子送上门来就是业绩啊。

    到时候萧若玲和包文篮再伺机离开,功成身退就行。

    只不过,计划很完美,就是不知道实施得怎么样,安然心急如焚。

    忽然,漆黑的厂门口,忽然打着电筒走过来俩人,不正是戴着黑斗篷,穿着丽娟衣服的萧若玲吗?她身边的包文篮高兴得龇牙咧嘴,“妈,成了!”

    “嘘……”安然把他们拉回屋里,俩人就兴高采烈眉飞色舞的相容起来,大致跟计划的差不多,公安出现把一窝小流氓打个措手不及,大部分人是吓傻了的,听说上头准备严打,狠狠地抓一批典型,搞不好要重判。出意外的是,有人一害怕,心一横,就从腰里掏出一把老来福手枪,对着公安就是一枪。

    “啊?那有公安受伤了?伤得重吗?你严伯伯没事吧?”

    “没事儿,那小流氓枪法差劲得很,虚晃出去打在树上,没伤着人,但可把严伯伯气得够呛,说这种手枪已经是淘汰的款式,他来路肯定有问题,要好好查呢,说不定能钓到大鱼。”包文篮跃跃欲试地说着,兴奋得手舞足蹈,“妈你说我这次是不是又立大功啦?”

    安然这才松口气,没人受伤就好,“别想立不立功,咱低调点成不?”万一赵家人记恨这不是留下祸端吗?

    安然一贯奉行的就是在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才能做好人好事,无论干啥尽量把自己撇干净,将自己藏在暗处,这样即使事情没成也还有回环余地,事情要成了也不至于做被枪打的出头鸟。

    萧若玲却有点遗憾,看着自己保养不错的手,“公安要晚一点动手就好了,我能让他们尝尝我的拳脚,也不是盖的。”

    安然:“……”姐姐您几岁了?

    不过,吐槽归吐槽,这家伙倒是真不错,对丽娟也是没话说的,要是一般人还真不愿蹚这浑水,她愿意以身饲虎,亲自去做诱饵,安然也是佩服她的。

    正想说让她快回去休息吧,过几天他们还得回阳城过年呢,楼底下就传来车声,黑花在四楼“汪汪”叫着摇着尾巴往楼梯冲,安然伸头一看,嘿,接丈母娘的女婿回来了。

    宋致远的车上不仅坐了两个老人一个闺女,还坐着石万磊,他好容易提前调休,搭顺风车来接妻女了,萧若玲顿时笑得一朵花似的,摇着腰肢就下楼了。

    小野是睡眼惺忪被爸爸抱回家的,“路上睡着了,你看咱妈怎么安排,我洗个脸去。”

    半年没见的包淑英,精神很好,面色红润,眼神明亮,打量着房子说:“小野还说是小房子,我看也不小啊,够住就行,已经很好了。”

    安然笑着说小野这丫头就是跟她爸爸学的,把小野的房间让给老两口,床铺已经换好了,都是洗干净的,还散发着肥皂香气。包文篮是小伙子,自己睡一间,小野自然是就跟爸爸妈妈睡一个屋了。

    不过,因为七岁半也不小了,安然给她换的睡衣睡裤,又让宋致远必须穿长袖的睡衣睡裤,也就是现在没条件得将就,睡沙发他又长手长脚伸不开。

    倒是宋致远想了想,“我去跟她哥哥睡,你晚上给她盖好被子。”抱着自己的枕头就过去了。

    小野已经睡成了小猪,哪里知道是跟谁睡,反正半夜就是哪里暖和往哪里拱,拱几下还要闻一闻,摸一摸,吧唧吧唧嘴,“妈妈。”

    第二天一早,一大家子还睡着呢,门就被人砸得砰砰响,安然披着宋致远一件军大衣去开门,心里把砸门的家伙骂个半死,王八蛋大清早还让不让人睡觉了!结果门口的居然是黄文厂长。

    “小安你们还没起吗?包文篮呢?”

    安然心说这黄厂长也真是,这么冷,又是寒假,外头还下着雪呢,就让孩子睡个懒觉怎么了?

    “咱们院里的孩子跟村里那些小流氓昨晚准备对女同志耍流氓呢,被公安逮个正着,你猜怎么着?就是你家……”话未说完安然就把他拉进屋,板着脸说:“厂长您能不能咱们求您个事,包文篮还是未成年孩子,有些事还是要保密的,就是未成年犯了法上法庭,案情细节也是不能向社会披露的,因为这有可能给他们带来意想不到的伤害。”

    黄文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他还真没想这么多,他就是单纯的热心肠,公安里有熟人,说是包文篮帮的忙,他这不就来夸夸这孩子嘛。

    他摸了摸鼻子,很虚心的说:“对不住,是我欠考量了,我保证这厂里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要是有人知道了,还对你儿子造成困扰,你直管来找我。”

    “这可是你说的厂长大人。”

    黄文把胸脯拍得震天响,“放心吧!我今儿来是来收你儿子做徒弟的,他不是一直磨着我要学黄家拳吗,我今儿就破例收他为徒。”

    安然一头雾水,什么什么拳,她只知道咏春拳。

    “妈你就不知道了吧,黄家拳以前的名声可不比咏春拳小,这几年是没了传人,我以后可就是嫡嫡亲的黄家拳第十五代传人了,对不对师父?”包文篮只穿着个大短裤,站卧室门口冻得瑟瑟发抖。

    不过,安然怀疑,他发抖并不全是冷,还有可能是激动,夙愿得偿的激动。

    黄文嗤笑一声:“瞧你那弱鸡样,穿上衣服走,师父带你打拳去。”

    安然:“……”我的儿子的发展,好像也要脱离“掌控”了喂!

    第96章 三更合一

    1980年的春节对宋所长一家来说, 是在书城市过的第一个春节,同时也是女主人最开心的一个春节。

    因为,省工业厅赶在春节前两天公布了面试成绩, 安然以面试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进入试岗环节。

    这一次的选拔对安然比较有利的一点就是, 各个环节的分数是独立的, 笔试的分数意义在于选拔一批能进面的人,而不会累计来算总分, 从而按总分排名……所以,安然才能“力挽狂澜”拿到第一名。

    第一名意味着她有更多的选择权,有更高的优先级,虽然现在还不分岗位, 但安然自己能选择做什么, 这对于喜欢号令他人的她来说, 就是爽!

    女主人心情好,年也过得格外热闹, 格外轻松, 好菜好肉从腊月二十八当天一直不间断吃到初六, 孩子们胖了一圈。

    虽然以前安然也从没在吃的上亏待过他们,可这一次不一样啊, 那羊肉都是几十斤的买,满满一盆搁那儿,炒的炖的烤的风干的, 换着法的吃。牛肉猪肉鸡鸭肉也是一样的, 就连黑花也吃胖了一圈,以前还很矫健的狗腰忽然就变得圆滚滚起来,要不是知道它的性别,还以为怀孕了呢!

    初六的晚上, 天还没黑,安然家晚饭就上桌了。因为明天开始就要去工业厅报道,必须要早早的睡个美容觉,白天送走了老两口,晚饭她就只想把剩菜回个锅就吃。

    “妈妈。”小野屁颠屁颠跑过来。

    “嗯。”手不停。

    “妈妈。”

    “有话就说。”

    小野抠着手指头,感觉会被妈妈批评,又跑了。

    安然知道她有自己的小心思,也不是一定要逼着她说,反正等她想说的时候自然会来说的。

    她曾无数次想过,自己这种“放养”是不是太放了?可上辈子假闺女跟她吵架的时候就曾说过,最讨厌她这种老妈子式的什么都要问都要管,管天管地管拉屎放屁,让她一点自由、一点被尊重的感觉也没有。

    这一次,她不能再走老路,孩子想说就说,不说也无所谓,只要大面上她看着,不会出原则性错误就行。

    晚上,宋致远准备趁着妻子开始新工作之前,再享受一把极致快乐,结果在抽屉里找了半天也没找着一个小雨伞,“前天不是还剩两盒吗?”

    安然也翻爬起来,“不见了吗?不可能啊,我昨天中午还看见的。”

    宋致远一面找,一面心急如焚,这种事是能等的吗?“莫非是被人偷了?”

    “谁家进贼不偷别的专偷保险套啊。”安然白他一眼。

    两口子都以为是自己记错了,翻箱倒柜找了大晚上,还是没找着,放弃吧。虽然按例假推算这两天是安全期,可俩人都不敢冒险,说好不生了就是不生了,万一要是再搞出个什么来,就是自己把自己陷入两难境地,也是对小野言而无信。

    家属院里有人总问她,你妈妈还生弟弟吗?你妈妈生个弟弟你咋办?

    她都是抬头挺胸回答:我爸爸妈妈只生我一个,也只爱我一个!

    小孩子也是会有攀比心,也会秀优越感的,安文野这个年纪,身边的同学谁家都有兄弟姐妹,作为唯一的独生子女她随时走的都是六亲不认的步伐,因为她打心眼里知道,爸爸妈妈就只爱她一个人。倒不是说独生子女就是比人优越,而是在孩子心里,她享受到了一种被父母全身心无保留宠爱的安全感。

    当然,这也只是安然和宋致远的推测,说不定闺女已经脱离这种低级乐趣了呢?毕竟,他俩都是因为家里还有别的兄弟姐妹而没有享受过这种全身心无保留宠爱的人。

    第二天一早,安然穿上一身方便活动的解放装和黑面白底布鞋就往工业厅报道去了,不出意外还遇到了孔南风,他也是进入试岗名额的。

    这次进入试岗名额的一共12人,到最后领导班子只留4人,被淘汰的8人要么去生产车间或者各个管理部门,要愿意回原单位也行。除了她和孔南风,剩下的年纪都比他们大点,但也还属于青年人,只不过安然发现,只有她一个女同志。

    大家刚坐定一会儿,就进来一个瘦巴巴的老头儿,脸上的皮肤核桃皮似的,安然看见他第一反应就觉着像某个人,果然一开口,行事作风,说话风格都是同一类的果断、决绝、强势——这不就是阳城市拖拉机厂的独臂书记的双胞胎吗?

    不过,这位老书记不姓柳,而是姓罗。

    罗书记是省里委派给纺织厂的党组书记,解放前是一名立过不少功的通讯兵,解放石兰时也是叫得上名字的革命干将,这么多年先后在商业局、农业局、工业局工作过,可以说工作经验相当丰富,相当于是给这个新厂子请来的镇山石,看着这群年轻人的。

    大家对他都十分敬重。

    罗书记一双犀利老辣的眼睛在所有年轻人身上扫了一遍,依次叫出名字,倒是很让人意外。看来这位顶头上司是看过他们资料,对他们有一定了解的。

    只不过他的眼神实在是太犀利了,仿佛在看里面有没有汉奸间谍一样的审视,包括安然在内的所有人都不敢与之对视。这种“凶”跟黄文厂长不一样,那是个纸老虎,虽然凶但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他内心的善良和柔软,这位罗书记就不一样,他给人一种看不透的感觉。

    他可能也知道自己太凶了,怕他在场年轻人们不自在,很自觉的出去了,说让大家先好好交流一下。

    “听说这次是严格按照面试分数来排的,有俩女同志笔试分数很高,但面试……现在都不服呢。”说话的叫王先进,是里头年纪最大的男同志,已经四十了,以前是书城市教育局一名干部。

    自我介绍的时候都要介绍一下个人履历,安然知道他们的,他们自然也会知道安然的。

    安然像是没听出来他的言外之意一样,“哦?还有这种事。”意思是不并不感兴趣你可别来烦我了。

    “可不是?唉小安,你说你笔试倒数,居然能面试第一,这运气也太好了吧?”

    安然心内翻白眼,脸上还无所谓的笑着,“再好也没王同志好啊,四十岁了还能考上,要我是王同志我就一辈子科员干到老咯。”

    王先进一口老血梗在嗓子眼,没想到这个漂亮的女同志说话居然如此尖酸刻薄,不是省油灯啊。

    不过,他自诩是里头年纪最大阅历最丰富的,很是有多管闲事的潜质,见安然不搭理他,他又转头跟别人说:“这还没来的是谁啊?咱们都准备好,就等着他了。”

    试岗12人,可刚才点名的时候只有11人,工业厅领导说还有一人因家中有事需要耽搁一会儿,麻烦大家等一下。其实大家都才第一次正式接触,谁也不会把情绪表现出来,王先进见没人接自己抱怨的话,只能讪讪闭嘴。

    安然和孔南风对视一眼,笑而不语。

    反正第一天报道,厂房还没开始建设,去了也没用,无非就是逛逛荒郊野外。等一下又有何妨呢?

    这一批人里,除了王先进以外,另外两人也很有特色,一个是叫钱文韬的男同志,个子很瘦小,皮肤白白净净好像连胡子都还没开始长,其实已经三十六了,非常显稚嫩,任何人看过去跟他对视,他都是未语先笑。

    另外一个叫杨靖的则恰恰相反,看着是皮肤黑黑,满脸皱纹的中年男人,少说也是四十岁的样子,其实却只是三十出头,跟孔南风差不多。他是最早一批去北大荒的知青,在农村经年累月风吹日晒,皮肤老化得快。这也是个爱笑的,只不过他的笑是比较小心翼翼那种,仿佛对面的谁都能是他领导那种,说话也很谦虚,总是微微弯着腰,垂手听训的模样。

    安然其实对杨靖和钱文韬都比较有好感,大家都会客气的笑笑,点个头,然后聊考试怎么答的,聊考官什么反应,以及笔试怎么样,安然可不敢说自己是通过面试力挽狂澜的,只听不说话,不能再拉仇恨了。

    杨靖是是真的很谦卑,谦卑到什么程度呢?大家伙聊天的两个小时里,他就挨个给大家倒了三轮水,其中王先进的茶缸洒了一点点水出来,他忙掏出自己手帕给他擦。

    但要说他溜须拍马吧,他又不爱说话,别人说啥他都很认真很谦虚的听,别人问到他意见他反而局促得像个被老师点名的小学生……安然心说,这也是个奇人啊。

    其中还有一个特别能言善道的,几乎可以用出口成章、学富五车来形容,人那嘴巴一张开就是成段成篇的《语录》,是安然两辈子见过最会背语录的人,没有之一,就是小海燕的“语录书记”也没他背得长啊。

    而且,这人不仅能背语录,还能背名著,背诗词,从诗经离骚到主席的所有诗词,甚至连红楼梦里的都能随口就来……关键吧,安然最佩服的是,他的背诵不是单纯的毫无感情的小学生背书,他是富有感情的、见缝插针的,一点也不生硬的引经据典。

    安然心道,这个叫李莫言的年轻人要是穿越到古代的话,绝对能做得一手好八股!这真是写文章一把好手啊,以后搞外宣的人才!

    当然,等看见门口进来的人之后,安然就不会这么想了,真正会写文章会写诗的人来了。

    “对不住对不住,让大家久等了,我家里实在是有走不开的急事,我给大家赔罪了,待会儿中饭我请。”男人长得十分英俊,英俊到能让人原谅长达两小时的等待。

    安然心里却很不是滋味,这人,怎么也考了呢?以后她该以什么心情面对这张跟自己丈夫高度相似的脸呢?

    来人正是秦京河,未来华国第一位诺贝利文学奖得主。只不过,现在的他还没有当年的意气风发,只是一个年轻有为的三十出头的年轻教师罢了。

    秦京河也看见安然了,愣了愣,似乎是不敢置信的惊喜,“是你……”

    孔南风走过来,“京河同志,你们也认识?”

    说“也”,是因为他都在考试前跟安然和秦京河认识。秦京河当年不是替宋致远上京市学习过大半年嘛,后来回石兰省后为了遵守跟安然的“约定”,也一直在没有回阳城,在石兰晚报当一名编辑,后来恢复高考,大学恢复招生后又去了石兰省师范学校当教师,机缘巧合之下就跟孔南风相识了,俩人结为挚友,孔南风在知道纺织厂招考的第一时间就告诉他,鼓励他也来试试。

    毕竟,秦京河有文采是真有文采,只是多年的清贫让他不是很自信,性格也内向,但要说写文章、口头表达却是很优秀的……更何况还有那万里挑一的英俊,看着就让人舒服,忍不住要多看几眼。

    安然一听,上辈子她可以肯定秦京河是没有任何朋友的,因为他这人有大多数优秀文人的通病——清高。

    有时候既自卑又自大,情绪来了能拉着人巴拉巴拉说个三天三夜,要是没兴致他可以半个月不说一句话。身边同事对他的评价是——怪人一个。

    眼看着这辈子能找到一个挚友,安然真心祝福他,说不定以后还能成为同事,要共事几十年的。

    自己重生一次,终于又做对一件事了。这么想着,安然就翘起嘴角。

    “大家笑啥呢?”门口进来的居然是高书记和秘书,罗书记都只有跟在她身后的份,所有人立马起身,也不会知道该怎么称呼,听见安然叫她高书记,大家也叫高书记,有眼色的已经忙着让座倒水了。

    高书记摆摆手,“都别客气了,以后咱们就是同事,你们是国家栋梁,我是老人家了,有不懂的请教你们你们可不能嫌我老糊涂。”

    “哪里哪里。”众人都笑起来,看不出来这个书记还挺慈祥,至少比罗书记那位罗刹和气多了。

    高书记勉励众人一番,也没特意跟安然多做交流就走了,让他们跟着罗书记,听他指挥就是。

    罗书记问:“大家都有自行车吧?”

    “有。”

    “那行,咱们走吧,去未来的厂区看看。”说着一马当先,跨上自行车,也不等谁。

    安然细心,发现杨靖在大家说“有”的时候有点吞吞吐吐,一直没说话,现在大家各找各车,他的脸已经绷成了猪肝色,但他又很窘迫,不知道怎么说,反倒是王先进还让他动作快点,别挡着他的车出来。

    大家都忙着追随罗书记的脚步,生怕赶不上他的速度,一个个出车走了。

    车棚里只剩她和杨靖。

    安然推着车过去,“杨大哥跟我骑一辆吧,咱们将就一下,待会儿我顺路回家,麻烦杨大哥帮我把车骑回来,可以吗?”

    因为纺织厂还没有专门的办公场地,就从省工业厅暂时借两间办公室给他们用。

    她的台阶让杨靖瞬间松口气,肉眼可见的如释重负,“好好好,不麻烦不麻烦。”

    “我来吧,我男人力气大,蹬得快,准能追上他们,不会拖小安同志后腿。”他又急着说,生怕安然生气似的。

    安然笑笑,把龙头让出去,自己坐到小猫蛋专座上。

    别说,还真挺舒服的,她人瘦,倒是不觉着逼仄,宋致远对闺女的安全那是上一百个心的,小座位焊得特别紧,特别稳,只要乖乖坐着,就是上去个二百斤的胖子也没问题。他还最大限度的增加了小座椅的活动空间,增加了两个踏板,让脚能有放处。

    唉,宋致远啊,安然都有点想当宋致远闺女了,而不是妻子。当闺女是被宠坏的小公主,当老婆是要被气死的,她都不敢回想俩人刚住一起那两年,但凡他在家,几乎是一天一气,她真怀疑,要是这个磨合期再多持续几年,她都得小叶增生了!

