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
这一瞬间,沐寒心中的情绪,只能通过两个字来宣泄——
荒谬。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太过震惊,她脸上不自觉就严肃了许多。
须沐宝以为她生气了,当下不大敢再说话,又有些后悔于自己的莽撞。
沐寒的震惊却不只是来源于弟弟居然刚见面就想把她嫁出去:“我们家里现在在办丧事。”
很普通的陈述的语气。
“我怕你办过丧事,不和我说便走了。”意识到沐寒似乎不是真生气,须沐宝道。
“怎么可能?”沐寒觉得,弟弟可能还是傻的。
虽然她确实是打算须秀林丧事结束就走。
只是须沐宝下一句话就又绕回来了:“姐姐,我是想现在家里亲朋多,你若有意,换了装束,有心人看见,总会记着给你物色。”
若不然,冲着父亲的丧信,接下来两三年都不该请媒人上门。
姐姐年纪本就大了,这样不就耽搁更久了?
“此事不要再提了。”沐寒终于想明白须沐宝要做什么了,有些好笑。
“姐,我不是想催逼你嫁人,你不想成婚,留在家里便也很好——”总好过一个人在外面,在道观里,在没有亲人的地方。
“我明白。”沐寒打断道:“可我已经答应过别人了。我要回去的。
须沐宝见她此时话锋很坚决,堪称斩钉截铁,心中便决定暂时将事情缓一缓。
沐寒看弟弟情绪似乎有些失落,心中一动,又在他手上拍了两下;须沐宝只觉手上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刮了一下,并不痛,也没有留下伤痕,他只以为那是姐姐手上的茧。
那缝衣针被沐寒用法力法诀简单淬炼过,在须沐宝手背上扎出细细一丝血便收了回来。
沐寒把血摄入药瓶中扔进塔里,继续跟弟弟叙话,伯赏拿了瓶子,发现沐寒此时并没有很留意塔中情况,取了血往那天机石碑上一抹。
石碑上白光微动。
只有两个字。
凡人。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衣袖的遮掩下,伯赏将手微微扣紧。
“小宝是彻底好了?”
须沐宝离开后,沐寒静了一会儿,理了理心里的想法,才问起须沐宝的病。
“好了。”
沐寒听见结果,便放心了。
她先取出下午买的两对玉佩,拿自己的灵力温养着;养一阵,抬手用灵力在上面描几笔,之后停下来,再养一阵,再继续。
她突然和伯赏说:“我感觉从镇上到山上,再到村里,这一片很适合布阵。”
“能借山川草木布个养灵阵,只是很大可能会引来邪祟之物,又或者招来外鬼。”
也可能会招来邪修。
得不偿失。
伯赏没想到沐寒今早路上还有心情注意这些。
“刚刚忽然想到的。早上没注意。”沐寒这会情绪似乎正常了一些,她握着那对玉佩,慢慢道:“都说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不知道两个修真界的修士真打起来了,对凡人的生活会不会有影响。”
刚说完,她便是一哂:“怎么可能没影响,光是到处游荡的低阶邪修,就已经足以让边远一些、缺少修士的国度苦不堪言了。”
蜀蓟国她尚且没注意过,不过最近她路过的几个国家,,要么没有国师或类似国师的“高人”,要不然就只有一两个炼气一二层的修士供朝廷驱使。
整个国家都找不到炼气中期的修士。
而散落在凡人国度里的散修之中,又以邪修为最强。
“巽丘在蓬煌西北方,纵然是巽丘边境,离这里也应该很远了。”沐寒又道。
“苍歌,你那时候,有过这样的修士势力开战的前例吗?就这种双方各自有很大一片没什么灵气的边缘地区的势力,开战,会对这些贫瘠地区有很重的影响吗?”
