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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三更合一

    还有最后三个月的试岗时间, 最后由基层员工票选和领导考评结合,决定最终哪四名同志能留下来进入领导层,其他八名则进入车间分别任车间主任, 也算中层管理了。

    可是, 大家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 经过这两年的试岗,当初罗书记让他们每四人组成一个小组, 其实就是在考验他们的团队协作能力。

    四个人的团队,其实就是未来的领导班子模型,如果在这个小班子里都做不出什么事来,那基本就意味着跟真正的领导班子绝缘了。

    而安然等四人的表现有目共睹, 尤其是后期, 几乎所有重要的事罗书记都交给他们四人来干, 一把手的认同已经表现得非常明显了。

    再加上还有安然那个女魔头,哪怕不看别人的表现就为了留住这个女魔头, 领导也只能是她。

    这个认知, 真是让同志们恨得牙痒痒啊, 这个风风火火的,干啥都永远冲在第一的女魔头, 真的很可恶!

    不过,她可恶,但她也确实辛苦, 都快把这厂里当家了, 每天总是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刚开始试生产那几天,她连轴转了一个礼拜, 生产线上一旦有任何事情她总是第一个赶到并解决的。

    你就说吧,一个人她比你聪明,还比你努力,这样的对手,其他人除了心里恨得牙痒,又能怎么着呢?

    不得不服。

    这不,开会安然都是直接被罗书记要求坐他右手边的,这意思已经不言而喻,大家心里酸几句,但该干嘛还是干嘛,毕竟哪怕不能留在领导班子里,那也是个车间主任啊,也算中层管理了,今年就业形势这么严峻,能直接当主任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小安你那边试生产怎么说,还有几天结束?”

    “最后三天,如果连续运转21天设备都没问题的话,就可以正式投产了。”最开始熬了一个礼拜,最后一个礼拜倒是可以正常上下班了,因为一般来说要有问题的话也是最初400个小时内出问题的概率比较大,这是她请教过宋志远李小艾和独臂书记得出的结论。

    罗书记把钢笔从胸前兜里掏出来,在笔记本上打个勾,“先进你那边呢?”

    王先进负责保卫工作,他清了清嗓子,“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罗书记把钢笔帽盖上,皱眉:“差不多是什么意思,说你的工作进度。”

    看吧,罗书记就是这样的行事风格,比以前的高美兰还严厉,高美兰至少还能笑着骂人,可这位罗刹是不会笑的,他要么就皱着眉,要么就眯着眼,用犀利的眼神紧紧地盯着你,让你想说谎都没时间编。

    安然恨不得给他鼓掌,这大概是工作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遇到对她脾气的领导吧?

    他就这么一个个问下来,见确实工作推进得非常不错,才丢下一个炸弹:“省里给咱们委派了一个办公室主任,以后你们多和她商量着办。”

    众人大惊,办公室主任不是从十二个人里选吗?别说,安然本来是想着自己要能拥有话语权的话是打算让秦京河干的,这真是公认的笔杆子,闭着眼睛写文章也不成问题的,怎么忽然就变成省里委派了?

    罗书记倒是难得的用一种很欣赏的语气说:“新来的同志叫陈静,是一名很优秀的女同志,以后你们要通力协作,把厂里的工作推动起来……不能把情绪带到工作中来。”

    这就是有点警告意味了,潜台词让大家别排挤人家,别搞小动作。安然心里有点好奇,能让罗刹都这么夸奖的人,得多优秀啊?

    毕竟,罗刹书记至今还没夸奖过她呢。

    这说明,这个陈静至少比她还优秀,而且这种优秀级别是更高的。

    不过,罗书记深谙端水术,知道这么个空降兵让手底下的十二人不开心了,他就得让大家开心一下,“我这里有三张电视机票,也没有多余的,无法每人一张,目前只能暂时每个组一张,你们自己看着分一下,没有分到的同志也不要气馁,最迟半年内我一定给你们人手一张,一个也不会少。”

    哦豁!这下所有人都沸腾了!这可是正常工资外的福利啊,还是不走单位公账的福利,抢到就是赚到,关键还是最紧缺的电视机票,知道外头卖到多少一张吗?

    普通黑白的,直接三百块一分不少,还不一定能抢到呢!

    其他两个组都计划开了,王先进那个组打算拿出去卖掉,把钱平分,因为他们都不信以后还会有这种福利,现在不分以后后悔不是?

    钱文韬的组里,三个人家里都有电视机了,只一人没有,自然是把票让给没有那一个。

    安然这组嘛,大家都觉着福利是安然挣来的,理应给她,以后有就再给他们,要是没有那也没关系,毕竟两个单身汉是不需要这种东西的。安然说自家已经有了,推来推去又把票让给杨靖。

    这可把杨靖高兴得话都不会说了,一个劲搓手:“哎呀这,这会不会……还是……可是……”

    “杨大哥你就别可是可是了,好东西也要用在最需要的地方才能体现它的好,你们家小健小康最需要的就是电视机,赶紧拿去吧。”还把哪个门市部人最少,几点去排队最合适告诉他。

    毕竟,她可是过来人,有经验。

    不过,直到散会回到办公室,安然还是好奇陈静到底是何方神圣。现在已经是春天了,天气回暖,万物复苏,阳光从窗子照进来,整间小屋子都是暖洋洋的,包文篮愣是去山上挖了几株兰花送她,给栽在花盆里放窗台上,翠绿的叶子,偶尔还能开出一两朵小花,倒是有一定的观赏性。

    安然一直是个实用主义者,走廊上的花盆里不爱种花花草草,反倒是栽几根葱啊蒜苗和韭菜,不一定是要吃,家里那么多张嘴还不够塞牙缝呢,主要是观赏,看着这么多可以吃的东西长得葱葱绿绿,她就会很有成就感。

    这几棵兰花要不是包文篮挖来的,她都不想要。

    正想着,门外走廊上传来声音,罗书记正跟一个女同志说话,女同志看不见人,但听声音应该是比较温和气质的类型。

    其他人听见,都纷纷走出办公室跟他们打招呼,顺便看看传说中空降的办公室主任长啥样。安然正想也出去打个招呼,桌上的电话忽然就响了。

    是区供电局打来的,要说电费的事,安然披上衣服就出门了。出门的时候没看见新来的同志在哪儿,等两个小时后回来,发现大家伙正在孔南风那儿说话。

    “小安快来,就差你。”

    安然笑着走进去,“大家说啥呢这么开心?”然而她的目光却有一瞬间的愣神。

    办公室里多出来这个女同志,一身漂亮得体的连衣裙,一双黑色的皮鞋,半长的直发垂在肩头,小小的鹅蛋脸,双眼皮,眉毛不浓不淡,菱形的嘴唇……这很像某个人。

    安然第一反应是像当年在阳城市坐牢的方小香,可她不是坐牢了吗?安然有点疑惑的想,不不不,不是像方小香,是像房明朝,也就是间接的像房平东的原配夫人。

    “你好,你就是安然同志吧?刚才大家伙都在说你呢。”陈静主动伸手。

    安然也伸手,跟她握了一下,“你好,陈静同志,以后咱们就是同事了,请多多关照。”

    两个女人,都是赏心悦目的女人,剩下男同志们免不了要在心里做个对比,谁更漂亮,谁更气质之类的。其实经过这手一握,大家就得出结论了,还是小安更漂亮点,毕竟东风一枝花不是吹的。不过,要说脾气,目前看来还是陈静更好一点,温温柔柔的,没小安凶,光这条还是能加很多分的。

    安然才懒得理他们呢,她还要赶去找罗书记说电费的事。

    看着她的背影,陈静笑眯眯问其他几人:“诶小安结婚没?没的话我给她介绍个好的,青年才俊。”

    安然他们那个组的都要么出去要么回办公室,还真没人在这里,只有王先进和钱文韬,“哎哟那你可别忙活了,人小安已经结婚,孩子都老大不小了,儿子已经上初二了。”

    不熟悉的人安然也不会说包文篮的身世,况且她总是“我儿子怎么着”挂嘴边,大家都没人怀疑不是亲生的。

    “不是吧?可我看小安还挺年轻啊,三十岁不到吧,咋孩子就那么大了呢?对了,她爱人是干啥的?”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陈静的眼睛更亮了。

    钱文韬有点拿不准:“听说是在603做工程师。”上次聚餐见倒是见过了,但就是人太冷,主动聊了几句看他不怎么理人就自己识趣的走开了。

    “对了,你不用好奇她爱人长啥样,你还记得刚才的秦京河吧?”

    陈静一头雾水,“见过啊,咋啦?”长得倒是一表人才,但看穿着家境应该不太好。

    “可以说一模一样。”

    陈静一听,惊讶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真那么像?会不会是孪生兄弟呀?”

    其实这个想法大家私底下都有,也都讨论过,但秦京河对这种说法很生气,人生身父母还健在呢,说这种话确实不太妥当。

    所以大家还善意的提醒陈静别这么想,说几句别的就扯远了。

    而安然在罗书记这边,说的还是水电的事。现在纺织厂试生产半个多月,已经用掉不少水电了,光电费就是个不小的开支,上次供电所的人来看电表的时候,安然还觉着电费太高,总觉着是不是数据有误,让他们过几天核实了再报给她。她刚才去看过,确实是非常大一笔,一件能用的产品没生产出来呢,电费就先去了一大笔,以后还咋搞?

    虽然是国家出钱,可安然也心疼啊,这可是纳税企业的钱,哪怕是研究所那样的单位都一再强调节能节能的,“书记您看,不行咱们想个法子,能不能把机器改进一下?”

    “怎么改进?”罗书记坐直了身子,总觉着这个小安怕是有办法。

    这个思路他上次听见电费的时候就动过了,可这批设备是日本货,上头全是日文不说,就连维修和后期保养都只能请日本公司,这是签合同的时候就说好的,华方人员不得私自拆卸设备,一旦有拆卸痕迹,人厂家就不认了。名义上这是几十万的设备,可实际上呢,后期维保费用是按次收费的,一次大几千,一年固定要有一次,要是平时再遇到点小故障啥的……一年算下来,光维保费用就是好几万。

    这就是核心技术的重要性,人家掌握了核心技术不仅机器能狠狠卖一笔,就是后期维保也能敲一笔,而且是源源不断要被敲……要是过个几十年人不想要这项技术了,转手无论卖给谁都又是几千万甚至上亿。

    可对处于整个行业下游的纺织厂来说,每天苦哈哈的守着一线,挣的血汗钱却是整个行业最少的……这换谁受得了啊?

    反正安然是受不了。

    她现在特别能理解当时宋致远的团队研发出二代轻型战机时的激动了,现在原装的发动机也出来了,在这一块上帝国主义不仅卡不了咱们的脖子,还只能眼睁睁看着咱们也加入挣外汇的行列。虽然上次的事没成,但说不定哪天又能成呢?到时候咱们卖的也是技术!

    “我也不敢保证能不能成,但我问问。”看看研究所的同志有没有这个能耐,如果能节能总是能降低成本的。

    “好,你去问的时候可以把条件开出去,要是真能帮咱们节能,每节省10%,厂里一次性奖励5000块,上不封顶。”

    安然笑道:“总不能节省到不用电吧?”这所谓的上不封顶不是一句废话嘛。

    说好了,安然就回去问宋致远,五千块呐,哪怕节不了10%,那节省1%也是500块啊,五百块也是她小半年工资了好吗?

    宋致远一听,仔细问了机器的厂家和型号,留下一句“等我有时间看看”,就优哉游哉的看闺女写作业去了。

    安然:“……”你现在不就有时间?看来家里条件好了,他就没挣钱的动力了是吧?

    安文野抬头,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爸爸,又看看妈妈,“爸爸你真是,干嘛总惹我妈妈不开心。”

    宋致远一脸莫名其妙:“她,不开心?”

    小野摇头晃脑,“爸爸你真是无可救药。”算了,还是得她来爱妈妈才行,她安文野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妈妈的人。

    快九岁了,她安文野懂的道理也越来越多,毕竟班上的同学早熟一点都知道早恋了,她就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爸爸我跟你说哦,女生想要听到的是男生随时随地无条件的配合,你只需要说‘好这就做’就可以了,不能表现得很无所谓,不然女生会生气。”

    “女生会觉得你这是不在乎她,不把她的话放心上,进而升级到你不爱她这个原则性问题上,懂了吗?”这是她看小说升华出来的。

    宋致远被她的谆谆教诲惊讶坏了,面上虽然没啥表情,可心里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你怎么知道,谁跟你说的?”

    小猫猫写作业的手就没停下来,“这不用谁教,多观察身边人为什么生气就知道了。”

    虽然,爸爸妈妈从来没当着她的面吵过架,但她知道,有些时候妈妈就是会不开心,有时候爸爸也会不开心,有什么是能难倒她安文野的呢?

    安然人在厨房,可耳朵却支棱着,心里说不出的熨帖,她闺女真是个大姑娘了,都知道给她争气了。

    饭碗刚放下,呜啦啦一群皮孩子就来了。当然,见他们桌子还没收好,大家都不好意思进屋,小野以最快速度把碗筷收进厨房,还想洗呢,妈妈就让她出去了。

    于是,她就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在孩子们“快快快”的催促声中,得意洋洋地把电视机拧开,一会儿以兰花嫂为首的妇女也来了。

    大彩电的诱惑,风干了寂寞。

    在熟悉的“隆奔隆楼,满累涛涛港随文吧有”的歌声中,所有人正襟危坐,一眨不眨盯着这个二十六寸的大家伙。

    今晚正放到许文强击毙山口香子,冯敬尧震怒,派丁力出去搜捕许文强的时候,所有人聚精会神,连嗑瓜子儿都必须非常非常小声,往日里群魔乱舞的孩子简直大气不敢喘。

    浓眉大眼不是西装就是大衣,头发永远光滑铮亮的许文强,义薄云天的丁力,美丽温柔有无数套各种颜色花样的旗袍洋装的冯程程……这三人可是整个603共同的梦中情人,有的情侣还为对象为啥不像许文强(冯程程)而吵架闹分手呢。

    至于为啥没能成为其他人的梦中情人,那是因为按照安然记忆中的节奏,这部剧的正式引入是在四年后,宋致远给大家伙做了个手动的信号接收器,大彩电收到的就是很远的港城来的信号。

    也就是说,大家现在可是跟港城人看同一部电视剧哦!

    技术宅想要给家人搞点福利,结果变成全厂的福利。

    男女老幼每天聊的话题,就是这三个人,尤其是许文强和冯程程,黑白电视机上看不出来,可在小野家的彩电里,那是帅(美)到不似凡人的存在!

    守着点看几天,谁还不会别几句香港话,谁还不会看几个繁体字呢?603的孩子最近见面打招呼都“不讲人话”了。

    不过,今晚大家注定要失望了,丁力不仅找到许文强,还砍下他一根尾指……于是,熟悉的片尾还没响起呢,大院里先响起几个孩子的嚎哭声,比自己被砍手指还难过。

    安然真是哭笑不得,那要是知道结局是许文强死在法国人乱枪扫射之下,他们还不得哭死啊?

    终于,等孩子们哭着走了,这家里才安静下来,有个家的样子。有多伤心呢?一地的瓜子皮他们都忘记扫了,平时可是打扫干净才走的。

    小猫蛋的循循善诱,效果立竿见影。当天晚上,两个人躺床上,宋致远就低声说:“小安同志,我不是不在意你的感受,也不是没把你的话放心上,我明天就去找小艾研究……你可以把被子分我一半了吗?”毕竟现在可是春天啊。

    ***

    接下来几天,就是准备开业典礼的事了,因为时间已经定好了,到时候全省来的领导得有二三十,还有京市来的部委的领导以及专家,开业典礼的会场只能选在小广场。

    会务礼仪是安然从女工里挑出来的,每一个都是高挑漂亮还特别大方的女同志,她专门去文工团里请了团员来培训过的,现在特别能拿得出手。

    场地是杨靖负责的,水牌和邀请函是秦京河写的,孔南风带着其他保卫科的人负责会场纪律和安全,安然本来负责的是主持和解说。

    中途有带着领导参观车间,观看生产过程的环节,她来其实是最合适的。因为她这么长时间以厂为家,要说对厂里大事小情的了解,她说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就连罗书记也不得不服。

    没办法,这么高规格的开业典礼,再去外头请教师是不行的,她有形象,又有能力,她自告奋勇承担下这件事,大家感激她还来不及呢。什么借机露脸,她安然女魔头还缺个露脸机会吗?

    这样的安排,就连王先进也无话可说,忽然陈静弱弱的来了句:“书记,那我做什么呢?我来好几天了,什么事都没做出来,这多不好啊,看着大家这么忙我真是如坐针毡……”

    所有人都觉着她这是谦虚了。自从她来以后,这几间办公室都是她负责的,每天来得比安然还早,第一件事就是烧开水,打扫卫生,其他同事来到的时候,所有人办公室的水壶已经灌满热水,地拖干净,桌子也收拾得整整齐齐,尤其是几个男同志,背后都夸成一朵花了。

    这贤妻良母的优良品质直接带到工作中,哪个男人不喜欢呢?尤其是有安然这么个女魔头做对比,女魔头别说主动默默无闻的给他们打扫办公室,哪怕是看见谁的桌子乱她都要直接吐槽呢。

    人小安同志一直强调的是:自己的事自己做,谁也不是谁的娘。

    可人陈静呢,虽然是级别比他们还高的办公室主任,非常能吃苦,非常会关心人,简直就是华国好同事的代表。

    所以,现在她一说,就有好几人替她说话了:“陈主任别这么说,你也为咱们做了很多事。”

    “就是,你可是咱们厂里的大管家。”

    陈静忽然说:“我看小安也挺累的,手上事情太多了,要不主持和解说的工作就我来替你分担吧?”

    安然反应快,立马说“不用我自己能做”,可她已经转头跟罗书记说起怎么主持怎么解说了,安然一口老血梗在嗓子眼,这是抢工作?

    当她安然女士是吃素的?她提了一口气,似笑非笑道:“陈主任可真是会关心同志,但……”

    “嗯哼。”话未说完,罗书记咳了一声,对她使个眼色。

    安然虽然心头有气,但也知道要给领导面子,只能按下话头,散会直接杀到罗书记办公室,关起门来:“书记这事不厚道吧?我都准备这么长时间了忽然换人。”

    罗书记居然破天荒的叹口气,安抚道:“我知道你的努力,你的付出我都是看在眼里的,但这次咱们得卖个人情给她。”

    安然一直猜测陈静应该是某位领导家的官太太,毕竟气质和外貌在那儿摆着,平时说话也很有见识的样子。

    可她没想到,这不是普通的空降的官太太,人家可是地地道道的京市人,父母以前都是老工作者,在京市跺跺脚都能引起地震的人物。作为家里最小的女儿,上头几个哥哥要么是在京市各职能部门当一把手,要么也是在各个军区有实权的人物,作为唯一一个女儿,她从小可谓众星捧月。

    这样的简直玛丽苏本苏的女主,可惜婚姻却不太顺利,结婚没几年离了,现在二婚的丈夫也是个很优秀的同志,丈夫在石兰省,她自然也跟着来了。经过多方协调安排她来当个办公室主任就是请了尊大佛,她想干啥只要是不违背原则的事就连罗书记也不敢多嘴。

    当然,还有另外一层关系,罗书记当年曾经做过她父亲的警卫员啊,老领导一句话,他不得不从。

    再加上,可能是从小看着陈静长大,在罗书记眼里陈静无一处不好,优秀得不得了。

    安然虽然他也欣赏,但那纯粹是上司对下属的欣赏,没有亲情滤镜加分嘛。“她要感兴趣,你就让她去吧,毕竟咱们的机器还是请她大哥帮忙买的。”

    陈静的大哥在商务部,难怪以前安然发愁设备怎么买的时候,罗书记一口说自己有途径能解决。

    所以,陈静来东风纺织厂上班,单纯就是纺织厂还她大哥的人情是吗?安然心头有点气,还人情她干啥不好,偏要抢主持人和解说员的工作?分明就是觉着这个工作能露脸呗。

    但好在安然做工作的本意不是露脸,只要厂子能正式营业起来,其它的都不重要。唯一觉着可惜的就是自己前期做了那么多准备,光笔记都做了两个笔记本的,现在要全盘移交给陈静,心里有点不舒服吧。

    但这种事关全局的让步,作为纺织厂的一员,她必须做出牺牲。

    这就是成年人世界的潜规则吧,厂里从陈家手里获得资源,现在就得供着她。

    调整好心态,安然把自己前期做过的准备工作一并整理了移交给陈静,只是笔记本因为是自己的私人物品,里头不止记载工作的事,还有很多私人信息,记录的也比较零碎,她没有转交,只说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及时沟通,她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无事一身轻,一瞬间,安然整个人轻松不少,对这种想要摘桃子的人,反正也没办法,那就只能接受吧。她也不想怨天尤人,干脆就按时上下班,多给孩子做几顿饭吧。

    路过菜市场,她进去买了点花生米和调料,家里还有半只鸡,准备做个手撕柠檬鸡,就是没柠檬,只能先用醋将就一下。

    刚到大院门口,居然跟按时下班的宋致远遇上了。“房平东请咱们吃个饭,半小时后出发,去吗?”

    安然心头一动,“为啥吃饭,是遇到人生喜事了吗?”

    宋致远不知道“升官发财死老婆入洞房”的梗,“对,他结婚了,只在京市办过,石兰这边不打算办了,就随便请几个好友吃顿饭,认个门就行。”

    安然其实已经猜到了,只能叹口气,有了后妈,房明朝的日子只会更难过,别说后妈也可以很亲的,那在普通人的家庭有可能,在房家这种背景,随便一点很小的利益都是普通人一辈子碰不上的大饼,怎么可能真的视如己出呢?尤其是房平东现在石兰省的位置,两口子的年纪,怎么可能不生孩子呢?

    一旦有了自己的孩子,后妈真的会把原配的孩子视如己出吗?房平东的心真的不会偏吗?

    许红梅是安然接触过的第一个给人当后妈的女人,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看,许红梅她坏吗?没有杀人放火,没有投毒强奸,更没有做其他危害国家社会的事,不算真正的坏人。可是,她恶心安然,故意给安然使的那么多绊子,直接导致了安然一场悲剧收场的婚姻……怎么说呢,一个不是很坏的后妈,可以毁了一个继子女。

    包文篮和小野听说要去房明朝家做客,还挺开心,毕竟他们已经好几个月没看见明朝了,上一次还是暑假,他来家里玩了一会儿就说要回京市看奶奶,奶奶生病了。

    “也不知道房奶奶的病好了没?”小野很关心的说。

    安然下意识看向小艾家,心道:只要房平东的“不育症”一天不好,老太太的病就一天不会好,那是心病,怀疑人生的心病。想她好强了一辈子,嫁的丈夫有权有势,生的儿子又帅又有能力,怎么偏偏人到老年就不幸了呢?

    一家子换上过年的新衣服,安然还特意化了个淡妆,把头发披散下来,格子裙到膝盖以下,里头穿一条黑色健美裤,再穿上小皮靴,立马就不是那个穿干部装的女同志了。连宋致远也忍不住多看两眼,轻声道:“你就该这么穿。”

    “好看,我妈穿啥都好看。”包文篮大咧咧说。

    安然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哪个女人不喜欢被人夸好看呢?

    小野更直接:“我妈穿啥都好看,就是不穿也好看!”

    宋致远的方向盘都歪了,这是啥虎狼之词?闺女啥时候学来的?

    安然憋笑,白他一眼,“好好开车。”小猫猫懂啥虎狼之词哦,她就是觉着好看。

    房平东家离胡文静家倒是不远,就在市委大院的斜对面的一个低矮大院,安然进去才知道这里是市委机关里的公检法系统家属区,不过也是以前日军遗留下来的,有几栋独栋小白楼,其它的则是普通家属楼。

    房家正好是位置最好的一栋小白楼里,安然他们车刚停下,小野就叫着“明朝哥哥”跑过去了。

    这可是她最喜欢的哥哥,又好看,又干净,还特别有耐心,关键是他总是能有很多很多的课外书,以前是小人书连环画,现在是古今中外各种小说,她打算再跟他借几本。

    一个学期没见,房明朝又长高很多,虽然比包文篮小一岁,但他的个子却跟包文篮差不多,只不过他更清瘦更羸弱一些。

    肩背挺直,穿着白衬衫和十分时髦的牛仔裤,很有少年的样子。

    他牵着小野的手,温声道:“跑慢点,我给你留着呢,都打包好了。”又很耐心的等着包文篮跟上,三个人一起上他房间淘宝。

    小野一跳一跳的,两根小辫子像小燕子翅膀,看背影,哪里像个初中生,分明就是低年级小学生好吗?

    房平东走下台阶,在宋致远肩上捶了一拳,“最近忙啥呢,半年没见了都。”

    安然跟他,可不仅是半年,是三四年了吧,自从那年方小香的事情后她就再没见过他,倒是更成熟稳重了,可能是现在的职务很得心应手,又刚新婚,有种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感觉。“恭喜啊房政委。”

    房平东对着她,笑得不是很自在。

    安然当没看见,反正是宋志远的朋友,她尽职尽责做好朋友的妻子该有的外在表现就行,至于他跟方小香成不成,是不是会看不起他又另找他人,安然还真不想掺和这些。

    当年帮他脱困,单纯是给宋致远个面子,也不想铀矿开采中断,仅此而已。

    男人这种生物,你说他痴情吧,他单身这么多年也谈过,还娶了,关键还不是同一个人。可要说不痴情吧,他谈对象和二婚妻子都有前妻的影子,都是照着那个模子找的……真是,不知道说啥好,安然只能庆幸自己要好好的健健康康的活着,不为啥就为了小野。

    不能让自己的孩子有后妈。

    “老房,这就是你一直念叨的宋所长……和他的爱人?”穿着红裙子的陈静也从门里出来,笑眯了眼,“你怎么不早说宋所长的爱人就是咱们安然同志啊。”

    两个男人这才知道,原来他们的妻子居然是同事。要不怎么说是俩直男呢,在一起从来不讨论伴侣的事,连提都很少提,这不就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吗?

    安然也笑着说:“恭喜恭喜,那我可就不叫你陈主任,得叫你嫂子了。”

    于是,两个男人聊他们的,两个女人手挽手进门。现在的房家很大,虽然没有什么扎眼的摆设,但每一个地方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又不失用心,像灿烂的向日葵,新鲜的桔梗,以及沙发前的波西米亚风格的地毯,无一不说明这个家里有了女主人,还是一位审美很在线很新潮的女主人。

    “上次的事我正想给你道歉呢,其实我不是想抢你工作的意思,是我刚去也不知道干啥,就稀里糊涂说了那种话,事后我就后悔了,但一直没找着机会。”陈静给安然倒了杯水,很诚恳的说。

    安然自认识人无数,可像这样的,还真有点拿不准,她到底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呢?还是真的觉着抱歉?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这都不是自己能撕破脸的人物。

    “哎呀嫂子说啥呢,你多心了,我就是个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人,反正工作交给谁都是做……诶对了,刚才我看见明朝好像长高不少,这一个学期变化可真大。”用孩子岔开话题,省得商业尬吹。

    “是长高不少,老房说明朝身高随他,以后肯定是个大高个。”

    两个女人东拉西扯聊起天来,反正只要肯找话题,大致是不会冷场的。

    这顿饭大概只有安然吃得没滋没味,其他人那叫一个美滋美味,回家路上一直说哥哥家的大虾好吃,大螃蟹好吃,还有一些她也叫不出名字的海产品,反正是石兰省买不到的好东西。

    安然笑,“那不叫大虾和大螃蟹,叫澳龙和大闸蟹。”也就是今天聊天才知道,陈静是在国外待过几年的,难怪家里有很多波西米亚元素。

    小野回味似的咂吧咂吧嘴:“对了妈妈,明朝哥哥下学期要转学,转到我们八一学校去哟,以后咱们就是同班同学啦!”

    “明朝真幸福,天天有那什么龙和打渣蟹吃。”包文篮没心没肺,羡慕地说。

    第102章 三更合一

    终于, 在一个风和日丽、阳光灿烂的良辰吉日里,东风纺织厂的巨大竖牌匾终于在火红的炮仗声和热烈的掌声中挂到了厂房大门口——1981年4月,东风纺织厂, 开始正式营业了。

    正式挂牌这天, 安然四人组被罗书记带在身边, 大到京市部委里来的副部长级别领导,或者石兰省第一位女省长高美兰, 小到区里区长和各种局长,都是由他们接待的。这意思已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王先进和钱文韬等人除了唉声叹气还能干啥呢?

    陈静自己则是又当主持人又当“解说员”,成为今天场上最亮的星。她一套十分洋气的米白色的套裙, 裙子刚到膝盖, 露出光洁白皙的小腿和纤细的脚踝, 站在一群五六十岁的大领导中间如鱼得水。

    她的从容淡定,她的进退有度, 安然自愧不如。她虽然是见过些世面, 可那都是她后天通过自己奋斗一步一步走到的, 而且因为商人的身份,对接这些单位一把手的时候总是虚着点, 有求于人就得做出有求于人的样子,哪怕并不需要,但地位决定姿态。

    她表面的淡定从容, 其实是学来的, 从一次又一次失败中摸索出来的。

    而陈静不一样,她的从容,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

    可能,这就是她从小成长的环境使然吧, 这些都是她见过的小场面而已,与生俱来的优秀吧。

    安然安慰自己,一面饶有兴致的看着她游走于各路领导之间,一面在台下找孩子。这场开业典礼需要一些孩子站在厂门口和广场两侧拿着各种乐器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要求家里有八岁以上,十二岁以下孩子的职工都积极报名参加,毕竟孩子们能得到一次免费画个金童玉女妆的机会。

    安然回去问小野想不想参加,小姑娘肯来来啊,她想看妈妈工作的样子。

    本来当时说好主持和解说都是她,现在小姑娘知道不是妈妈,估计会失望吧?

    不过,她还真想错了,小丫头跟身边另外两个小姑娘絮絮叨叨呢,看样子很陌生,应该是职工的孩子,这丫头真是,到哪里都能交到朋友。不像她爸,走哪儿都没朋友。

    看了一会儿,陈静表现非常优秀,安然看自己没啥帮得上忙的,就差不多带着小脸晒红的闺女回家了。

    四月份的天,已经很热了。母女俩骑着自行车尽量靠路边有树的地方走,路上看见背着箱子卖冰棍的老奶奶,一人买一根叼着,能凉到心里。

    “妈妈你是不是不开心呀?”

    安然逞强:“没有。”

    其实心里还挺感动,她自觉没有多失落,更没有把情绪带来脸上,毕竟以后要共事几十年的,大家都是体面人不至于……可小姑娘居然还是发现了。

    小野呲溜呲溜吸着冰棍,尽量在化出来的水即将落地前一秒吸进嘴里,“本来该妈妈当主持人和解说员的,结果变成了明朝哥哥家阿姨,是小野的话小野也会不开心哦。”

    她用嘴巴叼着冰棍,腾出手来抱住妈妈的腰,紧紧地用力地勒了一把,又放开:“妈妈别气馁,只要努力过就好啦,我喜欢妈妈在台上光芒万丈的样子,更喜欢妈妈努力工作的样子哦。”

    她顿了顿,继续吸溜冰棍儿,“妈妈,工作和生活就是这样的,有人做台前就有人要做幕后,无论最终站在哪里,过程是努力过的就很好,不是吗?”

    这几句话跟背作文似的标准,安然眼泪都快下来了,她的宝贝居然都会安慰人了!

    本来是有点失落的,为自己努力两辈子也无法达到陈静出生的起跑线而气馁,自己拼了命又能怎样?还不如别人随随便便努力两下子呢。

    可现在,她才九岁的闺女都知道的道理,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她只是需要一个懂自己的人安慰一下,只是想矫情一下,想要得到一点安慰而已。

    她的女鹅都给她了,还需要什么狗屁男人呢?吃屎去吧!

    “走,妈妈带你逛街去,咱们今天不回家做饭。”给狗男人吃了。

    “好呀好呀!妈妈我可以吃葱花饼吗?”他们学校附近有人偷着卖葱花饼,很多上学的小朋友都会去买,不巧有几个孩子吃坏肚子,听说拉了两天,好几天没来上课呢。

    打那以后,安然就不让他们吃那些小吃了,都是早上吃点鸡蛋面条牛奶烤红薯之类的,再配点水果,俗称科学养猪。个子倒是长得挺快,皮肤也不错,就是嘴巴馋啊。

    “行,但不能多吃。”

    小丫头继续得寸进尺:“那我可以喝可乐水吗妈妈?”最近市面上多了一种幸福可乐,每天在电视上播广告,比崂山可乐还有名,隐隐有种后来居上的感觉。

    这个安然倒是不反对,“我啥时候不给你们喝了呀?你跟你哥每天喝两瓶我都没说啥。”说了也没用,还不是继续偷着喝。

    说着,来到八一学校门口,今天因为不是周末,小野是请假出来的,卖小吃的也还在,中午孩子放学还有一波生意呢。

    小野要了两块葱花饼,这饼是真的摊得好,又薄又油还金黄黄的,吃进嘴里咸香和葱花的香味融为一体,就是安然也没这个手艺。再说这两年忙工作她已经很长时间没好好做饭了,都是怎么方便怎么来,要以前俩孩子怎么会渴望两张葱花饼呢?

    一口葱花饼一口可乐水,再来几片炸馒头,她安文野就是今天八中门口最靓的崽。

    就看那吃相,那幼稚的语言,哪里像初一的孩子啊?安然不得不再次感慨,每当脑海中出现这个画面,她就会担心是不是太拔苗助长了?小野的心理成熟度差同班同学太多了。

    放学铃一响,孩子们潮水似的黑压压的直往外冲,母女俩站到一旁,果然看见包文篮是最快冲出来那一批中的一个,他没看见妈妈和妹妹,脖子上挂着书包,先买一瓶幸福可乐,仰头“咕叽咕叽”一饮而尽,这才退瓶子押金,慢悠悠的推着自行车。

    他个子高,又是单眼皮帅哥,关键头发还有一点自然卷,长长的眉毛,高挺的鼻子,看上去就是一个冷酷帅哥的模样。好几个女生在后面指指点点,都是议论他呢。

    其中有两个就是小野班的,她还曾收到过需要转交给他的“信”呢,哥哥不要,她就转交给妈妈。

    安然一开始还担心会不会写了什么容易被人抓住小辫子,怀着罪恶的心情看了一下,就是很普通的讨论学习,问愿不愿意跟她们做朋友的信,倒是放心了,让小野转交还同学,就说他哥哥说了,做朋友可以,但不用写信,再写也不收不看。

    当然,老母亲可不敢让包文篮知道她看了信,不然得生气呢,她也自知这种行为不厚道,有一绝不可有二,十五六岁的孩子已经有很强的独立意识和自尊心了。

    这不,她们眼睁睁看着包文篮拒绝了三个女生想要跟他一路的要求,吊儿郎当的推着自行车,嘴里哼着邓丽君的歌,目中无人的走了。

    小野追上去:“哥!哥哥!”

    包文篮回头,这才发现她们,“妈你怎么在这儿?”

    安然递过去两张刚买的葱花饼,“废什么话,吃吧。”胃口大,一张吃进去肯定没啥感觉。

    包文篮肯定得自己一张妹妹一张的平分,小野说自己吃过了,“不信哥你闻闻。”说着就冲他吹口气,那浓浓的葱花味真是绝了。

    于是,一个吹葱花味的口气,一个吹可乐味的,兄妹俩就在那儿“互相伤害”了。安然郁闷几天的心情忽然就晴朗了,多好啊现在的生活,有儿有女,儿女又懂事又爱她,还一天天的健康快乐的长大,马上就能送进大学离开家门了,不就是点工作上的事嘛,不值当。

    当然,在开业典礼前一天,安然还是去找了罗书记。她是个实用主义者,既然露脸的机会注定是要丢了,那总得找回点什么,把个人利益最大化才行。

    罗书记自知理亏,“小安你要有啥要求就说,能满足的我一定满足你。”

    安然眨巴眨巴眼,努力逼自己挤两滴眼泪……未果。

    反倒是这副“努力坚强”的模样,让罗书记更愧疚了,“我知道这个工作你准备了很长时间,你的委屈我都看在眼里。”

    安然心内毫无波澜,面上却一副很委屈很受伤的模样,“谢谢书记,陈静的工作能力我发自内心的佩服,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聘上厂长,成为您的助手,帮着您……”巴拉巴拉,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罗书记也不是听不懂话外音的人,沉吟片刻,“好,我的推荐票一定投给你。”

    可安然不仅要他的,还得要工业厅领导的!

    “那厅里黄厅长那边,您看……要不……”

    罗书记犀利的眼神“唰”一下射过来,直勾勾落她脸上,像两把勾子一样。

    安然毫不示弱,就这么静静地看过去,接住两把勾子。

    在这一瞬间,罗书记知道了这个女同志绝对比他想象的还难对付,还有野心,也有手段。她的意思很明显——如果你不满足我的条件,那我有本事把你的“人情”搅黄。

    而安然,也确实是有这个意思的。她想当厂长,而不是副厂长,一方面是她受够了带个“副”字的感觉,另一方面她总想出口气,当时高美兰透露的意思不是说上头预备三男一女,男的当正,女的当副吗?

    她现在就想当正。

    罗书记的眼神静静地停顿了几秒,终于是妥协了,舍不得放这么个有能力有胆量的下属离开。

    他丝毫不会怀疑,如果当不了正,安然绝对会离开。

    而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他们彼此都清楚,两年来培养的亲密无间的上下级关系变了,安然不会再把他当作可以敬重的长者,而只会是领导……他们的关系,回不去了。

    ***

    自从调整好心态,安然对工作的态度就变了,该努力的时候努力,但也没必要像以前那么废寝忘食的拼命,不用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大包大揽了,就这么优哉游哉的干好本职工作的同时还能陪着孩子,也挺好。

    原本因为两年忙碌清瘦下去的体重又上来了,不过三个月的时间,居然长了小十斤。

    约等于每个月长三斤,一天天的肉眼是看不出来的,等她发现以前的衬衣纽扣紧得快要崩开的时候,她有点疑惑:“小野你帮妈妈看看,我是不是长胖了呀?”

    小野和哥哥对视一眼,“嗯呐,胖一丢丢哦,超漂亮哟!”

    难怪最近两个月宋致远对她身上的肉有点爱不释手的感觉,一个劲强调以前太瘦了,可问他是不是长胖了他又说不胖。

    安然上秤一看,整整重了十斤!

    不过,因为她本来就是小骨架,以前基础体重太低了,已经瘦得青筋都快出来了,甚至两颊的肉都有点垮,气色也因为经常熬夜和超负荷运转而变得又黄又黑,只是没时间照镜子没发现。最近有时间睡早觉,有时间安心的规律的一日三餐,确实是又年轻回来了。

    整个人看起来确实无论是精气神还是形体,都比以前好多了。安然早知道自己要白忙活一场,就不会这么拼命了。

    不过,拼命的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经过职工的民主票选,结合罗书记黄厅长以及省委分管工业的副省长的推荐,安然以碾压性的优势当上了东风纺织厂的厂长,另外当选的三名副厂长是杨靖、孔南风和秦京河。

    有史以来第一次,作为改革的试点,石兰省出了一个三十岁不到的厂长,不带“副”字那种。

    “看吧,我就说有惊无险吧,我婆婆一开始还说不可能,省里定的是男的。”胡文静坐在安然家沙发上,吃着葡萄喝着汽水,白白胖胖,气色超好。

    安然十分清楚这个厂长之位是她用什么换来的,如果她没有这两年的勤勤恳恳,没有背水一战,没有找罗书记要推荐信,现在的她绝对是待在“副”字上了。

    “三十岁不到就成为这么大一国营大厂的厂长,小安你牛啊,坐火箭也没这么快吧?”

    安然笑笑,“再牛也没你家老严牛,前途无量啊。”

    一说起丈夫,咸鱼文静可就来劲了,嘚吧嘚吧一会儿说他工作忙见不着人影,一会儿又说她想要个二胎但老严不想要,婆婆也没表态说要还是不要。

    “我现在就想生一个小野那样的闺女,以前小斐上吧,我没经验,也没条件,现在再生一个我得……”

    安然指指墙上日历,打断她的信誓旦旦,“你看看今天啥日子。”

    胡文静一看,“不是1981年7月……”

    “1978年开始,计划生育可是一项基本国策,《宪法》第49条规定:“夫妻双方有实行计划生育的义务。【1】”

    胡文静吐了吐舌头,“妈耶我咋把这事给忘了?”要是违反计划生育,两口子的工作咋整?可别牵连婆婆啊。

    小野马上就要上京市参加竞赛了,这两个月安然几乎每天都在陪她看书刷题,根据姚老的意思是其它科目先放一下,每天多花点时间在数学这一科上,制定了一个详细的学习计划,安然除了上班就是在家做饭,给闺女提供二十四小时的在线陪读服务。

    虽然,安文野压根不需要妈妈这个“陪”,因为她除了比自己多认识几个字以外,数学真的是一塌糊涂,很多她能口算的题目妈妈还要列竖式设未知数,又复杂又慢,不太行诶……

    安然刚走到卧室门口,就听见小野正跟严斐不知道说啥,又说得脸红脖子粗,谁也不让谁了。

    “哼!严斐你真没劲。”小野傲娇的头一扭,低头写作业去了,这个严斐真是幼稚鬼。

    “不是,外星人本来就是不存在的东西,如果存在那他们生活在哪里?靠什么为生?除了地球就没有有氧气的星球,他们靠什么呼吸?”严斐觉着自己的疑问没有得到解决,他就不信这种生物的存在。

    可小野是个很有想象力的孩子啊,“不一定要所有生存基础都具备才能证明他们的存在,说不定他们就不需要氧气呢?你这叫教条主义。”

    “你那是空想主义。”

    安然:“……”

    得吧,这两只小公鸡又争执起来了,为了一个在她看来就是无关紧要的问题。有没有外星人,他们都得吃饭睡觉,都得参加考试,不是吗?

    “好了好了,有没有都不重要,咱们眼保健操的时间到了。”

    刚才还小公鸡似的两个孩子立马异口同声:“怎么会不重要?很重要。”看着安然的眼神里居然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俩人又下意识的站到了统一战线,一致对“外”。

    安然鼻子一灰,“行行行,你们继续辩论,我做饭去,要吃啥?”

    一个说要吃烤香肠,一个说要吃双皮奶,安然心头一笑,这俩小只,吵的时候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几天不见又要想,追着大人问啥时候去小野(小斐)家。就连吃的,也是先想着对方,这两样就是小斐第一次上宋家吃饭时吃到的美味。

    “行,都给你们做,别老盯着书看,伤眼睛,差不多出来玩会儿,啊。”

    胡文静乐得有人帮她带孩子,看会儿热闹,反正也不会做饭,就优哉游哉去隔壁小艾家和萧若玲家凑热闹,这家摸点吃的,那家打趣几句,好不清闲。

    晚上宋致远回来,见他们还在,倒是难得的打声招呼,对胡文静无感,可对严斐这孩子他倒是很喜欢,小野跟着他学了几次外语课,回来还特意在家里讲了好几天的“哈罗”呢,她语言天赋没有严斐强,就学会几句普通的打招呼的口语。

    “小斐最近还学英语吗?”

    “是的宋叔叔,一个礼拜学英语,一个礼拜学日语。”

    宋致远一听他学日语,顿时来了兴致,“那你词汇量怎么样?”

    “大概一万五。”

    那相当于小学升初中的词汇量了,宋致远挑挑眉,心里赞扬,但面上不会表现出来。倒是胡文静自豪地说:“小斐记性好,别人学一个月的词汇量,他一个礼拜就滚瓜烂熟了,对吧小斐?”

    严斐红着耳朵,偷偷看小野一眼,自以为人不知鬼不觉的挺了挺胸膛。

    宋致远忽然想起个事,“你来帮我看看这份使用说明。”就是安然让他试试能不能改进一下节能设置的机器,他这人对孩子几乎是爱理不理,哪怕是膝下生活了好几年的包文篮,他也没多少可交流的,可对严斐和房明朝却是例外。

    尤其对严斐,他说话的语气,仿佛就是面对一个跟自己平等地位的成年人,一点也没把他当孩子对待。

    而严斐呢,从小受奶奶言传身教,知道宋叔叔做的事是利国利民的大利器,从小就羡慕他把小野驮在肩头,对他就像对自己父亲一样,有种非亲非故的孺慕之情。

    这俩在窗边坐下,掏出一份日文的使用说明看起来,还配着机器的照片,以及宋致远绘制出来的机器结构内部图,两个人叽里咕噜就说开了,一直到吃饭也没停下。

    安然和胡文静对视一眼:看见我家老宋了吧?人平时就这状态,回家如入无人之境!

    接下里几天,宋致远干脆带着东西去严家,让严斐和他的家庭教师帮忙一起研究,有一天还找了小艾一起过去。忽然就在小野准备上京的头一天晚上,兴奋的扔给安然一卷图纸。

    “成了?”安然打开图纸,压根啥也看不懂。

    “嗯。”

    安然大喜,但更关心到底能挣多少钱,“你说说,你这个能节省多少电量?”

    “保守估计6%吧。”这是没有条件让他实践,只能先停留在理论阶段,等下一阶段能进入厂房的话,应该会更高。

    安然快速在心头算了一下,每节省1%奖励500块,这可是至少3000块!!!

    “这能成?可别让我空欢喜一场啊宋致远。”

    “具体得进了厂房才知道,你给我找几个机械厂的工程师来。”

    “好嘞!”安然一拍巴掌,“可惜咱们明儿就要上京市了,不然……”

    宋致远想了想,一面是能给家里搞来八千块的收入,一面是闺女的竞赛,他陪考假都请好了,实在是有点舍不得。

    “算了,钱反正咱们回来也能挣,但小野考试就这么一次,还是去京市重要。”安然忍痛说,反正火车票都订好了,一家四口的。

    因为这次参赛不仅代表石兰省,还以关门弟子的身份代表姚老前去,别说安然紧张,就是宋致远也非常上心,夜里醒来好几次去给闺女盖被子,给她收东西,小到铅笔橡皮和钢笔,他全都收了三套,多留两套备用的,哪怕是自己的事他也没这么上心过。

    第二天,安然醒来的时候,宋致远已经把早饭准备好了,四口吃过直奔火车站。

    从书城到京市坐直达火车的话也就十八个小时,安然提前拿着干部证去买的软卧,贵是贵了点,但方便休息不是?四个人上车就有四张床,正好形成一个封闭的小空间,小门是可以锁的,倒是不用担心安全,更不用担心会打扰到考生休息。

    不过,她想的倒是挺完美,可小野就是个刚满九周岁的精力无穷的孩子啊,想让她安静地在铺上闭目养神那是不可能的,人一上车把书包一扔,就跟哥哥串门,哦不,串车厢去了。反倒是两个大的,聊了会儿天,在公共场合他们都默契的从不聊工作相关,又看了会儿书,等到大中午整个车厢都飘荡起各种食物的香味,他们终于回来了。

    软卧车厢里头的人基本是中高级干部和外宾,所以吃的也是营养简单易携带的——方便面!

    小野一路闻着大饼、馒头、花卷、大葱、大蒜……的香味过来,忽然一进软卧车厢闻见这么“清新”的香味,直接眼睛一亮:“这是什么呀妈妈?好香哟!”

    “是方便面,我看明朝吃过。”包文篮也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这年代啊,方便面可是高端奢侈食品。房明朝的方便面也不是想吃就有的,而是他后妈买的,他后妈认识友谊商店的经理,最有名的燕京方便面,一块二角钱一包,啥概念?猪肉也才一块四啊,一包方面面能买一斤猪肉,这不是大富大贵,家里有矿还真吃不起。当然这还是得贴同等分量的粮票,细粮粮票才能买到的,如果没粮票,会更贵。

    安然虽然不缺孩子吃的,可方便面也吃不起,当然更重要的是她上辈子的意识里,方便面这种东西就不是啥好东西,也没想起来给他们买两包来尝尝。

    这不,兄妹俩馋得直咽口水,他们自己从家里带来的花生白糖馅儿的饼子瞬间就不香了。

    别说俩孩子忍不住,就是安然也有点馋,这种久违的香味简直无孔不入,让她茶水就着饼子味同嚼蜡,心道:等到了京市,一定要买个十包八包的燕京方便面,每次泡两包!

    “小朋友,你要吃方便面吗?”一口生硬的普通话从身后传来,安然回头一看,见是一个中年男人,皮肤有点黑,颧骨也有点高,不像地道的石兰人。

    小野咽了口口水,摇摇头,“谢谢叔叔,我们带着吃的。”大方的向他展示了自己手里的饼子。

    饼子烤得两面金黄,厚薄适中,咬开的地方白糖汁儿混着花生碎流出来,闻着就又香又甜。

    男人笑笑,看向宋致远和安然,当然主要是安然,热情的伸出手,微微弯着腰,“你好呀,美丽的女士。”

    这口怪里怪气的口音再加这种翻译腔调调,安然猜他应该是个外国人,单看五官的话应该是东南亚这一带的。说实在的,因为上辈子跟越国人做的生意也不少了,有些老客户自己还帮助他们的亲戚来看病买药啥的,可最终她被宋虹晓搞得声名狼藉时第一批毁约撤资的不是本地人,不是华国人,就是这些越国人。

    所以安然还真对他们没啥好感。

    她没伸手过去,只是客气的说了句“你好”,就假装看书去了,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注视下她真没办法啃大饼啃得心安理得。

    男人脸上的笑意丝毫未见,但也识趣的没有再热脸贴上去,只见他把手收回去,跟兄妹俩打个招呼,一会儿,从隔壁过来一个胖胖的少年,递给小野和包文篮每人一包方便面,就跑了。

    兄妹俩张大了嘴:这是送他们的?不用花钱就能吃到的方便面吗?

    包文篮大声吼:“谢谢你啊哥们,谢谢你叔叔!”抱着方便面就要拿饭盒去接开水。

    安然虽然对按个高度疑似越国人的男人没好感,但她知道礼尚往来,从包里掏出四个巴掌大的花生饼用纸袋包上,教小野送过去,谢谢人家。反正两边的门都是开着的,倒是能看见小野,丢不了。

    安文野不愧是社交牛逼症患者,就送个饼子的工夫,站门口跟那一家子聊起来,也就几分钟的工夫转回来,把包厢门一关,小声道:“妈妈妈妈,那个叔叔和阿姨是R本人哦,他们从银川上车,也要去京市哦。”

    安然一愣,看来自己是误会人家了,不是越国人,“你没说咱们的信息吧?”

    下一秒,她又庆幸刚才自己跟宋致远等孩子的空隙没有聊到任何工作相关的事。

    “没,我只说我们要去京市探望亲戚,我也没说你们是干啥的,那个R本阿姨人很好,还给我糖果呢。”

    安然看了下,决定还是别吃的好,不知道为啥她就是对那个国家的人没好感,方便面倒是密封袋包装的,可糖果是可以剥开糖纸再裹起来的,要做手脚很容易……就当自己阴谋论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宋致远把糖果接过去,看了看,也没还给闺女,直接放包里去了,不过还回头看了一眼那边……虽然啥也看不见。

    安然见小野看了看面,又皱着眉头不解的样子,忙小声说:“怎么了?不想吃的话咱们就不吃,下火车妈妈给你们买,好不好?”

    小野咬着嘴唇,伸头往外面看,发现隔壁的人没出来,才超小声说:“妈妈,这个哥哥我见过。”

    “送你们方便面的哥哥吗?”那是个小胖子,穿着一身很漂亮的洋装,带领花的半袖白衬衣,背带裤,很西洋的穿法。

    “是的,我暂时想不起来,但很快,我想一会儿肯定能想到。”

    安然真是爱死了她这个自信的模样,仿佛这世上就没有她记不住的事,“好,不急,咱们先吃饭。”

    很快,包文篮呼呼喘着抬着一盒泡发的方便面回来了,“妹快来,这也太牛啦,一烫就熟啦!”

    兄妹俩围着一盒香气四溢的卷卷的面,你一根我一根数着吃,还非得让爸妈也跟他们尝一尝这稀罕玩意儿。

    宋致远全程不感兴趣,这种东西以前在海城的友谊商店他没少见,也吃过,其实也就那样吧,不如自家厨房里的手擀面条好吃,那散发的是小麦的原香,是丰收的味道,这种油炸的东西,已经散失了本味,没意思。

    吃完一包,安然怕他们还要吃,忙阻拦道:“这东西上火,万一喉咙发炎,别影响竞赛。”

    小野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了,那个哥哥就是在竞赛上见过的!”

    原来,几年前兄妹俩来书城参加那场决赛时,他们阳城小队里不是有一个隔壁市落单的小男生嘛,表现还挺不错,跟哥哥抢答比哥哥还快呢,她连名字也想起来了,“妈妈他叫张一帆,不是R本人哦。”

    安然相信自己闺女的记性,可她没记错的话,刚才小野回来说,阿姨介绍她的儿子叫池上亮二,怎么隔壁市的华国人的孩子,改了名字不算,还多了一对外国的爹妈?

    这事,不简单。

    她拐了拐宋致远,“你觉得呢?”

    “嗯,我同意小安同志的观点。”

    于是,接下来的旅程,两口子就都不睡了,也不看书了,几乎是不错眼的盯着俩孩子,基本不开门,即使开门出去上厕所也有个大人陪着。

    包文篮一听这啥池上亮二就是那年的张一帆,专门跟他对着干还看不起妹妹的人,他恨不得把刚吃的方便面吐出来。

    安然低声训了他一顿,多大人了还这么冲动,屁大点事儿,反正最后小野也得奖了,他怎么还耿耿于怀呢,但也觉着奇怪,这小子这两年跟着黄文厂长学武,心智沉稳不少,怎么又炸了?

    连续两次见到张一帆的反应,安然都觉着他激动过头了,这到底是冥冥中的注定?还是就是单纯的看这小子不顺眼?

    “哎呀妈你放开,我不会过去揍他,就是要揍,也得等我妹安安稳稳把竞赛过完再说。”妹妹可是从去年就开始准备这场竞赛了,天大地大没有妹妹的事大。

    不过,隔壁“一家三口”似乎没发现他们的态度转变,过来好几次,要么是送点糖果,水果,要么是小胖子邀请小野一起下五子棋,或者是男人来找宋志远聊天,反正他们想安静也安静不了,到最后干脆就把舱门关紧,他们敲门就不出声,假装睡着了。

    一直到驶入京市境内,安然才把门打开,列车员又查验了一次火车票和干部证,那个男人终于忍不住又过来了。

    这一次没有再找那些虚头巴脑的幌子,抓住即将进站的几分钟,直接开门见山说:“你们好,冒昧打扰你们,很抱歉,我想问一下,你们女儿的项链可以卖给我吗?”

    包文篮闻言立马将妹妹拦在自己身后,挺着少年逐渐硬朗的胸膛,恶狠狠的野狼崽子似的盯着他。

    安然一看,原来是嫌车上热,小野逛了一圈回来就把外衣脱了,只穿着一件男女皆可的海魂衫,项链绳子就直接露出来了。

    “不好意思,我们不卖。”

    “先别忙着拒绝,你们考虑一下开个价,多少钱都行。”

    安然已经不耐烦了,“谢谢,真的不卖。”他为啥想要,还用说吗,不就是当他们是土老帽不懂钻石,买去无论是自用还是投资,都是升值非常快的。

    为了彻底打消他的想法,安然很冷静地说:“请你们记住,这是我们华国人的土地,我们说不卖就是不卖。”还以为跟以前一样呢?

    男人一怔,没想到这个美丽的玫瑰花一样的女士居然毫不留情面,急忙解释道:“对不起,很抱歉,我不是有意冒犯,我就是太喜欢她的项链了,你们开个价吧,我买。”

    “我们不卖。”宋致远拦到妻子身前,也挺气的。

    “先生女士你们看,一万块怎么样?可以卖给我吗?”

    安然是真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家伙,自己都已经把话说这么清楚果决了,他还要纠缠,正打算叫乘务员把公安叫过来,那男人又说:“是美元,一万美元。”

    说着,趁乘务员过来之前,迅速的塞了一张名片过来,“你们随时可以联系我。”在他看来,连方便面都吃不起的华国一家人,听见一万美金估计腿都得吓软了吧?

    不过没关系,他们要是不同意的话,他还可以再加。

    第103章 三更合一

    直到下了火车, 安然的气也没消下去,池上一家子,尤其是狗皮膏药似的池上, 安然实在是不爽。

    可要说他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吧, 又没有……单纯就是听不懂人话, 死皮不要脸。

    “妈,一万美金相当于咱们多少钱呐?”偏偏包文篮个棒槌还敢问。

    安然一巴掌拍他肩上, “边儿去,就是一百万也别想打你妹东西的主意。”

    不说以后能值一栋楼,就单凭闺女喜欢这一点,她也不能卖。试想一下, 除非真走到万不得已那一步, 谁会把宝贝的宝贝卖人呢?

    包文篮倒不是打主意, 他就是好奇,一万人民币那都得富得流油, 要是美金那还不得流骨髓了啊?反正现在开放了, 他也常听“敌台”, 对外面的事比别的孩子知道得多一些。

    再加上现在社会风气潜移默化也会影响到孩子:以前是藏富,谁家有钱都得藏着掖着, 怕被打成资本主义,现在是要夸富,通过表彰勤劳致富的劳动者们, 来鼓励大家多多自主择业, 上个月还搞了一场万元户表彰大会呢!

    毕竟,短短几年间忽然回城的知青们,已经引起了社会的很多治安问题,以前自行车都不用锁, 放大院里安安全全,现在可不行,邢小林叔叔有一天晚上忘记锁自行车,第二天早上起来车就没了。

    门后的小黄一家理所当然的成了大院护卫,逮到好几个小青年了。

    就这,还是603,戒备比一般街道胡同森严多了,要是别的地方,都不知道丢了多少了。

    就业问题现在是全国的大问题,严峻问题,挣钱是多么重要的事啊……包文篮忧心忡忡地想着,眼睛倒是一直看着妹妹,韩启明的车子已经派到火车站了。“小宋,小野这儿。”

    小野跑上去,开心地叫了声“师兄”,宋致远对他点点头。话说这父女俩的辈分有点混乱,俩人都是姚老的学生,只不过一个入门一个没入门而已。

    韩启明两年前调燕京大学来了,算是高升,现在是燕京大学数学系教授,大家打过招呼,坐上车就往燕京大学去。

    一路上,大人聊大人的,兄妹俩就在说京市的变化,毕竟上次来也是两年前的暑假了。小野指着一个地方说:“那年这里还没盖房子。“

    韩启明看过去,“记性不错啊小野,这栋楼确实是去年年底才盖起来的。”

    “还有这里,这里以前是国营食堂。”

    “对,现在已经转私人饭店了,刚开业没多久,味道不错,咱们晚上吃这家成吗?”

    这是小野自己的人际关系,安然和宋致远都默契的不多嘴,由她自己沟通和做决定,毕竟开学就要上初二了,得让她有被尊重的感觉不是?

    安然上辈子也是经常来京市的,不过每次来去匆匆,不是谈生意就是开会,或者是给孩子看病,好好的放心的游玩还从来没有过。

    她看着陌生的原汁原味的胡同,那四合院的结构,心里的想法忽然就更加坚定了。接下来三十年,将是这个城市大刀阔斧开发的三十年,现在一栋小四合院,五十年后可是上亿的价格。

    车子很快驶入燕大校园。说实在的,两辈子安然第一次来到燕京大学,跟书城的省立大学和各种工大农大财大师范比起来,燕大不愧是燕大,不仅百年名校的气质和底蕴在,就是里头的学生,仿佛也更富有朝气,更自信。

    安然总觉着自己的眼睛带有名校滤镜,连带着看韩启明也比以前更意气风发似的。

    韩启明家住在教师宿舍楼里,安然他们不好去打扰一家老小,就在燕大旁不远处的招待所开了两间房,等安顿好提着特产去拜访了一下,韩家老太太以前就是京市人,很热情的一定要留他们在家吃饭。

    宋家四口推脱不过,只能留下。吃完饭,小野说要跟哥哥去大学校园里逛逛,韩启明还把自己的图书证借给他们,让他们想看书就去图书馆,可把兄妹俩高兴坏了。

    安然将下火车前让闺女解下的项链贴身带着,先回招待所洗个澡收拾一下,妥妥的睡个午觉。

    “醒了?”宋致远一直坐在一旁看书,其实有时候也会直勾勾看着妻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安然睡得本来就不是很深,知道旁边有人这么看着自己,能睡得好才怪。“你干啥啊,不睡觉就出去溜达呗。”

    刚睡醒的她,脸色有点点潮红,声音喑哑,懒懒的靠在床头,居然有种不自知的风情。宋致远有点意动,凑过来道:“趁孩子不在……”

    安然一把将他脸推开,“少来腻歪,我还有正事要干。”

    宋致远其实也倒不是真的要干啥,只是故意逗逗她,顺手就一把搂住她,“什么正事,说来听听。”

    “当然是挣钱的正事。”安然只跟闺女腻歪,对家里这两个男的实在腻歪不起来,踹他,“赶紧起开,你知道现在京市的普通四合院多少钱一套吗?”

    宋致远看着她漂亮的眉头,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这真的是……怎么说呢,中年男人忽然腻歪起来,让安然受不了啊!

    她干脆起身换衣服,最近半年这人总是怪怪的,“你别去了,就在附近等着孩子,督促他们洗澡换衣服,再看会儿书,换下来的衣服让他们自己洗,找前台借几个衣架,肥皂咱们包里有。”

    正要答应,小野跑得呼哧呼哧的回来,“妈,开门啊妈。”

    满头大汗,脸红成小番茄,一头撞进妈妈怀里。

    安然再次被胸口碎大石,还得忍住不哼出来,“跑这么急干啥,你哥呢?”

    “我在这儿妈,热死了,咋这么热呢,就是个火炉!”包文篮也没好到哪里去,室外三十二三度的气温,他们没帽子也没个长袖衣服,就这么一路晒着跑回来的,越跑越热,越热越跑。

    安然摸了摸他俩的胳膊,全都又红又烫,在603待惯了,那里背靠大山,夏天阴凉阴凉的,很舒服。赶紧用冷毛巾给他们捂捂,包文篮还不让,“妈你给妹捂吧,我可是男子汉,黑点又没啥。”

    “那不捂就赶紧洗漱去,睡个午觉。”

    “你们刚才说要去哪儿?我跟你们去呗?”十五六岁的大小伙子,精力无穷,压根不知道困的。

    “我也去我也去!”小野火速的穿上外套,“妈别忘了把我的项链带上。”放招待所别被人偷了哟。

    安然比她还上心,直接挂自己脖子上,又调节了红绳长度,直接深深地藏衣服里呢,不过走了一段,她忽然觉着哪里不对劲,“刚才你叫我啥?”

    小野跟哥哥在前头开路,回头道:“当然是我妈啊,不然叫小安姐姐?”

    “对,就叫小安姐姐,你看你哪像咱们妈妈啊,就是咱们姐姐,对吧妹?”最近萧若玲不知道抽的哪门子风,让小石榴不要叫她阿姨和妈妈,要叫姐姐,据说她出去还能装单身未婚的大姐姐呢。

    当然,这是她为了气一气还没调到书城来的石万磊,再不来她可就要装单身出去交朋友了哟。

    见自己的话把妈妈惊呆了,兄妹俩勾肩搭背在前面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

    这丫头,学会贫嘴了。

    安然终于知道那种不对劲来源于哪儿了。在今天之前,她一直叫“妈妈”,那是两个字,可自从改口叫一个字的“妈”后,安然就有种她跟哥哥一样大的感觉了。

    成熟了,不是以前那个小丫头了。

    一家四口顺着招待所前面的大街往前走,边走边说笑,也倒是不觉着慢,终于可走到居民区了,他们岔进一条胡同里,也没看名字,就顺着小道看两旁的人家。

    首都的环境卫生比书城市可好太多了,干净整洁的胡同没有堆积如山的垃圾,顶多就是一点少少的树叶和孩子们扔的果皮,但住的人是真的杂,真的多。

    有的院子看着不大,可它分前后院,每家一两间屋,加起来得住二三十人,比阳城市的胡同还挤。终究是首都,外省来讨生活的也多,一家四口转了一下午,要卖房子的没看见,有房子出租的倒是不少。

    毕竟,现在知青回城加上外地人入京,租房客洪水般涌现,除非是急等着用大笔数目的钱,不然没人傻到要卖房,把房子留着租,就是守着一颗摇钱树它不香吗?

    安然想要买套四合院的想法就这么泡汤了。

    晚饭是韩启明一家请的,就在小野指过的悦宾饭店,据说是京市第一家私营饭店,去年九月份才开的,生意火爆到不行。一路上韩家老太太都在讲古,讲翠花胡同那一带的事儿。

    “这条胡同啊,从明代就有了,北洋军阀张勋就住过的,六五年把南花枝胡同、双辇胡同南部并进来……文Ⅰ革中还改成人民路十一条,但咱们当地老百姓都喜欢叫翠花胡同。”

    老太太耳聪目明,牙口十分好,还白白的整整齐齐的全在呢。当然,她年纪也不大,就六十出头,平时精神倍儿棒,总跟老姐妹们到处走动。

    以前一直跟着韩启明在书城市生活,这两年回到京城,找着她那些多年没见的老姐妹,小日子可越过越舒坦了。

    “现在租出去的可多呢,这房租也是水涨船高,以前一间十来平的小房子租金十五块,现在知青回来得多,已经涨到二十八九了。”

    安然咋舌,这是翻倍啊!

    问题京市的工资水平也没比书城高多少,房租就要花掉普通工人半个月的工资,还得吃穿用行,还得养家呢。

    看来,这住房问题不仅五十年后是个大问题,就是现在也是啊。

    小野可是妈妈的小棉袄,她知道妈妈想买房子,于是问:“韩奶奶您知道这附近哪里有房子要卖的吗?”

    小孩子问,比安然直接问要好得多,再加上老太太也很喜欢自家儿子这个经常挂嘴边的“小师妹”,能跟姚老攀上关系,能成为姚老厚爱的关门弟子,能不喜欢吗?

    小姑娘良心好着呢,一路上过马路都是她搀着老太太,反倒是韩家那俩小子,只顾着带包文篮往前头边跑边吹大牛,哪有小野贴心呢?

    “哎哟那你可问对人了闺女,我别的不多,就是老姐妹儿多,我身边要卖的就三家呢,你们要买吗?要多大的?哪一片儿的?”

    他们外地人,此去经年,不知道下一次来京市是啥时候,找知根知底的,有熟人牵线搭桥的买,确实是要更可靠一些。“伯母您看咱们家孩子大了,文篮马上就要上高中,到时候万一能考到京市来,想给他有个落地处。”

    可不能说是为了投资。

    至于包文篮能不能考到京市,那得看他造化。

    老太太一听果然很高兴,“这行啊,你家孩子这么优秀,以后大学毕业就把工作分配在京市里头,娶媳妇儿安家,好啊,大是儿小是女,是不是闺女也得买一套呐?”

    安然没忍住,“噗嗤”一声乐了,这老太太可真是性情中人,一般她这年纪的别说重视闺女,只别太过于重男轻女都算好的。

    “我啊,就喜欢小野这丫头,你要给她也买,我就给你推荐几个好地方。”

    安然做出为难的样子,不是她不想买,主要是不知道现在价格怎么样,她手里满打满算也就三万块钱,这还是沈家两口子一年四季走南闯北她跟着喝点汤来的。

    一开始她拿四成,拿了几次后也不忍心了。毕竟自己啥也没干,最苦最累的活是他们两口子干的,她只是投点本钱而已。况且后面他们手里宽裕了,也不缺这点本钱,安然就主动提出要退出。

    人,得自觉。

    可沈秋霞不乐意,说他们能有这俩宝贝儿子,能跨出走南闯北第一步全靠她,她要不入伙他们也不干了。

    好说歹说,最后说好她每次(意思性)投一千块,分一成利润。他们每个季度出去一趟,每人开一辆货车,来回就是两个多月,相当于安然每个季度能有固定两百块的收入。

    虽然是比不上刚开始那半年,但安然很知足。要不是沈家两口子讲义气,人撇开她单干,一分不分给她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她不仅要自己买,还得劝沈家也买两套放着,这东西以后来办事旅游啥的能自己住,平时能出租,以后升值空间可大了去了,安然上辈子手头流动资金最多那几年也想来买一套养老来着,可惜没能成行。

    也得亏没成,不然她一死,可不就便宜了小白眼狼和刘美芬吗?

    “放心,都是我的老姐妹,你要手头钱不够,缺的不多的话,先打个欠条,过个一年半载再补上。”韩老太太笑眯眯地说,反正两口子都是正经国营大单位的领导,还能耍赖不成?

    这下,安然就彻彻底底心动了,别说啥地段啥大小,她见房就想买!

    宋致远走在前面,嘴里跟韩启明说着话,耳朵却听着后头呢,心里一紧:看来回去得立马去东风纺织厂,把机器改良的事提上议程。

    钱搞到手,给俩孩子一人一套四合院。

    是的,一人一套。

    虽然包文篮从没叫过他一声“爸爸”,他平时也貌似跟小野更亲密,从小就给她亲亲抱抱举高高,可他心里也是把外甥当自己孩子看了。

    只是,他冷情冷性,不会说什么关怀的话,也不知道对跟自己同样性别的孩子该怎么给予爱,就平时问一下学习情况,交友情况而已。

    让一个从未从父母那里得到爱的人学着爱一个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任重而道远啊。

    那头,韩老太太立马就说要带他们一家去看房子,趁着这个点儿老姐妹们都在家。

    “妈真是,说风就是雨的,咱们先去吃饭,吃了再去。“韩启明哭笑不得。

    “吃啥啊吃,先看房,看了小安小宋不得商量个几天?考虑一段时间?人从石兰来一趟也不容易,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待京市呢!”

    安然哈哈大笑,这老太太,可真对她脾气,小野怎么总是能帮她交到对她脾气的朋友呢?她真想摸摸闺女头顶上是不是有两根小天线,雷达搜寻得这么准!

    第一家,是翠花胡同不远处的一座小四合院,面积不大,就八十几平,但好在地段好,位置好,出门就是十分热闹繁华的地区,院里有花有草有石头还有一眼水井。

    房子啥的也还新,从没出租过,就住着一家老两口,爱护得很。

    安然看屋内摆设很讲究,老爷子老太太应该都是体面人,怎么会想把房子卖掉呢?

