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  第 201 章   你们最好祈祷晋国不会……

    姜莞忽然侧身对谢晦耳语两句。

    一旁大臣竖起了耳朵去听, 也并没听着什么东西,狐疑地看着姜莞,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她抱胸俯瞰下方黑压压的兵群, 神情愈发阴沉。

    百官偷觑她脸色,看了一眼便吓得低下头去。自姜莞登基以来,她一直带着各种笑容出现在人前,这是他们头一次见她沉下脸来。

    人们想,她在生什么气?

    是气自己手中的士兵不如别人多?还是气三军将领不尊重她, 至今未曾下拜?抑或是也看出来这浩浩荡荡的大军是威胁她所用, 气自己不得不就范?

    谢晦一手捧木盒,一手拿弓,从城楼下上来。

    待下方全部人站定, 大太监李愚从谢晦手上接过木盒取出其中之物, 俨然是祁国虎符。他将之握在手中掌心向外对着下方十万大军, 后面的士兵看不看得清并不重要, 这四位将军能看清就够了。

    “尔等见到陛下,为何不拜?”大太监站在城墙上高声问道。

    将军们依旧不愿下拜,但虎符在姜莞手上,他们不得不拜。纵然他们如今掌管三军,三军却并不跟着他们姓, 这十万大军依旧是姜家的大军。

    见虎符不拜,便是谋逆。

    四人只当这法子是李愚想的, 皆低声骂了句:“老不死的。”才相视一眼, 从马上翻身下来。

    “参见陛下。”他们行礼。

    身后骑兵跟着下马,十万大军齐齐参拜,随之道:“参见陛下!”

    大军齐齐下拜,声势浩荡。

    百官们看得热血沸腾, 有这样的支持,何愁不能将姜莞从皇位上拉下。

    姜莞依旧没什么表情地站着,也没开口叫人起身。她从谢晦手中接过黑弓,又从箭筒里抽了箭出来,搭箭,张弓。

    朝臣们瞥见她手上动作,惊慌失措:“陛下这是……”这句“陛下”他们叫得情真意切,生怕姜莞手一松直接射杀哪位将军,祁国就要一下子乱套了。

    下方跪着的大军听到城楼上喧哗,纷纷抬头看,就见城楼上那位女皇陛下正很有架势地张弓,以箭尖对着将军们。

    将军们分不出她瞄准的是谁,但齐齐被她这个举动激怒。

    “陛下这是何意!”大将军深感被侮辱,抬头质问。他不信姜莞敢当众射杀他们,但也怕她没勾稳弓弦,箭真飞出来了。

    姜莞便一下子分辨出这个就是将军中身份最高的那个,离得实在有些距离,靠脸认人着实是难为人了。

    她低声说了两句,大太监高声为她传话:“陛下问你们为何不遵从旨意。”

    几人愣了一下,旋即失笑。她那旨意上刻意强调只要将领来,不要带大军一同入京,心思昭然若揭,不就是想轻而易举地控制他们。如今见着他们带来十万大军,大约是怕了,气急败坏了。

    “陛下明鉴,我等一路行来恐有危险,才以大军护身。”这摆明了是借口,护身何须十万大军出动?意不在此罢了。

    姜莞又动了动嘴唇,手上的弓箭一直没放下。

    大太监顿了顿,替她道:“无虎符私自调兵,罪同叛国。士兵不认虎符随行而来,同样当诛。如今祁、晋接壤,尔等带大军入京,边境空虚,若晋人借此机会开战,你们就是祁国的罪人!”

