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莞手执一柄寻常木梳,在趴伏的相里怀瑾头顶虚虚比划来比划去。
八珍看她比划了将近一刻钟也没能下手,很有眼色地出言解围:“郡主,要么我来为他梳发?”
“不。”姜莞拒绝得干脆,“我说了要教他做人嘛,我亲自来。不就是梳个头,有什么难的?”
她握着梳子沉下手腕,木梳便插进相里怀瑾的发间。她手腕发力向下一带,梳齿在他发间游弋,很快便遇到发丝纠缠。
姜莞微微蹙眉,略略使劲儿。
相里怀瑾的头发被她拉扯,梳子依然被头发绞着梳不通。
零零九看不下去:“你这样会把相里怀瑾梳秃的!”
姜莞抿唇,在脑海中与它辩驳:“是他的头发乱得像草一样难梳,怎么会是我的问题?”
零零九无言以对。姜莞会觉得全天下的人都有错也不会觉得自己有错。
她这时候也不嫌弃了,一手按住相里怀瑾的头,另一只手拿着梳子狠狠一拉。
梳通了。
八珍看着郡主粗暴的手法但觉头皮一疼,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皮,同时又警惕地望向那条被锁链束缚起来的人犬,生怕他因为疼痛而发狂攻击郡主。
姜莞眉飞色舞不无得意:“这么简单的事,怎么会难倒我呢?”她从他发间取出梳子,只见梳齿上缠着许多头发,都是她用力气强行梳下来的。
相里怀瑾还是动也不动地伏着,任由姜莞施为,似乎根本没有痛觉。
她也不过是一阵的兴趣,相里怀瑾没什么被捉弄的反应,她就觉得无聊了,于是手脚麻利地为他梳了个潦草的头发。
零零九就知道她是故意乱来!
之前三次重生她一开始虽然并没有什么自理能力,后来也是慢慢学会了的,如今怎么可能连头也不会梳。
倒是八珍看在眼里以为姜莞真是无师自通,将她夸了个天花乱坠:“郡主果然是郡主,智慧过人,天下无双!”
姜莞理所当然地接受夸奖:“那是自然。”而后到相里怀瑾正面欣赏自己的作品。
相里怀瑾地一头长发被她草草扎了个高马尾,有散乱的鬓发簌簌落在他脸侧。他眼睫纤长,半垂着眼,下眼睑上投下鸦羽般浓密的阴影,漂亮得不可思议。
“好看许多,我可真厉害。”姜莞自得点头,看似夸赞相里怀瑾的容貌,实际上还是在夸她自己。
零零九:“他本来就好看。”
姜莞把它当话当耳旁风,居高临下对相里怀瑾道:“你站起来,你现在不许做狗了,你要做人。”
相里怀瑾听不见一样。
八珍提醒:“郡主,他应当听不懂人话。”
姜莞点点头:“听不懂人话啊。”她绕回他身后,猛地一拽锁链。
相里怀瑾趴在地上被迫仰起脖子,喉咙间发出抗拒的低吼,剧烈挣扎起来,铁链发出清脆声响。
姜莞被他挣得几乎要将链子甩出去,脾气也上来了,偏偏就不撒手,跟他较起真来:“你给我站起来!”
纵然姜莞手中掌握着控制相里怀瑾的锁链,奈何相里怀瑾的力气不是她能比的,她很快脱力,不得已将他放开。
相里怀瑾甩甩脖子,四肢着地地立着,没再继续趴下。他轻巧地转过来,上身微微伏下,冷冷看着姜莞。
姜莞揉着手腕怒视相里怀瑾:“不识好歹!”
八珍立刻紧张地飞奔过来察看姜莞可有受伤:“郡主,您没事吧?我这就去叫护卫来狠狠收拾他!”
