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萦走之前,抬手在她头上摸了摸。罗文娜已经几夜没有睡好了,精神和体力都已经濒临崩溃。被钟萦轻抚一下,晕晕沉沉地昏睡了过去。钟萦把她抱上床,轻轻为她关上了门,转身离开。


    付思还是躺在玻璃瓶中。


    钟萦又轻声叫道:“付思?”


    她在瓶中翻了一个身,没有回应。


    她身上不断冒出黑屋,在瓶中浓到化不开,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她在瓶中的身影。恐怕再拖下去,会出大事。


    事不宜迟了。


    严寄问道:“去哪里?”


    “……”钟萦略一思索。从重要程度来看,如果执念在罗文娜那里并不强,剩下的,就只会在另一人身上,也就是钱旭那里了。钟萦道:“信城中学。”


    一切都是从信城中学开始。罗文娜说她不知道钱旭在哪里。钱旭在她们学校很有名。他家里有点钱,在校中肆意张狂,什么都不怕,校里校外结交了一帮兄弟朋友,经常会因为抽烟打架逃课被保安和他们班的班主任抓住。钱旭班的班主任出了名的严厉,学生赐名“地狱修罗”。班主任次次都能抓住他,而钱旭浑然不怕。从严厉训斥,到苦口婆心规劝,最后连班主任无可奈何,也放弃他了。


    罗文娜转学而来,长得好看。后来被钱旭就缠住,罗文娜避之不及,根本不会去打听知道钱旭的家住在哪里。倒是付思经常为她出头,挡住钱旭等人的骚扰,和他们接触很多,对他们也比较了解。


    付思目前在昏迷,钟萦这边线索断了,只能先去信城中学找一找线索。


    罗文娜家离学校并不远,步行两三分钟就到。正值假期,学校门口冷冷清清,没有几个人,保安坐在亭子里面打着哈欠,一面报纸看了几个小时都没翻过。


    严寄对钟萦说:“姐姐,来这边。”


    钟萦收回走向学校的脚步。跟着严寄去了学校旁边的一家饭店。学校放假,饭店也门可罗雀。两人一进门就受到了老板的热情招呼:“两位吃些什么啊?”


    “两份炒面。”


    钟萦明白了严寄是什么意思,跟着他坐了下来,把身上的包放在椅子上。


    老板应了一声,钻入厨房,不一会儿,厨房里就传来了做饭的乒乒乓乓的声响。老板娘坐在柜台后面的高椅子上,一边整理钱,面前放着手机,播放着当下最热的电视剧。


    钟萦看到柜台边上摆放着一箱水,起身道:“来一瓶水。”


    老板娘头也不抬,手往旁边一摸,拿出一瓶放在台子上,然后说:“一块。”


    钟萦扫码把钱付过去了,水拿在手里,问道:“姐,我问个事情。”


    老板娘终于数完了钱,往收银柜中整齐放好,抬头示意她说。


    钟萦:“今天也不是假期,怎么没上学啊?”


    “嗐,他们放月假,放三天呢。”


    “月假?”钟萦笑了一声,“还是第一次听说,我小时候都不放月假呢。”


    “信城中学不一样嘛。”老板娘感叹起来,“这学校对外面说管得严,但是也就那样,里面什么样谁能知道。反正每个月就放那么三天,有的学生家远,就直接住学校不回去了。”


    更难听的话她没说。


    钟萦也意会到了。


    信城中学远没有它在外宣传的那么好。所有的声音都被封住了,而一个月只放三天假,也为学校里的恶意滋生,提供了环境。


    金玉其表,败絮其中。


    钟萦和她一起露出若有所思,心领神会的表情,又问道:“那姐,你知道有个学生叫钱旭吗?”


    提起钱旭她立即道:“那知道呀。他每天晚上都来我这儿吃饭呢。带着他一大帮兄弟。我跟你讲,姐这儿的炒菜做得可好吃了。人家家里做生意的,有钱,什么没吃过啊,也说我这儿的好吃。”


    钟萦看到她渐渐放开了,说道:“是吗?改天肯定来姐这儿吃饭。”然后她叹一口气,说:“不过我现在没什么功夫。你看我这,我妹妹被钱旭他给打了。这俩孩子也不是一个学校的,老师管不着,就让我来找信中,信中老师却让我们私下解决。但他已经被他家长领回去了,我也不知道他家住哪儿……”