    直到出了门,离开那户人家,韩老太太才说出来。

    事情是这样的,这家老两口曾经有过一个儿子,但去年工作上刚有气色,升为中层干部后一个月查出肺癌,没多久人就没了,儿媳妇也跑了,也没留下一儿半女。老两口总待在这个伤心地儿不是办法,正好老爷子是江西人,江西老家的亲戚子侄就劝他们不行回去养老吧。

    那边亲侄子有三个,三家人以后分摊给他们养老。当然,这可不是白养,老两口打算把房子卖掉,然后将钱带着去,自己在他们旁边买个小房子,自己养自己,到实在动不了的时候,拿出点钱,挑一个有良心的照管一下。

    要说生活吧,肯定是首都更方便,无论日常还是交通医疗和讯息,可江西终究是老家,土生土长的地方,他们回去就当落叶归根,不然老死在京市的话连骨灰盒都回不去。

    安然听得唏嘘不已。

    这就是一对失独老人啊,说实在的,她不赞成他们回老家,但又觉着就在这个一家三口曾经住过的地方触景生情,对老年人的身体也不好。到底赞不赞成离开,她也说不好。

    所以,虽然他们要价不高,只不过一万块,安然也没想好要不要买。

    “算了伯母,咱们还是再看看别家的吧。”

    于是,韩老太太又带她去另一条胡同,安然只用看房子就行,胡同名和地址方位小野来记。这一家的院子很大,前后两进,光屋子就有十六间。

    大倒是大,就是年代久远,房子已经很旧了,再加上一直出租着,人口太杂了,屋内设施爱惜不行,看起来就跟周围的房子格格不入,像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轻轻一碰就能摔散架。

    问题是,喊价还特别高。

    一口价两万五,据说这还是韩老太太带去的熟人,要是别人她得要二万六呢。

    安然暗自咋舌,两万五那是要把自己目前所有身家掏空啊,只剩回家车费那种。

    “要说大,咱们胡同里就没有比我家大的,你看咱们院里还有几颗柿子树,也有现成的租客住着呢,买过来都不用装修,你直接就能租出去,坐等收租就行。”卖房子的老太太极力游说着。

    安然可不敢把这么破的房子租给别人住,院里的石板路坑坑洼洼,骑个自行车都能把大姨妈震出来,大门破破烂烂,是个人都能进来,更别说那屋梁摇摇欲坠的房子……出事可是要担责任的。

    哪怕是做房东,也不能这么黑心啊。

    韩老太太很会看眼色,知道她不满意,又打算带去看另外几家的时候,韩启明忍不住了:“哎哟喂妈您老人家可消停吧,先去吃饭吧,你儿子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小安他们要待一个礼拜呢,你着啥急啊。”

    于是,一群人这才上饭店,蒜泥肘子、糖醋排骨、扒白菜、锅烧鸭、干烧黄鱼……八个人点了十个菜,不可谓不奢侈。

    安然估摸着,这大概就是这个饭店的招牌菜吧,韩启明也不是很熟的样子,韩家两个小子也是跟包文篮一样饿死鬼投胎,估摸着平时很少有机会下馆子。

    想想也是,这年代单纯靠工资过活的大学教授,只能说不让一家老小饿肚子而已,要说生活的滋润程度还不如在书城和阳城的中级工人。

    菜刚点好,安然悄悄问服务员,居然是半个月工资!当然,跟国营食堂比,这还是算便宜的,毕竟八个菜呢,这要搁国营饭店,至少得四十五块往上。

    安然就把钱拿给小野,让她去付了。

    “哎呀弟妹你们这是干嘛,该我们尽地主之谊才对。”韩启明很不好意思。

    “不是我请,是小野请师兄吃顿饭而已,您就别客气了。”

    别的都还好,在家常吃的,唯独蒜泥肘子和黄鱼,那是小野从来没吃过的,埋头就是猛吃,她吃鱼很有一手,又快又香还不会卡鱼刺,韩家两个小子没见过她这么快的也跟着呼啦呼啦下筷子。

    安然看韩老太太喜欢那道肘子,但没吃上几筷子,吃完干脆又打包了一份给他们提回去。今儿跑这大半天,真难为老太太了,在五十年后想让非亲非故的人带你买房子?那可是得付高昂中介费的!

    考试场地设在京市教育学院,距离他们住的招待所不远。因为韩启明教研室还有事,宋致远就借了他的车,第二天一大早就载着一家四口去考场踩点。

    这一次的竞赛采取完全当面竞答的形式,也是分段进行,有两种分段形式:年纪和年级。

    如果按年纪分段的话小野绝对是最小年龄段,也就是小学组,那对她没有任何难度,她不想“胜之不武”,所以选的是按年级分段,属于初中组。

    每个省每个组段有两个名额,石兰省的初中组是小野和另一个男生,很巧也是八一中学的,大老远看见小野和包文篮就打招呼。

    男孩名叫宁远航,见面先跟包文篮胸口捶了一拳,“怎么不等我。”

    包文篮嘿嘿傻乐,安然这才知道原来俩人是同班同学,宁远航还是他们班的数学课代表兼学习委员,平时说不定还借过作业给包文篮抄呢。

    安然客气的跟他聊两句,无非就是问他哪天来的,父母来了吗,住在哪里,有空去他们住的招待所玩之类的。

    然后,让宋致远看着孩子,她自己去把赛制了解了一下。

    跟那年的石兰省举行的差不多,也是分组抢答,小组胜出后,再以分数排名角逐出前六名。

    是的,这一次的获奖名额有六个,不分几等奖,就按成绩论排名,安然怎么感觉,这场比赛之后还会有后续呢?一般来说发奖状也就排到三等奖,最多再来个优秀奖什么的,这样论成绩排名的有点奇怪。

    回去把车还给韩启明的时候,安然顺嘴一问,他居然很奇怪地反问:“师父没告诉小野吗?咱们这一次的比赛要是能进前六名的话,是要冲击亚洲杯的。”

    “亚洲杯?”这是字面意思还是什么野鸡奖项啊,安然被后世那些假大空野鸡奖给搞怕了。

    “对,亚洲四十余国的联赛,明年九月底,小野是不是忘记告诉你们了?”

    安然心头一跳,“那去哪儿比赛呢?要……”艰难地咽了口口水,“要是能冲进前六的话。”

    “港城。”现在的港城是亚洲四小龙之一,是整个亚洲地区经济发展的火车头。

    安然怔了怔,如果能进初中段的前六名就能去港城,这时候的港城还没回归,去可是出国啊,她的闺女,这是有机会九岁就出国了吗?

    回去路上,安然冷静地跟宋致远说:“喂,你掐我一把。”

    宋致远哪里舍得掐她,就在她手上重重握了一把。

    “不对,你说咱们会不会是穿书了呀?”

    宋致远满头雾水,“什么书?”

    “一本以安文野为主角的玛丽苏小说,我们是她的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着墨不多的父母,其实故事线主要是她的成长和……”

    话未说完,宋致远吃了苍蝇似的看她一眼,直接不理她了。

    “喂宋致远,你就不觉着你的闺女很玛丽苏吗?”

    宋致远继续不理,通过她的讲述,他已经知道“玛丽苏”是什么意思,可在他看来,能参加全国性竞赛,冲到亚洲,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就这,就算得上玛丽苏?

    那将来他闺女要是成为新华国第一位女数学家,第一位轻型战机女设计师,第一位……那岂不是玛丽苏的n次方了吗。

    小安同志啊,还是胆子太小,太妄自菲薄。

    安然:“……”这父女俩真的太凡了,受不了了。

    接下来两天,安然的心理都处于一种高度紧张的状态,以至于其他三人好吃好喝好睡,就她一个人失眠了,总是半夜莫名其妙醒来,看闺女睡得小猪似的,她又是掖被角,又是打扇子,忙到天快亮,其他人醒了,她开始睡觉。虽然知道这样日夜颠倒的作息不好,可安然的神经已经进入高度亢奋的状态,正常时间压根睡不着啊。

    终于,熬了两个日夜,竞赛的日子到了。直到坐上观赛台,安然整个人还是高度亢奋,宋致远和包文篮一左一右坐她两旁,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明明小野一点儿也不紧张,该干嘛干嘛,就妻子(妈妈)左一句右一句的叨叨,叨得小野耳朵都起茧子了。

    这下倒好,人小野在台上镇定地坐着,还有心情到处东张西望,就她安然女士已经完全进入应激状态,别人不小心碰到一下都能吓她一跳。

    有的省份和地区只有一名参赛者,这次的选手一共六十名,分成每六人一个组,意味着哪怕是小组第一,也不一定能进前六。

    十个组抽出场顺序,小野所在的小组还好巧不巧的抽到了最后一个。算上每个组的题量,等轮到他们的时候估计得下午了,其他人还好,老母亲又紧张起来,担心最后一个组出场会不会吃亏呢?会不会裁判已经乏了?会不会……一会儿忙着给闺女送水杯,保温杯里是泡的胖大海和西洋参冰糖,陈六福听说小野要来京市参加竞赛,直接请班车师傅给带到书城来的。

    小野喝了两口,“妈时间还早呢,你回招待所睡觉吧。”

    安然怎么舍得离开闺女哟,哪怕是打瞌睡她也得在闺女不远处打。

    宋致远和包文篮对视一眼,小安同志到底是怎么了?

    “姨父,我有个建议。”

    “说。”

    “就是,明年我妹真能冲出咱们国家,冲到亚洲的话,你自个儿带我妹去吧,可别让我妈去了。”我怕她会神精衰弱。

    宋致远难得的扯了扯嘴角,“嗯。”在他眼里,闺女还有啥不能的呢?不就是个小小的比赛,去一趟港城又怎么样,要是有条件的话,去欧洲也正常。

    不过,想是这么想,等比赛正式开始,他的心也不由得提起来,这次的题目明显比那年难多了,已经达到中考的难度了。不,在包文篮看来比中考还难,虽然知识点还是中考的,可难度是数量级的增长,刚开始他还能听懂大半,到最后几个抢答题的时候已经连题目都听不懂,或者是听懂也记不住了。

    譬如,就那么一幅一晃而过的清明上河图的节选,先是介绍了清明上河图的历史由来和艺术价值,马上题目就问画里有几个人,几匹马,几只鸟啥的……一般人来说,第一反应都是下意识的跟着主持人的思路走,主持人念到哪儿,思路就跟到哪儿,谁有余力去注意画里有几匹马呢?

    这种题目考验的就是数感。

    像安文野这类天生数感好的小朋友,她看见一个东西,不仅是普通人看见的样子,凡是跟数字有关的她都能迅速记住,并储存在脑子里,所以这就是普通学霸和天才的区别。这种数感靠后天培养不起来,哪怕费力八斤的培养起来了,在同等时间同等条件下也赶不上天生的。

    哪怕是宋志远,也不得不佩服闺女。这孩子不仅有天赋,心理素质也超强,年近三十的见过不少风浪的妻子在那儿紧张得神经都快衰弱了,九岁的小姑娘还老神在在的坐着看热闹,时而托腮,时而在桌子上画圈圈,时而又嘟着嘴不知道在想啥,反正肯定不是跟比赛有关的事。

    这样的心理素质,说实话,不做科研浪费了。

    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宋致远觉着,可以把孩子往科研的路上带了。

    这一天对安然来说是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天,简直度秒如年,她等啊等,终于在十二点半等到了闺女的小组。

    这一次,三十个题也是一样的结构,前中后分别对应容易、普通难度和更高难度,因为抢答器是每人一个,所以小野没哥哥帮忙抢答也没关系,她就沉心听着主持人念题目,一般题目刚念完她就能按下抢答器,答案就像事先背过一样脱口而出。

    其实,安然还有个担心,“喂,宋致远,老宋啊,你说咱们小野会不会又像上次一样让着别人?”

    这孩子心太好了,路上见到可怜的老奶奶都会停下来跟人聊天,遇到背着重物的,她还主动帮人家背呢,更别说小学生作文里常写的扶老奶奶过马路啦,给老爷爷老奶奶送温暖啦,这简直就是她的日常。就说大院里小黄那一家子,明显就不是黑花血脉的小狗子们,她也忙得不亦乐乎。

    富有同理心,帮助别人,已经成为她的习惯。

    这次可是关系个人成绩的事啊,安然真不希望她还傻乎乎的把机会让给别人。

    宋致远虽然不说,可心里也是有这层担心的。

    不过,十五分钟后,他们觉着自己完全多虑了——小猫猫她是按抢答器最多的选手!

    上次是一个团队,要以团队为单位计分的,所以她多几分少几分没关系,都是尽量把简单的别人会的题目让给他们答,可这一次不一样啊,她小猫猫也不是吃素的,直接一抢一个准!

    那白白的软软的小手“啪”一下,抢到了。

    “啪”一下,又抢到了。

    “啪”,又又抢到了……又双叒叕抢到了!

    而且,全对哦。

    这下,全场目光都被这个小女生给抢走了,大家就看着她按,答,按,答不断地重复,场上很快传来嗡嗡声,很多观众已经忍不住七嘴八舌讨论起来了。

    这个小姑娘跟在座的其他选手不一样,她个子最矮,脸庞最稚嫩,眼神里还带着孩童的天真。

    “这孩子才几岁啊,我看着挺小的,也就十一二岁吧?”毕竟来参赛的都是初三年级的学生,普遍十四五六岁,基本没有十四岁以下的。

    “哎哟,我刚开始还以为她年纪小肯定吃亏呢,看走眼了喂。”

    “我还以为她是哪个省送来凑数的呢。”

    安然和宋致远在前面憋笑。

    主持人还是很有专业素质的,哪怕她内心跟观众一样有同样的疑问,也没问,忍住,忍住,一直忍到这个选手连续第十三次不间断的抢答正确,其他人已经没有还手之力,只能眼巴巴不爽的看着她抢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了:“这位选手你好,能问你几个小问题吗?”

    “可以,老师。”

    “你向大家介绍一下自己可以吗?”

    小野站起来,非常礼貌的面朝观众鞠了一躬,大大方方说:“老师们,同学们,叔叔阿姨们,大家好,我叫安文野,我来自石兰省书城市八一中学初一年级,马上就初二啦。”

    众人都被她逗笑了,你说她沉稳吧,她还会像小学生一样跨级算,可你说她不沉稳吧,她这起立鞠躬回答都是有礼有节从容不迫的,一点小孩子会有的紧张害怕都没有。

    于是,主持人忍不住又问,“安文野同学,你几岁啦?”

    “九岁。"

    “嚯——”整个会场沸腾了,闹哄哄的,安然也听不清大家说啥,哪怕是就在自己身后的人。

    第104章 三更合一

    这居然只是个九岁的孩子!

    看身高、知识掌握的熟练度和思维敏捷度, 大家都以为至少也是十一二岁的孩子,谁知道才九岁!

    主持人也愣了愣,“那你是跳级了吗?”

    “是的老师。”小姑娘终于知道低调, 没提已经跳了几级的事, “老师我可以开始答题了吗?”

    台下哄堂大笑, 这孩子是没看见大家的好奇和羡慕吗?就不想多说几句,满足下大家的好奇, 反而是脑子里全是做题吗?

    一般来说,漂亮的孩子本来就容易比普通人获得更多的关注,而既漂亮又聪明,还表现特别突出的孩子, 那关注度更是杠杠的, 接下来半小时, 这个叫“安文野”的九岁小姑娘获得了全场包括对手在内所有人的关注。

    “爸爸妈妈,就是她, 小时候就是她打败了我。”倒数第三排靠中间的位置, 坐着一家三口。

    他们周围都有人, 挑的实在是非常不起眼的位置。

    胖乎乎的男孩子用恶狠狠的眼光盯着台上光芒万丈的小姑娘,仿佛要吃了她。这个位置本该是他的, 光芒万丈众人瞩目的本该是他,而不是这个臭丫头!

    中年男人从嘴里哼出一声日语,大概是说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身边女人不赞成的皱眉, 用一口生硬拗口的普通话说:“我们家亮二也很棒, 很优秀啦。”

    男人继续用日语骂“支哪猪”,女人笑着安抚的摸了摸胖小子的头,听不懂这句话的还以为他是在夸奖孩子,两口子配合得实在是天衣无缝。

    “爸爸, 你不是想要臭丫头脖子上的项链嘛,现在她没戴,肯定是放在了宾馆,咱们想个办法……”胖小子和中年人低头嘀咕几句,谁也没注意到他们说了什么。

    且说台上,前面的十题几乎谁都会,但谁都没安文野手快脑子快,中间十题有点难了,有部分选手需要时间才能算出来,可会也没法啊,人安文野就像个机器人,不需要思考的时间。

    安然却知道,她肯定是思考了的——一面按抢答器一面思考。

    这小家伙是可以一心三用的,她只有一题没抢过另一个选手,至此,她已经抢答了19题,无一题错误,哪怕最后十个题她一个不会,或者一个没抢到,那也是这一组的最高分。

    安然翻开小本子,上头认认真真记录着每一个组的前两名,前头五组,一共五十人,最多的是答对23题,这也就意味着,小野只需要再答对五个题,她就是第一名!!

    用宋致远的话吐槽,这场比赛最欠考量的地方就是所有题得分一样,无论难度如何,都是一个题一分,这就导致了前面抢得越少后面越吃亏。

    所以,聪明的,霸道的安文野,就愣是一个人把最简单的十个题全部收入囊中。

    “安然同志,小野以后怕不是也是个女魔头。”跟你一样,不留情面的,霸道的家伙。

    安然白他一眼,理直气壮地说:“知道争取自己的利益不好吗?这可是公平竞争,所有人手里都有一个抢答器,她又没拦着别人抢,手速脑速比不过怪谁?”

    要是像你这排个队被人插队都没办法的棒槌,闺女以后得吃多少亏呐?

    宋致远摸了摸鼻子,不敢跟妻子吵,因为他理亏呗。没多久,最后十题开始了。安然看着笔记本,闺女答对一道打个勾,对一道打个勾,反正她也不会做,就不需要浪费精力去听题目了。

    一连又对了五个题,主持人不淡定了,深吸一口气,台下的观众也从一开始的惊讶,好奇,到现在的一脸茫然:我在哪儿?她是谁?她事先背过答案吗?

    到目前为止,九岁的安文野,已经是第一名了……可还有五道题没念完呢。

    主持人深吸一口气,“各位选手们,家长们,观众们,我有一个消息要告诉大家。”

    所有人屏气凝神。

    “截至目前为止,我们评委老师统计得分来看,安文野同学已经以25分的总成绩位居第一名,按照赛制原则,如果最后一个组出现最高分,而这个组其他人成绩明显不……不理想的话,比赛就可以结束了……但是。”

    所有人的胃口都被她这个“但是”吊起来了,眼巴巴看着她,快说啊。

    “但是,如果大家愿意看看接下来五个最高难度的题安文野是怎么表现的话,我们还可以继续……大家想看吗?”

    “想!”震耳欲聋的高呼,安然觉着她闺女今天成大明星了。

    主持人等大家都冷静下来,又说:“本来最后五个题已经静静地躺在我手里的题卡上了,但是,我们的评委老师们,不想用这五道题考她了。”

    安然跟其他观众一样意外,“为啥?”

    “那怎么考?”

    “重新抽题吗?”

    “题库里还有吗?”

    据说,根据小道消息,这次的题目是从三千道题库里抽出来的,每一个组每一种难度的抽十题,抽过即作废。可难保有的人会想,要是能提前知道题目,把三千道题全背下来,要得奖也是可以的。

    而评委老师的要求是,把题卡上最后五道题撤掉,由他们每人现场出一道题来替补。

    五位评委老师是目前数学界非常有权威的教授,平均年龄四十五岁以上,全是男教授,不说顶级的德高望重的老专家,但至少权威性和专业性是值得信赖的。

    况且又是现场临时出题,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根本不会有人怀疑作弊的可能性。

    安然呢,知道闺女已经赢了,接下来就不是什么难事了,她也不用再打勾勾数勾勾了,本来是想聚精会神听一下题目到底有多难的,结果……她一题也没听懂!

    或者说,没看懂!

    有三位评委是把题目写在纸上,让她当面作答的。别的安然不懂,就看见一堆英文字母,看样子是有点眼熟,学应该是学过的,但五十年前学的玩意儿她怎么可能还记得呢?

    主持人给安文野递过去一张草稿纸和一支笔,谁知她居然客气地说:“谢谢老师,我不需要,口算就可以了。”

    众人:“喵喵喵???”

    是的,她安文野就是这么看了一眼题目,静静地思考,或者说“心算”了几秒钟,报出答案。

    主持人说:“这个回答到底对不对呢?让我们请教一下评委老师。”

    评委点点头。

    “嚯——”

    “小姑娘这,神了神了,她哪儿的啊?”

    “石兰来的。”

    “那她爸妈呢,在哪儿?我得看看什么样的父母能养出这样的天才!”

    安然和宋致远对视一眼,憋笑。

    作为玛丽苏女主的父母,这也太爽了吧?

    也就是这个时候,安然才知道,这个题的考点叫做圆锥曲线方程,是高中知识。她隐约有点印象,但做是肯定不会做的。

    “难吗?宋致远你觉着。”

    “不难。”似乎是为了照顾她的自尊心,又补充道:“小野不难。”

    当然,接下来几个题,都是高中知识点,要说难度也是难的,因为看她同组选手的表情就能看出来,已经从一开始的不服气转变为心服口服了。

    得吧,九岁的安文野就这样,出名了。也就是第二天他们才知道,这场竞赛是有报社记者参与的,记者把这一天的盛况用绘声绘色的文字写出来,还刊登上“神童安文野”的照片,报纸一经印出来,几十上百万份的发往全国各地。

    但凡是看报纸的,都知道1981年夏天,有一个漂亮的九岁的小姑娘,打败了全国五十多名优秀的数学初中生,抱走了这一届数学竞赛初中段的第一名奖杯!

    安文野那张小脸,也成了明星脸。她一身红裙子白皮鞋意气风发的样子,简直就是万千少女向往的装扮,就连她两个羊角辫上扎着的头花,金黄色的向日葵的小布花朵,也成为全国中小学生纷纷模仿的潮流!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且说一家四口抱着奖杯离开教育学院,走在热闹的大街上,包文篮忽然一把将妹妹抱起来,公主抱轻而易举,没忍住还往上抛了两下,吓得小姑娘和路人都尖叫起来。

    安然无奈极了,这个力大无穷的精力无限的儿子,他一天到晚恨不得抱着电视机跑几十次楼上楼下,今儿抱起妹妹,估计他老早就想抱了吧?

    抱抱妹妹,还把奖杯拿过来,又吹又亲还想用牙咬一口。

    “别咬了,不是金的。”

    “嘿嘿,妈我知道,我就是想过过瘾。”他从小到大还没拿过啥奖杯,倒是奖状拿过不少,啥优秀班干部,优秀少先队员,优秀团员,这些不以考试成绩为评选标准,而是同学们公开推选的,他倒是没一次漏的。

    拿到奖杯,安文野第一时间去韩启明的办公室给姚老挂电话,告诉喜讯,韩启明还想再请他们吃饭,说是要给小师妹庆祝一下,安然一家婉拒了。顺路买了几兜水果和罐头奶粉上韩家,感谢他们这几天的招待。

    请吃饭安然倒是愿请,但韩家人肯定不愿让他们破费。与其抢来抢去最后让人家破费或者不安,不如就各吃各的,买点营养品表达下心意就行,反正以后韩启明还会回书城的,到时候他们再尽地主之谊也是一样的。

    宋致远呢,是从来不会在人情世故上操一丁点心的人,哪怕一分钟也不操,小野呢又是个小孩子,安然不忍心让她操心太多成年人的世界,所以只能自己当老妈子咯,买东西,上门送礼,其他人只需要尾着她就行。

    韩老太太高兴得很呐,一直在夸小野聪明,以后也是当大教授的料,说不定还能出国呢。

    最近出国热是真的热,只有“有出息”的人才能出国,“我跟你说啊小安,韩启明他们那一辈,就只有两个能出国的,其中一个他们家就住枣花胡同,儿子出国了,我老姐妹老两口都能跟着出国去享福,最近就正打算卖房子呢。”

    出国就是享福,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站在这个时代的角度,安然其实是能理解这种出国热的,毕竟人们第一次意识到国外的先进和发达,这种冲击之下,人往高处走也是人之常情。只不过,可惜的是,就像论坛上一直流传着的一个笑话,现在卖了四合院凑钱出国,五十年后看见祖国的繁荣昌盛,想要落叶归根的时候会发现,这么多年在国外挣的钱已经买不回当年卖掉的四合院了。

    这种落差才是让人难以接受的,不过安然不关心那些事情,毕竟国家发展最需要人才的时候没出力,等国家强盛了想仗着“华侨”“洋人”身份要特权的,买不回来也是活该,谈不上同情不同情。

    “伯母您方便带我们去看看吗?”

    “方便方便,走,咱们这会儿去他们正好睡午觉起来,我一定帮你好好杀杀价。”老太太凑安然耳边说,“别让他们把咱们华国人的钱带去资本主义国家花。”

    安然大笑,老太太还挺可爱。

    宋致远对买房子是没兴趣的,反正他只需要上交工资奖金就行了,说是有点事情就走了。于是,安然带着俩孩子,跟着韩老太太来到城东的枣花胡同。现在在城东,五十年后这依然是二环内,好地方啊,安然还没看见房子就先满意地段了。

    枣花胡同很窄,车子开不进去只能停在胡同口,老太太一马当先冲到胡同口第三家,“啪啪啪”拍门。

    “老夏,开门老夏。”

    “来了来了,嘿启明妈你咋来了?”

    “你房子不是要卖嘛,我给你带买主来了,小安快进来看看。”

    老夏两口子很高兴,因为看安然母子三人的穿着就知道这是经济条件不错的一家子,至少也是个干部,把房子卖给这样的人家他们倒是放心,毕竟不容易赖账和反悔啊。

    老夏家的四合院跟前几天看的第二家差不多,是一座二进的大院子,前后院加起来有十六间房,院子里收拾得很干净,还有二三十盆花,都是开得正盛的时候,姹紫嫣红,争奇斗艳。

    柿子树上挂着半黄的果,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吃上火红的绵软软的甜柿子了。

    “电话催得急,我们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出去,这么多东西也来不及打包,租户昨儿刚搬完,租期没到的我都退钱给他们了。”老夏两口子嘴上埋怨,其实心里觉着可扬眉吐气了。

    儿子当年跟韩启明是一起长大的,可韩启明又是上高中又是上大学,后来还当了大学教授,那又怎么样呢?还不是每个月守着死工资紧巴巴过日子。反倒是他们才初中毕业的儿子,去了M国后混得风生水起,都拿到绿卡了,他们跟着享清福呢!

    小野和哥哥把除了主人正在住的所有房间看了个遍,拉着妈妈小声说:“妈这个房子很好哦。”

    “哪里好,你咋知道?”

    小姑娘很认真的说:“我也不知道,就感觉吧,感觉挺好的。”

    安然乐了,这丫头,怕不是就想要这套吧?还找啥借口呢?既然闺女争气,考了第一名,那肯定要奖励的,她看中哪套就哪套:“行,这一套就送给安文野。”

    “那我哥呢?”巴巴拽着往后躲的哥哥。

    “放心吧,你有的你哥也有。”安然本来就是打算买两套的,韩老太太说得好,手心手背都是肉,既然大老远的来一趟那就一口气一步到位吧。

    只不过,儿子到底买哪套,得看手里还剩多少钱。

    打定主意,安然就问这一套房子卖多少钱,老两口有产权吗,这房子产权是不是全在他们手里,主要是怕以后涨价了儿女回来扯皮。

    “有,产证上就我老伴儿一个人的名字,你们放心,只要去房管所办过户就行。”主要是价格,他们要三万三呢,这可真是天价。

    “老夏你们少点呗,我这侄女是石兰省的,以后她儿子要来京市上大学,这是买给儿子结婚安家的,你们不是都出国过好日子了吗,你们家儿子肯定不会少你钱,他挣的可是刀乐,比咱们的钱值钱。”还稀罕国内这几个子儿?

    韩老太太语气里是中老年特有的比儿子比输了的酸溜溜。这事挺矛盾的,儿子留在国内给她养老,她心里受用。但跟夏家的一比,小时候不如韩启明的现在去了最发达的国家,她又有点不得劲儿。

    “不是我不让啊老姐妹,主要是咱们里头家具全部打给她了,光这套家具,你们去问问,少说也是两千五,还有我这些花花草草,我这要她五百块不过分吧?”

    韩老太太拉住她,“得了得了,他们又不要你的家具和花草,你把这三千刨除去。”

    老夏眼睛一亮,“果真?”

    毕竟,她这套红木家具确实挺好挺舍不得的,自家侄子已经念了好几遍,说反正老两口也带不走,打给他三千块,可是能多赚五百块呢。花花草草老邻居也眼馋呢,卖的卖点,送的送点,也让大家都知道知道儿子现在出息了,让他们出去享清福了。

    “真,你把家具搬走,花花草草也弄走,能搬走的都搬走,就两万九怎么样?”

    瞧瞧,韩老太太这杀价的力度,刚才还说刨除三千呢,现在又刨掉一千,过分,实在是过分。

    老两口嫌太少,不乐意,正在那儿商量呢,安然就把房子又看了一遍,这才发现后院墙上爬着一墙的葫芦藤,还挂着十几个葫芦,有大有小,大的已经变成黄白色,小的还翠绿着。这样好的位置,以后就是不卖也能留着自己住啊,想想吧,到时候在二环内有套大四合院可以养猫养狗养花的,这得是多幸福的事啊?

    想着,安然就准备进去加点,加到两万九千三,要是还不同意的话就加到九千五,最多最多加到九千七,这是她能接受的最高限,再高就搞不定了。

    结果刚走到前院,韩老太太就乐呵呵地说:“成了小安,你们啥时候有空把钱带来一交,过户一过就行。”这年代在京城买套房子比后世容易多了,只要你有钱就行,不讲究什么户口什么社保的。

    “两万九?”安然确认。

    “对,就是两万九,他们要现金,你看你……”

    “行,我下午过来交钱,咱们直接去房管所办理。”安然在书城出发前就想好了要看房子,所有存款她都背着呢,心想要能买就买下来,买不了那原样背回去就行,三万块也就是满满一包而已,她外头用衣服裹着,谁也不知道里头是钱,哪怕家里其他三口人也不知道。

    离开枣花胡同,安然想起前几天看的翠花胡同那一套小房子,依然有点心动,如果那老两口真要回江西的话,她就给买下来吧,至少她买的话不会杀价,要是遇到别人就不好说了,而她所有身家,也就是刚刚三万块,还差九千块。

    回去路上,安然就问俩孩子,“以后咱们家就要苦哈哈过日子了,你们能接受吗?”

    “能,我跟着爸爸妈妈吃糠咽菜同甘共苦相濡以沫。”小野冒出一连串的成语。

    安然点她鼻子,“看把你能的。”

    包文篮也说:“妈你只给妹妹买就行,我以后要能来京市的话我大学毕业工作十年,不行二十年总能攒够钱的,我自己买。”

    “小野帮你哥算算,他大学毕业二十年是哪一年。”

    小野直接就不用动脑,“当然是2010年咯。”

    安然瞪大了眼看着儿子,“2010年你想在京市二环内买套四合院,除非你妈我有矿。”

    包文篮摸着下巴,“意思是到时候会很贵?”

    “不是很贵,是掏空六个钱包也只能买到巴掌大一间鸽子笼,这四合院吧,就是把六个钱包的主人敲碎卖掉也买不到。”

    包文篮吓得张口结舌,“这……这还叫房子吗?这不是抢人嘛!”

    “可不就是抢人嘛。”安然做阿飘的时候见多了房子引发的“血案”,相恋多年的情侣分道扬镳,就因为没房子;恩爱多年的夫妻离婚就为多一套名额;一家子老老实实,勤勤恳恳的普通人,辛苦一辈子也不如人家早两年上车的偷奸耍胡的人。甚至那些上过大学研究生博士的优等生,还不如曾经小学班级里不学无术的差生,就因为人家能早几年上车……

    说实在的,五十年后的房价,已经高到让年轻人绝望了。

    所以,安然特别能理解年轻人的躺平心态,反正哪怕自己使出吃奶的力气也赶不上别人拥有一套房,那还有什么好努力的呢?躺平吧,谁爱卷谁卷去,反正我是不卷了。

    这种大趋势安然阻止不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让自己的孩子过得轻松些,儿子不要因为没房而孤老终生,闺女不要因为一套房不得不选择将就。

    “包文篮别废话,这事我说了算,买,必须买。”现在不买也许再过几年更难买了。

    正好韩启明听说他们要买两套的事,赶来问他们钱准备得够吗,“小安你还差多少,只管说,我给你想办法。”

    “九千块,是这样的韩大哥,我们家里还有九千但没带来,您看这样成不成,我给您打个欠条,您先借着我们,过几天我让宋致远给您送来?”这算是举全家之力买房了,那九千在哪里还不知道呢。

    哪怕算上宋致远改良机器能拿到的奖励,那也只有三千块,剩下六千估计还是得跟沈家借了。

    但安然必须把握机会,这次不买下次不知道啥时候才有机会来了。等再来的时候还想用这个价买这么大的房子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现在之所以便宜,是因为刚改开,又正好遇到着急忙慌要出国的房东,但凡他们不着急,再等个一年半载说不定就能翻倍了……捡漏就得抓住机会。

    韩启明沉吟片刻,“行,你待会儿跟我回去拿钱。”

    终究是老京城人,以前跟着姚老也做过些项目,虽然来钱没宋致远快,但万把块积蓄还是有的。

    下午,安然带着三万块钱,先去翠花胡同找江西老两口,一万块一分不少数给他们,让他们带着包文篮先去房管所等着,自己和猫猫又带着剩下的两万块去韩家借九千,打欠条,再上枣花胡同……

    三万九,相当于四万块,就这么花出去了,整个人有点恍惚。

    三个小时候,两套房子就落兄妹俩名下了。

    不为别的,安然的脑子被房平东重重地敲了两下,原配活着的时候男人才是爸爸,原配一死,鬼知道他会不会再找个跟自己长得像的来给两娃当后妈呢?要真有那一天,那她安然挣下的家业也不可能便宜了后妈。

    晚上回到招待所,兄妹俩只顾着吃吃喝喝,哪里知道1981年夏天他们的妈妈给他们人生创造了第一道保障?

    他们只知道家里没钱了,一分也没了,还倒欠九千块的巨账,所以得抓住最后几天好日子,把已经买好的东西吃光,一点也不能浪费。

    安然上辈子做生意习惯了拆东墙补西墙,大多数时候手里压根没多少流动资金,所以对这种生活其实也能接受,九千块韩启明说了,不着急,不让她在欠条上写还钱时限。

    毕竟他和妻子都是老京市人,双方老人都有四合院,他和妻子又是正经单位的,目前不缺钱。

    可宋致远却受不了啊,他连夜就想赶回书城去干活。

    他受不了小猫猫压了半小时大马路连块西瓜都舍不得让她妈买的样子,大夏天的气温三十几度,他闺女自打出生还没受过这种委屈呢。

    安然其实也想回去了,毕竟自己现在是一厂之长,出来快一个礼拜,也不知道厂里啥样了。生产这一块她倒是不担心,罗书记和孔南风都是很可靠的人,主要是有罗书记挂帅,应该不会出事。主要担心的是安全这一块,这个年代还不像后世一样狠抓安全生产,厂里又是酸又是碱,机器设备又那么多,但凡出个岔子都是要命的事故。

    这一块杨靖在负责,安然倒不是不信任杨靖,主要是他人太老实,太谦卑过头了,很容易让人蹬鼻子上脸。

    想着,安然就说:“明天最后待一天吧,上午咱们出去买点特产,下午带孩子去动物园和博物馆玩一趟。”

    没办法,这俩孩子就是喜欢动物,那些千篇一律的长颈鹿和大象,他们就跟看不够似的,小野是无论去哪个城市都得逛动物园的崽啊。

    说好了,第二天一大早一家四口就出发,去京市有名的早市买东西,反正多的也没有,买点点心果脯倒是没问题,安然嘴上说“一分钱也没了”,但身上百来块备用金还是有的。

    京市的生活气息实在是让人流连忘返啊,“宋致远你说要是咱们能有时间来小住一段时间该多好啊?冬天看雪,夏天逛公园?”

    宋致远牵了牵嘴角,“会有这么一天的。”

    安然其实已经不抱希望了,除非他俩都退休。俩人的工作都不是说撇下就能撇下的,真到退休那天,估计安然也是舍不得的。

    “妈,你和我爸去照相吧。”小野拽了拽她的手。

    安然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是一家红星照相馆。这时候的照相馆还是国营的,照一张也是相当昂贵的,所以很多那个时代的人除了一张结婚照,啥照片也没留下。这不,门口小黑板上还用红色粉笔,粗粗的写着两行字:本馆特备置新型西装婚纱,专供结婚留念拍摄。

    解放思想解放得,年轻人都以能拍一张西式婚纱照为荣了。

    安然想起,以前他们结婚多简单啊,就穿着光荣的绿军装拍一张规规矩矩的合照,就是一辈子。

    橱窗里也展示着好几对新人的婚纱照,西装革履,婚纱飘逸,虽然都只有上半身,还是黑白的,但看着真的很喜庆,能闻到一股幸福的味道。

    “妈你和我爸也拍一张结婚照呗,我都没看见你穿婚纱哦,悠悠妈妈和萧阿姨都有婚纱照。”别人妈妈有的,我妈妈也要有。

    小姑娘面带憧憬的劝说着,看吧,这就是小棉袄,知道妈妈喜欢什么。

    宋致远轻咳一声,也有点意动,毕竟他们结婚也整整十个年头了,要是算上上辈子那更是都结过两次婚了,确实应该拍一张。

    而安然呢?她眼睛有点酸,但她不承认,更不愿意配合宋致远,冷着脸说:“不拍。”

    “安然同志,我邀请你,可以吗?”宋致远的眼里含着热烈的光,仿佛冰块也融化了一般。

    安然看他够真诚,也有点心动了,毕竟对这种棒槌来说,能说出这几句话已经很不错了,可一想到兜里就几十块钱了,来一趟首都不可能不给同事朋友带点东西,这一方面是人情世故,另一面也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在京市买房。万一别人一看平时那么大手大脚的安厂长居然啥都没买,这不反常吗?

    要真是有心人,人家总有办法打听出来他们这一趟干了啥的。

    所以,不能小看买特产这事,这可是她藏富的烟雾弹。

    她不想照结婚照,宋致远的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迷下来,俩孩子也没办法,只说那就照一张全家福吧,他们还从来没照过相呢。这一条安然倒是不忍心拒绝,说好就照一张。

    照相馆里,有一对新人穿着婚纱西装正在照相,不过,等看到那所谓的“婚纱”时,安然差点笑喷了。你猜怎么着?就是“婚纱”的一半,一件刚到腰部的白色蕾丝上衣而已,里头还穿着新娘自己的衣服,背后拉链拉不起来,就用个夹子夹着。

    而新郎的西装呢,西装倒是货真价实的,可里头的白衬衫和领带却只是一个假领子,一眼看上去很正常,拍照只拍上半身的话也是西装婚纱的新人,可一旦站起来,新人下半身就是的确良裤子或者工装裤,或者解放裤,再配上一双劳动人民的胶鞋……绝了。

    用石兰话说,这就是马屎外面光啊。

    照相馆对这种操外地口音的一家四口倒是很熟悉,一看就知道是来拍全家福的,直接问:“您几位是要天安门还是长城?或者是颐和园?故宫?”

    其他人不解,安然却知道,这是说照片背景呢。果然,他们选了长城,立马有小师傅拿出一副长城的大大的画卷挂在他们身后,“好嘞,站好吧,这就拍了啊。”

    “诶爸爸你笑一笑啊,别板着脸嘛,这是件好事啊。”拍照师傅受不了宋致远那张冷脸。

    可宋致远真笑不出来,他心里老不得劲了。

    安然憋笑,这男人真是到了中年还叽歪起来了,屁大点事,不就是不拍结婚照嘛,看把他郁闷成那样,矫情!

    “小姑娘小伙子站前排,对,后排对空,把脸露出来。”

    小野眼珠子一转,不愿跟哥哥站前排,非要去一家四口站成一排。

    “那也行,俩孩子站中间,对,爸爸妈妈在两边……诶小姑娘你咋又换队形了?”

    小野就不,她就要跟哥哥一左一右站两端,使劲把爸爸妈妈推在一起。宋致远本来还失落死了,板着张脸,忽然就眼睛一亮,努力往妻子身边靠,不知道想到什么居然还牵了牵嘴角。

    于是就在这一瞬间,“咔嚓”一声。

    一家子惊诧极了,咋这么快呢?他们正惊讶地瞪大了眼的时候,又是”咔嚓“一声。

    于是,两张全家福就这么拍好了。

    安然本来想说选一张最好看的,只要一张,然后洗成三份,一张回去装个相框挂墙上,电视机背后,高高的,进门的人都能看见。另外两张就兄妹俩自己留着,以后去外地上大学正好可以带着去,想家的时候拿出来看看。

    结果照相的师傅说:“你姑娘已经说了,两张都要。”

    “那……不是……”

    “钱我给了妈,走吧。”包文篮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真是庆幸自己带了私房钱出来呢,照片他们留下地址了,到时候会给他们寄到家去。

    安然拍他一下,这俩孩子真是,大了,不仅不会对她言听计从,还胆敢管起大人的事了。

    出来半天出了一身汗,安然打算回去洗洗,睡一会儿再去动物园和博物馆,庆幸韩启明能给他们借到车,不然这么大的京市东跑跑西跑跑不知道得耽搁多少时间。

    把车停在招待所门口,孩子们又看见大热天挎着冰棍箱的老奶奶,掏钱买了两根,吃着上楼。他们的房间在二楼走廊尽头的两间,安然和小野的是端头,宋致远和包文篮则是旁边一间。

    安然正想掏钥匙,忽然被包文篮一把抓住,“嘘——”

    他指了指地上。

    可地上啥也没有啊,安然一头雾水。

    包文篮用嘴型说:“妈你看,有香灰。”

    安然仔细一看,自己这两间房的门口地板上确实有一点很淡很淡的灰,莫非是服务员没打扫干净?

    “有人进过咱们房间。”包文篮很笃定地说,不过他的神色有点紧绷,把妈妈拉开,直接跳起一个飞踹,居然一脚就把房门给踹开了。

    原来是房门没上锁。

    安然进屋第一时间就是查看自己的东西,发现啥也没丢这才放心,“你咋知道有人进来过?”这时候的旅馆可没有每天打扫的服务,得人退房了才会进去打扫。

    原来,包文篮这家伙早就知道妈妈怀揣巨款,还有妹妹那块粉红色的被觊觎的玻璃项链,所以他就留了一手,每天出门前都在房门内的地板上撒一点点薄薄的香灰,如果在他们出门这段时间有人进过房间,就会在鞋底粘上香灰,他回来一眼就能看到。前面几天都很正常,没有印记。

    “你哪来的香灰?”安然奇怪极了,这个包文篮还粗中有细。

    “我哥在看房子那家老爷爷老奶奶家扒的。”因为儿子去世,他们经常烧香。

    安然:“……”

    宋致远仔细检查了他那间,“确实有人进来翻过我们东西。”

    安然松口气,幸好昨天下午把房子买了,三万块巨款全花出去,而最贵重的粉钻和房本她都是随身携带的,这年头混子多,尤其是二楼的房间,她从来就没没觉着这是个安全的地方。

    “哼,没想到这些坏分子胆子这么大,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来偷东西,咱们要是早回来一会儿就好了,我肯定能抓住他们,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得一笔奖金!”天真的包文篮这么说。

    小野也跟着点头:“对,再厉害的小偷也逃不过我哥的五指山。”

    宋致远的意思是报警,让公安来解决,既然东西没丢,他就不想浪费时间,他只想赶紧回书城搞钱。俩孩子一听却来劲了,想起那年在家抓间谍的“丰功伟绩”那叫一个自信满满,说得就像哪个间谍都跟那俩傻蛋一样。

    安然却忽然冷笑:“真想抓小偷吗你们?”

    “当然!”

    “妈你知道小偷是谁吗?”

    安然把门关上,“我不仅知道小偷是谁,我还知道怎么收拾他们。”既然都惦记上自己的宝贝了,那她干嘛还客气?但凡是昨天没买房子,三万块钱就被他们顺走了,那真是哭都没地方哭的。

    既然他们有这个贼心和贼胆,那安然就得让他们付出点代价才行。

    安然拿出贴身携带的粉钻,摸了又摸,真是个好东西,好宝贝啊,能不能让他们付出代价就靠你了。

    第105章 三更合一

    看见妈妈的动作, 包文篮眼睛一眯,“是那三个日本人?”

    安然不假思索点头,这就是光头上的虱子。自从来到京市他们没跟外人接触过, 更没与任何人结仇, 谁会疯了偷他们东西?要知道, 他们在招待所登记可是用的干部证,就是小瘪三也不敢明目张胆大白天来偷两名干部的房间。

    唯一跟他们有过交集, 或者说不愉快的就是池上一家子。当时安然出于恼怒,可能说话语气重了点儿?

    可她并不觉得自己说错,试问这天底下有自己宝贝的宝贝被人觊觎还笑脸相送的吗?

    如果有,那真是佛光普照, 反正她安然不是那种圣母包子。

    看来这枚粉钻, 这识货的人其实还真不少啊, 漂洋过海来华国淘宝的呗?

    宋致远忽然对包文篮说:“来,你看看这几个沾着香灰的脚印, 有没有什么特点?”

    包文篮蹲下身子, 非常非常仔细地看……也看不出来, 因为实在是沾得不多,为了不引起警惕, 他撒得也不多。

    小野从随身挎着的小绿书包里拿出一枚放大镜,“哥你用这个看。”

    果然,一下就简单多了, “有的脚印沾的灰多, 鞋子码数也大,像个胖子,这几个码数小,印子却一深一浅, 应该是个左脚有点跛的小个子……对哦,那不就是那个日本人吗?”

    当时在火车上他们就发现了,但因为从小妈妈就教育不能嘲笑别人身体外貌的残缺,他们心里知道是这么回事,但从来没把跛子这事当作一个谈资。

    父子俩,儿子是胖子,个子高,脚大,父亲则是个跛子,还刚好是左脚跛,这就是赤裸裸的证据啊!

    “呸!这俩王八蛋!居然敢来偷咱们东西,这可是咱们华国人自己的地盘!”

    是的,这就像两家邻居,一家曾经烧杀抢掠另一家,被人家奋起反抗赶走了,现在两家人表面上是开始来往了,可心里还膈应着呢,这强盗居然又来觊觎人孩子的好东西,在人地盘上就搞入室盗窃。

    真当这家人是死的吗?如入无人之境吗?

    还想打闺女宝贝的主意,安然想先让他们尝点滋味。

    安然把粉钻递给宋致远和包文篮,“你们俩,现在去市场上,帮我淘一块几乎一模一样的来。”

    “不是吧妈,这么好的东西市场上哪还有一模一样的?”又不是买大白菜。

    小野眼珠子一转,“哥你笨,可以买块很像的,但材质不一样的呗,多买几块,到时候咱们照着样子打磨一下。”

    这么一说,就懂了,包文篮隐约感觉到妈妈要干大事了,立马兴奋得直嗷嗷,“妈你等着吧,走姨父,咱们这次干票大的。”

    这枚钻石的光泽度其实不是很高,再加上小野一直戴在脖子上,藏在衣服里,池上那天肯定也没怎么看清楚,安然要的就是让他走次“眼”,不是来淘宝嘛?那就送你个大宝贝。

    等俩男的一走,安然就找出那天的名片,好好的看起来: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叫池上惠彰,还有个电话号码,看起来是京市内的号码,没有具体的住所。

    安然想了想,下楼找前台,交了五块钱就能打个电话。她按照名片上的号码拨过去,没说话,对面却传来一把标准的普通话——“你好,京市迎春宾馆。”

    原来是住在迎春宾馆,那里倒不是专门招待外宾的,安然想了想,他们住在那里,说不定就是想降低存在感。毕竟这两年随着外国人的涌入,咱们国家该有的警惕心也没放下。

    看来,他们应该是不想惊动公安,不想让自己的行程和动机引起注意。

    那就更好办了。

    “妈为什么不问问他们住哪个房间呢?”小野有点想不通,妈妈花五块钱打个电话居然就只是听那边一句自报家门,有点想不通诶。

    “不用问,问过太刻意,咱们自己找过去就行。”能把宾馆的电话号码印在私人名片上,说明他已经在迎春宾馆住了很久很久,跟前台工作人员绝对是非常相熟的,安然问的每一个字都会被吃上知道。

    接下来的时间,安然把东西收拾好,尤其最重要的两个房本和粉钻,依然贴身藏好,又下楼去吃了点东西,一直等到中午两点多,包文篮和宋致远才回到。

    也算她运气好,下楼居然遇见韩启明家大小子。小伙子刚成年,听说不愿上大学,就想玩乐队,瘦条条的,脖子上挂着一串大链条,头发也有点长,属于走路上要被公安重点关注那类小青年。

    要是早一两年,他那头发可是要闯祸的。

    可接触过几次安然发现,这小子不是坏人,他就是跟随西方潮流,想玩摇滚的年轻人而已……算走在这个时代的前缘了。

    ***

    “妈你看,我们找了好几块呢,我姨父还买了切割工具,保管让它一模一样。”

    他们买的其实就是这时代的彩色玻璃,因为跑了好几个地方,各种光泽度的都有,形状也基本接近水滴形。但有一块,光泽度和上面的菱形折射面都很像钻石,只不过形状却是个长方形。

    宋致远肉眼测量吊坠大小,然后就在房间里切割起来,不一会儿就做出个大小一模一样的粉玻璃了。

    他把真正的吊坠取下来,银包边包到玻璃片上,又原样挂回红绳上,安然让俩孩子说说这两个东西区别在哪儿,孩子们都说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安然这就放心了,也不着急,就在附近下了顿馆子,点了五六个孩子们爱吃的菜。

    看见上来这么多菜,小野和哥哥急坏了,“妈咱们不是没钱了吗,不能再这么花钱啦。”

    太败家啦,小猫猫心疼得不要不要的。

    宋致远也看着她,意思是邀请你拍结婚照你舍不得花钱,临走下馆子倒是舍得大手笔……这个安然同志,有点过分哦。

    “放心吧,咱们晚上要能成事,这点钱不算啥。”

    所有人都觉着,妈妈想要用块玻璃假冒钻石卖给日本人好玩是好玩,就是不切实际。那个池上又不傻,相反他还十分老奸巨猾,怎么可能上当呢?

    宋致远忍不住,“小安同志,你是不是把日本人想得太简单了?”据他所知,能来咱们国家淘宝的,而且淘了这么长时间的,肯定不是善茬。

    安然也不解释,就在三口人的“鄙视”下,慢条斯理的吃菜,督促着所有人把点的所有菜全吃光,“不许剩啊,谁浪费回家先饿三天。”

    兄妹俩赶紧噼里啪啦一阵乱嚼,这年代下馆子的菜份量很足,不像五十年后就一个盘子底儿,他们撑得都打嗝了。

    吃饱喝足,安然看天还没黑,就拉着他们慢悠悠的走路消食,直到走得腿都酸了,一家四口抬头一看,发现居然到了迎春宾馆门口。

    其实他们住的地方离迎春宾馆不远,之所以走了这么久,是安然特意拉着他们七弯八绕。

    宾馆里住的都是普通人,不是外宾,附近又是居民区,这一带还是很热闹的。再加上夏天天黑得晚,很多大爷大妈们都在宾馆门口的小广场上坐着纳鞋底儿,吹大牛呢。

    老人多,孩子也多,孩子一多吧,就有小商小贩来卖东西,冰棍儿糖葫芦酸梅汁,玻璃珠弹弓皮筋和各种小玩意儿。安然看得津津有味。

    “妈你咋还不行动,咱们上去找他们吧。”包文篮有点沉不住气了,吃了大餐还想给他们买东西吗,他们已经是大人了,才不要这些小孩子的东西。

    小野则比他能沉住气,“哥你别急,妈不会骗咱们,她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妈?”

    半晌没听见回答,回头一看,她妈正蹲地上跟人讨价还价呢……小野想为妈妈正名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包文篮和宋致远兴冲冲走到另一头看老爷爷玩陀螺,那“嗖嗖嗖”直转个不停的东西,哪个男人拒绝得了?俩人看得手痒痒,“啪”一声巨响就像抽在他们心头一样,抽得心痒难耐,恨不得自己回家也做一套陀螺,抽到地老天荒。

    此时,安然手里拿着一个绿色的军用水壶,以前家里有一个,后来包文篮有一次把它挂阳城市院子里的瓜藤架下,他忘性大,挂了一个晚上没想起来,第二天一早找水壶水壶就不见了。

    当然,这把水壶据他所说他曾在菜疙瘩脖子上见过,可他死不认账,气得他又狠狠揍了他一顿。

    现在,安然也想给家里买上两把,一把她用,一把儿子用,闺女已经有自己的水杯了,宋致远嘛,则是个不需要喝水的机器人。

    可惜卖得还不便宜,她好说歹说,谈到五块钱一把,正准备掏钱,刚把手伸进兜里,忽然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长头发瘦条条的小伙子拽住她脖子上的红绳。

    “啪”一下拽断,转身就跑。

    “抢项链啦!有人抢项链啦!”安然尖叫连连。

    宋致远和包文篮离得太远,陀螺声太吵,压根没听见这边的动静,眼见着小贼拽着项链就往宾馆门口跑,小野急了。

    “爸爸,哥哥,有人抢我们项链!”

    家里这俩大老爷们可终于终于回过神来了,撒丫子就往这边跑。

    安然自己已经追到宾馆门口,可惜她腿短,台阶又高,一步一阶太慢,一步两阶又步子太大,终究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小贼跑进去。

    池上一家正在前台看着外头的热闹,一开始也没注意怎么回事,忽然看见一个小贼跑进来,他下意识伸出脚绊了一下,小贼身子往前冲,想找个地方扶一下,手里的项链就摔在地上。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小贼的手上有一把血,全染在项链上。

    可饶是如此,池上眼睛尖,还是能看出来这分明就是那天在火车上看见的粉钻!即使血糊糊的,可红绳还是那根红绳!

    恰在此时,安然跑进宾馆,大声嚷嚷:“我项链呢?小贼跑哪儿去了?”

    宾馆工作人员指指人跑走的方向,安然追了两步忽然看见地上红绳一把捡起来捧在手心左看右看,“幸好幸好,吓死我了,要是丢了可就……”

    她念叨很小声,可离她很近的池上却听见了,忽然就灵机一动,走过去小声问:“女士你还记得我吗?项链卖给我吧,一万二,美金,怎么样?”又加了两千。

    安然脸上露出一点点几不可见的喜色,但她隐藏得很好,冷哼道:“又是你?这是我们家祖传了三代的宝贝,都说了不卖你脸皮怎么这么厚?”

    池上被骂脸皮厚依然面不改色,他最擅长察言观色,自然没错过她脸上的惊喜,遂加了把火:“对,是宝贝,但你守护不住的,今天有强盗,明天说不定就有小偷,值得你冒险吗?”

    他的汉语真是越来越流利了呢,安然斜睨着眼睛,一脸警觉:“你不会是跟刚才那小偷一伙的吧?不行,我得抓住问问,你俩肯定是一伙的,做局骗我!来人啊,快来人抓小偷啊!”

    这时候的热心群众还是很多的,再加上还有铁蛋这个大长腿,大家吆喝着就往小偷跑的方向追去。

    这时,池上的妻子和胖小伙也过来了,“阿姨你误会我爸爸了,我爸爸是好人,跟坏人不是一伙的,他就是真的很喜欢你的项链,你就卖给我们吧,我们给你现金,一万二美金你们一辈子也挣不到,不是吗?”

    安然还真有点心动,一万二啊,换成咱们自己的货币得多少钱啊?

    池上给池上亮二使个眼色,胖小伙立马咚咚咚跑上楼。

    “女士你要还不满意的话,我再加一千,一万三,全美金,怎么样?”

    安然一咬牙一跺脚,“成!”

    不过,她有点伤感的摸了摸项链,又把项链贴着心口擦了擦上面的血迹,不仅没擦干净还越擦越花,含着泪花,小声说:“奶奶对不起,是我不孝,我以后一定会想办法赎回咱家的传家宝,一定不会让它流落……”

    池上心头一跳,还要赎回去?那可不行。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没听懂安然的祈祷似的,“这样吧女士,我们签一个协议怎么样?”

    “不行,不能卖啊妈,这是咱们传家宝,不能卖。”小野上来拉住她,蹬着池上两口子像看仇人。

    安然小声说:“可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美金啊……”

    小姑娘嘟着嘴,“我说不许卖就是不许卖!”

    池上笑得像只老狐狸,池上老婆笑眯眯地掏出两颗糖果,“来小朋友,叔叔阿姨不会骗你们的。”

    很快,池上亮二拎下来一个很小很精致的皮箱,双方找个僻静的地方,把钱递过去,安然是真没见过世面啊,多少年没见过美金了,拿起来摸了又摸,而池上则指导着胖儿子写买卖协议。

    小野见自己劝阻无效,一跺脚:“哼!妈你会后悔的!”一溜烟跑了。

    安然失魂落魄,一面是不舍传家宝,给出去仿佛就把祖宗的命也给了一样,一面又眼红那厚厚一沓百元大钞,整个人像棵墙头草,摇摆来摇摆去。当然,最宝贝的项链,她是一直贴心窝捧着。

    她红着眼睛,露出贪婪的眼神,“你们再加一千我就卖。”

    池上心头一跳,露出厌恶的表情,在心里骂了一声“可恶的贪婪的猪”,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好,就一万四,你不能再反悔,再继续试探我的耐心和底线了,好吗女士?”

    使眼色,池上亮二就像条深谙主人心意的哈巴狗,这又摇着尾巴上楼,拿下来一千块。其实他知道池上的脾气,他应该会再加点,所以小皮箱里他刚拿的就是一万三,而不是池上一开始说的一万二。

    谁知道这个女人好大的胆子,居然又坐地起价涨了一千块,这真是……狮子大开口,不知死活啊。

    但转念一想,他要有这么个能漫天要价的机会,他会放过吗?想想吧,要是这一万四是自己的,他还会心甘情愿给这两口子当狗吗?

    他张一帆以前也是富贵人家孩子,过惯好日子,小时候同龄孩子没吃过的奶粉麦乳精巧克力都是家常便饭,要不是七八年他父亲下台,又被翻出以前欺压老百姓逼出人命的事儿,又怎么会死在监狱里?

    如果他的父亲没死,他就还是张一帆,不是什么狗屁的池上亮二!还记得当时父亲从监狱里给他递出一个电话号码,他打过去才知道是池上。

    当听说他的父亲死在监狱里,池上两口子就毫不犹豫的收养了他,他还对他们感恩戴德,还想着终于能离开这个可恶的国家了,谁知他们却一直不愿带他回日本,说要在这里做生意,一直到去年,他才有机会去到那个向往的自由的国度。

    可惜没待几天,池上两口子又带着一堆钱来华国了,顺带还把他也带回来了。

    他真是恨透了这个国家,恨透了这个地方,这个可恶的低劣的民族,有朝一日他一定会让这些人付出代价!

    终于,协议写好,失魂落魄的安然接过两份协议,也没来得及仔细看,就被池上一家子劝着赶紧签字按手印。他们一家三口你一言我一语的,她压根静不下心来,稀里糊涂就给签了。

    然后,跟祖传项链最后做一次道别,安然把东西递过去,皮箱接过来,“你们一定要等我,等我以后有钱了我一定会来赎回来的。”

    “好,我们一定等着你。”池上一家三口笑得合不拢嘴。

    安然不知道的是,当天晚上九点,这一家三口就卷着行李火速登上回国的飞机,拜拜了您嘞!

    且说安然,提着一个小皮箱出门,绕啊绕的,确保身后没人跟踪,这才跑进翠花胡同刚买的小院子,老两口还没搬走,出门遛弯儿了,但给她留了钥匙。

    “妈你可回来了,怎么样?”

    “怎么样?”

    原来是“赌气跑走”的闺女,和“抓强盗”的儿子,他们异口同声地问,眼巴巴看着妈妈。

    安然晃了晃小皮箱,“来,孩儿们,数数看。”

    这些美金全是崭新的硬挺挺还刮手的百元大钞,兄妹俩很快数出来,140张大钞一张不多一张不少,包文篮直接拿鼻子前使劲嗅了嗅,“妈呀这也太香了吧!”

    小野有样学样,“嗯,真香!”

    安然看他们陶醉的小模样,怎么能不高兴呢?她在火车上本来只是烦那一家三口狗皮膏药似的,以为他们只是受利益驱使,只是想要低价买进高价卖出的买卖人,谁知道他们还有胆子入室盗窃。

    那她就不会手软了,坑你一万四算啥呢?相比这一家子从咱们这里坑蒙拐骗走的,这简直九牛一毛。

    “对了,妈你咋还跟他们签协议呢?”

    安然掏出所谓的协议看了看,跟自己偷偷瞟到的一样。这几年努力看书别的没学会,但一目十行却是练出来了,她就能那么轻轻的瞟一眼她就知道他们写了啥。

    同意交易,即意味着双方均同意物品价值和价格,一经交易,无论是任何可抗不可抗因素,双方都不能反悔,更不能单方面加价。

    可真好啊,池上绝对想不到他的自作聪明其实是作茧自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安然除了高兴还能干啥呢?肯定是不会阻止他们一家作茧自缚的呗。

    宋致远也回来了,“他们会不会来找麻烦?”

    “放心吧,我让他们没机会来找麻烦。”安然得意的翘起兰花指,“你说他们房间里究竟放着多少美金?”

    池上亮二一个跟包文篮差不多大的半大孩子,居然能上去拿一万多美金,随便一拿,一加,莫非是池上两口子真的如此信任他吗?

    安然觉着不一定是信任,而是他们房间里就不缺这种美金。

    钱是真的钱,倒不假。

    “那是什么原因让他们随身携带如此巨量的现金呢?”安然看着儿子,决定锻炼锻炼他,他能想到撒香灰这招说明他还是很聪明的。

    只是平时聪明劲儿没用在正途上,整天咋咋呼呼跑来跑去,显得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严厉安和石万磊就说过,包文篮这孩子多锻炼锻炼,以后也是个人才。

    这不,他大脑袋瓜子一转,忽然眼睛一亮:“他们是不是就专门干这号买卖的?在咱们国家四处转悠,看见有价值的好东西就买走,然后带回岛国,以后翻倍的卖?”

    安然点点头。

    “那这可是坏人啊,得报警!”

    于是,他就出去胡同口找电话报警了。也就是这时候他才反应过来,一旦公安真查出他们走私文物,那可是要坐牢的,那样他们就没时间来找妈妈麻烦了。

    这场戏就演得值了!

    而安然还关心另一件事,她问宋致远:“韩家那小子没事吧?”

    宋致远刚才不在就是“追”那小子假扮的“毛贼”去的,“没事,只是下次能不能麻烦安然同志不要用真血,太腥了。”

    韩家小子手里抓着一把鸡血呢,抹得身上好几处都是。他把他安全送回家的时候,差点吓老太太一跳,还以为孙子怎么着了呢。

    “不用真血他们会上当吗?”安然已经能想象,等池上一家发现他们花一万四千块美金买到的居然是块玻璃的时候,肯定暴跳如雷,或者直接被气死。

    但凡他们有点良心,但凡不这么贪心,不想趁火打劫,不想骗她签协议,这个圈套他们就钻不进去。

    ***

    这一票干得,皆大欢喜!

    安然把钱收好,这么多美金她拿去兑换肯定会引起怀疑,虽然做的是你情我愿的“买卖”,也算为民除害,可她不想惹不必要的麻烦。

    “先带回去吧,说不定以后能派上用场呢?”

    宋致远算过,按照现在的汇率1.77计算,其实也就是两万五不到的华国币,购买力不太行。安然如果没记错的话,没几年美元大幅度升值,到时候汇率上升,在国内买东西就比较划算了,当然如果能带到国外去花,这是全世界流通的货币,那可就更划算了。

    只是出国这机会吧,也不是想有就能有的。

    当然,包文篮那个看热闹非得看个现场版的家伙,居然跑到迎春宾馆门口去了,眼睁睁看着公安进去,一会儿又空手而归,据说是那一家三口已经退房了,但根据前台所说,他们确实是经常带各种古玩字画回来,据说入住的时候只有一个大箱子,退房时候却是满满三大个,还不算中途已经偷渡回去的,不知道有多少。

    这事公安肯定会上心,毕竟走私文物不是小事,池上一家一看就是惯犯。

    包文篮见打听不到有用的信息了,这才开开心心回到落了他名字的小四合院,一家四口谁也没想到就陪小野来考一场试的工夫,居然能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为了庆祝满满的收获,他们得赶紧回家去,回去好好吃一顿妈妈做的饭,慰藉他们想家的胃。

    ***

    回到家第一件事,自然是接受黑花和它那一群非亲生孩子的疯狂洗礼,不跑快一点,那口水和狗爪子就上身来了。

    “你们可回来了,你们家这狗我可是养不住了。”房平西吊儿郎当站在楼门口看着他们。

    这一次出门倒是不用担心,反正附近都是阳城市来的多年老邻居,它吃百家饭还能吃胖起来呢!只是没想到这几天居然都是在小艾家混吃混喝。

    这不,听见房平西的声音,它还摇着尾巴看了他一眼,但也仅此是一眼,又看向小主人了。

    “哎哟咱们小神童回来咯!”大院里的妇女们,也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哄,所有人都笑嘻嘻看向小野。

    安文野不解,“什么神童?”

    房平西从兜里掏出一张报纸:“喏,神童安文野荣获全国数学竞赛少年组第一名,你看看这是不是你?”

    这时候,一家四口才知道,他们安文野居然上报纸了!

    不熟悉的人可能不一定知道,她在京市这几天顶多就遇到几个好奇的看着她指指点点的人,可一眼就能认出来的,当然是邻居呗!

    “你行啊安文野。”萧若玲双手抱胸站在走廊上看下来,“没想到安然那么笨的人居然生出个小神童来。”

    安然:“……”干嘛总是要踩一捧一,光夸小野聪明不行吗?

    不过,这一次小野可真是一战成名,走的时候很低调,大部分邻居都只以为她是去旅游,哪里想到居然是代表整个省参赛?回来就是全国冠军了!

    以前大家只知道这孩子学习好,跳了好几级,却没想到她的数学已经在初中组达到了顶尖水平,现在一个个都半开玩笑地说:“小野快给你小明哥哥补补数学。”

    “还有你秋菊姐姐,她上次都不及格。”

    “还有,还有你东子哥。”

    安然憋笑憋得肚子都疼了,这丫头不知道得得意几天。不过,她没心思看了,先进屋痛痛快快洗个澡,家里几件大件儿家具倒是用旧床单盖着,没啥灰,就拖一下地,擦一下桌子就行。

    等把炉子发好,熬上一锅大骨头汤,安然交代兄妹俩看着,别让汤扑出来,也别把锅给烧干了,她骑上自行车上单位去。

    毕竟是厂里二把手,不在一个星期,她实在是挂念,也不知道厂里是否一切顺利。

    刚到厂门口,遇到往外走的孔南风,“孔副去哪儿呢?”

    “哎哟安厂长回来了,咋不多玩几天呢?”孔南风神情很平淡,倒不像有急事的样子。

    安然松口气,“比赛完我们就回来了,厂里没啥事吧?”

    “没事。”孔南风走过来,跟她说了几句,这就出去看原料采购了。

    安然一路进厂,遇到的工人都是一声声客气的“安厂长”,不管叫不叫得上名字,安然都一一笑着点头,“下班了?”

    “下了,厂长也快下班吧。”

    “好嘞。”安然笑着来到办公室,作为厂长,她拥有一间完全独立的办公室。

    刚掏出钥匙,陈静就从厂办出来,“小安回来了?回来得可真早,还以为你要一个礼拜呢。”

    安然回头,报以微笑,而且笑得比她还灿烂,“这不就一个礼拜了嘛,我这一颗心老挂念厂里的事。”

    “厂里也没啥事,罗书记在呢,你啊,真是个大忙人。”陈静过来,亲热的挽住她,“我听我家老房和明朝说了,你家闺女考第一名呢,对吧?”

    安然谦虚的笑笑,“小孩子别夸她,容易骄傲。”

    正说着,罗书记从隔壁出来,“回来了?”

    自从那次半撕破脸后,安然对他已经没了那种对长者的敬重,笑着说:“回来了,书记您辛苦了。”

    罗书记点点头,背着手,“下班。”

    “好嘞,您慢点。”转过头打开办公室,安然就懒得笑了,她得把办公室打扫一下,明天一早来就能直接开工。

    前面一个月虽然也是当厂长,但她心里挂着小野竞赛的事,一切以小野学习为大,真正的工作还没开展,从明天开始就要全身心投入了。

    她现在的办公室很大,连桌子带柜子得有十来平,进门右手边还有一排木制沙发椅,供访客坐的。安然刚打扫完,陈静又来了,“走了啊小安,老房这人真是,让他别来偏要来接我……”

    安然笑着打趣她,知道女人爱听啥,无非就是那几句。其实心里想的是:他曾经也这么殷勤地对待方小香啊。

    晚上七点,收拾完办公室,检查了所有东西都还在原位,应该是还没人动过,安然又锁门骑车回家。

    家里,包文篮已经把大骨头捞出来剃干净,煮烂的肉撕得很小块,熬在汤里,小野正在灶台上切土豆丝……嗯,土豆条。

    她的土豆丝倒是根根匀净,一模一样的粗细,可惜是小拇指那么粗,“妈你给咱炝盆土豆丝吧?”

    “土豆条。”包文篮瞥了一眼,故意打击道。

    小野把菜刀一放,双手叉腰:“我再练几次,肯定能切出妈那样的土豆丝!”

    “你啊,算了吧,还是好好学习吧。”看了看她白净纤细的手指,包文篮跟姨父一样觉着他妹这双手就不该做饭,而是应该拿来弹钢琴写文章做算术。

    这世界上,大概只有他妈会逼着妹妹学做饭吧。

    “行,好好学学,以后离了谁也不会饿死。”安然很赞成,她觉着儿子女儿都应该学做饭,倒不是为了以后做家务,而是把做饭当作一项生存技能来训练。虽然以后会有饭店餐馆和外卖,但总有外卖送不到的地方,自己会做,至少饿不死不是?

    晚饭拌了个麻辣土豆条,油炸一下保持土豆的爽脆,再加点小葱香菜,十分爽口和开胃。骨头汤里烫一把小青菜,连汤带肉刚好一锅,四口人吃得满头大汗。

    还是自家做的饭好吃啊,京市再好,终究没有妈妈(妻子)做的好吃。

    因为还在暑假,安然也不怕耽误他们学习,吃完就啥也不管,兄妹俩该干嘛就干嘛去了,她下楼溜达一圈,准备上楼洗漱一下睡觉。谁知刚走到三楼楼梯转拐处遇到一个瘦高个的青年,“嫂子。”

    安然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小杨啊,上家里坐坐呗?”

    杨宝生犹豫一下,还是跟着上四楼,进门的时候宋致远不在,俩孩子也出去嘚吧嘚吧他们京市之行了。安然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有段时间没见你了,不在研究所吗?”

    “嗯,所长让我去海城学习了半年,刚回来半个月。”

    看来在那边待得还不错,至少脸颊上都有点肉了,整个人精气神也起来了,退去以前的文弱少年气,“看着愈发稳重了,回来食宿怎么解决的?”

    “先在食堂吃,住宿还没安排,我来找李主任就是……”李小艾现在是研究生主任,不过不是啥行政职务,只是所内自行安排的,相当于管着点宿舍分配的杂事,单位里就俩女同志,萧若玲是没法跟人沟通的,这个担子自然只能落李小艾肩上。

    安然想到几年前的事,那时候杨宝生还是个文弱少年,怯生生的,懵懂懂的让她帮忙介绍小艾,这么多年过来,他也成长为一个独当一面的科研工作者了。

    安然有点欣慰,就像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一样,温和地问:“那你现在个人问题怎么说,有对象没?”

    杨宝生窘迫地摇摇头:“没。”

    “差不多该考虑这问题了,多的我也不说,说了怕你们年轻人不爱听,总之一句话,要有啥需要我帮忙的直接说。”安然忘了自己其实是个三十岁还不到的年轻女人,这副居委会大妈语气多么违和。

    杨宝生郑重地点点头,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好,以后我都会好好把这事放心上。”

    他能这样说,安然倒是放心了,也为他开心,能想开就好。确实,结不结婚是他的自有,按理来说安然也不该多管这闲事,可这几个宋致远手下的得力干将,小野也算是在他们跟前,他们膝上肩头长大的,她总是多了一种姨母滤镜,希望他们都能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但她知道分寸,不絮叨,怕成为那种让年轻人反感的三姑六婆。只打住话头,正准备起身再给他倒杯水,小艾就回来了,两口子正好从门口走过,安然开着个门缝能看见他们。

    但他们背对着门,停留在走廊上往下看,所以并不知道他们的话屋里人也能听见。

    “你真不去复通了?”这是小艾的声音。

    “你男人说过的话又不是放出去的屁,怎么,你想生?”

    小艾捶他一拳,“边儿去,我才不想生呢,是你妈,万一哪天她要知道你不是不能生是做了结扎手术……她还不得吃了我?”

    房平西一把搂住她,拍了拍肩膀,“那你就实验室给我配点绝育药,让我彻底变成不育症不就行了?”