姜莞盯着相里怀瑾淡淡道:“叫人将他带下去,在我允许之前不许给他饭吃,不许给他水喝。”
八珍知道郡主气厉害了,于是狠狠剐了相里怀瑾一眼应道:“是。”
零零九不免为相里怀瑾说话:“他现在是个狗,什么也不懂,你和他计较什么呢。”
姜莞回它:“他是个狗,却很懂不听我的话呢。我好心好意教他做人他不肯,但我总有办法让他听话的。”
零零九听得一冷,明白过来相里怀瑾真将姜莞给得罪了,吓得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相里怀瑾被护卫们拖了下去。
他一离开,姜莞便一副没事人的模样继续回到窗边看雨。
“真无聊。”她将放在窗台上的花枝顺手拿起,掰成一节一节的。
八珍叹气:“都怪这雨,要么郡主也能出门寻些乐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雨才能停,再下下去城里都要淹了,现在街上的水都成河了。”
姜莞将花枝从楼上扬下,看着它们顺水漂走:“这才是刚开始。”
仿佛为了印证姜莞的话,接下来的雨一日大过一日。随着安平城中地势最低的西街雨水倒灌入房,城中百姓们的不安终于爆发,城内发生了第一次哗乱。
整条西街已经住不得人,各式家具在街上浮浮沉沉漂来漂去。西街所有人需要迁走,这是一项极为艰巨的任务,遑论还是在这样艰难的天气下。
“安平县令是个好官。”大约看相里怀瑾不在,沈羞语这些天来姜莞这里又来得勤了。她坐在姜莞对面,继续缝制香囊。
“嗯?”姜莞面色苍白地缩在猩红色的大斗篷里,手上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枸杞红枣粥。热碗蒸腾的雾气让她的眉眼难得柔和,没了平日里的嚣张。
“他把西街中受困的百姓们都救了出来,还派官差亲自护送西街百姓到县衙中暂住,我觉得他很爱民如子。”沈羞语笑得单纯,转眼看见姜莞虚弱的模样又带上几分忧虑,“郡主,你传郎中看了吗?我看你很难受。”
姜莞的确难受,倒不是生病,而是受罚。
她囚禁相里怀瑾,不给他饭吃,不给他水喝。他越虚弱,系统便越惩罚她。她受雷击之罚后总是很虚弱,薛管事叫了几次郎中来也看不出什么,只能让八珍做些食补的东西给她吃好补补身子。
零零九看不下去,苦口婆心地劝起姜莞:“姜莞,你放了相里怀瑾吧,换个不伤害他的方法折磨他也行,我都怕你被劈得撑不下去。”它是真怕姜莞被劈出个好歹来。虽然雷罚只对灵魂有效,但总是被劈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姜莞:“再劈一劈我就习惯了。”
零零九分辨不出她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说真的。
姜莞勉力伸了伸手指,从麻痹感中渐渐恢复,高贵冷艳地吐出个字:“蠢。”
沈羞语呆住,就见貌似虚弱的少女继续道:“你和他,都很蠢。这就是救人么?”
沈羞语握着香囊不解:“这……这难道不是救人吗?西街水深,住不得人,将百姓迁入县衙已经很难得了。许多地方官员并不爱护百姓,让官差去救人都已经很难得,更不用说让百姓住在县衙了。”
姜莞不是个会好心答疑解惑的人,但看着沈羞语一本正经的求知模样,还是硬邦邦地开口:“雨继续下下去,县衙还能再装多少西街百姓?”
沈羞语按照姜莞所说设想一下,西街已经被淹,是因为遵循着水往低处流的缘故。可如果西街满了,水满则溢,就会蔓延开来。届时整个安平城中灌满了水,县衙也逃不脱。
被自己脑海中可怕的场景吓了一跳,沈羞语脸色比姜莞好不到哪去。她抬起眼,眼中已隐隐有泪:“真会如此么?或许雨会突然停下呢……”她越说声音越小,显然对这个可能性也不抱希望。
雨只一日比一日下得紧,怎么会骤停。稍小一点人们都谢天谢地了。
“郡主,那该怎么办?”沈羞语六神无主,望着姜莞问道。这时候她也顾不上什么安平县令究竟爱不爱民如子,只想想百姓们可能面对的未来就浑身发冷。
零零九难得没有出言控诉姜莞吓唬沈羞语,因为她并没有夸大其词。
书中虽没有提及安平县的未来,但降水还会持续半月有余。沈羞语想到的可能性是存在的,安平城很有可能变为水城。
可身为书中管理者,它没有脸面去求姜莞对此做些什么。为了推动剧情将百姓当作炮灰,它怎么也开不了口。
姜莞终于恢复了些力气,缓缓将粥捧到唇边抿一小口:“所以我说他蠢。”
她睨向沈羞语补充道:“你也蠢。这就是爱民如子么?不动脑子,整个安平城去殉葬。当下还是危险发生的最开始时候便只想着堵,不想着疏,走一步看一步,眼皮子浅薄至此,当真是蠢笨如猪。”
沈羞语只觉得姜莞说的都是道理,也不恼她说话难听,甚至盼着她多说些话:“郡主,您再讲些。我好像听明白了点又好像没大明白。”
“懒得再说,自己去想。”姜莞手能抓握,拿着勺子吃起粥来,不想和小女孩多说。
沈羞语求知若渴,眼巴巴地望着她,早就不管手里的绣活了。
姜莞对此不予理会,奈何那目光太灼热,虽然没有言语,沈羞语只差化作小狗对她一直摇尾巴了。
她淡淡抬眼:“我要教训小瑾,你要一起么?”
“小瑾?”沈羞语疑惑。
“我养的那条狗。”
“不了不了。”什么灼热的目光一下子都荡然无存,“我房中还有事,先回去了。”
沈羞语飞也似的告辞。
姜莞终于清净下来。
果然一物降一物,吓跑沈羞语还是要看相里怀瑾的。
“你终于肯不较劲了吗?”零零九小声问,生怕她改变主意。
姜莞用了半碗粥后才与意识海中的零零九交流:“我没有较劲,你听说过熬鹰么?”
“鹰脾性凶猛,要想驯化它、驱使它,就要消磨掉它骨子里的野性。这种让鹰屈服的行为就叫做熬鹰。捕捉到的鹰被困起,不让它睡觉,熬之,使之困乏,一连数日,鹰骨子里的野性就会被消磨。”她带着欢快的笑意如是道,“相里怀瑾就是那一只张牙舞爪的鹰。人不吃可以,不喝却不行,差不多是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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