“你们这种不会。”伯赏简单扼要地道:“没什么价值,且双方修士实力不足,要遭殃,也得是离中心几万里内的。”
这种势力,开战主力就是筑基修士,金丹元婴不是不动,但不会轻易有所动作,且人数也远远少于筑基修士。
而筑基修士脚程一般,在双方疆域广阔的情况下,跑去毒害对方灵力贫瘠的边缘地区,既没什么收获,也分散自己的力量。
“那就只有邪修有可能会趁机作乱了。”
两界上面打仗,底层修士可能会外逃避祸,而蓬煌内的各大势力,也会因为战事而放松对各地境况的监察及对邪修的追剿。
蓬煌境内能基本杜绝邪修屠城这样骇人听闻的大型人祸发生,大体上保持一个安全平静的状态,仙门仙城功不可没。
一旦开战,仙门仙城在此事上所倾注的,无论是人力还是物力,都会大为缩减。
沐寒在心里细细考量一番,有了成算。
须秀林定于逝后第七日出殡,沐寒在后面的日子里一直没有露面,此举引起了知道她回来的几位族老的颇多微词。
须沐宝对此心中有所猜测,亦对她的行动有所预料,对族老的责问,他客客气气地挡了回去:“姐姐现今是出家人了,且许多人并不知道姐姐回来,她出来哭灵并不合宜。她如今和那些师傅在一处给爹做道场,已是将能做的都做了。”
沐寒确实去观里做道场了。
只是她念的东西,虽然听着没问题,但无人听说过。
道士知道她是“外邦人”,还是主人家的亲眷,更是给观里添了五十两香油钱,又另出钱给亡者点了三年灯,也不敢横加干涉。
点灯的事情她没刻意瞒着,送她去道观的须齐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被她说过不要透露捐钱的事情后,转头把她点长明灯的事情宣扬出去了。
族老们闻说人果真出家了,早就人老成精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面色变了好几变,心中似乎闪过了许多想法,最后也确实不再提此事。
须沐宝见此,也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该苦笑。
他想把姐姐在附近找个人家嫁出去的想法,目前还没更易,如今这事一出,这想法更难落实了。
又有些流言隐隐约约地传出来,说这女人怪不得是走丢十几年后还能回来的,心真狠,一点不好处能记到人死不撒手。
须秀林出殡那日,沐寒出现了。
这应该是九成须家族人宾朋头一回看见她。
她走的也不是孝子的位置。
是和尚道士的位置。
也因此许多人根本没认出她。
甚至因她在一众道士之间,鲜有人敢确定她是个道姑。
她一路送灵,眼看着落棺,填土,起坟,在她心里,须秀林已经亡故这个事实,在此刻空前清晰。
她缓慢地吐出长长一口浊气,她吐气的声音颤抖了几回,胸中有一种陌生的情绪在翻涌。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这令她不适的情感强压了下去。
伯赏见此,心中却只有叹息。
他不太喜欢天意天道一类的东西。
但于他看来,这东西若应在沐寒身上,大抵是天意认为她应当断绝凡尘俗世的这些亲缘,希望她割舍掉这些它们。
而这也是沐寒自己在无意识中做出的选择。
但沐寒现在偶尔流露出来的一些情感,表现的是,有意的情况下,她并不想断。
就是不知她最后会如何选择。
等沐寒再回到家,有一直跟着的人,才隐隐约约猜到她是什么人。
这其中就包括一个粉面朱唇、举止看着常有些轻浮的俏公子。
那日在银楼里颇为失礼地盯着沐寒看的,正是他。
沐寒给须秀林送葬的路上,并未分神注意其他,更不可能留意帮忙送行的人,等回返途中才有心注意一下都来了什么人。
须家的亲戚,除却当年就熟悉的,其余的她早忘得差不多了,正赶这工夫回忆一番。
等看见那个今日打扮很朴素的公子哥时,她并未惊讶,只觉是意料之中。
那公子哥儿一身的富贵气派,在这镇上是养不出来的。
这小镇上也没什么能吸引大人物的地方。
她又知道须沐宝有几个出身非富即贵,但还没有出师的师兄跟着张先生一起来了。
若不是偶然路过此地,那这人就是须沐宝师兄的可能不小。
那公子哥开头倒是一眼看见沐寒了,但他以为沐寒是那群道士请来的人——他对沐寒的感觉和沐寒对他是一样的,即看一眼就能肯定对方不会是这小镇上的人。
结果等后来,道士和尚都回去了,送行的人也有许多在回来的路上散去回家了,同行的人越来越少,这道姑还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走,他心里就开始毛了。
等到了须家门口,这人还在,然后招呼也不和旁人打直接进了那间封了一年多的院子。
他觉得自己没法冷静了:“意臻,刚刚那位道长,是你的——”
“是我姐。”
扈邵宁深吸了两口气:“她今年二十七?”
“她二十五。”须沐宝哪怕知道沐寒都去道观里帮忙做道场了,心里把姐姐嫁出去的想法也依旧没有动摇,所以对相关的问题格外在意:“她十一月生的,没满百天先到两岁。”
他解释得十分认真。
本来就不小,被人误会了岂不会更难找到过得去的?
扈邵宁闻言声音更虚弱了:“她保养得比勋贵家的家眷都好,比我妹看着都少面。”
面相十七八,神态不像少女,才看着让人觉得有二十多。
扈邵宁觉得自己没脸见须沐宝了,而须沐宝这时也想到了可能发生的事情:“你和我姐见过了?”
他知道自己这位师兄的风流韵事——当然这在他和张先生看来,尽是些不着调的事——登时警觉起来。
“意臻,”扈邵宁赶在须沐宝再问前截住了他:“你之前说,想把你姐嫁了?”
须沐宝愣愣地点头。
“你还是别瞎忙了,”扈邵宁想起沐寒先前看他那一眼,就觉心虚气短:“你还有你家里想的那些怕都没发生过。你姐是真出家了。”而且自己一个人过活也不会缺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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