    小艾急了,“诶你这人,好好生正经的,你能不能上点心啊。”

    “怎么不上心,谁让老子栽你这小妖精手里呢你说?嗯?”

    小艾羞红了脸,“走开,别胡说,我这副尊荣可当不了妖精。”大院里谁不说她长相普通啊,就是以前阳二钢的邻居们还老劝她快生个儿子把他牢牢绑在自己身边呢,因为大家都知道她外貌普通配不上这么英俊的男人。

    不得不承认,一个经常熬夜加班的女性科研工作者,即使婚姻生活再幸福再怎么加分,也没办法让她的皮肤化腐朽为神奇,再加上高度近视的有点外突的眼睛,跟漂亮是不沾边的。但在见惯美女的房平西眼里,这就是人格魅力的吸引吧?让他为了她甘愿放弃外头那些花花草草,甘愿只守着她,甘愿做结扎手术只为她能少受点婆婆为难。

    安然心说,以前没听过他们说这种肉麻话,看来自己是真看走眼了,这么多年了,小艾脸上幸福的笑不是伪装的,房平西是真的爱她。

    正想着,忽然对面的杨宝生站起来,“李主任回来了,我先过去问问宿舍的事,嫂子……谢谢你。”

    “不就一杯水嘛,有啥好谢的。”

    ***

    接下来几天,安然又开启了工作模式,上班时间绝不摸鱼和开小差,但不到点不去,一到点就得下班走人,该干嘛干嘛,至少现在厂子刚开始生产,前半年都属于摸索和适应阶段,一切工作都有先例可循,先照着其它五个厂来,遇到解决不了的新问题再进行探索。

    这是安然的工作方法,也是她从高省长那里学来的,想要一上任就大刀阔斧改革,那阻力可不是一般大,她想照着自己设想走也得等一切步上正轨再说。

    正好这段时间她就可以陪着小野去拜访一下姚老和她另外两位在书城市的师兄,这些人都是以后要跟小野处一辈子的,维持一份舒适的关系有益无害。抽空再去机械厂请几位工程师来,跟宋致远一起研究改良能耗的事。

    既然机器被拆开过了,那后期维保安然就不打算再腆着脸求日本厂家,反正总之都要花维保的钱,她宁愿把这钱给国内苦哈哈的工程师们,让他们来看看,也是给国内的机械制造业一个学习的机会,说不定真能有技术性突破呢?

    想想吧,全国的纺织厂都用上了国产的大机器大设备,有维保需求人飞机或者火车坐着一下就来了,哪怕贵点她也觉着心里舒坦。

    不过,这只是她的初步设想,得等年后领导班子会议上提出来商议一下才行。

    过完1982年春节,快到清明节前几天,宋致远终于靠着改良技术拿到了三千块奖金。当然,这笔钱就没过宋所长的手,安然直接拿着罗书记和自己亲自签发的批条,上财务室领走了。

    领得光明正大,领得有理有据。

    回到家,发现宋致远居然一反常态的激动,“我后天要走了。”

    “嗯?走去哪儿?”

    “出国。”

    安然一愣,“不是说去不了了吗?计划重启?”时隔三年,她还以为那个创外汇的计划要彻底落空了。

    “嗯,后天出发,对外需要保密,就说我去京市开会。”

    这不用他说,这么多年安然给他打过的掩护还少吗?她真想列个清单,让他帮忙代购啥的,可一想他出去办正事,本来就是要保密的行动,万一因为给她买东西暴露了,那不就后患无穷?

    算了算了,从池上老贼手里坑来的一万四美金,还是乖乖压箱底吧,总有一天她安然女士要把这一万四换成更值钱的东西!

    第106章 三更合一

    这一次, 是真出国,不是上次的光有雷声不下雨了。

    安然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第二天晚上, 李小艾就来找她。

    “小安我知道你一个人拉扯俩孩子也辛苦, 但我家那个过几天也要去出差, 他说让老太太来照管我可不放心,我爸妈年纪又大, 来回折腾太累了……我不在这段时间劳你帮我看着悠悠,成吗?”小艾拧着眉头,很是不好意思地说。

    原来,这次出国, 不仅宋致远要去, 李小艾也要去, 初步计划是去半个月。而李小艾肯定不放心房老太太来照顾悠悠,这一老一小谁也看不顺眼对方, 又都是暴脾气, 不干起来才怪!

    安然是真头大, 悠悠啊,那可是一枚小炮仗, 在603大院里那是出了名的暴脾气和骄纵。房平西自己从小养尊处优,总是目中无人,他养出来的孩子, 多多少少也沾点那毛病。

    小石榴也是暴脾气, 但那是武德充沛的爆表,也不啰嗦,一言不合就撸袖子动手。

    可悠悠不一样,她名字叫李忘忧, 很文艺,很淑女对吧?可她那张小嘴巴,有时候真是让人恨不得把她缝上。

    也太能骂人啦!

    简直口吐芬芳,比房平西还让人不敢惹,惹不起,具体的自行体会。

    但这孩子吧,嘴巴又贼甜,对她总是“阿姨长”“阿姨短”的叫,又爱尾着小野玩儿,小嘴甜丝丝地叫“姐姐”,小野都头疼死了。

    “我家悠悠不好带我知道,就劳烦你费心了,啊。”说着,小艾递过来一堆食堂的饭菜票,“你要没时间做饭,就让他们去食堂打。”

    还要塞钱,安然拒绝了,“咱们啥关系,还缺你那两个钱,就管她半个月我没啥,要是有哪儿做得不对的我也会说会打,只要你别心疼。”

    “好!”小艾感激不尽,孩子就是让房平西惯坏了,走哪儿都带着,养得无法无天,简直就是603最让人头疼的孩子。

    为了让她走得安心,安然硬着头皮安慰她:“你也别怪房平西,其实悠悠这样也挺好的,没啥坏毛病,三观也很正,只不过是嘴巴厉害一点而已。”

    “她那是厉害一点吗?简直就是荤素不忌,不懂礼貌。”

    安然只能傻笑,啥也不说了,毕竟谁的孩子谁清楚不是?

    晚上给宋致远收拾好行李,安然把这事跟宋致远说了,“你们可一定要快去快回啊,我怕我招架不住。”

    宋致远挑眉,“你不也是女魔头吗?”

    “我没她魔头,你是没见过她‘舌战群儒’的样子,这603大院里哪个孩子敢跟她有争执,你见过吗?”

    任何一个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这种是非将全方位无死角覆盖住在这里面的所有人……除了李忘忧。

    603的老太太们似乎对李忘忧讳莫如深,偶尔不小心提到也是扁扁嘴,让话题冷下去的。宋致远哪怕是在研究所里不问世事也知道,据说是某一次一老太太正在叨叨李忘忧嘴巴臭,果然是死了亲爹的没教养,后爹再好那也是后的。大家对这段奇闻不是很了解,也正听得入迷呢,忽然正主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对着老太太就是一阵疯狂输出。

    把老太太气得高血压心脏病都犯了。

    而房平西的“原则”呢?就是气病没关系,你治了多少钱我赔你,但你说我闺女不好就是错,最大的错。

    好容易吧,老太太出院了,有人提起这事,她又前后左右看过确保李忘忧不在,才敢叨叨几句,又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李忘忧一阵疯狂输出,人又病了。

    两次下来,大家都知道这孩子是耳朵带雷达的,一旦提了她的名字,一秒钟就能被她捕捉到,保证半分钟内到达战场。

    为了多活几年,谁也不提她了,就当是这603里的女魔头,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小艾这次是我建议她去的,她懂一点那个国家的语言,你多担待她的孩子。”宋致远叹口气,很真诚地说。

    “知道了知道了,我还能饿着李忘忧不成?赶紧睡吧。”

    明天一早还得赶飞机,先去京市集合,再整顿两天才会出发,安然想起个事,“你把四合院的钥匙带上,去看看租客怎么样。”

    自从去年夏天买了两套四合院后,安然还没时间亲自去看看,都是请韩启明家帮忙租出去,一个月也能挣个二百多块……安然也终于过上房租收益比工资高的日子了。

    这还是她定价低呢,用韩老太太的话说,京市里那样地段的房子哪一间不是租个三十多,她却只租十八块,包文篮那一套,她一整套出租,一应俱全的好房子,也只收人家五十块一个月,真是傻得可以。

    但安然自己是吃过租房的苦头的,不忍心啊,光房租就去了半个月工资,你让人日子还怎么过?她暂时不缺这点钱,但对于别人来说,或许是一家老小的口粮呢。

    她只有一个要求,爱护一下房屋和公共设施就行。

    所以,她的房子总是供不应求的,基本没有中途退租的,偶尔有因为急事回老家不租了的,都会帮她找到下一任有责任心的租客,她现在就像一个有几十个小奴隶给她拼命挣钱的资本家一样,躺着吃也饿不死。

    虽然韩启明说不急,但安然上个月还是拼拼凑凑掏空家底把韩启明家的九千块还清了。

    安然坚持给他汇了九千五,多出来的五百就当是利息。没办法这年代能拿出九千块的朋友太少太少了,沈秋霞两口子跟他们前后脚也在京市买了两套小的,也没钱借他们。

    现在一贫如洗的他们,就靠工资活了,想有存款还是得靠租金。

    幸好一家四口身体很争气,连个感冒病也没有。

    宋致远摸了摸鼻子,扪心自问,如果是他,每个月给他两个人的工资奖金,让他用短短九年时间来投资理财,他是做不到每个孩子准备一套房生活质量还不下降的。

    ***

    第二天一早,宋致远和李小艾登上飞往京市的飞机,安然也没时间去送机,只煮了几个鸡蛋,两斤牛奶,让三个孩子吃过早饭,包文篮和小野骑着一辆自行车上八一中学去,李忘忧则是由安然亲自送到603子弟小学门口。

    悠悠年前刚过完八岁生日,现在上的是二年级下期,都开学一个月了,听说有一次还走错教室……安然严重怀疑,她那是又想去对谁口吐芬芳,被老师发现然后故意说走错的。

    作为一个在学校里小弟小妹无数的女扛把子,她怎么可能连自己的教室都不认识呢?

    这不,安然牵着她手,一直走到教室门口,亲眼看着她走进去,这才放心的上单位去。

    今天是星期一,厂里要开例会,也倒不是每个职工都要参加,就领导班子加车间主任小组长和休息的职工代表,大小三四十号人。

    安然到办公室,先把自己会上的发言稿随便润色一下,其实主题她前几天就琢磨好了。正式进入三十岁后,她现在已经锻炼出脱稿讲话的本事了,只需要笔记本上记几个关键词以免遗忘就行。

    三十岁啊,她现在生活美满,工作顺利,其实也没上辈子的年龄焦虑了,就心平气和的干好工作就行。

    只要厂办的陈静别来她跟前叨叨,她其实就挺好的。

    说实在的,作为啥都见过吃过的安然女士来说,她对现在陈静每天“无意间”透露的豪门日常并不是很感冒。

    譬如那从日本带回来的超大尺寸的能使用遥控器的电视机,譬如那从法兰西带回来的香得让人头晕的香水,还有一些普通人压根叫不上名字的化妆品……别看她整天打扮素素静静清汤挂面的,好像每一个不经意的瞬间撩个头发,摸个手腕都很随意很美,可安然看得出来,为了这些美丽的自然的瞬间她付出了多少金钱和努力。

    说实在的,美的东西,安然也爱,可陈静的就是那种明明很美很用心,但却不愿承认,总是要制造一种“我的美是天生丽质难自弃”,“我没有花心思变美我就美了”的感觉。

    安然现在已经做到对她的美毫无波澜的,笑眯眯的夸奖了。

    谁让人老公牛,娘家更牛呢?

    这不,九点开会,安然八点五十八踩着点来到会议室的时候,陈静正在跟一群大老爷们说春天风光无限好,大家应该出去踏踏青吹吹风,“尤其是杨副厂长,这一整年也没见你去过哪儿,外头风光都不能吸引你吗?”

    杨靖被她打趣得怪不好意思,只是挠头憨笑。他到现在还没买房子呢,妻子还没正式工作,依然给街道上当清洁工,俩儿子又要吃又要穿的,他哪有心思和时间出去踏青采风?

    职工宿舍楼盖出来的时候,安然想要给他留一套,但他看已经有好几家拖家带口的职工来打听宿舍的事,老好人倒不好意思仗着领导的身份提前内定,说到时候一起抽签吧,抽中就是注定他要有房子,抽不中就没法。

    结果他这人是真没啥运气。

    安然实在是忍不了了,专拣软柿子捏吗?不就是欺负杨靖人老实,家庭又困难吗?难怪杨靖找她诉苦说几个车间主任不听他安排,总是跟他对着干,他觉着自己树立不起权威,他不想当副厂长之类的话。

    每一次安然都是耐着心安慰,这真是个勤勤恳恳的老实人,把安全生产这一块交他手里安然放心。

    换了谁那都是没这份踏实的,所以安然不可能同意。

    堂堂一个副厂长,总是被陈静这么打压,这几个中层领导也会有样学样的埋汰杨靖,下头职工一看领导们都不把这个副厂长当回事,那我干嘛还听他安排?我怕他个锤子哦!

    “陈主任说啥呢,看把大家伙乐的?”

    “厂长,陈主任说杨副怎么不爱出门,我们开玩笑呢。”

    安然把笔记本放下,状似亲密地挽着陈静的手臂,“哎呀杨副整天泡在厂里,都快把厂里当家了,我也一直说让他出去活动活动,老杨这人啊就是做事太认真。”

    当然,她也不会说其他人就是不认真,而是状似无意地发现:“哎呀陈主任今天的粉效果真好,这脸擦得又细又白,肯定不便宜吧?”

    陈静还想维持她人淡如菊,不会花心思打扮的形象呢,“我没擦粉哦厂长。”

    安然凑近过去,盯着她耳前有细碎头发的鬓角说:“那这里怎么有粉呢?”

    陈静脸一垮,不乐意了,“厂长真是观察细致,都学着点吧,这女同志做工作就是比你们男同志细心。”

    这些中层小领导几乎全是大老爷们,这就是一杆子把人全打死,还要把锅按安然背上咯?安然笑得更甜也更爽快了,“瞧瞧瞧瞧咱们陈主任,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还操全厂的心呢,罗书记也没你操得这么多吧?”

    这下,大家都懂了,有点不怎么乐意了。说实在的,大家恭维她这个办公室主任,只不过是看在她空降的身份上,拿不准她背后的靠山,现在大家谁不知道她的底细?她在东风纺织厂最大的靠山不就是罗书记吗?这些人怎么说也是跟她平起平坐的车间主任,轮不到她说教。

    更别说还有两名副厂长在里头,她这手伸得也太长了。

    安然会这么放过她吗?肯定不会啊。

    “对了陈主任,最近抽时间把档案整理一下,岗位职责表上写着,杨副应该负责的是安全工作,我下次去车间要是再发现他不在,我就得上你办公室找他,让你俩一起去车间帮我负责安全生产了哦。”

    你听听你听听这是啥话,女魔头居然这么强势,不是指责陈主任让杨靖帮她干活,而是直接威胁陈主任,再欺负老实人她就不客气了。

    而最可恶的是,她还是笑着说的,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食堂吃了啥之类的话题。

    最最可恨的是,所有人包括陈静在内,都相信她真就是干得出来的!说到做到,不给面子,这就是这个女魔头的行事风格。

    安然脸上是笑着的,但眼睛却一点笑意也没有,一眨不眨地看着陈静,“开玩笑呢,看把陈主任吓得,我知道你不像咱们平民子弟从小干惯脏活累活,没事,要干不了就找罗书记说说,他肯定能体谅你。”

    别以为她没看见罗书记已经在门口听一会儿了,她还真就是不怕,她就是要让罗书记听见,看看他招来的是啥玩意儿。

    果然,下一秒,罗书记就脸色难看的进来,“开会。”

    他坐下,安然也就坐下了,这种例会一般是没啥重要的,就领导宣读一下上级文件精神和指示,大家一起学习一下文件,然后各个岗位的中层领导汇报一下最近工作情况,有没有什么异常的,没有基本就散会了。

    今天也是,一切工作正常,罗书记可能是被安然那句话刺得很不舒服,整个人也恹恹的,不愿多少。

    安然就轻咳一声,“既然大家都没什么事了,那我就说一个事,咱们厂的设备跟其它几个厂比起来,大家觉着怎么样?”

    几个车间主任点头:“挺好的,不愧是进口设备,用着就是好。”

    安然看过去,“王主任,你来给大家说说具体怎么个好法,以三车间为例。”三车间是精纱车间。

    王主任其实就是当初一起考进来的十二人之一,他知道小安,哦不,安厂长的脾气,一五一十道:“效率倒是挺高的,尤其是那几台精梳机清除扭结粒的速度很快,很干净,经过改良后还省电。”

    “还有吗?”

    王主任想了想,“没了。”

    安然想了想,“那咱们国产的精梳机,你觉着有哪些不足呢?”

    “那可比不了,速度太慢了,是以前苏联援助没来得及撤走的,在苏联被称为‘笨家伙’的东西,他们自个儿都淘汰了。”

    “那如果咱们自己去机械制造厂,让他们给咱们量身定做呢?”安然提出一个设想。

    “这……”王主任有点拿不准,安厂长不像别的人,她说话从来是有的放矢,不是随便一说,也不是说过了就过了,她心里很能记事,谁也别想糊弄她。

    “安厂长的意思是……能不能细说一下?”罗书记坐直了身子,一改先前的臊眉耷眼。

    于是,安然又完完整整把自己的设想说了,既然日本人能造出来,那为啥咱们国家就造不出来呢?据她所知,目前国内的纺织机械制造业的底子还在,只是缺乏人才和机会。国内的纺织厂里,小厂不讲究效率,没有技术革新的需求,大厂又指望进口,让本土机械制造业没有进步的机会。

    安然想到当时找来帮宋致远忙的工程师,就是这样的人才。

    不过,她没有这方面的人脉,那几个是独臂书记介绍的,她觉着是时候要找一下外援了。

    大家对她天马行空的想法其实有点不以为然,毕竟他们是做纺织的,机器革新关他们什么事呢?饭店里用鸡蛋做菜的大厨还得操心怎么让农村的鸡多下几个蛋吗?不,说实在的他们并不关心。

    他们觉得现在有国家资金支持,有政策扶持,有工资领就行了。

    安然也并不鄙视这种心态,可如果一个工厂都是这种心态,那还怎么进步?奋斗的意义又在哪里?

    她高声道:“同志们,我知道大多数上班的人就是这样的,大家不是为了挣钱为啥上班呢?在温饱都没法保障的时候你谈啥理想?谈啥抱负?我今天要跟大家说的是,我的设想不是空想,总有一天,咱们一定会用上自己国家产的机器,到时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更高的生产效率,更快的生产速度,更好更新奇更受欢迎的产品,更高的利润!”

    “有了利润,大家亟待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房子,车子,票子。”安然拍板钉钉,“只要咱们有了利润,还清国家补贴,不再成为国家的负累,我一定尽量满足大家的合理诉求。”

    大部分人还是被她这几句话打了鸡血,有点跃跃欲试。

    陈静忽然说:“安厂长说得容易,可到底什么算合理诉求,什么时候能还清政府补贴,又去找谁给你量身定做机器?”

    安然可真感谢她……祖宗。

    “问得好,陈主任问的正是我要说的,我觉得按照急迫程度来说,我最应该解决的是找谁量身定做机器的问题,这个不需要大家担心,包在我安然身上,顶多半个月,我一定把机械厂和机械设计院的专家给大家请来。第二个问题,什么时候能不需要国家贴钱给咱们,这取决于咱们什么时候能提高效率,什么时候能生产出受市场欢迎的纺织品,只要大家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我相信这个时间可以很短,或许三年,或许五年,又或许七年八年。”

    反正绝对会在二十世纪的八十年代完成,“东风纺织厂不可能一辈子做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现在是婴儿,以后是巨婴,最后会成为被时代抛弃的产物。”这是九十年代很多下岗潮下垮塌的国企的命运,她不希望东风纺织厂走上这条绝路。

    “想单纯依靠政策输血是不可能走长远的,同志们,咱们有幸生在这个年代,就应该乘着改革的春风做点对社会,对后代有益的事,我今儿把话撂这儿,接下来的日子,想好好干的就拿出点人样来,有困难找我安然!”说完,安然看向罗书记,示意他有什么要说的。

    罗书记心内叹口气,他知道,这个小安是把他完全当领导了,仿佛已经是毫无感情的机器人一样,“我完全赞同安厂长。”

    好嘛,一把手都表态了,大家信心更足了,人心都是肉长的,什么人做事,什么人总是把基层职工的需求放心上,谁陪着他们值夜班,谁大年三十儿给困难职工送面送肉,谁关心职工家属的生活和就业问题……这都是有目共睹的。

    有这么个说干就干不拖泥带水的领导,说话算话的领导,大家还有啥理由不拿出点人样呢?于是,有第一个人举手表决,于是有了第二个,第三个……直至所有人都举手同意,“咱们就照厂长说的,试试看吧。”

    现在手里的机器才刚买一年半,投入使用也不过是短短十二个月的时间,反正哪怕国产的一时半会儿研究不出来,大家也能先用着,不至于停工。

    安然之所以敢这么出格的提出走产研结合路子,其实就是借着高美兰的“势”,她说要改革,那就是真要改革。安然赌的其实是高美兰的决心,按理来说目前的书城市不需要第六个纺织厂,东风之所以能建成,能投产,完全是响应改革的号召,初衷是立一个试点……安然觉着,是时候发挥一个试点的作用了。

    开完会,安然跟罗书记、三位副厂长商议细节的事,其他人先回办公室。杨靖和秦京河是无条件支持她的,孔南风虽然不会无条件支持,但他也觉着安然说得挺有道理,所以分工很容易,四个人把这件事大体上就分派完了,罗书记心里还有点失落。

    下属太能干,他这个来“坐镇”的书记好像没啥作用?

    当然,他也决定,既然没自己的事,那就好好拭目以待吧,希望这四个年轻人不要让他失望。

    回到办公室,安然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就打算收拾一下,下班。

    刚把下午出去办事要带的文件和笔记本收好,门口就来了个中年人,为难道:“安厂长,门口有个小姑娘说要找您,我问她是您什么人,她说是闺女,可不是小野啊……”

    这是保卫科的老刘,安文野那是风云人物,上过报纸的,周末经常会来厂里等着厂长一起加班,怎么会是那么个黄毛丫头呢?

    安然一愣,“她说她叫啥名字没?”

    “李忘忧,她一姓李的,怎么会……”老刘话未说完,厂办门口听见声音就一直站着的陈静忽然眼睛一亮。

    李忘忧她知道啊,不就是小叔子房平西的继女吗?听说小叔子患有不育症,以后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对这孩子宠得过分,宠成了暴脾气的小野丫头,谁也不服,老太太从京市来了几次,都被她气得个倒仰。

    从丈夫的角度来说,她是非常乐见老太太被气的,最好是气死活该,让她给房平东使绊子!

    可从女人的角度,她又觉着老太太的战斗力太弱了,怎么三两下就被那个李小艾打得铩羽而归呢?她就应该留在书城,好好治治这个野丫头,再好好治治李小艾那个清高的女人。她不就是做科研工作嘛,看把她清高的,从来不把她这“大嫂”看在眼里,这要是放十年前,那就是她陈静重点批斗改造的对象!

    其实李小艾和她接触并不多,虽然名为妯娌,还在同一个城市,但工作性质工作单位不一样,虽然房家兄弟俩关系还不错,但这两个女人也就跟普通同事差不多,陈静为啥看不惯李小艾呢?

    这是陈静内心不可说的伤痛,她一直自信自己无论是家世、长相还是性格都比李小艾好,比李小艾有趣,可房平西为啥就是不喜欢她呢?

    是的,陈静和房平西其实从小就认识,不仅认识,她作为整个军区大院里最漂亮的小姑娘,曾经还追过房平西这个圈子里有名的花花公子。小姑娘可能是从小没体验过挫败感,见到一个帅气的出众的,而又桀骜不驯的男人,激发了她的斗志,追他并不是她多喜欢他,只是想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挑战自我。

    结果呢,房平西那样的老油条,啥样的女人没见过?她那点小心思根本瞒不过他的眼睛——自然是一脸不屑的拒绝呗!

    哪个有自尊心的男人,会心甘情愿当一个异性只为了超越自我的“战利品”呢?

    从那以后,她就跟他结下仇怨了,平时怎么看他怎么不爽,可以说他的名声之所以在京市那么臭其实她功不可没。

    可就是这么一匹桀骜不驯的野马,他并未如她诅咒的一般孤独终老,他居然结婚了!

    如果结婚对象是个比她漂亮比她优秀的女人也就罢了,那居然是个平平无奇的二婚女人,圈子里的人会怎么嘲笑她?她陈静居然不如一个二婚丑女人!这让陈静觉着,自己维持了半辈子的体面被他狠狠地踩在脚下,她真是恨极了这两口子。

    是的,她又自作多情地以为,房平西之所以跟李小艾结婚,其实是想用一个远不如她的丑女人刺激她,踩她自尊和声誉。

    所以,等他同父异母的哥哥经人介绍跟她认识的时候,她就想好了,自己一定要嫁给这个男人,哪怕他相貌平平,哪怕他出身低微,但只要能恶心房平西就行了。

    可事实上呢?房平西压根不在乎,都不带鸟她一眼的,就是当时结婚的时候,他还没心没肺地叫她“嫂子”,还说他哥工作忙,以后明朝就劳烦她多照顾一下……他的话说得越是漂亮,她越是恨。

    这种恨延续到小艾身上,那就是连李忘忧也不是好东西。

    而此刻,这个小坏种居然来找安然,自称是安然的“闺女”,说明关系很好……这不就是上天送来的一箭三雕的好机会吗?刚才安然不是在会上给她没脸吗?她就要让她知道,得罪她陈静是没好果子吃的!

    于是,赶在安然反应过来之前她撒丫子就往门口跑。

    而安然呢,也不是省油灯,一看她居然走(跑)那么快,再看现在又是下班时间,很多工人进进出出呢,莫不是想使坏?

    安然立马锁上办公室的门,也追出去。

    大门口,站着一个有点生气的脸色臭臭的黄头发小姑娘,小时候营养不良,现在跟上对她的头发也没多大改变,还是黄黄的,也没扎,就随便披散着,路过的工人都会好奇的多看两眼。

    穿着倒是像很不错的样子,还蹬着双很奢侈的小皮鞋呢。

    “悠悠来找安厂长吗?”陈静走过来,热情地问。

    众人一听是找安厂长的,顿时来了兴致,总觉着能看点啥热闹,安厂长从来雷厉风行,生活作风也无可指摘的,还真没啥八卦,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跟她有关的,得听听。

    那小姑娘吧,瘦条条,黄叽叽的,看着就营养不良,不像安厂长家小神童啊。而且才七八岁的样子,莫非是小神童的妹妹?

    陈静见所有人凑过来,心里都快笑死了,安然啊安然,你今天怎么让我没脸的我待会儿就要加倍奉还。于是,脸上笑得愈发温和,像一位慈母一般,“悠悠,安厂长马上就来了,你先等会,啊。”

    黄毛李忘忧瞪着两只大眼睛看她,就在所有人都在想她是不是要说声“谢谢阿姨”的时候,忽然就从那张红红的薄薄的小嘴巴里冒出来一句:“关恁娘屁事。”

    陈静一愣,和周围人一样,怀疑是自己听错了,正想确认一下,再问一遍的时候,那张红艳艳的江南女子特有的小嘴里又冒出一句:“娘希匹还不给老子滚远一点儿,耳朵舍不得用是打算留着当遗产吗?”

    众人:“???”怎么回事!

    谁能告诉他们这是怎么回事,温柔漂亮的富贵花一样的陈主任居然被个黄毛丫头怼了?这得是多大仇多大怨啊骂这么难听。

    陈静也傻眼了,她只是听说房平西把这继女惯得目中无人,但没听说她这么爱骂人啊……对了,她一定是不知道自己身份,毕竟这么小的孩子估计也记不清了,她们上一次见面还是半年多前了,一旦知道自己的身份她肯定就不会这样了。

    是的,一定是这样。

    于是,陈静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笑着说:“你这孩子,我是你伯娘啊,就是明朝哥哥的妈妈,你不记得了吗?”

    众人一听,这才呼出一口气,原来是一家人啊,那就没事了,估计这孩子就是跟伯娘闹着玩(?)的……吧。

    然而,就在大家期待的目光中,黄毛李忘忧那漂亮的红嘴唇里又冒出一句:“怎么,公安局没把你的脸皮拿去做防弹衣你不满意?这么厚!”

    众人:“……”

    也不知道是谁先笑的,随着“噗嗤”一声,厂门口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笑声,陈静脸红成了大番茄,就像个熟透的猪头一样。

    安然离着一段,也是头大如斗,这陈静,惹谁不好呢偏要惹李忘忧,那可是能把大院里最长舌的老太太骂住院的人啊,就是她安然自己,也是尽量避着她的,虽然这孩子还没骂过玩得好这几家的任何一个大人孩子,但怎么说呢,这世界就是怂的怕强的,强的怕横的,横的怕恶的。

    安然也不例外,她也怕李忘忧这张嘴。

    可是呢,陈静还没意识到她惹了个什么样的人,不仅不知难而退,还愈发迎难而上,一脸正色,摆出长辈的模样来:“李忘忧,我作为你的伯娘,今天必须好好教育你,你……”

    陈静终究不是普通人,临场发挥的教育人的话还是说得挺有道理的,从礼貌、伦理、品德、教养等多个方面进行了全方位的说教,仿佛照着稿子念的一样,就这样的临场发挥能力,安然是佩服的。

    其他人估摸着也是一样的想法,这真是个好伯娘啊,一句脏话没有就讲了那么多大道理,换位思考一下,要是他们自己被侄女这么怼,肯定直接就走人了,怎么还有这么好的兴致教育她呢?管她闲事干啥呢,对吧?

    然而,李忘忧掀了掀眼皮,看着这个一脸“好心”的伯娘,最后一点耐心也没了:“管这么多,是不是门口拉大粪的拖拉机经过你也得尝尝咸淡?”

    “轰——”又是一阵大笑。

    陈静彻底怒了,被这个小女流氓气死了她,在心里骂了几遍“果然贱种养的就是小贱种”,心里终究是一口气梗着,“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黄毛李忘忧是彻底被她激怒了,妈了个屁娘希匹的,背后骂她妈不算现在还骂到姑奶上了,干脆指着她左脸说:“陈静你个娘希匹嫁老男人给人当后娘的!你是不是把左脸皮撕下来贴右脸上了啊,不然怎么能做到一边不要脸一边还厚脸皮呢?娘希匹!”

    陈静只觉脸上火辣辣的,一股热气直往天灵盖冲,脚步踉跄,她长这么大,除了在追求(征服)房平西这件事上还从没吃过任何苦头,更不知道失败是什么滋味,任何她看中的东西,父母和几个哥哥就会尽数奉上,不需要她说什么,多的是人讨好她奉承她。

    长大以后她学会了使用女人“温柔的武器”,只需要她温柔的委屈的一个眼神或者一句话,就有人主动保护她,不让她受伤……哪怕是安然努力了两年的工作,准备大展手脚崭露头角的机会,她也就是跟父亲撒个娇,父亲给老部下打个电话的事。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没有人比她更懂语言的魅力,和艺术。

    当然,她也彻底体味了一把啥叫“语言的艺术”,惹谁不好呢偏要惹黄毛李忘忧?安然又是憋笑又是无奈,这个悠悠啊,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软萌萌嘚吧嘚吧跟她讲家里八卦的小女孩了。

    她李忘忧,已经是603大院的新一代祖安女神了!

    第107章 三更合一

    “你啊, 让我说你啥好。”安然牵着祖安女神,走在宽阔的大马路上。

    “不知道说啥就别说呗,阿姨你先想想中午吃啥呗。”

    安然再次叹气, 看见陈静吃瘪, 她心里爽快是爽快了, 可作为长辈,面对这么个嘴巴荤素不忌的孩子, 她又不能坐视不管,这可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喂。

    “悠悠,咱们做人呐,有些话只能心里想, 嘴上不能说出来……”

    话未说完, 李忘忧就反驳:“我爸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说做人就是要痛快,怎么痛快怎么来, 管别人怎么想干啥?他们又不给我钱花不给我饭吃。”

    八岁的孩子, 说得还挺有道理。

    安然心里怔了怔, 这房平西到底是怎么教育的!

    “我爸还说了,一般第一次看就不爽的人接下来无论看多少次都会不爽, 那个娘希匹的陈静我早看她不爽了,还想跟我妈比,她比个锤子哦!”

    安然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看来这世上不吃陈静那一套的大有人在, 无论男女,无论长幼。

    你看八岁的李忘忧,第一次看见陈静的时候也就六岁左右吧,“你怎么看她不爽了?说出来让阿姨高兴一下呗。”

    李忘忧眨巴眨巴大眼睛, “安阿姨你真好,我没看错人。”

    这才嘚吧嘚吧说起来,原来当年她第一次见陈静的时候才四岁,当时她跟房平东还没认识呢,小悠悠跟着爸爸回京市,在大院里预见她,听说她是爸爸的“女儿”,她可是非常嫌弃的,还趁那个“奶奶”不在的时候来家里骂她,说她跟妈妈一样是个小贱种,别以为嫁给爸爸就能有好日子过,她迟早有一天会让她们家破人亡的。

    四岁的小悠悠哪里懂啥叫家破人亡啊,但她知道告状呀。

    当天晚上,房平西就提刀上陈家,差点宰了陈静。

    后来是陈家三个哥哥和老父亲出来又是抱又是拖的才把他拦住,但对外的说法就变成房平西追求陈静不成上门行凶恐吓被陈家男人们逼退……从那以后,房平西再没回过京市,除非是出差。

    不过,安然对着悠悠的年纪算了算,好像房平西忽然很有上进心很想往上爬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现在人家三十五岁不到已经是书城市最大农场的副场长了,虽然不如在京市各种生活便利,但至少在地方上也不孬,甚至要说工作之自由轻松那是比房平东轻松得多,每天开着吉普车进进出出,按时上下班按时回家管闺女,做饭辅导作业,忙得不亦乐乎。

    每天,小艾顶着星星月亮回家的时候,饭菜是热的,闺女已经写完作业上床睡觉了……虽然,作业大多数时候都是乱写的,父女俩也不在乎正确不正确就图个开心。

    那房平东现在比宋致远还累,一个月有半个月都不回家,钱是有了,地位也有了,可陈静却是独守空房,领证两年了她一直想要个孩子要不上。这不,她总是炫耀老房给她这个那个,力图证明自己婚姻的幸福。

    找了那么个样貌普通,年纪比自己大很多的鳏夫,她要让世人知道,自己没瞎眼。

    安然忽然为自己以前对房平西的误会而愧疚,这真是个很不错的人,只不过以前被名声耽误了,自己太以貌取人。

    说着,俩人到家,李忘忧很乖巧地帮忙烧火,安然先把昨晚熬好的骨头汤炖上,早上揉好的面包成鲜肉白菜馅儿的饼子,顺着锅边贴了一圈,刚传出香味儿,小野和哥哥就到家了。

    “怎么回来这么晚?都快十二点半了。”

    “我哥路上有事,我等他,妈饭熟没,你的小野要饿死了!”小丫头围着锅边打转。

    “熟了熟了,快洗手去。”骨头汤里下一把茴香苗和嫩菠菜,不用煮太过,随便烫一下味儿才鲜。

    一大三小就着骨头汤下饼子,就是有肉有菜一顿,别提多美了。

    吃过饭,赶紧赶三个孩子去睡午觉,安然也能睡会儿。

    睡个四十分钟左右,精神是最好的,睡少了不能缓解疲乏,睡多了又没力气。

    因为回来得晚,安然想让他们多睡会儿,就一直到一点四十五才叫他们,起来洗把冷水脸她开车送到学校还能有三分钟结余,至于李忘忧,她不要送,自己乐颠颠走路去就行,也就五六分钟脚程。

    下午安然也没去单位,直接上市机械厂找厂长。

    机械厂的厂长跟独臂书记是老战友,过命的交情,一听她来意也很心动,这些底层起来的老一辈革命工作者都有个共同点——大气,强势,有闯劲,比正经的院校出来的大学生们更有魄力,一听安厂长的意思就想试试。

    产研结合的路子,就是双赢,机械厂有钱挣,纺织厂提高了效率,这谁能拒绝呢?

    当即,安然就把几名年轻工程师请到东风纺织厂,让他们实地考察一番,顺路她又去厂办,给他们要半个月饭菜票,以后人家来厂里帮忙,一日三餐得供上,还想问问陈静那边,厂区还有多余的宿舍没,有的话给腾出一间来,支两个架子床,让工程师们有个休息的地方。

    当然这只是工作环境上的优待,别的工资奖金由机械厂出,她倒是不用操心。

    结果去到厂办,发现陈静不在。

    “陈主任中午被那……气病了,说是请个假。”办公室的人,战战兢兢说,生怕厂长发飙,听说厂里这俩女强人不对付,她早就知道了。

    安然倒是很关心地说:“行,那你给我准备也是一样的,就别打扰你们主任了,让她好好休息几天。”

    没被当场气晕,已经是她陈静坚强的表现了。换谁被个七八岁的丫头这么当众羞辱,恐怕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过,她没想到,李忘忧对陈静手下留情,晚上陈静居然想来个釜底抽薪。

    这天晚上,安然正在厨房做饭,中午吃太硬实,晚饭孩子们就不想再吃面食,她只熬了一锅小米粥,扔几个红枣进去,小野已经会帮很大忙了,她自己写完作业洗干净手,去掏了一碗咸菜出来,一大三小就着咸菜正喝粥呢,门口就传来黑花欢快的“呜呜”声。

    “黑花,谁呀?”

    “呜呜……呜呜……嗷……”

    小野就像能听懂狗语似的,“是明朝哥哥?”

    果真是房明朝来了,还有房平东,父子俩站在门口,看着一家子只喝稀饭,还有点意外。

    “才吃饭,老宋呢?”

    “他去京市开会了,房政委快进屋坐,吃过没?”说实在的,安然只想给明朝拿碗筷,因为她现在看房平东挺不爽的。

    这男人,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眼睛有问题,不然怎么老是找个不着调的女人呢?以前的方小香,现在的陈静。

    房平东也确实挺不好意思的,他们本来是来找房平西和李小艾的,谁知道人两口子都开会去了,反正来也来了他就顺路来老宋家坐会儿,谁知道老宋也不在。

    明朝进屋,安然让他吃水果,有孩子,家里就没缺过这些吃的,黑花是真喜欢他啊,围着他“咿咿呜呜”地叫。

    这狗子也怪委屈的,本来所有人都以为它跟小黄是一对,好几次不可描述的时候都让人看见,可谓“身败名裂”了,谁知半年后小黄生的小狗却是小卷毛,一点也不像土狗,更不像狼狗。而整个603大院,也就只有赵书记家的一只小狗是卷毛的,从那以后它看见那只卷毛狗就跟看见杀父仇人似的,拉都拉不住的要冲上去撕咬人家。

    有一次安然就是忘记拴绳,让它冲过去差点把卷毛狗吓死了,她再也不敢放养了,都是拴绳。毕竟两只狗打架,其中还有只大狼狗,不仅小卷毛狗有生命危险,就是旁边的人也被吓得不轻。要是再有几个孩子,那后果不堪设想。

    轻则被吓到,重则有可能被殃及池鱼,孩子那可是家长的心头宝啊,安然设身处地一想,要是自家小野被这么伤害,她杀人的心都有,干脆就狠心把它拴在家里,偶尔早晚人少的时候让包文篮拉出去遛遛。

    她都不许小野去遛狗,怕她力气小,拽不住黑花。

    拴了这么长时间,黑花都快忘记自由的味道了。最近终于把它放开,那是因为卷毛狗被赵书记的闺女带走了,寄养在这儿两年之后终于走了,黑花却差点抑郁了。

    养了这么多年,安然也有感情,就是把黑花当家人一样的存在,放出来后好好的补偿它,这不顿顿大骨头熬汤其实就是它的福利,孩子们其实喝骨头汤都喝腻了。

    房平东一个人在沙发上坐了会儿,等孩子们跟着黑花下楼玩,终于还是没忍住,“小安我知道你对我有点看法,我当年也想的是一辈子不结婚,就好好照管明朝,别人给我介绍陈静我都没去见面,一直没去……”

    安然忍不住问:“那你们现在不也结婚了?”

    房平东露出幸福男人的微笑,“这不后来她去我们单位办事,就认识了嘛,我才知道原来她是那么优秀的女同志,博览群书,游历四方,是我们这样出身卑微的人没有经历过的。”

    安然无语了,搞不好这就是陈静自己硬刷存在感,他还以为是缘分呢。在今天之前,安然对陈静的不爽仅限于工作场合,因为她的空降损害了自己的利益,这属于纯粹的利益纠纷,她也从来没说过陈静一句人品上的不是。可听了悠悠的话,她对陈静就不是不爽,是觉着这人人品有问题了。

    四岁的悠悠不会说谎,房平西这么多年对悠悠的爱也不是假的,能让他提刀去理论的话,悠悠也编不出来,所以当年的事安然相信是真的。这么看来,这个陈静还真是有心计,会耍手段啊,房平东这样的直男大老粗,很难逃出她的手掌心。

    “是这样的,陈静她最近身体不太好,今天被悠悠说那种难听话气得不轻,我本来想来找平西和小艾说一下这个事,既然他们不在那我就下次再来。”

    出于对明朝的同情,安然还是多嘴一句:“房政委我知道您不是那种会被女人玩弄于鼓掌的男人,那您有没有想过,悠悠为什么会怼她?您见过悠悠这么多次,明朝和悠悠也玩得好,你们摸着良心说,悠悠骂过你们没?”

    房平东认真想了想:“没有。”

    “事出反常必有妖,悠悠到底为什么会一反常态地怼陈静,我觉得您应该好好查查,别问我,我说的您不一定信。”相信你自己的调查能力吧。

    “行,我先走了,等他们回来我再来。”

    安然就差说慢走不送了,爱咋咋,反正等房平西回来然他自己解决。

    自己只管孩子吃喝拉撒就行,至于这房平东,她都懒得说啥,无论她说啥他都只会当自己对陈静有看法,当她借机发挥,那就啥都别说了。只是可怜明朝,在这么个傻蛋父亲膝下能长这么大不容易啊。

    这个孩子是好孩子,听小野说他俩一个班,他经常照顾小野,帮她值日,帮她擦黑板高的地方,还帮她打水抱作业啥的,倒是个很好的邻家哥哥。

    他们一走,李忘忧这才小心翼翼上楼来,“阿姨你要批评就批评吧,我等着,我不反驳……尽量吧。”

    安然揉了揉她软软的头发,“批评你干啥,你做了阿姨一直不敢做的事,比阿姨勇敢。”她就是太在意别人看法,太把别人看法当回事了,要是能有悠悠这样的暴躁和祖安,陈静早就对她退避三舍了,不是吗?

    幸好,接下来几天悠悠都没再生事儿,三个孩子平平安安的……只是,安然说不出哪不对劲,但心里就是有点不安。

    她担心会不会是陈静搞鬼,可她已经请假一个礼拜了,在单位里也碰不上,然后在大街上更不可能碰面。再加上把最近自己正在做的事捋了一遍,也没陈静能搞鬼的地方,每一个环节都是让自己最信任的人在负责,安然还是放心的。

    莫非是孩子?

    可三个孩子也都乖得兔子似的,李忘忧虽然祖安,但知道轻重缓急,不想给她惹麻烦,无论在大院还是在学校都很乖。

    难道是小野?可这丫头,每天规规矩矩写作业,规规矩矩学外语啊。

    是这样的,九月份去港城参加亚洲杯决赛的时候,因为试题无论是笔试还是竞答都是英文版的,所以宋致远老早就让闺女学英语了,孩子底子是有点,但跟严斐那样的语言天才比起来还是有差距,最近几个月小野每天放学都自己坐公交上严斐家一起补习英语,进步倒是挺大的。

    毕竟,再没天赋的小孩,在记忆力和学习能力的黄金年龄段总是要学得比成年人容易得多。

    想到这点,安然就赶紧往外走,下雨了。

    “安厂长下班了?”

    “走了哈。”安然看表,已经下班十分钟了,从这里开车到严斐家需要半个小时,她得加快速度才行。

    今天就不用小野在严家吃饭了,她路上顺路把菜买好,到达省委大院的时候刚好七点钟,今天放学早,孩子已经学了快两个多小时。

    保姆跟她已经很熟了,开门就笑着说:“小安来啦,孩子们还在学习呢。”指指楼上书房。

    “老太太也回来了,在楼上看他们学习。”她用嘴型很小声地说。

    安然笑笑,蹑手蹑脚上楼,书房在楼梯左转最顶头,门关着,但在门外能听见俩孩子叽叽呱呱说英语的声音,高美兰正猫在门口听着呢……挺像班主任查岗的样子。

    “来了,你来听听,小野进步不小嘛。”高美兰笑得眉目舒展,小声说,“我记得她刚来的时候好像还只会基本的打招呼,现在可溜了。”

    安然侧耳,好像是在用长句子做自我介绍。安然因为跟外国人做过生意,简单的常见词汇量连成的短句子基本能听懂一点。

    高美兰这两年两鬓的白发越来越明显,听胡文静说两个月前才染黑的,没多久就又白了,一方父母真的是劳心劳力。安然可不敢想象,普通人在她的位置估计得疯,“高省长您还是得主意休息,这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你个小安,我不爱听,你得叫我婶子才行。”

    安然会心一笑,“是我不对,婶子你得主意休息,保重身体。”

    高美兰这才笑起来,她人很严肃,在外的形象也是不苟言笑,可对小斐小野和安然,她还是挺喜欢笑的,尤其是小野,那真是她的开心果。

    正说着,补习老师开门,俩孩子就看见她们了。“妈妈,严奶奶!”

    安然笑笑,进去问老师,她家小野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如果参加全英文式的竞赛有可能吗?主要那些英文竞赛里很多数学领域的专业名词,光上这种面向大众的普通英语课,无论是安然还是老师都觉着可能不够,还得再增加专业术语的词汇量。

    可安然自己只有初高中那点少得可怜的底子,根本没法教啊,老师想了想,说:“我倒是认识个同学,是我们师范学校数学系的,据说英语很好,当年高考英语单科状元,现在也在做国外数学文献资料翻译,应该可以教。”

    严家需要个家教老师,其实只要高美兰稍微露出点意思,多的是人给严斐找省市级的特高级英语名师,但她从来没露过口风,只是自己很低调地去师范学校,找了个优秀的大学生,每个月按照市面价格给点补课费,估计这大学生到现在也不一定清楚高美兰的具体身份。

    安然来过几次,也问过小野小斐,他们都很喜欢这个大哥哥,觉着他很有趣,很幽默,总是用英文给他们讲故事,给他们读国外的新闻。所以,如果是他推荐的,应该可以试试?

    可能是后世新闻看多了,安然不敢大意:“好嘞,谢谢你啊小普,哪天你们有空你把他叫出来,咱们一起吃个饭聊聊,可以吗?”

    “好。”

    说好了,安然也不好总麻烦严家,不跟他们吃饭了,叫上小野就准备回家。严斐追出来,“小野等一下。”

    安文野回头,“怎么了严斐?”

    严斐不好意思地说,“你等一下。”

    咚咚咚跑回房间,一会儿拿出一本厚厚的英文书。

    “这本书的中文译名叫《数学,确定性的丧失》,送给你,生日礼物。”

    在小野炯炯有神又略带疑惑的眼神里,他有点急迫的解释:“你,你过生日的时候我不在书城,提前送你。”

    哦,这才四月份呢,就提前三个月送生日礼物了,安然心说这孩子真是有心了,只有真正的好朋友才会把对方的生日记在心上,提前做好计划,准备好礼物。

    她平时之所以会放心让小野一个人坐公共汽车来市里补习,就是因为小斐每天都会风雨无阻在半道等她,看见她的车来,她在车上,他就上去,两个人叽叽呱呱聊一路,也不过是两个站而已。

    要是哪天他没看见车子,或者没等到小野,他都要打个电话去安然办公室问一声,今天是不是不去学了。

    有他这一个电话,安然就放心了。

    其实这几年两小只都会互相送礼物,以前还小,都是些简单的吃喝玩乐的小东西,送书倒还是第一次。

    这不,小野眼睛都亮了,这本书是去年才在国外出版的,还暂时没有国内译本,所以是全英文的。

    “据说,作者名叫克莱因,是纽约大学柯朗数学研究所的教授,还是《数学杂志》的主编。”

    “你怎么知道呀?”小野眼睛黏在书上。

    严斐看了奶奶一眼,“我看来的。”

    高美兰好笑,这小子,明明是他四处打听,托自己请京市的老朋友给带回来的,真会替好朋友考虑哟。

    安然也笑,“谢谢你啊小斐,那我们先回家了,有空来家里玩啊。”

    一路上,小野的眼睛就没离开过那本书,安然说了好几次车上颠簸别看了,当心伤眼睛之类的,可她都当耳边风。

    老母亲还能怎么样呢?就纵容这一次呗,仅此一次哦。

    第二天,小普告诉小野,让她回来转告安然,自己约到了同学,周一下午六点半在师范学校大门口见面。安然正好六点钟下班,去学校接了小野再转到师范学校的话能赶上,当然顺路也就把包文篮和李忘忧接走了,省得他们回家捣乱。

    小普介绍的同学名叫李华,是一个白净的个子高高的大学生,今年已经大四了,可安然看着他脸庞还挺稚嫩,不像二十二三岁的即将大学毕业的青年,果然一问,人才十九岁呢!他是恢复高考后第二届大学生,当时没有严格的学历要求,以至于他能以初中毕业生的身份考上大学,而且英语还考了书城市最高分,这也不是普通人啊!

    李华倒是很健谈,估计年龄小些,语气里还有种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天真浪漫,这样的话跟小野相处应该不难。

    安然注意观察,发现小野也是真的喜欢跟他交流,心里就松了口气,请老师肯定是得请孩子喜欢的,不然都不愿意交流就没意思了不是?

    于是,安然又问了问他的基本情况,知道是书城本地人,以前是每天走读,最近学校实习已经结束,回校再考一次期末考就准备分工了,正好这段时间有空闲,倒也不会耽误他的课业。

    说好每天下午六点辅导到九点,安然每个月给他三十块钱,家里包晚饭,每个月有四天休息天,到时候不满三十天的话就缺一天扣一块钱……算下来其实也不低了。

    就连包文篮回来的路上也说:“妈你说这世上有没有要补习体育的啊?我去给人补习吧,一个月就能挣你半个月工资。”

    安然简直哭笑不得,补习老师的钱看着好挣,其实要付出的也很多,得根据孩子学习情况,英语基础,以及五个月后的英语用途来制定详细的计划,这可不简单。她也不是那种能做甩手掌柜的父母,肯定会时不时地检查一下学习效果,考察一下到底有没有学到有用的东西。

    总之,想挣她安然女士的半个月工资,不简单。

    晚上躺床上,安然还是觉着哪里不对劲,自己没被人盯上,两个孩子好端端的,李忘忧也没闯祸,那心里的不安感到底是哪来的?莫非是母亲那边?

    想到这个可能,安然不放心,大半夜爬起来去借用603的电话给阳二钢挂一个过去。

    老两口这两年诊所生意越来越好,每天晚上十点半还有病人等着抓药,所以回来得比较晚,她估摸着这个点他们应该才刚到家。

    果然,那边电话等了好几分钟,才听见包淑英跑得有点喘的声音:“然然咋了,出啥事了吗?”

    “我这里没事,妈你最近好吗?”

    “好着呢,就是忙 ,那天本来给孩子炸了点酥肉,想给你们送去的,结果你陈叔诊所请的抓药工临时有事儿,就只能我顶上……我跟你说哦,最近我这抓药的本事倒是练出来了,一抓一个准,都不用看秤。”

    安然听她语气不像是有心事的,也不像强颜欢笑,倒是松了口气。“那进步哥和金凤嫂子呢?工作都顺利吧?”

    “顺利得很,他们上司都是你的老熟人,哪有不顺利的,就是爱农也回城了,就租住在咱们胡同里。”

    安然忙问:“咋回的?几个人回?”

    “她还赌着气,不愿求你陈叔,自己不知道找了哪的关系,带着双胞胎和男人回来了,你陈叔不忍心俩孩子成黑户,给她们落了户口。”

    “那她没为难你吧?”

    包淑英笑了,“放心吧,有你陈叔在,再说了我也不傻,你讲的道理我都记着呢,吃不了亏。”

    安然长长的舒口气,挂掉电话心情愉悦片刻,不是母亲,那会是谁呢?

    从603厂办出来,得走一段山路,山路是沿着山脚开的,上头就是研究所……忽然,安然一愣,莫非是宋致远?

    宋致远已经离开9天了,如果按计划的半个月的话,现在谈判应该已经进入下半场,最为焦灼的时候。莫非还是有人想要阻止这场谈判吗?这个“人”不是人,准确来说应该是战争分子,是某种既得利益者所组成的势力。

    不用说,现在是两大意识形态阵营的对立时期,形势空前严峻,宋致远爱的这个国家是在夹缝求生,属于两边都不会真心待咱们的类型,一面是假意扶持,其实是想把它培养成与另一阵营直接对抗的前线,另一面嘛,冲突结束也没几年,新仇还没成旧恨呢……所以,安然觉着他们这一趟的阻力将是空前的大。

    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以前也出现过这样严峻的时候,可情况不一样。

    以前是在国内,在咱们自己的地盘上,再怎么有阻力,其实还有有一群正义之士可以帮忙,关键时刻还有朋友可以伸出援助之手。再怎么说,国家也会保护他这个人才。

    可现在在国外,能有几个不畏强权的“朋友”呢?咱们自己想保护他,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再加上他身上背负的秘密和技术,帝国主义难保不会有“得不到就毁掉”的想法……越想越害怕,安然直接一整夜没睡着。

    第二天顶着熊猫眼,安然跟罗书记招呼一声,跑高美兰那儿探听消息,以前她为了避嫌,除了非常重要的公事,其他时候从没找过高美兰,所以她也很意外。

    不过,更意外的是她的猜想,“你想多了小安,他们这次出去知道的人很少……要不是你说,我也不知道。”

    “婶子能不能麻烦您帮我留意一下,如果有消息麻烦第一时间告诉我,无论好坏。”安然也知道,让她去打听,那是逼迫她做超越权限的事,这是害了她。

    “好,你就安心回去吧。”

    看她很忙,还要去另一个市做调研,也就不好再啰嗦,赶紧回了单位。

    幸好这几天厂里最大的新闻就是产研结合的事,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机械厂那几名工程师身上,也没啥大的事情需要处理的。安然看了会儿纺织工业方面的专业书籍,边看边记笔记,因为不是科班出身,她现在想要恶补专业知识其实挺难的,一年了也没把大学一个学期的书看完。

    主要是没有老师教授,全凭自己闭门造车,遇到很多不懂的名词或者原理,她要琢磨半天,实在琢磨不出来就去车间请教工人,再加上还有本职工作要做,在家里可以看书的时间也不多……零零碎碎凑在一起,真的很耽误进度。

    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成年人工作以后还想提升自己,就是得从海绵里挤时间。

    想着,安然准备下车间去看看,正站起来,秦京河就过来,很礼貌地敲了敲门,“厂长。”

    “有什么事吗老秦?”

    “刚我走到门口,有个小伙子说要找你,看着有点眼生……他,还把我认成了你家宋所长。”

    那就是认识他们两口子的人,安然努力回想自己记忆中有没有这样的“小伙子”,“你让他进来吧。”

    很快,门口进来一个瘦瘦的年轻人,一副金属边框眼镜,一张国字脸上,一双有神的大眼睛里是某种熟悉的笑意。安然一愣,难以置信,“卫东?”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张卫东,阳二钢七七年恢复高考后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子弟,也是安然好朋友邱雪梅的长子。

    安然走近,上下打量小伙子,“哎哟你这死孩子,怎么不说你是谁呢,还在外头等那大半天,真是,我得找你妈说道几句。”五年没见,倒是退了少年气,现在已经是个文气的青年教师模样。

    张卫东笑得露出两个小酒窝,“安阿姨没变,还是咱们阳二钢那个风风火火的‘安干事’。”

    这三个字安然爱听,有种找回青春的感觉,“你小子,口才倒是比以前好了。”

    这是真正的老熟人,自己侄子啊,可不用客气,“坐着说吧,你妈最近好吗?我都好长时间没回去看看她们了。”

    “挺好的,前年我银花姨从你这儿回去,把食品工坊又开起来了,最近国家政策好,说要鼓励乡镇企业,她们正琢磨着把它发展成食品厂呢,大院里的人忙得很。”

    安然欣慰不已,真能把食品厂建起来,那就是躺着都能挣钱啊,这几年最好做的不就是服装和食品吗?可惜自己不能亲眼看看她们怎么搞的,就像老师教出去的学生也成了老师,真想看看她们“上课”的模样啊。

    “对了,你宝英姨呢?”

    张卫东顿了顿,“她从食品工坊出来后,两口子都辞职了。”

    “辞职?”

    “对,他们自己在外头摆个小摊,卖点吃食,从南方倒点服装来做点小生意,今年刚盖起一栋三层小楼,听说很快就要买小汽车了。”

    安然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刘宝英是一个很有商业头脑的人,成为第一批先富起来的人,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她的性格不改改的话,保不准啥时候要吃个大亏。

    “那你呢,你工作分配到哪儿?”

    原来,张卫东大学毕业后因为成绩优异,得到了一个毕业留校的机会,现在在省立工业大学轻纺工业当老师,最近看见东风纺织厂上报纸的“安厂长”居然是自己认识的人,就想来看看。

    “还真是安阿姨,这走得真是越来越远了。”

    安然嗔怪道:“你这小子可别跟我耍嘴皮子,再拍马屁我就把你拉来给我做苦力,你看看我这课本看了一年还没看完一个学期的内容,你得教教我。”

    张卫东以前学的就是纺织相关专业,他十六岁不到就被安然照顾进钢铁厂工作,干的是重活累活,最羡慕的就是隔壁阳三棉的工作,所以报志愿也是冲着以后能分配回阳三棉打算的,谁知道去年分工的时候发现,像这种好的纺织厂他们没关系的学生根本进不去,反倒是留校是个好出路。

    安然心里其实一直有个想法,她想手底下带几个自己信得过的人。但杨靖孔南风他们是跟自己平级的,不可能给自己做助手,她想招个秘书,上个月跟厂办说了,结果陈静那边压着,一直没把这份人事需求往上报批。

    此时看着这么个意气风发的,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年轻人,忽然就动了心。

    是时候在这个单位培养自己的助手了。

    第108章 三更合一

    张卫东能看她来, 安然十分开心,仿佛自己也成了会被小辈挂念的长辈一样。

    而且,当安然问他愿不愿来东风纺织厂一起工作的时候, 他也十分愿意。不说东风纺织厂现在是全市纺织行业最重要的试点单位, 就是安然也是他一家四口的救命恩人。

    是的, 张卫东是把安然当救命恩人的,很多事母亲邱雪梅并不知道, 以为当年家暴成性的父亲突然转性是因为挑大粪折磨的,以为他忽然不喝酒了也是良心发现,其实并不是。还有当年父亲那么恶劣厂里居然没开除他,一直等到自己十六岁符合政策能顶替工作的时候才让他“退休”, 其实都是安然阿姨在帮着他们。

    还有那场足以改变他一生的讲座, 严公安的出现, 其实都是安然阿姨的帮衬。

    她总是能在他们最需要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提供不伤他们自尊的帮助, 从来不说, 也不想让他们记她的情。

    张卫东打小就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 这几年经过在大城市的摸爬滚打,明白的事理更多, 他一直坚持的让母亲要供两个弟弟上学就是最好的证明。现在二弟已经是阳城市高二的一名学生,三弟则跟包文篮一样,马上参加中考, 将来只要他们兄弟仨能出人头地一个, 母亲就有好日子过。

    安然很欣赏这个男孩子,从小就欣赏,“行,只要你愿意, 我明儿就给组织部要人,你准备把学校里的工作交接一下。”

    正好自己学习的相关专业知识一直没个老师,“张老师”不就是现成的吗?

    “到时候你就来我这边,先跟着我历练几年。”两个人都在彼此的眼神里看到了信任和野心。

    晚上回到家,安然专门去厂办问了一下,有没有收到自己的电话,想到宋致远此行的危险性,她实在是担忧不已。

    可惜并没有电话。

    她的心神不安小野也感受到了,晚上忽然就说不要一个人睡,想跟妈妈睡,窝在她怀里问:“妈妈你是不是担心爸爸呀?”

    “嗯。”安然也不隐瞒,这个孩子的心智越来越成熟了。

    “我也有点担心,虽然我不知道爸爸去了哪里,去干什么,但……”她翻个身,“爸爸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对不对妈妈?”

    安然摸了摸她脑袋,“对。”

    说好要回来陪你过十岁生日的,你爸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母女俩一起睡,颇有点报团取暖的意味,安然没有再失眠。

    第二天,她也没经过罗书记同意,当然作为堂堂一个大厂的厂长,需要调个人也不需要经过他同意,直接就给组织部打了个申请。组织部很快批复同意,她又让人去工业厅和劳动局办理,三天时间,张卫东就调过来了。

    但因为已经没有宿舍了,只能暂时先租房住,厂里也会适当的给点租房补贴,因为他不是普通工人,而是一过来就作为厂长秘书,就跟以前的姚刚一样,全权负责厂长的办公服务、材料撰写、会议筹备,以及整个厂办的文秘业务指导。

    这意味着,安然的一切工作可以不用亲自跟厂办对接,中间多了个缓冲地带,同时,因为是高校来的高材生,又是秘书,对陈静来说多了个制衡她的人。

    为啥说制衡呢?

    这不,在张卫东调来的第一天,在厂里例行会议上,安然特意四下里一看,故作意外的样子:“咦……陈主任还没回来吗?”

    罗书记赶紧说:“小陈身体不舒服,还想再请两天假。”

    OK,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安然当即说:“对对对,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确实应该好好调养,咱们工作能多做尽量多做一点,不能给她增加负担。”随即,她又眉头一皱,“那厂办这边,得找个人帮她分忧一下,书记您觉得呢?”

    罗书记现在其实后悔了,后悔自己当初插手陈静工作的事儿,现在搞得里外不是人,不仅陈静不记他的情,还寒了小安的心,也让当初一起进来的十一人都对他有看法:小安那么优秀准备那么长时间的工作说让出去就让出去,这样的事会不会哪一天也轮到他们身上?

    以致于他现在在厂里威信不如以前,一个可以把下属的功劳随便让给亲信的领导,光这一条就让他晚节不保。

    所以,对于要提一个办公室副主任的事,他没意见,所以安然很顺利就把钱文韬提起来了。

    钱文韬就是当时跟安然一起进来的十二人之一,个子很瘦小,看着很面嫩,因为看起来像个大学生,虽然很勤奋很努力的工作,在车间还是干得不愉快,他找自己谈过两次,说是不想再当车间主任了,让安然帮他想想法子能不能调到办公室搞点文字工作,毕竟当年他就是凭借好口才和思辨能力出彩的。

    领导班子对这个调动没意见,主要是钱文韬自己也对这种“降一级”的调动没意见,所以事情很快就定下来。

    等陈静优哉游哉的,以为自己不在这半个月安然肯定焦头烂额,不得不意识到她的重要性的时候,她终于带着救世主和胜利者的得意,款款回到单位……却发现多了个跟她平起平坐的办公室副主任,还多了个可以指导全厂文秘工作的张秘书,她这场病养得真是亏大发了!

    想着,她更气了,这安然真不是省油灯,她怀疑只要自己不在一天,这个女魔头就有可能会把她从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上拉下去,真是个女王八蛋!

    要说陈静多稀罕这个工作吧,挣的这点钱还不够她买一套高档化妆品呢,她来上班单纯就是玩票的性质,可她就是霸道的觉着即使是玩票,别的玩命付出的人也得自动给她让道。

    幸好安然不知道他这种想法,不然当场就能掐起来。安然平生最恨的就是这种不把别人的努力当回事的人,怎么合着别人玩命就得给你玩票的让路?你是小公举么?

    就是她闺女,真·大女主·玛丽苏·本苏·小野也不敢有这种想法好吗?

    不过,安然也没多余的精力把时间花在这种小事上,她现在一方面要担心宋致远,一方面还得操心闺女的补习,不知道李华教得怎么样,小丫头最近也跟她一样,有点心不在焉。

    经过这么多次,安然相信小野的“预知”能力,总觉着如果她都觉得不安,那宋致远可能就是真的有危险。

    虽然表面上看现在一点办法也没有,但她还是得再去求一求高美兰,看她能不能跟更高层的人打听一下,按照出门前的计划,明天就是他们回来的日子了。

    ***

    对于她的一个星期内的再一次拜访,高美兰有点意外,为了说动她,安然甚至请了胡文静做说客。

    “婶子对不住,我知道这种事本来不该麻烦您,但我们身边也没有可以相求的人,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按理他们明天就该回来了,您能不能让上头跟那边带队或者负责的人说一声,明天多注意一下安全,或者提前,或者推后,改个日子动脚也行,算我求求您了。”

    以前演戏的时候,安然的眼泪怎么也下不来,可这一次,明明在心内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可眼泪还是不争气。

    她重生回来,女儿有了,丈夫她也不想失去。虽然宋致远有无数坏毛病,总是把她气得肝疼,可这是她的丈夫,是把小猫猫当作心尖子宠的父亲啊!

    胡文静也跟着说:“妈你就帮帮小安吧,这么多年了她就没求过您啥事。”

    高美兰神色松动,这真的是一个很有分寸感的年轻人,哪怕是半年待业在家,她也没来求过自己。何况还是宋致远,那个自己非常欣赏的年轻人,还是小野那丫头的爸爸,要真出点啥事,小丫头得哭成啥样哟?

    “好,我尽量试一试,但不一定能直接联系到他们带队的人。”毕竟,她的级别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联系上的,更何况还是这种保密工作,行差踏错还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安然知道她的难处,她愿意答应去尝试就是一种安慰了,“谢谢您婶子。”这么大的恩情,以后不知道怎么报答。

    安然稍微放了一点点心,晚上回家也没心思做饭,派仨孩子随便上食堂打几个菜回来,就着馒头对付一顿。

    第二天一大早,安然分不清是自己心理作用还是怎么着,心一直怦怦乱跳,张卫东来报到,她也只是简单的说了几句就让他把自己办公室的文件归档整理一下。他单独有间办公室,就在对面,基本是她在自己这边喊一声,他那边就能听见。

    当然,安然今天也没空喊他过来教自己学习专业知识,坐到上午十点,她终究是又耐不住性子,厚着脸皮给高美兰办公室去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每响一声,她的心就提高一寸,一直提了五寸,那边才被人接起,是高美兰的声音!

    “婶子怎么样?那边联系上没?”

    高美兰沉着冷静的声音有种安慰人心的力量:“已经联系上了,你放心吧,他们会有安排,具体什么安排暂时不能告诉咱们。”

    安然“呼”一声,感觉一口很大的气体从肺里被压出去。“这就好,这就好。”

    这一天,是她人生中第二漫长的一天,其漫长程度跟去年小野参加竞赛时候一模一样,中午已经说好让孩子们吃食堂了,所以安然也没回家,只在食堂随便打了一份米饭,配上一个番茄炒鸡蛋和一个土豆丝,吃得味同嚼蜡。

    “小安咋没回家?”孔南风和秦京河端着饭缸过来,跟她坐一起。

    安然笑笑,随便扯个理由,说孩子学校有事,她一个人懒得做饭。

    “对了小安,你爱人呢?”

    “去京市开会了,大概也就这几天回来吧。”

    秦京河和孔南风现在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两人打了四个菜,孔南风的是两个荤菜,秦京河则是两个素,就这么你吃吃我的,我尝尝你的,相当于花两个菜的钱吃到了四个菜……这,有点像小学生啊。

    安然记得小野说过,以前她跟枣儿去食堂吃饭就是这样的。

    孔南风倒是很坦然,秦京河有点不自在,干脆只吃自己饭缸里的,孔南风就直接动手夹给他,他更不好意思了。

    安然心说:这秦京河可真是个老好人扶弟魔啊,明明拿着高出平均水平很多的工资,也不爱买穿的用的,怎么就把自己日子过成这样呢?要是她,她肯定是得先在省城给买个房子,把家安下来,至于家里的兄弟姐妹,老娘心情好给你几个子儿,心情不好一分也别想。

    上辈子听他说过,秦家人对他也不是很好的样子,父母从小就挺不待见他的,要不是自己努力,差点就没书念了,后来能当大学老师,能出书拿到诺贝利文学奖,凭的完全是自己。

    既如此,那就按最低生活标准,每个老人该给多少给多少,干嘛还跟她他们啰嗦?

    真是想不通啊,安然上辈子没想通,这次也一样,甚至因为现在只是好朋友好同事的关系,很多事他都不会说。

    她决定,等最近事情忙完,得跟孔南风说一下,他们男人之间有些话更好说,得让他劝劝秦京河,不能被家庭拖累了一辈子。

    “安厂长你在这儿呢,罗书记让您去接电话。”办公室一个小姑娘急慌慌跑来找到她。

    安然心头一突,站起身来,“有说是哪儿来的电话吗?”

    “省里的,我也不知道具体哪儿。”

    莫非是高美兰有什么消息?安然就想走,只是还有点饭没吃完。

    “你赶紧去吧小安,饭缸我给你洗。”

    这种时候有个好朋友的好处就彰显出来了,她拔腿就往书记办公室跑。

    罗书记正在桌子后坐着,“赶紧的,高省长说找你有急事,刚才打你办公室的电话没人接,她才打来这边的。”

    安然拿起话筒,“婶子,是我,小安。”

    罗书记眉毛一抖,“婶子”?她们是亲戚?而且还叫小安,这么亲切。可快三年了,没听见她说过跟省里有什么关系啊,他心头忽然有种很不妙的感觉,莫非安然压根不像平时表现得那样毫无靠山?

    高美兰一直等在电话旁,此时声音也有点颤抖,“小安你先把电话挂掉,回你办公室,把门关上,我给你拨过去。”

    “这就说完了?出什么事了吗?”罗书记关心地问,安然哪还有心思敷衍他,高美兰那样的人都如临大敌,肯定是出了大事!

    ***

    “小安我要告诉你一个消息,根据国际消息显示,今早十点半有一架从那个国家起飞的预计飞往咱们京市的飞机,消失了。”

    “啪”一声,安然的话筒掉在桌子上,她赶紧捡起来,紧紧地凑到耳朵旁,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居然说不出话。“婶,婶子,你说啥?啥飞机?”

    “一架预计飞往咱们京市的飞机,飞机上载着六名乘客,四名机组人员,正常离开那个国家,雷达信号从他们飞行轨道上消失后,再也没有在邻国领空出现。”她还想解释,安然却明白了,一般国际飞行惯例上,都有一些“三不管”的真空地带,就是一个国家与另一个国家连接的领空上,因为两个国家都没有这片区域的飞行权利,飞机的雷达信号会暂时消失,但等进入另一个国家领空后又会复现。

    没有再出现,消失了是什么意思?

    那么大一架飞机,又不是一缕青烟说消失就能消失!

    “婶子,那架飞机是坠毁了还是迷失航道?会不会飞错了路线?还能联系上吗?”