    一路上,安然跟杨靖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他在北大荒把婚给结了,妻子也是一名知青,俩人生育了两个儿子,去年也跟着他们回城了。妻子是外地人,杨靖虽然是书城本地人,但也不是市区的,而是郊县山区的,家庭条件是真困难,再加上哥弟都结婚分家了,老爹老娘也死了,这拖家带口回来四个还真是没住处。

    不得已他只能借钱先租住在市里,妻子给街道上当临时清洁工,他白天出去建筑工地挑沙灰背砖块,晚上就在家写文章,给各大报纸投稿赚点微薄的稿费。两个儿子一个五年级,一个二年级,正是能吃的时候,他们现在还连当初租房的钱都没还清呢,买自行车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安然心里同情,但不好表现出来,只捡着孩子的事聊,毕竟两家的孩子都是上五年级,很有共同话题。

    没一会儿就到了城西北方,跟安然两个月前来时一样,还是一片平整的黄土地,啥也没有。

    罗书记指着各个方向跟大家说省里的规划,总体跟安然预料的差不多,就是照着一纺二纺的规划来:大门朝东,进门是办公楼,中间是个小广场,广场另一边则是厂房,厂房后面才是仓库,而与东门相对的则是生活区。

    一听厂里还打算建一片宿舍区,其他人还好,杨靖已经激动得手都微微发抖了。

    其实这种事安然他们也插不上嘴,房屋用地是省里早就规划好的,他们看了会儿,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罗书记就让他们先回去了,下午两点准时到临时办公室开会商议细节问题就行。

    秦京河想要邀请大家一起吃饭,但安然带头婉拒了,她还得回家看孩子呢,半天不在,也不知道俩孩子有没有好好写作业,关键是包文篮有没有闯祸。

    家里有个青春期孩子,她心都得操碎。

    杨靖把她的自行车骑走,安然走了一段国道就有去603的公共汽车,这个点倒是人不多,能有个位子坐。

    家里,孩子们都很乖,包文篮打了一会儿黄家拳,又读了两个小时的《三国演义》,写出一篇二百字的心得体会;小野写了一篇作文,又看了会儿《红楼梦》,主要是很多字不认识,忙着翻字典注音释义,也就只读了两页而已。

    看见妈妈居然是坐公交车回来的都很奇怪,“妈妈你自行车被偷了吗?”

    小姑娘嘴张得能放下一个鸡蛋。

    “借给同事伯伯骑回去了,怎么,黑花呢?”

    小野把嘴合拢,撇了撇,“去找它的好朋友玩儿了。”

    安然一愣,黑花居然有“好朋友”?

    “呐,妈妈你看,那只小黄就是它的好朋友……咦……它们打架啦妈妈你看!”

    安然一看,简直哭笑不得,一黄一黑正不可描述呢,不过小野可不知道,这种事情还是羞羞的,她要认为是打架就打架吧。这哪是好朋友,分明就是女朋友,黑花是大狼狗,它的女朋友却只是一只普通体型的土狗,安然既为它脱单感到欣慰,又有点隐隐的担心,毕竟小黄的体型太小了(相对来说),万一怀小狗狗的话,生的时候会比较困难。

    这只小黄以前也不知道是哪里跑来的流浪狗,就一直在院子里散养,它从来没咬过人。以前日子难过的时候,孩子不愿去公共厕所拉屎,就拉在院子里,都是它给解决的,这两年日子好过了,它倒是有饭吃了,谁家随便给一点点剩饭剩菜,东家一口,西家一嘴的也能吃饱,不仅吃饱,还吃得有点点胖呢。

    自从小野来后,这只小黄几乎就是吃安然家饭菜的,但凡有两根骨头,小野都是黑花一根,小黄一根,有时还会趁妈妈不在家把它带回家洗澡,把妈妈都不舍得多用的洗发香波给它洗毛,安然也是某一天闻见这蹭饭狗身上有股熟悉的跟自己一样的香味才发现的,难怪她总觉着一罐香波没用几次就挖出一个窝,都见底了。

    她还以为是儿子臭美,给它当香水用了。

    气得安然哟,想揍小野的屁股!

    不过,以前因为是竞争关系,黑花和小黄互相看不对眼,尤其是黑花,明明它一条狗能吃两根大骨头,自从小黄来了后伙食就只剩一半,每次看见小黄都是龇牙咧嘴的凶。

    没想到,这凶着凶着居然成了一对儿。

    想着,安然手上也没停,让儿子发炉子,闺女择菜洗菜,她则是迅速在锅里煮上一锅菜疙瘩汤,加点土豆粉条和半碗油渣,沿着锅边贴一圈包谷面饼子,宋所长就踩着香味回来了。

    一家子边吃边关心安然的工作,宋致远看她神色放松,也就不怎么好奇了,倒是包文篮好奇:“妈你现在一个月多少工资来着?”

    “工资75,津贴10块,每个月还有点粮票肉票补贴,算下来也就跟以前在阳城差不多吧。”

    包文篮一愣,“那可真够少的,比黄爷爷还少,他都有100呢。”

    “你黄爷爷是厂长,而且是军转干部,你妈是啥,就是个高中生,能有个工作就不错了。”安然给他头上拍了一筷子,没好气的说,这孩子可真会灭自己威风。

    宋致远作为研究所所长,正经的处级干部,还是高级工程师,也才110,当然他的工作还有不少津贴,算下来倒是不少了。“去年全年全国平均工资也才62块,咱们已经算高工资了,懂?”

    这俩孩子真是好日子过惯了,不知道人间疾苦,这世界的参差体现得淋漓尽致,在他们嫌工资低的时候,就在同一片天空下,同一个书城市,杨靖家还连租房的房子百来块钱都没还清呢。安然心头忽然敲响了警钟,是不是该让他们体会一下人间疾苦?

    拿肉喂两只狗,拿香波给狗洗澡,顿顿牛羊猪鸭鸡的换着吃,零花钱每次都是两角三角的给,不想吃早饭出去吃一口气就是五角……安然陡然发现,自己实在是太纵容他们了,这日子实在是好过过头了。

    自己上辈子过惯了好日子,虽然心理压力大,但经济上是真没怎么发过愁,安然在物质这一块上对他们实在是有点纵容了。

    爱他们就不能纵容他们,安然想对他们好,可并不想让他们觉着这种富足的物质生活是轻轻松松得来的,是全天底下所有人家都这样的,是时候要重视金钱教育了。

    可要怎么让他们体会人间疾苦呢?安然觉着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下乡,去乡下待一段时间,忆苦思甜才能懂得感恩。

    可她现在能想到的还住乡下的亲朋也就只有沈秋霞和小海燕的鸭蛋和姜书记家,要不让他们去待一段时间?反正到时候她肯定会给人家送口粮,不会让他们白吃白住的。

    安然之所以有这个想法,是因为今早开会的时候罗书记说了,接下来半个月要开工动土了,他们十二个人必须不分男女,不分昼夜的轮流坚守岗位,说到“不分男女”的时候安然只觉脸颊发热,这里就她一个女同志啊……她这个人就是不服输,罗书记不特意这么说的话她还没那么强的好胜心,可他这种话明摆着是警告她别拖后腿,她还真就必须狠狠地争口气才行。

    作为一名全职半年,重回职场的女性,安然觉着自己到时候肯定没时间顾家,宋致远可以忽略不计,可儿女还是未成年,这里又不像在阳城能找人帮忙看几天,一拉一大把都是可以托付的人,这里大事小情只能靠她自个儿操心啊。

    把这俩小崽子打发走,她才能全身心投入工作。

    崽子们一听能回阳城,高兴得房顶都要掀翻了:“好呀好呀,咱们连夜就走,妈妈你就安心工作吧,早日当上厂长扬眉吐气哟。”

    “放心吧,我包文篮的妈妈肯定是当厂长的料,祝我妈早日熬到拿一百块工资的时候!”

    安然本来还有点不舍的心,忽然就硬了,去吧去吧,她一定会写封信特意交代阳城那边别给你们好日子过的,看书可以看,但劳动也得参加,别人家里吃啥你们就得吃啥,敢闹脾气她连夜开车快递一根鞭子去,揍不死小崽子们。

    于是就这么说定,下午俩孩子收拾一下东西,衣服裤子洗漱用具,以及作业书本和小书包,宋致远下班就开车送他们回去。安然则到办公室写了两封信,让他们带去,无论到了哪家都把信交给主人,这是关系到他们未来的“介绍信”,介绍俩蹭饭崽崽的……哦不,还有一只蹭饭狗。

    要说保护小野,那黑花是绝对最尽忠职守的保镖。

    晚上宋致远到家,安然一问是送回小海燕,跟牛蛋一起住在姜书记家,母亲和陈叔会每隔几天去看一次,安然也就放心了,那是铁蛋长大的地方呀。

    自此,安然女士就全身心投入工作,每天不是在加班就是在加班的路上,罗书记的说法是:现在厂子还没开起来,工资只有基本工资,这些加班加点他心里都记着呢,以后要是能盈利了,会适当补助一点工资。

    有这句话,大多数人都是干劲十足,尤其杨靖,那是卖力卖得命都可以不要的,工人两个人才能抬起来的巨大石块他一个人就抬起来了,抬着走路的腿都是抖的。

    有天不小心还让钢筋戳到脚底板,血流了一地他依然要坚持工作到下班,安然让俩工人把他强行送卫生所去,听说一针破伤风很贵,他死活不愿打。

    安然随即一想就明白了,孩子要开学了,得给俩儿子交学费啊。一穷二白又没有固定工作的夫妻俩,真的太难了。

    安然直接帮他交的钱,“杨大哥别这么客气,以后咱们可是同事啊,发了工资你慢慢还我就是,难道我还怕你跑了不成?”

    杨靖红着脸说谢谢,没钱的他,背好像更弯了。

    安然真怕他会用劲过度把身体搞垮,只能让孔南风和秦京河与另外两个人换班,来跟她一起,四个人值班,这样就能帮一帮杨靖了。

    虽然他们仨都是力气不大的人,但有个人搭把手,或者阻拦一下,杨靖倒是不好意思再勉力而为了。

    当然,因为四个都是比较文弱谦虚的,共同语言也更多一点,从天文地理聊到国内外大事,再聊到人生理想风花雪月,虽然最后这一项安然不擅长,但听几个大老爷们吹点风花雪月还挺有意思的。

    为了赶工期,尽快建成投产,工地都是日夜不停开工的。反正这里离居民区也远,噪声污染的影响也不是很大。

    四个人搭伙值班,晚上会在工地上烤个火啥的,杨靖从家里拿来几个红薯土豆,安然配上自家的秘制辣椒面和虾酱牛肉酱,秦京河贡献几个大馒头几根嫩黄瓜,孔南风拿半斤白酒来,有时候照顾安然是个女同志,也会拿葡萄酒,就这么刮着呼呼的大风,听着工人们的吆喝,吃着“烧烤”啃着馒头喝着酒,多美啊?

    大家心里有数,半斤酒五个人分其实还有得剩,压根没喝多少,再加上夜里冷风一吹,散得也快,不会影响第二天的工作。

    不仅他们喝,其他人也喝,甚至喝得酩酊大醉,毕竟这冬春之交的夜实在是太冷了,要看着工人,要上手帮忙,要熬到天亮可不容易。

    天亮回去补个觉,下午两点再到单位报到,做点文件收发处理的工作,大家各自发挥所长,擅长人际交往的就跑跑腿送材料,会画图的就画图,会写文章的就写文章写总结,把工作推进实时情况上报,毕竟这是省里的很多人都看着的工作。

    安然觉着,虽然现在只有十二个人,但这种工作状态还挺好的,大家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就为了早点把厂房建起来,居然是空前的团结和向上。

    忙了几天,终于放一个礼拜,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休息,是轮着休,安然这个组轮到的时候刚好是礼拜天,她回家啥也没干,就躺了一天。

    孩子不在,宋致远也经常早出晚归甚至不回家歇,这家里干净得不得了嘞!再也没人制造垃圾,没人在她扫地拖地的时候当大爷,再也不用琢磨晚上该吃啥,孩子作业写完没,有没有闯祸了,这种感觉真的太他娘的爽了!

    爽到安然已经开始期待两个崽子上大学的时光了,到时候她就是有钱、有闲、有颜还有事业的安然女士,你说这是多么美好的生活啊?

    正在乡下药田里薅草施肥捉虫子的兄妹俩要是知道,得哭出声来:妈妈你没心心哦。

    不过,这种爽歪歪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没半个月孩子们快开学了,安然算着日子呢,得给他们留足回来以后收拾开学东西,检查作业书包文具,以及搞个人卫生的时间,差不多就派宋致远回去接孩子了。

    任劳任怨还没夫妻生活的宋所长:“……”你知道给孩子算计这么多,咋不算算咱们都多少天没同床共枕了?

    敢情我就是个司机工具人?

    安然可没时间理会他那点腻腻歪歪的小心思,她现在每天累成狗回家只想睡觉。不过,就在宋致远准备下去接孩子的头一天,院里传来“滴滴滴”个不停的喇叭声,嚣张极了。

    小石榴正跑过来说:“安阿姨,那对讨厌的双胞胎来了。”

    要说这世界上还有让武德充沛的小石榴闻风丧胆的,那就是沈秋霞家双胞胎儿子了。这俩小子真的是最爱合起伙来演戏骗人,苦肉计、空城计、反间计、连环计耍得那叫一个炉火纯青,武力值爆表又能怎么着?还不是被他们耍得团团转哟。

    这不,从车上下来一群孩子,可不就有两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吗?

    沈秋霞惊叹的声音从一楼传上来:“哎哟小野你们家住这么高的楼呐?这不会晕吧?”

    “小野你妈不知道咱们来吧?我可有个惊喜要给她呢。”

    “什么惊喜呀姨妈?”

    沈秋霞神秘一笑,楼道里都是她憋笑的声音。

    安然来不及想小野他们怎么跟沈家一起回来,只是心里一动,沈秋霞这几年一直蠢蠢欲动,无数次想要搞点小生意都被她强行按下去,能让她这么高兴的,莫非是……

    还真是,沈秋霞今儿给她送来一个商机,稳赚不赔的商机。

    第97章 三更合一

    安然正想着, 一对白白胖胖足有她腰杆高的孩子就咚咚咚跑上来,嘴里叫着“安姨妈”,一模一样的身高体型, 一模一样的穿着打扮, 就连脸蛋、小动作和微表情都像是在照镜子。

    安然心说, 虽然也见过几次双胞胎,可这么像的, 还是第一次啊。

    这俩孩子只要是见过的都说好看,第一眼跟他们父母完全不一样,得细看才能看出来相似之处,父母都是又黑又干, 老实巴交的农民, 可兄弟俩白胖里还透出一股机灵劲儿, 不像是那样的爹妈能出品的。

    “姨妈你不认识圆圆了吗?我姐还说你特想我呢!”

    “不对,是想我!你们特想我团团!”

    又来了又来了, 俩兄弟又要开始争宠大赛了, 安然头大, 一人背上给拍了一把铁砂掌,“干啥呢, 又欺负姨妈我可生气了啊。”

    也不知道是团团先带头还是圆圆先开始演戏,他们咳咳有声,弯着腰“吐血”, 嘴里叽里咕噜说些怪话, 声称是被安然的铁砂掌震断心脉,时日无多,只有吃一颗楼底下小卖部里新出的仙丹才能救命。

    “吃你们个鬼,小安别理他们。”沈秋霞上来, 啪啪啪几下,再不跑就是大耳瓜子伺候,兄弟俩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边跑还边不忘嘴里乱叫,跟含冤远走他乡的能人志士一般。

    安然头都大了,就这俩小机灵鬼,沈家两口子是怎么忍下来的?要换她不是被烦死也要被气死了。

    沈秋霞笑眯眯看着她,“小安你这日子是越过越红火了啊,我看你们现在这个厂比以前阳二钢好。”

    “为啥呢,秋霞姐咋看出来的?”

    “这里的人神情不一样,跟以前钢厂的人不一样。”具体表现很多,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但最基本的是,这里的邻居们看神色更平和,更富足,也更热情,听说是来找小安的都会热心的给带路,不像以前他们去钢厂,那些妇女的眼光跟探照灯似的,把他们一家子盯得不是很舒服。

    安然笑笑,然而事实上是这儿的人虽然表面很热情,但心里对外来人员的接受度不是很高,甚至说是很警惕,毕竟这可是整个石兰省最大的轻型战机研究基地、生产基地……他们一路进来都不知道过了多少人的眼睛。

    要说信息保密和防范间谍,这里的工人和家属那是定期进行培训的,就是完全接触不到专业信息的家属,全职妇女和腿脚不便的老太太,都得对这些知识知晓到位。

    安然很开心大家能有这样的共识,防范间谍不能光靠公安机关,这时候还没国安局呢,要全靠公安得把人累死,可全民参与,尤其是重点部门重点单位全员参与,说不定能事半功倍。

    想着,安然给她倒水,一面泡几杯浓浓的蜂蜜水,一面奇怪问:“我昨晚还说让小野她爸下去接孩子呢,怎么是你们把他们送回来的?”

    这事说来话长,主要是他们正好有事准备来找安然,正巧去小海燕办事的时候发现,咦,这个跟村里孩子们上树掏鸟下河捉鱼的小姑娘,不正是好友家的孩子吗?当时她还骂老沈眼花认错人了,人一家四口在书城好端端的,干嘛回来啊?回来家里大房子不住,城里不待,还跑村里去干劳动?

    倒是小野先把他们认出来,两口子才觉着难以置信,她哥居然扶着犁给村里干活呢,晒的黑炭一样,要论做活那是跟积年的老农民一样,熟练着呢。正巧孩子快开学了,他们估摸着小安也要下去接,就给送上来了。

    安然听她描述兄妹俩在农村的生活,笑得肚子都疼了,看来忆苦思甜之旅不错,有成效,下次还这么干,一直到他们上大学滚出家门为止。

    “不过你别笑,我这次也是真有事来找你的,咱们村里不是包产到户一年了嘛,粮食产量大增不说,就是人也很多往外头跑,就跟在外头能捡到钱一样,我家老沈帮煤矿拉煤,也挣到不少呢。”

    时代变了,以前吃大锅饭,谁家都差不多,穷不到哪儿,但也富不到哪儿,现在嘛,只要能出去,只要人不懒,来钱门路还是挺多的。

    老沈光靠拖拉机每天往返于煤矿和洗煤厂之间,一天也能挣好几十,谁不羡慕啊?

