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
沐寒挑来挑去,最后选了金银臂钏各一副,一对儿翡翠的鸳鸯佩,一对儿白璧的比目佩,一副嵌蓝宝的金头面,银嵌珠簪、钗各一支。
成套的头面没有嵌翡翠的了,她特意问过。
总觉得弟媳妇可能戴嵌绿的更合宜。
银嵌珠的守孝时挽发正好。
那臂钏沉,金的那副有六两重。
沐寒正问价时,一道过于灼热的目光落在了她脸上,那人盯着她的脸看个没完,堪称放肆;沐寒抬头直视回去,对上那人面孔。
一个面若敷粉唇若涂丹的俏公子。
那公子哥儿衣着贵而不华,气度卓然,看着就不可能是这镇上的人。
她眼中平静无波,那公子先是顿住,收敛了笑容,然后冲她带些歉意地笑笑,带着两个随从,脚下慢慢挪出银楼去了。
“可惜真是个出家人。”她听见那公子哥儿走出去几十步以后,偷偷这么说了一句。
……她不知道那公子哥儿的“真”是从哪里看出来的,但他觉得她是真道姑,总归该是少了麻烦的。
毕竟她本意就是吓住他。
——他看过来那眼神她很熟。
她和元白鹤温凌寒在白马城、杉荣城里走的时候,许多年轻男修士,看见元白鹤时,又或者是看见没做伪装的温凌寒时,就是差不多的眼神。
也有很多人这样看过叶英芝。
哦,还有,挺多女弟子也这么看过吴长老,不过没人敢看得这么明目张胆。
——说来这个公子哥,后来和那些偷看吴长老的女弟子更像些,都是被人看回去便躲了。
这样的眼神配上那身行头,不自己退却,后续总该有些或大或小的麻烦的。
这里是银楼,比别处更敢收黄金,沐寒直接拿金子结了账。
等她回到须家,就见封了的那进院子被重新启用了,她以为是要空出来接待那些不方便当日来回的宾客,却被须沐宝告知,那院子是单独给她住的。
她要不回来,那院子会一直封下去。
“姐,你,”须沐宝好像硬把一句到了嘴边上的话给换了:“你这次回来,是不是就不走了?”
“不,我要走的。”沐寒想想,补充一句:“我师门在等我回去。”
“姐,你就一定得做道士吗?”没几个人真心愿意看着亲人出家,须沐宝不是这个例外。
更何况,须沐宝心中疑虑尚存。
沐寒点头。
“那边院子是给姐姐的。姐姐要想住,把院墙拆一段,再重新封了另开一户都使得。爹当初选新宅时便是这么打算的。”须沐宝几番犹豫,最终这般说道。
两个人走到那院里,院里一应家什都是备好的,之前拿了布罩封盖,现在全撤下来了,也不是很难打扫。
只被褥没准备。
但须沐宝刚成婚,新被褥不缺。张绣竹直接叫查大娘子从新房柜里取了一床颜色合宜的,给姑姐铺上了。
“我就住几日,你们不必这样忙。”沐寒看有两个雇工在院子里忙进忙出,推拒道:“家里现在正缺人用,把睡觉的屋子东西摆好就成,余下的我自己能收拾。”
须沐宝听她又强调了一遍以后要走的事情,不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心中郁郁。
两人进屋坐下,此时这对姐弟才算是有了坐下来慢慢聊的机会。
须沐宝可能是先天不足,也可能是四五岁那阵药吃得太多了,后来学习又刻苦,没长起来,只比沐寒高出一寸多点,不高不矮。
他体格也是偏清瘦,看着有些文弱。
“我近半年忽然抽条了三寸多,”须沐宝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然能结实些。”
“那还好。当初我在路上昏倒,被我师父带去了其他国家,等醒来已经离咱们这儿不知多远了。我这些年回不来,很怕家里出事,还好,还好。”沐寒再看须家现在的情况,心里只觉得庆幸。
须沐宝也没问她没能回来的原因,只是讲起她走后的事情:“大约十年前,爹就把当初典出去的二十亩田都买回来了。不过也不完全是那二十亩了,有几亩连在罗家几个哥哥田地中间,爹没开口,换了别家的地买的。”
“我听对门大伯娘说过。”
“大伯娘,大伯娘她帮了咱家好多事。我头几年的衣服和鞋,都是大伯娘借着年节作幌子送的。一直送到我去先生那里的那一年。”当然须秀林也回礼了,无论是饼糖还是过年给小辈礼钱,都比给别家的厚许多,春生宝瓶成亲的时候他更是给男方女方各送了一份贺礼。
“我听说你拜了位从吉山书院退下来的先生。”
“是,老师姓张,在四百里外的莆关山居住,我之前几年也是住在那里。去年才算是回镇上常住。绣竹是他的远房侄女。