    说着,她还低着头掉了几滴泪下来,声泪俱下,显得分外可怜。钟萦入戏颇深,情到深处,还低下头假装擦了擦泪。结果透过手臂下的空隙,钟萦看到严寄坐在位子上,微微侧过头,从她这个角度看正好看不到他的表。但钟萦却是一眼就看出了他在做什么。


    “……”钟萦又是重重地叹一口气,抬起脸来,眼睛通红,泪水悬在眼眶上,将落不落,我见犹怜,她转身看向严寄,说道:“你看,她哥哥听了这事,非要来。这事要是解决不了,我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怎么向小姨交代……”


    严寄听到钟萦的话题提起了自己,转过头来,却整个撞上两人的目光,闻言,眼眸微垂,十分配合地沉重点头:“嗯。”


    她这一番话其实说得漏洞百出,但经她这么一讲,加上情绪非常到位,足以让人信以为真,老板娘听着可心疼了:“呀,怎么能这样呢?打得严不严重啊?这怎么能随便打人呢?严重不?”


    “怎么不严重啊。我妹妹现在还躺在床上,小姨也被气住院了。我妹妹她今年才从外地转学回来,没想到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就是想,想找他们讨个公道。可是老师不管,他们躲着我,不见我,我也找不到啊……”钟萦眼泪线似的往下流,“报警也报了,他们说会帮我,可这都好几天了……”


    老板娘大概是共情了,义愤填膺,声音都变尖了:“这……这也太过分!不管怎么样,也不能打人啊!”


    钟萦道:“谁说不是呢。”


    “妹子别伤心。我听说他家住在咱们城南边的一个小区里。人家大户人家,住的地方咱都进不去,听说保安都做得特别好!不过他每晚来吃饭的时候,我都听说,他们平时会和他同学去那什么金啊秀啊的地方……”


    老板端着两盘炒面出来:“来,炒面来了!”


    老板两只手都被占了,走得分外小心,走到桌前,猛然一抬头,忽然对上严寄的目光,惊得身体一哆嗦,手上的盘子就脱了手,严寄眼疾手快,伸手一接,两盘炒面稳稳当当地被他接住,放在了桌子上。


    严寄道:“多谢。”


    话落,却没有坐下吃饭,转身就向外走。


    老板娘被他的动静惊到:“这是怎么了?”


    钟萦神色也是一变,眼中清清明明,只是有一点红,哪里还有泪,她一扫码,算了钱付过去,对着老板娘道:“谢谢姐,我们有急事,就先走了。”


    说罢,拿过她放在椅子上的包,也跟着严寄快步走出去。


    留下老板和老板娘,一脸懵。


    信城中学外面就是滨江公园。钟萦一路顺着路追过去,远远就看见,严寄驱着黄符绑着谁,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走去。


    钟萦跑过去,定睛一看,果然,是付思。


    付思身上缠着黄符,她面目狰狞地看着自己身上的黄色符纸,深恶痛绝:“这到底是……什么玩意?!”


    这和那诡异的红线截然不同。红色丝线她对上过,她能挣脱红色的丝线,但是对于这黄色的符纸,不管她怎么挣扎,不论是扭,在地上蹭,这黄符都纹丝不动,简直像是长在她身上的皮肤!


    钟萦赶来。付思本来正专心致志地对付身上的黄符,看到钟萦,挣扎得更大力了,咬牙切齿地瞪着她,怒吼道:“钟萦——”


    钟萦被她吼了反而更加平静,回道:“付思。你竟然醒过来了。你是怎么跑出来的?”她低头去检查包中的小玻璃瓶,空空如也,上面的木塞也被她顶开了。


    严寄道:“应该是二次怨灵化不稳定,所以渐渐恢复了一些神智。”


    事实也却是如此。她眼睛还泛着红,显然是执念未消,事情还没有完全解决。


    付思被关在瓶中这段时间,既处于危险边缘,但也在休眠,她才清醒不久,醒来却发现自己身边全是黑色的雾气,本人也被关在一个狭小密闭的空间里。她不是第一次成为怨灵,对法力使用略有经验,就用法力一点一点顶开头上的木塞。谁知道她刚冒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铺天盖地的黄符,瞬间就把她绑了起来,直接控制她飞了出去,一直到好远才停下来,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她有很多的话想要骂,她在心里组织了无数恶毒的语言,但是话到嘴边,又转了回去,最终她只能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骗子!”


    钟萦皱眉道:“我怎么骗了你了?”