    城楼上下一片哗然。

    将军们何尝不知没有私自调兵遣将的道理,但他们并不认姜莞这个皇帝,又要逼她退位,所以还是义无反顾地带着大军来了。

    原以为她看见大军怎么也该忌惮,并不敢与他们翻脸。却没想到他们连京城大门还未进,她便站着城楼上对他们一通指责。

    偏偏他们也是得意忘形,未将女帝放在眼中。如今她所说他们句句不能反驳,但要认罪又难以心甘情愿。

    他们一不愿承认自己有错在先。虽然是有无虎符不得私自调兵的规定,但这些士兵跟随他们将领在边关多年,早已是认人不认符。二来更不愿意向一个女人认错。而且相比于前者,他们更难接受后者。

    士兵们熟背军令,被她一喝更是羞愧难当,再联想到她后面所说,不由面色灰白。

    若晋军真趁此时发兵,他们就真要成罪人了。

    到底是大将军,很快冷静下来,跪着遥遥看向姜莞冷笑问道:“那陛下待如何?十万士兵违反军纪,您是要将我们这十万人处死在京城外吗!”

    他摆明了是在威胁姜莞,姑且不说姜莞想不想这么做,以零零九对她的了解,她应当是想的。但她如今却是没能力,也不能这么做。

    她只要敢表示出任何处死众人的意思,下方十万人便不是归来的将士,而是打入京城的叛军。

    但她若说不,就是自打嘴巴,否定了自己前面说的一大段斥责之语。

    大将军这句话问的不可谓不诛心。

    零零九气得在她意识海中哇哇大叫:“这人好坏!”

    姜莞在脑海中回它:“跳梁小丑。”

    她忽然展颜一笑,手指一松,箭矢破空飞出,挟风带出锐利啸声。

    众人一惊,没想到她真敢出手,见她没有任何惊慌之色,才知道她不是不小心脱手,分明是刻意为之。

    箭矢穿过在风中招摇的猎猎旌旗,张开的旗帜瞬间被箭穿破,被箭坠得耷拉下来。

    姜莞终于没再让大太监代为传话,站在城墙上开口:“目无军法,这旗你也配用?”她射穿的是祁国战旗,祁国士兵皆以此为荣。

    “你!”无论将领还是士兵,急得连陛下也不叫了,目眦欲裂。

    她的话像是响亮的耳光,叫每个人脸上火辣辣的。她毁了战旗,便是说他们不配做祁国兵士。

    零零九看着群情激愤,很为姜莞担惊受怕。

    “陛下欺人太甚!”大将军怒道。

    “连最起码的军规也遵守不了,你们配做士兵?说你们是乌合之众也不为过,孤何错之有?尔等按罪当诛,但兵该堂堂正正死在战场之上而非内斗之中。今日孤留你们一命滚回去戍边,若还有些羞耻心,便割发代首,当你们砍过头了。”姜莞不冷不热,话音落下,“你们最好盼着晋国不会趁机进犯,不然便是一死,你们也难赎罪!”

    大将军身边的骠骑将军反驳:“晋国与祁国多年和平,怎会突然发兵,陛下未免危言耸听了。”说是这么说,他心中却不安起来,这向来是要倒霉的先兆。

    “所以孤说你们还是默默祈祷晋国别这么做,不然你们所有人都是祁国的罪人。”姜莞说罢转身,很快消失在城墙之上。

    城外诸人许久没有反应过来,待回过神时是愈加高涨的恼羞成怒。

    士兵们有的一手拿刀,一手握着头发,也不知道该不该割。

    大将军此时恨透姜莞,用刀撑着自己起身谓身后道:“都起来吧!”

    将士们这才犹犹豫豫地起来,完全没有一开始刚到城外的整齐划一,看来姜莞的话是让他们受了不小的打击。

    京城城门此时被打开,大军暂时驻扎城外,四位将军骑在马上向城内走,也没有什么威风了。

    城楼上的大臣们纠结一下,还是谄媚地过来相迎,到现在还指望着大军让姜莞退位的事呢。

    大太监在城门处等着四人,见面便是笑着行礼:“见过诸位将军,将军们风尘仆仆,远道而来,辛苦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将军们一肚子气,对着大太监也不好撒,只能做些平日里他们最看不上的事,阴阳怪气:“比不上还未入城便被陛下责骂一通辛苦。”