    高美兰的声音很沉痛,“目前还在搜寻中,但……根据飞机燃油量计算,应该飞不了几个小时,顶多到下午六点,还找不到的话……”也会燃油耗尽坠毁。

    安然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忽然生出一种绝境下的侥幸:“我不信,那肯定不是他们的飞机,肯定不是。”

    高美兰叹口气,苍老的眼里滚出热泪,什么也没说,不忍心戳破她的侥幸。刚才接到电话的时候她也不信,但给她消息的人很可靠,目前只是几个上层知道这件事,那架飞机就是这次出国谈判团的飞机,而上面载有的人员数量和机组人员数量也跟宋致远他们一模一样。

    这些都可以说是巧合,可那个国家航站楼登记口资料显示,团队是登机了的。

    所有巧合凑在一起,虽然还没有找到直接证据证明“消失”的就是他们,可……找不到,已经是目前最好的消息了。

    安然挂掉电话,整个人都是木的,总觉着这个电话像是自己的一场梦,怎么走之前还好端端说要回来给闺女过生日的人,会消失呢?那么大一架飞机,不可能消失。

    她给自己打气,下午上班以后秦京河把她饭缸子送回来,“没事吧小安?”

    “没事,我身体有点不舒服,下午工业厅的会你替我去,成不?”

    秦京河连忙说:“行,你好好休息,我会好好做笔记的,到时候你看我笔记就行,去不去不影响。”

    安然谢谢他,他出门还贴心地帮她把办公室门关上。

    这一整个下午,安然浑浑噩噩,又给高美兰去了两个电话,但是秘书接的,说她临时被通知,上京市开会去了。安然忽然心里又有了希望,是不是因为找到了呢?事实就像她猜的那样,其实只是暂时的偏离航道,信号又出现了?

    她像祥林嫂一样,告诉自己一定是这样,必须是这样,整个人像打了鸡血一样,迅速地收拾好东西下班,到家还饶有兴致地和面发面,顺便去自由市场买了几斤猪板油回来熬油渣,宋致远最爱吃油渣馅儿的大包子了,她要让他到家就能吃上。

    说来,这几年忙工作,她已经挺长时间没给他们做过油渣大包子了,无论过了多少年,这都是这个小家里最受欢迎的食物。走之前半个月他还说想吃来着,但那段时间她忙产研结合的事,没时间熬油渣,还把他骂了一顿,说他啥也不干就知道支使她,让他有本事自己做去。

    他当时还委屈巴巴的,但啥也没敢说。

    那种委屈,就像去年在京市,她一直不愿意照婚纱照时一样,男人的自尊让他说不出什么委屈,可整个人就是恹恹的,有点像小孩子,就因为父母没给买个玩具,他就闷闷不乐了一路。

    宋致远这个人吧,可能是小时候没得到过什么爱,所以对爱也没什么期待,对失望似乎有点习以为常的免疫,过了也就过了,不会祥林嫂一样念叨。所以安然也就心安理得的,觉着他接受了,不用再管了。

    她一直觉着,男人嘛,就要有个男人的样子,整天唧唧歪歪干啥呢?所以,她就心安理得的不用考虑他的心情。

    这种心安理得包括但不仅限于俩人吵架时,她会翻旧账,会把他两辈子的事翻出来说,会把他以前第一次见小野时的冷酷无情翻来覆去的说,以及不会带孩子那几天,小野差点从床上摔下去,他把一半工资给了他老娘不管妻女死活……这些事其实已经过去了,而且他也在努力改进了,可安然就是忍不住。

    现在想来,她真是令人讨厌啊。

    宋致远这么多年一直不嫌弃她爱翻旧账这一点,其实也是在包容,也是爱她的表现了。不然换了哪个男人不会有意见呢?陈芝麻烂谷子,都过去多少年了,她一不爽就要翻出来,一不爽就要戳他脊梁骨。

    这个坏毛病安然一直都有,只是从来没有一段亲密关系能长久到跟宋致远的婚姻一样,所以还没有足够的时间让她自我反省。

    “妈今天吃啥?有油渣!”包文篮率先进家门,把书包一扔,就进厨房,先抓两块刚出锅的油渣扔嘴里,“烫死了烫死了……嗯嗯真香!”

    小野紧随其后,也跟着有样学样抓了两块,但她不敢吃这么烫的,有一次就是吃了一块烫得舌头尖上起了个泡,还是爸爸帮她用消毒针挑破的,那几天可难受死她了,嘴里一点味道也没有,想吃啥都不行。

    她忽然眼睛一亮,“妈,是我爸回来了吗?”这种“高端食材”一般只有她妈开心的时候才会做。

    安然心头一喜,忽然有种找到希望的感觉,“你快说说,你心里那种不好的预感还在吗?是不是消失了?”

    小野一愣,“好像是,我下午都没怎么想起了,我爸应该没事,老师说了这叫墨菲定律,越是给自己不好的暗示,不好的事情越容易发生。”

    安然心头一松,此刻的她比任何时候都更愿意迷信闺女的“超能力”,“好,闺女说得对,你爸肯定会平平安安回来的,一定会的!”

    小野虽然觉着妈妈的话怪怪的,但她现在时间超紧,在学英语之前必须先把当天的作业写完,也就不管了,埋头就是写。

    没一会儿,李华来了,他倒是很有耐心,今天小野的作业多,他一直等到她彻底写完,吃过晚饭才开始辅导,最后还顺延了一个小时才结束。因为时间太晚,安然是开车送他回学校的,以免路上不安全。

    这时候坏人比以前多多了,路灯也不亮,人家看着他骑个自行车,抢了自行车事小,别伤了他才要紧。小青年们不仅局限于偷盗,现在还发展到抢劫,社会治安肉眼可见的恶化,已经引起各级政府的高度重视。

    第一次严打,就要来了。

    这一夜,安然又再次失眠了,第二天想在家休息一天,可又怕她不在电话跟前会错过高美兰的消息,只能硬撑着到厂里。

    她这几天的反常,别说罗书记,就连陈静也察觉了,“安厂长最近心情不好?这几天都没休息好吧,眼袋那么大。”

    孔南风怕小安心情不好的时候跟她起冲突吃亏,忙打趣道:“哎呀陈主任你们女同志真是,一天就关注别人有没有眼袋吗,要说眼袋谁没有,是吧老杨?”

    杨靖嘿嘿傻乐,他最近心情不错,因为工作越来越顺手了。

    “厂长,您电话。”张秘书,也就是张卫东轻声说。

    安然火速回办公室接起来,他把门一关,就站在门口,门神似的守着,陈静想借机凑近一步?想都别想,这小伙子实在是太可恶了!跟保镖似的,随时随地只要安然的门一关,他就自动上岗。

    而且他很圆滑,不像杨靖和秦京河,会被她打趣得面红耳赤,张卫东像个久经世事的老家伙,无论她说啥软话,或者用权势相压,他都能给她弹回来,像一个富有弹性的皮球,不会有猛烈的撞击,不会让人受伤,但……反正就是很让陈静不爽。

    电话里,高美兰告诉安然,国际上派出好几个搜救队伍已经展开搜救,消失空域下方正好是海洋,一块陆地也没有,这种难度不是一般大。

    “小安,你做好最坏的打算,安顿好孩子,如果一个月后还是搜寻不到,上头就要派代表找你们谈话了。”通知不幸的消息。

    安然心头的弦忽然就“嘣”一声断了。

    ***

    东风纺织厂的同事发现,小安厂长已经好几天没来上班了,书记说是请了事假,大家四下里都会打听到底是什么事,能让工作狂厂长请假这么多天。

    陈静也去找罗书记打听,但这一次罗书记一个字也没透露,一方面是他也只是听说只言片语,好像是她爱人乘坐的飞机出事了,但具体是哪里的飞机,在哪里出事他还不清楚。按理来说,这么大的事新闻应该报道的,但他们出去做的事是机密,一经报道就解释不清楚,会招来越来越多的质疑,干脆就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吞。

    而安然在干嘛呢?

    晚上尽量能睡多久睡多久,睡不着就靠着看会儿书,白天送孩子上学,晚上陪小野补课。她和小野都不信宋致远遇难的事,只要一天不找到飞机残骸和遗体,她们就一天不接受,甚至连高美兰的话也不信了。

    这个信心是小野给安然的,因为那天晚上安然忍痛把消息告诉她的时候,小姑娘一脸正经地说:“不可能,我爸没出事,他好好的,一定会平安回来。”

    她要是再说,小姑娘就会很着急地说:“妈你信我,我觉着我爸没事。”

    本来还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包文篮和李忘忧,忽然就收住哭声,有点疑惑地看着她,“你咋知道?”

    小野拍了拍自己胸脯,“感觉。”

    “那姐姐你帮我感觉一下我妈,我妈也没事吧?”

    小野还真闭着眼睛“感觉”一会儿,“没事,你妈跟我爸会一道回来,还会给你带一堆巧克力。”

    李忘忧一愣,“姐姐你怎么知道我妈要给我带巧克力?她可是悄悄告诉我的,我连我爸都没说。”爸爸不让她吃巧克力,说蛀牙了。

    “感觉。”

    这两个字让安然发现,自己这几天的惶惶不安忽然就有种找到依靠的感觉,这家里平时看着是她在操持,可真正的主心骨居然是安文野?

    这种发现,让她既欣慰又失落,她在家里的地位不稳了。一个新生势力的崛起,必将意味着她的衰落。

    这么一打岔,她就觉着自己太杞人忧天,这么多发达国家都自告奋勇去“帮忙”,搜了半个月也没搜到,说不定那架飞机其实压根没坠海,只是换了条航线,飞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小岛上?相信以宋致远和李小艾的能耐,要脱困不难。

    这是目前最靠谱的一种猜测,她觉着应该没错。

    想着,安然擦干眼泪,就当给自己放个假,反正假也请了,干脆在家好好休息几天,调整下状态,以最佳风貌等他回来。

    而另一边,房平西在京市,其实也就是比安然晚两天知道消息,当天晚上就飞回书城了,进门红着眼问安然是真的吗。

    一瞬间仿佛老了几岁,明明走之前还是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人,回来就胡子拉碴,满眼血丝。

    “不是,只要我们相信他们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安然很笃定地说,因为这是女儿给的信心。

    房平西揉了揉眼睛,咬牙切齿地说:“好,我他妈就信你一次。”

    李忘忧其实也哭得挺惨,但看见爸爸至少找到了主心骨,又有小野这根小主心骨支撑着,也还好,除了嘴巴更祖安一点,似乎也没啥变化。

    休息了一个礼拜,调整好状态后,安然继续回归工作岗位。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虽然罗书记不愿吐露一个字,但陈静有老公啊,还有陈家在京市盘踞多年的人脉资源,她一打听还给打听出来了。而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安然的爱人就是出国谈判的专家组之一,心里真是恨得牙痒痒啊。

    幸好没成,幸好机毁人亡了,不然安然又要得意一段时间,尾巴都能让她翘上天,以后自己只会被她打压得死死的!

    所以,今天,她就带着表面沉痛,实则暗爽的心情说:“安厂长最近也是家里出事,情况特殊,大家多理解理解,等她把家里的丧事处理完,一定会回来好好上班的,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先找我,她不在我来给大家办。”

    “什么丧事?”有人小声问。

    “你们还不知道吗,那么大个活人居然就……唉,大家多体谅她一下,大家都不容易,以后她一个妇女同志拖儿带女,咱们一定要多给她点关怀。”陈静脸上露出深刻的同情和怜悯。

    说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那叫一个无微不至,真是让人感动啊……下一秒,她漂亮的脸颊上就挨了一个巴掌,清脆极了,响亮得让人还想再听一次。

    安然也不让大家伙失望,抡圆了胳膊,另一边脸颊上又是一耳光,“呸!嘴那么臭是刚尝过大粪车吗,你妈死了需要我家帮忙办丧事?”

    陈静现在听不得“粪车”这两个字,这真是她一辈子的耻辱和噩梦,可她现在不仅听见了,还被打了!

    安然甩甩手,用力太猛,胳膊有点酸,朝着大家伙冷声说:“我安然从来不支持暴力解决冲突,可是陈静实在欺人太甚,她诅咒我家死人,这种事我就问问你们,你们谁能忍?”

    大家伙摇头,其实并不知道宋致远的事,刚才陈静又说得云里雾里。

    “那就是,我遇到常人不能忍之事,已经忍了很长时间,陈静造谣我丈夫死亡,她是公安吗?还是大夫?这世界上只有医生和公安能宣告一个人的死亡,她就是造谣,造谣该不该打?”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说那个“该”字,就连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罗书记,也生气地瞪了陈静一眼,不去扶她,更不去给她要什么说法。

    要什么说法呢?这事顶破天是两个女同事口角纠纷上升到肢体冲突罢了,毕竟说这种话不是找打是啥?

    “罗叔叔,你看见了,我什么都没说也没做,安厂长上来就打人,这事你必须给我个说法。”这是又委屈又威胁的语气。

    不管罗书记吃不吃,反正安然是不吃这一套,十分冷静而清脆地说:“陈静,这是我对你最后一次警告,如果你再干颠倒黑白的事,我可以基本断定是你那老工作者的父母没教好你。既然如此,身为社会主义事业接班人的我,这里的所有无产阶级兄弟姐妹们,就有权维护他们的尊严,替他们教训你。”

    威胁谁还不会啊?安然转了转手腕。

    所以,刚才那俩大耳刮子其实是替父母教育她?

    陈静觉着脸更疼了,“你老公已经死了,你现在就是个寡妇,这是我造谣吗?全京市的人都知道你老公机毁人亡了你还搁这儿猪鼻子插大葱呢你?”

    安然觉着,手真痒,今儿不打烂她那张嘴,她就不姓安。

    正要出手,一直冷眼旁观的罗书记说话了:“谁说小安的爱人死了的?陈静你给我闭嘴。”

    “不是我说,京市我爸他们都这么说,十几只搜救队都没找到,尸骨无存。”

    “谁说我尸骨无存?”一把冷清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所有人回头,一瞬间都觉着是秦副厂长,可浑身气质又不太一样,没有秦副厂长那么温文尔雅,平易近人。

    第109章 三更合一

    不熟悉的人, 会以为这就是秦副厂长,可安然却一眼看出来,不是。

    她张了张嘴, 嗓子眼被一口酸涩堵得啥也说不出来, 眼睛鼻子也有点不争气的酸涩。

    宋致远走过去, 一把搂她肩膀上,安抚地拍了拍, “先回家吧。”

    走了两步,他又回头,看着一脸懵逼的陈静:“对于你造谣我死亡的事,我会诉诸法律, 追究到底。”

    说着, 夫妻俩头也不回的走了。

    罗书记看着他们背影, 唉声叹气,陈静这回啊, 是捅大篓子咯。看来他这两天得请个病假回老家躲躲, 不能待在有电话机的地方, 不然老领导还跟以前一样发号施令,指挥着他为陈家这个老疙瘩忙这忙那。

    仿佛, 他就是陈家圈养的一条狗。

    一直到上了车子,安然才回过神来,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是鲜活的, 柔软的,还有点硌手的胡茬,要是小野她会一面用脸去磨蹭,一面嫌弃这个臭爸爸。

    “宋致远?”

    宋致远侧首, “嗯,我回来了。”

    安然觉着这又像一场梦,要么就是她这么长时间的担惊受怕是梦一场,要么就这个人是假的。她在他腰上掐了一把,掐得他直龇牙,这才松手,“对不起啊宋致远,我……”

    “不疼。”他轻松地笑了笑。

    “不是,我是说为以前翻旧账的事道个歉,不然我良心不安,从今天开始我不翻你以前的事了,咱们翻篇了,成不?”

    宋致远心头一喜,还有这等好事?他曾经听姚刚和房平西石万磊抱怨过,女人就爱翻旧账,但凡她们不开心,几年前哪怕几十年前的事都能让她们翻出来,明明是无心犯的一次错,能让她们戳脊梁骨一辈子……以致于他一直以为全天底下的女人都这样。

    直到他知道她是活了两辈子的人,知道因为自己的缺席她们母女吃尽苦楚,他反倒一点也不反感她翻旧账,她翻着骂着他心里还有一种赎罪的感觉。

    现在不翻了,他是既高兴又有点遗憾。小安同志似乎是变了,可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

    “成不?”

    “成。”

    于是,安然这就舒服了,心里的愧疚就此打住,从此以后她要少发火,少骂他,要真有看不惯的就当自己是个死人,不看不听,有益身心健康。

    而宋致远呢,他现在只想立马回家去好好的洗个澡睡一觉,他书城下飞机第一件事就是来找妻子,估摸着这段时间担惊受怕委屈她了,说不定都要以泪洗面了。

    谁知安然同志比他想象中坚强,不仅坚强还特别泼辣,对陈静说打就打,一点也不留情。说实在,看着她脸上那俩巴掌印,他都觉着下手有点狠了。

    “手疼吗?”他抓住她的手,轻轻地捏了捏。

    安然这才想起还有个更重要的事,也来不及问飞机的事儿,她好奇是好奇,但她必须趁此机会把陈静摁死才行,省得她一天天不干人事儿就会给她添堵。“走,咱们上明朝家去。”

    不过,在走之前她又返回办公室一趟,大家看见这个打了陈主任的女魔头又回来了,一个个吓得鹌鹑似的,缩着脖子,哪敢说话哟。

    要知道,平时他们都是在陈静手底下工作,或多或少听过些厂长的风言风语,虽然心里不赞成,但他们也只是普通的需要养家糊口的基层员工,不敢反驳陈静,也不敢找正主通风报信。

    只有张卫东上前关心:“厂长您要找啥?”

    安然本来是气昏头,又被宋致远忽然安然无恙回来的意外惊喜给砸晕了,感觉双脚像踩在云朵上一样,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张卫东有点疑惑,但还是给她拿来了。

    ***

    “去干什么?”宋致远在车上等着,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有下没下的敲着,像是在演奏一首欢快的乐曲。

    “我知道你挺累的,急需回家休整,但有些事咱们不能就这么轻飘飘放过去,有些人你不狠狠敲打她一顿她不会长记性。”

    安然踮起脚尖,帮他抚抚衣服领子,领子都黄了,这有洁癖的家伙是怎么受得了的?在外面一定吃了不少苦,安然不敢想,也不忍心想。

    “听我的,别废话,你就专心看戏就行。”

    宋致远似懂非懂,但实在是太累了,也懒得用心。安然换他去后排,自己开车,没开几步,他居然就打起了清浅的呼噜。在外头这两个月,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可现实就是这样,她的丈夫为了国家差点付出生命的代价,可陈静这种二代却站在父母辈的肩膀上吃香喝辣使绊子,安然真是烦透了这个女人。

    有那么好的出身,那么高的起点,你做啥不好呢?哪怕不想奋斗出个人样,那岁月静好享受人生不舒服吗?偏要弄这些幺蛾子。

    这就是世界的参差吧,有的人为了多挣两块钱工资不断加班扫厕所扫大街,脏活累活抢着干,譬如杨靖的爱人,安然听着都心疼,偏偏杨靖是一根筋,说别人都是通过考试进来的,如果他通过自己的关系把考试没通过的妻子弄进来工作就是走后门,违背工作纪律……而同样是女人,陈静却拿着这么点“看不上眼”的工资作妖,安然真是越想越气。

    气得车门都是靠摔的。

    她砰砰砰砸响了房家的门,房平东正好在客厅沙发上看报纸,皱着眉头把门打开,“小安?”

    安然高声道:“房平东,别小安不小安的,我可高攀不起,我今儿就是来问问,你跟我丈夫是啥关系。”狗屁房政委,直接直呼其名。

    房平东一头雾水,这算什么问题,“当然是至交好友。”

    “是吗?那你的妻子诅咒你的至交好友尸骨无存,一口咬定我要当寡妇,我孩子要披麻戴孝,你管不管?”

    房平东一愣,继而生气,“陈静这么说你?”

    房平东平时虽然不管事,也不愿花心思在家庭上,但好友是好友,好友出事他也知道了,正准备哪天去看看安然和孩子,尽点心意呢,怎么陈静就说人是寡妇了?还“尸骨无存”,这种话压根不是口无遮拦,而是赤裸裸的不尊重人,哪怕是一个素不相识的普通人也不该这么说,更何况是自己的好友。

    他自认为自己跟宋致远的关系是很不错的。

    其实,自从上次小安提醒他让他自己调查一下悠悠为啥不骂别人只骂陈静,他当时就上心了,回来找京市的老熟人问了下,谁知那老熟人一听说是查陈静,当时脸色就有点微妙,欲言又止。

    在他追问下,才知道原来自己现在的二婚小娇妻其实以前跟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有过一段,难怪自结婚后陈静一直吹枕头发说平西的话,说他名声对自己晋升不利,应该远离他什么的。但他们兄弟俩的关系确实还不错,这么多年不说如同同胞手足一样,可至少也是能说几句知心话的,他当时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怎么,追弟弟追不上,就将就着嫁给哥哥吗?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哪个男人心里会没疙瘩?

    不仅对陈静有意见,就是对平西,他也有点看法,他明明知道自己哥哥娶的妻子是什么人,却一直不愿提点他两句,要不是安然这个彻头彻尾的外人“提点”,他至今还蒙在鼓里。

    一看见平西,他就会想到自己的妻子曾经那么热烈的追求过他,那一定是真的很喜欢吧?不然她怎么会抛下女同志的自尊心呢?这种失落,顿时消弭了婚姻的幸福感。

    从回到房家的那一刻开始,房平东就知道自己无论是样貌智力还是为人处世都不是平西的对手,任何好东西好机会老爷子都是优先考虑他,只有当平西不要的时候才能轮到平东……就连自己当作仙女一样的妻子居然也是他看不上的。

    心情挺微妙的,可他无处诉说。

    这几天心情实在是苦闷,再加上好友老宋又出事,他心里愈发觉着亏欠好友的妻女,“好,我一定会好好说她,小安你别生气,回去好好养好身体,照顾好孩子,老宋他……”

    话未说完,忽然就张口结舌,“老宋?”

    从车上下来的男人不是宋致远是谁?

    “你怎么……你不是……”

    安然冷笑一声,看吧,除了她和闺女还笃信他活着,其他人那是早把他当死人了。“怎么,宋致远活着,你跟陈静一样失望?”

    “不是,你误会了。”房平东走下台阶,一把拍老友肩上,“没事就好,我还以为……”

    宋致远显然也是生气他不约束妻子的行为,冷声道:“你的妻子诅咒我妻子守寡这事,你需要让她道歉。”

    房平东拍着胸脯保证:“好,这是必须的,不仅道歉还要负荆请罪,你们进来坐着,稍等一会儿。”陈静被安然那大耳瓜子扇得面子里子都没了,早早地跑回家来装死,她原本还想找房平东告一状,待会儿上宋家给她讨说法呢,没想到安然那女魔头一口气杀到家里来,比她还快。

    说着他就脸色难看地上楼去了,一会儿,楼上传来摔东西的声音和陈静歇斯底里的吼叫,偶尔夹杂着房平东压抑的无奈,看样子他在好好讲道理,可陈静却听不进去,只一个劲的又摔又砸,骂的话也挺难听,要不知道的话还以为这是哪个村的泼妇呢,别说涵养,简直就是不堪入耳。

    安然自认是泼妇,也骂不出那种话。

    宋致远神色尴尬,男人嘛,终究还是要给朋友留点最后的体面,“我们回去吧。”

    安然其实也不是真想要什么说法,撺掇着房平东打陈静或者骂陈静一顿?房平东就不是那种人,她也不稀罕。

    她来这一趟,就是想看看他的态度,如果他还是一个劲包庇陈静的话,她以后就得让宋致远远离他了。

    一个是非不分,甚至是见色忘友,帮亲不帮理的男人,鬼知道以后会搞出什么幺蛾子来,宋致远别坑他手里。

    但如果他还能明辨是非的话,安然也不会过多干涉两个男人的交往,毕竟谁都有交友的权利,她相信宋致远知道怎么保持原则和底线。

    她能做的,就是让陈静付出点代价。

    这不,上车开了一段,宋致远才反应过来路线不对,不是回家,“你还要去哪儿?”

    “自然是去能给咱们做主的地方咯。”

    “哪里?”

    宋致远有点搞不清楚,但他知道妻子跟那个叫陈静的不对付,那可是在京市都有名的大小姐,陈家在京市盘根错节,联姻的几大家族都是京市有头有脸的人物,说得悲观一点,这世上还有什么地方什么人能给他们做主呢?

    是啊,安然之所以避其锋芒这么久,不就是忌惮陈家的背景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前面十年动乱都毫发无伤的大家族,自己一个小小的国营厂厂长还真拿他们没办法。

    但俗话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俗话还说县官不如现管呢,她现在就准备在陈家反应过来之前打个时间差,让“现管”好好的管管陈静。

    宋致远看着她从容淡定地走进书城市公安局的大门,有点糊涂:陈静只是造谣他几句,又没犯法,找公安也没用啊……莫非,是想找严厉安?可他不是在省厅吗?

    带着一肚子疑问,他历来知道小安同志是个有主见的女同志,没让他干啥他就乖乖跟着就是,多嘴她会不高兴的。

    安然进门,直接找到一个负责接待的警员问:“同志你好,如果我要举报通敌叛国的间谍,该找哪个部门?”

    警员一愣,看她穿着体面,说话逻辑也清楚,不像是开玩笑的,这时候对间谍的警惕那是相当高的,“你要举报吗?跟我来吧。”

    说着,就带他们到二楼的一间办公室,安然抬头看了一下门牌是公安局政治保卫处,这时候还没成立国安局,间谍这么大的事儿公安局里随便找个工作人员报警也能管,但安然不,她就是要找政治处。

    以陈静家的人脉,这事很有可能会悄无声息被压下去,顶多就是大家长嗔怪这个小公举几句就完事了,可安然找的是政治处。

    此时的政保处处长,是一个小个子的中年男人,看着十分精干,眉宇之间还有点若有似无的熟悉感。

    安然要进门,宋致远把她拽到自己身后。

    安然暗笑,傻子,这人我还真不怕,不用你那单薄的身体来保护,你管好你自个儿别给我拖后腿就行了。

    “罗处长,您看这个女同志说要举报间谍不知道找哪个部门,我就把他们带上来了……”

    中年人脸色没动,“请坐,小王你找两个人过来记录一下。”

    他先打量宋致远两口子,很明显这俩人也是干部,其实这时候举报间谍的也不少,但大都在基层老百姓中间,像这么高级别的人亲自下场,还真是少见。

    安然也不说话,一直等到负责记录的人来到,摊开纸笔看着她,她才淡定地,口齿清晰地说:“我叫安然,时任书城市东风纺织厂厂长一职。今天,我向组织上实名举报书城市东风纺织厂办公室主任陈静涉嫌通敌叛国,希望组织上能彻查一下,还咱们老百姓国泰民安。”

    这条理之清楚,一来就自报家门,都不用讯问。

    安然顿了顿,等他们记录的速度跟上,才继续说:“陈静通过至少三次的书信往来,至少两次的电话沟通,故意将国家机密泄露给M国佛罗里达州一白人男子,该男子名叫迈克尔约翰逊,年纪大约三十五六岁,棕色卷发,蓝色眼睛,身高一米九二……”

    “等等,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安然回答:“不仅我清楚,我们办公室所有人都清楚,因为陈静曾当众人面吹嘘过她和这位国际友人的深厚情谊。”当谁都稀罕交外国朋友呢,陈静可没少炫耀过这位朋友的外貌体征,说这样的外形完胜国男,简直是万里挑一。

    对,美的东西大家都爱,安然也不例外,可安然觉着,已婚男女应该保持基本的对伴侣的尊重,心内正常欣赏是一回事,总拿出来跟自己伴侣对比,再来个踩一捧一……就是有毛病。

    这事随便找个办公室的人来问问,十有八九能说得有鼻子有眼。

    “这位女同志,你知道举报间谍罪意味着什么吗?对于恶意举报、诬告、徇私报复的行为,我们会追究法律责任。”

    安然说:“谢谢同志你的提醒,我知道后果,我有证据。”

    对面四人全都瞪大了眼,业绩来得这么轻松的吗?这两年老百姓都忙着搞经济去了,他们业绩确实大不如前。有时候为了一条线索蹲守几个月也不一定能抓个现行,这不来则已,一来就条理清楚地把谁谁谁干了啥啥啥,接头人是谁谁谁撂得一清二楚,还把证据也带来了?

    宋致远本来因为长时间熬夜导致的头昏脑涨忽然就清醒过来,几双眼睛齐刷刷看着这个淡定自若的女同志。

    只见安然从随身提着的小包里掏出几张信签纸来,“这是他们的通信。”

    其实这并不是原件,原件属于陈静的私人物件,安然肯定不会去翻她抽屉,她虽然记仇,但基本的底线还是有的。

    “这是她向我们炫耀自己和迈克尔约翰逊通信的信件手抄本,她亲手誊抄的。”还不是为了炫耀她懂外语,美其名曰抄下来方便大家学习英语,要是以前的安然可能没兴致多看一眼,但最近她陪着小野学英语,对凡是字母的东西都比较感兴趣。

    对这些放在报刊架上最显眼位置的手抄信真是不看不行,这一看,哎哟,了不得。

    陈静的回信不知道咋回的,可迈克尔约翰逊的来信里,虽然谈论哲学历史的占大头,但总是能见缝插针的会有几个貌似不起眼的小问题,譬如问她父亲和三个哥哥的工作,希望她有机会能引荐一下。聊地理人文的时候顺带询问石兰省前几年是不是发现一个铀矿坑,现在开采出来没,产量如何,能不能供上国内的研究使用……问题很小,尤其是夹在一封长长的谈论哲学和诗歌的英文信里,就像偶然心血来潮的拉家常。

    还真是,很不起眼。

    陈静一直以为厂里没几个能看懂英文信件的,可安然和孔南风杨靖以及钱文韬都懂,只是不显山不露水而已。

    这一嘚瑟,不就忘形了吗?

    当然,安然要不是最近英语水平进步很大的话,是一定会错漏掉这几个问题的。

    这位罗处长其实也不懂英文,但看安然逐字逐句解释,越听眉头就皱得越紧,当然他也不可能偏听偏信,还找来一个英语很好的同事一起看,看着看着眼睛一亮。

    咂吧咂吧嘴,把两只手的手指关节捏得卡擦响:“安同志,这些来信的原件你有吗?”

    安然摇头:“那是他人私人物品,我没有,但我没猜错的话,她还保留着吧。”

    罗处长精干的眼睛转了转,叫来两个人,附耳说了几句就去了。

    对着安然,眼神颇为耐人寻味:“你,为什么要举报她?”

    他粗糙的手指在“陈静”名字上轻轻地敲着,眼里闪过狠劲,但只是一闪而过。

    安然只当没看见,面不改色地说:“维护国家安全,人人有责,我们家历来有抓间谍的传统。”

    说实在的,虽然抓过不少间谍了,但主动举报这还是第一次,以前都是直接逮到让公安来拿人,惊险刺激的事都她和孩子干了。

    这一次,她就坐享看戏,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

    想着,安然接过公安递过来的笔录,仔细的核对了两遍,这才签字表示记录属实,然后拿上小包,昂首阔步走出公安局,那叫一个神清气爽。

    宋致远这一路上又累又困,小跟班似的跟了一路,觑着她的脸色,犹豫不决。

    安然老神在在,“怎么,有话就说。”看把你憋的。

    宋致远不忍心打击她的美丽心情,但也不想让她白高兴一场,斟酌道:“小安同志,我觉得你不用抱太大希望,这事可能……”会被压下去。

    安然能想不到吗?就是因为想到了,她才挑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来的。“你知道政保处处长是谁吗?”

    宋致远耸耸肩,他不关心这些。

    “姓罗,是咱们厂里罗书记的儿子,亲的。”安然露出神秘的笑容,“你就等着吧,狗咬狗的戏码马上就要来了。”

    为啥呢?原来这罗书记跟儿子也是有仇的,基本不来往,所以厂里基本没人知道他的儿子在公安局上班。安然也是一次偶然的机会,来开会的时候看见罗处长名字,再想起以前帮罗书记跑工龄认定的时候见过他档案里“儿子”一栏写的名字。

    两相一对上,当时就举着奇怪,这父子俩见面居然从不打招呼,谁也不鸟谁。

    后来,安然因为要防着罗书记再把自己的功劳“让”给陈静,想给自己多准备几个筹码,就特意了解了一点他的事情。

    事情是这样的,当年罗书记跟着陈父出生入死的时候,他自己老婆带着儿子一直在乡下等着他凯旋归来,可惜就跟很多打了胜战就换老婆的人一样,在掌声和胜利中迷失了自己,受不住陈父游说。

    他说咱们浴血奋战过来的,以后太平日子想要再立新功是不可能了,想往上走只能找一门助力(靠山)。所以,在陈父介绍远房侄女给他的时候接受了,不仅接受了,还火速回老家跟原配离婚,理由是夫妻文化认知不同,性格不合,没有共同语言。

    虽然,后来陈父的远房侄女压根看不上这个土里土气核桃皮一样的警卫员,谈了半个月就崩了,他自己也幡然醒悟,回头找原配认错并复婚了,可儿子小罗却恨上这个陈世美父亲了。

    往后的几十年,哪怕他再怎么诚心认错,任劳任怨地对待原配,在小罗心里这就不是个东西。直到前几年老罗原配因为积劳成疾早早去世,儿子对他的怨恨达到了巅峰,父子俩彻底不说话了。

    因为婚姻家庭不幸,罗书记总是板着张脸,说话也随时别人欠他几百万似的,难怪安然一开始还把他误认为是跟独臂书记一样的人,其实他是走过错路的,跟独臂书记没法比。

    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可安然觉着有些错就是改了也没用,对于小罗来说,母亲的早逝一方面是父亲的嫌弃和抛弃,另一方面则是陈家害的,如果陈父不出那样的馊主意,不介绍远房侄女,母亲就不会终日郁郁寡欢。

    所以,要是有现成的陈家的把柄送上门,你说他是抓住呢还是抓住呢?

    不咬下一块肉来,那都不是罗书记的儿子。

    而陈家一旦对小罗展开打击报复,罗书记能袖手旁观吗?那可是他的独子,他本就愧对原配,现在要是保不住儿子,他做鬼也没办法跟原配交代,你说到时候他是倒向陈家呢?还是自己的儿子?

    果然,安然才刚到半路,就看见张卫东等在那儿,兴高采烈地说:“公安来把陈静所有的私人物品抱走了。”

    自然少不了抽屉里的信件,她没权利查看,可公安有权啊。她不是没想过利用宋致远出国这事狠狠地收拾陈静,最好连陈家一起搞下来,可安然冷静下来明白:宋致远飞机失事是高美兰先带头打听的,真要追究泄密,高美兰第一个要担责,她在京市的关系也要担责。

    飞机失事在小圈子里已经不算秘密,只是没上报纸而已,要真追究泄密源头,不是那么简单的。

    就怕到时候大“骆驼”没打到,反倒把热心帮忙的人还连累了。

    回家一路上,宋致远神色恹恹,一点也没有刚见到妻子时的激动欣喜,他觉着自己真没用,原来她上班一点也不快乐,每天面对的糟心事是他想象不到的,可她每天带给他和孩子的是什么?

    是美味的饭菜。

    是絮絮叨叨的关怀。

    就像一只永远积极向上,冲劲十足的小公鸡。

    安然受不了他又开始演小电影,转而说起别的话题,“你给我好好说说,不是说你们的飞机出事了吗?”

    “我们没上那架飞机。”

    原来,当时本来他们已经在宾馆把行李打包好,第二天一早就要乘飞机回国的时候,领队忽然把他叫过去,问他认不认识一个叫高美兰的人,他说认识。对方才说高美兰转达他妻子的一句话,让他们改变回国时间,要么提前要么推后。

    领队是具有多年外事经验的老人了,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毕竟他这次带出来的都是国内目前为止最高成就的科学家,手里掌握着这个领域的最高水平,不能有一点闪失,当初来的时候悄无声息,回去也得悄无声息,可这么机密的事居然让地方上的人知道了,他心里第一反应是——是不是哪个环节走漏风声?

    而一旦走漏风声的话,敌人肯定会以为他们一定会改变计划,所以反倒是原定计划时间是最安全的,俗称灯下黑。

    他们这一次收获颇丰,谈这笔生意收获了两个意外之喜。

    一个,是他们原本准备的要价,出国门前定好的,是四百万华国币,可因为对方翻译的传达有误,让那边的人理解为四百万美金,而李小艾反应也够快,见明明翻译错误,可对方还是爽快答应了,瞬间就觉着不能让自己的国家吃亏,当机立断将货币也说成美金……

    于是,明明当时大家想的是,回去还得想办法把华国币换成美金,谁知道居然直接给的就是美金。

    美金啊,是现在国际通用货币,最保值的货币,外汇储备主要就储它。咱们国家刚开放没几年,最想干的是啥?就是跟外国人做生意,赚外国人的钱,买外国人的东西,丰富咱们老百姓自己的物质生活。

    而想跟外国做生意,就得有一定的信誉,外汇储备量就是这种信誉的背书,能提高对外的融资能力和抗风险能力,以前只能靠卖点土特产,几美分几美分的攒,现在忽然哗啦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为国家创外汇的目的就达到了!而且是超额超预期的完成!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宋致远还提出一条,他们不仅要美金,还要三年内的石油底价优惠,当然这是用华国技术团队永远终生维保服务来换的。一般来说,过了五年或者十年的期限,他们就不再提供维保服务,哪怕是加价的服务费用也不再提供,可咱们国家现在的快速发展最缺的是啥?不就是能源吗!

    虽然有大庆辽河克拉玛依,可自家的能省一点是一点,能用最低成本买到别家的,为啥要掏干自己呢?

    要是按妻子小安同志的设想,那最好是能换来当地油田和矿坑的共同开发权,但这一步步子太大了,他们这才是第一次出国做生意,不能迈太大。

    可饶是如此,领队一行也高兴坏了,跟京市那边通电话,领导人也直说三个“好”字!

    宋致远和李小艾这次是立奇功了!俩平时看着不吭不声的技术人员,居然临时应变能力这么强,想得这么深远!

    但这事要成,得等他们带着合同回到京市才算生效,所以第二天的安全回国才是最重要的临门一脚。而这次行动,国际上好几个国家看着呢。

    道理很简单,同一件比较稀缺的商品,几个厂家都能生产出来,其中不乏一直靠做这个生意起家的大厂,人家人脉广,资金雄厚,盟友遍天下,而你一个小小的初来乍到的小作坊,第一次做生意就想抢大厂的单子,你说人家能同意吗?

    这块蛋糕,大厂能吃,东方的小作坊就是不能吃。

    可眼见着他们不仅拿到了入场券,还拿到了蛋糕,就快要入口了,那几个大厂能不着急?生意弄不黄,那就把胆敢带头抢生意的人弄死,死了也就黄了,还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

    所以,领队的任务不仅是签订合同,还要把这几个行业翘楚平平安安带回家。他的新计划就是原计划不变,照常回去。

    可宋致远睡了一觉,觉着妻子既然提这个要求,又费力八斤的求上高美兰给他们联系上,要知道妻子可是从来不去求老太太的……这么一想,妻子肯定是知道什么,才会这么建议的。

    出于对妻子的信任,他和小艾一商量,又说服了另外的三名谈判组成员,找到领队,提出他们要推后时间回国,而且是分批次分时间段的回国,必须使用假名假护照……果然,当天他们使用真名真护照“上了”飞机,原定计划的飞机就失踪了,至今一直没找着。

    至于上头的机组人员和乘机人员全是假的,只有一名飞行员,是即将离开那个国家之前跳伞逃生了。

    “所以,这一次,咱们国家,没有损失一兵一卒?”

    “对。”宋致远也没想到,这次国家派给他们的居然是如此高精尖的人才,哪怕一名机组成员,也是国内最顶尖的专人人才,能执飞战机的!

    就这么,他们分了好几个批次,陆陆续续化名加乔装回国,而为了保护队友,宋致远和李小艾是留到最后一批,乔装成一对归国华侨来的。

    安然虽然没亲自经历过,但光听他讲,就觉着心惊肉跳,一把抱住他,“老宋你咋那么牛呢?”这种被几个大国无数特工围追堵截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冷静地分析消息真伪,还能果断力排众议做出决定,关键是还能想到那么多鬼点子……

    “你真是个小机灵鬼。”安然点了点他鼻子,像对小野那样。

    宋致远忽然就心头一热,“小野还好吧?没被吓到吧?”毕竟他没能按计划回来,国内小圈子内又是铺天盖地的坏消息,她才是十岁不到的孩子啊。

    安然“噗嗤”一声笑了,“你闺女可是咱们家的主心骨,你是没见过她有多镇定,就是她一直坚信你没事,我才也……”不然早以为你死了。

    宋致远也高兴,闺女牛,比自己牛还让他高兴,“走,咱们接她放学去。”

    这一天的安文野没想到,她在课间还刚被明朝哥哥安慰过,出门就看见爸爸来接她!!!

    第110章 三更合一

    “爸?爸爸?”

    高兴得她哇哇叫着飞奔过去, 跳起来一把扑爸爸身上,宋致远吓得手忙脚乱赶紧托住她,大姑娘了他已经好几年没这么抱过她了。“乖猫猫, 你这么多同学看着呢。”

    小野把头埋他胸口, “不要, 就不下去,你是我爸。”世界上最好的爸。

    宋致远那一颗心暖得都快变烤红薯了, 随着孩子长大,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这么亲密过了,以前动不动就挂他身上,说不失落是假的, 他也想闺女一直停留在三四岁的年纪, 而不是这么一天一个样的长大, 大到他都不能再随意亲亲抱抱举高高了。

    父女两个真是,腻歪死了。

    安然在旁边看得哭笑不得, “你同学们看着呢。”别说, 大多数都是羡慕, 因为他们都比猫猫大好几岁,这种快乐时光早几年前就一去不复返了。

    “明朝, 你怎么回家?”

    房明朝走过来,羞涩的笑笑,“我不回家阿姨, 中午在食堂吃。”

    安然一想也对, 陈静自从嫁过来后就把保姆辞退了,中午那顿要么下馆子,要么有朋友请,哪里有工夫管孩子?明朝下午放学回家还得先打扫卫生才能写作业呢, 吃的也是随便糊弄一下,但凡房平东回家来,都是下馆子。

    当然,如果非得拿放大镜挑个优点,那陈静唯一好的一点就是,她知道房平东没几个钱,下馆子几乎都是她掏钱,给家里和明朝置办个啥也是她花钱,这一点还真是得感谢陈家,小闺女老疙瘩就是这么惯的,只要别闯什么大祸,陈家的钱随便她花。

    “那走,上咱们家吃去,今儿别吃食堂了。”安然不由分说让他上车,虽然爹妈不靠谱,但孩子是个好孩子,不说现在对小野的照顾和帮助,就是以前在阳城,也是跟两个“蛋”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她历来奉行的是一码归一码,大人有矛盾那是大人的事儿,祸不及孩子,小辈该怎么玩还怎么玩,所以她从没在儿女面前说过工作上的烦心事,他们至今还以为妈妈上班就跟以前在阳二钢工会一样喝茶看报呢。

    宋致远的归来,让603的人们很开心,他们不知道他这段时间经历过怎样的生死考验,但他们知道这是从京市公干回来的宋所长,肯定又能给闺女带回好东西了。

    楼梯里遇见房平西,那叫一个春风得意啊,眼睛不红了,人也收拾得干干净净,抹点发油,那叫一个资本家打扮。

    李忘忧正抱着一堆巧克力站宋家门口,显然已经等候多时,见他们回来一股脑全塞安然怀里,“阿姨,送你的。”

    “送我干啥?”一看就又是海城她的外公外婆送的,贵着呢,友谊商店都不一定有卖。

    “谢谢你照顾我,接送我上下学,给我做饭吃……对了,你一定要狠狠收拾那娘希匹!”

    安然的笑,就僵在了嘴角,说好不是,说不好又对不住这双八岁小女孩期待的眼睛。

    安然决定,今天,就今天,必须找房平西好好聊聊悠悠的事儿。

    ***

    因为爸爸(姨父)回来,安然得做顿好吃的,油渣大包子加柠檬手撕鸡,直接是按盆算的,悠悠小石榴也闻着味儿来了,死也不肯回家吃她们妈妈做的,还嬉皮笑脸说要给安阿姨当闺女。

    安然可笑不出来,她历来吃饭比较快,前脚刚放下碗后脚就去敲小艾家门。

    开门的是头发蓬乱的小艾,大白天的身上还披着件房平西的大衣……原来,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啊。

    “小安等等,我们不急,有事你说。”小艾拢了拢头发,红着脸把她拉进客厅。

    于是,安然就把悠悠的事说了,当然,声音不小,主要就是说给隔着卧室门的房平西听的。孩子主要是他带,所以要说受影响,那绝对是受他影响。

    悠悠这孩子她喜欢,怼人是没错,但这已经不是怼人了,是骂人,这样毫无顾忌骂人,别人只会说教养有问题,说房平西李小艾没教好她……别人拿准了她的脾气,以后想要整她可就太简单了。

    趁现在才八岁,还能纠正过来,等到十几岁,自己都习惯那样说话的时候,就难了。

    房平西在卧室里听得哼起了小曲儿,“知道了知道了,我会好好教,安大教育家赶紧回去吧,别妨碍……”

    “嗯哼!”小艾重重地咳了一声,双颊绯红。

    安然也是成年人,回家发现孩子们吃饱喝足跑下楼了,今天开心,不想睡午觉那就不睡呗。宋致远早早的洗个澡,就在房间里躺着,一会儿叫一声“小安同志”,一会儿又叫一声。

    刚开始安然还答应他,以为是有啥事,结果他就跟复读机似的,安然都懒得搭理,被叫得烦了,就拿着个没洗干净的盘子出来,“老宋同志你要点脸行不?现在还大白天呢,一点半不到,几个孩子还要上学呢。”

    午觉是可以不睡,但学不能不上。

    宋致远躺床上,闻着熟悉的气味,整个人舒心得不得了,其实他也想过如果回不来的话会怎样。

    不会怎样,最好的结局就是一个干脆的死,他不会说任何秘密,不想遭严刑拷打,他就想求个死。当然,如果死后也能有小安同志的机缘,让他能重生一次,他一定早早的找到小安,娶了她,生下小野,从她怀孕开始就期待这个小生命的到来,让她娘俩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同志。

    所以,他其实不怕死,他只怕死后不能重生,也看不见他的妻女过成什么样,有没有被人欺负……思来想去,还是得留条命回来。

    终于熬到小安同志把孩子赶去上学,门一关,他立马跳出去反锁上,连拖带拽把小安弄床上去。

    “晚上吧,现在大白天的要不要脸。”

    “晚上得等到几点?”宋致远拧着眉头,等满大院的孩子看完电视剧从家里恋恋不舍的离开,他都憋出火星子了好吗?

    要说这两年,宋所长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买彩电。这简直是个害人精,每天只要电视一响,下头的孩子和妇女就拎着小马扎来了,不到看完屁股都不带挪一下的……他还不能摆脸色,不然要被人说宋所长这人不好相处。

    安然也想到这茬了,笑道:“我还没洗澡呢,你起开。”

    “不起,不用洗也香。”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他鼻子嘴巴就拱过去了。

    安然笑,嘿,这家伙出去一趟还会说点花言巧语了,虽然是最低级最直男那种,但有这个开端倒是不错,她也得去洗一下,夏天出汗本来就多。

    半小时后。

    今天的宋致远觉着自己在做梦,怎么就能那样呢?他一直以为以前的极致快乐十几式就已经是极限了,怎么还能两个对调?不费一兵一卒的就双方都快乐呢?这种事情是真实存在的吗?

    他不信,除非是再来一次。

    安然其实也是想的,毕竟挺长时间没这么畅快过了,老夫老妻真的需要增加点情调才行,“今儿先缓缓,过几天咱们回阳城过个周末吧,海子边看看?我听咱妈说海子边现在想搞个什么旅游区,盖了些房子……”

    宋致远眼睛一亮,这是要去鸳梦重温?那好啊!

    不过,“今天的是今天的,周末是周末的。”他喑哑着嗓子,又凑过来了,“还饿着呢……”

    于是,安然今天又得请个霸王假了,白日宣淫啊简直是!

    不过,高兴归高兴,累得气喘吁吁躺倒在床上,安然可不会忘记,“你们这次行动,查出来是哪个环节泄密了吗?”

    宋致远点点头,“我们飞机才刚落地,那边就有特工跟上来,甩了好几次才甩掉,中途我们住的宾馆周围也是……所以,我们怀疑是出发前就已经泄密了。”

    那意思就是有人已经提前知道他们要出国了,“你们内部自查过没?”

    “查过了,只有我跟你说过,其他人包括小艾在内,都没跟任何人提起过。”

    安然知道他不是怀疑她的意思,翻个身看着他的眼睛:“所以现在的结论是,只有可能是我这边泄密,对吗?”

    宋致远尽管不想承认,还是“嗯”一声。“会不会是陈静?”

    安然摇头,她隐约知道是谁了。她在单位很低调,有人问起宋致远怎么不在家,她都说是去京市开会,而他们系统内确实有那么一场会,宋致远还做样子做了个汇报,把戏做全套。

    但为了不冤枉任何一个好人,她继续问:“你确定小艾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出国的事儿,房平西也没有吗?”

    “没有,她只告诉房平西自己要去海城出差顺便看望父母。”

    而且,还有一点,房平西是先于小艾出差的,他对书城这边的安排并不是很清楚。

    “行,那我知道是谁了。”

    “谁?”

    安然犹豫一下,还是打算实话实说,虽然知道他不会愿意接受这个答案——“杨宝生。”

    果然,宋致远眉头一皱,直接坐起来,“小杨?小安同志你确定不是你的偏见?”

    那几年在阳城市,她就一直提醒他注意杨宝生,总觉着他才是真正的叛国者,可宋致远观察了好几年,发现这真的是一个很上进,很努力的年轻人,也就没再放在心上了,怀疑自己的同志,这不是他的作风。去年还帮他争取到一个去海城学习的机会,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三年之内会送他去德国升造,学成归来后就是副所长的待遇。

    其实宋致远一直考虑过提拔两名副所长,他优先想到的是萧若玲和李小艾,但她俩都以无心仕途为由拒绝了,所以他就想提杨宝生,这才找机会送他去升造,以后好跟自己配合的。

    “不是偏见,我觉得他自从海城回来后,似乎又变了个人。”安然仔细回想那天邀请他上家里坐坐时的场景,以前在阳城的变化,可以解释为求爱不成,自尊受挫,又被房平西刺激或者挑衅到,所以性情大变。

    可这次回来后,他说他想开了,要好好过日子了,喝水的时候都是很正常的,直到听见小艾两口子的对话,忽然就脸色不太好看,起身离开之前还对她说“谢谢”,当时安然就觉着奇怪,谢什么呢?只是一直没往别的方向想,现在看来是感谢她这么多年的关心。

    安然作为所长夫人,大家口中的“嫂子”,经常给他们送吃送喝,夏天送酸梅汤绿豆汤和冰棍儿冰西瓜,冬天送烤红薯烤土豆和饺子绿豆饼,这年头谁家的日子都不充裕,这已经是安然能力范围内最好的“关心”了。

    因为跟他接触多一点,安然自觉也更喜欢他一点,有时候送去他不在,安然还会特意用纸包出来,或者用碗盛出来,单独放他位子上。

    他谢谢她这么多年的关心,是打算要摒弃这种师兄妹和和睦睦的生活,打算找寻自己的未来了。

    “他虽然不知道你的行踪,但他知道小艾的。”

    宋致远有点不明白,安然也不戳破,去隔壁把小艾叫过来,三个人坐一处分析起来。

    “那天他找我说调整宿舍的事,我没找到钥匙,然后说……”小艾艰难地回忆着,“我说我要出门半个月,找不到那间空宿舍的钥匙,让他要不就把锁破开算了,等我回来会给他把买新锁的开销记到账上。”

    “他当时也没就着话题问我要去哪里,只是答应一声,就转身走了。”这几句话,单拎出来是没毛病的,可只要是有心人,尤其是心思缜密的科研工作者,就会展开推测。

    按照研究所的出差制度,如果是三天之内的出差,可以不用所长审批,直接去,回来销假就行,因为宋志远不耐烦把时间花在这种行政事务上。而一旦超过三天,又不足七天的话,需要宋志远亲自审批,他办公桌上一般还会留下审批单,用夹子夹成一沓,谁都能看,如果找谁找不着只需要去翻翻单子就知道去向。

    而超过七天的,就不光宋志远要批,还得去603办公室批。这也是宋志远嫌麻烦想的办法,按理来说是应该直接省上批的,但行政单位办事效率低,程序和规章制度一箩筐,有时候急等着出差就很麻烦,他干脆直接提出由603来代办,只需要每年把这些单子交到省上去,兑算出差补贴就行。

    而这一次,宋志远和李小艾的“出差”走得匆忙,压根没去603审批,那边自然也不会知道这俩人有没有上班,即使知道了也不归他们管。所以只需要杨宝生去603打听一下就知道两边对不上。

    而出现这种情况,很可能就是有秘密任务。

    杨宝生想要知道他们去哪儿出差,不能直接打听,因为没人知道,知道的人不会告诉他,而他只需要假装办事需要,去找一下他们的护照就行了。

    按照惯例,研究所所有成员的护照都是统一保管的,这是为了防止出现叛国者,会把最新研究成果带走,到时候损失惨重。而掌管护照的则是另一个部门,他利用的就是几个部门之间的信息差,只要试探到知道他俩的护照不在,那就可以肯定他们出国了。

    这时候,这个行业,有什么需要出国的呢?安然可能不清楚,可他作为业内人,比谁都清楚。

    三人一对质,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安然心说这杨宝生挺聪明一颗脑袋,怎么就这么想不通呢?阳光大道他不走,偏要做叛徒。

    而他叛变的动机又是什么呢?安然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只是不好说。“当务之急是赶快找到他,看还有没有别的损失。”

    三个人当即分头行动,安然去找严厉安,宋致远和小艾去找杨宝生,结果他们刚走到研究所门口就听见有人争执,仔细一听不就是萧若玲和杨宝生吗?

    好像是萧若玲要拦住他,不让他走,并大声呵斥他。

    而杨宝生气急之下,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把手枪,宋致远赶到的时候只听见“嘭”一声,杨宝生已经跑了。

    萧若玲倒在血泊里。

    “小萧?”

    研究所的休息时间跟其他单位不一样,不是休周末,而是休周三,今天正好是所有人都休息了,只有她一个人在,但凡多个人也能拦住他。萧若玲气得牙痒痒,“别管我,快去追,别让他跑了!”

    她回来拿东西,结果发现杨宝生鬼鬼祟祟在翻机要资料,问他干啥他吞吞吐吐,萧若玲第一时间意识到不对,就去拽他。

    宋致远看了一眼她的伤口,幸好是在胳膊上,让小艾留下送她去医院,自己从实验室不知道什么地方翻出一支气枪来,拔腿就追上去。

    安然刚进到603厂办,拿起电话拨号的时候就听见枪声,也不敢回头,只能忍着不知是谁开枪或者中枪的疑惑,让严厉安快带几个人来,这事要保密。

    等她上去到半山腰,研究所已经着火了,熊熊烈火从楼底部开始烧起,安然闻见一股柴油味儿……这是蓄意纵火,忙扯着嗓子往山下喊救火。

    很快,家属院里的男女老幼,有的提着水,有的拿着湿毛巾就上来了,大家伙排成长队,不分你我,一桶又一桶往上递水,邢小林直接披着湿棉絮冲进研究所,拧开那里的消防水管。

    人力终究不如自来水管,尤其是消防水管的水力大,再加上有人去车间找了干粉灭火器来……原本需要专业消防队才能灭下来的火势,愣是让这些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们,五六岁的小破孩们,给灭了。

    欣慰的是火灭了,可不幸的是,资料室在一楼,而最先起火的地方就是一楼,这时候全是纸质资料……被烧了七七八八。

    安然不知道损失有多惨重,反正从后来的处理来看——后果挺严重的,宋致远本来因为谈判有功,应该被记一等功的,结果却因为这场火灾被抵消了。

    就这,还是高美兰和姚老四处奔走后的结果,如果没有他们豁出老脸帮忙,还要受处分呢,听说陈家在京市动用关系,准备把他的所长给撤职。

    安然听见房平西转述来的消息,第一时间就去求高美兰和姚老,当然是背着宋致远的。那种人他只会觉着自己被撤职是罪有应得,可安然想的却是,有他在,这个研究所未来可期。

    要真的换成亲陈家的人来,那以后绝对会乌烟瘴气,别说能不能出成果,就是现有的团队也会有人出走。

    宋致远在,就是一面旗子,能凝聚人心的旗子。

    当然,这种效果只有经历过两世的安然能理解,宋致远因为这事弄得人很消沉,整天在实验室埋头苦干。

    而陈家为什么要这么为难宋致远呢?事情还得从安然举报陈静间谍罪开始。小罗当场搜到了信件原件,又找到了陈静平时一些不太妥当的言论,还挖出她高昂的消费水平与工资水平极度不匹配,以及各种“崇洋媚外”的穿着打扮和装修风格……从旁可以佐证,她确实是有问题的。

    可关键就在于,没有找到她的亲笔回信,她又一口咬定自己没有回答国际友人对国家机密的刺探,这事就难办了。

    当事人不肯承认,又没有直接证据,陈静顶多就是个政治站位不够高,意识形态不坚定的事儿,这几年不像以前了,思想上的事儿谁也不敢说啥,一说就是文Ⅰ革复辟。

    所以,虽然小罗死死咬住不放,但最终也只是把陈静从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上弄下来,记了个不痛不痒的处分。

    反倒是老罗,为了保儿子,彻底和陈家决裂了。

    陈家已经放出狠话,他要这么忘恩负义,他们就当没他这个旧相识。甚至,相比宋致远和安然跟他们作对,更让他们难以接受的,是老部下的“叛变”,老罗倒是替宋致远分散了一部分炮火。

    安然这把举报,最大的收获就是摧毁了陈家和罗家坚不可摧的结盟关系,相当于变相的清除了他们在东风纺织厂的爪牙。

    而且,因为“引狼入室”,老罗最近很后悔,也很臊,在大事小情上基本不插话,都是安然说了算。

    能换来这样的工作环境,安然觉得也值了。成年人的世界,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都是你割二两肉,我挨一耳光,互相刺探,互相妥协,达到利益最大化罢了。

    只不过,大招肯定是要憋的,只等机会。安然坚信主席老人家的话,把敌人的朋友搞得少少的,把自己的朋友争取得多多的,总有一天得让他们尝尝失道寡助的滋味。

    ***

    “你说,他怎么就这么想不开?非要钻牛角尖?”晚上,宋致远躺床上辗转反侧。

    安然知道他说的是杨宝生。

    当时他追出去,把杨宝生给拦住了,他不想朝这个自己视为左膀右臂的人开枪,他只想问一个为什么。

    他不懂杨宝生为什么在一切向好,已经看见光明未来的国家要做这种前功尽弃的事,而杨宝生怪他不懂他的痛苦。作为家里独子,他是被父母勒紧裤腰带砸锅卖铁供养出来的大学生,他做科研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就是有一份光荣的稳定的工作,让父母过上好日子,再找个贤妻良母照顾父母。

    他一直以为自己没希望了,毕竟实验室里就只萧若玲一个女同志,还是个心高气傲用鼻孔看人的海城大小姐,直到后来小艾的加入。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甚至很胆小,很内向不爱跟人说话的女同志,跟盛气凌人,清高自大的萧大小姐比起来,这就是他心目中最理想的妻子。因为他知道,以自己的家世,只有这种普普通通的心地善良的不善言辞的女人才会尊重他的父母,孝敬他的父母。

    再加上知道小艾是个单亲妈妈后,他觉着这就更合适了。因为她这点严重的带着“先天不足”的身份,那么她即使是海城人,在他父母面前也没法腰杆挺直的过活,只要父母好好待她,她也一定会报以真心,而不是嫌弃和居高临下。

    可以说,他还是很清楚自身条件的,当时也不知道李家其实是海城曾经的首富,他以为这个普普通通的离婚女人肯定会答应他的追求。

    可是,小艾那时候刚结束上一段婚姻,是真不想谈对象,而他却误以为小艾嫌弃他的家境,当时还有点不服气的。等再看见她的另一个追求者居然是宋致远的好友房平西,那是个有权有势的花花公子,而他眼睁睁看着小艾从一开始的没好脸到后来慢慢开颜,敞开心怀,到最后心身相许……那个时候他确实是如安然想的一般,倍受打击。

    他再一次意识到权势的重要性,没有权势,他连追求一个普普通通离婚女人的资格都没有。

    “这几年他确实很安分,一心搞工作,只是没想到去年让他去海城却是害了他。”宋致远痛苦地闭上眼睛。

    安然也叹口气,一个刚刚因为自己努力过上相对好一点日子的年轻人,去到海城,见识过李家的富贵后,心理还能平衡吗?他想的是,自己当年要是再坚持一段时间,或者小艾能对他多一点了解的话,两个人或许就成了,现在李家的富贵他也有份……这种与改变阶层的巨富机会失之交臂,让他痛苦得心理都快扭曲了。

    恰在此时有境外势力联系他,希望能从他那里买一点“专业知识”,给的钱很多,他受不住诱惑……越卖越多,他以为自己挣够房子钱就可以了,他买一套房子,娶一个贤惠的妻子照顾父母,他就收手。

    谁知又看见那天听见小艾和房平西的对话,聪明如他自然是听出来了,房平西爱她居然可以爱到欺骗自己母亲,甚至不惜绝育的程度。

    他彻底疯了。

    为什么大家都是一样出身不好,一样普普通通,一样木讷少言,他至今还孤苦一人,甚至为了一套房子做着违背良心的事?她却能夫妻恩爱,和和美美?为什么明明她那么普通却能得到房平西这样男人的爱?人,总是觉着比自己优秀的人获得幸福是天经地义,却不能接受跟自己一样“先天不足”的人幸福。

    安然听得唏嘘不已,“就因为嫉妒心,他就想毁掉小艾?毁掉一个自己曾经喜欢过的女同志?”

    男人的嫉妒心,真是可怕。

    宋致远侧躺,看着妻子好像没什么变化的脸颊,“小安同志,你得承认,你看错房平西了。”

    “是,是我以貌取人,是我不对。”她一开始又何尝不是觉着普普通通的小艾跟房平西在一起不是真爱呢?她总觉着房平西一定是有利可图,甚至猜测过他是不是间谍故意接近小艾。

    想来,其实她也跟杨宝生一样,是个俗人。而一开始她对萧若玲不也是这样的偏见?仗着自己多活了一辈子就用有色眼镜看她,防备着她,却哪里知道她压根不是什么叛国者,只是不巧撞见真正的叛国者纵火,她只是被诬陷的而已。

    那样心气的大小姐,肯定受不了这样的冤屈,一气之下远走异国。

    “对了,严厉安虽然把他抓走了,可他至今不肯吐露半个字,你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对于这种间谍,牢底坐穿甚至死刑是必须的,只是目前还不清楚他到底卖了哪些秘密,帝国主义到底掌握了多少他们的工作进度和成果,所以必须让他交代。

    安然还真想到个办法,很简单的办法。通过宋致远的描述可以看出来,杨宝生是有点凤凰男那味道的,凡事总是以老家父母为重,娶个媳妇都得先考虑父母,而不是自己喜不喜欢,这种愚孝又有点自卑的人格,让他父母来不就行了?

    幸好,杨家父母倒是还明点事理,知道自己儿子犯了很严重的错,一个劲劝他坦白,不能有任何隐瞒。老母亲甚至还以死相逼,说如果他不老实交代,老太太就要撞死在他跟前。

    杨宝生虽然可恨,至少还是个孝子,再加上严厉安的进一步审讯,还真把所有事情吐出来了。

    更妙的是,严厉安顺着他供述的人和线索,锁定一个境外间谍组织,境外的势力动不了,但境内的代理人是抓到了。

    同时,这几个代理人又招供他们现在正在联络的,或者是已经给他们出卖过情报的人都有哪些。

    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他们招募的下线居然涉及到咱们国家的各个行业,有的是教师,有的是医生,有的是军人,当然更多的重点能提供有效情报的,居然是像杨宝生这样年轻有为的科研工作者。

    安然觉得,这是个大问题,像一些关键领域的科研工作者的待遇,是不是应该提高一下?很多时候并不是他们真的想要背叛信仰,而是走到绝路为五斗米折腰啊,一开始是有底线的只出卖一些无关紧要的情报换点外快,可敌方有意引诱,只会越陷越深,等到想撤出不干的时候,对方就会拿住以前的把柄要挟……总是,这就是一条无法回头的绝路。

    在加强思想道德教育,提高政治站位的同时,要能再把待遇提一提,就完美了。

    幸好,她现在也算拥有一定的话语权,她把自己的意思描述一下,让张卫东帮忙写篇专题报告。

    别说,张秘书以前在轧钢车间干苦力,可现在居然写得一手好文章,再请动秦京河来商量着修改润色一下,就是一篇十分不错的能达到出版水平的文章了,安然抽空把报告递交给高美兰。

    ***

    今年小野的十岁生日有点特别,安然和宋致远调了两天休,车子一开,载着满满一车东西回阳城。

    刚进大院所在的胡同口,兄妹俩就不愿坐车,要下来走路。

    这可是他们长大的地方啊,虽然离开整整三年了,可心还在这儿,一草一木一块石头都是那么的熟悉与温暖。

    兄妹俩顺着胡同往里走,没走几步看见一个守着小推车的老大娘,“哎哟我眼花了吧,咋看见安主任家那俩孩子呢?”

    他们看过去,这不就是以前在街角当售货员的张大娘吗?退休后在这一带卖烤红薯,现在是夏天,烤红薯不卖了,转而卖些小孩子的玩具和吃食,都是市面上很受欢迎的品种,譬如崂山可乐和奶油冰棍儿。

    俩孩子都是心软的,上前叫了声“奶奶”,一人买了支冰棍儿叼着,大摇大摆走进大院。

    “铁蛋?是你吗铁蛋?”忽然,有人眼尖,站在楼上看见他们。

    包文篮不乐意了,“我叫包文篮,谁还叫铁蛋啊二华哥你真是,你现在还让咱们叫二华吗?”

    二华在走廊上哈哈大笑,下来捶他一拳,“回来咋不提前说一声,咱们兄弟几个好给你接风啊。”

    又不好意思地看了他身边的漂亮姑娘一眼,只见她高高的个子,一米六出头了,披散着刚到肩头的短发,一双大眼睛真是又圆又亮,高挺的俏生生的鼻子,虽然知道是妹妹,可他都不好意思看,太漂亮了。

    小野第一次遇到因为自己太漂亮而不敢看自己的哥哥,但她不知道原因,还开玩笑说:“二华哥是不认识我了吗?”

    二华闹了个大红脸,“认识,这不差点没认出来嘛,枣儿,枣儿,小猫蛋来了。”

    这么大个姑娘还被人叫小猫蛋,安文野就是再怎么心智稚嫩也不好意思,但她的视线很快被下来的枣儿吸引了。姐姐现在比她还矮一点,但身形已经有点半大姑娘的样子了,她手里还牵着个白白的走路不是很稳的小姑娘。

    “枣儿姐姐。”

    枣儿被眼前这个漂亮姑娘惊呆了,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惊艳,她和小野其实也就一年半没见而已,怎么变化就这么大呢?当然,她俩可是保持书信来往的,一个月要写一封信,所以对彼此的情况都非常清楚。

    果儿几年没见都会走路了,现在枣儿成了她的小妈妈,每天放学回来就带着她一起写作业,可枣儿实在是聪明,即使天天带孩子依然能考第一名,现在也快升五年级了。

    几个孩子说着,安然和宋致远也是一路跟各种老邻居打招呼,孩子邻居们以前寒暑假还能看见几次,这两口子是真三年多没见了,“哎呀,小宋厂长你咋就有白头发了呢?”

    第111章 三更合一

    安然一看, 嘿,还真是,以前从来没注意, 可能也是没时间仔细看, 他头顶靠后的地方居然冒出四五根白发了, 阳光下闪着光,让人一时分不清是白的还是黑的。

    可他才三十七岁啊, 还没到不惑之年。

    安然心头一酸,不知不觉身边的人老去了,还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忽然在她毫无准备的时候降临了。

    宋致远倒是很坦然, 想叫小野过来帮他拔掉, 妻子不许, 说是会越拔越多,他也就不在意了, “走, 回家看看去。”

    他们的家, 被岳母爱护得很好,房子外面还是那个样子, 不仅砖瓦完好,甚至因为经常擦拭和打扫,外墙看着比以前还干净些。小院子里爬满了各种瓜藤豆蔓, 人坐在下头既凉快, 又有野趣。

    黑花高兴得嗅着鼻子“呜呜呜”,那是幸福的哼唧。

    看见自己曾经睡过的狗房子,躺过的树根脚,以及那只行将就木的大白兔, 它跑过去,“嗷呜”一嘴咬住兔头,舔了舔,就地一个打滚,幸福得都快昏死过去了。

    狗尚且如此,更何况人呢?一家四口真是看哪儿哪儿熟悉,哪儿哪儿都有一种幸福的感觉,那跟此景此物有关的记忆全部涌上心头。

    安然觉着,等老了退休回来养老的想法愈发坚定了。虽然这里空气不够好,视野不够开阔,可这儿才是他们的家,第一个让她和女鹅有归属感和幸福感的地方。

    以前的小海燕虽然也算家,但毕竟住的时间不长,记忆的沉淀不是那么重。

    “我以为你们要中午才到呢,饭还没熟,小野和文篮肚子饿没?”包淑英从厨房出来,看见俩孩子,高兴得见牙不见眼。

    “姥姥!”

    “姥!”

    两个孩子跑上去抱着她胳膊,像黑花一样使劲嗅了嗅鼻子,这股熟悉的姥姥身上的气味,是他们的儿时记忆。

    包淑英摸摸这个,捏捏那个,对这俩孩子,她也是想得慌啊,人越老,越渴望天伦之乐。“这趟回来,我不管你们爸妈住几天,你俩可得多住几天,陪陪姥姥,成不?”

    “成!”小野高兴得都快飞起来了,在这家里上上下下呼呼啦啦的,跟只幸福的小燕子一样。

    宋致远替闺女说情:“小安同志你同意吗?”

    安然想了想,李华大学毕业分配工作了,分配到区工业局,这几天刚开始去报道要交接和适应,至少一个礼拜补不了课,“行吧,在这里要听姥姥的话。”

    至于包文篮嘛,初中毕业了,马上上高中,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个没有暑假作业的暑假,“文篮在这儿帮帮你陈爷爷,平时手脚勤快些,眼里要有活,知道不?”

    “哎呀知道妈你们快去吧,别啰嗦。”

    安然和宋致远吃过饭,就开车上海子边玩去了。本来说好五月份来过周末,结果因为杨宝生的事耽搁了,一直拖到七月中旬。

    这一次,安然不管俩人的单位有多忙,说来就必须来,再不来,宋致远都快四十岁了。一旦过了四十岁,时间就过得更快,好像一个恍惚就是一年,很快十年一过就是五十,六十,退休……死亡。

    这真是个不敢想的问题,任何人想到都会焦虑吧?

    幸好,宋致远的注意力不在年龄上,窗外的景色让他应接不暇:原本荒芜的山区变成绿一片,红一片,紫一片的药地,空气里飘荡着中草药的清香,也不知道是些什么药,让人神清气爽。

    “这些都是你们村妇女种的吗?”