    安然羡慕得眼睛都红了,她一个月才多少工资,人老沈四五天就能挣到她一个月工资,这年代有门开车手艺真是太吃香了!“那你们还用着以前队上的拖拉机吗?”

    沈秋霞大笑,“哎哟那台老古董我们早退还回去了,包产到户的时候所有生产工具也要分,本来队上还想分给我们家,让我们补点钱呢,我还偏看不上,我们直接上市拖拉机厂买了一辆,你看,新崭崭呢!”

    安然看下去,这次开来的车挺像农用车,她还真没发现居然是一辆拖拉机,或者准确来说是货车,只不过是没厢,只有兜,驾驶位很高也很宽敞,坐了一堆孩子也没怎么挤。

    “这是市拖拉机厂新出的拖拉机,怎么样好看吧?价钱贵是贵了点儿,但我跟老沈东拼西凑给买了,因为是全市第一辆,厂里还给优惠好多钱呢。”

    安然知道,这就是独臂书记的厉害之处,人说干就干,安然记得上辈子是九十年代初才开始不造拖拉机改造货车的,现在才刚1980年啊,居然就开始吃螃蟹了!不过,也是因为小艾和宋致远的帮助,上辈子光靠拖拉机厂的技术,确实要走十年的弯路,现在可好了,比上辈子早,还比上辈子办得好。

    看安然比自家买了这么个车还激动,沈秋霞更高兴了,她藏不住话,这么半天没说到她想说的都快急死了:“哎哟车的事儿咱们待会儿再聊,我们这次来啊,是跟你说,咱们打算往北方去一趟……”

    事情是这样的,老沈以前往北方运煤炭的时候,认识好几个东北人,也不是普通人,是在国营厂子里干保卫科的,有点关系也有点权利那种小头目。现在东北不是不产茶叶嘛,但老百姓日子好过了,对茶叶这种招待客人特有面子的好东西就有了需求。

    无论是请客送礼,还是自己留着喝,都是面子和地位的象征,谁不想要呢?

    当地需求很大,但光靠东北本地供给严重不足,他们就想让老沈帮忙给从石兰省买点茶叶,顺路送煤炭的时候给捎带过去。

    正好,最近煤矿也要给那边发煤炭,安排的就是老沈。

    茶叶的受欢迎程度毋庸置疑,谁家来了客人都会泡一点,走亲访友也得提上半斤一斤的,说亲谈对象也是要烟酒糖茶齐乎才行,而这时候交通没有后世便利,北方气候冷,不适宜茶树生长,可不就是缺了嘛?但石兰省不一样,石兰省南部是能种出茶叶的,在这边不算很稀罕,像安然这样的干部,两口子都有票,哪怕天天上班泡一大缸子也吃不完。

    “他们要的可不少,足足要一吨呢,但咱们手里没这么多本钱,就想来问问小安你有没钱,有的话咱们一起干,凑个本钱,赚了一起分,咋样?”

    南北互通有无,安然十分感兴趣,“就是这几个人靠谱不?会不会送到了不给钱,赖账啥的?”

    一吨啊,可不是小数目。

    “老沈说这个也不敢百分百保证,毕竟他们也就是以前有过交情,一起喝过酒吹过牛,咱们也不骗你,风险是有的,但我们想好了,我跟老沈一起去,他们要是赖账不要了,咱们就当地卖,好东西不愁卖。”沈秋霞倒是很果断,也很想得开,她老早就想去东北闯闯了,只是一只没机会。

    以前是队上开不到介绍信,后来是怀孕生孩子带孩子,现在孩子大了,国家政策也宽松了,她这颗想要闯荡的心就更按捺不住了。“到时候啊我让婆婆带孩子,兄弟俩也大了,能好好上一年级了,只要管他们吃喝拉撒就行。”

    虽然她也知道养孩子不是吃喝拉撒就行,还得教育和陪伴,可买车欠的钱得还,日子得过,钱必须挣,老沈一个人去东北她又不放心,只能先挣钱吧,孩子以后有条件了再陪伴吧。

    这就跟当年的安然一样,在挣钱养家和陪伴教育这两个选择上,她只能二选一,她没办法兼顾。沈秋霞也是无奈之举,她能做的就是尽量帮衬一把吧,遂问:“你们现在手里还差多少?”

    沈秋霞眼睛一亮,这就是同意入伙了,但下一秒又很不好意思地说:“我们只借到几十块。”

    想用自己借来的几十块撬动剩下的几千块,这杠杆加得真是,她脸都羞红了,“小安你先听我说,我不是故意来那啥的,主要是我真的舍不得这个机会就这么没了,想着你可能有点钱,咱们试一试,不行的话咱们买少点,给他们带一半就行。”

    “你放心,我们出小头,所有风险完全由我和老沈承担,万一被抓就是我们的事,跟你一丁点关系也没有,我沈秋霞对天发誓。”

    生怕安然不答应,她想了想,又说:“这事我可以做主,咱们一趟来回挣的钱,你九我们一,怎么样?”毕竟这本钱缺口实在是太大了,她算过,哪怕是直接去南部采买,全用钱,没票的话,少说也是两块钱一斤,至少需要准备四千块本金。

    这要是换了别人,肯定觉着天方夜谭,他们胆子也太大了,四千块的东西都敢买,这不是做梦是啥?

    安然算的也差不多是这个本钱,钱她有,能一口气拿出七千块呢,问题是——“一吨是真多了,为了安全考虑,我建议还是先买一百斤,怎么样?”

    这样的话,那几个东北人真要的话,看见送来的量只有百分之五,肯定会争着抢着要,到时候适当的操作一点话术,她相信沈秋霞有这个本事,说不定一斤还能多赚点。

    果然,沈秋霞也想到这茬,“对啊,我怎么这么笨,我原本想着咱们两块的本,卖他们两块五一斤也能挣不少,可物以稀为贵,我就是要他们三块一斤他们也得买,毕竟就只有这么点。”

    安然摇头,“不,不能要三块。”

    “为啥,嫌贵吗?那要不就两块六?两块八?这样咱们一斤也还有好几角的赚头,不少啦。”

    安然笑笑,六毛算啥,既然是大老远给额外捎带过去的,要是她的话她得翻个倍,不然怎么对得起她负担这么大的风险呢?这么多量的茶叶要是被抓到,搞不好可是会被安上破坏经济秩序的罪名,虽然现在打击投机倒把没以前紧了,可风险还是很大的。

    “啥?翻倍?要他们四块?”沈秋霞吓得直接从沙发上弹起来。

    安然拉住她,“你先听我说,茶叶这种东西,本来路上因为风干、潮湿、路况各种因素,会有发霉变质、洒落的可能,咱们路上就得耗损不少呢。”真正做茶叶生意的富婆她上辈子认识一个,据她亲口所说,这其中的利润至少是翻倍的,她还只是从茶农手里收来卖给茶商,茶商算上店铺人工成本,还得再赚一道。

    “所以,你让老沈去南部收茶叶的时候,不要把价格压得太狠,农民辛辛苦苦一年,甚至很多年才能出的好茶,可别让他们白干一年。”这钱是要赚,但得赚那些大手笔买茶,喝得起茶,还给大领导送茶的小领导的钱。

    沈秋霞笑着答应,“放心吧,咱们到时候不仅给钱,还可以拿肥皂毛巾水壶洗脸盆这些去换,山里茶农出来一趟不容易,还没票。”

    “还有,去到那边你们先去东北当地的供销社和副食品商店看看当地茶叶什么价,再买一点对比一下,你就知道咱们的茶叶肯定值那个价。”安然想了想,翻倍确实有点夸张,“也不一定就要翻倍,反正你比那边同样档次的茶叶贵几毛钱就行了。”

    沈秋霞赶紧答应。

    当然,只捎带一百斤还有个原因就是,那天聊天的时候安然听孔南风说现在省委主张适当修改投机倒把罪的量刑,法律不是一个省说了算,但去京市开大会的时候代表可以提议,可以商讨啊,而茶叶跟其他几样烟酒糖不一样,在石兰省属于比较常见的东西,一百斤是个分水岭。

    一百斤也就是五十千克,量真的不算大,如果真被抓了,也不至于判多重的刑,这是一方面的安全。

    另一方面的安全嘛,数量少一点,万一到时候出不了手,亏的也不多,大不了拉回来亲戚朋友每家送几斤,一年两年也能喝完。

    安然多年的从商经验告诉自己一个很重要的道理——贪多嚼不烂。

    尤其是从来没干过的事儿,还是慎重一点好。她缺的不是这点本钱,而是安全。

    安全第一,其它的都是浮云,少赚点也没啥。当然,还有很重要一点,“既然要有风险,咱们就索性胆子再大点,其它的也带点呗?”

    “啥意思?”

    安然于是又说了几样石兰省独有的特产,尤其是小海燕的药材,石贝母,现在省内也有一定名气了,比川贝母便宜得多得多,只是苦于没有路子,一直出不了省。现在不就有个现成的路子了吗?

    自己有钱挣,安然也想带着小海燕的妇女们挣一把,要是能借此把名气打出去一点,说不定以后挣得更多,能把货带出去,意味着越来越多的买家,一旦把渠道打通,以后真的不缺赚。

    俩人一拍即合,商量好安然拿出一千块本金,让他们两口子想买啥买啥,尽量种类买多一点,到时候还要找人开介绍信打好关系,得花销一些。

    当然,事情商量好了,安然就得去看看闺女,半个月没见她的宝贝了,嘴上说也不知道晒黑没有,其实是太想她了。

    然而,她出去一看,闺女正跟黑花小黄悠悠几个玩得乐呵呢,安然觉着自己要有点老母亲的矜持,不要表现得太热烈,她想着嘛,自家闺女就是个小宝宝,只要听见妈妈声音,又这么多天没见了,肯定会飞扑进她怀里,说想她爱她的……结果呢,听见妈妈叫名字,人安文野只是答应一声,玩得乐呵,不想动呢。

    “妈妈你有什么事吗?”

    安然:“……”好吧,孩子是真的长大了。

    不是以前那个一听见妈妈声音就激动的宝宝了。“没事,你玩吧。”

    小野“嗯嗯”点头,继续玩儿,丝毫没接收到老母亲的怨念,倒是包文篮,还知道给她塞两只老母鸡过来:“牛蛋他奶奶给的,还是活的,还有几十个鸡蛋是鸭蛋妈给的,陈大娘还给了好多土特产,妈你快去看看吧。”

    安然很感动,小海燕的妇女们还记得她,真好,这些东西要是以前她还真不忍心要,但现在嘛,小海燕可是远近闻名的富裕村子。跟其它生产队不一样,其它生产队都是包产到户,把生产资料和生产工具全部按人头均分出去,各家种各家的,但小海燕不一样,姜书记去年找安然商量过,觉着就现在的模式,合作经营非常不错。

    因为开垦出来的荒地主要是妇女的功劳,这个就不好分,再加种的药材也都是成片成片的,不好分割到每家每户。侍弄药材的水平参差不齐,要是分到的人家侍弄不好,让曾经妇女生产小队的同志们看着自己的“孩子”被人糟蹋坏,心都能滴血。

    所以,安然当时的建议就是,先稳住一年,等周边生产队都开始包产到户再集体商议,有愿意分出去的就分出去,分庄稼地就行,药材地不分,剩下不愿分的还照样采取集体劳动的形式,一年记工分,然后年底按劳分配,多劳多得。只有把三十几名核心妇女聚在一起才能办成事,这是所有村民的共识,哪怕是何家村民也不愿分,所以小海燕今年以及将来很多年都还会继续吃大锅饭。

    “妈你快来看看呗,看陈大娘给你带了啥特产?”包文篮晒得一根烧火棍似的在,龇牙咧嘴。

    安然怎么觉着,有点不怀好意呢?

    “妈你看这是啥?”

    安然见他把袋子藏身后,就探头过去看,谁知一看差点被那一条条青黑的蠕动着的软体动物吓死,那居然是一袋将死未死的泥鳅!

    这小王八蛋明明知道她害怕这些东西还故意叫她看,安然想抓他,他已经像泥鳅一样溜走了,还边跑边笑,奸计得逞不要太得意。

    安然气得哟,“包!文!篮!你死定了!”

    可惜,要论跑,她追不上啊,楼上楼下跑得气喘吁吁,每次眼看着即将要抓住他衣角的时候他就溜了,连续几次她更气了,这小崽子就是故意的!

    于是,这一天的603家属们发现,宋所长家那个随时笑眯眯的家属差点被儿子气死了,气得肝疼,整个大院回荡着的都是她的咆哮,无能狂怒。

    跑得腿都快断的安然女士,夜里躺床上问:“喂,宋致远,你说咱们养孩子干啥呢?”

    嫌命太长,养来气死自己的吗?

    闺女再也不是贴心小宝贝了,儿子也变成个小王八蛋了。

    宋致远侧身,看着她精致的五官,虽然皮肤是比以前黑了,但人漂亮哪怕再黑也漂亮,很健康的漂亮。“犯不着跟他们生气,孩子总是要长大的。”他也发现了,小野好像没以前那么粘他了,以前早就又跳又抱的叫爸爸,今天看见他回来她居然只是开心的叫了声爸爸,然后该干嘛干嘛。

    这个心理落差,实在是太大了,珠穆朗玛峰到四川盆地,也没这么落差的啊,他给自己做了很大一会儿心理建设呢。

    孩子们这样的变化,安然想了很久,直到五月劳动节过后才忽然想通。这一天,杨靖为了感谢四人组对他这么长时间的照顾,正好也发了几个月的工资,账赔得差不多了,他打算请四人组的同志们上家里吃顿饭,大家欣然赴约。

    虽说他极力要求大家带家属,可谁也没带,安然是不想吓到他们,毕竟宋致远跟秦京河长得太像了,像到她都曾经怀疑这俩是不是失散多年的双胞胎,或者有血缘关系啥的,但俩人都是有爹有娘的,她只是无聊的时候开玩笑想过一下下而已。但别人可不一定这么想,到时候看她和秦京河的眼神说不定会变味。

    她也不希望自己失去这么优秀一同事,她都想好了,以后她要能当厂长,就让秦京河给她做秘书,专门写文章,想想吧,那么好的文笔,那么渊博的知识,以后还是诺贝利文学奖的得主,她得多大面子啊?

    至于孔南风和秦京河怎么不带家属呢?那是俩单身汉。

    所以,劳动节后没几天,安然第一次走进了杨靖老大哥的家。

    他们租住那附近安然很熟悉,就是自由市场,她每次来买东西都会去坐着妥妥的喝碗冰粉,吃点炸土豆啥的,也吃过羊肉汤,就是没往胡同深处走走,那里原来住着好几百的外来务工人员,或者是青年工人。

    胡同很窄,很深,到处都是孩子的哭声叫声,时不时还有骑着自行车进出的年轻人,杨靖家就住在胡同最深处。一个大院子里起码住十来户,他们家的光线稍微好一点,门口支着炉子,正在扑通扑通炖东西,一个小男孩蹲在那儿,看见杨靖叫了声“爸爸”。

    “这是犬子,杨小康。”

    杨小康很懂礼貌,叫他们“叔叔”“阿姨”,看见他们手里提着的东西眼神一亮,又很快垂眸,“爸爸,我妈去买菜了,我哥出去交废铁。”

    孩子居然还在捡废铁,而且是兄弟俩一起捡,攒个几天,攒够几斤就出去交给废品站,能得几角钱。

    实在是太懂事了!懂事到安然觉着自家那俩可以扔了。

    杨家这兄弟俩的事迹,安然以前虽然没见过但耳朵都起老茧了,杨靖老大哥一喝点小酒就要说杨小健和杨小康,说他们多么懂事,多么听话,多么体贴,要不是有俩儿子支撑着,他和妻子不可能坚持到回来,不可能考上纺织厂……翻来覆去就那些车轱辘话。

    并不是酒醉人,而是借着酒劲发泄一下情绪罢了。想到这茬,杨靖也有点不好意思,憨厚的笑了笑,“哎呀我平时是王婆卖瓜,现在你们看到了,就是俩毛小子,是我借着酒劲夸大了。”

    “哎哟杨大哥你可真谦虚,我要有你这俩孩子,我可天天挂嘴上。”安然摸了摸杨小康的脑袋,把提来的苹果递了两个过去,又打开一个小瓶的鹌鹑蛋罐头,让他自己吃。

    她知道,这种好罐头她要是不打开的话,杨家估计放到过期也舍不得吃,大的那几罐要留着送人情走亲戚安然理解,所以只挑了最小的一罐打开,就当给孩子尝尝吧。

    杨小康一下就乐呵呵的,“谢谢阿姨,哥,哥你快回来啊,咱们吃罐头咯!”

    杨靖也笑得很开心,陪着他们搬个小板凳坐院里聊天,因为屋子实在是太小了,阴暗潮湿,还是院子里敞亮些。

    这就是这个年代一个很勤劳,很上进的普通家庭的居住环境了,安然不敢想象那些没有他们上进,读书没有他们厉害的普通人,要怎么体面生活,尤其是知青。

    很多知识青年正值青春年华却去了乡下,繁重的体力劳动,巨大的心理落差,还有很多常人想象不到的磨难,可他们都坚持到回城了。回来以后物是人非,留城的兄弟姐妹们成家立业,家分了,父母没了,自己能做的就是等一份工作。

    等着劳动局和街道办招工,但不是谁都有杨靖这样的才能,考试一发击中,很多考不上又等不到招工机会的知青,说不定就得走歪路。安然觉着,是时候尽点微薄之力帮帮他们了。

    不过,这是后话。没一会儿,杨靖的妻子提着一个网兜的肉和菜回来了,身上是一身洗得发白的条绒衣服,真的特别热,但东西却买了很多,一进门就让俩儿子别吃了,赶紧给叔叔阿姨们倒水,别忘了加白糖。

    “嫂子别让孩子们忙活了,咱们坐着聊会儿天。”安然作为唯一一名女同志,拉住她说。

    “没事儿你们聊,我们忙活惯了,小健小康平时也经常帮我忙,我家这俩娃不像别人家的三四岁还跟我们腻歪,三四岁已经会跟我们下地挣工分拾麦穗了。”

    安然一愣,忽然心头一动,她知道为啥包文篮和安文野去一趟乡下回来就大变样了,原来如此。

    他们在小海燕肯定是看见同龄孩子的艰辛,看见大家都是怎么跟父母相处的,发现大家压根就不会有亲亲抱抱举高高,不会小嘴儿抹蜜,有的只是独立于父母之外的劳动和玩乐,他俩忽然就有点害羞了,有种莫名的羞耻感。心照不宣的,兄妹俩回来就有点想避嫌的意思。

    安然虽然不知道他们的心路历程,但大致能猜到,看来这趟乡下忆苦思甜之旅是有用的。其实这个问题萧若玲曾跟她说过,说她太惯孩子,跟孩子,尤其是小野太黏了,黏得人神共愤。

    当时她还以为萧若玲是故意毒舌打击她,可现在看来,或许真的有点。以前没发现,自从乡下回来后,小野自理能力显著提高,会自己找活干,也会节省了。

    以前五角钱拿出去,一会儿就没了,都不够眨个眼的,谁不知道她安文野就是整个603大院最豪的款姐呢?厂区商店的东西就没她没吃过,没她买不起的!