    百官们便七嘴八舌地说些劝慰的话开解他,看样子若不是大太监还在,众人甚至要骂姜莞来为他们出气。

    “陛下性子是有些骄纵,也不过是担心边关才发了通脾气,实际上还是很为将军们着想的。她已经命人备好孝服,又在宫中摆了宴席,只待将军们吊唁完毕,便为您接风洗尘。”大太监笑道。

    将军们听了这些话面色虽好看了些,但依然对城外之事耿耿于怀。

    最莽撞的卫将军心直口快:“怕不是鸿门宴。”

    大太监和善地笑起来:“您还是这样爱说玩笑。”

    卫将军想起大将军的嘱咐,缄口不言。哪怕皇上这次安排的不是鸿门宴,他们也总要安排一场鸿门宴给皇上的。

    将军们过去入京都是得到百姓们的夹道欢迎,这次打马而过,京城百姓们却反常地不欢迎人了,一个个脸上还带着未散尽的恐惧,看上去精神状况不大好。

    一切的反常让这几位久未进京的将军们都感到不适。

    将军们换了孝服,由大太监带着去向姜琰的灵前,事实上他们对姜琰死活也并没有什么太大感触。

    当然,姜琰在位时压根儿不管军中之事,这让他们几乎在边疆做了好久的土皇帝。也正因为此,他们入京想带大军便带了,压根儿忘记了什么军纪军规。

    在得知是由郡主即位时将军们感到愤怒之余也很兴奋,何尝不是他们的机会来了?

    若能在京城做皇帝,谁愿意在边关做土皇帝。

    至于名正言顺?

    但凡是个男人即位,他们就不敢直接反了,但谁让如今皇位上的是个女人。他们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只要造反就会得到祁国所有男人的支持。

    存着心思,四个将军在姜琰的灵前装模做样地痛哭流涕,来演出自己的忠君爱国。

    百官们也跟着哭个不住,实际上心中都要激动死了。

    将军们终于来了,马上就能将姜莞赶下皇位了!

    想到这里他们几乎要笑出声来,装着下撇的嘴角不住往上翘,滑稽极了。

    202.  第 202 章   我为你们准备了一份厚……

    自古文臣武将向来看不惯彼此, 今夜却齐聚一堂,展现出惊人的团结,目的只有一个。

    取女皇而代之。

    “边关离不得人, 我等早日回去才能安心。”大将军叹道,是欲擒故纵,也有两分真心实意。

    自打听了姜莞在城楼上的斥骂,他极不安心,右眼连跳了两日, 总觉得要有大事发生。

    文官们听了这话, 一下子慌乱起来。听大将军的意思是要走了,那姜莞可怎么办?

    便有人试探着问:“将军打算何时回去?”

    骠骑将军替大将军答道:“后日,后日我们便要回去了。”

    京中百官一听这话, 彼此交换了个略带焦急的眼神, 迟疑着未曾开口。

    几个将军一看没了下文, 在心中犯嘀咕, 不知道他们怎么忽然又不说话了。没人接话,戏又要怎么唱下去。

    双方各自心怀鬼胎,明明是有相同目标,却又要算计彼此,生怕对方多占了便宜, 因而一直不能开诚布公地谈谈。

    各饮一杯茶来缓解尴尬。

    最终还是武将性子更急些,大将军率先放下杯子开口:“你们这些京城官员也实在是, 怎能妥协让一个女人做了皇帝?”

    听到正事, 众人都来了精神。

    文官们假哭,撕心裂肺:“将军有所不知,我等已经尽力,但陛下她实在心狠手辣, 以势压人,我们也无法反抗啊!她当夜就杀了好几个不听话的大臣,手下有禁卫军与她自己的护卫,我等若不苟且偷生,只怕这次您回来见到的全是不认识的人了!“

    人们连声附和:“是啊!是啊!”