    安然看出去,这一片是小海燕的后山,药材长势喜人,零星可以看见几个人影在里头穿梭着除草,喷洒农药,她离开村子的时候这里还是无人光顾的荒山,黄红色的土地像斑秃的头皮,裸露在外。

    “对,已经种好几年了。”准确来说,小野有几岁,就种几年了。

    宋致远看得连连点头,把车子停下,像个老干部似的背着手,慢悠悠顺着路边步行。

    这条环湖路现在成了整个红星海子的特色风景线,一旁是苍翠的清香药地,一旁是清澈见底的湖水,很多人周末专程来,就为散个步。

    两口子像其他“游客”一般,沿着环湖路一面走一面聊些小事,无非就是双方工作,最近忙啥,有啥成效,俩孩子学习生活交友怎么样,重点是小野两个月后的竞赛。

    “我不一定能出去,你陪她去吧。”宋致远略带遗憾地说。

    “尽量申请吧,工作要做,孩子也得陪……你再不好好陪陪她,她都长成大姑娘嫁人了。”

    “胡说,不许嫁!”宋致远有点生气,“她才几岁。”

    “再有八年就成年了,你能管那么多?成年人婚恋自由。”

    宋致远像个失落的老父亲一样,背着手嘀咕几句,“成年的话,恋爱可以,但得过我这关,结婚还早。”

    安然哈哈大笑,心说你现在计划得井井有条,是不是连未来恋爱对象的标准都想好了?可爱情要真来了,以安文野的脾气,父母也挡不住的。

    他们能做的,就是看着她的背影,随时做好她摔跤时他们能第一时间扶起她的准备。

    铀矿开采第一阶段已经结束,当地政府在征求专家意见后放养了几十万尾鱼苗虾苗进去,今年上半年开始红星老百姓第一次大批量吃到海子里产的鱼。

    可能是从来没养过,水质还很肥,养出来的鱼又肥又嫩,肉质鲜美,让高原上千千万万没吃过几次鱼肉的老百姓大开眼界,听说现在红星海子产的鱼可是很受欢迎的。

    包淑英也给他们送过几次,可每次送到的时候都是死鱼了,“喂,老宋你去那边看看,能买不?能的话咱们买几斤,今晚吃全鱼宴。”

    这声“老宋”让宋致远很是熨帖,“以后就这么叫我。”有种老夫老妻的亲热劲儿,以前姚刚的妻子这么叫他的时候,宋致远不知道多羡慕。

    在华国人的称谓里,“老+姓”组合是一种代表着亲热和客气的称谓,他稀罕。

    同样的,“小+姓”在亲热的同时,又多一种关爱,安然抬头看着他,“那你也得叫我小安,不能再叫小安同志,搞得同事似的。”真跟你战友情吗哼!

    “好。”

    俩人相视一笑,安然主动挽住他胳膊,他微微紧了紧胳膊,怕她够不着,还特意把肩膀往下沉了沉,弯着腰。

    这个男人,还从来没被人挽过胳膊。

    海风凉爽又清新,仿佛连空气里都是一股淡淡的高原湖水味,安然感觉整个人润润的,“老宋,以后等咱们工作不那么忙了,一定要去旅游,去海边,国内的海,世界各地的海。”

    “嗯。”

    “等他们上大学,我就解脱了,不用再每天给他们做饭,不用操心作业,老娘每天贴三张面膜!”这才三十出头呢,她感觉皮肤就肉眼可见的没以前饱满了。

    当然,跟同龄人比起来,她是看不出实际年龄的,顶多就二十六七的已婚女性的样子。可安然从小到大就是小群体里的一枝花啊,她的参考对象不是三十一二的同龄妇女,而是二十岁的自己。

    你就说吧,这样的“严苛”,她能满意吗?

    宋致远知道面膜是啥,她会自制一些黄瓜、牛奶、蛋清和珍珠粉的手工面膜,虽然他已经用严谨的科学态度证明那些玩意儿没多大作用,可妻子执迷不悟,他也只能闭嘴。

    “随你。”

    “以后我得给你搞点黑芝麻核桃黑豆的糊糊,让你白发转黑。”

    宋致远:“???”满头黑线。

    说真的,他是真不在意那么几根白发的,就是全白,也不过如此,但……算了,看她那么在意,就勉强试试吧。

    安然一开始还以为他会年龄焦虑,怎么说也要唉声叹气的,毕竟他一直觉着比自己大几岁,很是介意二人外貌差距越拉越大。

    看来,俗人是她自己,她家老宋啊,跟别的男人不一样。

    两个人并排走在阳光下,真是男才女貌,环湖路上又多了一道风景线。他们也是运气好,居然在湖边就看到几个卖鱼的老农,安然掏钱买了八斤鲜鱼,十斤小虾米。

    鱼非常鲜,一路提着活蹦乱跳,提到家还没死透,放水里居然还能游起来,俩孩子可稀罕了,就蹲盆边看。

    安然把小虾米淘洗干净,晾干水分,并着干辣椒面、生姜、大蒜、八角、茴香、花生米,和阳城市特有的老酱,炸出满满三盆虾酱来。

    这可是俩孩子最爱的咸菜,早上吃馒头的时候把馒头掰开,蘸两筷头抹上,那叫一个香哟,文篮一口气能吃三个大馒头!

    ***

    两口子还得回去上班,只在阳城待了两天,第二天吃过晚饭就开车回书城了,给两老留下小拖油瓶们。

    家里只有两口子,有多快乐呢?别的不说,光一日两餐和卫生就轻松到只有原来的十分之一,早餐不用讲究营养,随便吃点,中餐在各自单位食堂解决,晚餐随便烙两张饼,熬一锅稀饭,或者炖个汤就行。

    没有那么多需要清洗的锅碗瓢盆,少了那么多需要打扫的环境卫生,连衣服也可以攒一个礼拜再洗,安然觉着家务从没这么少过。

    简直不要太爽!

    不过,还有更爽的,安然都不好意思说,老夫老妻了,居然还把沙发书桌和阳台都给尝试了一遍,窗帘一拉,门一反锁,吃完晚饭就是他们的快乐时光。

    不过,后果也是显而易见的,这才持续了五六天,俩人就腰酸背痛,尤其安然,吃饭都能流虚汗的程度,她相信这种事太放纵真的有“被掏空”的感觉。

    广告没有骗她。

    倒是宋致远,腰酸是腰酸,但贼心不死,到第七天还想试试别的,让安然一脚踹开了。眼见着七月份一过,八月中旬就得开始操心孩子上学的事,小野还好,反正是按部就班上初三,可文篮却是上高中,得考虑上哪个学校的事了。

    他中考成绩不是太理想,虽然确实是努力了,安然也看见他的努力了,但还是文科太拉胯,只考了个中游成绩。现在的高中录取率并不高,这个成绩上普通高中没问题,但八一中学却是拉胯的。

    这家伙跟着黄文厂长练了几年武,现在身手已经能跟专业的石万磊和严厉安过个平手了,不知道谁跟他说的,让他上个体校,以后当武术运动员去,他心热得很,一个劲说去体校有补贴,能给妈妈减轻负担啥的。

    可安然是缺这几块钱的人吗?体校毕业能真正成为运动员的有几个?进得了省队的运动员又有几个?进了省队能选进国家队的又有几个?比凤毛麟角还少。

    至于真正能为国争光的,那更是凤毛麟角中的佼佼者。

    况且,更残酷的是,运动员也就年轻时候吃香,一旦伤病就得退役,到时候离开鲜花和掌声,他能接受的了吗?万一要是有点严重的伤病,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儿,作为母亲,安然不奢望他当冠军拿奖牌,只想让他有一份稳定的永葆热情的工作,不用以青春和健康为代价。

    这也是这次把他们送回家的原因,母子俩为这事闹得不太愉快,安然想母亲劝劝他,也跟贺林华说好了,让廖星月给他做做思想工作,让他好好上高中,两年以后考大学它不香吗?

    现在的基础教育都是十年制,即五年小学,三年初中,两年高中,就两年而已咬咬牙熬一熬也就过去了。以后有个大学文凭一辈子都不会吃亏,安然深有体会,她现在为了能把专业知识补上去,要比别人多花双倍的精力,这都是血的教训啊!

    因为高中学校招生少,竞争激烈,文篮中游水平想上八一中学其实有点难,宋致远虽然不管这些事,但隐约有点耳闻,居然难得主动地说:“明天我找黄厂长看看,能不能给他加进去,厂里每年都有几个名额。”

    安然一愣,“真有名额?”

    “嗯。”

    因为603性质特殊,辖区内的学校每年都会照顾几个指标,而一般这种指标都不对外宣传,很多普通职工都没来得及知道,就直接给了领导家的孩子。

    安然就说,难怪嘛,赵书记家大孙子其实比文篮还差一大截儿呢,怎么也能进去,偏偏她儿子进不去……原来厂里还有这种福利。

    这种时候可不是清高不清高,别人家不要那是别人的事儿,这可是自己丈夫作为一名普通的603技术人员合理合法该享受的福利,安然必须争取,“行,你先去说,不行再换我去。”

    “不用,老黄很喜欢文篮。”

    两口子相视而笑,文篮这就叫傻人有傻福,黄厂长别的不喜欢就喜欢这小子,平时有啥好东西都是三个孙子各一份,再给文篮留一份,一面是觉着他上进,比别的孩子有恒心和天分,另一面也是心疼他的身世。

    老人家嘛,老了就是心软,见不得这些可怜小孩。

    第二天,宋致远回来说已经说好了,名额给文篮留一个,学费啥的也按正常的交,不用多花一分钱。安然这才终于放心,差不多给母亲打电话,让俩孩子可以回来了。

    现在阳城市通火车了,他们坐上火车,一个小时就到书城,比他们开车回去接还方便快捷。俩孩子别的不放心,但火车以前就坐过的,再说一个十六,一个十岁,也不算小了。

    ***

    因为夫妻关系前所未有的和美,不容易生气了,安然的皮肤也肉眼可见的好了,在厂里遇见女同事,人个个都得夸一句“安主任这几天真漂亮”。

    虽然恭维的成分更大,但安然还是很高兴。

    她高高兴兴踩着高跟鞋和刚到膝盖的短裙,露出一双光滑纤细中又有健美线条的小腿,本来她下半身比例就要比上半身长,高跟鞋和脚踝把个子拉得更高……安然照镜子的时候“不要脸”地觉着,自己真是模特身材。

    胸以下全是腿啊。

    刚到肩膀的半长发,挑两把扎到后脑上,露出两颊和鬓角,达到既能披头发又能清清爽爽比较正式的效果。

    其实她还特意画了个淡妆,脖子上围一小块丝巾,这是今年港城电影里特别流行的打扮,安然一开始觉着有点太职业,可昨晚宋致远在她锁骨附近留下点淡淡的痕迹,她今儿还得去开会,人天人地的场合,得遮一下。

    刚到厂门口,正准备上办公室拿东西,张秘书已经给她拿好了:“厂长你看还要啥?”

    安然看了看他递过来的文件包,文件、笔记本、钢笔、铅笔橡皮以及干净手帕,都准备好了。卫东真的挺有眼力见儿一人,关键还知道分寸,不像有些自作聪明的人,安然作为领导,最欣赏的就是他这样的年轻人,未来可期。

    而且他还在短短三个月时间内学会了开车,现在车子都是他开,安然上车还能眯会儿,或者闭目养神,想想待会儿到了会场应该说点什么,理一理思路。

    这小伙子车开得又快又稳,一点也不像新手,安然好奇,“卫东啊,你以前是不是开过车?”

    “是开过。”

    “哦?”

    张卫东笑道:“还得感谢您呢,您还记得那年咱们阳二钢每个车间多了一台拖拉机的事吗?我那时候还是个孩子,眼巴巴在旁边看着,银花婶就让我上去试试,摇了几下,那铁家伙就突突突动起来,可把我吓得够呛,但那种操控大家伙的成就感,却是我从没体会过的……”

    安然也笑起来,看来这小子上班那几年没少偷着开拖拉机。

    这世上很少有男孩子能拒绝得了这种大家伙的诱惑,就是文篮,也有点跃跃欲试呢。只不过他才十六岁,不能学呢,不然安然的车钥匙就得进他兜里了。

    是这样的,现在她作为东风纺织厂的厂长,厂里倒是可以配车,但家里已经有603给宋致远配的一辆吉普车,开惯了她懒得换,平时宋致远都在实验室,几乎不出门,所以基本都是她开。安然就不想再浪费国家资源,只要求每个月补贴点油票就行。

    车子,理应留给更需要的人。

    所以,现在张卫东正在开的这一辆,其实是603的配车……当然,为了避免牵扯到公车私用滥用的问题,安然已经叫他给厅里递交申请了,现在是同一个系统内的合理合法的使用。

    想着,车子很快驶入工业厅大门,大院子里已经停了好几辆吉普车,还有两辆红旗小轿车,她没记错车牌的话,这是高美兰也来了?

    她拿着文件袋上楼,让卫东先休息一会儿,或者去工业厅有熟人的地方坐会儿等着她,刚走到会议室门口,就遇见其它五个纺织厂的厂长和书记,“小安厂长,老罗呢?”

    “罗书记最近身体不舒服,派我来好好听,回去向他老人家汇报呢。”其实就是陈静丢了工作,他跟陈家闹翻,脸上臊得慌呢。

    安然这话,既解释了为什么没来,又体现出她作为二把手和年轻人对一把手和前辈的尊重,年轻漂亮的女同志,话说得这么漂亮,大家都被她逗笑了。

    “安厂长几天不见口才愈发好了,以后咱们系统内的演讲比赛啊,我看就得你来,你一来,就没其他人啥事了。”

    安然笑得很灿烂,“哎呀那可不行,跟您比我可差远了,您就是教个徒弟出来都比我厉害,去年演讲比赛和歌咏比赛的冠军不都是您手底下的人?”

    众人一想还真是,都笑着说安厂长真是记性好,什么事都逃不过她的眼。

    安然一直保持很自然的笑容,因为行业的特殊性,能当到一二把手的几乎是上了年纪的男同志,别的不说,得体是第一位的。偶尔打趣几句能调节情绪,可经常开玩笑就会显得不稳重,所以她即使是开玩笑的同时,身子也是站得笔直,不歪不斜,笑容的幅度也不能太大。

    不过,她上辈子商海沉浮多年,这样的社交礼仪还是懂的,甚至已经达到条件反射的程度,只要到达那个场景,她的精神和肢体就会自动进入那个状态。

    所以,她在整个系统里的人缘一直很好。

    “听说没,今儿参会的可不止咱们这些老头子,还有好些年轻人呢!”

    “啥年轻人,能比小安还年轻?”三十岁的厂长。

    “好些都是大学生和青工。”说着,安然顺着他们视线看过去,果然看见大门口进来一群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全都穿着天蓝色的工人装,跟他们这些四个兜的不一样。

    安然居然还在里头看见一个熟人,“小李老师?”

    走在最前面的不就是安文野的补习老师李华嘛,小伙子头发理得特别精神,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还特意穿了一双崭新的白色的旅游鞋,可新潮了。

    原来,自前年5月里,复刊不久的《华国青年》杂志上发表了一封《人生的路啊,怎么越走越窄》的读者来信后,一场场关于人生观,关于发展,关于文艺的大讨论就在全国流行开来。先是在京市海城那样的大城市,从今年上半年开始连书城也掀起了讨论热潮,但直接把青年们请到工业厅会议室来,由省长亲自主持的大讨论,却是等一次。

    安然有预感,高美兰这一次又要大刀阔斧干出点事情来了!

    大讨论是怎么讨论的呢,高美兰已经早早地等在会场主席台上,哦不,其实已经没有主席台了,她让人把那几张专属于领导的桌子撤走,留出一个宽阔的大讲台,然后铺上一层干净的旧报纸,等青工们进来就招呼他们去最前面的讲台上,席地而坐。

    一开始青工们还不好意思,放不开,可见她这么大的领导都席地而坐,神情自若,大家伙也就不扭捏了。

    反倒是安然等一批事先没有得到任何消息的“干部”,被晾在大礼堂一排排整齐的凳子上……谁不想去前面坐呢?又宽阔,离话筒也近啊!

    不过,安然也只是想想而已,她今天穿裙子,没办法享受那种自由。

    眼看着位子差不多坐满了,高美兰把带着电线的话筒拿过去,轻轻拍了两下,“人齐了咱们就开始了,今儿把工业系统的干部们,和咱们的青工们召集在一起,是想进行一场关于工业之路的讨论。”

    高美兰也不讲啥废话,长话短说后,就开始说起最近国家出台的关于工业改革的政策,最近全国各地都兴起办小工厂之风,但大多数还是社办工厂、队办厂、校办厂,像银花她们的食品厂其实就是挂名在阳二钢底下的企业,属于大家都知道,都睁只眼闭只眼的存在。而上头已经开了很长时间的会,打算把这种办小工厂的风气继续发扬光大,鼓励更多的私营性质的企业诞生,允许多种性质的企业百家争鸣。

    所以,现在工业改革的两个方向,一个是现代化,一个就是百家争鸣。

    年轻人们一开始有点怯场,后来发现这个跟他们席地而坐的领导很好说话,就像家里严厉的奶奶一样,虽然不苟言笑,但眼神里是满满的鼓励,她用眼神告诉他们:她想听听大家的声音。

    于是,有了李华这胆大的接过话茬,甚至高美兰把话筒递过去,他还大胆地接住,就着她的话说起自己的看法,有一有二就有三,没一会儿,年轻人们叽叽喳喳,说得越来越兴奋,越来越快,递话筒都压根就来不及,有的站起来就慷慨激昂地发表自己看法了。

    年轻人有了谈论政治的兴趣和胆量,这是一个时代的进步。

    安然虽然压根插不上嘴,她准备好的发言根本发不出去,但她是快乐的,欣慰的,她感觉看见一道越来越亮的光从这些年轻人身上发出,她等不及了,不能一个人听,她趁着中场休息的时候跑出去把卫东叫来。

    “卫东你也上去,讲台上去听听,不要怕,想到啥就说啥。”

    张卫东能不怵吗?这些青工不怵那是不知道那个席地而坐的老太太是谁,可他知道啊。

    安然直接把他推上去,“你好好听,回去咱们商量着来。”

    上半场是关于工业改革的看法,安然听到了跟报纸上完全不一样的声音,很受启发。下一场就是关于如何改革,从哪儿改起的,有的说从制度改起,有的说从文化文艺开始,有的说从分配改起……而张卫东提出,从人开始。

    他这一句可谓石破天惊,前面大家各抒己见那也是宏观角度的分析,他这个从“人”开始,可真够微观的。

    说好听叫微观,其实有几个老干部就觉着是孩子话,那么多人,从谁开始?怎么改?人他还有生理、心理,还有老中青,还分男女……

    张卫东冒出这么一句,其实是跟着安然做准备工作时候听来的,他当时也颇有醍醐灌顶之势,现在被无数声音反问,下意识就看向安然。

    高美兰看过来,见是小安,就笑了。

    这是一场盛会,关于工业改革,关于知识和进步,关于祖国未来的大讨论,每一个人都将在这个公平开放的平台上畅所欲言,每一个努力的人,都将大放异彩。

    上天从来不会辜负一个努力的人。

    安然起身,整理一下着装,高声道:“咱们从人改起,从所有人,尤其是工人开始改起。”

    她这个思路其实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起因是宋致远“失踪”前两天,市一纺有个老工人,四十几岁,要说老也不是很老,耳聪目明的,但跟新招的年轻工人也不一样,因为他是大革命期间造反派提上来的亲戚,干了好多年后勤了。

    以前只是个普通的农民,但因为远房亲戚造反派当上了厂长,也跟着鸡犬升天,来市一纺搞后勤,混口饭吃。

    此人往死里为人也算低调老实,工作也算认真负责,踏踏实实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后来拨乱Ⅰ反Ⅰ正,清算那批人的时候,他因为表现良好,从来不惹是生非,思想觉悟也很高而被留下来,还被调到了生产车间。

    可是他的问题是,不识字,一点文化基础也没有,在车间用错了液体,明明写着字的他看不懂,把酸当成了碱来用,结果酿成生产事故,厂里损失不说,他自个儿也瞎了一只眼睛。

    这事怪谁?

    怪当初把他调到生产车间的领导?还是怪当天本该跟他搭班的同事请假?

    不,安然觉着这就是那个工人自己的问题,不识字,没文化。

    “同样的例子不仅我知道的这家单位,其它单位也有,里头老工人多的是不识字的,还有被耽误了的一代,只是上过初中就进厂参加工作的,他们的文化知识远远不够用。”安然把具体单位和事迹给隐了,毕竟是自己系统内的事,这样的大会揭丑这不是给市一纺的领导难看嘛。

    “我是老三届,我没上过大学直接参加工作,我现在就深深地体会到文化知识不够的痛苦。”安然拿出自己随身带的笔记本,随便翻了翻给大家看,“这是我为了学懂一个小章节三页大学专业课本记的笔记,别人学一个礼拜的知识,我需要学一个月。”

    大家都被她的故事吸引了,任何时候,听故事都是乐趣。

    “我吃亏就吃在文化不够上,可我至少不用下生产一线,顶多就是被懂行的人笑两句,但其他工人呢?一个不好就有生命危险!”

    安然顿了顿,“所以,我建议全市所有工人学文化,用文化知识武装自己的头脑,让知识文化转化为看得见的效率,更好的产品质量,更高的经济效益!”

    会堂内响起掌声,被耽误的十年,不仅耽误了一代年轻人,还耽误了一个时代,想要迎头赶上别的民族,就要让自己更强大,更有竞争力,而什么政策扶持什么资金倾斜都不是最重要的,打铁还需自身硬,内因才是根本原因。

    “那要怎样学文化呢?”有青工问。

    毕竟,自从恢复高考后大家都知道上大学的重要性,都想要狠狠地出人头地,可是每年大学招生名额就那么几个,而报名参加高考的却那么多,一百个里头也只录取六七个的概率啊。狼多肉少怎么抢?

    更何况要复习就要时间,青工们多的是已婚已育的,上哪儿挤时间来复习?自己闭门造车有多少效率?社会上倒是有专门针对社会考生的补习班,可那得交钱,得成天成天的花时间。

    这两个问题又如何解决呢?

    有几个是家里有钱有闲能让他们脱产复习的?

    安然继续拿着话筒,朗声道:“谁说要考大学?学习文化知识并不是一定要脱产,要去大学里。”

    众人一愣,就是坐后面那些四个兜的,也来了兴趣:“不脱产,不上大学怎么学习?”

    安然看向高美兰,看见她鼓励的眼神,这才说到重点——夜大。

    说起夜大,在座的都有所耳闻,这是最近一年来在全国范围内兴起的一种全新的教学模式,或者说学习模式更贴切。主要是通过考试招生的形式,统一采取周末、夜间集中学习的方式来授课,主要针对的是成人职工,让那些有家有口有工作的职工能通过这种形式取得更高学历。

    当然,书城市其实也有夜大,未来还将有函大、电大,但夜大函大都需要有高中学历,参加类似于后世的“成人高考”才行,到几十年后,这种成人本科或者专科的形式就会变成社会力量办学、招生,进而演变成有钱就能上,花钱买文凭。

    可在这个时代,这是一种另类的上大学的形式。

    高兴是高兴,有道理是有道理,“但要参加考试也很难吧,这也得脱产复习吧?”

    安然淡淡一笑,“所以我的建议是,咱们可以搞一个就在工业系统内的针对所有青工的职工大学。”

    所谓的职工大学,安然的设想是,只要是思想进步的工人,无论年龄性别婚否,无论工作岗位,只要加入工会都能入读。而且还不是老师傅带小徒弟的形式,必须是聘请工业大学的教授来亲自授课,保证教学质量和真正的全日制大学、夜大一模一样……当然,难度可根据情况适量调整。

    而上课时间就在周末和夜间,上课地址就在厂区,办一所真正的给职工上的大学!

    “关键是,咱们的职工大学不收费,还能倒给大家发钱,谁学得好,谁先拿到毕业证书谁就有钱,以后晋升职称和工资的时候,职大毕业证书也是加分项。”

    众人欢呼。

    当然,这只是第一步的,第二步安然还要鼓励创新,有了文化知识,又有了实践经验和专业技术,她就想让大家搞搞创新,现在的华国人只会学别人,学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先进技术,等哪一天咱们也能变成被别人学习效仿的对象,那该多好啊?

    安然的提议,受到了上上下下所有参加大讨论的人的欢迎,直到离开会堂,身边还围了十几号人跟她辩论呢。

    安然喜欢的就是这种大鸣大放,能自由抒发意见的时刻,即使现在争得面红耳赤,事后一想觉着还挺有道理。

    而张卫东要做的,就是在她身旁,帮忙记录有用的信息、意见,以及比较有见地的年轻人的名字、工作单位、联系电话,当然,安然也把自己单位的电话留给他们了,方便以后继续讨论。

    本来只是计划开一个上午的会,直接开到下午三点半,中途就高美兰让食堂送了几笼大馒头来,大家馒头就着开水吃的,怕去上厕所途中会听漏了啥,大家都尽量少喝水,不喝水。

    安然跟他们讨论完,已经是五点半的事了,又穿着高跟鞋,站得腿都直了,走不动道啊。

    回到家直接动不了,在沙发上躺了俩小时才缓过来。

    新晋高中生包文篮回来,“妈咋这么累呢?晚上你歇着,我给你们做个大餐吃。”

    “啥大餐啊?”

    “辣,子,鸡。”他一字一句地说,胸脯挺得高高的,用鼻孔看着安然。

    “死小子看把你能的,赶紧做去。”正好冰箱里还有半只鸡,前几天他们回来的时候鸭蛋妈给送的,老鹅鸭子小公鸡,还有n多的鸡蛋鸭蛋鹌鹑蛋啥的,他们可以两个月不用买肉和蛋了。

    要是以前安然是不忍心要的,现在嘛,人小海燕的日子比他们还好过,自己才是值得同情的那个。

    文篮有段时间不是迷恋过厨艺嘛,立志要当国宴大师的人,后来迷恋上练武就把这茬忘了,现在动起手来那架势还在,拿出鸡肉来切小块,切干辣椒葱姜蒜,叨叨叨可热闹了。

    安然懒得进厨房看他的灾难现场,心想他不是狂嘛,就让他狂一下……谁知道不一会儿厨房居然飘出香喷喷的味道来,安然赶紧趿上鞋子进去一看。

    那铁锅里的油沸腾着,小公鸡肉炸得油滋滋的响,干辣椒花椒和蒜瓣的香味炸出来,安然口水立马就忍不住。

    “怎么样你儿子不孬吧?”文篮像只小孔雀。

    安然盯着他的背影,快一米八的大高个了,因为常年练武,营养也跟得上,长得又高又壮,从背影看不像十六岁,倒像二十出头的青年了。

    她忽然灵机一动,“跟廖星月学的吧?”家里很少很少吃这个菜,因为麻烦,还特费油。

    文篮身子一僵,“妈你咋知道?”

    第112章 三更合一

    安然白他一眼, 这家里要还有她不知道的事,那她这么多年“保姆”是白做了。

    估摸着这个假期俩人没少在一起玩,俩人都是打小就在家里学做饭的孩子, 肯定很有这方面的共同语言。再加上又是好几年没见了, 能交流的话题可多了去。

    安然放心他们在一起玩, 就是觉着他们小,而且懂事儿, 不会出什么。当然,深层原因就是自信她和贺林华的家教。

    其实贺林华也挺欣赏文篮的,小伙子高高帅帅的,品行端正, 所以也不反对自己十六岁的闺女跟他玩儿。

    这个年纪的男女孩子可是没啥纯正友谊的, 安然能想到, 贺林华自然也能想到,但双方家长都选择睁只眼闭只眼, 其实就是觉着对对方的孩子都挺满意的, 要是真早恋了也没啥, 反正又不在一个市,不会出啥, 成年了先处处看,到时候说不定真能成呢?

    当年安然和贺林华在上下级关系之外,还有一层女性之间微妙的惺惺相惜。

    况且, 两个家庭知根知底, 条件也相当,还能两情相悦两小无猜,这不就是最好的儿媳妇(女婿)吗?

    包文篮提心吊胆等了一会儿,见他妈啥也没说, 居然又出去了,心里倒是狠狠松了口气。

    晚上小野对哥哥的辣子鸡赞不绝口,“哥你可以去当国宴大师啦!”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

    宋致远也扯了扯嘴角,这家里四口人没一个不会做饭的,尤其是俩孩子,真好。

    好在哪儿?当然是大学毕业就可以让他们自立门户了呗,别来烦老宋和小安呗,他们要过二人世界,要去享受环球旅游的好风光。

    没几天,果然如安然预料的一般,去港城陪小野考试宋致远走不了,让他唉声叹气好几天,跟损失了几个亿似的。这可是闺女第一次走出国门啊,他老父亲居然去不了,为此他还跟省里、部委以及中央都争取过,但大家也是为他好,毕竟四月份那场谈判他很是给国家长脸,估计出去还有人盯着他,想杀鸡儆猴呢。

    帝国主义可是不干人事的,搞不好宋致远的名字和照片现在已经在他们的重金悬赏名单上了。

    倒是小野很看得开,“爸你放心,这次去不了以后再去呗,我争取以后多出去比赛就是。”

    那傲气哟,安然都憋不住了,“谦虚使人进步安文野。”

    “我妹不用谦虚,我妹就是世界第一举世无双的数学天才,她就是小数学家,不接受反驳。”

    安然哭笑不得,“行行行不反驳,屁话怪多,赶紧收你俩的东西去。”

    文篮本来可以不用去的,但安然想着多个帮手也好,他不是有用不完的力气吗,那就去给她们娘俩拎包去,要真有危险的话有个黄家拳传人跟着也多一层保障不是?虽然公安会派两名经验丰富的随行人员保护她们,主要是小野。

    她这次出去不仅是小神童,还是宋致远的独女。

    当然,也有老母亲的私心,想带儿子出去见见世面,省得他以为省城巴掌大的地方就是世界了。

    九月份的港城还热呢,其实也不用带啥,就是每人一件稍微厚一点的外套,两套换洗衣物就行。少换洗两次安然可以忍耐,但小野得给她多带两套,她出汗多,怕热,赛事持续两天,加上来回至少计划一个礼拜。

    当然,除了这些,安然还得带上美金,池上老贼的东西终于能找着地方花了。这时候去港城每人只能带十美元,那是因为外汇储备少,真拿不出来啊,可安然这个是自己的钱,不用去银行换,所以她想带多少都没问题。

    1982年9月22号,天气晴,宜出行,安然母子三人坐飞机直接飞到羊城,又乘专门班车到深城,由专人陪同着过了罗湖口岸,来到这个神秘富饶的港城。

    主办方有专门的接机人员,确认过身份后立马用小轿车送他们到事先安排好的酒店。

    一路上,安然也跟孩子一样,差点迷失在港城高度现代化的车水马龙里。

    别的不说,单那些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小汽车就让两个孩子咋舌。这时候的内地,麻花辫,衬衣工装,胶鞋,绿书包,在港城则是卷发烫发,色彩鲜艳的短裙短裤,高跟鞋,西装革履,匆忙的公文包……像是从一个时代来到另一个时代。

    就隔了一条江,却天差地别。难怪十年前有的人哪怕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游到这边来,安然知道看不见,可她还是回首,看向来的地方:不久的将来,那里会比港城发展得更好,更先进。

    “妈这里楼真高,有二三十层呢!”

    “妈你看好多广告牌,牙医诊所好多!”广告牌层层叠叠高高低低异军突起,得益于家里的彩电,他们看繁体字并不费劲。

    在国内还没有专业牙医诊所的时候,这里已经满大街都是。

    “还有还有,那些是啥?”包文篮指着一整面红红绿绿的墙,上头贴着五颜六色的信签纸大小的纸张,定睛一看居然是招工信息。

    这时候的港城,经济高速发展,对劳动力的需求是极大的,啥诊所餐馆旅馆工厂都是在招聘。与之相对的,则是很多房屋中介,招租广告,这就跟书城很不一样。

    书城那是啥,租房都不敢贴招租广告,得一家家上门打听。

    “妈你说要是能把咱们那里的知青带这边来就业,那该多好啊?”文篮很有“奇思妙想”。

    安然真是哭笑不得,“你啊,把这聪敏劲用学习上多好。”吊车尾进了八一中学,居然因为热心肠又被选上当体育委员和劳动委员。

    “妈我没胡说,你看咱们和他们明明是一样的黄皮肤黑眼睛黑头发,这儿明明也是咱们的领土,为啥……”

    安然给他使眼色别乱说话,还有两名随行人员呢,最好不要谈论政治相关。

    文篮虽然还愤愤不平,但终究是听话的,嘟囔着嘴不说了。

    倒是小野,看着那些五花八门的奇装异服很是感兴趣,十岁的女孩子,已经很爱美了,刚何况是一个从小美到大的孩子呢?

    那份眼巴巴的羡慕,让安然觉着带他们来对了:“乖,你俩好好听话,妈给你们一人置办两身行头。”

    酒店房间是套房,安然事先要求的,当时本来是计划宋致远和她一起来陪考,里外两张床正合适,现在换了文篮来也行。母女俩住里间,是海景房,能看见海港,位置绝佳,文篮嘛就在外间给她们当保镖,另外两名随行人员住隔壁,有事只需要叫一声就行。

    兄妹俩包一扔,先里里外外把房间逛一遍,“哎呀妈,这位置也太好了吧?都能看见大海和轮船进出港,空气也是贼好。”

    俩山区娃子,这还是第一次看见轮船和大海,眼睛都看直了。

    “妈这还有个大澡盆子呢!”

    安然忍不住乐了,“那不叫大澡盆子,那叫浴缸,能躺着泡澡的浴缸,懂?”

    文篮嘴硬:“可它明明就是个大澡盆子,缸啥缸的,缸子哪有这么大的。”哗啦哗啦先放水试试,他无师自通就知道水从哪儿放,塞子在哪儿,要不是妈妈和妹妹在,他真恨不得脱了衣服下去泡一会儿。

    安然无奈极了,谁让自家儿子是个大土鳖呢?不过,她现在没空管他,只想好好睡一觉,做个好梦。餐票是会务组提供的,一日三餐奶肉蛋水果中西餐俱全,关键还是自助!

    这下别说文篮是土鳖,就是小野也成小土鳖了,确认了至少三次:“妈,这儿的东西真的是随便吃的吗?不要钱的吗?吃到饱都行吗?”

    为了让他们放心,安然还专门去询问了服务员,用她那勉强能拿出手的英语。

    得到肯定答复后,这兄妹俩可就是老鼠掉进米缸,小猫掉进渔场了,啥吃过没吃过的都要尝尝,当然因为品种太多了,以前在家的家教就是不能浪费粮食,所以他们拿的也不多,就每样拿小小一份,要是觉着好吃就再去拿一点。

    以致于他们是最早进餐厅,结果却最后扶着墙走出餐厅的,回到房间连躺下的力气都没有,安然看背包里也没能用上的药。这一趟出门她考虑到各种状况,带了感冒药、止泻药、退烧药、止咳药,甚至止疼药,就是没带消食药……因为没想到孩子会吃撑。

    “走,带你们出去走走,顺便买点消食药。”安然带上几百美金,先去酒店前台换一些小面额的港城币,俩随行人员跟着,安然就给他们各买一杯凉茶,他们仨是吃不下了,顺着林立的商铺步行半小时后,满登登的胃才慢慢缩下去。

    其实可逛的地方很多,比内地那是繁华得都没边儿了,可孩子们吃饱了,吃的不用买,安然直接带他们杀到商场,不管售货员的目光,就让俩孩子试衣服。

    “不买可以试穿吗妈?”小野有点不好意思地问,在书城的百货商店,那是要有熟人才能悄悄试一下呢。

    “当然可以,看见没,那个地方就是试衣间。”

    小野肯定是试裙子,十岁的姑娘开始抽条,没了以前那种肉乎乎的感觉,一米六的身条很匀称,虽然还没少女的曲线,但也不是完全的孩童了。

    安然历来给她最大限度的自由,她想试啥就试啥,红的粉的黄的橘的绿的,连衣裙、短裙、短裤、小短袖……反正只要她想试就试。

    安然这几年领导不是白当的,虽然穿着不是啥高档货,但气质和领导气场在那儿,即使啥也不说,就双手抱胸站那儿,售货员也不敢小看。哪怕他们说的是内陆话,她们也只是内心鄙夷,不敢带在脸上。

    所以,俩孩子试了十来件,都试得不好意思了,安然才掏钱买下:小野的是一条绿色连衣裙,一件白棉T恤加一条牛仔背带裤,时髦得都没边儿了;文篮的则是一件白棉T恤和一条牛仔喇叭裤,码数都放着点,方便明后年还能穿。

    当然,还得每人一双白色的旅游鞋,这是他们心心念念的时髦单品,没出来前就想要的,安然去书城的百货商店看过,又贵又不够好看。

    这么一花,三百美金就没了……这还是没买啥名牌呢,安然看着不远处熟悉的奢侈品包包店,按捺住心情。

    “妈也买一身呗?”俩孩子劝她。

    安然想了想,外穿的自己不缺啥,但缺一个东西。

    半小时后,包文篮和两个随行的叔叔站在内衣店外十米,面红耳赤。

    小野好奇地看着店内那些两个鼓囊囊的小衣服,又是好奇又是害羞,她虽然也见过妈妈的内衣,但不是这个样子,这个布……也太少了吧?能够穿吗?

    ***

    随便买买,又是小两百,那玩意儿比孩子的衣服还贵。安然心里罪恶极了,这要是换成华国币,可是她三个月工资呢,就买了五件内衣,说出去谁信?

    说不定还不觉着她疯了呢!

    可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即使她锻炼得再好,保养再用心,这年龄上来,再丰富的脂肪组织也无法与地心引力对抗,再不穿点好点的内衣可就……虽然,宋致远觉着她啥样都好,可安然接受不了自己变成自己奶奶辈的老妇女。

    身材,最先该对自己负责,伴侣的看法其实都无关紧要。

    买点消食药回到酒店,睡一觉起来再去饕餮一顿自助餐,安然开始进入应试模式。安排是第二天上午先考笔试,又不许家人陪考,安然啥忙帮不上,唯一能做的就是提供二十四小时在线服务,闺女渴了递水,冷了加衣,热了开空调,时不时切点水果啥的,再配合随时随地的捏肩捶背全身按摩。

    倒是包文篮闲不住,叫上其中一个叔叔,俩人出去闲逛,给逛了一天到晚,直到小野从考场出来,他们才优哉游哉地回来。

    “怎么样,妹没问题吧?”

    安然紧张地看向闺女,面上还得做出一副不是很在意的样子,出门前老宋就交代了,她不能再像去年一样瞎紧张,自己搞得神经衰弱日夜颠倒不说,还会影响到闺女的发挥。

    “应该没问题,只有一个题拿不准。”小野自己啃了小半个西瓜,擦了擦嘴角的汁水,“妈还有吗?”

    安然可不敢再给她吃了,港城的水果不便宜,也不够新鲜,不像书城,直接是当天才从地里摘来的,不会坏肚子。“明天再吃,下午好好睡一觉。”

    “不用睡,我觉着不难,明天肯定也很快就能出来。”小姑娘自信满满地说,“妈你们明天都不用去,就在酒店睡懒觉,我回来叫你们起床。”

    哎哟喂听听听听,这得多自信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安然捏了捏她尤带婴儿肥的脸颊,“小丫头你可别吓你妈,不许提前出来哟。”

    明天的是现场竞答,赛制规则跟京市的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就是主持人是用英语念题,考生也必须用英语答,这对于非英语国家的学生真的挺不友好,日本韩国这些发达国家尚可,像华国,石兰省那么内陆地方,真的很吃亏。

    此刻的安然可真庆幸自己找了李华,不然她闺女哪怕再是数学小天才,来了也得抓瞎。

    其实也是因为她活过一次,当过阿飘,见过后世补习儿童,不然她也想不到请个家庭教师来帮忙,所以这一次无论闺女能拿什么样的名次,她都非常满意了。

    十岁就能凭自己能耐出国的儿童,口语已经非常溜的儿童,不说年代,哪怕是五十年后又能有几个呢?

    闺女的命运越来越跟上辈子不一样了,她应该感到满足。

    小野穿着刚买的洗过一水的绿裙子,是无袖的,露出两根瘦长的有点小肌肉的胳膊,头发扎成两个低马尾,刘海用夹子别上去,露出饱满的额头和形状漂亮的眉毛,再穿上新买的旅游鞋,整个人显得又高又匀称,很是落落大方。

    小野本来是小麦色的皮肤,因为经常在外面跑着玩,上下学也会晒得到太阳,可绿色很显白,把整个人衬得细白了很多,就这么落落大方地站在那儿,一看就是家教很好,生活很优渥的闺女。

    安然觉着,不是她王婆卖瓜,就以小野这气质,这仪态,哪怕不拿奖,就那么上台一站,也是一道风景线。

    更何况,安然更珍惜的是现在健康快乐的闺女,她活蹦乱跳,她思维敏捷,她总是能在任何时候都get到妈妈的心意,成绩只是这个小可人儿普普通通的一面,她还有那么多可爱的优点,干嘛纠结这个呢?

    想通这一点,安然也就释怀了,“行,那我不跟进去了,我多睡会儿,差不多提前去门口等你,成吗?”

    “成。”

    这一夜,安然睡得无比香甜,还做了个美梦。

    梦里有一个漂亮大方的姑娘向她款款走来,好一个眉目如画,婀娜多姿,她看了半晌,觉着脸是长开了的小野,可仪态又不像……正犹豫着,画面一转,那个姑娘忽然站到台上,拿着话筒,唱出一把温柔婉转的声音,仔细一听,不就是文篮最爱听的邓丽君的歌吗?

    安然有点生气,这孩子,明明那么有数学天赋,干啥不好偏要跑去唱歌呢,再一看台下那么多少男痴痴地看着这个小歌星,安然更气了。

    画面一转,小歌星穿着露肚脐眼的小吊带,露大腿的超短裤,坐在一把沙发椅上,局促地面对记者的采访。

    那记者也不是啥好鸟,尽问她的绯闻,问她跟哪个哪个青年演员合作以后有感觉吗,问她媒体爆料的曾出入某大佬房间是真的吗,还问据说她打小就认了个干爹,干爹除了助她出道,还有别的帮助吗?

    安然那个气哟,她的本可以成为数学家的闺女,居然大庭广众之下被问这种男女狗屁倒灶的事儿,这是对安文野的侮辱!

    一气,就把自己给气醒了。

    在别的事上她很开明,可在娱乐这一块上,她是真不喜欢他们学人唱歌跳舞啥的,她曾经也做过有钱人,知道有钱人那一套,说到底就是资本推出割韭菜的工具,做一个供人取笑玩乐的漂亮木偶,他们真的快乐吗?

    安然看见的更多是不快乐,所以一想到宝贝闺女不好好上学居然去当歌星,她整个人都不好了。“小野?”

    “妈你可醒了,我妹早去竞赛咯。”包文篮站在门口,没有进来,但语气里尽是嫌弃,妹妹还是他亲自送去的呢。

    “现在几点?”

    “快十点半了。”

    安然一惊,竞赛再有一个小时就结束了!她赶紧翻身爬起来,随便洗了把脸,换上衣服就往考场赶。

    考场就设置在酒店后面,她去到的时候,门口有一群群同样等候着的家长和老师,有典型的东亚面孔,也有的是中亚西亚面孔,五官比较深邃,当然也有几个白人和黑人,架着短炮,不知道是要采访考生还是考官。

    记者对他们的出现本来一开始也没注意,可耐不住安然漂亮啊,儿子又高大帅气,全世界无论任何人种对美的欣赏大致是共通的,有好几个男士一直在看安然,还有一个居然冲她挤眼睛。

    包文篮很警觉地站到妈妈跟前,恶狠狠地盯着那几个扛摄影机的,这要是在书城,不就是耍流氓吗?

    “这位女士你好,不好意思打扰一下。”那个抛媚眼的还有本事过来搭讪,他脸色更臭了。

    安然发现他是跟自己说话,也和气地用英文跟他打招呼。上辈子跟他们打过交道,知道有些人并不是生性放荡,而是所谓的“文化”就那样。

    听见英文,白男很是意外,叽里咕噜问她在这里等谁,当知道是等她的孩子时,他惊讶地又确认一遍:“是你自己的孩子吗,女士?”

    亚洲人本来就比其他人种经老,一样的年纪看着要显年轻,在他的眼睛里安然就像个大学生。

    “是的,我的女儿。”安然淡淡地说。

    说实在的,因为陈静那个国际友人不安好心的接近,以及宋致远李小艾前段时间在国外的经历,安然对他们没啥好感,不大想搭理。

    可男子似乎一点也不气馁,自我介绍他叫詹姆斯,是M国某报纸的新闻记者,这一次是专程来做亚洲杯数学竞赛采访的,因为知道了安然的孩子就是选手之一,连忙就厚着脸皮跟她聊天,无非就是孩子多大了,学数学几年了,是否经历过什么特殊训练,每天花多少时间学习,以及预计成绩怎么样之类的。

    安然本来不想实话实说,怕被歪曲成国人只是考试机器之类的负面噱头,但随即又想到,明明闺女就是付出了异于常人的努力,别的小朋友玩耍的时候她在学数学,别的小朋友看电视的时候她在补英语……她只想说,单纯的天赋并不能决定一切,还得与之相适应的努力与勤奋。

    既然努力了,付出了,就应该让人知道。

    于是,安然也没隐瞒,就实话实说。

    果然,其他几名记者闻讯而来的记者,闻言立马皱着眉头叽里咕噜批判起来。

    “喔,这个可怜的小女孩简直就是考试机器。”

    “我的老天爷,真是个糟糕的消息。”

    安然听懂了,不仅听懂了,还十分理直气壮地用英语回怼:“是吗?我不觉得,我认为真正的痛苦是违背本心,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才是痛苦,我的女儿喜欢数学,迷恋数学,她把数学当作自己的好朋友,好伙伴,愿意每天花很多时间在她喜欢的事情上,就像你们喜欢滑雪,喜欢登山,让你们能够选择每天滑雪登山三个小时,你们会觉着是痛苦吗?”

    几个外国人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可只要会找角度,总是能反驳的:“我们滑雪登山是运动,是身体状态的彻底放松,可你的女儿不是,她在学习就是思想的不自由。”

    哟呵,抬杠还挺会找角度哈?

    安然笑得更灿烂了:“不不不,你们觉得身体放松是自由,我们觉得身体不能处于相对静止状态就是辛苦,是劳累,相反的,如果头脑能动起来,却是非常不错的锻炼方式,我们华国人有句话叫‘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你们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古老的东方的神秘话术,那可是每一个记者都感兴趣的,忙问这是什么意思,一下就把话题给扯远了。

    用古老智慧碾压他们,不就是安然的初心吗?

    她就是要嘚瑟,要骄傲,要故意说一些他们听不懂的抓心挠肝的语言,古老的东方语言和智慧岂是你们这种刚开化没几年的昂撒人听得懂的?反正她就怎么高深怎么解释,越解释越让他们听不懂,到最后变成一个个的不明觉厉。

    ***

    另一边,安文野早早地七点钟就醒了,自己轻手轻脚洗漱好,跟起床练武的哥哥一起到餐厅吃早饭,为了不影响考试,她只是吃了两个鸡蛋两杯牛奶两个面包两个橙子两个核桃两盘花生两份小米粥……而已啦。

    毕竟,她的胃从小就是无底洞,给多少吃多少的。

    哥哥把她送到考场门口,看着她走进去,自己就先回去了。这一次的竞答是很正式的,家长不能入场的。可她发现不远处坐着好多大人,各种肤色的都有,看见她进来立马就有人来问她叫什么名字,说的也是英语。

    她安文野是谁呀?那可是安厂长和宋所长的宝贝闺女,她啥大场面没见过呢?自然是大大方方回答呗。

    众人见她年纪很小,精致得像一个漂亮的东方瓷娃娃,神态从容的样子,都有点吃惊,少不了得问东问西。

    安文野一开始还耐心回答,到后面发现怎么问着问着问到她爸爸妈妈是干啥的?从小在阳二钢和603培养的嗅觉让她心生警惕,“我的父亲和母亲都是工人。”

    在华国,安然和宋所长都是工人阶级,没毛病。

    两名普通工人的孩子能穿得如此体面,培养得如此优秀,这群外国人不得不思考,东方古国真的有大家想象的,媒体宣扬的那么贫穷落后吗?

    很快,安文野的注意力被一个胖乎乎的男孩子吸引了,那不是张一帆,哦不,池上亮二吗?

    池上亮二也看见她了,回头对着她阴恻恻地笑。

    原本以为会吓死这个小臭丫头,谁知道人家压根就不理他,看一眼就平静地转开视线了,当她不存在。

    比跳脚更让人生气的是什么?是无视。

    池上亮二翻个白眼,心道:小臭丫头,那年让你抢了风头,今天我就要打得你落花流水,让你尝尝咱们日本人的厉害!更何况还有自己养父母被骗的一万四美金,真是想想就恨呐,那么多钱要是没被骗走,他们日子还能过得更好。

    去年,他们本以为淘到宝了,生怕那个女人反悔,拿着东西连夜跑回日本,原以为有了那块价值连城的粉钻就发大财了,至少抵十年啥也不用看,坐吃也不会山空……谁知,等到了日本家中,清洗干净钻石上的血迹后发现,那压根就不是什么粉钻,是一块粉色的玻璃片!

    更可恶的是,他们已经签下了绝不可反悔的买卖协议,打官司也没用。

    池上老贼明明是自己看走眼却不肯承认,把气撒他身上,对他好一阵拳打脚踢。谁说日本人不打孩子?哦也对,毕竟他不是他们真正的孩子。

    池上和贼婆娘本来想的是,既然如此,那就再到华国去一趟,要查出这一家子的底细不难,到时候直接上家里偷去,他们就不信了,那么贵重的宝石他们不带身上肯定也不会放别的地方,肯定就是在家里。

    看机票都买好了,华国那边的老熟人忽然告诉他们,他们已经被华国政府通缉了,罪名是走私文物,一旦入境就会被抓。现在还没有引渡条约,他们在自己的国家暂时是安全的,但意味着以后都不能再去华国淘宝了。

    华国啊,那真是一片肥沃的能让人流连忘返的土地,遍地是黄金的地方,那么多上千年前的古物他们自己人不懂得珍惜,他们要是能拿到那些东西,以后不仅自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还能为战败的大和民族争口气,岂不痛快?

    可是,就因为一个举报电话,他们的财路断了。

    你就说吧,池上老贼一家能不恨安然和小野?

    没一会儿,比赛即将开始,要抽签了,这一次不分组,各自为战。一共一百个参赛选手,华国6人,本子20人,韩国20人,新加坡15人,港城12人,其它国家都是四五人。

    别说,小野还挺不开心的,为什么港城比华国还多?为什么本子和韩国比华国还更多?真是令人讨厌呢!咱们国土面积那么大,人口那么多,是真的挑不出来吗?

    不是,其实就是国际地位决定话语权。

    不过,选手多又怎么样?小野转了转手腕,没听过一个成语叫滥竽充数吗?

    一百名选手,抽签抽的其实就是座位号,安文野运气还不错,抽到了中间位置,不过倒霉的是池上亮二在她不远处,中间就隔了一个位置。反正是各自为战,小野也懒得看他,就条理分明地先把座位凳子、桌子、抢答器检查一番,发现都能正常使用后,才乖乖地坐凳子上,等着开始。

    这次的场地正中央桌子上还有一个电视机一样的大家伙,小野只看一眼就知道,这大概就是师父他老人家说过的计算机了。现在欧美发达国家已经开始逐渐使用计算机,通过计算机来完成一些复杂的计算,以及繁杂的记录。

    这台计算机跟电视机一样,有开关,但电视机是负责输出的,计算机则可以同时完成多项输入和输出……当然,小野相信妈妈说的,人的主观能动性是极其强大的,再厉害的计算机那也是人脑设计出来的,所以她一点也不迷信这个计算机。

    池上亮二在那边一会儿龇牙,一会儿鼓眼睛的,像只癞蛤蟆。

    小野通通充耳不闻,眼睛状似无意地把考场打量个遍,从小妈妈就教给她的好习惯是,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少说多看,注意观察门窗的位置和开启方式、状态,当然也得看看头上天花板。

    不过,这一看,还真看出门道来了,她发现她头顶上的电扇好像跟别的位置的不一样,旋转受力时会有一个微不可见的倾斜,倾斜方向正好朝着池上亮二那边。

    没一会儿,比赛正式开始,一百名选手就位,一溜儿评委排排坐,主持人开始用她毫无感情的英语念题了。

    虽然是英文的,但小野这一年英语听力突飞猛进,基本没难度,题目没念完她就知道答案了,因为对于问题的倾向性她是有一定预判的。她只需要按抢答器就行,不过这一次的竞赛跟以前不一样,必须是在主持人把题目念完之后停顿两点几秒,说出“抢答开始”的时候,大家才能按抢答器。

    这就导致会答的人太多了,她运算速度的优势不能发挥出来,因为同一时间按下去的太多了,无法分出先后,有的时间相差仅有0.01秒,是否有失公平?

    小野的疑惑很快得到解答,原来正中央那台电脑的用处就是自动识别、统计哪一个抢答器是最先被按下去的!

    哦豁,原来是这样,机器确实比人力更公平。

    前面几个题都不算很难,小野尽管很努力,很快的手速,但还是有比她快的,所以十个题里她只抢到两个。隔壁的池上亮二抢到四个,得意得很,尾巴都快翘上天了,看着小野的眼神里满是挑衅:哼,着急了吧?你都会做又怎么样?你能抢得过我吗?

    然而,他再一次失望了。

    安文野不仅没被他激怒,甚至觉着他的行为很可笑,更别说着急了,一共一百道题呢,她只是丢了八道而已,不至于着急。就是丢了大半,只要她答对的比其余所有选手都多,她也还是会赢,她已经在心里迅速地算好概率了。

    毕竟,前面十个题很简单,在她看来只要长着脑袋都会,能抢则抢,抢不到也没关系,这一次的得分不是均分,是随着难度不断加重比分的。前十题每题一分,第二个十题每题一点五分,第三个十题每个两分……以此类推,但凡是最后十题能答对一题,就相当于抢到最初五个半题了。

    你就说吧,以安文野的观察力和计算能力,她会紧张?会灰心?这才哪儿跟哪儿啊,小子。

    当然,她也发现了,跟她一样打算的大有人在,这次能代表一个国家来参赛的,基本是那个国家初中组(十六周岁以下)最厉害的选手了,年纪比她大,懂的事也比她多,自然想的也多。所以她发现,从第二组题开始,按抢答器的速度虽然没有上一组快了,但人数却比上一组多。

    小野很争气,抢到了三题。

    池上亮二只抢到一题,嘴都气歪了,头顶上的电风扇呼啦呼啦转着,在他胖胖的脑袋上留下一层阴影。

    然而,更让他气歪嘴的是,第三组题他使出吃奶的力气也只抢到两题,一题或者一题都抢不到的才是大多数,谁知道回头一看,安文野居然轻轻松松心平气和就抢到了三题!

    可恶,居然还是比他多一题。

    第四组,难度更高了,抢答速度越来越慢,主持人说出“请回答”之后两秒钟才有人陆陆续续按抢答器,小野脑子的计算能力是很强的,当然其他几名日韩选手也不慢,再加上池上亮二确实也是有点天赋的,几个人一瓜分,小野只抢到三个题,当然也是这个组最多的了。

    到了第五组,她依然保持着三道题的优势,池上亮二彻底没招儿了,他的运算速度和数感都不如小野,勤学苦练,时间充足的话可能不分上下,但在有限的时间内,他还真不是对手。其他几名选手一直跟小野保持前后身的差距,总分基本是差不多的。

    终于,进行完五轮后迎来了中场休息,安文野早上牛奶喝多了,得去上厕所,顺便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等她再回来的时候,主持人通知,因赛制规定,需要将所有考生的座位进行随机对调,避免使用同一部抢答器如果反应不及时的话会有失公平,而好巧不巧的,小野就抽到跟池上亮二进行对调。

    场内嗡嗡嗡有点乱,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着换位子的事,不知道明明一开始没有把这一条写进赛制规则里,怎么现在临时起意吗?

    作为一个专注的好学生,安文野其实不在意别人说什么,因为不管怎么说她的成绩跟坐哪儿没关系。

    她表面不动声色,让跟谁调就调,等过去以后第一时间检查自己的抢答器是不是有问题,检查一遍不算,得检查两遍三遍,甚至趁着比赛没开始,举手表示自己的抢答器或许有问题,提出需要老师更换一台的要求。

    反正不管有没有问题,必须换掉。

    这种国际赛事,多的是备用的,换来一台新的抢答器以后,小野又试了几次,这才露出舒心的笑。她别的不一定懂,但妈妈说的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个池上亮二跟她和妈妈可是有仇的,去年的事她没忘,他们也不可能忘。

    同时,她一抬头就看见电扇倾斜角度更大了,完全是朝着自己这个方向来的。

    幸好,她换一台的要求起作用了,这一部抢答器十分顺手,反应似乎特别灵敏,几乎是那边刚说可以答题了,她就按下去了,还总是能领先那几个选手一步,不多,也就三分之一秒而已。

    连续几轮下来,她已经稳居抢答榜第一,池上亮二已经彻底输得闭嘴了,是否心服口服不知道,反正安文野也不关心他服不服,她现在关心的是,最后十题会是个什么难度的题目呢?毕竟前面几组她都觉着难了,这还是姚老给她专门针对性的训练过,如果没训练过,估计都没这个成绩。

    前面几题尚可,这一轮基本没几个人抢了,所以她有足够的时间思考,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答对了五个题,因为思考时间太长,错失两题,还有两题是被其他选手抢到了。

    现在,就剩最后一个题了,即使答不出来,她安文野也会是冠军,目前场内就她分数最高,甩开第二名快十分。因为没有悬念,场内观众对其他选手兴致缺缺,所有注意力全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

    所以,她更不着急了,就静静地听着主持人在念题……忽然,异变发生在一瞬间,池上亮二头顶那原本呼啦呼啦转着的电扇,不知怎么回事就飞出去,犹如一匹脱缰的野马好巧不巧朝着小野的方向飞过去。

    那是一个高速转动的金属片集合物,以那个速度飞过去,所有人都预见了结果。就连池上亮二也惊呆了,他虽然嫉妒,虽然愤愤不平,每次看到小野没抢到他比谁都幸灾乐祸,可是……

    他记得,池上两口子说过,忍了一年,这一次会来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而当时,他们都不知道竞赛中途要随机换位,如果不换的话,现在坐那个位置的就是他。

    第113章 三更合一

    事情发生的一瞬间, 时间过得很快,似乎又很慢,慢到所有人脑海里都出现一句——可惜了。

    是的, 可惜了这么个出众的选手, 那样的金属片冲着她飞过去, 这必将是一场见血的意外。

    这个选手还这么年轻,数学功底和应变能力就如此之强, 以后不知道得做出什么样的成就。

    但人生就是这样,很多时候意外总是来得很突然,总是在你最高光最得意的时候来临,打你个措手不及……有的人已经害怕得闭上了眼睛。

    可安文野不是啊, 她年纪小, 但她脑袋的运行速度却是旁人的几倍快, 况且一直留意着这个倾斜的电扇,早在它即将飞出来的前一刻就有了预判。

    只见她身子轻巧地一挪, 一歪, 一蹲, 双手抱头……

    于是,只听“嘭”一声利响, 金属片撞击在桌面上,把木制的桌子削铁如泥一般削开一个口子,又反弹在地上, 呼啦呼啦打了几个圈, 才堪堪停住。

    最后,是停在了池上亮二身后不到一毫米的距离。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池上亮二吓得两股战战,脸色白得像一张纸,没有人比他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安文野直到听不见声音才站起来, 把身边那个吓傻了的考生护着拉开,还用英语安慰人家“别怕”。

    众人:该害怕的不是你吗?

    不过,看她躲得很敏捷,情绪恢复也很快,更能说明这是个了不起的小姑娘,不是吗?

    很快,就有人来把东西搬走,考试提前结束。这是第一届亚洲杯数学竞赛,也是唯一一次提前结束的考试但冠军名字公布却毫无悬念的一届。

    这个叫安文野的小女孩用她的行动证明,有些人不仅脑子好使,就是身子也好使,动作敏捷着呢!这事也不知怎么传出去的,一直等候在门口的记者们蜂拥而上,都想采访安文野。

    处于风暴中心的小野,就淡淡地看了冷汗直流的池上亮二一眼,又看了看天花板,饱含同情的叹口气。如果不换位置,那张被削开口子的桌子,就是他的下场,毫无疑问。

    安然在外面听说里头出事了,第一反应就——不会是小野吧?

    本来家长是不被允许进入的,但詹姆斯帮她说情,把她带进来了。

    “妈。”小野对着她小声叫了一声,用嘴型说:“我没事儿。”

    因为现场还有点混乱,安然离得远,不好过去,但看她神色平静,还活蹦乱跳,也不像是受伤的样子,就在原地等着。

    顺便,她也把事情听了个大概,注意力集中到跟女儿换座位的池上亮二身上,又看了看天花板,她不信好端端的电扇会掉下来,还好巧不巧没换的时候不掉,一换过去就掉。

    安然想了想,刚才在门口也没看见池上两口子,那他们是没来吗?还是去了哪里?

    这可是在国外,除了自己出头,没人能为她们讨回公道。一张桌子都能被削开,肉体凡胎谁受得住?一旦小野没能躲开,一旦她躲得慢一点……安然后背出了冷汗。

    但这是国外,算是一个国际社会,泼妇那一套是不行的。安然当机立断,过去找到詹姆斯,用不是很肯定的语气说:“我看这个电扇是不是有问题?刚才我听说一个星期前才检修过的,会这么快就出问题吗?”

    其实是瞎掰的,她就是要说得模棱两可不清不楚,不然怎么能吊起新闻记者的胃口呢?

    不吊起他们的胃口,谁帮她们追查真相呢?

    到时候查不出啥也就罢了,就当是意外事件,可要是能查出点东西,那不就有趣了吗?

    果然,詹姆斯忙追问:“是谁说的?”

    安然耸耸肩:“我也不知道,好像是个工作人员,诶主办方在那儿,我去确认一下,或许是我听错了。”

    一个对新闻敏感度极高的记者,绝对是对一手资料天然感兴趣的记者,哪里轮得到安然去“确认”呢?詹姆斯话筒一转,拉住主办方一名经理开问。

    反正,只要有记者去纠缠,主办方就不可能息事宁人,果然没一会儿经理把主办方负责人请出来,对着镜头说确实是最近才检修过,这么快就出事他们也很意外,这事他们一定会仔细彻查。还承诺三天之内开一场新闻发布会,向公众公布事故原因和详细的说明。

    安然拿准了詹姆斯等人想要大新闻,没大新闻也准备炮制的心态,幽幽来了句:“你们怎么保证调查的公正性?万一是你们的工作失误却被定性为意外,公众又怎么知道你们是否尽力调查了呢?”

    “对!这事不简单,必须警方介入!”

    “是的,我们只相信警方调查结果。”

    主办方本想息事宁人也没用了,只能当着所有人的面报警处理。

    安然搂着小野,摸了摸肩膀和胳膊。

    “妈,我没事儿,我跑得快。”小丫头把怎么看见电扇要飞过来,自己怎么预判它会落在哪个位置,又是怎么闪躲的,说得那叫一个头头是道。

    安然却听得心惊肉跳。

    这种情形,如果不是反应够快,动作够敏捷的安文野,换了任何一个普通人,那都是至少要见血的。女孩子,万一伤到的是脸蛋怎么办?

    想到这儿,安然就疼惜地摸了摸闺女的小脸蛋,又软又滑,跟摸在上好的美玉上一般,哪怕不看五官也是顶级的漂亮了。

    安然又摸了摸她后脑勺,当年那个疤也没了,头皮很光滑也很平整,要不是亲眼见过,谁敢相信那里居然曾经有一道长长的伤口呢?为了让这个伤口长好,还剃了个小光头……那年,也是她反应足够快,才幸免于难。

    这真是只猫崽崽啊,这反应简直不是正常人类该有的!

    “妈你放心吧,电扇不对劲我一早就发现了,我都防着呢。”小姑娘得意地挺了挺胸脯,说。

    安然一愣,“你早就发现了?”

    “嗯呐。”

    安然把脸一板,“安文野,妈妈生气了。”

    小野一脸懵,“怎么了妈妈?”

    “你明明已经看见,并且知道有危险,为什么还要待在那个位置,你明明可以申请换开,甚至可以把发现的不对劲告诉主办方。”

    小野低头,抠着手指,“我就想看看我的预判对不对。”

    嘿,还有理了这孩子!安然心头火起,“预判不预判,那都是有生命危险的,你怎么能拿自己的人身安全来证明自己的预判呢?万一没及时躲开你知道后果吗?”

    小野是个自信的孩子,从小就是。这跟她的鼓励分不开关系,她总是鼓励她去做一些在别的家长眼里看来是冒险或者不靠谱的事儿,即使错了,那也就是一个小小的教训。可这次不一样,这次的意外一旦降临,后果不是她们能承受的,安然也没能耐替她兜底。

    在她兜底能力范围之外的冒险,安然真的生气。她已经失去过一次她,她不能再次承受这种痛苦了,掉一根汗毛也不行。

    可小野也很委屈啊,“明明我可以的,我已经提前算好,我的敏捷程度和……”

    安然抬手,制止了她的辩解,“咱们都闭麦吧,回去冷静地想一想再说,行吗?”

    再说下去,安然怕自己会忍不住冒火从而演变为争吵。

    小野点头。

    于是,拿了第一名本该高兴的场景,母女俩却只是迅速离开考场,走之前看见警察来了,还专门把事发地围起来,飞下来的电扇也作为证物被他们收走了,还有人用梯子支撑着爬上去,给原先挂电扇的地方拍照存证,还叫来负责人员和检修人员询问情况……这就没她们啥事儿了。

    但愿不是人为,但愿只是意外。

    接下来的时间,文篮想出去逛街,安然也不大愿意了,总感觉万一是人为的话,敌人藏在暗处怎么办?鬼知道他们会在什么环节动手?也就是小野聪明,还知道把自己的抢答器检查再检查,还进行了更换,要是别的孩子说不定第一关就吃亏了。

    没一会儿,警察来敲门,说是需要安文野录一下口供,安然陪着她下楼,到酒店大堂。

    其实也很简单,就看见什么说什么就行了,不需要加任何润色,也不需要描述自己的看法和意见,在这一方面小野很有经验,因为以前遇到好几次了,那几年逮的间谍还少吗?

    倒是她的反应,很是被港城警方夸了几句。

    “妈,我咋觉着你跟我妹不对劲呢?”文篮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别瞎琢磨了,好好休息吧。”安然等着小野主动认错,因为这件事很明显是她太过自信,这是犯错。

    犯错了就要主动认错,这是安然从小对他们的教育,即使气头上不能当场认错,但都闭麦这么久了,反省也够了吧?

    可小野呢,也是十岁的大女孩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也是不愿服软的,就这么直挺挺盘腿坐床上看书。

    “嘿,妈你看我妹还生气呢,你咋惹她啦?”

    安然觉着,自己真是养了两个棒槌,大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火上浇油,小的知错不改顽固不化……哦不,算是棒槌她爹,她是养了三个棒槌!

    “妈,你跟妹好好在房间里待着,要吃啥喝啥我给你们买回来,啊。”

    安然把自己给气得吃不下饭了。

    “你也别出去了。”要不是第二天才公布名次和颁发奖品,安然真恨不得连夜回内地,飞书城去。

    “我不怕,我有功夫。”他“哈”一声打出一拳,差点把人酒店的墙砸出一个洞来。

    安然对棒槌无语了,使劲打了他一把,“死小子你别给我惹祸,真砸坏了人家墙可是要赔钱的。”

    文篮嘿嘿笑着跑远,“就这么说定了哈,妈你们要吃啥?要不还给你们带鱼蛋粉和钵仔糕?”

    小野想到什么,终于出关了,“哥去看看哪儿有咖啡,我听人说这里可以吃咖啡。”她还记得,她很小的时候也就三四岁的一天夜里吧,妈妈说梦话提到这两个字,她觉着一定是比麦乳精和油渣大包子还好吃的东西,不然妈妈不会做梦都想吃。

    “那玩意儿啊,不好吃,就是外国人吃的。”

    吃咖啡……安然心里暗笑,他们都以为咖啡就跟馒头一样,是用牙齿嚼吧的东西啊。

    一笑,心里的气也消了大半,论赌气,就没有能赌过儿女的父母。想起楼底下不远处就有一家咖啡店,反正离得也不远,来都来了就带两只小土鳖下去喝两杯吧。

    果然,等那几杯灰不溜秋的东西端上来,两只小土鳖看了又看,闻了又闻,“真香啊妈,以后咱们有钱了就天天喝咖啡。”

    然而,下一秒,文篮差点一口给吐出来,“这也太苦了吧?啥玩意儿?”

    就连小野,也皱着眉头嫌弃,“香是香,就是苦,还没巧克力好吃,更比不上麦乳精和牛奶。”妈妈果然是个暴龙妈妈,口味也这么“独特”。

    安然假装没听到女儿主动示好,也不看她,只看着文篮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没说错吧?”

    她上辈子最后几年喜欢过,后来做了阿飘不知道为什么就不喜欢那股苦涩的味道。但她历来奉行的是没有实践就没有发言权,她要是一个劲告诉他们咖啡不好喝,不适合咱们华国人的口味,他们还不一定信,可真正尝试过、体验过,不用安然说,他们都知道,以后就不嚎了。

    不过,咖啡不喜欢,但店里的甜点还不错,很甜很细腻,奶香味浓郁,这是他们从小就喜欢的味道。对于两个正在长身体的青少年来说,盘子里连底都盖不严的巴掌大一小块甜点还不够塞牙缝呢,安然大手一挥,让他们挑想吃啥,吃到饱为止……于是,一张桌子摆的全是空盘子。

    小蛋糕安然还从来没做过,心想既然崽崽们这么爱吃,那回去就给他们做点,宋致远做的简易烤箱,也就只有过生日的时候会烤蛋糕,其它时候都是烤鸡烤鸭烤肉之类的。

    吃完看孩子们实在喜欢,而两位随行公安也觉着还行,不是很甜,于是就给打包了几份带回去。走到酒店门口,见到一个老阿婆卖花,有鲜红玫瑰、黄玫瑰、桔梗、向日葵、百合,以及很多满天星,可把安然美死了。

    作为女人,她就是爱花,爱珠宝,上辈子的她就很喜欢,尤其玫瑰,黄的粉的都还行,但红玫瑰绝对是她心头好,没有之一。只可惜宋虹晓对花粉过敏,她一直不敢在家里放鲜花。这几年在书城,她时不时路边看见小野花都会采两把回家,用洗干净的玻璃罐头瓶插上,虽然看着土是土了点,但也是整个603大院里唯一插花的妇女。

    安然问了一下价格,玫瑰居然是论枝卖的,一枝两块港元,吓得咋舌不已——这也太贵了吧!

    两块港元相当于她一天工资,这还是干部的工资呢,要是普通工人,那得上两天班才能买得起一枝玫瑰,这啥概念?这物价,真的是港城赚钱港城花,一分别想带回家吗?

    直到回到酒店,准备洗漱,安然心里又开始后悔了。她穿越回来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见玫瑰,石兰省不产玫瑰花,她在省城这么多年就只见过一次鲜活的玫瑰花,那是去年胡文静过生日的时候,严厉安给她送的,听说是飞机空运来的,不便宜。这时候可不像五十年后到处是花店,在华国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不缺鲜花。

    错过这一次下次想再遇到卖花的,那得再等一二十年吧?

    安然挺后悔的,早知道就管它贵不贵,两块就两块,就一枝,仅仅是一枝,也心疼不到哪儿去。

    这次最大的感触就是:以前在书城吧,百来块工资已经是真正的站在金字塔端的高工资了,基本的衣食住行真的可以很体面,毕竟不用还房贷车贷不是?可自从来到港城,她发现钱就不是钱,这里啥都贵,对内地来的他们来说,这物价太不友好了。

    正一面感慨着,一面进“大澡盆子”,忽然门“嘭”一声被关上了,“是文篮出去还是小野出去啊?”