    现在给五角她还会说多了,一角就行了。有时候早上出门给她三角钱,晚上回来钱还原封不动呢。

    不过也不能算是原封不动,她中途曾经拿出来无数次过,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最终还是没舍得花出去。

    她知道三角钱是啥概念了。

    安然很欣慰这样的变化,觉着是时候改变一下自己一直以来的纵容了。

    因为想通了,高兴,她跟几个伙伴就喝了两杯孔南风带去的葡萄酒,听说是他家里人自己酿的,安然以为度数不高,喝的时候也甜甜的,酒味不是很浓的样子。

    谁知回到家就有点上头。

    安然女士的酒量其实不小,上辈子做生意肯定少不了这样的场合,练出来了。后来人到中年开始注意养生了,她才慢慢戒掉的,重生回来这么多年她一直对外宣称不会喝酒,连宋致远都信了,谁知道今儿居然破功。

    晕乎乎到家,一看孩子们都写完作业出去玩了,她实在是无聊,洗了个澡,从衣柜里随便揪一件睡裙就睡了。

    不过,她还做了个梦,梦里,她本来正跟宋致远那啥那啥的时候,忽然有个白白胖胖很像小野的孩子向她跑来,嘴里还叫着“妈妈”“妈妈”。

    她一开始以为是小野,还说不是马上八岁了吗,怎么又变小了?那压根就是个小奶娃娃,但是是会跑会跳的奶娃娃。

    谁知奶娃娃不仅会跑会跳还会说话,“妈妈我不是姐姐我是……”

    话未说完,安然就被吓醒了,胸前埋着那颗脑袋一抬,赫然是宋致远的脸,“你干嘛?”

    宋致远在被窝里是光着身子的,“正经事。”

    安然一看自己的睡裙已经被扔到床尾了,那可不是普通睡裙,是关键时候用的……难怪呢,他回来掀开被窝一看,肯定以为她想那啥,用他的话说“妻子有命不敢不从”“妻子有要求定当全力以赴”……这不就,看来不可描述的梦不是梦,是事实。

    “诶我跟你说,没工具可不能乱来,我刚还梦见咱们多了个孩子呢,吓死我了。”

    自从两盒尚未开封过的保险套不翼而飞后,安然的心总是提着,就生怕搞出点什么来,虽然宋致远又买了两盒,但每次用之前都得让他检查一下,有没有针眼……要死了,再这么下去,俩人哪还有性致哦。

    安然一个翻身坐起来,“不行,宋致远,咱们必须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宋致远也很无奈,因为俩人工作忙,凑不到一起,他已经快两个月没沾过妻子的身了,好容易今天妻子释放出信号……“你说吧,怎么做?”

    “你去结扎吧,割以永治。”虽然结扎不是“割”,但效果是类似的,对吧?

    宋致远脸一黑,“不行。”

    “为啥?”

    他不说话,安然眸光一动:“你不会是以为结扎对男性不好,会影响男性的能力吧?不是吧不是吧,你可是严谨的科学工作者你怎么能有这样的错误理解呢?”

    宋致远脸一红,他知道,理论上是没啥影响,可房平西已经悄悄跟他说了,有影响。因为房平西为了避免被他妈催生,以及不定期的来为难小艾,他就偷偷做了,面对母亲的责难就说是自己不育,还有报告单呢。

    这下好了,问题是解决了,可却把老太太气出毛病了,听说住了半个月的院。住院期间小艾被房平西哄骗着去老太太跟前嘘寒问暖,出院后她态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婆媳矛盾没了,生也不催了,但凡听说小两口闹矛盾她一个电话挂来,无论谁的错一定要房平西给媳妇儿赔礼道歉。

    这事,只有房家兄弟俩和宋致远知道,他们背地底下曾戏称,这是一个甘愿牺牲自我来解决婆媳矛盾的好男人。

    安然肯定是不知道的,她以为他是受了石万磊的影响,毕竟石万磊做结扎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忽然有点同情小萧是怎么回事?

    当然,安然肯定是还要继续游说的,把男性结扎的好处列数了一二三四五六,又“假惺惺”说自己其实也想去做的,只是工作忙,万一因为住院和养身体请假太多,试岗结束聘不上怎么办?这可是她一辈子的事业。

    宋致远就这么半推半就的答应自己去做了。

    ***

    当然,他是悄悄去的,除了妻子谁都不知道,回来也很正常的上下班,正常的饮食。

    那个偷了他们保险套的人绝对想不到,他们居然来了这么一手……直到很多年后,发现妈妈怎么还没生小弟弟小妹妹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做这事是无用功。

    是的,直到很多年以后的一次说漏嘴,安然才知道1980年春节后偷了他们保险套的人居然是安文野!

    这小臭丫头,原来是春节前跟着爸爸去阳城接姥姥来过春节的时候,看见大院里的枣儿有了个小妹妹。那是一个怎样的小盆友呢?白白的,细细的,眼睛乌溜溜的,头发黄黄的,穿着漂亮的小衣服,简直就是妈妈给她买的洋娃娃!

    任她打扮的小洋娃娃变成真!的!啦!

    别说她不知道枣儿怎么忽然多了个妹妹,就是安然也不知道,好朋友赵银花啥时候又生了个孩子。毕竟,当初几个人玩得好的时候可是说好的,以后一心搞钱搞事业,再也不生孩子了。

    她可是有三儿一女的人,满足了。

    当时的小野也没想那么多,反正她知道爸爸妈妈睡一起就会生宝宝,这个小小的白白的还喝着奶的,比以前的小悠悠还小的小妹妹,她实在是爱极了,走的时候还眼巴巴看着不想撒手呢。

    枣儿也很喜欢这个不哭不闹的小小妹,假期里就每天给她冲奶粉喂奶粉洗尿布,其实这些活妈妈都不让她干,只让她好好念书就行。可她实在是爱极了小小妹,每天忙得不亦乐乎。

    枣儿还跟小野“推心置腹”,“掏心掏肺”的出了个主意——“让你爸爸妈妈给你生一个呗。”

    而且,她还告诉小野,爸爸妈妈们床头柜子里有一种小盒子,里头装着好几个小气球,把那个东西拿走,爸爸妈妈们就能生孩子了。

    小野似懂非懂,其实那种小气球她确实见过,但不知道干啥用的,听好姐姐的支招,她心想那就试试吧,万一真能冒出来一个小小妹呢?

    孩子玩心大,刚拿走第二天,她愧疚得不得了,想向妈妈承认错误的,可是妈妈不想听,她就没说了,没几天就把这事给抛之脑后,直到很多年后的某一天,母亲无意间说起这个事,她才想起。

    哦,原来当年那个小贼竟是我自己。

    第98章 三更合一

    现在的安然还不知道好朋友生孩子的事, 她正忙得不可开交呢,以前在工会有多悠闲,现在就有多累。

    每隔两天一个夜班熬人就算了, 还得每天大会小会的开。最近, 罗书记又给所有人分派了一个任务——取名。

    纺织厂已经盖出三分之一的模型了, 可叫啥名字还不知道呢,比较热门的东方红、红星、益民都有了, 但罗书记又不愿冠之以数字和顺序,譬如第三第四这种,一听就有点像一纺的附属品一样的名字。

    既然省里把这个取名的权利下放到大家伙手里,自然就得好好想想。

    罗书记已经放话了, 到时候采取实名投票的方式, 谁取的名字得票最高就选谁的, 到时候万一选中的话是有一百块奖励的,还有一个心照不宣的好处嘛, 以后试岗结束谁能留下来, 这个名字也是有加分的……所以大家铆足了劲都想试试, 除了安然。

    安然是真的一点也不在意这种取名得奖励的事,因为她现在有点忧心沈秋霞两口子, 自从三月初经过省城的时候来家里坐了会儿,把采购清单给她看了一下,她已经很长时间没听到他们消息了。

    倒不是说怕他们卷着她的一千块本金一去不复返, 毕竟她自信看人的眼光还是很准的, 对沈家这点信任还是有的,她是担心他们是不是不太顺利?是路上不顺利呢,还是去到东北以后不顺利?

    安然这才想起来,忘记留个紧急联系方式了, 哪怕是把自己单位的电话留给他们也好啊,紧急情况下多个人商量也是好事儿。

    据她所了解,老沈是个真汉子,可沉默寡言,不擅长跟人沟通;沈秋霞倒是外放,可心思也不够“老奸巨猾”,做事还是太老实了。

    因为担心他们出事,安然都没时间想什么名字,就赶在要开会之前几分钟脑袋一灵光,想了个。

    会上,罗书记板着脸,让所有人都开始说说自己想的名字,然后写在黑板上,让大家伙评分,其他人想的是“恒远”、“良心”、“正发”、“益丰”……寓意都很不错,反正安然看起来是觉着都不错,难以抉择。

    甚至有的直接说就叫书城纺织厂,不要冠任何序号,把老大的名字打出去多好?她也觉着可。

    当然,最可的是,秦京河居然取了个“星汉纺织厂”出来,取自秦观《鹊桥仙》里的名句——“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安然恨不得给他竖大拇指,这文化人就是文化人,既大气又好听,还巧妙的化用了华国人的民间传说,简直不能再绝了。

    她正心里赞赏不已,罗书记就十分不爽的看过来:“小安,你想的呢?”

    “东风。”

    罗书记神情没刚才冷了,“有什么寓意吗?”

    安然毫不犹豫说:“有,《红楼梦》里不是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方压倒东风嘛,咱们这个纺织厂以后是要走向世界的,那自然是东风压倒西风,永远的上风。”这还是昨晚小野看《红楼梦》不懂,问她的时候她忽然就灵光一动。

    安然没说的是,五十年后“东风”还有个更威风的名字,那就是东风快递,让全世界闻风丧胆的东风快递啊!

    她只是临时瞎掰的,其实就是单纯的赶鸭子上阵而已,谁知道罗书记却眼睛一亮,“好!好名字!”

    不仅书记说好,秦京河和杨靖也说好,另外几个也跟着说好,他们甘拜下风,这名字实在是太威风了。

    安然:“……”喵喵喵?你们是认真的吗?我随便说的啊。

    作为起名废,她觉着谁起的都好,随便拎出一个都能直接用。

    于是,安然体会了一把啥叫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起名废起的名字很快被省里采用,领到了一百块奖金。

    一次性白领一个月工资,安然要说不高兴都是假的,她可高兴了,这笔钱是额外收入她并不打算花在家里,她必须给自己置办一身行头。

    这几年虽然陆陆续续都有买新衣服,但跟上辈子吃穿无一不讲究的安然女士比起来,那可差远了。

    心里美滋滋的计划着怎么花钱,罗书记又说了,既然厂房盖得差不多了,该考虑招工问题了,厂址占地一万平,工人计划是五百人,这五百只是生产线上的工人,还不包括后勤、厂办、配电室供水线等辅助部门,至少550人的招工,是块大饼。

    很大的饼,足以让书城所有待业人口沸腾的大饼。

    这么说吧,城里的待业青年有多少呢?十个人里头有三个都是等工作的,里头有应届初高中毕业生,有以前就一直没分到工作的城镇户口,占大头的还是回城知青。

    这些知青们要户口没户口,要房子没房子,要工作没工作,怎么办?那就闹呗。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可他们并不是要吃糖,只是想吃一口饱饭而已,他们也是为国家建设贡献了青春和血泪的人啊,他们也曾年轻过,也曾热血过,凭什么不给工作?

    这事说到哪儿都是天大的道理,所以政府门口每天都有知青要工作,各个区劳动局门口都是等招工的人。

    可以想见,这个消息一旦放出去,就是一滴水下了油锅,整个书城市会沸腾成啥样,到时候得多少知青来排队要工作啊,全市几十万知青,工作岗位却只有550个,你说怎么分?

    光想想那画面就头疼。

    罗书记冷冷的看着大家:“这事省劳动厅的意思是让咱们想个方案出来,要注意影响,考虑舆情,大家回去想想,三天后给我个方案。”

    无论说什么事,他永远是这副神情,冷冷的,很不好相与的模样。

    安然已经没一开始那么怵他了,甚至觉着这样的领导也挺好,这样的人很理智,很冷静,不需要花费时间来维系关系,因为他从不会徇私,事情该怎么干就怎么干,在商言商,在工作言工作,反而很好沟通。

    反倒是那些表面看着笑嘻嘻,官腔打得贼溜,但没啥实质性要求和内容的领导才是致命,精神内耗太大了。

    招工,招哪些人?有户口限制吗?有学历限制吗?性别呢?招来以后怎么住哪儿?吃啥?

    这些都是大问题,安然觉着,罗书记估计也是郁闷劳动厅把这么大一个烫手山芋丢过来,这事做得好是理所应当,做不好却是会影响社会稳定的,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上头一追究肯定得东风纺织厂顶着。

    这锅,不背也得背。

    所以罗书记才跟别人欠了他五百万似的苦大仇深,现在让大家想办法的潜台词就是,怎么才能把锅控制在最小内,尽量把影响降低。这事是真不好办啊,安然一面想着,一面推着自行车往外走,还得操心晚上吃点啥,难得这三天不用守工地了,安然得好好慰劳自己的胃。

    骑车来到自由市场,逛了一圈,发现猪鸭鸡牛都有,虽然质量有参差,但选择的广泛度上来说真的比以前丰富多了。她看了一圈,不是很想吃这些红肉,做起来太麻烦了,她晚上还得抽空看会儿书,收集资料写方案呢,不想浪费时间。

    正巧,还真让她找到一个不是卖红肉的。

    一只湿漉漉的箩筐里,装着满满一篓子鱼,有大有小,大的有筷子长,看起来不是很肥,是瘦瘦的草鱼,小的只有手指长,还是小鱼儿呢,不过一离水就死了,全都白挺挺躺在箩筐里。

    “同志要买鱼吗?要的话你两块钱全拿去。”卖鱼的是个中年妇女,裤腿卷到膝盖上,鞋子上也有很多淤泥,“我中午才抓的,但没放桶里,就全死光了。”

    安然看了看,鱼眼睛还比较饱满,还没完全凹陷下去,鱼鳃也比较红,说明确实是没死多久,还勉强算新鲜,安然也就连筐子一起买走了。

    但鱼要怎么吃呢?小鱼油炸成小鱼干儿也特别香,但大鱼的话,酸菜没了,酸木瓜片也没了,想到家里因为仗着做过“手术”而无所不用其极的折腾她的某人,那就给他补补吧,别把身子掏空了。

    安然边走边笑,这宋致远真是,那天还费了她老大劲连哄带骗的说服,现在呢,香得很!跟那啥手术颇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早知道这么香他早几年就去做了,怎么硬是拖到现在才彻底解决,真是委屈自己这么多年了。

    安然为了弥补他的“损失”,只能尽量在吃这一口上满足他咯。

    ***

    “妈妈买了啥?鱼!”小野激动坏了,真对得起她的小名,生了一个猫鼻子。

    “嗯,快写作业,今晚吃糖醋鱼。”

    “那小鱼儿呢?”小丫头立马说,“妈妈咱们吃小鱼干吧,你的小野爱吃小鱼干哦。”

    安然点她鼻子,“吃,但不是今晚,咱们今晚先吃糖醋鱼。”

    她做糖醋鱼的技术已经炉火纯青,闭着眼睛都不会翻车,这倒是不急,主要是得先把小鱼干处理干净,用盐巴腌上,不然天气热怕会臭。小鱼的清理比大鱼麻烦,尤其鱼头,她嫌麻烦直接用刀一整个切掉,只剩鱼身子,刮掉鱼鳞,掏干净鱼肚子,控干水分就差不多了。

    正准备把鱼段下锅炸,黑花忽然汪汪叫起来,叫了两声就”呜呜“着趴下,安然估计是熟人,“谁呀小野?”

    “妹子,是我。”一把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呀,秋霞姐,你们回来了?”

    “嗯,回来了,可累死我了,腿都给我坐肿了。”

    安然手上正在处理鱼段,“我手不得闲,姐你自己倒水喝啊,沈大哥呢?”

    “这不也上来了,饿死了这一路上,不敢歇,不敢进国营食堂,就全靠冷馒头度日,这回我可得来你家好好的吃一顿。”

    安然一听这口气,那就是事情很顺利,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好嘞,咱们今晚吃鱼,你们还想吃啥,我去买。”

    “别花那个钱,能给我吃顿荠菜饺子吗?”沈秋霞也不客气,示意丈夫把门关起来,小声道:“茶叶全卖光了,你猜咱们卖多少钱一斤?”

    “四块?”这可是翻倍,安然其实有点担心他们卖不到。

    “四块是他们副食品商店里的价格,那还号称高档茶叶呢,我们尝过,跟咱们的没法比,我直接叫价五块,他们还抢着买呢!”

    安然大惊,“这么贵?”但随即也能理解,毕竟刚刚改革开放,人民的物质生活需求像决堤洪水,本地商品市场压根供不上突然释放的需求,他们拿着好货去,肯定是不愁卖的。

    “一百斤茶叶基本没折损,卖了五百块,那几个东北人还挺讲信用,直接买了。”沈秋霞顿了顿,“其他几样特产卖得都不错,尤其那个贝母,咱们几乎是翻了三倍的价格还有人抢着买……”

    老沈脱下汗衫,从腰间解下一圈缠绕在腰上的布袋子,又从裤子里掏出一个类似差不多的东西,他比安然还不好意思,直接躲包文篮房间里拿出来的。

    十分钟后,安然家桌子上堆了一堆小山样的票子,饶是见过不少大场面的安然也咽了口口水,一次性这么多现金,安然已经好多好多年没见过了啊!

    “这里整整一千块,是你的本,妹子快收起来。”沈秋霞又咕噜咕噜灌了半杯温开水,咂吧咂吧嘴,“这两个月大部分时间在车上,路上没厕所,车又多,只能从早憋到晚,住招待所的时候解决一下,或者趁着没人……”

    “嗯哼。”老沈咳了一声,“这次一共赚了三千二百多块,我们全换成东北特产带回来,反正拉空车也要跑,都是烧一样的油。”

    安然竖起大拇指,这两口子可真是做生意的料啊,这脑袋,一般人吧能带去就行了,他们居然知道举一反三,把那边的东西带回来,怪不得人上辈子能发大财呢,这样的人不发财简直天理难容啊!