    四个将军也见识过姜莞的厉害,一方面下意识不愿相信她是个有能力的女人,另一方面又不得不生出忌惮,想方设法地对付她。种种造成了他们的矛盾心理。

    “女人当权着实不是回事。”大将军做出评价。

    众人一听,知道有戏。

    “是啊,若能让她退位,真是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了。”朝臣们说完偷觑他脸色。

    大将军顺着台阶下:“吾辈上阵杀敌,就是为了报效祁国。如今国家有难,我等焉能视而不见?此次带大军回来也是正有惩凶除恶之意,只是事成之后祁国若无人管,那就不是我想看见的了。我可不想让百姓从一个地狱落入另一个地狱。”他只差直说事成之后不安他来做皇帝。

    人群之中一派沉默,都是千年的狐狸,谁还能听不懂这言外之意?

    事成之后他要做皇帝,要其他人怎么甘心。纵然到最后众人还是会妥协的,但在此时此刻他们还是要犹豫一会儿。

    大将军又补充道:“要想行事,就只有明日夜里陛下在宫中办践行宴这唯一机会。明日若不举大计,后日一早无论如何我也是要带大军回去的。到底边疆离京城甚远,陛下很难将手伸过去。”

    陛下是不容易将手伸得那么长,但整座京城都在陛下掌控之中。

    京官们也不犹豫了,齐齐道:“还请将军出手相助,我等愿效犬马之劳。”

    大将军闻言,一脸仿佛被赋予了什么使命般郑重:“我必全力以赴,祁国绝不容许女人当权。”

    这一刻大家的思想达到极度默契,几乎发出共鸣。

    是什么让他们宁愿谋逆?是一个当了皇帝的女人。

    登基大典一旦结束,祁国真由女人当了皇帝,日后男人岂不是处处要低女人一头?

    大将军目的达成,更觉得不枉来这京城一遭。早在姜琰在位时他就有谋反的念头,只是姜琰疯名在外,加上他名不正言不顺才一直忍着。

    如今换了姜莞做皇帝,真是天在助他。

    四人离开,向京城外去。他们并未住在京中,实在担心熟睡时姜莞会对他们做什么。

    踏着月光,大将军长出口气,志得意满:“若我得道,自然也不会亏待你们!”

    骠骑将军与卫将军皆满口“恭喜”,只有美须髯的车骑将军一言不发,看上去很有心事。

    大将军自然发现下属心事重重,带着些微不悦问:“老赵,你是怎么了?今日一直没精打采,心事重重,可是遇上什么难事了?”

    车骑将军赵将军本身就是四人中最沉默的,相比于上阵杀敌,他更是军中的智囊,因而众人一开始也没发觉他不开口有什么不对。

    车骑将军扯出个勉强的笑:“只是回京城以后日日不大适应。”

    大将军失笑。

    骠骑将军调侃道:“那你可要快些适应,咱们日后要长留在京城了。边境风沙大,你向来疼你媳妇,正好也能带着她享福了。你还不高兴吗?”

    车骑将军面色惨白了一瞬,好在有夜色掩饰,并没有十分明显。

    “高兴,我真高兴。”他喃喃道。

    “明日成大事,还要你来想个万全之策。不过咱们人手这样多,怎么想都能成事。”大将军颇自负。

    实际上换谁手握十万大军,都觉得此事必成。兵力上的绝对优势,哪怕直接攻入京城也只需要费些功夫罢了。

    车骑将军深吸口气献计:“明日由我推说身体不适,留在城外,将军带亲卫进去赴宴以麻痹陛下,再遣人将城门打开,放大军入城,将军趁机拿下女皇作为俘虏,您以为如何?”

    这法子实在有些简单的粗陋,就像把大象装进食盒中需要先打开盖子、再放大象、最后合上盖子一样粗陋。

    具体打开城门要如何做?需要多少人手?与禁卫军起了冲突又该如何?要具体怎么做才能拿下女皇?万一被反制陷入重围又该如何?都没想过的。

    造反分为内应进城、开城门、大军进城三步;拿下姜莞则分为赴宴、出手、拿下三步。

    但乍一听也让人挑不出什么错处。

    三个将军毫不怀疑他的忠诚,还很关心他:“你的身体要紧吗?可要叫郎中来看看?”