    外屋不知道是有人回答还是没人回答,安然实在是太累了,这一天到晚的又喜又惊还又气的,尤其是想到一大清早被不好好当数学家偏要当小歌星的安文野气醒,晚上要睡觉还在被她气,安然就更累了。

    养儿养女,真就是养来讨债的。这俩臭孩子,可快滚蛋吧,上大学去吧,她看着就烦。

    安然嘀咕两句,不知不觉就泡了很久,久到她都快睡着了,水也凉了,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对面的镜子。

    镜子里的女人一米六五,不高不矮,骨架纤细,身上没啥赘肉,好看是好看,该细的地方细,该有肉的地方有肉,胸不算很大很挺,但至少还能看,屁股虽然没有蜜桃臀那么漂亮,但至少也是有点点翘的……主要是皮肤常年不见天日,雪白中透出成熟女性的光泽,魅力还是有的。

    但以她业余养生专家的眼光看,还是太瘦了,这一天天尽是累的。

    世界上的女人,有几个是不累的呢?不,不仅女人,男人也一样,活着就得累。

    安然也不是伤春悲秋,就是忽然被小野气到,有点人间不值得,孩子会离你远去,丈夫会老去,朋友也会慢慢减少,唯有自己,才是这世界上最重要的。

    安然决定,得对自己好点了。

    抓住仅剩的青春尾巴,把自己拾掇起来,狗屁的省钱,狗屁的赶时间做家务,全他妈见鬼去吧!

    刚把衣服穿好,忽然又是“嘭”一声,安文野回来了,吊着腿挪到她跟前,从身后拿出一个东西:“送你,省得你睡不着觉。”

    扑鼻的花香,真是沁人心脾。

    那是一束鲜红的玫瑰花,不是一朵,不是一捧,是很大很大一束,足有洗脸盆子那么大,三分之一是盛开的,大半还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在明亮的灯光下折射出艳丽的光芒。

    “妈你快拿着啊,晚上你就放枕头边,闻着香味儿睡得更香,是吧?”省得眼睛都快长花上了。

    虽然语气很欠揍,跟粗声粗气又死贫嘴的包文篮有得一拼,可安然却眼眶一热,原来她的舍不得,她的欢喜,臭丫头都看见了。

    “死孩子你哪儿来的钱?花了多少买的?”

    小野露出一口白牙,她就喜欢妈妈骂她死孩子,感觉特来劲:“我没跟老奶奶买,半公里外有个花店,没这么贵,也就几十块钱。”

    安然心头松了口气,可几十块也是钱啊,“到底几十?”

    “哎呀三十,你不要我就送我哥了啊……嘿嘿,这才对嘛,女生就得花来哄。”

    安然一把抢过来搂怀里,其实知道这丫头手里应该是带着点钱来的。她以前本来就有攒钱的习惯,这两年包淑英和陈六福的医馆开得蒸蒸日上,每次见面都会给她不少,年底还有大红包,要说手里的钱,她是好几千的。

    包文篮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玫瑰花,抱在怀里使劲使劲嗅,“真香!比妈你的雪花膏还香!”

    安然是真舍不得折腾啊,怕他粗手粗脚把花弄不新鲜了,只敢放在床头柜上,静静地观赏。可观赏着观赏着吧,门铃忽然响了。

    文篮正在卫生间刷牙,叼着牙刷和一口白白的牙膏沫子把门打开,“你谁啊?”

    门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一身笔挺的西装,笑得让人如沐春风。

    文篮扒着门,把门一关,只留一条缝,身体还严丝合缝堵住那条缝,“问你话呢,你找谁?”

    少年的语气有点凶狠,有点不耐烦,可中年男人却依然面不改色,“你好,请问这里是安然和安文野住的房间吗?”

    “你谁啊?”文篮可是跟着严厉安和石万磊混的,别看平时咋咋呼呼,关键时刻很有警惕心,不承认她们是不是住这儿,只问他是谁。

    他们说话的工夫,安然穿上外衣走到门口,让文篮把门让开,“我就是安然,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男人伸手:“你好,我叫宋明远。”说的是一口有点拗口的海味普通话。

    安然一听名字,心头一跳,定睛打量他的眉眼,跟宋致远倒是不怎么像,但跟那个谁,宋清远倒是有点像,尤其是脸型。宋清远是宋母的那种鹅蛋脸,唯独宋致远是有点偏方的,但又不是很方,只是脸蛋棱角有点明显,看着很英气……估计是像宋父。

    果然,小野和文篮也发现了,这个伯伯口音有点像当年来过603的那个坏奶奶,样子长得也像,就是名字也很像,全都直愣愣看着他。

    宋明远轻咳一声,很温和地笑道:“你们好,还没正式介绍过我自己,我叫宋明远,是致远的大哥,这应该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但小姑娘的照片我见过。”

    小野可不傻,“伯伯在哪儿见过我的照片?”

    “你小时候,大概一周岁不到的时候吧,你爸爸给你爷爷奶奶寄过照片,我回家的时候见过。”

    安然却更疑惑了,小野周岁不到应该是1972—1973年之间,可按照宋致远的说法他这俩大哥二哥一直在国外定居,那个时候正是大革命如火如荼的时候,他怎么可能回得去?

    可能是看出她的疑虑,宋明远温声解释:“哦,不是那年看见的,是去年回海城看见的,妈妈说孩子跟照片上一样,只是长开了,更漂亮了。”

    安然心说:就那年闹那么难看,宋老太太还好意思提?她好意思说自己被儿子五花大绑送上火车的事吗?保不准又添油加醋哭诉一顿了。但宋明远说话有股子真诚劲儿,不像是故意讨好他们才笑的。

    当然,经过今天这一遭,安然谁也不信,别说他是宋致远的大哥,就是宋致远他爹来了她也不信,所以只是笑了笑:“你好宋先生,孩子累了,我们想休息了。”

    你要诉衷肠跟你弟弟诉去,她安然女士对宋家的事不感兴趣。

    小野跟妈妈一条战线,很礼貌地说:“伯伯再见。”

    宋明远愣了愣,随即又温和地笑起来:“跟孩子奶奶说的一样,弟媳妇果真是个很爽快,很果断的人。”

    安然回头,似笑非笑:“老太太说的是‘泼妇’吧?”

    宋明远哈哈大笑。但音量控制得很好,不至于打扰到其他住客,他一直站在门口,没有进门,也没往里窥探,看得出来是个很有涵养的中年男人,成功人士。

    他这一笑,安然还真不好立马转身走了,因为她忽然好奇,这哥俩这几年都在哪儿,“不是听老太太说你们去了国外定居吗?”

    “二弟还在瑞士,我去年回国了,岳父母在港城,我们也住在这边,偶尔抽时间回一下海城。”说完,他伸手做出一个邀请的动作,“坐下来聊聊?”

    安然往房间里走,把门开着,将隔壁的公安叫过来守在门口,这才让他坐在外间会客厅的沙发上。

    宋明远粗略打量房间,问还住得习惯吗,饮食吃得惯吗,“致远最近忙什么呢,工作顺利吗?”

    安然心头一紧,没办法,她现在对凡是打听宋致远工作情况的人,无论男女,无论熟不熟,都有点戒备。“很顺利,不过我好奇的是,宋先生是怎么知道我们住在这里的,方便告知一下吗?”

    他们来到这边以后除了给宋致远打过报平安电话,按理来说没有人知道他们住在哪里才对。安然并不会因为他看起来好说话又是宋致远的大哥就对他客气,他都出国这么多年早就不是华国人了,对于不是同胞的人,她理该有戒心。

    “海城的李老先生最近也在港城,昨天遇到他们,两老说你和孩子也在港城,来参加数学竞赛,我看今天比赛结束了,就冒昧来拜访一下。”

    安然这才想起来,他们出发前小艾确实说过,她爸妈也要来港城探亲,顺便看看能不能把这边的房产处理掉,当时是落亲戚名下的,怕以后年代久远会扯皮,所以先来处理一下。

    消息来源暂时没嫌疑了,“宋先生现在做什么工作呢?”

    原来,宋明远以前在德国定居过十几年,做的是机械设备进出口生意,也算是大生意了。自从去年回到港城后就一直做服装外贸,当然主要是把港城当作廉价劳动力的输出地,把这里生产制造的服装卖到欧洲国家去。

    安然因为自己就是干轻工纺织这一块,倒是来了兴趣,“不知道宋先生是否方便告知,您现在做的服装主要是哪一个类型?”

    “大部分童装,少量女装。”

    童装啊,安然更感兴趣了,她这次出来,光给孩子买衣服就花了好几百美金,这还是美金的购买力呢,要是换了其它币种,说不定数额更大。之所以这点钱花得不是很心疼,那是因为得来也容易。

    宋明远看她很感兴趣,于是问:“莫非弟妹也是做服装这一块的?”

    “我妈在纺织厂当厂长哟,伯伯,是咱们书城市第二大纺织厂。”小野可自豪了,挺着小胸脯的样子稚气未脱,一点也不像能把妈妈气到吃不下饭的十岁大女孩。

    “哦?是叫什么厂?”

    “东风纺织厂。”小野嘚吧嘚吧,把妈妈单位具体是干嘛的,成立几年了,平时业绩怎么样都说了,因为这些东西她在妈妈书桌上见过。

    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宋明远是个生意人,而且是见过世面的生意人,一听东风的规模,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说实在的,不大看得上眼,就连海城纺织厂他都觉着就那样吧,更何况是内陆高寒山区的小厂,压根不够看。

    但他涵养好,还饶有兴致地顺着小野的话题问了几句,知道安然在厂里是有话语权的,倒是有点刮目相看。他记得去年回海城的时候母亲还说这个弟媳妇“是个毫无见识的泼妇”,“老三被一个泼妇拿捏得死死的,真是给宋家丢人”。

    虽然当时他并不赞成,但能让母亲这么贬低的,肯定也不是什么优秀的女人。此时几番来回,他渐渐发现,这个女人不简单,貌似是小野在跟他聊天,可聊的都是她想知道的,她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什么也不用说,就知道了自己的很多事,而他对她……知之甚少。

    只能说,安文野真是安然的亲闺女,妈妈一个眼神,甚至眼神都不用给,她就能知道妈妈想说啥,想听啥。你就说吧,让安然怎么能不爱她呢?

    气的时候气死,爱的时候也是真爱。

    “这样吧,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明天邀请你们参观一下我们的车间,怎么样?”宋明远说着,起身递过一张名片。

    安然双手接过,“谢谢宋先生,我们商量一下,明天再跟您联络。”她只想在商言商,不想攀扯宋家的亲戚。

    果然,宋明远又笑了一下,眼里颇有深意,看来上次母亲和妹妹去把她得罪狠咯。

    人都走了,小野还在好奇这个伯伯跟爸爸的关系,应该不太好?可伯伯人还好啊,很温和,也很有礼貌,不像那个坏姑姑,只想占他们家便宜。小孩子嘛,都喜欢家里多几个对自己家人好的亲戚,妈妈这边没啥亲戚,爸爸那边她长这么大只见过这么一个正常亲戚,安然能想象她会有好感。

    “行啦行啦,赶快睡吧,好奇就明天带你们去参观一下这边的工厂,也没白来一趟。”港城的工厂,跟书城市的肯定不一样,她觉着自己这一趟也是来对了。

    第二天一早睡了个懒觉,照例是一顿自助早餐后,他们来到考场外,十点半,成绩正式发布,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有一群人等候多时。

    “嗨,密斯安!”詹姆斯在大声跟他们打招呼。

    安然笑着点点头,发现他的注意力压根不在自己这儿,而是小野。

    “安文野小朋友你好,你能预测一下自己的成绩吗?”

    安文野其实早就算好了,昨天没结束她就知道成绩了,只是她跟宋致远有个一模一样的毛病,就是已经笃定会发生的事,她不会去深究到底会怎样发生,反正只要知道第一名妥了就行。因为这一次的奖金是由亚洲好几个大型企业赞助的,尤其是港日韩这几个发达国家和地区,随便一个企业就能赞助几万甚至十几万美金。

    姚老压根没说有奖金这回事,安然也不知道,小野想起昨天其他选手说的话,立马拉着妈妈,小声而不失激动地说:“有奖金呢妈。”

    “冠军是一万美金,还有一个全额奖学金的留学机会哦。”

    安然一愣,“你咋现在才说呢?”

    小野吐吐舌头,“你骂我我给忘了。”

    刚开始是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拿到冠军,所以也不在意这些身外物,可现在能确定了,那就是她该得的东西,自己的东西怎么能不上心呢?

    安然当没听懂她想要得到安慰的“你骂我”,小丫头片子还跟我耍心眼呢,激动倒是真的激动,一万美金啊!这是能见光的钱啊!

    后面那个啥全奖留学机会,她倒是没放心上,因为她并不想让闺女出国留学,目前国内的高等教育已经逐渐恢复生机,以后只会越来越好,更何况数学这一块还有姚老坐镇,去了国外还能有比姚老好的老师吗?每个礼拜一天小灶开着,师兄们都是国内有名的数学系教授,或者数学家,真犯不着背井离乡。

    “密斯安,你真的不考虑一下让你的女儿来我们国家留学吗?她获得的可是麻省理工的全额奖学金,你知道这在我们国家有多难得到吗?”

    安然一愣,麻省理工?别的她不一定知道,但这个嘛,确实是世界名校,她一个没上过大学的人都知道。

    “麻省理工的数学系世界排名第一,你们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安然心内有点激动,但面上一点也不表现出来,“哦,我们考虑一下。”

    接下来,毫无意外的,第一届亚洲杯数学竞赛冠军花落华国,在昨天之前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这个国家刚结束的浩劫谁都知道,都以为它的数学体系完蛋了,后继无人了,谁知道还能派出六个选手来?这六个选手里,出了一个冠军,一个第八名,一个第十三名。

    而更让他们想不到的是,冠军的奖杯居然被一个十岁的小女孩给捧走了!

    冠军安文野的第一个采访机会被詹姆斯抢到了,她看着黑洞洞的摄影机,倒是一点也不胆怯,她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几乎是有问必答,而且对于语速很快的英语口语,她反应很快,就像是事先已经演练过无数遍一样,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当然,免不了还是有孩童的天真与懵懂。

    当记者问她现在最想做的事是什么的时候,她居然俏皮地说:“把好消息告诉我爸。”

    “你的父亲对你的成绩会满意吗?”

    “还行吧。”这是真话,因为分数在爸爸眼里只有两种,非满分和满分。至于冠军,只要不是满分拿到的冠军,那就是矮子里拔高个,还行吧。

    众人大惊,纷纷同情起这个可怜的考试机器:“你的父亲对你要求很严格吗?你会因为考不好而被体罚吗?”

    安文野一脸愕然:“什么?我爸爸对我要求不严格啊。”只要我开心就好。

    “那为什么这么好的成绩他还觉得是一般呢?莫非你的父亲比你还优秀?他不是工人吗?”

    第114章 三更合一

    安文野被这一连串问题搞得很不开心, 总觉着哪里怪怪的,虽然问的是她,但为什么要问到父亲呢?说实在的, 个别知道她底细的记者, 事先没做过功课, 安文野是一个多么警觉的孩子。

    安然正想打断提问,她就一脸正色地反问:“阿姨你不知道吗?我的国家是一个工人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1】, 这是写在宪法第 一 章第一条的哦。”

    这一句因为不知道要如何翻译,她用的是华文来说,那个故意带节奏的记者果然被绕晕了,一脸惊诧地问别人这个小女孩说了什么。

    其他听懂了的人, 则是暗笑, 小姑娘挺会怼人。

    安文野趁机得以脱身, 找个位子坐下,组委会和评委老师肯定要做一番点评, 她压根没心思听, 注意力全集中在奖金上。一万美金她要怎么花呢?东西是肯定要买的, 但花不完啊,这么多钱能买的东西太多, 他们行李是带不回去的。

    一个小时后。

    奖金是拿到了,但并不是现金,而是支票, 还有一份大学全奖录取通知书, 小野有点不高兴,“妈,咱们拿这个支票有什么用呢?”

    安然摸了摸她乖兮兮的脑袋,“没事, 咱们可以在这边兑换成现金再带回去,甚至都不用带钱回去,就换成东西……”

    两个孩子眼睛一亮,“换成什么东西?”

    安然其实也还没想好,毕竟一个人能携带的过关行李是有限制的,一万美金无论买个啥,份量都不少。

    到酒店大堂,找到电话给宋明远打过去,安然直说想带俩孩子过去工厂看看,他立马就答应并派车来接。当然,说好要陪同他们的两名公安依然陪着,这几天相处下来彼此都很熟悉了,安然感激他们一路保护,很多事情都是由他们代劳的,而他们也没想到安然一家三口这么好相处,每次出门都会打招呼,告诉他们去哪儿,买吃的也会给他们一人一份。

    说实在的,其实大家都是为了完成任务,他们听从组织安排,敬重宋致远,但并不代表他们要对安然三人言听计从。

    安然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教育孩子的,所以俩孩子一直都是“叔叔长”“叔叔短”的叫着,有啥吃的从来不会忘了他们,所以现在去宋明远的工厂,他们也没阻拦,还跟着去了。

    安然不知道,这一趟工厂参观,将给她带来什么。

    ***

    宋明远的工厂,在岛上的下风向,一路过去都是高高低低密集的楼房,仿佛跟画里画出来的一样,一开始文篮还好奇,看到后面已经唉声叹气了。

    这港城的贫富差距也太大了,有钱人住半山腰上的大房子,视野好,风景好,空气新鲜,连马路都比别的地方宽敞。

    穷人虽然也住楼房,但这个楼房跟他们在内地见过的可差太多了。密密麻麻全是鸽子笼,因为都是十几楼二三十楼,看起来比阳城市的鸽子笼更让人头皮发麻。

    安然心说,这小子倒是有心了,居然还能观察出贫富差距来。

    车子停在一个锈迹斑斑的铁门前,门口竖着块牌子,上书繁体版和英文版的“明远服装厂”,看来这一整个厂子都是宋明远的。

    安然注意到,厂子位置很偏僻,远离住宅区,附近交通不便,只有两公里外一个小渔村,工人上下班交通也不方便。铁门打开,司机把小轿车开进去,宋明远已经等候在一旁,两个孩子先下车,叫了声“伯伯”,不是大伯,安然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宋明远倒是很绅士,先请他们上会客室喝咖啡,吃了点甜点,才带安然去车间。

    他们的车间总体来说不算很现代化,安然上辈子就是开服装厂的,对这一行可谓十分熟悉,一看他的打版、裁床、针车、整烫几个车间就知道,规模倒是不小,有几百号工人呢,问题是设备老旧,机械化程度不高,基本还是非常依赖手工的。

    安然虽然情绪不会表露出来,但宋明远是什么人?那是满世界到处做生意的老油条啊,一眼就看出来她心内的不屑,礼貌问道:“安女士觉着怎么样?”也不叫弟媳了。

    “挺好的,宋先生青年才俊,事业有成。”按国际惯例,四十多岁确实是算青年。

    宋明远笑了笑,“安女士不用含蓄,想说什么直说就是。”

    安然真没把他当亲戚,既然人家要听真话,那她也就不客气了:“人手充足,看得出来宋先生生意做得很大,应该能出口不少国家吧?但美中不足的是设备略显不足,就拿这台缝纫机来说,在日本已经是淘汰款,就是咱们大陆比这样先进好使的缝纫机也不少。”

    宋明远收起脸上的笑,有点严肃地点点头,表示他赞同。

    “况且,这个平缝机速度太慢,还不如人力,不如搞一台高速平缝机,双边平缝机,这边的人力也不便宜吧?要是我,我就信奉效率就是金钱。”

    宋明远一愣,“双边平缝机?你见过吗?”

    安然一愣,“你没见过?”

    不过,下一秒她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这个时候应该是很少见的,之所以她这么随口的轻而易举的就说出来,那是因为上个月宋致远帮她改造缝纫机改造出来的,那个时候她还不以为然,因为上辈子自己服装厂里就有几十台呢,现在看来这里是没有的。不然宋明远这么大规模的厂子早应该应用的。

    “三弟真是心灵手巧,很有创造力一人。”

    安然点头,深表同意。

    小野和文篮跟在后面,一开始对这些东西还挺感兴趣,觉着“哒哒哒”的很好玩,尤其是整烫车间,已经是成品服装了,那些童装颜色鲜艳,红橙黄绿紫,长袖短袖都有,有的还带着帽子,听说是叫“卫衣”,都好奇地站那儿看呢。

    再加上衣服前后面都印有英文字母,在小野的脑袋里,那些英文字母就是一个个数学符号,她可以在脑海里玩排列组合的游戏,把几个英文字母组成不同的单词,或者是汉语拼音。

    文篮看了一会儿,就觉着哒哒哒挺吵的,有点心不在焉,因为他的注意力很快被一台电视机给吸引了。

    说电视机也不是真正的电视机,因为它的外壳是塑料的,带点米白色,旁边还放着一块长方形的塑料板,上头是一个个标着英文字母(或者汉语拼音)的按钮,这是他从没见过的东西。

    最重要的是,有个工人在那一颗颗英文字母按钮上滴滴答答按着,那屏幕上就出现很多英文字母,还有很多装在表格里的数字,那些数字他就看他用一个小箭头拖了一下……居然,居然就加出总数来了?!

    这也太神奇了吧!这可比小野的脑子还好使啊!

    “妹,妹,你快看,这是不是比你脑子好使?”

    安文野看了一眼,“这是计算机,电脑,computer。”

    文篮虽然也学过英文,但这个单词其实挺陌生的,似懂非懂,“电脑和人脑哪个好使?”

    正在做表格的工人回头打量他们,其实早就听到他们的内地口音了,只是懒得搭理,现在忍不住用一口烫嘴的普通话说:“当然是电脑快咯,哪个的人脑能有电脑快。”真是土鳖。

    说着,他还得意地用鼠标拖了一串数字,“电脑我算上操作的时间,顶多三十秒就能算出来,人脑呢?谁三十秒能算出来?”

    文篮不干了,他本来也不是争强好胜的性子,可这个四眼仔一副高高在上拿鼻孔看人的样子他忍不了,“我妹就能,我妹不用三十秒。”

    “对吧妹?”

    小野点点头,她就那么轻轻一瞟,数字进脑子,都不用存储和计算,嘴巴就说出来了,“一共575.36刀乐,对吗?”

    工人一愣,鼠标一拖,还真是这个数,心想肯定是他刚才不小心拖出来,让她看见了,真是跟她妈一样,北姑。“那下面这一行呢?你能算出来算我输。”

    “输了你给我个什么彩头?”小野不甘示弱地反问。

    工人四下里一看,他桌子上啥也没有,只有一只打火机,抓起打火机就拍桌子上,“你要能算出来这只打火机就归你。”

    小野早就发现了,哥哥喜欢这种金属外壳的东西,一面是油,装在一个电池造型的小罐子里,一面是打火石和弹簧,按下去火苗就出来了。妈妈说这是抽烟才用的,哥哥还没成年不许抽烟,所以一直不许买。

    她觉着,以哥哥自制力这么强的人,肯定是不会偷偷拿去抽烟的,对不对?

    包文篮接收到妹妹眼神里的询问,有些心虚地说:“肯定不会抽,你放心吧,在过十八岁生日之前我都不会,不会……”

    安文野一听这语气,立马摇头,“我不要你的打火机,你把电脑卖给我,怎么样?”

    包文篮:“喵喵喵?”那你还问我干啥呢小丫头。

    工人一愣,“你知道这台电脑多少钱吗?”

    小野老实的摇头,她还真不知道,单纯就是觉着既然大家都说这个脑比人脑好使,那她就想研究研究,到底厉害在哪儿。

    他咽了口口水,“一万二,还是美金!”

    小野也觉着太不可思议了,眨巴眨巴大眼睛,人脑创造出来的东西居然比她的人脑还贵,毕竟她自认自己的脑子应该是属于比较好使的,靠脑子拿冠军也才得到一万美金啊!

    看把小乡巴佬吓到了,工人十分得意,“这台电脑还是我家表叔在证券交易中心买来的,一般人买不到这东西。“

    是的,这时候的电脑别说普及,就是欧美国家也非常少见,远远达不到家用的程度,因为还没有规模化生产。

    安文野眸光一动,说真的,这东西就连师父老人家也还没见过,能使用的人还非常非常少,如果自己能研究一下的话……是的,她就是买回去研究研究。

    安然虽然跟宋明远说话,但眼睛一直注意着这边,此时看见闺女的小眼神一下就明白了。

    “要是我能算出来,随便你指一串数字,我都能算出来,你就帮我买一台电脑,价格最多只能是一万美金,怎么样?”小野像个孩子似的说话,把底牌给露出来了。

    工人满口答应:“好,你说的,我要真输了我就心服口服,给你买一台,但你要是输了的话,你就大喊三声‘我是北姑’。”

    小野虽然不懂北姑是什么意思,但看他笑得不怀好意,知道应该是骂他们内地人的话,或者绰号,顿时也来了气,“好,电脑只能是八千块,超出的你给我补上,因为这是代价。”

    哟呵!从一万二到一万,又从一万到八千,这价砍得,还怪有脾气啊。

    这小丫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工人站起来,拍着胸脯说,“好,到时候你直接把这台搬走,差多少钱我补给厂里。”

    其实心里已经笃定她是算不出来的,这世界上哪有比电脑还快的脑子呢?这丫头真是没见过市面,她还不知道电脑意味着什么。

    当然,十分钟后,他的脸被打得啪啪响,响了一次又一次,眼前这个小女孩就跟一个充满了电的人形打脸机一样,在他不相信的时候一会儿就是一巴掌,一会儿又是一巴掌,打到他都怀疑人生了。“你……你真是自己算的?”

    安然指了指自己脑袋,“不然呢?”

    安然在另一边,憋笑憋到肚子疼,这丫头真是,普通人要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得到世界上还有运算能力这么强的人呢?不过这个工人有点自以为是的讨厌,她看着还怪解气。

    “宋先生,没想到贵工厂的员工素质也不过如此嘛。”

    宋明远挺尴尬,瞪了那四眼仔一眼:“小野别生气,这台电脑伯伯送你了,就当是见面礼怎么样?”

    小野还真不贪这种便宜,一正言辞拒绝:“谢谢伯伯,我不需要。”我买得起哟。

    “没事,你喜欢就送你了,小王快把电脑给我侄女装起来。”其实这些工人很少有本地的,几乎都是对岸来的黑工,明明自己就是大陆人,可来了几年昂港城就把自己当港城人一样,嘲笑自己的同胞是“北姑”、乡巴佬、“表叔”,还真是忘本啊。

    他一直苦恼于手底下工人素质参差不齐的问题,但这也没办法,现在招工难,他倒是想招大学生来着,可在这种地方,大学生都去坐办公室,当白领去了,谁看得上这么个服装厂呢?

    这时候他就不得不羡慕安然说的,他们的厂里有大学生、高中生、初中生,无论是哪一种文化水平的职工,素质都非常高,懂得尊重别人。

    虽然这是安然故意说来让他不痛快的,但估计水分不大,即使没这么好,但也绝对不会比这边的差。他不由得感慨说:“要是你们的工人能来我这儿上班就好了。”

    安然心头一动,眼里含笑,试探道:“我的工人过不来,但你的厂子也许可以考虑搬过去?”

    宋明远笑了笑,摇头道:“不行,我的厂子是一个自由的厂子,是能充分的,最大限度尊重劳动者的工作场所,不能……”

    安然面上收了笑意,心里翻个白眼。“要说自由,你们的自由是什么?最大限度的压榨剩余价值,在压榨的同时给一点比我们高一点的工资就是自由吗?”可拉倒吧,所谓的西方自由,在五十年后终将成为一场笑话。

    宋明远作为一个成功的企业家,在德国也是有一定社会地位的华人企业家,也有自己的自尊,老是被一个比自己小很多岁的弟媳妇抬杠,他心里也不舒服,只是多年教养让他喜怒不形于色,但再聊下去似乎也没什么兴趣了,让小王把电脑给他们打包好放上后备箱,推说自己有事就先走了。

    安然能看不出来他的恼火吗?她还真就是故意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嘛。

    宋明远忽然主动找上他们,给他们提供企业参观机会,还送一台昂贵的电脑,鬼知道他到底打什么主意。

    要真是兄弟情深的话,前面这么多年怎么没听说他过问一下宋致远的日子苦不苦,累不累?

    不过,这都是后话,既然他自己找上酒店认的亲,想认安文野这个侄女,那送点见面礼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宋明远的产业远远不止这个服装厂,说不定还有别的实业,当然这只是在港城的资产,还不算他在其它国家的,他现在至少是个亿万富翁了。

    一台电脑就跟拔根汗毛似的。

    这么多年他在国外小有成就,却一直不回来,甚至为了避嫌都没给宋父宋母寄过一次钱,只有宋致远这个工人阶级大兄弟在替他给老人养老,现在一台电脑就是弥补他的三弟也是该当的。

    回到酒店,小野就琢磨开了,把电脑打开,拿着鼠标键盘在那儿不知道鼓捣个啥,包文篮看了一会儿,觉着看不懂,就来磨安然。

    “妈,我过完十六岁生日了,对吧?”

    安然不知道他的具体出生日期,就连包淑英自己也说不清楚,当年安然姐姐死了一段时间,那家人才把小铁蛋送回来,留下孩子他们就一溜烟人间消失了。所以,安然某一年曾顺口说是建军节,从此每一年过的都是建军节。

    安然历来一碗水端平,小野过生日有礼物生日蛋糕和红包,那文篮也是一样的,只是今年他没要礼物,说是还没想好要啥,让妈妈先欠着,等哪天他想到再说。

    “怎么,现在想好要啥生日礼物了吗?”

    他点点头,搂着安然的肩膀,真是个大人了呢,“我要打火机,妈你就允许我买几个打火机成吗?你放心我不抽烟,我就是买回去送人,你说我都来一趟港城了,咋说也出国了是吧?怎么能不给哥们带点礼物呢?那多丢份儿啊?”

    安然觉着他说得有道理,孩子也有孩子的交际,她从小教育他们的就是,你想让别人怎么对你,你就得先怎么对别人,之所以俩孩子无论是在大院里,还是在学校,人缘都很好,也是有原因的。

    见她神色松动,包文篮继续说:“妈我就知道你最懂我了,我不多买,就买十个,怎么样?”

    谁知安然却摇头。

    文篮脸一苦,“妈,我的亲妈诶,我可是你亲儿子,就买十个打火机回去巩固一下他岌岌可危的友谊,你怎么能忍心拒绝呢?你的小良心不会痛吗?”

    这小子这半年不知道跟谁学得油嘴滑舌,连小野也被带坏了。安然打他一把,“我说不让买了吗?我是说十个太少了,至少也得买几千个吧。”

    “啥?!”文篮一蹦三尺高,“妈,你,你别吓我。”

    安然白他一眼,看闺女还在研究电脑,一点也没被他们打扰到,那副专注的模样跟老宋真是如出一辙啊,现在长着长着就连侧脸也有点像老宋了,果真是父女啊。

    “几千只是个大概,具体多少还得看看价格。”安然这次把所有美元全带出来了,刨除花掉的和留一点买特产的,她至少有一万二的资金可以运作。

    小野抬头,“妈把我的支票兑换成钱吧,拿去买打火机。”

    安然不愿要她的钱,想让她存自己折子上,长大了也该有自己的财富管理意识了。

    可小姑娘就是抱着她撒娇,“不要不要,反正是因为妈妈生了我这么个聪明绝顶的脑袋,这颗脑袋挣的钱就该归妈妈。”

    安然被她逗笑了,只能尽快去兑换成现金。

    ***

    说好要去看打火机,当天下午,吃过晚饭,安然母子三人就离开酒店,出去四处闲逛起来。这时候最有名的当属迎福街,这是罗湖口岸和港城之间的一个中间地带,两地的居民在这里进行物资交换,互通有无,相当于书城的自由市场,但规模比自由市场大多了,满满一条长街全是人和货。

    这里最受欢迎的莫过于两大类:一类是电视机收录机等高档电器,这在内地是需要用票排队才能买到的,但在这儿,就跟不要钱一样,成堆成堆的卖。

    当然,价格也确实比内地便宜些,安然不是没想过倒卖一批电视机回去,准能挣大钱。可是现在倒卖点别的监管部门都可以睁只眼闭着眼,唯独倒卖这种大宗商品属于走私的行径,搞不好会坐牢的,现在的她一没关系二没人,连口岸都过不了。

    另一类就是服装,五颜六色的各种鲜艳的服装,可以说是十分时髦的,拿回书城去啥都不用说,只要说一句——港城来的,那绝对是供不应求。现在老百姓日子好过了,最稀罕的就是新衣服和一口吃的。

    但衣服少了挣不了几个钱,多了的话同样是带不回去,她没人,没关系。

    可打火机不一样,那是小件,非常非常小,就两根手指头粗长的东西,随身带几十个也没关系。而安然想到的办法就是把打火机跟电脑一起坐船搞托运,因为电脑太重了,无法随身携带,允许托运过关。唯一有风险的是,打火机里装着油,属于易燃易爆物品,如果处理不当的话有危险,跟电脑放一起,别到时候连电脑也给嘭没了。

    当然这是发生意外时最好的状况,万一要是伤到人,那就不是钱的问题了,所以她现在也很犹豫,要是有专门的货轮或者车皮,能做安全防护措施就好了。

    当然她没人没关系,想把打火机带过去还得找人。至于找谁,晚上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货源定下来。

    安然看了一圈,卖打火机的不少,有几十个摊位呢,而且打火机的造型也怪多,有拳头状的、烟枪状的、小汽车状的、望远镜状的,当然更多的是他们在明远服装厂看到的那种电池样金属外壳的,问了一圈,价格大概在六角到八角不等,因为听出他们的北地口音,商贩说的也是华国币。

    “妈这也太便宜了吧!”小野激动地拽着妈妈袖子说,“我见过一个,暑假的时候,枣儿家二华哥哥有一个,很金贵呢,听说是他从百货商店买的,要两块钱呢!”当时还碰都不让她们几个女生碰,他整天拿着那打火机在人前,时不时的“卡塔”打出一个蓝色的小火苗来,很是风光。

    百货商店卖两块,还供不应求,在黑市怎么也能卖到两块二吧?安然在心里算了一下,别看这东西小,其实搞好了是个挣钱买卖。国内其实也有打火机厂,只不过因为工业水平尚且低下,产量有限,所以价格比较贵,尤其是书城市阳城市这样的高寒山区城市,在海城和京市其实已经没这么贵了,就一块七八一个吧。

    可饶是一块七八,那也赚头不小啊。

    想着,安然就跟那几个商贩讨价还价,她准备每个商贩手里要一千个,最终把价格压到五角钱一个,一共找了10种不同的款式,也就是一万个,那也才花出去五千块钱啊。

    不过,安然多留了个心眼,当场没有给定金,她得先把带货的船或者车子找好才行,不然要是最后没找着的话那就是一万个打火机砸自己手里了,安然不干没把握的事儿。

    她只是留了几个联系电话,回到酒店后就在想到底该找谁帮忙,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宋明远,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界,能有这个本事的也就是他了吧?可因为不确定他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来认亲并接近他们,安然也不好多跟他联系……想到快十点,终究是没想出来。

    “408的客人,电话。”门外有人用英语喊,安然没听出来,还是小野耳朵尖,“妈电话。”

    都这个点了,只可能是老宋。

    安然一骨碌爬起来,带俩孩子下楼,去酒店前台接电话。

    果然,那头是宋致远略显疲惫的声音,“睡了吗?”

    “还没,你现在还没离开实验室吗?”

    “嗯,什么时候回来?”

    安然还没说话,小野忍不住把头伸过去,“后天哦,爸爸。”刚才她的小耳朵就一直支棱着呢。

    宋致远在那边笑了,“小野?”

    “嗯呐!爸爸,你的小野在呢,有话快说,长途电话很贵的哟。”

    两个大人都笑了,真是个小机灵鬼。

    不过,宋致远这一次估计是一个人在家孤寡挺长时间了,居然破天荒的跟娘俩拉起家常来,还跟文篮说了几句,问他在那边好不好玩,有啥新鲜事……虽然,文篮说了,他也只是很平淡,甚至冷淡地说一个“嗯”,但大家都知道,他是有在认真听的。

    “对了爸,如果小艾阿姨还没下班的话,你让小艾阿姨来接个电话叭。”

    宋致远和安然一样纳闷,这丫头不仅想她爸,还想小艾阿姨啦?国际长途呢,她爸多说两句她都嫌费钱,怎么还舍得给小艾打?

    看来,闺女跟实验室里的叔叔阿姨们都很亲密,毕竟是从小待实验室,由他们抱来抱去,几乎是人膝头上长大的。

    难怪当初知道杨宝生纵火被抓后,她还偷偷哭了一场,再三找爸爸确认是不是冤枉了叔叔。

    李小艾自然是没下班的,也不可能下班,她习惯每天都是跟宋所长萧若玲一起锁了门,三人顺着林间小路下山,虽然全程零交流,但他们都知道,那段路是三个人共同的路,他们是同志。

    很快,李小艾来了,“小野?”

    “阿姨。”

    小艾笑起来,“在港城怎么样?好玩吗?”

    “好玩。”小丫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似乎是在看打了几分钟,花出去多少电话费,随便聊两句便问:“阿姨,李爷爷和李奶奶是不是也在港城呀?”

    小艾一愣,“是的,他们就在你们后面一天过去的,怎么想他们了吗?”

    “是的,阿姨方不方便把他们的联系方式给我们一个呢?”听听,这多礼貌,多会说话啊。

    就这样,小姑娘就要到了李家两老的联系方式。安然一开始不知道她为啥要人家联系方式,两老跟宋明远也认识,莫非是她还想找宋明远说点啥?

    “对了爸爸,我们还遇到一位伯伯,他说他叫宋明远,是你的大哥,对吗爸爸?”

    电话那头的宋致远停顿很长时间,就在安然怀疑电话线是不是断了的时候,他用很平淡的情绪,甚至可以说是毫无情绪地说:“嗯,应该是。”

    应该是?

    小野跟妈妈对视一眼,悄悄吐了吐舌头,看来爸爸和这位“大伯”关系不怎么样啊。

    不过,下一秒,宋致远又说:“你们对他要客气点,他以前曾帮助过我。”语气里有一丝丝让人察觉不到的激动。

    那是一个冬天,八岁的他被支使着给店里客人倒洗脚水。小孩子嘛力气不大,满满一个木制大脚盆也没人帮忙,倒水也倒不远,就倒在店门口的青石板上,导致吃醉酒回家的宋父摔了一跤,回头对他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八岁的常年吃不饱的孩子,怎么可能承受得住一个成年男人的拳脚?

    可惜,宋家这么多兄弟姐妹都在袖手旁观,只有老大出来拉住父亲,劝他不要打了,还让老三赶紧躲出去,躲远一点,等父亲气消了再回来。

    后来,他真的听话的在外头躲了三天,期间全靠翻垃圾桶活过来,还差点被人拐子骗走……后来想想,要是能被拐走,说不定也是一种“幸福”。

    当然这只是老大帮他的众多小事中的一件,宋致远印象最深刻的一次而已。其他时候诸如多给他留点吃的,偷偷给他在枕头下藏一块桂花糕,偷偷把自己的书本借给他看……只是那些“记忆”不太美好,宋致远已经学会选择性遗忘了。

    他跟老大,其实是他一直在单方面生气。

    他生气的源头是,解放前半年,知道父母要送他和二哥出国留学,还要将他们过继给远房亲戚,小致远曾哭着求大哥带他走,要过继就连他一起过继吧,他也想去国外读书,他一定好好读书,不会比大哥差太多的,以后一定会好好报答大哥。

    那是他的投名状,可大哥并未接受,还是狠心离开了。

    所以,小致远很生气,一气就是这么多年,他不去关心老大的生活,也不太想听到这个人的消息。

    不过,此刻的小野却听出来了,爸爸应该是很喜欢那个大伯吧?“好的爸爸,我们一定会客客气气的。”

    安然没空琢磨宋致远对宋明远的态度,她现在比较好奇的是,“小野你为啥要李家爷爷奶奶的电话呀?”

    “妈你不是找不到人帮忙把打火机带回去吗,爷爷奶奶说不定有办法哦。”

    安然眼睛一亮,是啊,她怎么没想起来,李家以前是干啥的?当年族亲和姻亲们都早早的听到风声跑出来了,跑得快的去了欧美国家定居,恋家一点的就留在港城和台湾,都想着要跟祖国隔海相望,以后有机会还要再回故土的。李家当时很多家产就是托付给几个可信的亲戚帮忙照看的,这一次来的目的也是收回财产,他们的亲戚在港城也是数得上名号的商界精英,说不定真有门路呢?

    想到就行动,安然把电话号码记下来,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就是再急她也不好意思打过去打扰老人家休息,“今晚好好休息,咱们明天早上再打。”

    第二天早上,安然把电话拨过去,是李父接到的,他很开心安然和孩子还记挂着他,双方约了个家餐厅见面,安然就带着孩子去了。

    李父还跟以前一样,甚至精神状态比以前好了很多,整个人容光焕发,有点鹤发童颜的感觉,仿佛一位修炼多年的得道高人。一见面就先赔礼道歉:“对不住啊小安,当时遇到明远,我也是一时嘴快就把你们在这边的事说了,没给你们造成困扰吧?”

    “叔叔客气了,宋先生是位绅士。”有脾气的绅士。

    李老这才笑了笑,“哎呀那就好,你们快吃点,这是这个餐厅的特色,我每次来都要来尝尝,过过嘴瘾才行。”

    安然一听,就顺着话头问:“李叔叔是经常来港城吗?”

    “每年都要来七八次吧,我这把老骨头什么也干不了,不给小艾和平西添麻烦,我就四处走走。”

    “那叔叔认不认识开货轮的?”

    老先生一愣,忙问她准备运送什么,安然一五一十说了,自己觉着五千块的货顶破天了,可在李老眼里,这还不如人家一栋房子一个月的租金呢,他们光在港城的家业就值好几个房家的财产,更别说还有国外银行的。

    所以,他不仅认识开货轮的,他的亲戚就是经营货轮公司的,别的不说,现在跟内地的生意往来也很多,能直接给开到长江里去的。

    安然眼睛一亮,“那能不能麻烦您老人家帮忙问一下,我们的东西能不能……”

    “能,只要不犯法,有什么不能?”李老笑着说。

    现在只要不是跟大宗商品、贵重商品有关的,像这种无关紧要,却能改善老百姓生活的小东小西,谁管啊,只要你有门路上了船就行。

    最关键的是,李家亲戚的船不仅有运营资质,最近还正好要给W市送货,而从石兰省到W市并不远,开车也就四个多小时,来回一天就够了!

    谁知他们刚回到酒店,就见到两名等候多时的警察。

    第115章 三更合一

    原来是当时出事的电风扇查出来了, 确实是被人动过手脚的,而那动手脚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池上亮二的日本“父亲”。

    警方已经在风扇安装处和天花板上提取到他的指纹, 证明风扇的螺丝是他人为拧开的。

    “他认也认了, 还主动提出愿意向你们道歉, 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方便,双方见个面?”

    说实在的, 要是别人,安然还可能愿意接受当面道歉,但池上嘛,可拉倒吧, 不愿意。

    况且, 她一个人带俩孩子出门在外, 安全第一,她不想再节外生枝, 只想赶紧回家。“道歉就免了, 请问警方是怎么处置他的?”

    “法官考虑到他认罪态度良好, 最终也没造成实质性危害,本来已经打算对他无罪释放了……”

    前半句安然听着很没劲, 要不是小野,但凡换了别人都会有生命危险的事,就因为没有实质性损害就能什么事都没有, 可真是便宜他了。

    警察也有点很不爽, 继续道:“谁知道有警员同事去他下榻的酒店例行检查的时候,居然发现几件文物。”

    “女士,你们知道这个文物吗?”

    安然看着警员手里的照片,似乎是有点眼熟, 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了,可小野记性好,皱着眉头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这是博物馆啊妈妈,京市的博物馆,那次我们去的时候,还在门口海报上看见的,叫……叫……三兽祥瑞。”

    安然一愣,经她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印象,当时他们在京市,去动物园的路上经过博物馆,因为从来没见过博物馆的展览还可以贴海报,就多看了两眼,她还专门指着海报给妈妈说呢。

    那可是国家保护文物,怎么会出现在一个日本人手里?

    “你们确定不是赝品吗?”

    警员也有点拿不准,“目前还在鉴定中,但应该很快就会出结果,大约一个礼拜吧,到时候你们如果回去的话,可以给我们留一个电话,我们会及时告知情况。”其实港城这边已经有人跟京市联系了,那边也报了案了,只要确认那边的真品不在,而池上手里这个就是真品的话,那么他是真死定了。

    “行。”留下电话,警员离开。

    既然联系好货轮,说好明天晚上就要出发,安然赶紧又上迎福街,几乎是见货就买,都不挑的,两个孩子也成了她的苦力,帮着清点货物,付钱点钱,累了一天,终于把所有打火机送上货轮……他们,也该回家了。

    ***

    赶在国庆节当天,安然母子三人回到了书城。

    走出书城机场的那一刻,简直不要来神清气爽!

    明明天空是同一片天空,太阳月亮也是一模一样的,怎么回来就有一种跨越时代的感觉呢?

    他们的回来,在603和研究所大院里可是掀起一场风暴,关于潮流的风暴。

    因为小野和文篮居然穿着一身全新的他们都没见过的“奇装异服”回来,尤其是包文篮那条喇叭裤,那简直就是小流氓出街神器。

    这时候的大街上有很多伙嘚瑟的小流氓,他们的标志就是肩扛一个收录机大砖头,里头放着邓丽君的“靡靡之音”,一双白色旅游鞋配一条裤腿开成喇叭花样式的裤子……好看是好看,但正经人谁看他们啊?

    宋所长家这孩子,本来看着也是个正经人啊,尊老爱幼还特热心肠啊,怎么去了趟港城就……果然,资本主义的奢靡享乐主义是会腐蚀人的。

    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可大人们想是这么想,耐不住孩子们好奇啊,一个个都凑宋家去打听哪儿能买到这种裤子,尤其是那些十七八岁的半大孩子,要是能穿这么一条上街那回头率杠杠的,这个年纪的孩子谁不喜欢被人关注呢?

    小野和文篮不仅自己买了东西,给邻居们也带了礼物,什么小丝巾啊可爱的小袜子和手套,当然还有他那几个好兄弟每人一个奇形怪状的打火机,这才是最受欢迎的。

    “文篮哥,我的礼物呢?”悠悠最近口风改了不少,除非达到她的忍耐极限,都没有再口吐芬芳了。

    安然很满意,看来跟小艾说一说,效果比跟房平西说还有用。“悠悠你的在这儿,看看喜不喜欢。”

    是一块表盘做成老虎形状的电子手表,在国内还是时髦精呢,在港城也还远未达到普及的地步,倒是不便宜。“阿姨你咋知道我属老虎呢?”

    安然揉揉她脑袋,这几个孩子都是她看着长大的,怎么会不知道呢。

    小石榴和丽娟也来了,小石榴的是一双专业的拳击手套,不然她老是武德充沛跟着那些男孩子东跑西跑,两层楼高的地方说跳就跳,安然真担心她的腿和关节,谁知道这两年却越来越长越来越直,十二岁就像个大姑娘了。

    丽娟的则是一个很漂亮的手工针线包,这个姑娘这几年在石万磊一家的关怀下,邻居们的鼓励下,变化还挺大的,不再像以前一样浑浑噩噩,居然还能进行简单的沟通了。

    吃喝拉撒她不仅能听懂,还会回应,问她吃了吗,她会说吃了,甚至还会主动说吃了一些什么……这种主动的回应,已经不是个小傻子了。

    毕竟,以前的她就只会一些无意识的胡说八道,尤其姜家人主动给她灌输的都是脏话骂人的话,她自然也就是说骂人的话,可这几年在这样一个友爱、文明的环境下长大,那些脏话也不会说了,变成一个有点点“笨”的女孩,要说傻可是不傻了。

    以前还有人想把她骗去后山欺负,现在不认识的人给她糖她都不要,更何况是想叫她离开大院,那是不可能的。她只要喊一声,武力值爆表的小石榴和口吐芬芳的李忘忧就跳下来,都不用包文篮出手,坏分子就先让她们收拾惨了。

    这么来上几次,谁还敢欺负她呢?哪怕外面治安再差,这603大院还是将这个小傻姑娘保护得好好的。

    这姑娘最近还迷上了做针线活,安然这个针线包送得十分得她心意,笑着说:“谢谢阿姨,阿姨真好。”

    听听听听,这样的姑娘谁会说她脑子有问题呢?

    晚上躺床上,安然把这事跟宋致远一说,俩人都感慨不已,这大概就是爱的力量吧。

    第二天一早,国庆节放假了,安然也不用去单位报到,只把家里收拾一下,下午去了一趟严家。把这次港城行的礼物送给他们,顺便再把三兽祥瑞的事说了,她自己没门路,但严家或许有门路可以催促一下,督促着把这事情加急处理一下,万一池上一家跑了呢?

    好容易用光明正大的理由逮到他们,以后他们只会更警惕,想要再把他们逮住就更难了。幸好严厉安对文物古董也是有点研究的,一听她描述就拍了一掌,“我知道,这是去年才拿出来公开展览的西周时代三兽祥瑞。”

    西周时代的啊,那可是两千多年前的青铜文物了,池上一家敢偷,那就是死路一条。

    不过,安然还有一点疑惑的是,“你说东西在京市博物馆对吗?怎么他们一家外国人能偷到咱们京市博物馆里面去?会不会有内应?”

    这才是安然担心的,外贼被抓一个少一个,可家贼不一样,家贼抓不到的话,依然还会有文物源源不断外流。

    严厉安也想到这点,点着头说:“这个问题我看京市那边公安局也在追查,尤其这两年,池上一家明明已经被通缉了,可京市的文物还是有遗失的,很古怪……”却找不到源头。

    这年代,国人能意识到文物遗失问题的人不多,甚至京市老胡同里有很多传家宝的家庭,因为家计困难,外国人来随便给点钱就能卖掉,很快就会变成外国人的东西。这一点安然和严厉安一样,他们能接受,毕竟既然是传家宝那就是个人的东西,老百姓有处理的权利和自由。

    最可恨的是那些吃里扒外的家伙,在中间做掮客的,明明知道外国人买了就走私出境了,却依然为了那一点点佣金,为他们走南闯北搜罗好东西。

    要是普通文物也就罢了,关键他们瞄准的都是珍稀文物,具有很高的历史文化研究价值的,很多人稀里糊涂就被忽悠着几百块钱卖掉了。

    当然,更可恨的就是里应外合,明明知道东西的价值,却还偷着把国家的东西运送出去的盗国贼,偷了国家,肥了自己的代表,而多年以后,国家为了让这些文物回到祖国的怀抱还得花几千几万倍的价格买回来。

    真是想想就让人恨得牙痒痒,安然自己虽然也买过一些古董,准备投资以后升值,可没一件是珍贵的,更没有偷偷交易,都是在寄卖店有过签字画押,备案登记的。

    胡文静看他俩说得来劲,自己却听得云里雾里,硬要叫小安去看看她收集的邮票,最近她迷上了集邮,收到一套很有纪念意义的邮票呢。

    严厉安和气地把她支开:“我们说点正事,你去洗点水果来,也别让客人光坐着啊。”

    胡文静在他肩上拍了一把,“边儿去,哪有客人?小安可不是客人。”

    严厉安温和地笑笑,看着她的背影,眼里的笑都快溢出来了,这是一种不同于对外交际应酬时的笑。

    安然不得不感慨,这两口子可真是一物降一物,男的在外面是发号施令的省厅二把手,可在咸鱼妻子跟前,那也是俯首帖耳,千依百顺。

    这种家庭里长大的孩子,想必也是一个阳光的、宽和的好孩子……严斐用自身实际证明了这个道理。

    严厉安这才正色道:“我同意你的推测,这一次估计会展开新一轮的系统内调查,去年查出京市博物馆馆长有点不干净,前年是一个副馆长,大前年……好像也是一个副馆长?都下马了,不知道这一次又会是谁。”

    安然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问:“新上任的馆长是谁?”

    严厉安想了想,忽然笑道:“这人估计跟你还有点渊源,你们单位以前不是有个叫陈静的,后来因为被怀疑是间谍被逮捕,后来又由京市出面带走了嘛?”

    安然不明所以,但确实这样,陈静六月里自从被带走后就没回来,办公室主任也由钱文韬做了,陈家那边肯定不会舍得她再回这“龙潭虎穴”,就是回来也没她的位置。

    这新上任的馆长是谁呢?

    原来就是陈家老三,也就是陈静的三哥。安然对陈家的事也了解过,只能说应了那句老话——上梁不正下梁歪:陈父陈母是革命友谊发展出来的战地情侣,一个是出身农村底层的年轻有为的高级军官,一个是爱国华侨商人家庭出身的,加入国际红十字的战地记者,一见钟情。

    他们的火速结合成为一段佳话。

    这样的婚姻本该成为典范,值得推广,可问题是跟罗家一样,老陈当年在老家也是有原配妻子的,不是光定亲没结过婚没圆房那种,而是孩子都有好几岁才出去参军的,就像他曾经劝过得力手下老罗的话一样,能找一个同样有汗马功劳的另一半,以后对自己也是莫大的助力。毕竟真的能发生战争的机会微乎其微,想要靠军功吃一辈子是不可能的,但仕途上要想再往上走走,就不能光靠自己了。

    幸好他找的二婚妻子是个深明大义之人,不仅不嫌弃他的出身,给他生了一儿一女,还把原配留下的两个儿子也接到京市过好日子,四个孩子也在她的教养之下相处十分和睦,成了亲手足。

    老大在搞对外经济贸易,以前专门跟苏联人日本人打交道,这几年随着改开更吃香了,一年有大半时间都是在南方,动辄都是创外汇的大生意。老二不清楚是干啥的,但听说也很牛批,只有二婚妻生的老三和陈静,一直高不成低不就。

    但老三这几年也能干起来了,以前在京市博物馆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层干部,自从去年馆长下马后他就上去取而代之。

    安然一听,心里忽然就有个猜测。

    按照陈静的消费水平和习惯,普通的干部家庭是难以维持的,陈家那一代的老工作者心志坚定,别的私德方面不说,但贪污公家的钱应该不至于。那她那么多的钱,那样的消费习惯是怎么养成的呢?

    她的母亲在原本的华侨商人家庭里只是十几个孩子中普普通通的一个,甚至都不是正房太太生的,即使能继承到一点家业,也维持不了她的消费水平。

    安然实在是想不通,“严哥你看,我就是提一点个人看法,如果能往这个方向查查看呢?”

    严厉安眼睛一亮,“对啊,多一种可能就多一分希望不是?”京市负责这个案子的还是他的老同学,一个系统内经常会互通有无,彼此方便,他提醒一下说不定能帮助破案呢?

    一会儿,胡文静把水果切来,两个女人坐着聊了会儿天,中途严斐回来,还问小野怎么没来。

    “你就知道小野,咋不问问你文篮哥呢?”胡文静跟安然挤眼睛,故意逗儿子。

    严斐很正经:“问了小野就相当于问文篮哥,只要小野来文篮哥就会来。”那可是护妹狂魔。

    胡文静说不过儿子,把他打发上楼,顺便挤过去,跟好友坐一起,拐了拐她,“小安我跟你说正经的啊,你说小斐跟你家小野合适不合适?”

    安然一愣,“啥合适?”

    “哎呀,就是以后他俩合不合适。”

    安然明白了,可她不知道怎么拒绝,按理来说严斐是非常理想的女婿人选,任何一个有闺女的老父亲老母亲都会满意那种,可安然觉着现在孩子还小,压根不考虑这个事,没用。

    以后小野要不要谈恋爱,跟谁谈恋爱那是她自己的事儿,安然并不想干预,她只要知道对方人品没问题就行了。

    “我可说好了啊,以后小野就是我家媳妇儿,亲闺女,你可不许把她嫁给别人。”

    安然只好尴尬的笑笑,她能说啥呢?以严斐的家世轮不到她说配不上,可要说真心的,这世上就没有一个能配得上安文野的男人。

    晚上回家里,两口子躺床上,安然把这事跟宋致远说了,本来是当笑话给他讲的,反正胡文静提娃娃亲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以前两小只才几个月就提过了,这两年孩子们大了她倒是收敛了,安然还以为她歇了心思,谁知道现在又提。

    老宋直接一骨碌爬起来,“那怎么行,他们怎么能打猫猫的主意?”

    安然笑着拉他,“哎呀你快躺下,冷风钻被窝了。”

    老宋很生气,甚至有点想翻脸,“严厉安平时看着挺靠谱一人,怎么不好好教教他老婆。”

    安然大笑,“你这人,管天管地还管人家两口子的事。”

    “不是我多管闲事,是他们先多管闲事,我家猫猫才几岁,她就打这种主意……”絮絮叨叨,又是祥林嫂上身。

    安然翻个白眼,把被窝一裹,“行行行,那你赶紧找她算账去。”

    这一夜,宋致远失眠了,他的没心没肺的妻子却睡得香甜极了。第二天他顶着两个黑眼圈给孩子做早饭,结果叫了半天,兄妹来谁也没起来吃他的爱心早餐,老宋更加郁结了。

    今天他的小猫猫没吃他做的早餐,不知道中午会不会吃?

    赶着下班时间一到他就回家,结果呢,早餐还在,“小猫猫人呢?还没起床吗?”

    妻子正看着书,一脸嫌弃:“哎哟还小猫猫呢,你见过一米六的小猫吗,别腻歪了。”

    老宋老脸一红,是有点肉麻哈?“那他们人呢?”

    “说是后山出蘑菇了,最后一茬蘑菇,他们捡蘑菇去了。”

    本来蘑菇是春夏出得多,一整个夏天安然跟着兰花嫂她们上过好几次山,捡到好些野蘑菇和木耳,吃了好几顿。但今年运气好,到十月份还有一茬,是长在木头上的,大院里的孩子听见谁嗷了一嗓子,就这么倾巢而出了。

    宋致远不爱吃这些蘑菇啊木耳的,更何况还是冷天出去采摘,早上他都舍不得叫闺女起床呢。“你怎么也不拦着她。”

    安然真想呸他一口,臭男人,昨晚祥林嫂了大半夜吵她就算了,现在还怪她不会当妈?不会当怎么着,换你来当?

    “妈,妈面发好没,咱们木耳回来啦!”小野人还在楼底下,声音先传上来。

    安然扯着嗓子说:“发好了,你爸要吃食堂,咱们不用管他。”

    “那也行,我爸就去吃食堂吧。”小野甩着两根麻花辫跑上来,哗啦啦喝一杯热开水,就跟没看见老宋似的。

    老宋:“……”敢情我是这家里多余的。

    安然这心情啊,终于舒坦了,她闺女生来就是来给她感受啥叫小棉袄的,啥都懂,啥都知道,这种母女心贴一起的感觉,实在是太让她幸福了。

    “哎哟,你们咋捡这么多?”得有满满一箩筐了,因为是刚下过雨的,还潮着,怎么说也得有个三四斤。

    “我们跟小野一起捡的,我们能在你们家吃木耳馅儿的大包子吗阿姨?”悠悠不祖安的时候嘴巴特甜,特会说。

    安然故意逗她,“行啊,但咱们家吃的不够,你得回家把你爸的好东西拿一点来分给我们。”

    悠悠哒哒哒去了,三分钟后,怀里抱着两瓶酒。

    文篮定睛一看,“哎哟茅台!”

    李忘忧这败家闺女,居然把房平西的茅台和珍藏葡萄酒抱来了,还特豪气地大手一挥:“阿姨哥哥你们随便喝,我爸还有呢。”

    文篮现在也是见过世面的大孩子了,“茅台可不便宜,你爸回来一看瓶子是空的咋办?”

    “没事儿,我给加点白开水进去。”

    众人哈哈大笑,安然笑得肚子都疼了,“你爸可真是养了个好闺女哟,就不怕他生气?”

    李忘忧一脸莫名其妙:“白开水又不会拉肚子,他生气干啥?”

    安然:“……”敢情这房平西是自作自受,他教的好闺女,养的好孩子现在给“报应”自己身上了不是?

    面已经发好,木耳是新鲜的,搞不好有毒,安然先吩咐几个孩子把泥巴木屑清除,清洗干净,自己再焯两道水,确保除掉生气,再剁碎,合着鸡蛋碎和鲜肉,也不需要韭菜和姜,就这么黑黄相间的拌出一碗馅儿来,包子皮一擀,包起来就是个大包子了。

    放蒸笼里一会儿拿出来,热乎乎香喷喷的木耳鸡蛋肉包子就好了,孩子们每人叼一个下楼嘚瑟去,整个大院的孩子都被他们馋哭了!以前大家就知道宋所长家伙食好,不是鸡蛋就是肉,每天还有牛奶和骨头汤,就跟不要钱似的补,你看看人现在俩孩子,比同龄人高一个头呢!

    文篮是男孩子,安然没概念,上辈子看见的时候虽然没这么高,但也不算很矮。可小野是十岁的女孩,居然就一米六,就是五十年后也属于很高的了。安然还记得上辈子的“刘雨花”,才一米五五,在那样的家庭里能长大就算不错的了。

    想着,安然忽然有点好奇,真正的刘雨花,也就是当初那个在医院没被换出去的病孩子,现在怎么样了?没有自己这个任劳任怨给她治病的“母亲”,她还能顺利长大吗?在那样的家庭能有书念吗?此刻是不是正在给智障“弟弟”和继母养的弟弟妹妹当牛做马呢?

    不过,她也就是好奇而已,做了那么多年阿飘,仅有的母女之情也磨得所剩不多,这么多年有小野承欢膝下,关于宋虹晓的事也越来越少,哪怕她现在过得再差,自己也不会心疼一分了。

    都说二十多年的母女情不可能说忘就忘,那是没被背叛,没被她们整死过,自己都被整死这么多年了,她不对现在的刘雨花赶尽杀绝已经算是宅心仁厚了,要是想不计前嫌母女情深,那她怕不是圣母转世?

    老宋本来还郁结呢,后来被几个大肉包子一喂,啥气也没了,一连说了两声“小安真好”。

    安然莫名的就想到那在门口匍匐着摇尾巴的黑花,顿时也消气了。

    国庆节过完,安然回单位上班,俩孩子请了一个礼拜的假,功课肯定有落下的,被她督促着借同学的笔记来誊抄,赶快把课补上。幸好有张卫东在,工作的事安然不用担心,回去他就把最近一个礼拜的大事小事汇报一遍,所以倒是不会遗漏什么事情。

    最近最重要的事莫过于高美兰打算建设职工大学,听说她已经安排考察组下来各大单位考察了,安然作为第一个提出想法的人,东风纺织厂肯定是要作为重点考察对象的。

    一个礼拜考察了三十多家单位,最后选定了五家,东风就是这五分之一。

    罗书记听说这消息,病都好了不少,只是终究年纪大了,以前在战场上也受过伤,被陈家一抛弃,儿子这么一气,仍旧是说两句话就心慌气短胸闷,想再说第三句就能立马昏过去那种。

    安然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叫上领导班子其他成员和工会主席,买点东西去看望一下他。

    虽然没了长辈的敬重,但对领导,尤其是一位为建厂耗费了两年多精力的领导,他值得大家的尊重。

    老罗现在一个人住在工业厅分配的职工宿舍里,家里很简单,也没啥物件,平时一个人也基本不做饭,都是食堂吃。现在他们去到,看着冷锅冷灶的只能说是“住处”的地方,心有唏嘘,少年夫妻老来伴,他当时要不是鬼迷心窍被陈家说动离婚,妻子就不会郁郁而终,哪怕现在儿子不来往,至少也还有个伴啊。

    安然现在对他的心情很矛盾,其实她当时没能得到当主持人和解说员的机会,但她已经顺势把厂长之位换回来了,没有罗书记的支持和游说,她现在肯定是副的。他当时同意陈静空降,也不是自己拿着这职位主动去讨好,而是被老领导直接施压的,即使转业了,可士兵的天职就是服从,他已经习惯了被老领导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要让他反抗?除非是触及到他的底线。

    而他的底线就是儿子罗处长。

    所以安然现在对他是既同情,又有点觉着活该。

    “罗书记平时吃饭怎么办,方便吗?”张卫东代她问。

    “还行,我自己慢慢下去食堂打,能吃饱,你们不用担心。”

    安然想了想,总这样不是办法,他这个病本来就是心病居多,再这么一个人爬上爬下的打饭,看着别人家都是天伦之乐父慈子孝,他心里更郁结,这病还怎么好得了呢?

    安然一方面是不忍心,另一面也是为厂子着想,现在很多文件都是她在代批,但真正重要的事还得请他过目,这么跑来跑去的多耽误时间呢?“这样吧书记,我们工会想办法给您配一个照顾的人怎么样?”

    “不要不要,别跟我整那些,我好手好脚,别花那个钱。”

    安然想了想,这倒是,如果要花钱他肯定不愿,哪怕是国家的钱,厂里的钱,他也不愿。所以你说让人怎么看他这个人呢?说讨厌是有点讨厌,可说佩服又有点佩服,真是矛盾。

    离开罗家的路上,安然干脆问张卫东:“卫东你说这事怎么解决好?”

    张卫东心领神会,知道她烦忧的是什么,“要不我去找找书记的家人,看能不能商量一下,来照顾几天?”

    想到脾气比老罗还臭的小罗,安然苦笑道:“你是没见过,那可能得白费功夫。”

    卫东这人,很会干实事,大事总要问问安然的意见,从来不会擅自做主,但小事他就做好了才说,这不,当天下班他就上公安局找罗处长去了。

    安然并不知道这些事,进入十一月后,天气越来越冷,她抽个日子给沈秋霞挂电话,让她来一趟。因为按照悠悠外公打来的电话,货轮快到W市的码头了,到了以后会在码头歇一晚再卸货,他们可以提前去把打火机给卸了,顺便结钱。

    虽然当时李父没要他们的钱,还说是自己侄子的公司,不讲究这个,但安然当时就想好了,要给钱的,他不愿要,就给他的侄子。按照一般行情的话,也就几百块钱,但这是在内陆的几百,也是普通工人一年的工资了。

    在电话里,她已经跟沈秋霞把打火机的事说了,让她来看看,愿意要多少,她便宜点打给她,她挑剩下的,安然再处理给其他人。当时是想着回来就去卖的,可现在事情太多,让孩子去卖也不现实,真要零卖是卖得完的,只是耽搁时间而已,她想直接批发给其他人。

    零卖挣的钱更多,这是肯定的,但对安然来说时间成本太大了,不划算。

    沈秋霞一听比啥都高兴,打火机啊,这在国内是很稀罕的,只有大城市的百货商店才能买到,小年轻出门,卡塔两声再抽根纸烟,那得是多风光,多气派的事儿?拿去卖一准有市场!

    她在电话里就说她全要了,让安然给她留着,不能卖给其他人,她出一块五一个的价,全拿走,上黑市还能卖两块多呢。

    安然已经去黑市打听过了,确实是这个价,反正她一块五也能赚不少,还省了零卖的工夫,就答应了。

    跟沈秋霞说好到货时间,安然让她开着货车直接去码头上卸,就这么几天的工夫,安然用五千块就净赚一万,你就说吧,天底下还有这么好的事儿?难怪这时候只要不懒的人,去了南方总能挣到钱。

    不过,打火机时髦也就这一年半载的时髦,不用多长时间,国内产能跟上,那就不稀罕了,到时候价格“唰”一降,也就没啥赚头了……这种钱,就只能赚一次。

    安然带着一点点遗憾和巨大的开心,把手里的两万块华国币放进存折,还留了整数一万的美元继续在手里,再加上京市的房租还有进项,现在的生活不说大富大贵,但也不差了。

    既这样,安然就寻思着准备换个大件儿。因为文篮已经按捺不住想要去学车了,单位配车肯定是不能给他用的,还是得有自己的车才行,所以安然准备给儿子送个成年礼物。

    当然,也还有一年半时间呢,慢慢来不着急。倒是张卫东给她带了两个好消息来。

    这一天,安然下班回来,正在厨房做饭,忽然听见黑花呜呜两声就欢快地摇起尾巴,她估摸着怕不是明朝又来了,结果伸头一看是卫东。

    “厂长,您看这是谁?”

    他身后走上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雪白的皮肤,小巧的身材,不是邱雪梅是谁?

    “小安。”邱雪梅的眼眶一下就湿了,上次他们回去她正好回娘家了,分别这么多年后居然是第一次见面。

    安然赶紧把菜刀放下,擦了擦手,一把搂着老友,“哎呀嫂子你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咱们多备几个菜。”忙叫正在电脑跟前瞎鼓捣的小野出去厂区买点卤味儿,再给打一斤酱油回来,走了两步想起来又把文篮也叫上,出去买几瓶啤酒。

    邱雪梅不让她破费,可安然才不觉着是破费呢,“嫂子赶紧坐着,你来就来,干嘛还带这么多东西。”

    “咱们食品厂开起来了,银花几个都让我做代表,把产品给你送点来尝尝。”还是当年的梨膏糖,包装纸更好看了,块数也更小了,但味道还是那个老味道,名字也是叫阳二钢食品厂。

    “生意怎么样?”

    “好,非常好,比以前还好!”邱雪梅被她按坐在沙发上,倒了一杯温开水,这才详细说起来。

    原来,这两年她们的食品厂是真借了改开的春风,销量非常好,以前合作的百货商店和供销社,现在她们重新开起来也重新找上门了,银花甚至还当起了推销员,直接跑到临市去谈销售。别看银花年纪大了,但嘴巴很能说,这两年又练出了一股不同于其他女工的胆量和气质,去谈生意很有一手,现在食品厂好几个大单子都是她的功劳。

    “银花胆子那是真大,上个月直接把工作给辞了,专心来食品厂上班,咱们都叫她‘赵厂长’呢!”

    安然大惊:“真辞了?”

    “辞了,她男人一开始还不乐意呢,好容易才能有份工作,现在阳二钢效益也越来越好,多少人想进还进不来呢……就是胡厂长,也给她做过几次思想工作。”银花在厂里是第一批借调到废品站的,还是连续好几届的生产标兵,妇女代表。

    安然大笑,当初把铁饭碗工作当命根子一样的赵银花,居然是第一个率先下海经商的,时代的春风率先吹到她脸上啊,“那你家小二和小三呢,上学还成吧?”

    “成着呐!老二今年高二,马上就参加高考了,考阳城师专应该没问题,但卫东想让他考省外的,最好是能去京市见见世面。”

    安然笑着夸她把三个儿子教得很好,以后就要享福咯。

    邱雪梅还夸她自个儿就把日子过起来了呢,“不用靠男人,更不用靠孩子,这才是最硬气的。”她打量着这宽敞的楼房,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小家,大彩电,电冰箱,电烤箱,空调,还有两台收录机,两辆自行车,一台缝纫机……

    还有一台电脑。

    这时代最好的家电,都被她配齐了。

    老友见面,说起现如今的好日子,再叙叙以前天不亮就跑向阳农场门口捡便宜菜的苦日子,真是感慨良多,情绪一来,俩人把房平西那瓶红酒喝了一半,眼圈都红了。

    小野看着卫东哥哥把一瓶啤酒一饮而尽,“那年在咱们家,卫东哥哥刚学会喝啤酒呢。”

    “对,咱们还就着清水河里钓的鳌虾,还是你发现的呢。”卫东笑着说,像个大哥哥似的拍了拍她头顶。

    是不是自己发现的鳌虾小野倒是记不清了,她现在想起鳌虾,那口水立马就来了,抱出虾酱罐子,把馒头一掰为二,吧唧吧唧就吃起来了。

    众人更是大笑,这闺女,说她懂事吧,偶尔还会干出点孩子事来。

    气氛正到最热烈的时候,忽然有人在楼底下喊:“安厂长!安厂长!”

    “妈,叫你的,是你们单位的。”

    安然出去一看,还真是办公室的小何,今儿刚好轮着他值夜班,忙问:“咋啦?”

    “厂里出事了厂长!”