    付思一件一件地数过来:“你说地府可以停留,能先不去轮回转世。在那里等来娜娜。根本不会!钟萦!你骗人!你就是一个大骗子!!”


    “这些话我确实都讲过。地府有鬼城供你居住,通过审核就可以成为地府居民。人死后灵魂都会经过地府,你在那里等候就一定会……”


    “撒谎——!!!”付思一声怒吼打断钟萦,“你到现在还不承认!你想把我骗到地府,然后呢?为你做事?成为你在地府争权夺利的眼线?永生永世都困在那里?”


    钟萦看到严寄在她身后,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杀人了。她神情也越发严肃,一字一顿道:“你到底在说什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都知道了!我什么都知道了!你会绑架我的家人,强迫我成为你的手下,还会喂毒药,控制我们,让我们做不想做的事情。你有一点不高兴,就折磨我们的亲人为乐!我告诉你!不可能!你永远都没办法如愿!你根本就没有人性!!!”付思怒火中烧,完全听不进去话了:“你就是为了你的绩效!就是为了夺取判官的全部权力。我根本就不会在地府遇上娜娜!连她也会成为你们的傀儡!被你们利用!”她痛恨不已,控诉着钟萦,“钟萦!你们不把我们的命当命,为了眼前的权,什么都能成为你们使用的工具!你们地府的——都不是好东西!!!”


    钟萦强忍着怒气,道:“说完了吗?”


    “没有——”她还要继续控诉,一个音都没有发出来,她的身体忽然不受控制,飞出好几米!付思晕头转向中睁大眼睛一看,她竟然悬浮在了江心!与此同时,身上黄符簌簌作响,竟然松开了她的手脚。没了黄符,她的手脚全垂了下来,猛然向江水坠落!


    惨叫声尚未出口,离江水只有一指之隔,那道力量又把她拉扯回来,像是坐过山车一样,带着她在空中上下左右来回飞旋,几圈之后,陡然失重!


    付思只感觉身上的黄符重如铅石,压着她没有重量的灵魂身体,重重地砸入了地面!


    连一句呻丨吟哀嚎都叫不出。


    付思艰难地爬起来,严寄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右手指尖还有着未散去的光。付思颤栗着抬头,就见他淡漠的看着自己。隐隐之间,眼神阴鸷,似乎下一秒就会出手杀了她……


    “不要!”付思顾不得失重的不适,惊恐至极,身体一弹,向后退去。


    严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收回手指,语气听上去无波无澜,却让人不寒而栗:“乱加猜测的事情都能当作事实真相,你还怕死?”


    付思只向后退:“……不,不!”


    光芒再次在他指尖浮现,映在他冷漠的眼底:“看来还是不够。”


    “够了!”钟萦抓住他的手臂,“等等,严寄,先让她听我说话!”


    严寄看钟萦一眼,良久,光芒退去,他放弃地点点头:“好。”说着,他手指一挥,贴在她后背的仅剩的一张符纸带着她转了个方向,面向钟萦,她手臂不受控制地搭在腿上,身体板直,坐得规规矩矩,像个听老师训话的小学生。严寄道:“听她讲。”然后转开了头。


    没了那恐怖的眼神,窒息感也消失不见。付思大口大口喘息着,像是劫后余生。


    钟萦道:“付思,你是不是认定了,我所说的都是假的,而你听见的那些,才是真的?”


    付思咬着牙,不语。但她的眼神已经表明了她就是这样想的。


    钟萦点点头,说:“我明白了。”


    “人都是这样的。”钟萦的声音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让她渐渐从恐惧中脱离出来,“只想听刺激的,用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把胡乱猜测的当做事实,以为自己掌握了真相,认为权力和金钱可以操纵一切,不相信其他人的单纯的情感。”


    付思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不是……猜测……”


    “嗯。你觉得不是猜测。那如果对方说的是假的呢?你既然可以听了对方的话,相信他,为什么,不能相信我呢?听起来美好的谎言,和听起来糟糕的谎言,为什么会去相信后一个?而且我说得都是真的,不是撒谎。眼见都不一定为实。更何况你都没有进入鬼城,没有亲眼看到鬼城究竟是什么样子。付思,你指责我的那些话,我一句都不认。”


    钟萦每句话都是在陈述事实,语气也并不重,但是就是莫名,让她害怕了起来。钟萦伸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让她站着,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盯着她的眼睛道:“你说你死前目睹了罗文娜的死亡,如果我告诉你她没死呢?她还好好的活着,现在就在家里,你敢不敢,跟着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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