“当初教爹读书的那位先生,看爹……改好了,帮爹引见了我的老师,才有了我后面去莆关山求学的事情。”
这位张大儒本身也是名士一类的路数,不沾官场功名,在吉山书院也是教授书画礼乐的。
沐寒先前觉得弟弟大概不会走仕途,也是由他的老师、由他致力所学出发。
“我十岁那年开始跟着老师学习,一年多后做了老师的弟子,再后来,就认识了绣竹。”
说到这里,须沐宝不由自主地笑了。
他笑得有些呆,显然想起和妻子最初相识的经历而生出的幸福,短暂地掩住了他丧父的悲伤。
沐寒到此是确定,弟弟是真的很喜爱自己的妻子,彻底放下心来。
“我和绣竹相熟快有六年了,亲事是去年定的,本来今年年初,老师和爹看我身量又开始拔高了,想让我们等我二十再成亲……爹这么做,其实也是在等你回来。
“但今年夏天,爹突然开始频繁咳血、吐血——之前一年里他也有过两回咳血——然后就再下不了地了。我和绣竹的婚事就提前了。”须沐宝又想到,只差一天,他的婚礼姐姐到底是给错过去了,有些唏嘘:“我老师说……他性子直,他说,总不能到时候他一个人做两个人的高堂。”
话说得难听,却是事实。
张绣竹父亲亡于发配途中,母亲则是早早罹患重病,比她父亲还早走一年。
“你的师父,婚宴时是在这儿吗?”沐寒从中听出些别的信息。
“是,老师和两个熟识的师兄这回都来了。”
“你这,你师父来了,可是做的弟媳的高堂?怎么不把这院子收拾出来。”
“老师还没走,有个师兄在镇郊建了处别业,老师下榻在他那。”
这样。
知道不是须沐宝招待不周,沐寒放心了。
须沐宝虽然“病”好了,但性子还是有些慢吞吞的,也有些寡言。
当然,在这点上,沐寒也知道,自己没什么资格教别人。
沐寒又问了些那老先生的事。
须沐宝到底怎么好的,在见到这位先生之前,没人能说得准。她也不打算私下去看这位老先生身上是否有什么奇特之处,这是弟弟的师父,她拿神识去看,无异于招呼不打就闯人家家门。
这太过失礼了。
无论是对那老先生,还是对弟弟,都是一种极其严重的冒犯。
无论小宝病愈的事情与他老师是否有关联,他都是悉心照顾、教养小宝多年的恩师,小宝如今成材,全赖他耐心传授引导。
毕竟,小宝的天分是真的,天生的迟钝也是真的。
换个人来,未必会乐意收下这样一个看似心智头脑上有先天不足的学生。
更别提收下来当弟子。
如果有可能,她想为这位老先生做些什么。
“老师回来后就一直住在莆关山脚,除却登山之外,鲜少出门,我在那里住了约摸七年,老师每回登山我都跟着……我那愚钝的毛病,是三年前夏日忽然好的。旁人都说那毛病没影响我书画上的天分,但,我自觉还是有影响的。
“因为从那以后,每每提笔,我就感觉,眼中所见和心中所想的一切,比以往清晰太多。
“之后老师便说我学成了,只不让我随意售卖字画,”须沐宝说到这里,停了一会儿,才继续:“那年爹已经把老宅都翻修过一回了,家里很宽裕,于是我至今没卖出去几幅画。也不知道我那些名声是哪里来的。现在家里什么都不缺。”
其实村里有过许多不好的传言。
尤其是在须沐宝完全“不傻了”以后。
说须沐寒才是克亲的祸害,是生出来妨人的丧门星。你看她这一走,秀才也不喝酒了,弟弟也不傻了,家里又兴旺了。
还有偷偷说沐寒这些年在外面怎么怎么样了的。
有人暗地里嚼舌根,说是在州府里的乌糟地方见过她;须秀林知道后,上门把人家里砸了。
彼时须秀林身上已经有些长眼睛就能看出来的“不好”,又是秀才公,事情刚闹起来旁边又立刻围来了三四个须家的儿郎,那些儿郎看着是拦着须秀林,其实处处在堵主人家的路,愣让一个病弱老秀才把人家院里砸了一半。
砸过以后,该赔钱赔钱,那家人要都不敢要,但须秀林一边不让他们进门,一边又好声好气不松口让他们把钱退回来。
其实,在上门前,须秀林先悄悄去了一趟州府,到那找了一圈,一无所获,方回来找人算账。
只是这事除了当事人跟须沐宝,恐怕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这一通大闹后,须沐寒的事情,就再没人敢胡说了。
但须沐宝将这些都隐去了。
“姐,如今家里一切都好,你,可想归家婚嫁?”犹豫几番,几回铺垫,须沐宝终于把这句话问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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