    说着,沈秋霞就拿出一堆“样品”:老韧的,长满长须的,还有许多珍珠点的东北野山参;酱红色的哈城红肠;又大又爆满的野生榛子。

    看见安然的眼神,沈秋霞就放心了,“这次带回来的全是好货,稀罕货,这样的咱们装满了一车,今儿晚上先尝尝这点,等会儿天黑我再下去拿。”

    榛子在石兰省是非常稀罕的坚果,安然记得她在副食品商店找过好几次,都没有卖的。

    人参那在后世是人尽皆知的东三省特产,尤其人参,据说在东北就跟大萝卜一样常见,可在石兰省那也是要进高档药店才能买到的。

    红肠安然可是很喜欢吃的,蒸一盘再包一锅饺子,这顿饭可就完美了。不过,更完美的是,沈秋霞又从旅行包里掏出几块人工养殖的貂皮,毛色雪白,花纹也是十分漂亮的,要不是现在是大夏天,安然真想穿上试试,这御寒可是一件神器呢。

    “你们也真是太……太能干,太聪明了!”安然抱着沈秋霞,半天只说出这么一句。

    “还行吧?没让妹子亏本吧?”沈秋霞也挺高兴,财大气粗地说,“带回来这些东西无论卖多卖少都是咱们的净赚,我暂时先不回去,老沈先回去看看孩子,出门两个月了,也怪想的,我就先留在省城,能出手出手一些,卖不完的再带回阳城去,到时候还得小安教教我,书城的自由市场都有哪些。”

    “成!”安然拍板,这满满一车东西,还真就跟白捡的一样,赚多赚少总之不会亏了三千二百块,相当于这一趟至少就是挣了这么多,她和宋致远辛辛苦苦攒了六年,也才攒下七千块,这做生意可真是暴利啊。

    难怪谁都想当资本家,有了资本,干啥不挣钱,干哪一行不是风口呢?安然叹口气,自己跟宋致远这辈子如果一直待体制内,那是注定与大富大贵无缘了。

    接下来几天,安然就带着沈秋霞往各大自由市场跑,她自己要上班,只能沈秋霞一个人去卖,零零碎碎能卖不少,运气好有时遇到个大主顾,一口气买几十斤,那钱就跟不是钱似的,哗啦啦的就进了腰包。

    安然每天晚上看她数钱都有种魔幻现实主义的感觉,她怀疑自己真的跟沈秋霞是生活在一个世界吗?怎么人家挣钱这么容易,自己挣钱却跟吃屎一样难呢?然而,世界的参差无时无刻不存在。

    不仅是做生意挣钱,还有找工作。像杨靖家两口子一样,通过考试改变命运的只是佼佼者,更多的则是依然找不到工作,被迫上工地和水泥,搬砖块,或者挑灯夜战,不断投稿,只为了换点稿费,维持下个月的生计。虽然沈秋霞挣的钱她也能分到不少,可安然并不是很开心。

    她理想的社会,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但必须保证所有人都能有工作,所有人都能有饭吃,她真的很想做点什么帮一帮大家伙,但一直苦于找不到机会,她现在的能耐能做的太少了。

    三天时间一晃就到,安然怀着沉重的心情写好了方案,安静地坐在临时办公室里,罗书记坐在主位上,也不问大家写好没,直接指着离他最近的位置:“从你,开始说吧,长话短说。”

    王先进咽了口唾沫,他今儿坐这么近,就是想跟书记来点“亲密接触”,能近距离接受他的教诲呢,谁知道第一个就拿他开刀。

    “别愣着,说话。”

    众人一愣,怎么罗刹书记心情不好?

    王先进咽了口唾沫,“我……我没想好……”

    罗书记瞪他一眼,“下一个。”

    下一个是那瘦瘦小小的年轻人钱文韬。只见他成竹在胸的打开早已准备好的笔记本,噼里啪啦就是一顿念,安然一开始还认真听,到后来直接神游天外,完全不知道他念的啥,这也太太太套话了。

    她偷偷看了秦京河和孔南风一眼,见他们也是一样的迷茫和无奈,这都是啥哟,打官腔倒是很在行,听说这小子以前就是在宣传口工作的,口才十分了得,应变能力十分强。

    罗书记听着听着,翘起二郎腿,直接打断他的长篇大论:“长话短说,你的建议是什么。”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都降了温度。

    “我的建议是把指标分给各个区劳动局,让劳动局负责招工,咱们没必要背这个锅。”

    罗书记“嗯”一声,不置可否,转而让其他几个人说,有了前车之鉴,大家都收起事先准备好的稿子,直接一两句话完事儿。

    有的说让街道办按户口招工,可安然心里想的是,这样的话就很容易出现石万磊当年的状况,芝麻绿豆官一手遮天,按照谁跟他亲,谁给他送的礼多来选人,到时候选来纺织厂的能是什么好人吗?

    也有的说就按照学历招,只要高中生,因为文化水平越高,从事专业的技术水平就越高。可安然觉着学历并不能说明啥,没工作的不仅高中生,初中毕业就去支援边疆的人也很多,那他们的工作怎么解决?

    安然今天因为来得晚了点,坐在离书记最远的位置,终于大家都说完了,罗书记顿了顿,似乎是不太想让她说,但又不好明着排斥,“你有什么要说的吗?小安同志,没有的话咱们就先休息一会儿,半小时后回来继续讨论。”

    说着,人就准备站起来走了。

    他一动,其他人也跟着准备离开。

    罗书记对自己有点看法,安然早就发现了,她可是千年成精的狐狸,这种微妙的不爽,或者不屑,看不上眼,安然能感觉到,虽然自己的名字他是采用了,但他并未对自己改观。

    她一开始也委屈,觉着自己堂堂第一名,他用得着这么看自己不顺眼吗?自己又没吃他家大米。这种就像是进了一个新班级的学生,明明是以最高分进来的,可莫名其妙的班主任就是看自己不顺眼,那种不顺眼也不是堂而皇之的辱骂,而是若有似无的排挤,譬如安排工作的时候特意强调男女一样,就像她的性别就是天生哪里不对一样。

    刚开始安然也不爽,可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她发现,这罗书记可能真的就是在男性为主的职场呆惯了,先入为主的认为女性干不成事。其实也不能怪他会这么想,据安然了解,他以前待过的单位都是机关,前头十年的萎靡不振,助长了一些官太太的威风,里头的妇女同志大多数都是有家有口的,没啥上进心,整天就是孩子丈夫和灶台,上班迟到会儿,下班早走会儿,动不动请个假……这算这个年代很多机关单位的通病。

    因为工作纪律不严,或者说特殊年代纪律落不到实处,但凡有一个这样的,其他人都会有样学样,久而久之就学成了风气。要在五十年后,那是绝对不可能的,纪律在那儿摆着。

    当然,也不排除,即使是那样的特殊年代,也有兢兢业业恪尽职守的职场女性,只不过这样的女性一般不会跟造反派扯上关系,一般也到不了实权岗位。

    安然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发现罗书记对自己有意见后,她就第一时间拜访了高书记,旁敲侧击几句,大概知道是这么回事,也就看开了,这不怪他,只能说职场女性的声誉被某些人败坏了而已。

    她能做的,就是让他看见自己的能力,进而证明不是每一个女人都是心里只想着男人孩子和灶台,还可以有远方,有家国和天下。

    只见安然站起来,朗声道:“我有一点浅见,麻烦罗书记和几位同志稍等片刻。”

    罗书记老脸一梗,只能坐下,翘起二郎腿,一副“有话快说”的架势。

    安然环视一周,她的眼神有种超越年龄的上位者的犀利,令其他人都不得不停住往外走的脚步,纷纷对视一眼,又返回坐下。

    很好。

    “我的建议是采取公开招聘、考试录取的形式,在最大程度上保持社会公义。参加考试的对象不拘泥于户口、学历、年龄和性别,只要是想参加的都本着公平公正自愿的原则,通过卷面成绩择优录取。如果录取名额最后一名考试成绩一模一样的话,就优先考虑家庭困难情况,如果苦难情况一致的话,就考虑学历,再来考虑性别,我说女性优先,在座的诸位都没意见吧?”

    安然仿佛一个天生的领导者,就这么毫不避讳的看着所有男人。

    罗书记脸上有点烫,调开了视线。

    钱文韬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只有王先进,撇了撇嘴,说:“这总得有个理由吧,凭啥女同志优先。”

    “就凭这是纺织厂,东风纺织厂将来的业务多是精细活,这是女性更擅长的领域,王同志没意见吧?”

    她之所以这么说,是有梗的。

    刚开始来上班的时候,大家伙看安然一个女同志,都是优先把轻活留给她,譬如同样是送材料,杨靖去的是偏远的难找的部门,而安然就只需要去本栋楼上的,也就是工业厅的部门。因为她人确实漂亮,说话也漂亮,一来二去就跟厅里领导混了个熟脸,食堂打饭的时候遇到领导都会主动跟她打招呼。

    其实这也证明不了啥,顶多就是脸熟而已。可王先进就是觉着,这安然凭着自己的外貌和经常送材料让自己露脸,他觉着自己没争取到这个机会就是吃亏了,所以立马转头就把安然堵在办公室,说以后送材料的事就让他去跑腿吧,女同志做办公室的事更细致,更得心应手不是?

    安然当时也没跟他掰扯,就同意了,不是不知道他的小算盘,只是觉着好笑,他可真太看得起她了。

    此时,大家想起当天的事,也都心照不宣笑起来,王先进涨红了脸,不得不闭嘴,毕竟是自己当着所有同事说出去的话。

    “公开招聘,让所有待业人员都知道有这么回事,避免以后说咱们人员内定;同时,通过统一招考既能维持公平公正,又有益于促进优良学风考风的形成。考不上只怪自己学业不精,与任何人无关……经此一失败,大家都会知道读书的重要性,知道读书是改变命运最有效最公平的方式。当然,更重要的是能为厂里选拔一批真正有能力的工人,而不是靠着溜须拍马和裙带关系送上来的。”废物。

    安然顿了顿,“不知道大家发现没,最近咱们几个岗位待定的临时工,在工业厅的人缘忽然好起来?”

    大家一想,嘿,还真是!

    以前,因为他们是生面孔,又是刚招进来试岗的,最后能不能留下来还不知道呢,厅里人对他们都不冷不热,使唤起来一点也不客气。尤其是几个男同志,脏活累活重活几乎都安排给他们了。

    可这几天,大家见面跟他们打招呼都是“姓+同志”,态度也特别好。

    “大家知道是为什么吗?”

    大家都有点跟不上她的节奏,倒是罗书记眯了眯眼,看着这个自信而漂亮的女同志若有所思。

    “不是人缘忽然好了,而是因为咱们手里掌握着550个招工计划的大饼。”安然说出这么句,还觉着不够解气呢。

    这时候体制内的工作是怎么来的?就是劳动局招工和顶替,有很大的裙带关系和人情水分在里头,安然相信越是发达程度高的城市越是公开透明,越是讲究人情关系的小城市越落后。

    这里的工作人员,随便拉出来一个都是他们的“上司”,张科长家亲戚你帮塞进来了,那王科长家的呢?李处长家的呢?塞一个不塞一个就是赤裸裸的不给面子,就是得罪人。

    作为纺织厂的主管单位,人以后要给他们穿小鞋,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当然,以后穿不穿小鞋安然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主要是现在的局势,完全跟她的初衷背离了——要是谁都想往里头塞人,那这所谓的“招工”不就是幌子了吗?

    安然办的是企业,不是养废物和官员亲戚的福窝窝!

    有些话也不能说太明白,大家心照不宣点点头,有种恍然大悟之感。这个小安可真不简单啊,对这些机关内部的人情关系吃得可真透。

    “所以,咱们采取公开招聘的方式,能避免很多抹不开面的人情,也是积极响应国家号召的表现。”

    一直静静聆听的罗书记忍不住问:“什么号召?”

    “在前天召开的全国劳动就业工作会议上,委员们通过了‘在国家统筹规划和指导下,劳动部门介绍就业、自愿组织起来就业和自谋职业相结合的方针’【1】,可不就正合这个意思吗?”说到时事政治,安然就不得不把现在严峻的就业形势与四月里废除干部终身制和老干部大规模隐退联系起来,那可就有说不完的话了。

    这场考试不就是劳动厅介绍就业(机会),考得上的就是自愿组织就业,考不上的就是自谋职业……只要符合政策,那到时候如果真出了岔子,他们也是按政策办事,背不了锅。

    安然话音方落,也不知道是谁带头,会议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这是十二个人共事大半年来,有史以来第一次,其余十一个人一致的赞同某个人。

    毕竟,大家都是天之骄子,平时虽然不会表现出来,但内心深处都是你看不上我,我看不上你,其中最被看不上的恐怕就要数安然。

    因为她笔试分数最低,还是个已婚已育妇女,整天只想着男人孩子和灶台的妇女,能成什么事呢?别给团队拖后腿就算好的,对吧?

    可这一刻,他们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同志真的有两把刷子。这种刚开完的会,报纸上都还没大规模报道的,她居然就掌握了一手信息,这说明啥?

    说明她就是一个随时蹲在起跑线上的运动员,面上看着云淡风轻,其实一旦枪响,她绝对是能第一个飞奔出去的……这种让你不得不承认她优秀的女同志,真是可恶。

    她说的句句在理,罗书记也没啥说的,毕竟在这么个烫手山芋面前,这确实是最公平,最不容易得罪人的方式了。他做过基层工作,知道群众影响的重要性,要真是划片区招工,到时候没招上的肯定不服,闹事是小,闹出人命来那可是省里都要吃挂落的。

    别说一个工作不会出人命,你连吃都不让人吃饱,还谈什么理智和克制呢?知识分子被逼到绝路上,干出的大事还少吗?

    不得不说,这个小安同志确实是有点法子,也敢想敢说,其他几个是真的没想好,真的没主意吗?不,能考进这里的都不是普通人,他们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这事成了无功,错了却要背锅,所以一个个装孙子呢,哼!

    罗书记冷哼一声,一群大老爷们,还不如个女同志。

    既然采纳了安然的建议,罗书记也懒得跟其他人费口舌,单独留下她商量细节,让她主持着把事情安排一下。不知是为了考验她,还是他真的很想听听她的意见,“你说说怎么个安排法?”

    这个问题安然其实已经想过了,“招工肯定不能盲目的招,首先需要制定一个岗位需求表,需要哪些人,什么专业什么方向的人才,有哪些详细的要求,然后再出一份招聘公告,去各个劳动局门口张贴,保证宣传到位,最后就是考题怎么出,由什么人出,以及考场安排。”

    她也不怵他,反正在工作言工作,罗刹也不是不讲道理,俩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补充着,安然就在本子上记着,想到什么再补充一下,整个计划就出来了。

    “就这么办吧,你下去协调人手,争取半个月内做好给我。”

    安然答应,心里迅速的过了一圈几大块工作,以及各人的优缺点,“书记您看这样行不行,岗位需求表我们去其他几个厂取取经,您来帮我们把关,招聘公告由秦京河来写,张贴宣传由钱文韬和王先进其他几名同志负责,出考题的事交给孔南风来,杨靖安排统筹考场,怎么样?”

    条理清楚,分工明确,把每一个人的优缺点考虑到,尽量扬长避短,人尽其用不说,关键是她心里对各块工作的量了解得十分清楚,张贴宣传别看就一句话的事,其实是工作量最大的,全书城市好几个区好几个县,光张贴到劳动局门口不行,还得到各街道办知青办了解待业青年数量和基本情况,以及实地开动员会,这少了七八个人还真干不了。

    罗书记有点不得劲。

    他觉着这个女同志比他认为的有能力多了,他是既欣慰,又有点难堪。

    当然,安然也不会记这种小仇,她有自信以后的很多年,她一定会让他看见自己的实力,所以笑着当没看见他的不不得劲。

    ***

    一事顺,事事顺,工作局面打开后,沈秋霞的东西也卖光了,两个月时间不多不少正好又挣了一千八百块,相当于这一趟来回,用一千块本金挣了五千块净利润,这何止是暴利,简直就是暴利中的暴利啊!

    他们一开始坚持要分安然九成,安然狠不下这个心,只说她六他们四,毕竟风险和辛苦都是他们在承担,她只是投资而已,不值得拿那么多,现在一下子分到三千块,她都傻眼了。

    这真是一个遍地商机的年代啊,安雅当年没说错,只是她行动得太早了而已。要是让那个小女孩晚穿越几年,说不定现在正是她的天下。要不怎么说做事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呢?差点啥事情都难成。

    一下子,安然就跃身成为了1980年的万元户,存款万元哦,还不包括她在阳城市的独栋,以及小海燕的大破烂房子,这一下子腰杆都能挺得更直了。

    自己有了两千块钱,沈家两口子决定再这么干几次,多的不说,一年干两次,这日子就有盼头了。

    与他们的跃跃欲试不一样,安然还是决定稳妥为主,这次同样只拿一千块本金,分成也只占三成,沈家两口子则倾尽全力拿出两千不算,又找亲戚朋友借了五百,带着三千五百块的货又上东北去了……等安然知道的时候,已经是七月份,安文野过完八岁生日,小学毕业了。

    对于这个八岁的即将上初中的闺女,安然有点无所适从,虽然以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她真正的要去初中部报到的时候,安然还是觉着太魔幻现实主义了,做梦也不敢这么做,玛丽苏也没这么苏的啊!

    她才28岁,宋致远34岁,他们八岁的闺女就上初中了,当时送去学校的第一天,可真造成了一场不小的轰动。乌泱泱全是大高个的学校里,忽然来了个还扎冲天揪揪的小丫头说她是他们的同学,一问才八岁……整个学校沸腾了,她的同学们风中凌乱了,这就是赤裸裸的降维打击啊!

    不过,安文野高兴不起来,因为她的语文考得不太满意,才94分,妈妈虽然没说啥,但她知道妈妈不满意她语文比数学低这么多分……唉,语文她是真不怎么感兴趣诶,看见她就头大哦。

    反正数学满分这是毋庸置疑的,她还从来没考过99分的数学呢!

    因为天才少女安文野的加持,连带着安然在603大院也成了风云人物,现在谁不夸她教子教女有方?宋所长是大忙人,管不着孩子大家都知道,那教养孩子肯定是小安在付出啊,俩孩子的优秀其实就是她的军功章。

    就连房平东和胡文静都把她好好的夸了一顿,安然心说:我闺女这样的天才,放谁手里那都是要成才的,超省心的好吗?