    第116章 三更合一

    “出啥事了你慢慢说。”安然说着, 已经披上小野递过来的军大衣准备出门。

    张卫东也要去,安然拦住他,“你喝了酒待会儿就不要开车了, 宋叔叔送你们回去。”

    这家里就只有宋致远没喝酒, 大概也没人见过他喝酒的模样。

    “行, 嫂子你们先坐着,我送小安去单位。”老宋拎上车钥匙说。

    邱雪梅一听出事了, 战战兢兢,想要让卫东赶紧有眼色点上去看看有没啥能帮上忙的吧,小安又已经下楼了,可就让儿子安安稳稳没事人似的坐家里等着, 又不像话。

    倒是小野和文篮安慰她:“雪梅姨你别担心, 我妈能搞定, 肯定的。”

    “就是,厂里还没厂长搞不定的事儿, 妈你就放放心心吃吧。”卫东话是这么说, 可没坐一会儿也坐不住, 说是出去看看,其实是偷偷骑了文篮的自行车上厂里去了。

    安然把小何叫上车, 外头冰天雪地,车里也没暖和多少,因为没空调, 把个小伙子冷得直搓手。

    “出啥事了?”安然看他嘴唇不哆嗦了才问。

    她这么能沉住气的厂长不多。

    “精梳车间出问题了, 机器坏了,机械厂的工程师让我赶紧来找您,王主任是小刘去通知的。”

    精梳机,也就是她搞产研结合的试点车间, 出问题的就是试点设备,王主任就是车间主任。

    这要是出问题了那可真是临头棒喝,就跟一盆冷水泼到正在势头上的安然和王主任头上一样。

    安然心头大惊,但她面上没有焦躁,而是十分冷静地问:“人没事吧?”

    “没事,幸好工人离得远。”

    安然舒口气,只要是人没事,那就都不是真正的大事儿,在她心里再金贵再进口的机器那也没有人命重要,车间里任何一个工人都不止是工人,还是顶梁柱,以及顶梁柱后一个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

    路上雪不厚,保险起见宋致远开得不快,但很稳,十五分钟才到厂里,安然只留下一句“老宋你先回去待会儿送送他们”,人就已经进了厂里。

    宋致远看着妻子的背影,有点恍惚,在白晃晃的雪地里慢慢变成一个黑点,他忽然很能体会姚老说的,他不能光把这个安然同志当作贤内助,还要当成他的战友,当成这个家庭的火车头。

    精梳车间里,一群值夜班的工人正围在一台精梳机旁,七嘴八舌讨论着。

    “这咋就不动了呢?”有人想摸一下,被其他人一把打手上。

    “不会是保险丝烧了吧?”

    “烧了那咋车间灯还亮着?”

    听见那节奏均匀的,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大家都知道是强人安厂长来了,人群自动往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厂长来了。”

    “怎么回事?”

    “我按照操作流程,正常使用着,它忽然就‘卡擦’一声不动了,我赶紧让工程师来看……”说话的是操作工人,他挺着急的,生怕这事会算他头上,毕竟好几万的机器呢,少颗螺丝钉他大半年就白干了。

    搞不好,甚至有可能丢工作。市一纺有个车间工人就是因为发生安全事故,烧坏了一台苏联设备,没有工程师给他们维修,设备最终只能报废,直接造成几万块的损失,厂里把工人给开除了。

    安然点点头,“你别急,把当时的情形跟工程师说清楚了吗?”

    只要是安厂长这把平稳沉静的声音,他们就有找到主心骨的感觉,忙点头说:“已经说清楚了,三位工程师都来了,在里头修理着呢。”

    安然看看时间,赶紧进去问工程师,“有头绪没?”

    “暂时还没有,估摸着今晚怕是修不好了。”工程师叹口气,现在还没把问题出在哪儿排查出来,不知道要耽搁多久,最怕的是到时候他们也解决不了那就麻烦了,因为这是不能再请日本工程师来维修,更不可能返厂的了,原因嘛……大家都知道。

    所以,不仅工程师着急,安然也很着急,这可是大几万的设备,搞不好就得砸手里了。这也是当初她提出产研结合思路时厂里反对声音最多的一个点,怕搞成“四不像”,到时候设备修修不了,拆拆不开,退退不回去。

    当初,安然就是力排众议做的决定,如果真被众人“料对”了,那可不止是丢份的事儿,还得受处分,毕竟这是决策失误造成资产重大损失,要是再有人搞点小动作的话,那……

    当然,这是最坏的结局,安然本人还是比较乐观的,自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但心里还是期盼着能修好。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直觉,如果能迈过这道坎,他们的工作就会有突破性进展。

    这种感觉她一直都有,就像当年宋致远打捞沉船时一样,没人敢想象,也没人敢相信他能做到,但安然就是能。

    她又看了看手表,“这样吧,既然机器坏了,大家这个夜班就不用上了,都回家休息去,考勤给你们打满勤,雪天路滑,注意安全,啊。”

    这才上了两个小时的夜班就能休息,还是满勤?工人哪个不高兴呢?虽然机器坏了,但心里都像小孩子似的希望这样的“好事儿”多来几次才好。

    不过,下一秒,安然就打破了他们的幻想,“事关每一个人的利益,这事先不要说出去,明天你们照常来上行政班就行。”

    工人们刚走,张卫东也骑着自行车赶到,“厂长怎么样?”

    安然把事情说了,责怪道:“你这人怎么不听话呢,都说了别来,骑车冻坏了吧?”

    今儿外头气温零下三四度,冷是真的冷,她坐汽车里还冻得发抖呢。

    “没事。”卫东站在那儿看了会儿,又进后头机修房里看了看情况,“估摸着得通宵,厂长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我看着,有情况我会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你。”

    上个月,安然家装了一部电话机,终于不用再跑到603厂办接打电话了,只是厂办值班的人情急之下没想起这事才亲自跑了一趟厂长家。

    安然也不逞强,反正自己在这儿啥也干不了,又是天寒地冻,“好,你妈你别担心,我留她在我那儿住几天。”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卫东来就是给自己减轻负担的。

    安然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老宋又开着车子来接她,顺便还给带了俩暖水袋。

    安然一看袋子上套着个黑白小熊猫的套子,就笑:“怎么把小野的也拿来了。”

    “家里有空调。”宋致远看她一眼,见脸颊冻得通红,就把车靠边停,解下自己的围巾递过去,“捂捂脸。”

    “哟,看不出来我家老宋还会关心人了。”

    这话可真是老宋受用得不得了啊,整个人暖得都有点飘了,他轻咳一声,“我大哥,也就是宋明远给我来信了。”

    “说了啥?”安然把还带着他体温的暖暖的围巾围在脖子上,拉高捂住脸颊,居然说不出的舒服。

    宋明远从小野那里问到他们的家庭住址,只是不知道宋致远的具体工作单位和地址,所以给家里写了封信来,603收发室收到后就第一时间给他送来了。说实在的,从港城寄来的信,这倒是第一次,所以厂里还专门好好的研究了一下。当然,在进入国门的那一刻就审查过了,不然也不可能寄到603来。

    信里当然是没说啥不合适的内容,无非就是身居海外心挂三弟,父母年岁渐长很是思念他,对以前做过的错事也很后悔,劝他别跟老人计较,有时间回去看看他们,如果生活上有什么困难记得要跟他这个大哥说,他一定尽力。然后顺便还提了一嘴安然的工作,鼓励她把纺织厂做大做强,以后有机会一定来参观学习。

    话是漂亮话,安然不予置评。

    宋致远咳了一声,觑着她脸色说:“他问小野电脑学得怎么样,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去国外学。”

    “哪个‘国外’?”

    “上次不是有麻省理工的全奖……”在孩子的问题上,他是有点怕小安同志翻脸的,“大哥说如果小野愿意去国外念书,他来负担所有费用。”

    这时候能出去留学,那是光宗耀祖的事儿,更别说是麻省理工,那曾经是宋致远很向往却没机会去的学校,里头的数学系确实是排名第一的,全世界最强的数学人才都向往那里。

    而且还是全奖留学机会,他比安然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安然知道,他并不是真的怕她,是知道照顾她的感受而已,于是也放软了声音,握住他的手,摩挲两下:“她要不要出国读书,等她高中毕业由她自己决定,真出去了,咱们也不用谁帮衬负担费用,要是连自己孩子上学的钱都没有,那咱们也不能让她出去受苦不是?”

    真高中毕业出去的话,安文野也才十三岁,小留学生啊,那得多辛苦呢?异国他乡,远隔重洋,既没有父母的陪伴,又没有足够的经济来源,这不是把孩子送出去受罪吗?

    宋致远之所以能长大,能上大学,全靠他的导师把他当儿子抚养,他知道那种寄人篱下无依无靠的感觉,顿时心一痛,打死也不提小野留学的事了:“好,那我拒绝他。”

    俩人回到家,小野还在电脑前鼓捣,邻居们则拥在电视机前目不转睛。《陈真》是今年度最热门电视剧,尤其陈真重建精武门,重挫佐藤这一段看得603的男女老少们热血沸腾,谁都会哼几句主题曲,来几句台词。

    但安然怎么可能告诉他们,陈真最后还是跟佐藤同归于尽了呢?

    说来,这个时代的电视剧跟五十年后的电视剧还是不一样的,这时候的孤胆英雄很多都是HE,观众们虽然难过,悲痛,但似乎都能接受,也更向往这种向死而生的奉献与牺牲。

    五十年后谁要是敢把主角演死,等着他的就是大型网暴现场吧?

    老宋过去看了看闺女,笑了:电脑刚买回来的时候她十个手指头还挺僵硬,好像不知道要怎么用,他教她打字(英文字母),她好像也只会用两根十指,一指禅戳来戳去看着都疼。

    现在呢?人十根手指灵活得蝴蝶翅膀似的,翩跹起舞,二十六个英文字母像弹钢琴一样漂亮,打得可起劲了。

    这才三个月不到,她已经把全本《Mathematics Loss of Certainty》逐字逐句敲成电子版的了,这可是三百多页近四百页的大部头啊!而且其中有非常多生涩的专业词汇,当大家都在看电视的时候,她就那么瞟一眼就能在键盘上敲出来。

    关键学习一点没耽误,她就是利用写完作业的时间来干的,比人专业的打字员还厉害!

    宋致远也不得不佩服,自己闺女的毅力,真的不是这个年纪孩子该有的。当然,她的倔强也不知道遗传了谁,上次在港城跟妈妈赌气的事他已经知道了,姑娘已经用她越来越多的“小动作”来宣布自己的成长和独立,他能怎么样呢?

    反正他插嘴是插不上的,只能努力做好母女之间的缓冲带、润滑油而已。

    晚上,小野把自己的房间让给邱雪梅姨妈住,她和妈妈睡主卧,而老宋嘛,就去另一间跟文篮睡。不知道是适应不了书城的气候还是怎么回事,安然这两年冬天手脚冰凉得厉害,尤其膝盖和手肘关节,能明显感觉到那种凉冰冰的僵硬感,每天晚上老宋都会给她揉一揉,搓一搓,现在小野来倒是不用了。

    因为这是个小火炉啊!

    安然一靠近她就能感觉到热烘烘的暖意,就像被窝里多了个小暖炉。

    她还特别贴心,老宋告诉她妈妈膝盖冷,她就自己挨过来,用自己的大腿夹住妈妈膝盖,搓来搓去。

    刚挨上来的时候,她也被冰得打冷颤,安然让她快放开,她却怎么也不放,仿佛能暖一暖妈妈是天大的事儿一般。

    这不,今晚她还会抱着安然问:“妈你这真是以前月子没做好的老毛病吗?”

    安然其实也有点拿不准,她一说症状,所有有经验的妇女都告诉她,这就是落下的月子病。可她也很疑惑,明明自己月子做得不差啊,不用吹风,不用碰凉水,母亲天天炖汤给她喝,更不用像其他妇女一样下地劳动,心情也保持得不错,这也能落下月子病?

    可要说不是月子病吧,为什么前几年没有,今年才开始明显起来呢?难倒真是三十岁一过,身体就走下坡路了?

    “妈你会不会后悔生我呀?”

    “不生我的话,你就不会生病,不会变老,不会……”

    安然一愣,“傻瓜,怎么会呢?妈妈后悔的是没有好好保护你。”

    小野不懂,但她觉着,妈妈的病一定是因为生自己才患的,一把抱住安然,“妈我爱你。”

    这样久违的突如其来的表白,安然真是受宠若惊,不过,下一秒她就觉着这孩子依然是小孩子,因为她居然闹着要睡外面,“像个男人一样保护”妈妈。

    安然哪里需要她保护哦?她不过就是想要睡外侧罢了,好像那就是长大的一个刻度一般。

    这一夜,安然睡得挺好,一点也没有要沦为千夫所指的焦虑,第二天天刚亮,她和孩子们还在睡,老宋起来做早饭,忽然听见电话响,是睡次卧的邱雪梅接到的。

    “小安,卫东来电话了。”

    安然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给床外侧的闺女掖好被子,”卫东,怎么说?”

    “好消息厂长!”

    “工程师的改良成功了,咱们昨天罢工那台机器其实是工程师在实验最大马力,现在咱们的设备一台顶日本人两台了厂长!”

    安然的瞌睡立马就醒了,“果真?好,你先帮我看着,我马上就到。”

    ***

    这一天,是东风纺织厂一个技术走向里程碑的日子,所有人都在为精梳机的改良而欢呼鼓舞,这意味着什么,每一个工人都知道。

    因为安厂长又当着所有人的面打鸡血了,说只要精梳机能正常运行一个月,这个月就能每人多发十块钱的奖金。东风纺织厂一共六百名工人,每人多十块,那就是六千块啊!这六千块哪来的呢?当然是从增加的产量上来的,所有工人,无论在哪个岗位,为了这十块钱的奖金那叫一个干劲十足啊!

    安然不用去车间,站在门口都能听见,几百号工人热火朝天,机器开足了马力,铆足了力气向着十块钱奋进……金钱的动力,其实就是丰衣足食的动力,就是美好生活的动力。

    她的嗅觉早已不似以前迟钝,她敏感地嗅到这事可能会成为一个振奋人心的信号,她立马让笔杆子秦京河写了几封稿子,重点介绍了这一重大好消息,并将稿件发往省报和系统内报纸,以及京市的几家全国性的大媒体。

    秦京河虽然不是很懂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因为这个年代的人,大多数都会觉着做了好事就应该默默无闻,就应该等着别人来发觉,而不是主动告诉别人。但他现在是这厂里除了张卫东之外,安然的第二大拥护者,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着跟安然有种天然的亲切,像上辈子就见过似的。

    “我们这么做,邀功只是很小很小得一个动机,更重要的是汇报咱们的新进展。为什么要汇报呢?”

    大家抬头看着安厂长,说得好听叫汇报,其实还不就是大张旗鼓告诉外界吗?

    “咱们这两年在搞什么?改革。咱们取得这样的进展,就是工业系统纺织行业改革的一个亮点,一个信号,关于科学技术促进生产力发展的信号!有了这个信号,其它不想改革的,犹豫不前的,正在观望的,看到咱们尝到了改革的甜头,他们还会观望吗?”

    众人对视一眼,原来安厂长格局这么大呢。

    “老秦,笔杆子就是笔杆子啊,你这一出手,四家报纸都选中你的通讯稿了,咱们厂在系统里可是大大的长脸啊!”安然笑着,递过去四份报纸。

    秦京河谦虚地笑笑:“你也不比我差,只是没时间写而已。”

    安然心说这人还真是跟上辈子一样,谦虚,谨慎,也敏感。但在一把手或者跟高层次的领导眼里,这样“懦弱”“听话”的笔杆子才是好笔杆子。

    工业厅一把手就很喜欢他,敬重他是个人才,听说他至今还单身后,还给他介绍过对象,但被他拒绝了。

    秦京河和孔南风的黄金单身汉身份不仅在东风纺织厂赫赫有名,就是系统内其他单位也都知道,多的是人给他们介绍对象,但他俩都是以事业为重的人,一点也不为男女私情所困扰。

    安然想起自己上辈子是怎么跟秦京河在一起的呢?那时候她刚离婚没几年,主动对他展开攻势,追了挺长时间,后来终于打动这冰山,可俩人之间好像也没有普通爱侣的亲密,他们不仅不住一起,就是平时见面也是一个礼拜或者更久见一次。

    当时二人最喜欢的约会地点是图书馆、公园和诗歌会,她体谅他没钱进消费场所,照顾他的自尊,见面就是一起听一场诗歌创作的演讲或者小说创作培训会,然后一起吃个午饭或者晚饭,然后一起散步到阳城师专门口,他回教职工宿舍,她回自己的家。

    这样的约会持续了半年多,他一直以君子之礼相待,她也一直很感激、很佩服他的为人。因为他跟自己生活和生意上遇到的其他男人完全不一样,他们都是看中她的样貌和身材,一开始可能也会彬彬有礼,但持续不了太久就会想来点亲密接触。秦京河是那种看电影的时候她不小心碰了他腿一下,他都得立马害怕得缩回去的人。

    他们名为情侣,其实更是知己、朋友。

    因为他的正直、淳朴、才华,所以安然才打定主意要跟他结婚,至于后来没结成,则完全是秦家父母害的。

    这样一个正人君子,安然觉着总单着有点可惜?她其实想嗑一下他跟未来妻子的CP,想象不出来什么样的女同志能收服他的身心呢?真是想想就期待呢!

    “对了老秦,你这个人问题还不解决是不是心里有人啊?”钱文韬笑着打趣。

    秦京河脸色有点点不自在,“哪有的事。”

    “那你咋不谈对象呢?我把我表妹介绍给你怎么样?”

    秦京河忙摇头说不用。

    王先进问“不用”是啥意思,不喜欢还是看不上,要是看不上也没啥,直说就是,让他说说标准,大家搜罗一下身边资源,匹配一下有没有合适的。

    秦京河窘迫得面红耳赤,这就是他们总拿老秦打趣的原因,因为能看到他的窘迫,可同样是钻石王老五的孔南风,那就是他们不敢打趣的,因为人后台硬,说话也硬气,善于绵里藏针反唇相讥,他们只能自找没趣。

    安然把一切看在眼里,心说老秦这脾气啊,不找个能干点的媳妇儿,以后还不知道要被人欺负成啥样呢。“嗯哼,王先进你们别打趣了啊,人老秦是咱们的笔杆子,你要有他的笔力和才华你不结婚咱们也不管。”

    王先进讨好的笑笑,这个厂长是他惹不起的。

    “言归正传,明天上午省里要来人,到时候笔杆子可得出去给领导们好好汇报这事。”

    其他人忙说:“是这样,是得老秦去才行。”

    秦京河的胸脯这才又慢慢地挺起来,腰杆子也更直了。散会后,安然跟他一路上食堂,“老秦房子买了吗?”

    他叹口气。

    上次她拜托孔南风劝过,让他劝劝秦京河不要再把钱寄回家的事儿,俩人似乎是还闹矛盾了,挺长几个月迎面不打招呼,颇有点你看不上我还还更看不上你的意思。

    安然知道,再这么下去是不行的,现在不买,再过十年二十年更难买,等到三十年十四年后,书城的房子是全国首屈一指涨幅最大的,到时候就是想买也买不起了。虽然以后还有机会分房子,可分的还是鸽子笼,拥挤噪杂的环境对秦京河来说不是人间烟火气,而是应付不暇的人际关系和文思的断续,安然觉着到时候即使分给他他也住不愉快。

    他最好的住宅就是独门独院,诗情画意。

    干脆来一招釜底抽薪:“是这样的老秦,我听杨靖大哥说,他们胡同里有一户人家准备搬走,他们房子要卖,是个小四合院,你不如去看看,也许会喜欢呢?”

    秦京河不是很心动。

    安然继续说:“我听说那院子的前主人是省作协成员之一,还是书画协会理事,那院子被他布置得很是诗情画意,跟山水画似的,杨靖大哥都说了,他要不是刚买了一套,他还想要呢。“

    果然,秦京河眼睛一亮,“果真?”

    “我骗你干啥,不信你自己问他去。”

    杨靖是个老实人啊,哪里知道安厂长打的什么主意,当即拍着胸脯保证说:“是真的,你没见过之前我都给你描述不出来,你去了才知道。”

    他上个月刚买下一套小四合院,是这几年攒下的工资,外加亲戚朋友借了一些,最主要还是厂里安然孔南风几人,那都是手里有闲钱的,每人借几百,就给盘下来了。从小出租屋里搬进自家的房子那天,同事们去吃顿饭,他喝了点酒,高兴得又唱又跳,听说还哭了大半夜。

    对于一个普通的底层劳动者上来的中年男人来说,房子已经不是扬眉吐气了,而是一种人生信念的实现。

    说好了,当天下班以后,杨靖就把秦京河连拖带拽拉他们胡同里,还给邻居要了钥匙让他进去看看,这一看,可不就动心了吗?

    安然要的就是他动心,反正也不说啥,等省里领导组来视察的时候把秦京河推上去,让他好生风光了一把,这个年代文章写得好就是很受领导重视,他这把风头算是在领导跟前挂上号了。

    工作春风得意,那种想要继续被人认同的感觉就更强烈了。

    接下来没几天就要过年,家家户户忙着采备年货,打扫卫生,而那套四合院则在市场上大受欢迎,听杨靖说每天都有两三波人去看呢。

    偏偏杨靖还得挑老秦在场的时候汇报实时战况,秦京河肉眼可见的着急起来,那套房子无论是位置还是装修,都是他喜欢的,就连价钱也是市场上难得的低价,总是租房子的日子谁喜欢呢?

    再加上安然杨靖和孔南风时不时就要念叨几句,紧箍咒似的,他是真的不想错过。

    因为心里想着这事,他连过年都没回老家,是在省城待着的,终于忍到年初二忍不住了,上几个朋友家求助——借钱。

    他必须要买房,她跟宋致远是同年生人,人宋致远娇妻在侧,儿女双全,事业有成,他却啥也没有,心里终究是会有点不自在的。因为俩人长得像,即使别人不说,他内心也会有意无意地比较……大概,这就是心思敏感的人吧,虽然不一定会嫉妒,但自己心里终究会觉着有种落于人后的羞愧。

    众人对难得开一次口的朋友,几乎是倾囊相助,安然跟老宋商量后借了五百,杨靖自己还欠着债呢,也给他凑了一百,孔南风则是一千,剩下其他几人每人一百两百的,终于是把房款给凑出来了。

    用安然的话说,这人就是被他们撺掇着众筹买房,买的时候挺冲动,钱一交就有点后悔了。尤其是一想到欠下一屁股的债,那更是,连两分钱的馒头都不敢吃了。

    这时候,安然众人再轮番上阵劝他别往家里寄钱了,他这把年纪,快四十岁的人了,多的不说自己得有个房子,将来无论结婚与否,这都是自己的落脚点不是?父母要知道他的难处,借钱给他还差不多,哪还能要他的钱呢?他这种情况还要咬牙给家里寄钱,不是把父母姊妹置于不仁不义的地步吗?

    大家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还真就不寄了……当然,主要还是安然跟财务打过招呼了,工资不过他的手,只给留点生活费,其余的全“自动”还账呗。

    所以,他想要孝顺谁,没钱也是白搭。

    这种买房还债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来年秋天,也就是1983年8月份,他欠的债也只还了百分之十,剩下的怎么办?

    继续慢慢还呗。

    不过,因为不给家里寄钱了,他虽然只有生活费,但经常自己在家“舞文弄墨”,办办诗会,会会友啥的,日子倒是过得很悠闲,比以前不欠债的时候还舒服,整个人气色也好了很多。

    至于秦家人没打电话来要钱吗?打了呀,但接电话的人一直告诉他们秦副不在,秦副不在,无论是工作日还是周末,无论是早中晚还是大半夜,只要是说是秦副的家人打来的,那就一句话——秦副不在。

    安然也不是说要怎样,这是大家对秦京河一点力所能及的帮助罢了,不然这人不知还要当好儿子吸血鬼到啥时候。

    ***

    书城市的夏天跟以前一样热,但好在研究所家属院靠山,又是楼房,比在阳城时候凉快多了。

    参加完中考的安文野同学,跟同学聚会去了,说是初中毕业后能直升本校高中部的不多,以后得天各一方,为了纪念这段纯粹的青春同学情,班委组织了好几场同学会,安文野作为班上考得最好的,年纪最小的,最漂亮的小姑娘,受到了所有同学的欢迎,无论是聚哪一场,都有她的份儿。

    看吧,这才十一岁呢,就这么受欢迎了以后还得了?老宋曾幽幽的说,要不咱还是别去了,同学嘛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

    什么狗屁天各一方,横竖还在这书城市内,又不是以前要下乡上山啊。

    结果人小姑娘一脸不赞同:“爸你老古董了,同学一场是多么低的概率才能遇到啊?以后还能在遇到的概率又是多少?”

    两个微乎其微的概率把老父亲甩得无言以对,只能每天开车送她到同学会地点,看着她进去,再把周围环境看一遍才放心离开,估摸着时间快到了又去门口等着接。

    以至于都毕业了大家才知道,安文野那从来没参加过家长会的爸爸居然是个大帅哥!有记性好的同学认出来,这不是某一年全省科学大会上授予一等奖的某位科学家吗?但是只是露了个脸,连具体单位和工作内容都没有。

    也就是这几场同学会,大家才知道班上那个小漂亮妹妹居然这么不简单,这叫啥,老凡尔赛生的小凡尔赛?

    这不,宋致远难得休息半天,老婆孩子上班的上班,聚会的聚会,他一个人坐窗前鼓捣收音机和小野那台宝贝电脑,正巧严厉安来了:“老宋光你一个人在家呢?”

    “嗯。”自从知道胡文静还是对小野“贼心不死”后,他现在连带着对严厉安也不待见了。

    幸好,他的不欢迎没让严厉安尴尬多久,包文篮先回来了,最近天热,只要不下雨的时候他都待后山,图凉快。“严叔叔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妈,她最近都能按时下班吧?”

    “能,叔你坐会儿,我给我妈挂个电话。”这家里就连文篮都比老宋会招呼客人,人小伙子还知道泡杯茶水给客人呢,宋致远却妥妥的比客人还像客人,嘴不动,手也不动。

    幸好严厉安知道他是什么人,也不会把这些放心上,还主动凑过去看他鼓捣电脑。

    “我听小斐说小野有台电脑,还真是啊,老宋你说这电脑跟电视机有啥区别?”

    宋致远看他一眼,“我家小野还小。”

    严厉安:“???”

    正巧,安然回来得很快,“严哥啥事呢?”

    严厉安收起一肚子的问号,“有个急事儿,你还记得上次说的日本人池上吗?”

    事情是这样的,自从他们从港城回来,安然把三兽祥瑞的事跟严厉安说过以后,他们那边就联合京市公安一直在调查这个事,因为接下来没多久港城警方又发现,池上一家手里不仅有三兽祥瑞,还有一串不可多得的麝香手串。

    麝香手串安然似曾相识啊,一看照片这不就是当年在阳城市的时候,那个盗墓贼白香桃偷走的东西吗?不过后来那家后人觉着晦气,这串手串正好又是很有研究价值的文物,就自愿捐献给阳城市博物馆,成为全国唯一的仅存的一件,前两年轮流展出的时候展到了书城市博物馆,不知道怎么就丢了。

    当时安然也没关注相关方面的消息,是后来在池上的窝点发现这件文物,又把严厉安抽调去调查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池上老贼偷到石兰省来了啊。

    而严厉安因为受到安然的启发,一直在研究“内外勾连”的可能性,重点把目光放在了陈家老三身上。

    这一放不要紧,盯梢半年后居然发现,陈老三这家伙还真不干净,最开始是发现前任馆长下马有点莫名其妙,严厉安从他查起,查到陈老三手上的时候发现他家里有些东西不应该出现,于是就这么一直追查到他身边人。

    “按理来说,最知道他手里有些什么东西和钱财来路的,应该是他老婆对吧?”严厉安叹口气,“可我们把盯了他老婆半年,也没发现哪儿不对劲。”

    因为没有专门的独立书房,大人说话,文篮在旁边听着呢,此时越听越来劲儿,眼巴巴凑过去看严厉安掏出来的照片。

    那是陈老三两口子,男的长得跟陈静差不多,一样的清汤挂面,还蛮清秀,女的烫卷发,穿得挺正式。

    文篮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安然平时都给孩子面子,基本不当外人面说他们,现在有点忍不住道:“文篮要没事去帮我把炉子发起来,我休息一会儿去做饭,啊。”

    “不是妈,这人我见过啊,这是他老婆?不对吧……”

    严厉安一愣,“你见过陈老三?”

    “见过啊,我们上学期历史课是请他来讲的,听说还是啥博物馆的馆长,可牛呢,但我看见他老婆不长这样。”文篮因为一直跟着黄厂长和石万磊混,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他说见过那就绝对不会有错。

    “好小子,你的意思是见过他跟别的女人走一起?”

    “不止走一起,还那啥呢,特不要脸。”小伙子红着脸,不敢看妈妈。

    第117章 三更合一

    安然见状, 推说让他们爷俩自个儿聊,她进厨房想想晚饭吃啥。

    包文篮眼神好,记性更好, 除了文科拉胯一点, 理科其实挺好的。只见他仔细回想当时看见陈老三的时间地点, “没记错的话,是在人民广场那边的春花胡同, 那个女的我还记得,跟我妈差不多年纪,个子没我妈高,眼睛没我妈大, 也没我妈白……反正就是没我妈好看。”

    严厉安哭笑不得, 这算啥体貌特征?

    “对了, 那个女的眉毛里面有颗痣,说话不像咱们石兰口音。”

    这范围也还是很大, 陈老三现在已经回京市了, 他们跟踪蹲守了大半年也没见过他跟妻子以外别的女人有来往, 证明这个女人不在京市,那很有可能还留在书城。

    既然陈老三和妻子是无懈可击的, 那就从周边人下手。

    “如果我带你去蹲守,你还能认出那个女的吗?”

    “能,肯定能, 必须能啊叔, 你只要带我去出任务,我保证给你把人揪出来,啥案子破不了?”文篮急切得不行,生怕严厉安不带他去, 胸脯拍得哐哐哐的保证又保证。

    想想吧,能跟公安一起出任务抓坏人,那得是多光荣的事儿?他包文篮现在可不是配合公安查案,而是主动协助,引导公安查案,这牛批够他吹一辈子啦。

    不过,他终究只是十七岁的未成年,严厉安还得问问家长的意见,老宋无所谓,安然也觉着可行,反正也没危险性,还能锻炼锻炼他,省得他整天精力过盛在家搅得她心烦。

    如果能一次性抓到陈老三的把柄,进而把陈家搞垮,这是她老早两年前就想做的事了。这种根深叶茂的大家族,要么就敬而远之,怂着,忍着,要么就拿出点致命性的直接证据,让他们彻底完蛋。

    于是,第二天开始,包文篮就开始了他的踩点蹲守生涯,每天早出晚归守在人民广场春花胡同一带。

    早出晚归比他妈上班还准时,没几天,人都晒成黑炭了快。

    ***

    就因为能跟着公安干活,可把包文篮能死了,在家里都能用鼻孔看人,一天不是支使他妹给他切西瓜洗葡萄,就是支使他妹给他买冰淇淋写作文周记。

    当然,因为俩人字迹完全不一样,他妹写在草稿纸上,他再照着誊抄上去,所以安然也没发现。

    小野也是个臭丫头,说是初中毕业没暑假作业了,这样能练练文笔,反正她哥的语文已经无药可救了,那他自己写和她帮忙写也没啥区别……主要嘛,哥哥现在可是帮公安干活的人,已经很累很累啦,应该让他无案牍之劳形。

    兄妹俩,一个敢想,一个敢干,就这么瞒天过海一个多月。

    这一天,包文篮牛皮哄哄回家来,一屁股坐沙发上砸出一个大坑,还大爷似的翘起二郎腿,“哎呀安文野过来,哥给你说说破案的事儿。”

    安然在厨房听见,也提着菜刀出来,“咋说呢?”

    “告诉你们,我,包文篮,今儿可是立大功了。”他把胸口拍得嘭嘭响,跟碎大石似的,嚣张到欠揍。

    安然手里要不是拎着刀,真想给他几个巴掌,“有屁快放。”

    原来,他跟着公安去蹲守了一个月,终于在春花胡同守到当初陈老三搂着亲嘴儿那个女人了。而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陈老三和妻子几年前在京市请的保姆,年轻貌美,身材窈窕,倒是很有女人味。陈老三的妻子肯定看不惯这种小妖精啊,没待多久就找借口把她辞了。

    而陈老三得益于自己父母亲的“优良传统”,早就跟小保姆勾搭上了,他作为科普站专家来石兰省给八一中学的孩子做汇报时,就把小保姆也带来了,还在最热闹的人民广场附近租了房子金屋藏娇。

    书城市除了干燥一点外,没啥明显的缺点,一年四季就像春天一般,不冷不热,十分怡人。当然,最重要的是这边因为地域和民族的关系,历史文化资源十分丰富,陈老三倒是很喜欢往这边跑,金屋藏娇藏在这儿是十分便利的。

    也得亏文篮练就的火眼金睛,公安也够耐心,一个多月终于把小保姆给蹲守到了。这要是以前那个记不住人脸的包铁蛋,还真就是迎面不相识。

    那年轻貌美的小保姆哪里经得住警方的问话哟?一诈就诈出来了,其实陈老三手里的藏品都是自己从博物馆里“狸猫换太子”弄出来的,而他的钱都是通过倒卖文物得来的黑心钱。

    小保姆曾听他喝醉酒说过,他陈老三一个人,光换成的美元就有几十麻袋,能堆满一个屋子的,还有家里兄弟几个的各种国外证券的持有,甚至都让人在国外买了房子,还说好等再捞几年就带着小保姆出去过好日子。

    严厉安听得火冒三丈,陈家这一家子可真会表演啊,他蹲守的时候发现这一家子永远在穿旧衣服,那袖口和领子都是起毛边的,陈老的干部装还是打补丁的,听说家里上顿馍馍下顿稀饭……谁能想到其实老三老四这么不着调呢,把陈家老底儿给露光了。

    而当拿出几张中年男子的照片,小保姆一眼就指认出中间的池上老贼,说他就是曾经给陈老三送过钱的日本人,陈老三给过他好几次用麻袋包裹着的文物……这不就明摆着的事嘛,这就是里应外合的贩卖、走私文物,重罪妥妥的!

    当然,严厉安有着丰富的工作经验,这种事不仅是陈老三的问题,还牵扯到陈老,他不能自己一头扎进去啥也不说就抓人,他还得向上级打报告,上级又向公安部甚至公安部的主管单位报告……一切都进行得悄无声息,严厉安甚至还把证据证物备份了好几份,将重要证人也绕了好几个弯藏起来。

    毕竟,他不相信陈老会对自己儿女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

    就是原配生的老大老二,也不一定干净,因为这两年池上老贼一家是被通缉的,进不了华国境内,可东西却还在源源不断外流,就像一张渔网破了个洞,明面上看不见洞在哪儿,但鱼儿就是源源不断的少了……这说明啥?

    说明国内这股走私文物的势力一直存在,且越来越嚣张。

    人出不去,自然是东西自己出去的,还能有什么办法和途径呢?肯定就是出口货物呗。

    而陈家老大主管的就是出口贸易这一块,严厉安隐而不发,一直默默地找证据,自然是不想打草惊蛇,要么就不动,要么一动就要能一招毙命才行。

    两个孩子不知道大人在琢磨啥,他们就准备等着听好消息,结果等了好几天,那消息还是没传来,一天得问安然三次咋严叔叔还没打电话来。

    安然倒是老神在在,她相信陈家这棵大树不是一朝一夕能扳倒的,严厉安是在搜集充足的证据。

    ***

    “厂长,您看谁来了?”小何在门口说。

    正伏案疾书的安然一抬头,门口站着那核桃皮,不是罗书记是谁?她赶紧站起来,”哎哟罗书记您来了,最近身体怎么样?”

    “放心吧,死不了。”罗书记甩开她想要搀扶的手,大踏步走进厂长办公室,看她正在写的东西,是一份报告会的发言稿。自从年初精梳机改良效率大大提高后,这半年来东风纺织厂出的风头可不小,别说工业系统内,就是省里那也是排得上号的改革先锋单位,作为产研结合的提出者和东风纺织厂实际上的一把手,安然最近总是被邀请到各家单位做汇报。

    其实就是演讲,成功的、优秀的、有创新性的经验分享者,忙得不亦乐乎。

    罗书记很不是滋味地说:“忙呢小安?”

    “暂时不忙,书记您有啥指示,咱们这就去办。”

    罗书记气哼哼一屁股坐沙发上,指挥着门口的小何,“把门关起来。”

    一时间,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俩人。

    罗书记挪了挪屁股,把皮沙发摩擦得“吱吱”响,“首先我得感谢你,让卫东去劝我儿子,他现在还没回来照顾我,但帮我找了个保姆,每天都会给我送一顿晚饭,光这一条我以为有生之年再不可能看见了。”

    安然什么也没说,她能说她一开始并不知情吗?都是卫东那小子因为觉着老罗可怜去帮忙劝说的。听说小罗知道他是来替老爷子求情的,让他吃了半个月闭门羹,最后实在是被他磨得没办法了,终于肯去看一眼老头。

    老头也是真知道自己当年错了,真心悔过,父子俩敞开心扉的谈了一场,虽然永远不可能变成正常的父子关系不计前嫌,但也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了。就这么礼貌的维持着,能让他吃上一顿儿子家的晚饭,他觉着人生也值了。

    因为心结打开,心情也格外的好,整个人神清气爽,走路也利索了,“我决定明天回来上班,你欢迎我吗?”

    安然自然欢迎,反正这一年时间已经把该掌握的都掌握了,他回来自己就当多个拿主意的人。

    再说了,她厂长只是负责生产这一块,真正的党政负责人还得是书记。安然还担心他总不回来,省厅用不了多久就会空降一名新书记来,跟不熟悉的不知来头的空降兵比起来,安然更喜欢“老熟人”。

    不用花多余精力去磨合应付,就维持以前的状态挺好的。

    不过,安然笑了笑,神色有点为难地说:“自然是欢迎的,只是我有个朋友,有点事可能还得请您帮个小忙。”

    罗书记脸色一敛,“先说来听听。”

    安然给他倒了一杯温开水,“书记您还记得陈老吗?”

    罗书记正在喝水的动作就顿住,停顿了两秒,装作若无其事地把水喝下去,慢条斯理地吹了吹压根不存在的茶叶沫子,“说吧,你要我怎么做。”

    安然看他脸色平静,没有反感,也没有伤痛,估计是自认为欠陈家的还清了。其实要说欠,他从一开始就没欠过陈家,是陈家欠他才对,因为当年在战场上他曾经救过陈老的命,后来被提拔做他的警卫员也属于正常的职务变动,不存在欠人情,后来转业回地方更是,就分配到小地方小单位从基层做起,他能升到现如今的职位,其实完全是自己靠汗水打拼出来的。

    这些他以前就想不通啊,经常被陈老耳提面命要懂得感恩,要记得他的提拔,所以他也一直以为自己能走到这一步是靠的陈老,可去年为了儿子和陈家闹翻后,他发现自己的职位并未受任何影响,他这才幡然醒悟,自己这么多年的“感恩”其实就是陈家的驭人之术。

    安然要他做的,其实也不是什么违背本心的坏事,“你只需要原原本本说出这么多年你所知道的陈家做的恶,以及他们以旧恩要挟你做的事就行。”

    老罗一愣,“那你不是让我自打耳光吗?”到时候谁都知道他用人唯亲,把陈静那个祸害安插进单位,外人可不会理解他的无奈和迫不得已,只会认为是他利用职务之便谋取私利。

    “放心吧,陈静已经被处置了,祸不及你,外人顶多就是说几句闲话而已。”犯错就是要挨打,天经地义。

    老罗坐沙发上,抖着腿,像心里有一台缝纫机,显然他很纠结。

    安然倒是无所谓,反正严厉安养精蓄锐收集证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咱们不急,罗书记先回去想想,考虑一下,后天下班前再给我答复,成吗?”

    老罗有点气急,又有点挫败,指着她想说啥,抖了抖手指,最终啥也没说出来,颠颠的走了。

    张卫东在门口等着,忙追上去说:“我送您吧书记。”

    “不用,你俩都是一伙儿,狐狸。”

    话虽如此,张卫东还是把他扶上车,一直到工业厅家属区,又给搀扶上楼,安顿好才回单位找安然复命。

    “厂长,罗书记真能答应出庭指认吗?”安然不瞒他,他也知道想要陈家倒霉还差点火候的事儿。

    “等着瞧呗,他们老一辈有老一辈的自尊。”陈家用“感恩”“提拔”之类的诱饵,把他当一条哈巴狗一样呼来喝去,让他觉着亏欠,所以不停的报答,现在嘛,五六十岁的老人了,很多事情知道透过现象看本质了。

    张卫东点点头,既然都撕破脸了,那就是各自为自己的利益而战。

    “你看他说话的样子,像是放弃尊严的吗?”

    张卫东立马笑着摇头,老头精神好着呢,还有力气骂人,上下楼梯把他和厂长骂得狗血淋头,说他们是“蛇鼠一窝利欲熏心”,但身体却又很诚实。

    “那如果指认,岂不是不打自招,他的工作怎么办?”

    安然从来不做无准备的事,她已经事先跟严厉安打听过,即使罗书记任人唯亲的事情落实,那也不属于犯罪,只是受点内部处分而已,不至于丢了工作。

    ***

    安然预料的不错,两天后,老罗精神抖擞的来到办公室找安然,“你的朋友在哪里?事先说明,我不是被你说动,只是自己想通了,不想背负着愧疚走进棺材,我……这一生,做过几件错事,全是自己选择的,现在我只是想做自己。”

    当然,他不愿承认的是,做一次有良心的事,当一个有良心的人。

    别说,安然还真有点感动,老罗现在其实已经不受任何人牵制了,他能够冒着晚节不保的危险出去指认陈家,单纯是他良心发现的选择。

    果然,有了老罗的指认,他还找到以前几个同样处境的老战友,劝说大家一起主动指认陈家,有了五名老部下痛心疾首的指认,又有严厉安搜集的证据,再加小保姆的证词,查出来的陈家贩卖走私文物罪铁证如山。

    听说光查明的证据确凿的,从他们手里流失的,具有重要历史文化价值的珍贵文物就有三十余件之多,这还只是查明了的,因年代久远,买家失联而追溯不到的文物不知道还有多少,陈老三和老大用国家和人民的财富换成自己财富和境外房产存款的罪行,给整个国家造成的损失是无法估量的,最后老三判刑是枪毙,老大是无期徒刑。

    他们虽然付出了生命和自由的代价,可是不计其数的流失海外,再也回不到祖国母亲怀抱的文物,又有谁心疼呢?

    陈家老两口则因贪污罪、渎职罪、隐瞒境外存款罪等几项罪名,数罪并罚,都进去吃牢饭了,至于本该享受到的高昂的退休金、人民群众的尊重,没门儿!

    安然可以肯定,上辈子这老两口是一直吃国家粮吃到老死的,偏偏俩人还身体贼棒,活到一百多岁,现在因为自己的重生,虽然历时三年之久,但至少扳倒了两条老蛀虫,心里也是很有成就感的。

    心情一美,人更美,当真是人比花美。

    “爸,放哪儿?”俩孩子和宋致远回来了,一大早的三人就神秘兮兮出门,不知道干啥去,问也不说。

    “抬楼上去。”

    “好嘞!”文篮大声吆喝着,一口气扛上楼两个大泡沫箱子,安然赶紧过去帮忙,“你们这是买的啥?”

    “惊喜。”

    安然笑道:“得了吧,老宋能给我惊喜?别是惊吓我就阿弥陀佛了。”

    宋致远正好楼梯口拐过来,一脸得意,“这次的东西我是投其所好。”

    小野也拎着几个口袋上来,“妈你就等着感动吧,那叫啥,感激涕零,喜极而泣,欣喜若狂。”

    这三人,卖什么关子,真是讨厌!泡沫箱被文篮扛得高高的,她跳起来也看不到,心里还真是好奇,高不高兴还不一定呢。

    “当当当,妈你快看,这我爸给你准备的惊喜。”小野高兴得蹦跶起来,指着几个大泡沫箱子。

    安然一看,原来是几箱花,墨绿苍翠的叶子,鲜红欲滴的花朵,以及沁人心脾的香味,那红色十分艳丽,十分新鲜,仿佛还带着露珠一般。

    原来,宋致远自从去年听闺女说妻子喜欢红玫瑰后,就找植物所的同志讨了几株苗,怕玫瑰花不适应石兰省的气候,他多要了几棵,放在实验室里精心呵护着,浇水施肥捉虫修剪,熬过了严寒酷暑,好容易今年居然开花了。

    他一直等到花开了好几朵,也适应温室外气候,这才搬回来的。

    安然是个俗人,不喜欢那些粉的白的黄的,就爱红玫瑰。也了解过一些红玫瑰的品种,像啥黑魔术、卡罗拉、自由和红拂,她都见过,唯独没见过这样的:叶片不大,花苞却很大,而且花瓣很多,质地非常之厚,非常光滑,有种丝绸的触感,但颜色又不是黑魔术那种黑红,而是非常正的鲜红,香味也比一般玫瑰浓郁……一看就不好养活,他居然悄悄养了一年。

    难怪这家伙每逢刮风下雨睡到大半夜的人都要跑实验室去,问他去干啥他又说是关窗子,安然也曾疑惑过,他这个人不应该下班忘记关窗啊。

    安然的开心溢于言表,其余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松口气,总觉着要哄家里这太后娘娘开心太不容易了。

    因为住的是楼房,走廊是公用的,安然还真不放心把这几箱宝贝放门外,她跑遍好几个花鸟市场,挑回来几个巨好看的花盆,然后一棵一棵移栽盆里,又让宋致远在家里阳台上搭了一个高低正合适的三层花架子,一盆盆摆上去,整个家里仿佛都鲜活过来。

    宋致远这家伙,快十一年了,终于知道讨她欢心了,真是不容易啊。

    不过,安然才不会感动呢,她活了这么多年又不是没见过玫瑰花,没被男人献过殷勤,他也就是比别人长得帅一点,比别人会搞科研一点……而已啦。

    栽花真的能陶冶情操,能让人开心。

    反正宋家四口是开心了。

    “听说你们家有玫瑰,不会是月季吧?喂,小石榴你可骗不了我,你妈我可不像安然是个土老帽,我是见过玫瑰……哎哟,我看看,哪儿来的?”萧若玲一只纤纤玉手伸过去就想摸花,安然一把将她手打开。

    这可是她爱情,哦不,婚姻的结晶。

    萧大小姐刚洗了头,头发还湿着,这几年开始留起了长发,已经快到腰间了,烫成大波浪后披散下来。再加上又没生过孩子,身材越来越窈窕,真就是走哪儿都是回头率杠杠的。

    安然以前跟她一样漂亮,甚至比她还漂亮点,可现在因为工作性质,穿得都很正式很规矩,已经被她给比下去了。“哼,你不是觉着是假的吗,还来干啥。”

    “能送我一盆吗?我有用。”

    安然想起粉钻项链,“你又要跟谁求婚?”

    萧若玲妩媚一笑,吐气如兰:“你猜。“

    安然直接翻个白眼,早知道这萧若玲会从宋致远双胞胎变成行走的荷尔蒙,她就不跟她做邻居了,“懒得猜,我可警告你,不许打我花的主意,这是我家老宋送的。”

    “说得跟我家老石不会送似的。”

    “那你让他送你一盆呗,不,一朵也行。”安然相信,这书城市他们很难找到玫瑰花,更别说是品相这么好的,真就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萧若玲斗嘴败落,却忽然脸色一转,“你闺女上哪个学校?”

    安然现在最头疼的就是小野的学校问题。因为小野中考结束,分数不错,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和地理是全市单科第一,但语文、历史和英语却并不怎么突出,只是考了八十多分,安然有点着急。

    为她的学校选择,按理来说全市升学率最高、重本率最高的是八一中学,这是毋庸置疑的,但这是综合总分来说,要单说理科最好的话,还得数书城市二中,就在省委机关大院不远处,以前是默认的省委机关学校,这两年也开始接纳吸收很多区级学校的优质生源,安文野作为所有理科成绩最高分的取得者,当然是被积极争取的。

    到底让她去上哪个学校,安然有点头疼。她的文科算是没救了,因为即使再怎么努力,也只能达到普通偏优秀的档次,想到特备优秀是几乎不可能的。

    而且,安然发现闺女不是不努力,是努力也没辙。

    所以高考注定是要走理科路子,为了有针对性,去理科强的学校能将她的优势发挥到极限。可小野却觉着,自己那些考上高中的同学们,好几个玩得好的都在八一中学,她也想留在这儿,不愿去二中。

    于是吧,母女俩之间就有矛盾了。

    老宋在中间调和了好几天,反倒是谁都不记他的好,在实验室不小心跟她们流露出来,萧若玲这不就来看热闹了嘛,“哎呀我啊就喜欢咱们小野,有想法,不像别的孩子妈妈说啥就听啥,对吧?”

    安然:喵喵喵??

    萧若玲见“刺激”到她了,优哉游哉扭着腰走了两步,“对了,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跟你家老宋很像的男人?”

    安然知道她说的应该是秦京河,“怎么,你在哪儿看见的?”

    “就月亮洞胡同那边,看第一眼我还以为是你家老宋呢。”

    那儿就是秦京河安家的地方,那应该就是他没错了。

    萧若玲翘起兰花指,摸了摸鲜红的指甲,实验室按理来说不应该染指甲油,但她最近上瘾了,宋致远那种瞎子是看不见的,所以也没人管她。“我说安然同志啊,安厂长,你就不怀疑一下,那个男人会不会就是你家老宋失散多年的双胞胎?”

    安然一愣,别说,她以前是有过这个怀疑的,但俩人都有各自的父母和家庭,怎么可能是双胞胎呢?

    “你咋这么笨呢,你想啊,双胞胎还有抱错,或者送人养的……就你婆婆那副尊容,能生出老宋那样的儿子?你脑子是不是被门夹了啊?”

    安然对“抱错”两个字是相当敏感,本来还不觉着有啥,从来没往这方面想的,忽然被萧若玲这么一说,虽然嘴上不想承认,但她说的确实有点道理,宋致远和宋母宋清远宋明远都不像,她一直以为老宋像他爸,那他爸到底长啥样呢?不可能他哥哥妹妹都一点不像父亲,他一点也不像母亲吧。

    而秦京河的母亲和兄弟姐妹,她也是见过的,跟他也不像,甚至可以说是一点也不像。

    俩人都不像他们各自的父母,这说不过去啊!

    上辈子宋虹晓就是谁都不像,既不像她也不像老宋,她还一直以为她是遗传了他们的隐性基因……结果呢,假的就是假的。

    这么一想,安然心里就忽然很难平静。

    这种猜测一旦产生,就会形成一根刺扎在心里,扎得她不舒服,时不时就要想起一下,时不时就会冒个头,看老宋的眼光也不自觉的带了点异样。

    宋致远摸了摸自己鼻子,“怎么了?”

    安然干脆爬起来,趴着看他精致的犹如雕刻品一般的五官,“你……”

    说了一个字,又觉着说出来不对,这话太唐突了,任是谁被怀疑自己是不是父母亲生的,都会很不舒服吧?

    开玩笑也不该这么开的。

    宋致远侧身,“怎么,有心事?”

    安然忍了忍,“你海城的父亲,你长得像不像他?”

    宋致远皱眉,然后翻身,背朝她,“我希望不像。”

    “希望不像,到底是像还是不像?”

    宋致远却不说话了,但他的呼吸不像往日那么平静,似乎是在隐忍极大的痛苦,极力的压抑。

    安然一直知道,他的童年一点儿也不幸福,甚至也想过他对宋父的态度比宋母更差,但是绝对没想到是这样的,毫不遮掩的反感,甚至是痛恨。

    是的,他恨自己的父亲。

    安然不知道说什么,继续追问来龙去脉就是二次伤害,只能等待他哪天能看开,自己心平气和地主动跟她提起才行。

    作为妻子,能给他的就是从身后一把抱住他,“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咱们不提了,好好商量一下小野上学的问题吧。”

    果然,说起闺女,老宋的情绪很快平复下来,“我们还是尊重她吧,给她最大的自由。”

    “可是她要真去了八一中学,那对她的理科分数基本没有任何提升啊。”

    “为什么要提升?我不觉得学校里还有老师能让她提升,她现在已经完全具备独立自学的能力。”

    安然一愣,“你的意思是,无论什么老师教都不重要了,她可以完全自学,对吗?”

    “嗯。”

    安然其实一直也有点这样的猜测,初中三年闺女的变化非常明显,就她思考问题、为人处世和说话做事的样子,不知情的人绝对会觉着她就是一个介于少女和成年人之间的女孩子。她现在之所以还愿意在学校,估计就是不太想太不合群而已,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正常人的样子。

    大概,这就是天才的痛苦吧?

    本来纠结了半个月的志愿填报,忽然间就茅塞顿开了,安然四肢一松,躺成大字型,胸腔里长长的舒口气:“行吧,我就不管了,你们自己看着办。”

    说是这么说,但安然女士的脾气,怎么可能真由着这俩不着调的父女自己去“看着办”呢?到时候还不知道要“办”成啥样哟。

    第二天,安然就自己上陈校长家,把小野决定好了,继续留在八一中学的事情告诉她。

    果然,陈校长可高兴坏了,她当了这么多年老师,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天才学生,幼儿园期间就获得全省数学竞赛冠军,十一周岁不满就初中毕业,关键是小小年纪就能取得世界级大奖的冠军,这种简历何止是镀金,分明就是镶钻好吗?!

    能把这种简历镶钻的天才学生留在学校,以后不知道能给学校挣来多少荣誉。这初中三年,因为这位亚洲冠军在自己学校里,每次开会领导都要问一下小天才的情况,她也跟着多了许多与领导接触的机会,不好吗?尤其是去年她获奖以后,京市教育部直接来人给她颁奖,连带着参观了一圈八一学校,觉着硬件配套不行,直接就给省厅打个招呼,财政局就给八一学校拨了五万块的经费,用于改善硬件设施。

    于是,八一学校成了书城市乃至石兰省第一个修建了篮球架足球场,还搭起了乒乓球桌的学校,那足球场还是种的青草!别说躺进去多舒服,就是在外头听见都是能羡慕死人的。

    因为小天才能留下,陈校长很高兴,直接说:“要不这样吧,等明年军医大学来要人的话,我们优先推荐包文篮同学怎么样?”

    倒不是完全为了投桃报李,主要是包文篮那孩子她也很欣赏,每次学校办个啥晚会节目,没有人报名他都是第一个争着报的,运动会体育项目更不用说,有他的地方就有人参加,更别说每次帮着搬桌子搬凳子布置场地,总是抢着脏活累活重活干,虽然成绩不是最优秀的,但师生们都很喜欢这个热心肠的大个子。

    从今年开始,军医大学都会给八一学校一个招生名额,采取的是学校推荐制,今年名额放出来的时候高考录取结果已经出来了,优秀的学子已经收到心仪大学的通知书,剩下的普通学生,推荐去又不合适,最后领导班子思来想去开了很多场讨论会,把推荐名额给了一个平时表现不错但高考落榜的学生。

    可这样落榜的学生每年都有,还很多,单给出谁对其他人都有失公平,所以他们决定从明年开始就全改成高考前就进行推荐,择优推荐,而这个“优”不单指学习成绩,应该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优秀。

    包文篮不就是这样的学生吗?学习成绩以前只是中上游,去年从港城回来后倒是忽然之间上进了很多,学习成绩进步很大,已经能排到班级前十了。

    这个“前十”可不是普通学校的前十,而是全省最强的八一学校五个班里的前十名,放外头普通学校里最差也是尖子生行列,因为进步太大,就连校长都听说了,专门把文篮找去鼓励了一番。

    他要是还能保持住这个优势,等明年高考前能得到军医大学推荐的话,就那就是妥妥的大学生了。

    安然也很高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闺女出息是闺女,儿子也不能落后……至少,别落后太多。

    “啥?!”包文篮一蹦三尺高,“让我去上军医大学?不干不干。”

    安然生怕他这一米八五的大高个顶天花板上,“你好好说话,咋呼啥呢,这么好的机会还不一定轮得着你呢,我只是说有可能,知道啥叫有可能不?”

    “反正我不管,我不想当医生。”

    “当医生怎么你了,医学是永不过时的,别的行业老了就得丢饭碗坐冷板凳,医生却是越老越吃香,你怎么不愿了?”

    文篮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妈你就甭费劲了,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当医生比杀了我还难,你就让我好好的去当个兵不行吗?”

    好嘛,现在又想当兵了,中途曾经想过当运动员,暑假里想当警察来着。安然对这个“见异思迁”的儿子实在是没办法了,爱咋咋地吧,他今年不想当医生,说不定明年就想当了呢?

    不过,令她没想到的是,时间的脚步总是在不经意间来个加速度,尤其是小野上高中后,课业忽然紧张起来,时间过得更快,一转眼就到了要操心包文篮高考志愿的1984年了。

    第118章 三更合一

    后来, 退休以后,安然曾仔细回想,怎么1983到1984年这两年的日子过得特别快呢?

    印象中的这两年, 她一方面忙工作, 厂子里的事越来越多, 因为1983年底东风纺织厂成为系统内第一个设立职工大学的单位,成为省里的一面旗帜。

    每天下午六点钟以后, 厂子里不仅有机器的轰隆声,还有教授们上课的声音,学生们朗读的声音,职工家属院里也多了很多孩子的玩闹声。

    安然搞出一个奖励制度, 凡是自愿加入职工大学学习并顺利参加每一年期末考的, 按考试总成绩排名, 前三十名发钱。

    凡是取得单科成绩最高分的,发钱。

    凡是按规定取得毕业证书的, 发钱。

    最后, 谁的证书多, 谁学到的技术多,也发钱。

    安然以前自己开服装厂的时候就喜欢用这招, 简直百试不爽。现在也一样,青工们为了能多得几十块钱,全都铆足了劲, 一下班打一缸饭端到教室里, 边看书边吃,教授一来,所有人肃然起敬,晚课上到十一点依然舍不得让教授们下班走人, 问问题的排队都排到教室门外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每个月发工资的日子呢。

    以前被耽误了,现在有不用交学费的大学可以上,取得的证书和资格单位也承认,能直接带来职称和工资的增长,谁会不愿学呢?

    目前开设了五个专业,每一个专业报名人数都是爆满,上课的时候教室坐不下,很多都是一条板凳坐五六个屁股,挤一挤,就能挤出海绵里的知识来。还有的干脆抱着小板凳来,靠墙坐,过道都快过不通了。

    不过家长们都去上大学了,孩子们就只能放养在院里,不是谁家的孩子打了谁家的,就是谁家的又弄坏了谁家的扫把撮箕盐巴罐子酱油瓶子啥的,厂办每天被这些告状的小孩搞得焦头烂额,太烦了呀。

    而安然只能想个办法,搞出个轮流值守,看护孩子的排班表,到了那天,如果那两名家长有事不能看护的话,就让他们想办法找人来替代或者换班,反正必须得保证家属院有家长在。

    大孩子还好,小孩子却必须得有人看着才行,不说像幼儿园老师一样分配吃的换裤子,但至少得拦着别让小孩做危险的事。谁家都想读书,可孩子也是厂子的未来,不能放弃啊。

    安然以前在阳二钢就是搞工人大后方的工作,现在对家属区的事儿也是轻车驾熟,反正该怎么怎么来,谁也不能例外。反倒是工人们害怕因为值班看孩子而落下课程,复学后都会加倍努力,加倍的用心,把课程给补回来。

    东风纺织厂这股优良学风,在系统内很是有名,就是系统外的人都知道了这个职工大学的好处。它比夜大好的地方就是不用真枪实弹的考,只要想上,报个名就行,大大的提高了全体工人的积极性。

    为此,高美兰还在大会上夸过好几次,东纺简直不要太风光。

    当然,想要这种风光的人很多,想模仿的人也很多,甚至还有人来找安厂长取经,可一听东风纺织厂有那么多经费储备,动不动就发钱奖励,顿时都偃旗息鼓了。

    毕竟,东纺可是有钱呐。

    这个纺织厂,在短短的三年时间内已经成为整个纺织系统内最挣钱的厂子,而作为改革试点,省里同意他们在刨除运营成本后剩下的利润里,能够拿出一部分来自行支配。

    这种“支配”的空间可大了去,安然主要用在三个方面:一是涨工资,多劳多得,愿意加班的可以算加班费;二就是职工大学的奖励机制;三是改善职工福利,一年几个法定节假日,发点柴米油盐酱醋茶,家家户户都有份,儿童节有孩子的家庭还能多得十块钱。

    大的福利,譬如房子和大幅度涨工资暂时还做不到,但能切切实实改善职工生活的必需品,安然倒是很大方。

    要问这支“后起之秀”为啥这么能挣钱?那得从他们安厂长搞产研结合,把日本人的设备改造改造再改造说起。

    他们改造后的机器,不仅马力更大,效率更高,纺出来的布质量也非常好,染色固色也做得很好,怎么洗都不容易掉色,自然受市场欢迎。

    东纺现在的产量比刚开始翻了两番,产量一高,这时候又是开始对穿衣打扮最舍得花钱的几年,几乎是纺织布还没从机器上下来呢,就有服装厂来等着领货了,每逢出货的日子,门口的汽车长龙能排到省道上去。

    以致于都建厂这么长时间了,仓库就没放过几次成品,都是用来存放原材料的。

    另一方面,安然家俩孩子都是高中生了,生活自理能力和自律能力显著提高,不用再像小学生一样督促写作业检查作业啥的,衣服也能自己洗,时不时还会给帮忙做点家务,她的日子就轻松多了。

    每天按时上下班,回家想吃啥做点,不想做就下顿馆子。现在大街上开的饭店可多了,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而且味道都非常好,份量非常足,一家四口点两菜一汤就够吃了,一顿下来也花不了几块钱,还能保持不浪费,把菜盘子吃得光光的。

    日子清闲,就过得快,等安然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1984年6月份,十八岁差一个月的包文篮同学,准备高考了。

    其实早在一个月前,安然就问他需不需要妈妈每天请两个小时假陪他复习,人一副见鬼似的表情看着她,安然总感觉自己问了个白痴问题。

    高二这一年包文篮奋发图强,成绩又进了一步,稳定在班级前七,最好曾考过第四名,这可把当妈的高兴坏了,安然当场放出豪言壮语:要是能考上名牌大学,十八岁成人礼就是一辆小汽车。

    为了这辆小汽车,包文篮学习得更起劲了,基本每天回家都是看书,做卷子,改卷子,看错题,到了最后一个月他连吃饭都要看卷子上的错题。

    小野自愿成为他的人形喂饭机器,乖乖把馒头掰开,抹点虾酱或者牛肉酱,再夹一点土豆丝,送到他嘴边:“哥张嘴。”

    “嗯嗯,我妹喂的就是香。”

    “那是,哥你好好复习,别分心,我们也不说话吵你了,啊,明儿一早我还给你煮俩鸡蛋加一根油条,保准你门门考一百分。”

    “哥,紫菜汤不烫了,你快喝,这是补肾养心的……”

    话未说完,文篮一口汤喷了出来,瞪她一眼:“闭嘴,你哥我不需要补那玩意儿。”哪个男人能承认自己肾虚呢?反正他包文篮也是十八岁的男人了。

    小野虽然也上高一了,但因为年纪小,对这些“男人的话题”一知半解,一脸问号。

    安然和宋致远对视一眼,小野这孩子,是疯魔了吗?

    安文野这护哥狂魔有多狂呢?以前是哥哥蹬车载她,现在反过来,她在前面蹬得哼哧哼哧的,腿都快蹬断了,哥哥在后面的小座椅上,两条大长腿缩着,叼根狗尾巴草,时不时还嫌她骑太慢。

    安然曾在路上遇到过几次,说开车送他们,人兄妹俩都不要,就要一个当车夫,一个当大少爷……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得吧,看你们能坚持到啥时候。

    包文篮的“奇怪”之处不光如此,他明明每天忙得吃饭喝汤都得妹妹伺候的人,居然还有时间每天早上洗个头,把头发梳得光溜光溜的,苍蝇上去都能摔个骨折。

    这一天,趁着周末兄妹俩和严斐房明朝相约上新华书店,安然帮儿子打扫房间。以前是不需要她帮忙的,但最近被小野搞得她于心有愧,自己这妈妈当得可真太轻松了。

    就当良心发现吧。

    她先把孩子桌上的书归拢一下,又把他床上团成一团的被子提起来起劲抖,阳光里都是抖出来的飞舞的灰尘。

    臭味倒是没有,毕竟个人卫生习惯还是好的,铺盖卷每半个月都会洗一次,平时天气好也会抱到阳台上暴晒一天。

    可是,安然还是发现了不对劲,怎么还抖出很多黑黑的,硬硬的毛茬呢?

    床上,这种东西,不会是……额,安然扶额,包文篮这是咋啦?

    因为也没养育过男孩子,她是真有点拿不准这是啥情况,着急道:“老宋老宋,你快来一下。”

    宋致远不像大院里的其他爸爸们,夏天只穿一个小背心,还得把背心掀起来露出大肚子和胳肢窝下的腋毛。他在家无论多么热的天,背心都是穿得规规矩矩,外头还得再披一件衬衣,戴上眼镜,配上十几根夹杂的白发,有点像个老干部。

    “怎么了?”

    安然指指地上抖落的东西:“你看看这是啥?”

    宋致远推了推眼镜,仔细看了看,不说话。

    安然一副大事不好的样子,“你有没有这么多的那啥……”

    老宋瞥她一眼,“你以为是什么?”

    “不是那啥吗?”

    老宋呵呵一笑,“人类胡须。”

    “啥?胡须?那怎么是连根拔起的?”几乎每一根底部都带着一块毛囊肌肉,一看就是被强力拔出来,而不是自然脱落的。

    宋致远也想不通,文篮这孩子怎么拔胡须呢?正常的生理常识他跟他讲过的啊,十三岁就讲过了,这两年确实是也长胡须,像个大人了,但也不至于……

    两口子都觉着怪怪的,剃须刀片宋致远就放在卫生间,各用各的,这种事情每个男孩子都会无师自通,不需要谁来教,怎么就要生拔呢?

    当然,安然还有另一种担忧,会不会不是他自己拔的,而是胡须自己掉的呢,还连着毛囊一起脱落,那会不会是生病了啊?

    马上就要高考了,如果是生病可得赶紧治疗啊,想到这个可能安然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准备等他回来就好好跟他谈谈。在生命健康面前,性别压根不重要。

    心里七上八下,安然得给自己找个事做,打算把厨房清洗一遍,柜子啥的打开散散味儿,好好的抹两道,正收拾着,小野哒哒哒回来了。

    “你哥呢?”

    “他去明朝哥家拿东西,我先回来。”小野穿着两年前在港城买的背带牛仔裤,扎一个高高的马尾,十二岁的小姑娘已经一米六五了,脸蛋跑得红溜溜,嘴巴红嘟嘟的,皮肤好得不得了,几乎是吹弹可破。

    安然一口气梗在嗓子眼,咳不出来咽不下去。想问一问她知不知道她哥最近的异常,又觉着这种黄毛小丫头肯定不会知道,从文篮对她的态度就能看出来,还把她当小屁孩呢。

    正想着,小野就屁颠屁颠跟厨房进来,“妈,我跟你说个事儿。”

    “啥事。”

    小野犹豫一下,“妈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但你得保证不跟我哥说。”

    安然顿时来劲,碗也不洗了,“咋回事?”

    原来,最近包文篮确实是有点不对劲的,他不仅在家里拔胡子拔得起劲,就是在外头也不对劲,据小野所说,她去班上找过他好几次都没找到人,每次都要等上课铃响了以后,他才急忙跑回教室上课。

    “我在半路堵到过他,原来他是从咱们学校后山爬出来的,那里有个神智不正常的人,我哥每天给他送吃的,课间还过去找他说话。”

    安然心头一松,不是啥大事儿,文篮从小就心软,乐于帮助别人,尤其是神智不正常的人他都会投入更多的关爱。毕竟,小时候傻杜鹃的死亡,是他一辈子的阴影。

    “关键吧,那个人还有个妹妹,老爱找我哥说话,我怕我哥会早恋。”小野双手叉腰,十分生气,她现在只有一个目标,就是督促哥哥考大学,一切将会影响哥哥考大学的人都是跟她安文野作对。

    “妹妹?那才多大哟,你别担心。”在男女问题上,安然是相信自己儿子的。

    “再说了,这世上还有比廖星月好的女孩子吗,在你哥眼里。”

    小野一想也是,但她还是嘟着嘴说:“星月姐姐不在,我不允许被人趁虚而入……那个女生我没见过长什么样,看背影不高,很瘦,比我哥小,反正我不喜欢。”

    安然:“……”这孩子最近是怎么了,护哥狂魔魔怔了吗?怎么就操起小姑子的心了呢。

    以前没见她对她哥的事这么上心啊。

    小野叹口气,“我就想以后还跟我哥在一个地方上学,他要是不努力,怎么跟我一起去京市呢?”

    安然一愣,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小野毕竟还小,安然其实并不是很放心她一个人去千里之外求学,如果兄妹俩能在一个城市,她也更放心。

    母女互通有无,安然大概猜出这么个套路:包文篮因为救济一个痴呆人而跟痴呆人的妹妹认识,小姑娘既感动于他的热心,估计也还有点喜欢他的帅气,于是频频示好,少男文篮动没动心不知道,反正为什么拔胡子还是没想明白。

    安然决定暂时放手不管,因为快考试了,这事管不了,一旦管的方式方法不对,引起文篮的反感和叛逆,那影响的可是高考。

    这一辈子彻底改变命运的机会就是高考,安然就是不想丢开也不行。

    ***

    要装不知道,其实还挺难的,安然在外面强势,可在家里也是华国千千万万普通老母亲中的一员,每天看着他们天真打闹的模样,心里就想到几十年后他们会是什么样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都能找到相爱的人,结婚生子了吧?然后是不是又会重复她和老宋的生活呢?

    这时候,安然难免就要想到小野说的,那个可能跟哥哥早恋的女孩子,听说给文篮送了好多东西呢,倒不一定是啥值钱物件儿,但小女孩子家缝的碎布钱包、鞋垫,以及护膝护腕,都是很有心意的小东西。

    以前安然没发现,自从小野一说以后,再看见这么多有心意的小东西,安然就要多看两眼,心说那小姑娘可真有心。

    为了不引起儿子的情绪波动,安然只能忍着啥也不说,心里却想:臭小子,等高考完老娘得问问你,跟这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小丫头是怎么回事,要真没事你收人家东西干啥?有事那你把廖星月至于何地?

    有了这些小心思,安然真是度日如年,每天一睁眼就在想儿子的事儿。不是她没去跟踪过,她也想知道那个小姑娘是谁,到底是不是有什么三头六臂,不然怎么能把自己个直男儿子哄得心甘情愿收她礼物,可她跟踪了好几次,包文篮都跟后脑勺上长眼睛似的把自行车横在她车子前,嬉皮笑脸问:“妈你干啥呢?跟我们顺路吗?”

    后来,安然就改变策略,上学的时候不跟踪了,等看着差不多到下课的点摸到学校外面去,一连去蹲守了几天,连个鬼影都没看见。

    单位还离不了人呢,福尔摩斯安蹲了几天只能放弃,心里不得不感慨,包文篮要是跟安文野一样是个贴心的小棉袄该多好啊,她能直截了当地问他的想法,现在搞得,跟打游击战似的。

    这几天,厂里基本没啥大事,安然大多数时候是在外面开会,各个单位跑,听取上级文件精神,回到单位还得把文件精神整理一下,由张卫东和秦京河琢磨着写点总结,再在厂里做一次通俗易懂的宣讲。

    最近最重要的事情主要是居民身份证制度的施行,自从四月里颁布实施制度以来,各大单位都在积极组织职工们申领居民身份证,街道居委会宣讲,单位宣讲,学校也要宣讲,只要是年满十六周岁就满足申领条件,所以高中是重点宣讲对象。

    安然在厂里宣讲的目的很简单,一方面是为了响应国家各级部门号召,另一方面嘛,这也是一项利国利民的好政策,以后华国人想去哪儿就方便多了,直接促进了外出务工、就业,也更符合市场经济发展的需要,不是吗?

