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姝喂水的动作缓慢,霍昱很是受用。
这茶水……有些甜。
霍昱从不吃甜,他对甜味的感知很浅,刚才上过药,雪色中衣是敞开着的,露出结实修韧的胸膛。
沈宜姝挨着暴君很近,无意识就看见了他胸膛上的块状肌理,那上面的疤痕交错斑驳。从疤痕颜色去看,应该是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甚是可怖。
可偏生,疤痕在他身上,却有一种命运馈赠的意味。
关于废太子的一切,坊间有不少传闻,他能够走到今日的位置,无疑是蹚过了刀山火海,非九死一生而不可得。
沈宜姝看呆了一下。
她自己是个弱者,怕死又怕疼,对暴君这种绝地翻身的人,自是仰慕的。
但仰慕归仰慕,她做不到像暴君这般,她唯一的念头就逃离。
“好看么?”低醇磁性的嗓音传来。
沈宜姝不敢说不好看,见暴君已喝完茶水,她端着杯盏,躬身道:“皇上的身子修韧结实,甚是好看!”
霍昱剑眉一挑。
这是第一次有人敢夸他的身子。
霍昱知道,沈宜姝是在看他身上的疤痕、伤口。天下人只看到他如今的残暴与权势,却鲜少有人记得,他这一路走来,所到之处皆是荆棘。
早就被刺得浑身是伤。
一个人想要刀枪不入,唯有历经世事沧桑。所有磨难、挫败、伤口、疤痕,皆是勋章。
霍昱觉得,那六年磋磨,是上天的恩赐,他喜欢感受血肉淋漓的杀戮,那种时刻会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在人间。
他看过无数性命在他眼前消逝,早就见识了人的渺小与无能。
故此,他要站在最高处,宛若天神,藐视一切苍生。唯有如此,仿佛才可以置身于生死之外。
霍昱当着沈宜姝的面,褪下了身上的中衣,然后捉住了她的一只手,带着她的手去摩挲身上的每一道疤痕。
“这里是六年前初到边陲,朕被人一刀划开了心窝子,但朕的心脏在另一边,那一次侥幸存活。待朕康复,朕找到了那厮,亲手挖了他的心脏,喂了军犬。”
暴君的声音娓娓道来。
沈宜姝的手在发颤,但被暴君握着,被迫去碰触那些骇人疤痕,她无法反抗。
被暴君盯视着,沈宜姝全力配合,道:“那人是死有余辜!换做是微臣,微臣定将他大卸八块!”
霍昱被逗笑了:“不愧是朕的司寝,与朕的想法不谋而合。后来每一个伤过朕的人,都死无全尸。”
沈宜姝心一抖,立刻抓住机会表忠心:“皇上,微臣对天发誓,此生此世都不会伤害皇上!”
霍昱的掌心包裹着沈宜姝的小手,眸光意味深长:“发誓……朕不信口头之言,不如沈司寝写下字据,就写……倘若日后背叛朕,你就自刎。”
沈宜姝:“……”玩大发了……她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发誓这回事,难道还能当真?!
许多年以后,每次回想今晚,沈宜姝都懊悔不已。
暴君下令了,沈宜姝只能搬起石头继续砸自己的脚。
暴君松开了她的手,指了指龙案上的笔墨纸砚,意思昭然若揭。
沈宜姝不敢露出不愿意的情绪,只好去了龙案前,老老实实写下了她对暴君的忠心誓言。
“摁下手印。”暴君又说。
沈宜姝心不甘情不愿,用手指沾染了朱红印泥,在字据上摁下了手指印,那一刹那间,她的心沉了一下,总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深坑……
沈宜姝将字据递给了霍昱。
霍昱看了一眼,露出满意之色,然后收好了那张字据,当着沈宜姝的面,放入了博古架的抽屉里,还上了锁。
沈宜姝:“……”若是潜入帝王寝房盗窃,会是死罪么?她默默地算计着把那张字据偷出来的可能性。
内殿烛摇曳,时辰已不早。
霍昱道:“伺候朕洗漱换衣,朕要就寝了。”
最难的时刻来了,好在沈宜姝已亲眼见过帝王出浴,已经没什么是她承受不了的了。
沈宜姝全程面不改色,虽然心跳如小鹿,但尚且能够忍受。
待/伺/候/霍昱换上干净的中衣,沈宜姝听见暴君/戏/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看来沈司寝已经适应/了伺/候/朕。”
沈宜姝不敢抬头,但也没有低下头,只是平视着,正好能够看见那两点/茱/萸。
此刻细一瞧,竟还是粉色的……
啧,这可真是万万没想到。
沈宜姝知道自己今晚要留夜,她很是自觉,道:“皇上,微臣去外殿守着了。”
霍昱没有挡着,他目睹着沈宜姝的耳朵/尖/尖/一点点从白皙转为绯红,幽眸微眯,唇角笑意缱绻。
*
沈宜姝来到外殿,在软塌上躺好,双手放在胸口,只觉得胸腔有头小鹿,不停的“噗通”直跳。
到底是几时睡着的,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迷迷糊糊中像是睡着了,但又似乎没有睡着。
外殿留了两盏起夜的灯,仙鹤缠枝烛台上,灯火如豆。沈宜姝感觉到面前似有人影在晃动,她猛然睁开眼,因为惊吓过度,身子一抖,险些从窄小的软塌上掉下来。
霍昱扶住了她,眼眸温和至极,他的眼底映着微弱的烛火,黑曜石般的眼,灿若星子。
“别怕我,我不会伤害你。”
我……
暴君又发什么劳什子神经?!
沈宜姝的困意彻底消散,缓缓坐起身来,双手抱紧了身上的薄衾,神色惶恐:“皇、皇上……”
霍昱见状,眼底闪过一丝悲鸣。
她终究是怕了他了。
他与暴君的确是同一个人,但又不完全是,他无从解释。今晚难得有机会逃出来,霍昱想把该办的事情都办了。
霍昱蹲下身子,姿态放低,磁性的嗓音极致温柔,他可以伤害全天下,但唯独不能伤了她。
若是没有沈宜姝,他早在六年前的相府就已经跳湖自尽,了结此生了。
是她告诉自己,好死不如赖活着。
人若是死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只要活着,那就一切都有可能。
霍昱循序渐诱:“我的时间不多,今晚便长话短说。我明日就封你为嫔妃可好?以你的身份,一开始不可位份过高,不如就美人吧,日此才能安全。”
沈宜姝:“……”她一定是在做梦呢。
暴君竟突然要把她纳入后宫!
沈宜姝怔然了一下,立刻摆动双手:“不不!皇上,微臣的忠心日月可鉴!完全不必成为后宫嫔妃!微臣身为司寝官,才能更好的效忠皇上!”
霍昱见她吓成这般,难免有些心疼,但事已至此,把她留在身边最好的法子莫过于让她成为自己的人。
霍昱耐着性子,又说:“明日除却册封你之外,我还会当着文武百官,赐你免死诏书。日后无论相府发生何事,也无论你在后宫做了什么,都无人敢动你,包括那个恶魔。”
沈宜姝呆住了。
怎么?
皇宫除却暴君之外,还有另一位恶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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