    然而,每当这个时候,她总是会想起上辈子的女儿,那么高的天赋被埋没,被磋磨,被毁了一辈子,她又心酸不已,心里对刘美芬的恨并未减少分毫……哪怕她已是个一无是处的瘫子。

    ***

    孩子们开学后没几天,安然家里迎来了一个客人。

    她看着门口这个白胖丰满的女人,一时有点恍惚,“银花姐?”

    前年搬家的时候她还没这么胖呀,自己这两年没时间回去看她们,咋变化就这么大。

    “小安忙呢正?”银花的样貌倒是没啥变化,只不过是身上多了点肉,双下巴都出来了,面色红润不少,关键怀里还抱着个小孩子。

    第99章 三更合一

    “不忙, 快进屋坐,小野给你银花姨妈倒水。”

    小野拿出白糖罐子,尖尖的舀了两大勺白糖, 开水倒上, 一搅, 眼巴巴看着她怀里白白嫩嫩的女娃娃,“小小妹真乖, 让妈妈喂你喝糖水好不好?你姐姐枣儿呢?”

    安然大惊,她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赵银花,是真挺像的, 尤其下巴那一块, 不是很尖, 有点圆润,看上去特别好相处。

    “银花姐这真是……”你闺女?这叫啥, 中年得女?可当时她已经说过, 枣儿就是最后一个孩子, 都准备去结扎了啊,这两年计划生育又抓得紧, 哪里是那么好生的。

    赵银花面有苦色,安然会意,把小野支开, 这才差点惊掉了下巴。

    这个小娃娃确实不是赵银花亲生的, 而是她捡的。

    事情是这样的,去年春节前几天,赵银花像往常一样从废品站下班,作为每天都是从废品站最后一个走的人, 她锁好门,收拾好东西准备骑车离开的时候,发现车棚里居然有一个襁褓包裹的孩子,看样子是才出生的,脸上的血都还没洗干净呢。

    没有留下任何信物,也没有只言片语,就这么一条哭都不会哭的小生命。当时她就报警了,可公安发出通知,也没人提供线索,更没人认领。

    银花两口子都是良善之人,没办法眼睁睁看着这么个冻得只剩半条命的孩子饿死,就只能先养着,去医院检查看病买奶粉花了不少钱,等找到家属就送回去,可养着养着一家子心里已经慢慢有了感情。

    后来去派出所问,人说实在没人要的话他们家可以收养,但需要走一个收养流程,公安知道内情,确实不是他两口子的孩子,也就没算超生,没罚款。

    当然,对外就宣称是自家孩子,这年代生孩子的那么多,谁家也不会管谁家怎么多了个孩子,顶多就是刚开始的时候议论几句罢了。

    除了二华小华懂事知道真相,小枣儿还真信了,以为是妈妈给自己生的小小妹,甚至还让小野的妈妈也给她生个这样可爱乖巧的小小妹。

    安然心说,但愿这世上好人都能有好报,银花姐自家能有个好的前途和归宿。

    小姑娘名叫果儿,一听就跟枣儿是姐妹俩,皮肤白白的,虽然头发黄黄,但五官很不错,穿着小女孩子的漂亮衣服,精致得像个任人打扮的洋娃娃。

    果儿看见小野找出来的奶瓶,激动得直蹬腿,嘴里“啊啊”叫着,这可是她在家天天喝的。

    现在条件好了,银花两口子也不是小气的,孩子奶瓶奶粉尿布小衣服,以前枣儿没有的果儿都享受到了。

    安然看着这个细皮嫩肉的小家伙,也不知道说啥好了。说实在的,感动,佩服银花的善良是一方面,另一面嘛,她心里又觉着有点不太赞成,毕竟她是养出过白眼狼的,总觉着不是亲生的,好吃好喝养大,万一以后人亲生父母一来找……

    是她的话,她不愿自己养大的孩子反倒跟别人亲,所以干脆宁愿不养。

    小野这丫头,她的房间里全是小时候用过的旧物,什么小布熊猫布兔子,什么小手帕,旧枕巾,小被子,旧衣服以及若干安然都忘了的玩具。

    她巴不得全翻出来给果儿玩,还叫来悠悠小石榴,闹着要给她扎头发。

    果儿那几根少得可怜的小黄毛,不扎头皮都露出来了,要再让她们弄掉几根,得秃。

    可能是在家被枣儿扎惯了,小丫头抱着小布熊猫不撒手,也不动不挣扎,就由着她们折腾。

    安然赶紧制止了她们,果儿以后要是懂事了,回想起估计得哭,“安文野你们没事就下楼玩去,别碰小小妹的头发,她生着病呢。”

    丽娟是大姑娘,抱个半岁多的孩子倒是绰绰有余,而且她也很喜欢孩子,小野抱着一堆旧玩具乌拉拉全跑下楼了。

    赵银花这次来,是有事相求,而孩子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着像生病的样子。

    “银花姐你这次来是有什么事吗?我看你心情苦闷?”

    赵银花坐沙发上,叹口气,“孩子生着病,我带来看看,但大医院挂不上号,又没个住的地方,我找小野姥姥要了你们住址,想着来……”投奔一下。

    这时候乡下亲戚或者小地方亲戚进城,解决住宿问题的最优选就是投奔亲朋,不行才是住招待所。

    安然一听,这就不是事儿,“那你就安心住着,要去哪个医院看哪个大夫,我帮你想办法。”

    赵银花也不跟她客气,这还是当年那个风风火火的小安,她把要求说了,安然当天晚上就开车去找孔南风,他姐就在省医院,挂个号不是事儿,幸好孩子的病也不算大病,只是阳城市医院没条件罢了。

    安排妥当,银花母女俩就在安然家住了几天,正好宋致远这几天都出差公干去了,小野跟妈妈睡,她的房间就能腾给银花母女住,倒也宽松。

    安然每天下班回来,银花已经回到了,帮他们把饭都给煮上了,她这几年在外忙事业,做饭手艺都生疏了,要知道以前的赵银花在阳二钢大院,那是做得一手好饭菜的……在安然看来,这可是好事。

    “银花姐,你们食品厂办起来没?”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赵银花的脸就更苦了,“这事我都不敢说,怕你生气。”

    “这有啥气的,你说呗。”

    原来,自从安然退出后,她原本所占的份额就准备转让给大院里其他妇女,每人拿出几十或者上百块买下来,以后就能在领工资的同时还有分红了。谁知道刘宝英的嫂子却不知从哪儿听到消息,硬要横插一脚,一口子买了五百块钱的,其他妇女听说后肯定不干啊,说这作坊分明是小安跟厂里设给钢厂家属挣生活费的,她一外来人员瞎掺和啥呢?

    可刘宝英的嫂子也很不服气,觉着既然是干股,只要有钱就能买,为啥她拿了钱还得经过她们同意?钱又不是她们的,作坊也不是她们说了算的。

    于是,两边就干起来了,也不知道是谁就把作坊分红这事给举报了,既然干一样的活有人要吃不上饭,那就索性把锅砸了,谁也别想吃!

    食品作坊在两个月前就这么被取缔了,幸好胡光墉担着,决定既往不咎,以前分出去的分红就翻篇了,也不用追缴回来。

    安然是真不知道说啥好了,明明那么好个路子,阳二钢食品厂的名声也打出去了,结果就为这么点股份前功尽弃,刘宝英那嫂子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当然,在安然看来错处还是在刘宝英,其他人都很注重影响,从来不会提起分红的事,她嫂子一个外人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还能抢到先机买了五百块的?

    这里面要说没有宝英的通风报信安然都不信。

    当时说的好好的,让她别把分红的事告诉她嫂子,安然还再三确认过的,这人真是……现在好了,大家都没得干了,就干瞪眼吧,银花还好,至少还有工作,损失最大的就刘宝英跟邱雪梅,辛辛苦苦大半年,一夜回到家庭妇女了又。

    赵银花叹口气,“宝英真是糊涂,她回娘家显摆,以为娘家哥嫂会高看她一眼,结果人家高看的是她背后的赚钱路子。”

    所以,娘家爹妈兄弟靠不住的女人,一旦挣了钱可一定要低调,不然后患无穷。娘家人不仅要薅你羊毛,一旦薅不到足够多的羊毛,他们还能把你事情搅黄。

    银花就很低调,加上工资她这两年挣得可不比宝英少,但她为人低调,无论是在大院里还是回娘家,都只是衣服穿得新一点,东西多买点而已,要孝敬父母也是偷偷给一点,不会给太多,让人以为她手里有多少似的。

    但一旦老人生病,她都是义不容辞。

    尴尬的是,安然现在已经不是食品作坊的人了,有心想说刘宝英几句也没立场,关键是说了也是马后炮,于事无补。只能安慰道:“算了,反正政策好了,你们有经验,做别的也能挣钱,慢慢看看有没合适的机会吧。”

    “好嘞。”银花回握她的手,下意识捏了一把,“哎哟这小细皮嫩肉的,你家宋厂长可爱死了吧?”

    安然脸一红,谁说这时代人保守的?

    银花又笑着打趣几句,收拾收拾东西,准备第二天一早坐班车回阳城,果儿的病看好了,她只请了七天假,也不能再耽搁了。

    晚上,安然把自家小野后来买的几件还不算特别旧的衣服找出来,又把平时人情往来的罐头挑出几个保质期长的给她们装好,其实家里也没多少东西,但安然心疼她大老远跑一趟,就为了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

    小野等着妈妈收东西,等得眼皮都快撑不住了。她揉着眼睛问:“妈妈你好了没?”

    “还有一会儿呢,你困就睡,不用等妈妈。”

    小野怎么能不等妈妈呢?跟妈妈睡一个被窝就像回到了小时候,冷了,妈妈用她温暖的胸脯给她取暖;热了,妈妈会给她摇扇子;蚊子来了,妈妈会帮她打跑讨厌的臭蚊子。

    她就喜欢跟妈妈睡。

    等安然忙完上床,一只暖暖的小猫猫就自动靠过来,钻进她怀里拱啊拱,说实在的六十斤的宝宝拱上来就跟胸口碎大石似的,安然也是习惯了好几天才没让自己吐血的。

    “怎么还不睡,睡眠不足长不高哦。”

    身高是小野现在最在意的东西,她立马眼睛一闭,嘴里打起了小呼噜。

    安然摸摸她额头,翻来覆去折腾出来的汗已经把刘海粘在脑门上了,这孩子真的好爱出汗啊。“小傻妞,你现在已经是咱们大院里同龄小朋友里最高的啦,不一定要跟严斐比。”

    “可是,可是他都不愿叫我姐姐了。”小姑娘睁开眼睛,装不下去了。

    安然其实有点理解严斐的想法,估计是觉着要叫一个比自己矮的人“姐姐”,小男孩不好意思呢,毕竟小孩看谁大谁小就是看身高,小伙子也会难为情嘛。

    “他是男孩,你是女孩,男孩的身高基因里就是比女孩要高一点,这没什么。”安然顿了顿,捋了捋她的后背,“不叫你姐姐就不叫呗,反正你也只是比他大一天,你也可以不叫他弟弟,就把他当同学一样,直接叫名字呗。”

    小野翻个身,噘着嘴说:“不,他才不是我同学,那么幼稚。”

    安然哈哈大笑,臭丫头,刚才还玩过家家玩得作业也不写的的人,还嫌弃别人幼稚,你的同学知道你还在玩过家家吗?

    这就是跳级太快的弊端,跟同班同学年龄相差过大,玩不到一处,或许还有点孤独吧?安然心疼死了快,在心里打定主意,接下来几年无论孩子怎么说,她都不同意跳级了,就按这个节奏把初高中念完,十四岁就能上大学了。

    她爸当年也不过如此。

    “明天你银花姨妈和果儿就要回去了,你们跟着去的话,东西收好没?”新的忆苦思甜之旅要开始了。

    “收好了,我一早就能出发。”

    她又翻个身,忽然说:“妈妈,为什么果儿不像姨妈和伯伯呀?”

    安然心说不是亲生的肯定不像啊,要是像才奇怪呢,银花还不得把男人的皮给剥了?

    小野没听见她的回答,又翻个身,转过来看着妈妈,“我觉得果儿像一个人。”

    “谁啊?”

    “就那个坏小姨。”

    安然一愣,“哪个坏小姨?”

    小野没想到妈妈又是这么笨,居然连坏小姨都不知道,急得直接坐起来:“就坐牢的坏小姨,妈妈的妹妹啊。”她那时候虽然小,但已经记事了。

    安然恍然大悟,原来是安雅。

    可是,这个果儿怎么会像安雅呢?说真的,她原本还真没看出来,还觉着下巴圆润的地方像银花,可现在看来这个特征并不是特异性的。

    经小野一说,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啥,她忽然也觉着像了,说不上具体的五官里哪一块像,可就是有安雅的影子……毕竟,小野的眼睛很厉害,嘴巴就跟开过光一样,这么多年多少事都让她说对了。

    莫非,果儿是安雅的孩子?可安雅不是在坐牢吗?她跟谁生的孩子?怎么会好巧不巧被赵银花捡到?真的是巧合吗?

    带着一肚子的疑问,安然压根睡不着,虽然知道不关自己事,可她总担心如果真跟安雅有关的话,会不会坑了银花一家?这个小家经历太多不幸,虽然明明很努力很勤劳,可上天似乎并未善待他们。

    安然决定,这一次她一定不能眼睁睁看着刚刚起来的银花一家被安雅拽入深渊,不管是谁,她都得让他(她)知道伤害她安然女士的朋友会付出什么代价。

    ***

    睡梦中的银花被安然叫醒,还以为起床赶火车的时间到了,忙紧张道:“哎哟,我是不是睡过头了哟?”

    “不是,银花姐你听我说,你知道安雅最近怎么样了吗?”

    银花脸色有点难看,就是这个女人让她的大华成为阶下囚,毁了一辈子的。“不知道,她早出狱了。”

    “嗯?”安然也愣了,“她怎么出狱的?不是判了几年来着?”她没怎么关注。

    “十年,当时是十年,后来她表现良好,给减了两年,后来又听说是劳改期间发现一个间谍窝子,破获了一起大案,减了三年,去年在劳改农场挖地窖的时候赶上塌方,她把狱友推出去,自己被埋在土里十几个小时,压断了一只手臂……后来就出狱了。“

    有多次重大立功表现,能提前出来也不是不可以,安然想说这个小女孩还真是有两把刷子的,至少目标明确,知道怎么能改变命运。

    “那你知道她跟大华的关系怎么样吗?”

    银花苦笑着点点头,“他俩是谈上了。”因为在一个劳改农场,里头关的都是投机倒把贩子,也不是大奸大恶杀人犯这种,有些工作是需要男女犯人配合完成的,再加上俩人勉强也算同龄人,在封闭的环境里想找个心灵寄托也情有可原。

    这么一听,安然大致能猜出来是怎么回事了。

    这孩子搞不好真有可能是大华和安雅的,只不过大华估计自己都不知道有了个闺女,而安雅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都不愿承认这个孩子的存在。

    “那你们知道最近安雅干啥去了吗?”

    赵银花摇头,“就前几天,你继母还来问我呢,说她闺女已经好长时间没回家了,问我知不知道,见没见过。”刚出狱那半年,虽然她也经常失踪,但至少每个月半个月会打个电话或者写封信报平安,许红梅和安容和大概知道她是去了南方,可现在都两个多月了,再也没有她的消息。

    所谓的“南方”,那范围也太广了,可怜许红梅和安容和,老了还要遭这种罪。

    据安然对这个穿越者的了解,安雅即使再怎么被劳动改造,也不至于转变这么大,知道冲着目标想方设法前进,知道怎么改变自己命运,那就是个没吃过什么真正苦头的小女孩而已,怎么就能抓住这么多改过自新减刑的机会呢?甚至,这刑期减得也太多太频繁了。

    再加上还知道给许红梅报平安,穿越者可没把许红梅当自己母亲,那是一个亲情观念十分淡薄的小女孩啊,种种迹象表明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除非,那个穿越者不在了。

    莫非是真正的安雅穿回来了?

    安然哭笑不得,要是真正的安雅回来了,那倒是不用担心她会趁银花一家刚养出感情,她又来掺一脚抢孩子。因为上辈子的她是有过俩孩子的,但因为不孝顺,她快死的时候安然去给她送救命钱的时候,她曾经十分冷静地说:这辈子做过最失败最后悔的事就是生下两个孩子,如果上天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绝对不会生孩子,一个也不会。

    更重要的是,她做事比穿越者靠谱多了,尤其是经历过一次死亡,她绝对是非常珍惜自己重生的机会的,改变命运就是她急切想要做的,没时间来跟银花一家扯皮。

    “小安你问这个干嘛?”