    好在东纺的工人最听安厂长的话,政策一宣传,大家就都去申领了,安然不需要花什么工夫做思想工作。

    到了六月底,厂里三分之二的工人及其家属都已经申领了身份证,安然让厂办统计一下,“目前还有哪些工人没申领,你们再去做一下动员工作,要注意工作的方式方法,好好说话,多给大家讲讲申领以后的好处,知道吗?”

    “好嘞厂长,最多再有三个月,我们一定让在咱们东纺的职工和家属人人都有身份证。”钱文韬说。

    大家都笑了,安然觉着,这两年的社会发展实在是太快了,年初领导人才在三个经济特区提出“特区是技术的窗口,管理的窗口,知识的窗口”,现在省里为了号召内陆地区前去学技术学知识学管理,打算组建一支学习考察队伍,趁着夏天去一趟特区呢。

    省厅已经露出口风,安然是肯定要去的,所以她现在必须在走之前把工作安排好。“孔副,秦副,杨副留下,其他人先散会吧。”

    张卫东看着其他人走得差不多了,忙去把门关上,他自己则坐在离领导们不远的地方,掏出笔记本。

    “咱们班子留下呢,是有个事要跟大家说一下,安排一下接下来两个月的工作,目前大家有没有什么困难?”

    安然说话的语气很温和,但又不是那种温柔婉转的声音,而是泉水一般叮咚脆响,给人一种很直接、很干脆的感觉。

    她的行事作风也确实是干脆利落的,仿佛一个手起刀落的女侠,所有人都知道,于是也不废话。

    孔南风先说:“困难倒是没有,就是咱们目前产能不足越来越明显,很多下游企业都在等着咱们的产品,现在发愁的不是卖,而是生产不出来。”

    别的厂子生产出来发愁卖不出去,把一线工人都派出去当推销业务员,拉自家亲戚朋友当人头,因为不卖出去工资都发不出来。

    可东纺不一样,名气打出去以后不缺客户,缺的是产品生产不出来。

    “对,我昨天下去车间,老王他们几个也是这么说,大家铆足了劲的干,机器能二十四小时不停歇,但咱们工人却不行,三班倒也就那么多人,三个人看顾四台机器也忙不过来。”杨靖跟着说。

    安然点点头,用钢笔在本子上“唰唰唰”的记下,“行,这个问题我以前也发现有点苗头,也寻思着再招一批工人的事,但考虑到招进来配套的工资福利待遇得跟上,尤其是住房,也是个大问题。”

    这是最实际的问题,招工谁不高兴呢?反正目前东纺已经在盈利了,而且利润不低,再招几个工人进来压根不难,关键是配套设施跟不上,很容易让后来的工人们心里不平衡,有抵触心理。

    “那要不再向省里申请,盖几栋宿舍楼?”杨靖说。

    安然摇头,“我看现在省里的意思是,以后咱们厂里的项目都只能自己想办法了,财政吃紧。”这两年到处都在大搞建设,大刀阔斧,每天等着找高美兰要钱的单位没一千也有八百,可没钱啊,怎么扶持?别的半死不活的厂子倒是还有可能再吃财政拨款,可像东纺现在是省里有名的高利润厂子,就别想了。

    “老孔,咱们厂现在账面上能拿出来的钱有多少?”

    孔南风都不用看笔记本或者资料,直接脱口而出:“扣除三个月的所有支出,应该是三十万左右。”

    这是流动资金,三十万其实已经算不少了,毕竟正式开始盈利也是最近一年的事,还得刨除保证正常生产秩序所需的经费,以及三个月的工资、水电、原材料等开支,能拿出来三十万的流动资金已经算是个非常不错的厂子了。

    安然盖房子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现在的建筑成本增长很快,三十万不一定能盖出多少像样的房子,这是毋庸置疑的。

    秦京河忽然灵机一动,“要不先招一批青工,住房咱们先不忙,可以让工人先住自己家……”

    杨靖有点着急,“那工人上下班不方便啊,尤其是三班倒的,咱们厂子距离市里十几公里,直达的公共汽车也不是经常有,这……”他以前就是全靠两条腿蹬自行车蹬出来的,刮风下雨的时候真的倍感艰难。

    “还有安全问题。”去年实行过一次严打之后,治安倒是肉眼可见的好了很多,但那是白天,夜里还是有偷盗抢劫的,任何时代都不缺好逸恶劳捞偏门的人。

    东纺工人大多数是女工,上下夜班骑着自行车,要是出点啥事厂里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咱们可以租交通车啊,三班上下时间可以租两辆交通车,在市里设置几个固定站点,在固定时间点,专门接送上下班工人。”

    安然眼睛一亮,是啊,她怎么没想到,上辈子这样的企业通勤车还是很多的,跑固定线路,每个月顶多就是补贴点租车费和油钱,以及司机的工资,花不了几个钱。可好处却是多多的,显而易见的,既能方便工人上下班,又能保障工人工作途中的安全,说出去这都是工人福利,也是东纺的面子不是?

    还能增强东纺工人集体荣誉感,荣誉感在某些时候就是凝聚力。

    “老秦你这脑袋瓜还挺灵。”杨靖给他肩膀上拍了一把,嘿嘿笑着说。

    安然也笑,看吧,当初四人小组里出来的都是藏龙卧虎,干啥的都有,而且不干则已,一干都是很能拿出手的。当即,大家就商量出一个具体的汽车租赁方案,具体实施由杨靖负责,秦京河写一份招工计划,具体需要扩充哪些车间,哪些岗位,需要什么样的工人,待遇如何,这都得亲自去到每一个车间考察,安然相信他有这个耐心。

    至于孔南风,他本来也是分管财务的副厂长,就做好厂里的大管家,把各项经费保障上,向省厅打招工申请的则是张卫东,由他带着厂办的钱文韬一行人来做文字梳理工作。

    安排完工作,安然回到家,整个人并不轻松,甚至还有点焦虑。

    活了两辈子,再一次当高考生的家长,可能是后世的氛围宣传让她心有余悸,包文篮这样的性子吧,不像别的孩子,说是今年考不好,明年卷土重来就行的。他就是得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一年至关重要。

    结果老宋下班回来看见冷锅冷灶,“今儿咱们出去吃?”

    安然答非所问:“你说包文篮这家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老宋看了看他房间的方向,“不行咱们就别管了,让他保送军医大吧。”

    他没说的是,如果军医大保送名额拿不到,高考又落榜的话,他就豁出面子,找人帮忙给文篮送部队去。在这个领域干了这么多年,他也有一点资源的。

    虽然不符合他的行事风格,但有更好的法子吗?养了这么多年,不是儿子却胜似儿子。

    “可他不想当医生,强扭的瓜不甜。”

    老宋摸了摸鼻子,忽然想起个事来,“对了,今早接到部委通知,我下礼拜得去海城开会,估计得一个礼拜。”

    安然一听松口气,高考是下个月7号,还能赶回来,可下一秒宋致远又说:“结束后可能还要安排我和小萧去一趟日本,做学术交流。”萧若玲是早稻田大学毕业的。

    “去多久?”

    “一个月左右。”

    安然“啊”一声,怎么这么巧!

    “怎么?”

    安然苦笑,“我接下来也要去南方特区学习,至少三个月,这可咋整?”两个大人都出去了,留下一个护哥狂魔和一个高考生,这不行啊。

    可是双方都是自己所在行业很优秀的人才,这种学习和交流的机会不是谁都能碰上的,要放弃的话机会可惜,不放弃的话,考察和学习是国家级项目,不可能为了一个人改期,毕竟地球不是围着他们两口子转的。

    如果不去的话,表面看是自愿放弃升造机会,短时间内看不出什么,可自己比竞争者同行少了这么个提升的机会,以后想要赶上别人就要花费更多的时间精力,有些领域或许一辈子也赶不上了。

    这个时代,所有人昂头向上,想要走在时代前沿就不能停下,哪怕是片刻歇息也不行。你不上,自有别人上,你不努力,别人可不会停下等你。

    两个人都知道对方走到今天这一步有多不容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了。

    好吧,安然的烦心事又多了一桩,晚饭也没心思吃,随便吃了半个馒头就只喝了一碗汤。

    “妈电话。”小野照例是在电脑跟前鼓捣,电话机就摆在沙发旁的立柜顶上,离她最近。

    “谁啊?”

    “严奶奶。”

    安然忙打起精神,擦了擦手,“婶子?”

    “小安啊,吃没饭?没打扰你们吧?”高美兰的声音很温和,但也很疲惫,最近身体不太好,听胡文静说已经在省医院的高干病房住了三天了,安然正打算抽个时间去看看她呢。

    “吃了,婶子您吃过没?最近好点没?”

    “已经好多了,你们别挂我,我今儿想问问你,听说去南方学习的事了吗?”

    原来,这主意是她出的,只不过因为自己身体不好,无力操持,只能交给政府办那边负责。自己提出的项目却无缘操持,她的语气里是少有的惋惜,和一点点不得不服老的惆怅。

    “这次去的是经济特区,全国各个省份的优秀人才汇聚深市,预计是深市、珠市和厦市各待一个月,每个省只有五个名额,如果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希望你……毕竟,机会很难得。”

    老人家的谆谆教诲,苦口婆心,让安然那句“文篮要高考”给咽了回去,很明显,老人家对她寄予厚望。

    现在的特区,就是以后的经济发展火车头啊,能去学习人家的先进技术和管理经验不算,到时候全国各地精英汇聚一堂,她学到的更多的是人脉和资源,以后想要取得长足发展,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

    能成为石兰省这五分之一,是安然上辈子想都不敢想的机会。她第一次意识到体制内外的区别,平台不一样,能获得的资讯和机会也是完全不一样的,甚至可以说是天差地别,民营企业家想要获得这样的机会恐怕还得再等几年,等到民营经济体成为真正让所有人刮目相看的存在时才行。

    “好。”安然牙一咬,只能答应。

    高美兰的身体确实一年比一年差了,今年任期一满,估计就要退了,虽然京市那边有意让她过去的,但她知道自己身体条件,去到那边气候各方面不适应,过去不仅干不了多少工作,还得拖后腿,作为一辈子的女强人,只能扼腕叹息,选择就在石兰省好好修养吧。毕竟,现在儿子大有可为,她,却不得不服老。

    所以,这算是她任内做的最后一件大事了吧。

    相比自己的前途和能获得的东西,安然更想让她放心,满足她卸任前最后一个心愿,以后老了想起这批企业家或者优秀的管理者是在她主政期间送出去的,也是一种安慰。

    安然觉着,自己不能辜负老太太对自己的关爱和欣赏。

    所以,晚上,安然就把这个消息告诉全家人。

    听说爸妈都要出去学习,小野有点点不放心,爸爸还是去日本,可得保护好自己呀,记得要按时吃一日三餐哟。

    至于妈妈,那就不用担心啦,妈妈自理能力超强,只需要劝她少生气就行,毕竟生气可是很伤身体的,“妈记得给我带贝壳回来,要是能带那种大虾就更好了。”

    安然:喵喵喵??你都不挽留一下吗?

    不,人安文野就差唱千里之外送你离开了。

    当然,要说这件事最高兴的非包文篮莫属,他每天被妈妈盯着复习都快被盯死了,“妈你们放心的去吧,我会照顾好妹妹,保证考个你们不敢想的大学。”

    安然现在已经对考大学三个字PTSD了,心头就是一紧,“我可警告你啊包文篮,有任何事情咱们都不着急,先把高考过了再说,成吗?”

    “成。”

    安然还是不放心,“那你答应我,一定会把高考当头等大事对待,再大的事情都必须为高考让步。”

    文篮有点不耐烦,“哎呀是是是,我答应,答应还不行吗,你赶紧收拾东西吧,我看书去了,别来打扰我。”

    看着他毫不留情的,说走就走的背影,安然当即给包淑英去了个电话,让她无论怎样也要来书城照顾他们三个月,虽然俩孩子的自理能力真的很强,完全能独立生活,可家有考生啊。

    今年陈六福医馆的生意更好了,包淑英一个人既收银又抓药根本顾不过来,只能请了好几个工人帮忙,年轻人无论是抓药还是收银都比她上手快,陈六福也心疼她太辛苦,不让她帮忙了……反正她一个人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一口答应。

    接下来几天,安然一方面得置办她和老宋出差的行李,另一面还得安排好厂里工作,幸好罗书记修养一段时间后又厚着脸皮出山了,有他坐镇,张卫东随时跟自己保持联系,还有其他三名副厂长都算跟自己是一条战线的,安然倒是放心了。

    唯一不放心的就是招工的事儿,光这两个字流传到社会上都能挑动群众敏感的神经,所以必须谨慎对待。幸好以前招工的时候就是他们几人一起筹备的,算是有经验,安然答应去到那边后第一时间把电话号码告诉他们,经常保持联系。

    最后一件要准备的事,那就是俩孩子接下来三个月的生活。

    安然给包淑英拿了一千块现金,又带着她去厂区和附近菜市场,市区自由市场逛过,路线怎么走,怎么乘坐交通工具都教会了,反正也不需要老太太干啥,家务俩孩子会抢着做,她只需要煮煮一日三餐,管管他们写作业,别乱跑,早上叫起,别睡过头就行。

    当然,至于打电话嘛,老太太早就会了,在阳城就是她自个儿拨号打过来的,以后有啥事都能第一时间通知闺女和女婿。

    安然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去隔壁找石万磊和房平西李小艾,希望他们平时多关照一下孩子们,要是有什么老太太忙不过来的麻烦他们帮衬一下,大家伙忙答应,让她两口子只管放心的去,保证不会让俩孩子掉一根汗毛。

    “安阿姨你只管去吧,哥哥和妹妹我来保护,谁敢碰他们一根手指,我石榴第一个不饶。”十四岁的石榴长得就像一棵小白杨,长手长脚。

    “石榴姐不行还有我呢阿姨,你还记得我的本事吗?”李忘忧骄傲地说。

    看吧,这时候的邻里关系就是这么和谐,和谐到不分彼此,大家就像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姊妹一般。

    宋致远先动脚,他走了一个礼拜,石兰省这边的学习团才开始动脚。直到坐上飞机的一瞬间,安然的心也没离开这个小家,尤其是俩孩子,她从没这么不安过。

    大概这就是已婚已育妇女的心态吧,只不过她已经算非常非常幸运的,她的孩子衣食无忧,她能托付一群值得信赖的人,还有一个已经可以预见的,只要付出就会有收获的光明的未来。

    第119章 三更合一

    跟安然一起去特区的另外四名全是五六十岁的男同志, 安然虽然是女性,但因为是年轻人,所以办理各种登记手续就全靠她了。

    幸好因为行业领域不同, 四名叔叔辈的老干部也都十分好说话, 一路上很是有话聊。其中一位是省医院副院长, 一位是省立大学校长,一位是书城市农业局局长, 还有一位是商业厅书记……无论是职级还是资历或者年龄,都是安然的老师。

    安然相信,高美兰这次是真的在给她创造机会,这种以前从没接触过的机会。

    一下飞机安然先去住宿酒店帮大家办理好会务签到、登记住宿, 得益于她唯一的女性身份, 她能单独住一个房间, 房间环境啥的也没时间看,她得先给家里去个电话。

    “妈, 孩子们都听话吧?”

    “听话听话, 才半天功夫呢, 你着啥急。”

    安然哑然失笑,自己这种保姆心态可真不行啊, 好容易出来一趟学习的机会却把整个家庭背在自己背上,接下来还有那么多天呢,要都这样岂不是要寝食难安?

    挂了电话, 她把行李整理好, 看着时间差不多,就下楼去吃饭了。深市商业厅配的有食堂,因为商业发展得好,招商引资搞得如日中天, 就连食堂的饭菜也是很高档的,不仅有荤有素营养搭配,还都是在石兰省不容易吃到的鱼虾海鲜这些。

    安然掏出刚才在签到处领取的饭票,打了几份海鲜,刚把饭菜打好准备端回房间里吃,另外四位“老师”就招呼她:“小安来这儿坐。”

    安然只得端着过去,幸好位子也够坐,不用挤。

    老干部们一边谈论着这边的饮食口味,一边说这里的变化,用天翻地覆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

    “我七十年代来的时候,这儿就是个小渔村,人都没有,当地生产队以捕鱼为生,还有不少人削尖了脑袋要偷渡到对岸去。”

    “现在啊,我都找不到当初的小渔村具体在哪个方向了。”

    安然连连点头,可不是嘛,这就是改开的红利啊,曾经多少人冒着生命危险游也要游过去的地方,以后也将被这个曾经的小渔村超越,到时候多的是对岸的人来这里工作生活。

    因为都是一个省份来的,大家天然的有一种亲密,说着说着,有俩人走过来,在大学校长肩上轻轻拍了一下,“哎呀真是老王啊,我还以为看错了。”

    说话的是一个同样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同志,据王校长介绍,这是隔壁省份工业厅的领导,要在石兰省,那就是安然的直属领导,她忙起身打招呼,慢慢地聊起来。

    就这样,每天吃饭时候,或者参观,或者外出的时候都能遇到老熟人带老熟人,老乡带老乡,很快安然就把全国这一批一百多人认齐了。

    本来,安然也不是天生就对人脸和交际敏感的,但上辈子的工作是不允许她清高的,必须逼着自己记住人家的脸和各种称谓,毕竟下一次见面能一下将对方认出并叫出的话是很加分的。这一辈子的工作经历,那更是,已经把这种本事练就得炉火纯青了,怎么称呼,什么职位,哪里人,甚至连小习惯她都会记下来。

    要说不累那是放屁,有时候她都觉着自己是不是太急功近利了些,可现实是不当弄潮儿就会成为一朵小水花,甚至连水花都没机会当。时代在进步,她一个要学历没学历,要过人的大智慧也没大智慧的已婚已育有家庭的中年妇女,不自力更生力求上进,她想要的东西会从天而降吗?

    别人会对她的人生价值认同吗?心里会有满足感吗?

    她的母亲她的孩子会得到别人的尊重吗?

    更别说她自己内心最需要的那种发号施令、当家做主的渴望。

    所以,她非常清楚自己要什么,也非常不介意吃点苦,活得累一点,她只怕没有这个能让她付出就有收获的机会!

    退一万步讲,哪怕她认不齐大家伙,这些天南海北来的精英们,也会认识她的。毕竟这一期学员里本来就没几个女同志,就数她最年轻,最漂亮,进退有度,说话得体,确实有点赏心悦目的意思。所以,哪怕知道她的已婚身份,依然不妨碍她成为这一期的风云人物。

    毕竟,也不是所有学员都是老校长那样的老干部,还是有好几个青年人的。

    当然,安然也没心思管那么多,她白天得好好学习,认真做笔记,晚上回到宾馆还得对家里那俩孩子一天一个电话的问着,结束后洗漱一下,再回顾一下白天学到的新知识新思路,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别人怎么看她了。

    且说书城这边,自从爸爸妈妈一走,小野家就成了孩子们的天堂,刚开始她还担心朋友们来玩耍会不会打扰到哥哥,后来发现她哥压根不在家里复习,都是在学校自发的上晚自习。

    文篮下午放学后就不回家,晚饭食堂吃,或者学校门口小吃随便吃点,一直自习到十点半,再自个儿骑车回家,姥姥给他做一顿宵夜,吃过再看会儿书,一直到十二点半才睡觉。

    既然不影响,那悠悠石榴可就不客气了,呼朋引伴,把研究所和大院里几乎所有十二岁以下的小女孩叫到小野家来,小野也很大方,给她们分水果、糖果和饼干,守在电视机前就不动了。

    这两年老百姓的日子肉眼可见的好过起来,603买了电视机的人家已经不少,有的还是大彩电,所以小野家这台就没前几年吸引人了。看电视的人也比较分散,不会专门集中在他们家了。

    一会儿,李忘忧抱了一堆吃的过来,除了常见的钙奶饼干外,还有各种巧克力,菠萝豆,以及很多人都稀罕的幸福可乐水,别的孩子一天最多能喝到一瓶,那都能幸福得飞起来的东西,李忘忧这个款姐,居然是成箱成箱的请她们喝。

    “大家快喝,趁我爸还没回来,等他回来咱们就没得喝了。”

    房平西怕这种碳酸饮料对她身体不好,她却很不以为然,她一直记着爸爸说的,做人快乐最重要。

    最近热门电视剧那可太多了,男孩子爱看《大侠霍元甲》,女孩们则爱看《一剪梅》和《武则天》,可两个电视剧刚好几乎是同时段播出的,广告的时候两个台都广告,又舍不得一会儿调这个台,一会儿又调那个台。

    后来干脆就李忘忧家放《一剪梅》,小野家放《武则天》,孩子们一会儿看赵时俊心慈不得不忍痛割爱,一会儿又是武媚娘被打入感业寺被迫出家为尼,受尽……眼泪还没哭干呢,新的眼泪又出来了,简直泪流满面啊。

    高一学生安文野其实也看得十分投入,感谢老宋的发明,让这里的孩子们比其他孩子早几年看到本应该几年后才会在大陆播出的港剧和台剧,这简直就是电视儿童们的福音啊!

    “哎呀哭啥呢,这都是演戏演出来的,我要是心慈我一定打得赵时俊满地找牙。”李忘忧气呼呼地说,刚想口吐芬芳,想到安阿姨的话,又给硬生生忍下来。

    “对了小野,过几天我给你介绍个好朋友,咋样?”

    安文野对交朋友没有特别的期待,因为她自认为自己的朋友已经够多了,“嗯。”

    “那人可是很特别一女孩,我还没见过那么特别的,有点意思吧……反正,你见了就知道。”

    小野依然还是“嗯”一声,她觉着人类不是最有意思的,书本和符号才是。

    李忘忧:“……”

    晚上,包文篮回来,端着面碗坐在沙发上一面吃一面看试卷,“怎么不说话啊安文野?”

    小野想了想,嘟囔着嘴巴说:“我有点想妈了。”

    文篮一口面条差点没喷出来,“这才五天你就想,还有三个月呢,咋整?”

    小野低着头,她长这么大也就假期离开过妈妈,可也不远,就在阳城,她随时想回来就能回来,这一次不一样啊,妈妈去的地方可是隔着大半个华国呢。

    平时看着再怎么聪明能干,终究只是十二岁的没真正离开过妈妈的孩子啊,这一想,心里就很不得劲,再一看本来应该跟自己“同仇敌忾”“同病相怜”的哥哥,居然没心没肺的,一点也不想,顿时冷哼一声,“不理你了。”

    文篮“呲溜呲溜”吃完面条。歪着脑袋看她脸色,他看左边,她就往右边转,看右边她又往左边转,只留一个侧脸和后脑勺给他。

    “真,生气啦?”

    “没有,你快睡吧。”哼,等你考完我再跟你生气。

    包文篮嘿嘿一乐,想了想,把自己背心一撩,露出后背,豪爽地说:“来,你不是要挤痘嘛,来,让你爽一把。”

    小野眼睛一亮,等再看见他那背上通红一片,跟火山岩,地球表面似的长满青春痘的后背,顿时按捺不住手脚。

    这包文篮说来也奇怪,别人长青春痘都是长在脸上,可他脸滑溜着呢,小麦色的脸上一个痘痘,或者痘印也没有,难怪后来会被星探发掘,看脸真是个酷酷的大帅哥啊。

    前提是,不脱衣服之前……毕竟,谁也不知道他居然能长这么多痘痘。

    而安文野呢,跟她爸一样,有严重的强迫症,看见这种痘啊坑啊包的,只要是不滑溜的地方,都想把它弄平整,她还挺喜欢给哥哥挤痘痘的。

    这是个重口味爱好,安然很纳闷,曾经问过她为啥喜欢这么干,她说是解压。

    只不过以前包文篮嫌她罗里吧嗦不让挤,现在为了哄她开心自然是只能牺牲自己的“美背”咯。

    当然,咱们小野虽然是强迫症,可她是专业的,先用肥皂洗手,然后用酒精棉球把整个后背擦了一遍,这才开始边挤边擦边消毒,疼得包文篮龇牙咧嘴,“你哥对你好吧?为了博你一笑,把自己的形象都奉献出来了。”

    兄妹俩一个挤得很开心,一个疼得鬼可狼嚎,包淑英看着就好笑,“小冤家哟,可别折腾了,这都快十一点了,赶紧睡吧。”

    “明天是周末,姥姥你先睡。”

    包淑英把家里收拾得妥妥帖帖,又帮他们把白天刚洗的带着阳光味道的铺盖换上,这才捶了捶腰,打着哈欠说:“行,那你们不许熬夜,啊。”

    这一夜,小野一开心,就没想起妈妈了。

    至于爸爸,小野好像就没对妈妈一样强烈的期待,越长大她的记忆就越清晰,最近脑海里总出现小时候妈妈兜着她到海子边洗白龙皮的场景,她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按理来说“梦里”的场景是她只有一两个月大,不可能有意识和记忆才对,可那种感觉实在是太真实了,真实得能闻见海风的味道,能感觉风吹起了蒙在她头上的纱巾,更能感受到妈妈胸脯子里的奶香味。

    她问过姥姥,姥姥说是真有这么一遭的。

    她忽然就发现,自己跟妈妈的交集实在是比她想象中的还多得多。

    第二天一大早,为了哄妹妹开心,包文篮带她上山去捡菌子,最近雨水多,山里冒出了不少蘑菇。

    当然,在石兰省蘑菇不叫蘑菇,叫“菌子”,那种类可多了去了,他们以前在阳城市分不清楚,但来了书城这几年,每年夏天总要上山淘宝,所以就对各种菌类十分熟悉,哪种是有毒的,哪种是能吃的,哪种是适合煮汤的,哪种是适合炒吃的,哪种必须焯水,哪种能生炒,他们几乎是了如指掌。

    兄妹俩提着箩筐,刚走到山脚,遇到小艾阿姨从研究所出来,“哟,你俩捡菌子去呢?”

    “文篮啊,再有半个月你就考试了,复习得怎么样?”

    包文篮最怕别人问他高考的事儿,什么复习得怎么样,有多少把握,想上哪个大学,他埋头往山上跑,“还行。”

    “这孩子,这么早往山里跑,可别冻感冒,啊。”虽然是夏天,但早晚温度很低,看他只穿一件海魂衫,跟不知道冷似的。

    马上就到高考的日子了,小艾也是一片好心。

    “放心吧阿姨,没事儿。”说着,他还回头,特意虚空打了两拳。

    小艾笑笑,其实她自己也是学霸,在学霸的意识里,考试确实没必要如临大敌,平常心去就行了,所以也不多嘴,自己下山了。

    兄妹俩沿着小路走了一段,路上还能遇到几个往山下走的伯娘,箩筐里满载而归,都是各种颜色的蘑菇,还有野木耳,白木耳,也就是笔名叫银耳的东西,小野看着就眼馋。

    银耳熬成粘稠的晶莹剔透的汤,加点甜丝丝的冰糖放冰箱里几个小时拿出来,那可真是太好喝了,比一般冰棍儿和冰淇淋都美味,她最爱啦。

    夜里下过雨,路面泥泞不已,兄妹俩的解放鞋踩上去依然是滑的,得抓着小路两旁的蒿草才能保持住不往下倒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爬到一块稍微平坦的地儿,他们把鞋底的泥巴搓在小草上,感觉人都轻了好几斤似的。

    “这蘑菇可真不好吃啊,我看天还有点阴沉,估计一会儿还有雨,妹在这儿等着吧,我上去捡,随便捡一篮,够吃就行。”

    小野想了想,正好发现附近有一窝银耳,她就答应了:“好,哥哥你注意安全哟,我在这儿捡银耳。”

    银耳长在一堆腐败的枯木上,一根一根的木头垒在一起,看样子是已经砍得光秃秃的,能直接用来盖房子的,小野估摸着是以前的谁砍来准备盖房子用的,后来没用上吧?现在木头腐败后,倒是给银耳的生长创造了极佳条件,木头两端和中间的裂缝里冒出来白花花晶莹剔透一大片呢!

    她先摘了几片树叶垫在篮子底上,这才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扒开落叶和灰尘,拔起几朵银耳来。这东西是一丛丛的长,一个根子上有好几朵呢,长得像一朵朵花儿似的。

    小野好奇地看着,欣赏着美丽的花朵,直到欣赏够了,把根子上的泥土和朽木扒拉干净放篮子里,正想在有限的唐诗宋词储量里搜寻一句贴切的诗句时,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说话。

    “怎么样,想好没你到底?”

    听声音是个阿姨,小野还觉着有点耳熟,正想站起来看看是谁来了,她要打个招呼,忽然又有一把声音传来:“干不干就一句话,别浪费时间。”

    这是一个女孩的声音,很陌生,小野可以确定自己没听过,肯定不是大院里的人,至于是不是周边的她就不确定了。

    “对啊,干不干就一句话,你犹豫个啥?”一开始的阿姨又催促了。

    空气里有一瞬间的安静,小野现在觉着自己不能出去了,出去多尴尬啊,万一是人家正在说什么不好让人听见的事呢?到时候不是让人尴尬吗?所以她轻轻地挪了挪身子,蹲得更隐蔽些,准备躲好。

    听语气有点着急,估摸着说不了多久就会离开。

    “趁着姓宋的不在,你们也不用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点个火、药的事儿,这都不敢吗?别忘了我可是送你们一个大院子的,养你们这么长时间,关键时候一点小事也靠不住,还不如养只狗……咳咳……”说急了,女孩咳嗽起来。

    就像一只水鸡卡在她喉咙里一般,咳得狠了,直接从喉咙里发出“吼吼”的痰声,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肺叶子就像一只老旧的行将就木的风箱,快拉不动了。

    安文野的心提得高高的,她听见女孩说“姓宋的不在”,这603一带既姓宋,最近又不在的不就是她安文野的爸爸宋致远吗?这伙人莫非是针对爸爸的?她立马将身子压得更低,都快匍匐到草地上了。

    她今儿穿的是一身绿军装,脚下也是军绿色的解放鞋,匍匐着身子正好被朽木挡住,所以说话的人看不见她。

    “怎么又咳起来了,最近雨水多,是不是淋雨着凉了啊?”那阿姨关心地问。

    “不用你多管闲事,就告诉我,这事你们干不干吧。”

    “我家男人怎么干,烧了研究所一层楼都要坐牢的,更别说你让我们点火、药,这可是犯法的事儿,我们去做,风险也太大了吧?”

    “行,你们要是不敢干的话,就等着下个礼拜姓宋的回来,我把你们这几年干的好事儿全交给他,他估计很想知道,是谁把自己出国的消息出卖给外面,又是谁把模型泄露出去的,谁……”

    “好,我干。”女人咬咬牙说。

    于是,两个人窸窸窣窣咬耳朵,安文野聚精会神想要听清一点,结果实在是因为距离的关系,一个字也没听清。

    不过,她已经迅速推理出来,有人支使(威胁)这两口子要去炸爸爸的研究所,而时间虽然不定,但至少是要在爸爸回来之前干的。如果没算错的话,爸爸还有一个礼拜回来……接下来一个星期,研究所将有大事发生!

    一直躲到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好半晌,小野才从木头后伸头看,可惜人已经走远了,山里林深树密,根本看不清背影。

    她赶紧讯速地把所有银耳扒拉干净,装了满满一篮子,等了一会儿,等到哥哥也提着一篮蘑菇下来,这才回家。

    小野是个非常沉得住气的孩子,虽然心里预感大事不妙,但她脸上一点也没露出来,在门口遇到邻居们,还礼貌地打招呼。

    “哎哟喂,小野你这一篮子银耳哪儿捡的?”兰花嫂问,这银耳也太大太肥了吧。

    “山顶上,山顶上有窝草丛,我和哥哥一起发现的。”

    文篮一愣,刚才他们明明没去山顶啊,因为山顶大家都知道菌子多,去的人也多,她是留在半山腰发现的银耳,她一个人发现一个人捡的,他妹不爱说谎,这么说肯定是事出有因。

    所以,他也傻笑着附和,不拆穿妹妹。

    兰花嫂又过来看了看他的篮子,见也是满满一篮菌子,羡慕道:“还是你们小娃娃眼神好使,我们老咯,眼睛不行,明明也刚从山顶下来的,都没捡到你们这么好的。”那菌子是青色和米黄色的居多,一看就是好菌子,不是杂菌子。

    包淑英一个人在家也待不住,喜欢下来跟邻居们拉家常,俩孩子在众人的夸赞声中往楼上走,走到家小野把门一关,“哥我有话要说。”

    “妹你为啥说银耳是山顶上捡的?”

    两个人同时开口,还是小野比较理智,先解释道:“我不能让人知道我在半山草坪上捡到的,不然他们就会知道我听见他们说话。”

    “‘他们’是谁?”

    于是小野把自己听到的话说了,“哥你知道了吧,他们想要炸我爸的研究所,咱们得想办法阻止才行。”

    包文篮神情一敛,“自然,你还能认出是哪几个王八蛋吗?”

    小野仔细想了想,摇头,她连背影都没看见,只听见声音,而且那女孩的声音还怪怪的,因为咳嗽咳得喉咙都沙哑了,这样的嗓音一旦恢复正常后她还真找不出来,这是事实。

    “不过,我总感觉那个阿姨的声音我听过,要是能再听到,我一定能找出来。”

    兄妹俩小声说了几句,就开始摩拳擦掌,分工协作。

    小野去隔壁找房平西和小艾阿姨,把自己听见的事告诉他们,让他们提高警惕,注意着别被坏人钻空子,尤其是小心研究所附近有没有炸弹,火药之类的东西。

    房平西当即说他会找人去排查,现在老宋不在,剩下的人就得死守好研究所,这是所有人,乃至整个国家在这一领域的结晶。幸好,当年杨宝生纵火案后,研究所的结构重新进行加固过,也进行过一些防火处理,应该能耐住一些。

    当然,更重要的是,小艾得找几个信任的人,把最重要的资料转移到安全的地方,这么大的实验室,肯定是有应急预案和应急避难场所的,防点一般的炸药应该不成问题。

    至于包文篮嘛,当然是骑车去市里找严厉安叔叔呗,那是他心目中的大英雄,本来石万磊伯伯也早调来书城市工作了,但最近说是阳城老家的房子有点问题,他就回去处理了。

    ***

    他们的姥姥,包淑英老太太对他们私底下的作为一无所知,刚安然打电话回来,她还拍着胸脯说没事儿,孩子们听话得很。

    回头一看菌子还真不少,“你们把人菌子窝都给端了吧?”

    挑出同一品种的,用腊肉和青椒爆炒出香喷喷一大盆,香得能让人邻居孩子馋哭。

    文篮闻着香味回来了,但不是他一个人,还有明朝和严斐,明朝已经十七岁了,完全是大人模样,但看起来没有文篮那股子壮实劲儿,看着很是单薄。一件白衬衫,一条牛仔裤,一双干净的旅游鞋,十分干净的打扮。

    他现在不跟小野一个班,小野也挺长时间没见过他了,自从陈静坏阿姨回京市后,明朝哥哥家的日子好像又恢复了平静……说实在的,小野有点同情明朝哥,他爸看人的眼光吧,不太行,不如老宋。

    老宋虽然很多事都不会做,可他会找媳妇儿啊,她安文野的妈妈多好一人啊?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第二个啦。

    “有好吃的也不叫我。”忽然,小野正想安慰明朝哥几句,脑门上就被弹了一下,倒是也不疼,弹的人很明显是控制了力道的。

    “严斐你真讨厌,你就不能别弹我吗,尊老爱幼懂不懂?”

    “你哪儿老了?”严斐也是个大小伙模样了,主要是五官精致啊,用文篮的话说“小斐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美男子”,微卷的头发就是他的标志,才上初中就有高中女生谈论他。

    “我是你姐,叫声姐姐来听听。”

    两个人斗嘴是常态,大家伙都不当回事,别看他们俩一见面斗嘴斗得凶,但和好也和得很快,几天不见就要问对方怎么不来家里玩,就跟俩幼儿园相爱相杀的小朋友似的。

    包淑英笑眯眯地,给他们把菌子端出来,又端出一笼新蒸的大白馒头,还想再去加俩菜,明朝拉住她:“姥姥被忙活了,这些就够吃了,您快坐下吃吧。”

    严斐也递过去一个热乎乎的馒头,“姥姥吃。”

    这俩蹭饭的倒是很有自觉,不把自己当外人,开口闭口姥姥姥姥,文篮皱着鼻子,心说:谁是你们姥姥啊?

    当着姥姥的面,安然不好直接问哥哥找着严伯伯没,只用眼神示意,你来我往,发送着独属于他们的暗号:严伯伯也出差了,要好几天才能回来。

    其实严斐就是听见文篮有要事找父亲,他一问,问出端倪才跟来的,男孩子嘛本来就对这种事情好奇,更何况当事人还是小野,那他更要来了,一吃过饭,几个孩子就钻进包文篮房间,开始商量起来。

    一张报纸,一副象棋,几支铅笔,颇有种排兵布阵的架势。

    他俩的分析跟小野差不错,都觉着现在要组织这场破坏活动,最关键的是找到那个小野觉着熟悉的阿姨,到底要怎么不露痕迹的找到呢?

    明朝说:“咱们去院子里给你打掩护,你去一个个的听听她们说话?”

    严斐下意识就反驳:“不行,万一那个人今天有事,不在大院里呢?难道要每天都去听她们拉家常吗?又或者那是一个不爱出门的人呢,咱们这不就是做无用功嘛。”

    明朝摸了摸鼻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怎么觉着严斐有点针对他的意思,不光是否决了他的提议,刚才一进门他就发现了。

    不过,房明朝历来是修养极好的人,无论别人怎么对他,他都不爱跟人计较。

    “严斐说得有道理,但不去听不去找,咱们就这样干等着吗?”包文篮在报纸上狠狠地画了一个大“×”。

    所有人下意识看向安文野,明显她在这个团队里是智多星一样的存在。

    “别看我,我也不知道怎么找出她,我只知道是个阿姨,应该是在外头有栋房子……对研究所的事情很了解,知道我爸出差具体去几天,什么时候回来。”

    严斐忽然说:“这说明她本人或者家属是研究所的成员,或者是周边人物。”毕竟,宋叔叔出差的事他们在今天之前都不知道,足以见宋家保密工作做得有多好,也足以排除603的人,因为他们压根就不可能知道。

    “对哦,一栋房子……要不咱们从这个点着手?”小野说,“咱们可以去核实一下,研究所或者大院里的人家,有谁是在外头有一栋房子的。”

    可是,这个又要怎么核实呢?住在大院里的人只是603厂的百分之十左右,更多的人他们连见都没见过。

    这个包文篮脑袋转得就快了,“明朝去办最合适。”

    “为啥?”

    “你爸不是在住建局工作吗?”房平东自从陈家倒台后对仕途也颇有点心灰意冷的感觉,转业了,不想再一辈子在部队待下去了。当然,也有被陈家牵连的关系,毕竟这个案子可是震惊中外的要案,里外勾结的窃国贼嘛,他作为窃国贼的女婿,自然也落不着好,以后政治背景就不清白了。

    当然,他也想过离婚来着,可只是一瞬间,很快就打消念头了,毕竟他确实看人眼光不行,不知道以后又会再找一个什么样的,与其这样不知道哪里会踩坑的忐忑,不如将就着现在这个呗,再怎么说他也干不出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事。陈静再怎么作,怎么令人讨厌,但她在自己和儿子身上花的钱不是假的,他曾经提出要还她,她也没要。

    就这样将就着吧,反正他也是个鳏夫,一个作女一个鳏夫,不也合适吗?最终房平东就申请转业了。

    他的级别,即使转业应该是同样高级别的干部,现在最热门的的无非是商业厅和工业厅,但竞争激烈,他又无人依靠,想要空降也很难,纠结一段时间后还是决定放弃,随上面安排吧,于是就到了省城的住建局,成为一名副局长。

    但现在是没正局长的,他的副局长行使的是一把手的职权。虽然这是个非常非常冷门的部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将看不到升迁的希望,但他也想开了,只要自己好好干,兢兢业业的,日子就能平安顺遂,等明朝以后成人他就轻松了。像陈家,老爷子老太太再牛批又能怎样,后代没出息,擦屁股都够他们忙的。

    擦着擦着,还把自己也给擦进去吃牢饭了。

    房平东现在忽然醒悟过来,自己也就这样了,年纪不饶人,再上是上不去的,干脆就好好培养儿子,自己未完成的宏愿就交给儿子吧……

    而陈静呢,本以为自己也要完蛋了,虽然因为没有直接索贿受贿,也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自己向外国人泄露机密,只是被带去例行问了几次话,但她觉着陈家倒了,丈夫铁定得跟自己离婚。

    谁知房平东不仅不离婚,还说要把这几年她花在他们父子身上的钱还回来,还说让她调整心态好好过日子,以后都别回京市了,就在书城好好生活。

    东风纺织厂也别去了,他会给她安排个清闲点的工作,好好生活就行。以前不是想要孩子吗?两个人努努力再生一个就是。

    安然当时听小艾转述这些话的时候,眼珠子都差点掉了,想说啥吧,自己好像也没权利说人家洗心革面好好过日子的人,不说吧,又觉着实在是……算了,这俩啊,天造地设一双,离婚就是祸害别人。

    此时,房明朝很快明白文篮的意思,“行,我想办法,咱们找档案去。”

    谈好分工,小野就赶紧催哥哥看书做卷子去,虽然半个月也补不了所少了,但求个心里安慰吧……猫猫真是操碎心哟,妈妈不在家她得帮着做这么多事,而最重要的事就是管好哥哥。

    想着,下午明朝就打电话来,说他骗到了父亲档案室的钥匙,让他们快去。

    其实骗钥匙这事吧,也不难,因为房平东打死也想不到自己乖巧懂事的儿子居然会干这种事,而档案室里也就是存着点全市居民的房产备案登记,这种事别说被一个孩子知道,就是一个成年人看见也没啥,房子在这时候还是用来居住的,不是见不得光的东西。

    几个孩子跟门卫好说歹说,才给他们放进去,大家直奔档案室。幸好这时候的档案是按照户籍来存放的,而无论是603还是研究所,里头的工人和研究员都是集体户口,只需要找到这两个大集体户就行。

    大家兵分四路,每人找两排档案架,昏黄的灯光下,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几个孩子紧张得手心冒汗。

    有种做贼的紧张和兴奋。

    小野看了看左边的严斐,又看看右边的明朝哥,在心里比较着他俩,一个高一点,一个矮一点,一个已经冒青春痘了,一个还是公鸭嗓,一个优势是文科,一个优势是外语……当然,毫不意外的,都没自家哥哥优秀。

    外面的哥哥弟弟再好,那也不是亲的。她想起自家哥哥曾经酸溜溜说的话,其实他不用吃醋的,她安文野可是很知道亲疏远近的,以后等这些“外面的哥哥弟弟”高考,她才不会管他们学习,不会担心他们考不到京市去呢。

    严斐:又想给小野来个爆栗了怎么办?

    然而,还有个更现实的问题是,书城市有六个区八个县,这么大的区域,档案是上个月才从各个区县汇总过来的,还没开始按照区县存放,大家要找就真是跟大海捞针一样,密密麻麻的盒子夹子袋子,要一个一个看,甚至能找到一个区的,还得再分街道,分胡同……“难怪我主动说周末来给他们整理档案,我爸一副见鬼的表情,原来是咱们低估了这项工作的难度。”

    最近,房平东正在为这些档案伤神呢,工作已经安排下去了,让档案室负责整理,可档案室的全是女同志,有的年纪也很大了,青光眼老花眼,在办公室看会儿报纸都说眼睛难受,怎么可能来整理呢?于是工作就一直这么停歇着,没人问,也没人做。

    即使是儿子,明朝也不得不说,这事要落安阿姨身上,她分分钟就搞定,不仅能教员工重新做人,还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的……父亲啊,现在已经有点不求上进了。

    想着,文篮眼神好使,率先找到:“这儿,603的集体户在这儿。”

    严斐一心无外物……除了想给小野弹爆栗,也找到了:“研究所的在这儿。”

    于是两拨人分头翻阅起来,前提是得小心翼翼,不能弄坏档案,这些东西还要放几十年的,严斐从兜里掏出四双橡胶手套,那是他爸从法医室里拿回家的。

    这下,大家更兴奋,就差嗷嗷叫了。

    翻开档案本,大家就按照“在外面有房子”这一条件筛选,先把只有单位福利房的除外,剩下也就八十多人。

    这八十多个户头里,再把没结婚的筛掉,因为那个阿姨曾说过“我男人”,现在就只剩六十多个户头了。

    小野看着这些名字,有眼熟的,也有眼生的,当然有一些是见到人能认出来,但名字不一定对得上号的。

    四个决心要干大事的少年,真的能大海捞针找到人吗?

    第120章 三更合一

    在这六十几个名单里, 小野看着名字,一个个在脑海里回忆这家人的情况,以及他们的声音。

    她的记性从小就好, 但凡是要想记住的东西, 就没有记不住的。

    而且, 她的记忆跟别人不一样,不是短期的, 但凡是想记都是长期的,几年之后还能再调出来。用她妈妈的话说,她的脑袋比电脑还好使,能存储, 能输出。

    包文篮是没这么好的记性的, 就跟房明朝在旁边坐着聊天, 俩人很有共同话题,因为在同一个学校, 在一起的时间也多, 看着关系倒是比严斐要好些。

    严斐嘛, 就是个小书呆子,一天只会看书学习, 把那些鸟语学得叽里咕噜的,他包文篮就不爱那些,要不是因为高考要考英语, 打死他也不会学一个字母。

    至于严斐嘛, 自然也敏感的察觉到文篮哥最近对自己态度的变化,心里要说不着急那都是假的,谁都想要好朋友,尤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可他的自尊让他没办法对文篮低声下气,总感觉像是要求他回来一样……

    他就一直坐在小野旁边,帮她翻着记录本,两个人一会儿说这个名字不认识,记下来,一会儿又说这个名字跟人对不上,记下来,一直翻到另外俩人哈欠连天,文篮直接都靠墙睡着了。

    当然,严斐是很会照顾“姐姐”的,他负责翻阅和记录,小野就只需要从脑袋里调出记忆,俩人配合得简直天衣无缝。

    终于,天黑以后,小野一拍脑门,“这几个人有点可疑。”严斐帮她记下五个名字。

    文篮的瞌睡一下醒了,“我看看,咦……怎么有邢小林?”

    “哥哥你认识吗?”

    “认识啊,你忘啦?就咱们刚搬家来的时候带咱们选宿舍的那个叔叔呗。”

    小野努力想了想,不过实在没有太深的印象,因为那时候哥哥喜欢跟大人玩,她也没直接接触过,关键是没多久好像就没再大院里见过他,听说是搬外头住去了。

    对于不想记住的东西,她就跟普通孩子一样,记不住。

    不知道为什么,小野就觉着这个邢小林叔叔很可疑,“哥那你知道他结婚了吗?”

    “结了啊,咱们搬来的时候刚结婚几个月,你应该也见过的,我一时想不起他媳妇儿叫啥来着……”

    如果是在603大院住过,那自己对那把声音有点熟悉也说得过去……小野这么想。

    既然有眉目了,四个孩子连忙起身,把所有东西归还回去,这就出门。

    门卫大爷还真以为他们是来帮忙整理档案的,笑着问:“整理一天累坏了吧?快回去休息吧,下礼拜要还来的话直接说一声,啊。”

    少男少女憋着笑,一离开大门就哈哈大笑起来。

    夏夜的风,凉凉的,带走了街道上积蓄一天的热量,小野坐在哥哥自行车后座上,跟明朝和严斐拜拜,“剩下的事我来搞定,你们快回去吧,拜拜。”

    明朝笑着挥挥手目送他们,严斐急忙又追了几步,“我叫刘叔叔送你们吧,天黑了骑车不安全。”刘叔叔是他奶奶的司机。

    “嗐,我一堂堂男子汉还护不住我妹吗,不用不用。”拜拜都不说就走了。

    这一路都是大马路,时不时有汽车经过,至于骑自行车的,那更多,“小野你说严斐这人是不是特啰嗦?”

    “还行吧,没发现。”

    “我觉着他特啰嗦,尤其是跟你,跟个老妈子似的,腻歪死了。”

    因为是从小一起当“姐妹”长大的,小野还真没发现,“我习惯了,哥你别老嫌弃他,其实严斐挺好的。”别以为她没看出来哥哥对他俩的额区别对待。

    她跟严斐就是妈妈说的“相爱相杀”,她可以吐槽他欺负他,但其他人不行,哥哥也不行。

    “男子汉大丈夫,整体叽里咕噜说鸟语,我没嫌弃,只是觉着没共同语言,明朝虽然也文静,但人不学鸟语,我就觉着咱俩是一国的。”

    小野据理力争:“那不叫学鸟语,学习别的国家别的民族的语言有什么不对的吗?哥你知道师夷长技以制夷,但你知道如何师夷长技吗?没有语言做基础,即使给你一张飞机制造图纸你也看不懂,更别说严斐的理想可不止这个。”

    “我知道,不就是想当外交官嘛,我觉着他不行。”

    小野生气了,哥哥怎么老是“我觉着”“我认为”的评价别人,否定别人呢,“哥你这态度就不对,不管行不行,这是别人的理想,你可以不看好,不赞成,但不能轻易否定,妈妈说没有实践就没有发言权,你……”

    “得得得,不爱听,别跟哥说大道理。”

    小野于是也就不说了,妈妈的教育方式就是,谁也不能说服谁的时候先闭麦,互相冷静一下情绪,可别吵起来。

    不过,她盯着哥哥背影有点出神,最近哥哥到底是怎么了,他不好好说话的对象不仅是严斐,还有很多人,妈妈姥姥和严斐,就连自己也承受了他好几句讨厌话,难道这就是妈妈说的,考前综合症吗?

    要对高考生多一点耐心,哼,有她收拾他的时候。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只能睡下,第二天中午放学,小野按照昨天誊抄下来的地址,跟小石榴李忘忧一起找过去,因为心里有预感,第一家要找的就是邢小林家。

    结果小石榴一看那位置,“这不就是自由市场吗?”

    以前萧若玲没时间,她总跟着安然阿姨去逛街买东西,书城市内几大自由市场她闭着眼睛都能找到。更何况这可是书城市规模最大的,最热闹的自由市场,现在治安队的也不管大家摆摊卖东西了,只要你不卖国家不允许流通的东西,治安队都是睁只眼闭只眼,要是谁多管两句,还要被老百姓说是“文革复辟”呢。

    小野自然也知道这个地方,更神奇的是那套房子现在就在自由市场内部,这两年摆摊设点的人增多以后,原先的老市场围墙就给拆了,直接连通后门的巷子,成为一个大市场,而这套房子的后面不远处,还有两家卖冰粉和酸梅汤的,她跟妈妈来吃过!

    关键不是吃的,而是这栋房子,妈妈曾说过好像是“凶宅”,当时就犹豫了几天的工夫,房子就被人买走了。

    当时妈妈还扼腕叹息来着,小小的安文野还想过,自己以后要是有钱了就给妈妈买回来……谁知道就这个地方,居然是是被邢小林买的。

    安文野鼓着嘴巴想了想,大体上可以确定了——因为这套房子是爸爸进研究所工作以后才卖掉的,时间上的逻辑是支持的。

    “走,悠悠我请你们喝酸梅汤。”安文野大手一挥,当即表示。

    “奶奶给我们打三杯酸梅汁,有冰镇的吗?”

    “哎哟,你们运气好,正好我家冰箱里有冰,我给你们加点儿。”老太太比几年前更老了,但她还记得眼前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小姑娘啊,我看你好久没来了,现在上几年级啦?”

    小野笑着回答,等她把冰块拿出来,说起家里冰箱的事儿,老太太骄傲地挺着胸脯说:“我家这冰箱啊,刚买的,那肉啊水果的放里头一个礼拜不会坏,拿出来还新新鲜鲜呢,你们听说过冰箱吗?”

    悠悠刚要说话,小野忙抢着说:“只在书里见过呢,奶奶怎么知道的?”她有预感,老太太的认知不简单。

    果然,“我本来也不知道,是我家这邻居小两口,在大厂里上班,她男人说是当啥工程师,就是专门给人家制造电冰箱的,他帮我们联系的厂家,拿的批发价,才……“

    说起这个当工程师的邻居,老太太滔滔不绝,就跟自家儿子一样与有荣焉。

    悠悠和石榴对视一眼:这个小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干嘛要装作没见过电冰箱,她可是整个阳城市第一个用上电冰箱的小孩好吗?

    小野很“好奇”的听着,时不时插两句,很快就把他们的底细打探清楚了,这邢小林哪是当什么工程师啊,只是研究所一名普通的工勤人员,连助理都算不上,甚至都不是专业技术岗位,只不过是给研究所干行政后勤的,俗称打杂工,只不过工作也很清闲。

    安文野打听过,邢小林家四年半前就搬离603大院了,他的妻子名叫袁晓莉,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确认那把声音是不是袁晓莉本人。

    “奶奶您知道他们家今天有人在家吗?”

    “哎哟你们找他们啊,那你可来对点儿了,一会儿那媳妇儿小袁就要下班了。”

    石榴是个实心眼的女孩,直截了当问:“小野,你要找他们干啥?不如我翻进去给你看看。”

    看着那低矮的院墙,跃跃欲试,以她现在的功夫,倒是不费劲,最多八秒钟就能安稳落地……就是不知道里头有没有恶狗。

    “我就不一样了,不会动不动就动粗,能用嘴巴解决的事我都不会动手。”李忘忧一副“小野你快夸我吧”的神情,跟只小哈巴狗似的。

    小野是三个好朋友的小团伙里当之无愧的主心骨,狗头军师,“别急,咱们不用进去,说几句话咱们就回去。”

    “回去干啥?”李忘忧和石榴异口同声问。

    小野指指自己手表,“下午还上学呢。”

    “啊……”

    “不是吧……”

    小野用一种老师看差生的眼神“凶巴巴”看着她们:“下午必须回学校,你们别想翘课哦。”

    正说着,一个微胖的年轻妇女身影印入眼帘,在看见这人的一瞬间,她就想起来了,这个阿姨她确实有印象,刚搬来时候她一直跟着妈妈来自由市场淘东西,没半年搬走了,她就再也没见过。

    她正想着怎么上去打招呼不会太突兀,袁晓莉已经先看见她,快步走过来,热情地问:“小野,你是宋所长家的安文野吗?”

    小野有点“迷惑”的看着他,“是,我是的,请问阿姨您是……”

    “我是小袁阿姨呀,你不记得了吗?”

    安文野还没说话,悠悠和石榴就齐声说:“不认识不认识,我们不认识。”凡是跟小野拉关系的,都得先过她们这关。

    这三个女孩是包括603在内的所有女孩子中最出众的,她们各有各的出众,但无一例外都是天之骄子,有的是所长千金,有的是工程师的孩子,有的外公外婆是海城最有名的大富翁,看着这三个女孩,袁晓莉只想得到一个词语来形容——天之骄子。

    无忧无虑的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们说不认识她,袁晓莉脸色有点讪讪的。

    小野忙说:“对不起阿姨,我也看着您有点眼熟,就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您认识我爸爸吗?”

    “是的,认识的,我们也是603职工,以前你们刚搬来时我们还帮你们搬过家呢。”

    小野适时地说:“谢谢阿姨。”

    哪个大人会不喜欢这种懂礼貌的小孩呢?袁晓莉立马喜笑颜开,打开大门,热情地邀约她们进家里玩。

    “谢谢阿姨,我们下午还要上课,以后有机会再来吧。”小野催着石榴和李忘忧快把酸梅汤喝完,这就准备走了。

    “诶等等,咱们不去另外几家了吗?”

    “对啊,不是说还去看两家吗?”

    小野很冷静地说:“不去了,咱们回学校上课吧。”

    悠悠和石榴是真无忧无虑,没有一点心事的孩子,压根没多想,只带着上坟的心情往学校赶。

    骑在自行车上,小野脸色平静,内心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那天在后山的人真的是袁晓莉!

    她对自己的记忆力很自信,那把声音十分熟悉,绝对不会记错,那天说话答应“干”的人就是袁晓莉!

    接下来怎么办呢?小野一路都在琢磨,到学校,她就想到办法了,知道了谁是坏分子,那就知道怎么防备了。

    下午放学回来,小野给严斐打电话,问严伯伯啥时候回来。

    但很不幸的是,严伯伯去京市开严打专项工作布置会,至少要一个礼拜,她们几个孩子上学的上学,高考的高考,还真没精力整天盯着袁晓莉和邢小林。

    晚上,包淑英发现,这俩孩子吃饭居然不像以前一样香,都快数着米粒吃饭了,“是姥姥做的饭不好吃吗?”

    可都是照着然然说的方法做的啊,这俩孩子也是自己带大的,喜欢吃啥,口味怎么样她也很清楚,红烧鱼是他们很爱吃的,味道也不错,不至于就吃一点点就吃不下了吧?

    “铁蛋猫蛋,你们这是咋啦?”

    两个“蛋”已经很久没被人叫铁蛋猫蛋了,有种久违的亲切感,“姥姥,鱼很好吃,但我们想事情。”

    “想啥事情呢?”包淑英赶紧坐到两人中间,搂着他们问。

    小野肯定不会告诉姥姥,正准备搪塞过去,文篮却说:“姥姥你别问了,不关你的事。”

    小野觉着话不该这么说,姥姥也是关心他们啊,怎么能不耐烦呢?

    果然,包淑英的脸色难掩失落,眼圈一红,眼泪差点就下来了,默默地背过身,擦了擦眼角,“我去厨房看看,你们先吃,啊。”

    小野这暴脾气,她本来是很能沉住气的孩子,可现在不是了,她安文野生!气!了!

    “姥姥快坐下吃吧,厨房不着急,让我哥去看。”

    包文篮一脸不耐烦,“我才不去,我现在要好好看书考大学,哪有时间去厨房。”

    “就是,考大学重要,你们吃,我看看就来。”姥姥勉强笑笑。

    小野直接“唰”一下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哥哥,冷声道:“哥,你需要向姥姥道歉。”

    不等包文篮反驳,她继续说:“姥姥从小把咱们带大,要不是妈妈不放心咱们,把姥姥请来,咱们就不应该打扰姥姥的晚年生活,咱们应该知道感恩,对不对?”

    见他不说话,小野继续问:“你想一想你的语气对吗?应该吗?”

    包文篮终究是好孩子,只是最近有点不对劲,“我这不是……”

    “不是什么,哥哥你忘了妈妈说的,做错就要挨打,别狡辩,你就爽快告诉我,你做错没。”

    文篮被这双亮晶晶的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那里头有点难掩的失望,是对他失望吧?

    其实,包文篮也发现了,最近自己这脾气确实有问题,就是不知怎么回事,对身边人特别不耐烦,明明姥姥的唠叨从小就唠叨,他应该习惯了的,明明严斐从小就是个书呆子,他也应该了解的,但……把控不住情绪的一瞬间,他宣泄就宣泄了,可事后不用多久,想起当时对方的失望和难过,他又很愧疚。

    “算了小野,你哥也不是故意的,等高考结束再说吧,啊。”包淑英一心息事宁人。

    可安文野在倔脾气这一块上跟老宋是如出一辙的,梗着脖子很严肃地说:“姥,全国每年参加高考的学生几百万,要是谁都能以高考为借口对身边人随便发脾气,那高考这场选拔人才的考试还有什么作用呢?选的都是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人,犯错也不敢承认的人?”

    包淑英嘴唇蠕动片刻,啥也没说。

    几年没见,小猫蛋都长成大姑娘了,还是跟然然一样又倔又强势的姑娘,会保护姥姥的姑娘。自己现在脑海里还是以前把她兜怀里,教她蹒跚学步的样子……想着想着,眼泪就下来了。

    安文野一把搂住姥姥,倔强地看着哥哥。

    文篮低头,“对不起姥姥,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太累了,有点控制不住自己脾气,以后我都不会了。”

    马上十八岁的男青年,像个孩子似的低着头,不敢看她们,尤其是小野的眼睛。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接受你的道歉,赶紧吃,菜都冷了。”包淑英擦着眼泪躲进厨房,又哭又笑。

    小野其实还是有点生气,但也知道哥哥道歉了,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自己不应该再抓着不放。“哥你最近怎么了,真有这么累吗?”

    “嗯。”

    “哥你是不是交了新的朋友?”尤其是女朋友。

    “朋友肯定有啊,但跟新朋友没关系。”

    直到睡前前一刻,小野都不信,她真想妈妈回来啊,她一个人既要管叛逆哥哥,又要抓坏分子,还要搞好自己的学习……

    ***

    “你去哪儿?天都黑了怎么还跑出去?”邢小林看妻子行色匆匆,把她堵在门口。

    袁晓莉神色紧张,牙齿紧紧咬着嘴唇,脸色苍白,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害怕,又或兼而有之:“我出去当然是有事。”

    邢小林把她拉到门后,将门“嘭”一声关上,压着嗓子说:“要不……咱们再想想,太冒险了。”

    “我何尝不知道冒险?可是她会允许咱们反悔吗?这么多年咱们帮她做了多少事,她要是把这些事情捅出去,咱俩的工作都会保不住,到时候你妈怎么办?我弟弟怎么办?”

    邢小林的母亲早几年前因为中风偏瘫后,脑子就不大好使,听说是淤血阻滞经络,压迫到了神经,整个人神经兮兮的,甚至有点认知错乱。

    一会儿觉着自己是只羊,整天“咩咩咩”叫着,自己抓一把盐巴就狂舔不止,拉屎撒尿也是不管有人没人,抬腿就方便;一会儿又觉着自己是头狼,闹脾气不肯吃煮熟的肉,且偷偷吃血淋淋的生肉,谁要是拦着不给她吃,她就挠人,用她那“狼爪子”下死劲挠人脖子和脸……丢脸不说,还把街坊邻居得罪个遍。

    把人挠花了脸找到家里来,赔礼道歉一个月就白干了,小两口没少闹矛盾。

    可邢小林是独生子,家里没有弟弟妹妹,他能怎样呢?就是想把老母亲送人,也没个送的地方不是?

    而另一边呢,就是袁晓莉的弟弟,几年前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概跟邢小林的母亲差不多前后脚,都是研究所建立起来以后,邢小林去研究所做工勤岗以后没多久,也染上了赌瘾。先是跟着附近的二流子瞎跑,不愿好好参加招工,躲在家里打牌打麻将,玩的都是小钱,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越玩越大,牌不离手。

    袁晓莉忍无可忍报警后,倒是来了几拨公安,可每次都没逮个正着,于是一群二流子越玩越上瘾,没钱就跟家里要,要不到就又吵又闹外加威逼利诱,后来干脆偷拿家里东西出去寄卖,换钱……袁家父母啥也没有,只有一个已经出嫁的女儿可以求助。

    有一次,因为偷了别人家的收音机和电视机,直接被人追着打了几条街,最后都是袁晓莉和邢小林帮忙赔礼道歉摆平的。

    两个没有任何家庭助力的青工,除了工资没有任何额外收入,压根不够填那点窟窿,可又不能看着老母亲和小舅子被人断手断脚送进监狱,恰在此时,有人找上他们,说只需要他们配合着帮点小忙,就能给他们额外收入,摆脱捉襟见肘的生活。

    他们动摇了,可最终还是守住了底线,总觉着做人不能对不起单位,像603这样的单位,背后就是国家,干对不起单位的事就是对不起国家。

    可他们的坚持没持续多久,最大的问题来了——房子。

    邢小林和袁晓莉作为已婚青年工人,本来是有分房机会的,可他们参加工作时间实在是太短了,没有赶上好时机,等他们具备分房资格的时候,603的房子已经分完了,小两口没少扼腕叹息,恨不早生几年早参加工作。

    小两口两边的老人都没房子,想投奔也没个地方,他们只能在外租房住,可租房的地方距离单位太远,每天要早起一个小时,晚上天黑也不一定到得了家,路上通勤时间就是将近两个小时。

    后来机会来了,黄厂长看他们实在是可怜,邢小林以前也跟过黄厂长一段时间,有两分面子情在,603有一个分到房子的单身工程师外出培训,得去半年,他老人家就做主把房子腾给他们暂住。

    是的,只能是租住,不是分配。

    他们等啊等,眼瞅着研究所建起来,阳城那边的工程师也来了,工作步上正轨,那么大几栋研究所家属楼开始分配了。正好他们租住的宿舍原主人反悔,不想租了,他们只能把希望寄托于研究所那边,寻思着领导(宋所长)能不能看在邢小林干工勤的份上给他们分一套。

    他们不敢奢望安文野家那样的大房子,也不敢想其他年轻工程师那样的,只希望能有个小房间,能给他们一点容身之所就行了,即使没有分配的,那租一个也行……可是,都没有。

    宋所长为首的领导觉着,要把房子分给以前跟他一路从阳城过来的班子,这不就是不把邢小林当自己人吗?原来给他们全家跑前跑后这么长时间,人一点也没看在眼里啊。

    邢小林找宋所长谈过,求他能不能通融一下,可宋所长冷着脸将他拒绝了。

    袁晓莉又去求宋所长的爱人,把小两口的实际情况说了,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看能不能通融一下,可怜可怜他们。可安然也拒绝了。

    甚至,她当时说的是能理解他们的困难,但目前厂里同样困难甚至比他们还困难的青工很多,她确实做不了主,帮不了,只能在平时生活上尽力帮一把,以她个人的名义。甚至,她还貌似“推心置腹”地说了一通宋所长的为难之处,说他要优先考虑以前团队里的老人,因为他们以前在阳城市跟着吃了不少苦头,这是必须优先要照顾的。

    可是,小两口想要的是她个人名义的小恩小惠吗?想听的是什么优先照顾的理由吗?不就是觉着他是个外人,不跟宋所长一条心罢了。

    钻进牛角尖的邢小林和袁晓莉,家里破事一箩筐,单位没有住房,正在焦头烂额的时候,正好有人找上他们,直接送了一套房给他们,即使是有冤死鬼的房子,那也是房子,能让他们有个落脚的地方,他们只有接受。

    冤死鬼能有穷鬼可怕吗?

    想到这些往事,邢小林仰天长叹一声,“晓莉你说咱们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

    袁晓莉冷笑,“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咱们的路是安然和宋所长逼上的绝路,但凡当初他们能帮咱们一把,又何至于?”

    邢小林低着头不说话,不置可否,其实就是默认和同意。

    “咱们这么多年,拿的是厂里最少的工资,干的是最累最脏的活,到头来啥也没有。”她走过去,摸了摸丈夫的后背和耳朵,那里有一块长长的丑陋的疤痕,皱得像核桃皮,夜里看不出来,可白天那就是一块能把孩子吓哭的疤痕。

    这是那年研究所火灾时,他第一个冲进火海抢救资料时,资料室里一根烧得通红的木头椽子掉下来,烫的。

    当时忙着救火没觉着疼,回到家以后才发现,耳朵后和后背的肉都烫熟了。

    “你说,咱们辛辛苦苦,差点没了命,为的是啥?”

    邢昭林叹口气。

    “你等着吧,不需要你去,这事我去做,我就出去一趟。”说着,袁晓莉推着自行车出门,消失在夜幕里。

    ***

    大约半小时后,袁晓莉自己回来了,自行车车兜和后座上绑着沉甸甸的东西,用黑布包裹着。

    一直在院里静坐的邢小林站起来,嗅了嗅鼻子,看着两个巨大的包裹,眼里闪过一丝犹豫。

    袁晓莉直接瞥他一眼,“你就等着吧,明天先处理一下,宋所长哪天回来?咱们在他回来之前一天,给他个惊喜。”

    “估计也就五天后吧。”

    ***

    距离高考越来越近,文篮的心态也越来越紧张,本来还能稳住的,可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晚上都快失眠了。

    小野却恰恰跟他相反,吃得香睡得着,还能帮着姥姥做家务,“姥姥,咱们今晚吃饺子吗?”

    “对,猫猫想吃啥馅儿的?”包淑英正在擀饺皮,馅儿还没剁呢,拿不准孩子们想吃啥的,她就买了点猪肉大葱,牛肉芹菜,还有一把韭菜,油渣还剩一碗,剁吧剁吧也能吃一顿。

    小野当然想吃油渣的啊,但明天爸爸就回来了,油渣馅儿的要等爸爸,“咱们吃牛肉芹菜的吧。”

    “好嘞,我来剁牛肉,你帮姥把芹菜摘一把。”

    祖孙俩在厨房里忙活开来,黑花就耷拉着耳朵,趴在地上,脑袋搭在两个黑漆漆的爪子上,眨巴着黑漆漆的狗眼,嘤嘤怪。

    包淑英看它馋成这样,就故意切了一块生牛肉扔给它:“吃吧吃吧,吃了好好看家。”

    但她忘了黑花是一个多么厚脸皮的,深谙蹬鼻子上脸精髓的馋狗,以闪电一样的速度吃完牛肉,又嘤嘤怪。

    包淑英又扔了一块。

    继续嘤嘤怪。

    继续给它肉,毕竟,谁能拒绝这么一只大帅狗跟你撒娇呢?

    于是,后果就是,吃了生肉,它都看不上吃熟的了,等饺子出锅,它就静悄悄趴在地上,使劲嗅着鼻子。

    小野和文篮一人吃了两碗香喷喷的大饺子,忽然听见黑花嗅了嗅鼻子,然后耳朵一支棱,站起来跑到走廊上,露出一个狗脑袋,双手搭栏杆上,用它那深邃的狗眼扫视一圈,立马如离弦的箭冲楼下去了。

    等小野和文篮反应过来,狗已经冲到一楼,出了楼门,准备往研究所冲去。

    “黑花回来,听话。”

    黑花跑了两步,想了想,又返回来,毕竟它可是一只听话狗。

    袁晓莉躲在研究所背后的山沟里,心如擂鼓,她趁着现在正是家属院都在吃饭的时候来布置,就是为了避开人多眼杂。但人可以避开,就是狗她有点担心,听说宋所长家这只大狼狗是淘汰的军犬,很灵敏,刚才它在四楼那么一吼,她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而且丈夫已经算好了,今天正好是研究所的“周末”,所里没人,丈夫就是最后一个离开研究所的。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还确认过平时最爱加班的李小艾也回了家。

    不过,她确认“万无一失”并不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伤亡,而是不想被人看见徒生事端,她现在只是先把炸、药布置好,有人已经给她测算好了,找好了几个最佳的爆、破点,只要能把“东西”安置在那几个点,这栋研究所的楼房就会被夷为平地,里头的所有资料,无论重要不重要的,所有模型,甚至半成品、原材料,以及刚刚购置的几台新电脑,各种昂贵的研究设备……嘭一声,就没了。

    哦不,不仅建筑物夷为平地,就是身后这座山也会被推平。

    唯一不太理想的,就是炸、药如果真按计划的位置放置的话,点太分散,她想要点火就会延长时间,有可能最后自己跑不脱,把自己给炸死了。

    所以,她并不打算按计划来,她选了个最容易脱身的,也能最大限度将研究所摧毁的位置,把东西安装好,这是在家演练过无数遍的,她心不慌,手不抖,想象着几分钟后的巨响和地动山摇,那些分到房子的安家乐业的工人和家属,最好能离近一点,再近一点,到时候能多死几个人的话,等事情平息后他们说不定还能分到一套房子。

    那就是意外之喜了。

    想着,把东西安装好,点上火,确保引线燃着以后,撒腿就往山下跑。

    那里有一条密道,知道的人很少,顺着密道能很快到达厂外,当然,“东西”的量有限,中间又有那么多建筑物阻隔,应该伤及不到她了。

    引线很长,燃烧时间大概是三分钟左右,她计着时间,跑到厂门外,假装自己刚来到的样子,也就是两分四十秒左右,还在那儿遇到了兰花嫂,“嫂子去哪儿呢?”

    “当然是回家呗,还能干啥。”

    这是她曾经最好的朋友啊,但自从安然来了以后,一切都变了。她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一点也没阻拦的,在心里数着倒计时,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走向研究所的大门。

    “3、2、1……”她下意识捂住了耳朵。

    然而,意料中的巨响和地动山摇并未到来。

    她想,难道是引线燃烧时间其实比三分钟还长?可她看着表,现在心里默数着,都数到四分钟了,还是没动静。

    五分钟,还是没动静。

    直到六分钟,还没动静,她怀疑引线是不是熄灭了?或者是搞到了假“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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