    “没啥,就是忽然想起来问一下,我也好几年没见过他们了。”

    赵银花叹口气,把果儿往床里挪了挪,挽着好朋友的手,小声道:“我现在啊,也想开了,我不怪她带坏大华了。没教育好大华是我们的错,要是我们能把他教育得像你家铁蛋一样,他就不会走上这一步。”

    与其怪别人带坏自己孩子,不如反省自身。

    “当然,从另一个角度说,我还得感谢国家和社会的教育,让大华改邪归正,现在他懂事多了,像个有担当的男子汉了,无论坐几年牢,他这辈子总能出来的,只要他是个好人,这个社会会接纳他的。”

    以前想不通,没日没夜的以泪洗面,不就是担心以后出来社会不接纳他吗?人招工不要劳改犯,没有工作他就连生存的机会也没有了。

    可这两年改革开放的成效是肉眼可见的,整个社会发生了如此巨大的从来不敢想象的变化,铁饭碗和招工并不是唯一出路,她也就想开了。“大不了我们现在辛苦点,多给他攒点本钱,以后出狱了,就去做点小生意,饿不死。”

    她已微显苍老的眼睛,是那么明亮,明亮到让安然怀疑,这个母亲讨论的不是劳改犯儿子的未来,而是一个大学即将毕业的栋梁之材。

    世道,真的变了。

    ***

    暑假里,兄妹俩一直在乡下待到到开学才回来,安然又过了一段没有牵绊没有烦扰的日子,整天与工作为伴。就连宋致远,也尽量跟她时间步调一致,她值班的时候尽量也歇在实验室,只有她回家,他也才回家。

    纺织厂招工的事顺利在十月份完成,这次招工550人,有三千多人报名,相当于是六分之一的录取率,已经算很低很低了。

    但因为是市内单位有史以来第一次公开招聘,大家不分户籍、年龄、学历的第一次公平竞争,所以即使大部分人都是来陪跑的,但也都没意见,考上那就欢欢喜喜准备去报到,考不上那就回家一面等别的招工,一面安安心心看书,比以前没头苍蝇乱撞好多了。

    这么一来,上市政府和劳动局堵门的人倒是少了很多,高书记,哦不,是高省长,九月里高美兰调任省长,又是越级跳……高省长很满意东风纺织厂这个举措,打算在全省重大单位的招工中大力推广,这也算是改革的意外之喜。

    而作为提出这个计划和设想的人,安然居然破天荒的被罗书记表扬了一番,大致就是觉着,没想到她一女同志居然能想出这么好的主意。

    有了这一个加分项,安然觉着自己试岗结束能留下来的希望更大了。

    安然整天泡在单位,每天就下午六点以后才能看见俩孩子,但也没办法,她必须尽一切努力留下来,不仅留下来,她还想当上厂长,而不是副厂长。一旦她有半分松懈,多的是人想要挤上去。

    一旦别人挤上去,她再想把人拉下来就不可能了。

    职场,历来是残酷的……除非她一辈子就想借着宋致远的光混吃等死。

    幸好包文篮已经很懂事了,小野也是初一年纪的学生,不需要她花太多心思,就每天关心他们吃喝,问问学校里的事,十天半个月跟他们谈次心什么的。

    这俩孩子,实在是太省心了。

    终于,厂房在年底最后一个月落成了,再加上购买机器设备和安装,预计最迟清明就能投产,安然等人的夜班终于熬到头,解放了。

    这一年,咱们国家的科学工作者首次登上南极大陆,在地球的极点上终于有了华国人的身影,第一次派团参加冬奥会,第一次发行外汇兑换券,第一家合资企业诞生并营业,第一枚洲际导弹发射成功……太多的第一次,在这一年发生着。

    还记得洲际导弹发射的时候是五月,正好那一个多月宋致远都在外面公干,他不说干了啥,去哪儿干,安然也就不问,只是从收音机里听到这个消息那天晚上,接到他一个查不到来电号码的长途电话。电话里的他语调轻松,心情愉悦,还再三确认他们听收音机没?没听的话记得明天要看报纸,尤其是小野,别忘了提醒小野。

    多年夫妻,安然这点默契还是有的,笑着答应,一定让他闺女好好看第二天的报纸。

    这一年,孩子们又长高了,小野已经到妈妈的耳朵,包文篮已经一米七六,嘴唇一圈也开始青黑青黑的了。

    这一年,陈六福的医馆在经过阳城市政府和卫生局的一道又一道的审批下,终于开起来了。位置选得好,就在阳城市最中心地段,因为暂时不能请人帮忙,陈六福自己看病开方抓药一手抓,包淑英就去帮忙收费,一天忙得脚不沾地。

    安然倒是想让母亲来省城玩几天,可她太忙了,忙得声如洪钟,满面红光,人都年轻了好几岁,听鸭蛋妈说有一次去卖药,她都差点认不出这是小野姥姥呢!

    安然听了比谁都高兴,谁说事业只是男人的春药,还是女人的玻尿酸、肉毒素、美白针、整容刀好吗?!

    “小安同志,你觉得如何?”罗书记的声音把安然从回忆里拉回来,她不好说自己刚才走神了,只能说:“听书记的。”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罗书记现在好像有点喜欢问她意见,说点什么都要问一句“小安你觉得呢”,这可是把王先进给眼红坏了,跟书记这么问一句小安就成了书记的上级似的,不时的总要阴阳怪气两句。

    当然,他就是个怂蛋,知道小安同志不好惹,他也不敢当面阴阳怪气,就背地里说,而安然同志呢?既然不当面说,那我就当不知道,要是哪天让我听见我也不是软柿子。

    “行,既然大家都没异议,那咱们现在就去吧。”罗书记起身,一马当先。

    其他人:“???”原来小安就是“大家”啊。

    一群人出了工业厅大门,一股西北风吹来,安然冷得直打哆嗦,谁能想到早上出门还出太阳现在却下起大雪呢?忽然,肩上一暖,一件军大衣披上来。

    安然回头一看,是秦京河。“不用,还是你穿吧。”

    秦京河实在是太单薄了,虽然现在工资比以前当教师高,可他好像永远钱不够花似的,吃也没见他怎么吃,衣服也没看见几件新的。钱文韬曾经打趣,他家里是不是养了个吞金兽,居然这么能花钱。

    其他人不知道,安然却是知道的,作为工作伙伴和朋友,她也曾侧面性的提醒过,子女赡养父母是天经地义,可没义务要赡养手脚俱全完全有劳动能力的成年兄弟姐妹。但他好像每次都听懂了,过几天又好像还是老样子。

    如此几次,安然也就知道,这还是上辈子那个秦京河,无可救药的烂好人秦京河。

    秦京河也不跟她啰嗦,裹着自己的解放装往前走,安然追不上,况且王先进和其他几名男同志都看着呢,她追上去,他不肯要的话,推推拉拉还更不好看。

    杨靖推着他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走过来,“算了吧,他给你你就穿着吧,咱们就是兄弟姐妹的关系,跟你哥还有啥好客气的?”

    这话就是替安然解围,省得其他人传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安然感激的笑笑,军大衣暖和得不得了,像一个温暖的大罩子把她整个人护起来,不仅暖,似乎还有种别样的,来自朋友的安全感。

    一群人来到厂区,原本一片黄土的地方,已经有一片巨大的拔地而起的水泥钢筋建筑物,宽阔的大门呈m形,这也是设计的时候安然提出来的,左右两个门一个进一个出,方便管理。以前阳二钢门口撞死个小孩的事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有些厂区大门设计不合理,大车司机视野本来就有盲区,这以后可是要有上千人生活的地方啊,安全是第一位的。

    罗书记特意慢下来,指着不远处一栋低矮的三层小楼说:“咱们办公室在那儿,已经装修好了,年前你们谁要有时间就找人来打扫一下,年后咱们就搬进来。”

    所有人看那栋办公楼的眼睛都在发光,可终于能从工业厅搬出来,结束寄人篱下的日子了。

    安然答应,这种后勤的事本来也是杨靖负责,但听说杨靖老婆最近准备参加另一个单位的招工,家里俩儿子烧炉子他不放心,得回去盯着些。她倒是没这种后顾之忧,“杨大哥你就去呗,我跟老秦和老孔就能打扫完。”

    杨靖感激的看了他们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这个小组真是太好了,不是给他带吃带喝就是帮他值班,还帮他家属留意招工信息。

    新办公室开荒,光靠安然三个肯定不行,她考虑的是,不行就把已经招好,提了档案的工人们叫来,大家一起干效率高,同时也能提前增进一点了解不是?正想着,就骑到603门口,跟从山上下来的宋致远撞一起了。

    “宋所长今儿下班早嘛,没事啦?”

    宋致远随便答应一声,鬼知道他是故意在这儿等着的,大老远他就看见妻子了,不仅看见她,还看见身上多了件军大衣。

    他不动声色的,特意走近,嗅了嗅鼻子,衣服上有股肥皂的气味,像是才洗过的。

    安然心里想着工作的事,也没注意他的异常,回到家,小野正乖乖坐床前写作业,“你哥呢?”

    “房间里听歌。”

    安然推门进去,果然包文篮正鼓捣那台收音机呢,一会儿,收音机里传来一把柔美的女声——“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

    十五岁不到的包文篮露出陶醉的神情,一边抖着大长腿跨坐在椅子上,一边闭着眼睛的哼哼,这温暖的、柔美的声音,实在是太让人陶醉了。

    宋致远眼睛里只有军大衣,就是仙女本仙来他跟前唱歌随他点他也不动如山,倒是安然一把将桌子上的日历拍到儿子肩上,含笑道:“臭小子看看,把上面这几个字念给我听。”

    日历上,白底红色的画着一个戴红袖套的公安形象,旁边是一句红红的标语——禁止收听敌台!

    安然关注时事新闻的就知道,几个月前在京市召开的音协会议上,可是对这首《何日君再来》大批特批呢,说是“又黄又反”的靡靡之音,禁止民间偷听敌台和翻录磁带。可是吧,这年轻人的心可是挡不住的,学校不让听,他们就在家里听,家里也不让,那就上后山,前几天因为好几伙人同时带半导体收音机上山,在山上造成信号干扰,被宋致远的实验室监测到,还发生一场误会呢。

    所以,现在他们干脆就在家里听了。

    包文篮嬉皮笑脸,泥鳅似的扭来扭去,收音机护在怀里:“就听一会儿妈,你别关,就一会儿,请给我一首歌的时间。”

    宋致远拉住要去抢收音机的妻子,十分不爽的说:“小安同志跟我来一下。”

    安然不明所以,结果一进卧室,门刚关上,他就来了句:“把衣服脱掉。”

    安然:喵喵喵??老夫老妻,这天还没黑,外头俩孩子都还在呢,就这么简单粗暴急不可耐的吗?

    第100章 三更合一

    宋致远等不及妻子半天没动, 直接一把剥下那件散发着肥皂清香的军大衣,扔得远远的,不许靠近他们的床。

    安然下意识双手抱胸, “冷死我了, 宋致远你干嘛?”

    她的身材总体是偏瘦的, 可经常锻炼,属于骨肉均匀瘦而不柴的类型, 尤其是胸前的女性特征特别明显,就单穿这么件米白色紧身毛衣的时候真的会让人脑海里浮现很多美好的画面。

    她噘着嘴,有点埋怨的说,就像一个年轻小女孩在抱怨对象。宋致远心神有点恍惚, 是啊, 她才28岁, 可不就是小姑娘嘛?

    他,却马上三十五了, 再过五年, 就是四十的中年老头了。

    宋致远从来不在意自己的年龄, 更无所谓年龄焦虑,可这一刻的他忽然就害怕了, 他居然不知不觉就变成一个中年人了。

    安然心里憋笑,哪还有不明白的,这家伙是吃飞醋了, “宋致远我冷。”

    宋致远打开空调, 一面脱外套,把卧室门反锁上,又把毛衣脱掉,再脱了衬衣……直到解皮带扣, 安然才反应过来,“你干啥,大白天的……唔唔……”

    男人有点恶狠狠的意味,像一头饿了好几天的野狼,眼里都是红血丝,安然有点不敢跟他对视。

    “看着我,安然看着我,我是谁。”撩拨到关键时刻他偏不行动,就是要盯着她眼睛。

    “家……家属,丈夫。”

    “爱我吗?你爱我吗?”

    安然才不要说这种肉麻的话,“别肉麻别墨迹了,赶紧的……啊……”

    虽然俩人也是老夫老妻了,可天还没黑就等不及的,却是第一次,关键俩孩子还在包文篮屋里鼓捣收音机,随时有可能出来客厅,或者来敲门啊……宋致远却格外激动,动作幅度很大,安然既要咬牙承受,又要担心着……一场下来,她就给累垮了。

    这人,自从做了手术后,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啊。

    包文篮和安文野听歌听得可入迷了,正为明天去学校又多新的谈资而高兴呢,等发现妈妈很早就睡觉,晚饭只是爸爸(姨父)随便煮一碗鸡蛋面的时候已经晚了。

    “爸爸,我妈妈呢?”

    “她累了,先睡一会儿。”

    “那我给妈妈端一碗面条叭,爸爸你要多给煎俩鸡蛋哦。”妈妈太瘦了,得补补。

    宋致远手一顿,“已经端给她了,快吃你的,吃完把碗筷收洗一下,我跟你妈还有事。”

    “有啥事啊?”小野嘬一根面条,吸得滋溜响。

    宋致远面不改色,“大人的事。”

    小野也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虽然不知道大人的事是啥事,但也没继续刨根问底,她今天有个大事得去看看呢。

    安然是累得腰都断了,宋致远以前基本还是挺温柔的,像今天这么简单粗暴还是第一次,压根不管她的感受,就像一头疯了的发情的老黄牛。谁说男人喜新厌旧,女人不也一样?经常“和风细雨”也吃腻了,忽然来一顿“狂风暴雨”,她还觉着是另一种不同的舒服。

    安然揉着腰,回味片刻,“老黄牛”进来了,随手把门一关,又是反锁。

    “吃饱没?”

    安然总觉着他的话一语双关,可他的脸色又一本正经,“饱了。”

    “饱了就跟我说说,那是谁的衣服。”他往床边一坐,看着她。

    安然“噗嗤”一声,小声道:“你吃的哪门子飞醋,就我同事,我们一个组的,今儿不是忽然下雪嘛,我没穿厚衣服,他借我衣服穿,后来他提前走了,我忘记归还。”

    宋致远的脸色这才好看一丢丢,她的同事他都见过,还有过短暂接触,最近妻子的单位办庆功宴需要携带家属参加,他已经去过了。

    不过,光知道是同事不行,他还得刨根问底:“谁?”

    安然觑着他脸色,轻咳一声,“秦京河。”

    “谁?!”宋致远忽然屁股上扎了刺似的站起来,一脸严肃。

    “就秦京河啊,你见过的。”

    当时庆功宴上,很多人都震惊于他俩的相似程度之高,就连他也有点恍惚,几年前给他做替身的时候,俩人气质差距还挺大,可以说是两个长得比较像的人,可现在经过工作的历练,秦京河身上的文弱书生气退了不少,跟他也越来越像。

    宋致远有点不舒服。她的妻子整天跟一个和他长一模一样的人在一起工作,她会不会有混淆的时候?会不会……不不不,他的小安同志不是那种人。

    她的精力只会在罗书记和工作上,压根不会多看那个秦京河一眼。

    可心里又有个声音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他的小安又年轻又漂亮,关键还业务能力突出,这样的女同志谁不会多看两眼呢?她努力工作的样子连他也忍不住会为之着迷。

    还有,根据当年小安找他做替身来看,他俩应该是早于他们认识的,或者说是上辈子认识的,那他们……宋致远心一紧,很多不经意的小事集合在一起,心里有个猜测呼之欲出。

    明明知道是自己“抛弃”她们,活该!可人到中年,开始矫情起来了呢。

    安然才不要看他小媳妇的眼神,她想的是单位的事,接下来去打扫要先通知哪些人,毕竟招了550人,不可能所有人都去。当然,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事,就是包文篮听收音机提醒了她,家里该添个大物件了。

    这半年沈秋霞他们又去了几趟外面,已经不仅仅局限于东北了,全国各地凡是经济发达的地区都去了,赚的不少,安然跟着每次投一千,都能赚回千八百的,运气好的话还能赚小两千,这么几次下来她也有一万七八的存款了。

    以他们现在的经济条件,大富大贵算不上,但想要改善一下生活水平,提高一下生活质量那也是很简单的。

    “买电视机?”宋致远收起幽怨,“可以。”

    可惜,电视机还要票啊。

    安然叹口气,“但咱们现在还没正式开始生产,没奖励,也没这些福利,你作为堂堂一研究所所长,就不能想想办法给自己职工搞点福利?”

    宋致远不说话,安然以为他生气了,也有点来气,这啥脾气说两句还不行了,看把他牛得……切,老娘还不愿搭理你呢。

    本来她说这话也不是故意埋汰他,只是出于好意提醒一下,他们自己条件不错,不愁吃穿,可很多职称没他高的年轻工程师,上有老下有小的,缺的东西可多了去了,研究所解决一下不过分吧?

    任何年代,能留住人才,留住人心的都是想职工所想的单位。

    就在安然气呼呼快要睡着的时候,宋致远忽然悠悠来了句:“你不爱我就是因为我不会搞福利吗?”

    他没记错的话,那年为了小野有个好的生活环境要来地皮准备盖房子的时候,那大半年妻子对自己脸色可不是一般好看啊,就跟两情相悦的恩爱小夫妻似的。

    安然:“……”原本以为你的情商有所提升,原来还是假象。

    她不说话,宋致远愈发笃定,这就是因为自己不会搞福利所以才得不到妻子的爱,对,一定是这样。

    于是,接下来几天,他就跟研究所的同志们商量,看能不能每家发一张电视机票呢?钱不钱的不难搞,问题就是电视机票,现在可是一票难求。

    接下来一段时间,全家人都很忙,包文篮忙着偷听敌台,小野忙着照顾她的“好朋友”,小黄的肚子越来越大,大院里的人都说它要生小狗狗了,几个孩子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给小黄和未来的狗孩子们打造了一个小家。

    狗窝就盖在大院进门右手边,每次大门一开,就能严严实实挡住狗窝门,大门一关,风都吹不进来,特别暖。有时候老太太们烤火剩下的木炭还可以挪狗窝旁,狗窝里也能烘得暖融融的。

    外头的流浪猫啊狗的,最难熬的就是冬天,饥寒交迫。

    可现在有了小野带头,603附近的猫猫狗狗不说都有个窝吧,至少跑来暖和地方躺着,也没人打没人撵了。

    动物们有灵性,人不招惹它们,它们也不会伤害孩子,大人们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每天剩饭剩菜汤汤水水的倒一盆,能养活几只是几只。

    ***

    接下来几天,安然把自己的四人组叫来,商量出个办法,决定轮流安排新工人打扫开荒,反正开荒不是一次性就能搞定的,每个车间的人去三天,东风纺织厂一共二十几个车间,轮完一圈也就有三个月了。厂前区,就是宿舍区和出入口这一带由杨靖带人负责,倒是比较简单,不需要几个人手,毕竟宿舍分到谁家谁家进去收拾就行。

    主要是生产区,这是整个厂的核心也是中心地带,包括了主厂房和与生产日常密切相关的几个部门,需要的人手最多,也最考验细心。安然主动承担下这一块,把人员分成几个小组,基本是各种水电工、机修工、化验员,分别对口的负责自己专业的风扇(空调)室、配电站、化验室、机修站、碱回收站和酸站。

    这次招进来的工人,已经在全市五个纺织厂里进行了小半年的培训,培训结束后还需要进行严格的考试,通过的人才能在东风纺织厂上岗,所以专业的事安然倒是不操心。要是还不放心的话,等到正式生产的时候各个兄弟厂还会派几名老技术工来指导,至少要把这些新人培养到能独自上岗才行。

    这就是国营企业的好,只需要高省长发个文件,工业厅一声令下,全市所有纺织厂的兄弟姊妹们都热情的欢迎他们去学习,主动争着抢着要给他们培训新工人,这情况要是放私营企业,那真是想屁吃。谁会毫无芥蒂的把自己厂里的技术传授给自己的竞争对手呢?就是想学也得先加盟,交个几十几百万的加盟费再说。

    安然不得不感慨,嗯,大锅饭真香!

    储运区则由孔南风负责,各种原料、成品和废料仓库,其实就是看着面积大,其实很空旷,打扫起来不费劲,他顺便还能把印染那一套的锅炉房、各种化学材料制备间给负责了,因为他以前就是学理科的,有底子在。

    至于秦京河,安然十分清楚,他就干不了专业技术性太强的活,但胜在心细,负责水池水塔、输水站和上水净化、污水处理,也倒是不难为他。

    一套分工下来,安然觉着自己整个人都快垮了,再跟着工人们跑前跑后,别说垮,她直接可以瘫了,天不亮出门,天黑才回家,回到家洗完澡连饭也不想吃,只想睡觉。

    这种痛苦,真的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明白,都说创业难,可他们几个开山元老才叫难上加难,因为他们只有指挥和安排工人的职责,没有开除工人的权力,所以很多跟他们差不多年纪,差不多阅历和背景的工人压根不听使唤。

    更何况是安然这么个三十岁不到的,学历只有高中的女同志,很多男工人是不服气的。甚至看着她年轻漂亮,私下里也有些不太好的猜测和谣言,跟亲眼看见她怎么怎么着似的。

    安然无数次心想,这要是自己的厂,她不要谁干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可在这里,她得讲究工作纪律和工作方法,狠狠地下点功夫才能让人信服。

    安然从来不去主动惹事,但是也觉不怕事,谁要惹到她了,她有的是办法收拾,不报仇就睡不着的性子,俗称的“小人”。

    得罪谁不好呢,你得罪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第一步嘛,当然是治一治那些嘴巴长在屁股上的男人,你不是闲得慌,闲得无聊来编排老娘吗,那最脏最累的活就你们去吧,干不好老娘当着全车间的面骂你一顿,咱也不搞人身攻击,就公事公办,就对事不对人,揪着工作骂就对了,不仅让你气得无处说理,还会给其他工人留下“小安同志工作严谨要求严格嘴巴利索”的印象。

    就这么几次,谁还敢惹她呢?

    树立好这样一个“凶”的人设后,安然才开始第二步——分而化之,重点人物重点对待。

    所谓的重点人物,分两种,一种是开荒时看出来的那几个刺头,不听安排还爱抬杠的,永远提不出建设性意见,嘴巴子还碎成渣,走哪儿都得说别人坏话,不说坏话好像就找不到共同语言似的,这种人安然又开除不了,那就边缘化呗。

    要么不安排工作,要么安排了也是无关紧要的,或者不需要任何技术含量的,这种人是绝对不能留在关键岗位的,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她)会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给你掉链子。

    当年的刘小华就是典型案例,“小人”安然时刻不忘。

    另一种“重点人物”就是真正有本事的。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安然发现有几个年轻人还是有真才实学的,不仅做事认真,吃苦耐劳,还颇有想法,从领导的角度考虑,这就是后备干部的人选,安然会多留意。

    遇到具体的问题也会多问问他们的意见,释放她的信号。如果聪明的,都会主动来交流,加深了解,要是不感兴趣就只想当咸鱼的,那安然也没办法,只能将之与剩下的大多数一样对待。

    大部分都还是很本分的,安然就该尊重尊重,做错了也会私底下提点几句,大家都是同龄人相处起来其实还是很轻松的。

    用宋致远的话说,他也不知道他的妻子一天在忙啥,明明很多事情是可以交代给下面的人做的,可她就是忙,忙得脚不沾地。

    ***

    柳福安最近可谓春风得意,他厂里出的新型货车很受欢迎,自从沈家两口子每人开着一辆到全国各地跑了一趟后,最近厂里接到几十个长途电话,都是咨询这种新型货车的,有的是个人名义,他让厂办接线员不许摆脸色,只要是对货车感兴趣的都是他们的客户,客户就得好好对待,不许再搞那种高高在上的脸色。

    他已经嗅到时代巨变的信号,知道以后的市场将逐渐由卖方市场转为买方市场,买东西的人说的话越来越管用了。

    要是接到国营厂办的电话,那全厂都能笑得合不拢嘴,人随便一个订单就是好几辆,甚至几十辆,这是送上门的业绩啊,谁会舍得得罪呢?有时候电话太多,还经常有人抱怨总是占线打不进来呢,他这次上书城来就是想找小宋,再买几部电话机的。

    宋致远带着杨宝生和李小艾接待了他,最后还请来家里吃了顿饭。

    “小宋你这闺女都这么大了?那年我去你们家的时候她才一两岁吧?走路还不稳呢。”独臂书记看着眼前这个漂亮得向日葵似的小姑娘,感慨说。

    安然和宋致远也想起那年的事了,笑着说:“可不是嘛,时间一晃都六七年了。”

    独臂书记打量他们,重点看着宋致远眉心,因为总是皱眉,他那里已经有两条永远平复不了的纹路了。“小宋也越来越有风度了。”

    安然心说这独臂书记可真会说话,啥叫说话的艺术?低情商的说小宋你老了,高情商人家就说越来越有风度了,宋致远那傻子还听得怪开心。

    那年他上家里来的时候,她还在小鸽子笼的走廊上炒菜呢,现在已经有独立的通风良好的厨房了。安然心里说不出的感慨,日子一天天过,自己没觉着有啥,可忽然有个参照物回首的时候,这日子就真不经过。

    昨儿兰花嫂送的鸭子还剩半只,安然斩成小块,用大料炒出油水后,准备倒啤酒了,“包文篮,啤酒还没买回来吗?”

    小野进来说:“我哥回来了,我看见进楼门了,妈妈。”

    “行,厨房不用你帮忙,给柳爷爷倒水去啊。”

    “我已经倒了,妈妈咱们家是不是要买电视机了呀?”

    安然一愣:“你咋知道?”这事她也只是跟宋致远轻描淡写提了一嘴。

    这大院里有电视机的人家真不多,前院还一台也没有,就隔壁小石榴家和悠悠家各有一台,成为这个时代整个603最豪气的人家,每天晚上天一黑,前院的孩子们就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四楼来,虽然两家人看得节目一模一样,就连电视机尺寸也一样,可大家总是这家看看,那家看看,整个四楼嘈杂得菜市场似的。

    小野他们要看电视随便去哪家都能看,但看别人家的,哪怕再好的邻居朋友,也没有看自家的好看啊!

    小野高兴得龇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我听见爸爸跟柳爷爷说啦,说研究所给爷爷调配电话机,爷爷给研究所找电视机票。”

    安然一愣,吃惊的不是这傻子想用电视机讨好她,而是这个画面。几年前那天,她还记得自己正在走廊炒土豆丝,小丫头跌跌撞撞过来,抱着她的大腿告诉她,爷爷要给爸爸钱钱。

    明明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明明现在每天要接触几百号人,要经手那么多事,这些都原本应该已经忘记的事,忽然又鲜活的闪现脑海,恍如昨日。

    安然一颗心啊,更感慨了。

    下一秒,腰就被一双小手抱住,一个热乎乎的小脑袋拱到肩膀上:“妈妈,我还记得呢,我也没忘。”

    记得什么,没忘记什么,一切尽在不言中。

    小丫头出门之前又回头,很认真,很轻声的说了句:“妈妈我好爱你哟。”

    说的人脸没红,倒是听的人红了脸……和眼。

    今天晚上的啤酒焖鸭特别香醇,特别下饭,宾主尽欢,安然像吃醉了一样,脸色绯红,居然是说不出的美丽动人。

    没几天,宋致远还真给拿回了一张电视机票,还是彩色电视机的!也不知道独臂书记哪来的门路,这么稀罕的东西都让他老人家搞来了。安然不得不说,就是自己,不费点力气可能也找不到这样的好东西。

    “是彩色的啊?咱们家要有彩电咯!”包文篮高兴得跳起来,拿着那张票使劲摇晃,还亲了一口又一口,丝毫不嫌票是多少人经过手的。

    小野更是高兴疯了,一点儿也不低调,把左邻右舍全叫来家里看他们家的大彩电……票。

    安然真怕他们拿来拿去把票给弄丢,到时候哭都找不着地儿哭的。

    不过,宋致远虽然搞到票,却不知道能上哪儿买到。市里凡是卖电视机的门市部已经被老百姓占领了,每天排队的人没三十也有二十,可现在的电视机大部分是东欧国家来的,得花外汇,所以供应十分有限,很多人排三个月也不一定能买到,更何况还是彩色的,那简直就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

    孩子们催着他们快去买电视机,宋致远摸了摸鼻子,“小安同志,你看你能不能去试试?”

    他才不会说,他自己已经试过半个月了,先是自己去排队,浪费时间不说,排俩小时,电视机来了,结果唰一下他还没反应过来就没了。明明排一样的队,可别人就是跑得比他快,当然主要是嘴巴甜,换哪个售货员,看见他冷着张脸跟别人欠他几百万似的,也不乐意啊,所以要真有人插他的队,他又不说的话,售货员也睁只眼闭只眼。

    明明打算买来过个春节的,孩子们闹着期待着要看春节联欢晚会呢,可他一直排到正月都过一半了,还是没买到。

    在孩子们心里,这就是个废物老爸(姨父)吧,他挺灰心的想。也不是找不到人帮忙,房平东房平西石万磊都说可以帮他买,可鬼知道他为什么要赌一口气。现在好了,这么长时间没买到,更不好意思厚着脸皮找他们帮忙了。

    他觉着,在这种事情上,还是得求助妻子。毕竟,他们是一家人,自己人,妻子的无情嘲笑他能接受。

    安然睥睨着他,“等着吧,明儿保准给你买来。”

    元宵节头两天,安然带着小野出门,上市里的门市部排队去,因为出门早,天没亮就动脚了,到的时候安然是第一个排队的,一会儿身后就排出长长的队伍长龙来,等售货员开门,人群就开始骚动起来。

    小野冻得两个脸颊都红了,一个劲跺脚,想让自己暖和一点,安然让她上车休息她也不去,就跟其他和父母一起排队的孩子一样兴高采烈,比过年还高兴。那劲头,仿佛天地间都张灯结彩了一般,一会儿问妈妈这里真能买到吗,一会儿又问这儿真有彩色的吗,一会儿又问能不能多出点钱买一台大院最大的独一无二的。

    确认了不知多少遍,安然都烦了。

    心说这丫头虽然上初二了,可还是个小孩子心性,“行,妈妈尽量吧。”让你和你哥嘚瑟嘚瑟。

    包文篮今天因为要跟着黄厂长练拳没来,可把他郁闷坏了。

    正说着,胡文静忽然从后面走上来,“我亲闺女咋在这儿?”

    安然回头一看,不仅胡文静,还有严厉安和严斐,他俩刚从车上下来。“你们也买电视机?”

    “不买了,我是来我哥家。”知道她们要买电视机,当即大手一挥:“还排啥队啊,跟我哥说一声,给你们安排上,要啥尺寸的?”

    安然还没来得及拒绝,小野已经大声道:“最大的!”

    “成啊我闺女,就给你安排。”

    “你也注意点影响吧,后面还这么多人排着队呢。”安然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她已经听见有人在小声指指点点了,反正自己也是排第一的,不需要走后门,“你们先上去吧,我排着,一会儿就开门了。”

    她这段时间不是不知道宋致远被电视机难倒,而就是想让他吃点苦头,知道她能维持家里要啥有啥有多困难了吧?这年头可不是有钱就能啥都买到的。

    当然,还有个原因,就是不太好麻烦文静,现在高书记当了省长,麻烦文静就是麻烦她婆婆,安然觉着这样不妥,就是玩也很少在一起玩了,工作忙,还得避嫌。内心深处,总觉着现在上胡文静的家门,其实是上她婆婆家……反正,就挺微妙的吧。

    胡文静没懂她要避嫌的意思,还固执着要让哥哥给她安排,幸好严厉安走过来,打断道:“小野脸都冻红了,要不小安先排着,我们带小野上小斐舅舅家暖和暖和?”

    安然松口气,问闺女想不想去。

    不用问,那丫头正跟严斐比身高呢。一个说“我高”,另一个说“我比你高”,俩人从平站到垫脚尖到跳芭蕾舞,最后直接都跳起来了,比谁蹦跶得高。

    真是,一个初二,一个四年级,还这么幼稚。

    他们一走,安然又排了半个小时,售货员才来开门,问题是开了门也不卖电视机,还拿出一块小黑板,上面写着:电视机十点起售。

    安然一看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呢,她排得都尿急了,又不敢离开,一走开位置就要被人占,她发现了,这里买电视的关系户是真多,亲眼看见好几个排在后面的人来跟售货员说话,说了几句就插到安然后面。

    本来是想插她前面的,估计是看着安然不好惹。她是真同情宋致远啊,他那样的木头,白来给关系户抬轿子。

    这么稀罕的东西,别说关系户可耻,普通人但凡能走个后门早几天买到,又有几个人能拒绝呢?

    安然看了会儿,中途小野和严斐叼着面包来看,发现还没开始卖,又哒哒哒跑远了。两小只有段时间没见了,从上一次的相看两厌又变成无话不说了,因为年级不同,可交流的话题倒是怪多。

    中途有人实在是等不及了,因为每一次来买电视机都只有前几个能买到,就有人问:“同志今儿有几台?要没咱们的份咱们就趁早回去,还上班呢。”

    “就是,有几个指标给个痛快呗。”不走又怕排不到,走了吧万一前头有人不要或者嫌贵的话,自己还能捡个漏。

    售货员翘着二郎腿嗑瓜子,“等着,等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有人干脆就骂骂咧咧走了,要是两年前,顾客哪敢骂骂咧咧啊,求售货员还来不及呢。

    终于,直到太阳升高,排队的人都等得不耐烦了,电视机抢购大战终于开始了!

    安然第一个冲上去,“你们最大的彩电是几寸的?”

    “二十六,日本牌子,一千二要吗?”售货员眼睛一亮,检查过电视机票,直接问。这时候最受欢迎的是小尺寸黑白的,东欧产或者日产的,国产的偶尔也能有几台,因为这些便宜。她现在推荐的可是积压两个月的高档电视机,别人一问价格就打退堂鼓了。

    “嚯!”

    “一千二!那是镶金边的吧?”

    “是我打死我也不买,一千二她咋不抢人呢?”

    后面的人七嘴八舌,都忘记抢了。安然倒是很淡定,因为汇率的问题,也因为实在紧缺,这时候的日本牌子还是很不错的,又是这年代少有的大尺寸,其实她能接受,就当给孩子们开心一下吧,这两年她忙工作,也没时间陪陪他们。

    想着,安然直接从怀里掏出厚厚一沓钱,“给我装一台,要有问题我可是要来退换的。”

    本来是一经售出概不退换的,但一千二的大件,还是一直积压卖不出去的款式,售货员答应了,安然把车子后备箱打开,让他们把电视机放进去,正巧胡文静一家也出来了,围着欣赏了一会儿,直夸安然阔气,他们家的她早想换了可婆婆不同意。

    老人家嘛,总觉着能用就行,修一修说不定还能用到退休。

    于是,安然邀约他们上家里玩,顺便帮着安装一下,严厉安看了看表:“我待会儿还回厅里有事,文静和小斐去吧。”

    他半年前调到省公安厅,哪怕不看他母亲,单看他个人,也是前途无量的年轻人,才三十五六就走到这样的高度,安然实在是佩服。

    不过,奶奶和父亲都这么能干,不知道将来的严斐又能走到哪一步呢?安然实在是好奇极了。

    得益于安文野那张嘚吧嘚吧的小嘴,电视机刚到大院门口,所有在家的男女老幼就来看热闹了,都说要看看二十六寸的大彩电是个啥模样。

    包文篮听见声音冲下来,冲到二楼直接一个箭步从走廊飞跃而下,稳稳地落在院子里,“妈放着我来抬!”

    邢小林歇班,听说603第一台大彩电回来了,直接在大院门口放了串鞭炮,惹得众人哈哈大笑,孩子们群魔乱舞。

    安然哪敢让毛头小子抬啊,几个人防着护着,慢慢的挪到四楼,孩子就开始鼓捣了,箱子里说明书倒是有一本,却是全日文,就连最聪明的小野也看不懂。还是严斐看了一会儿,指着说哪儿该连哪儿,哪根线该插哪儿,就这么稀里糊涂居然给鼓捣出来了。

    包文篮拿着天线,一会儿转方向,一会儿拉长短,屏幕里一直是“沙沙沙”的雪花,可把众小孩急坏了。

    “别动,哥,有声音了,就这儿。”

    “再偏一点,对,对,对……哎呀!没了哥哥!”小野可是急坏了,她总觉着自己听见声音了,可哥哥就是调试不出来。

    她像一只暴躁的小猫猫,跳着猫爪子,哼哼唧唧。

    “小野你爸回来了哟!”门口有人喊了一声,孩子们就自动让出一条道来。

    宋致远仿佛没看见这群主动为他让路的小萝卜头,径自走到妻子跟前,“买回来了?”其实前脚鞭炮刚响,他后脚就下山了。

    安然白他:“这不废话?”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棒槌呢。

    只要宋致远一来,没信号还是问题吗?也不知道他怎么鼓捣的,就几分钟的时间,雪花消失,忽然就出现一个打得乒乒乓乓的画面,所有人瞪大了眼睛,“他穿的衣服是红色的哟!”

    “她的是紫色的!”

    原来,彩色,原来是这个样子。

    1981年2月17号,603大院诞生了第一台彩色电视机。

    安然对彩电不感兴趣,她更感兴趣的是:“你家小斐会日语?”

    胡文静自豪的挺了挺胸膛,“也不算会多少,就自学了点,这孩子有点语言天赋。”

    安然心说,就小斐这份沉着冷静,说话还挺机智,反应也很快,要是再有点语言天赋,以后莫不是能当外交官?而且,看高美兰的意思,也是积极鼓励他有大志向的。

    果然,小野听见两个妈妈议论小斐,回头叉腰道:“小斐弟弟要当外交官哒!”

    她实在是太骄傲了,连好几年不说的“哒”都带出来了。

    安然大惊,“真的?”

    胡文静害羞的笑笑,“这孩子是有点语言天赋,现在已经会一些简单的英语和俄语口语了,他奶奶说等明年暑假给他找个外语老师补习一下。”

    严斐倒是很淡定,似乎妈妈夸的不是自己,他一面帮盯着电视机不会动的小野泡蜂蜜水,一面神色淡然地说:“安阿姨,到时候让小野跟我一起补习吧,她也很有天赋。”

    小野是个好学的孩子,只要是没学过的她都感兴趣,有时候听爸爸读外文书籍她还真有点好奇:“好不好嘛妈妈?”

    安然哪有不同意的,“行行行,但前提是数学课不能落下。”

    她知道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很少能有宋致远那样每一个学科都兼收并蓄的人才,她的小野她不奢望她样样精通,要是感兴趣可以随便学一学,但前提是数学不能丢下。

    当然,还有一个迫在眉睫的事是,再有五个月,小野就要参加数学竞赛,这是姚老当作重点工作来做的,所以安然也很重视,不想她精力太分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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