    “乍一来不习惯罢了,蒙头一睡就好了。”车骑将军道。

    “哈哈,也是!咱们男人哪有恁多讲究,大被一盖能治百病。只有女人才吃药也好不起来,就像咱们的陛下一样,哪里知道边关苦寒呢?”大将军笑道。

    “我一会儿拟信一封,明夜调兵用,大伙儿都在上面盖个印,不然军中士兵并不全听我的话。”车骑将军正色道。

    三人点头:“我们也提前嘱咐手下一番。”

    姜莞皱眉看完信纸上的内容,不由问道:“我为什么要知道边关苦寒?”

    她将信向后一丢,谢晦、薛管事与大太监三人围在一起读完了信,沉默良久。

    他们只觉得车骑将军大约很爱他妻子,连这么无聊的话也一字不落地记录下来,好向姜莞投诚。

    大太监叹息:“偏见已经刻入骨中,想要洗去这些偏见,道阻且长啊陛下。前些日子先皇刚驾崩,许多官员便说您是女子,日后一定会生出如何如何的祸患。”

    姜莞感慨:“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情趣。”

    薛管事不解:“什么情趣?”

    姜莞高贵冷艳吐出四个字:“举贷吃屎。”贷款吃屎。

    众人沉默地更加厉害,没想到她能一下子想出这么生动形象的词语形容。

    薛管事与大太监对她的粗鄙言辞并没有太大反应。薛管事是习惯了,姜琰则要更粗鄙。

    一切尚未发生,尽想着对方的坏,不想着对方的好,确实是举贷吃屎了,这么见不得人好。

    “将军们的各家眷可有折腾?”姜莞关心起肉票,不,是她爱卿的家人。

    “已经掳出来许久,一开始还有人哭闹,如今大多习惯了。”薛管事汇报。

    “姑且先伺候着,明日将他们打扮得光鲜一些,等人弄走了叫他们该去做什么便做什么去,宫中不养除我以外的闲人。”姜莞打了个哈欠,十分双标。

    也不算很双标,她出脑力也是出力。

    “是。”薛管事便琢磨起日后京城按照安平那样运行后女人和小孩能做什么。

    今夜朝中无眠的人甚多,直到夜间分晓以前,大多人都是睡不着的。

    姜莞即位不过数日,民间风向都变了少许。

    因为人人头上有一位女皇帝,男人们自尊心受挫,不知是错觉还是真的,看家中的女人们腰杆子硬了许多。

    他们如今再冷嘲热讽打压女人,家中的女人便会搬出姜莞来堵嘴,将人噎个半死。一来二去,男人们哪怕动手也只能证明自己的恼羞成怒,在家中的威风是一日不如一日。

    姜莞还未做什么就已经给男人们日常带来足够的不便了。

    赶她下来势在必行。

    当夜,欢送三军设下的践行宴在宫中。她只请了三军将领,对十万大军不管不问不理不睬。这三日她甚至不曾亲自去城外看一看军中其余将士。

    也有朝臣貌似为她着想地劝她去城外巡察一番,皆被姜莞拒绝:“孤只召四位将军回来,又没传召他们。他们不问自来,凭什么要孤去看他们?你们自己骨头贱,莫想着孤与尔等一般,滚!”也确实如此。

    见劝不得,大臣们颇垂头丧气。他们本就是想骗姜莞出城,一旦出城,任何保护都抵不过十万大军,奈何她就是不去,还冲人发脾气破口大骂,真是吓死人了。

    姜莞独坐金殿之上,下列数席,三位将军跪坐于矮几之后,禁卫军披坚执锐,分列两旁。

    “怎么少了个人啊?”她将眉一皱,不满意了。

    将军们可没想过一开始就与她撕破脸皮,此时她半分防备心怕也没卸下,于是大将军出言哄她:“车骑将军身体不适,还请陛下恕罪。”

    姜莞微讶:“啊?那可不巧了!”

    “怎么不巧?”大将军问。

    “我为你们准备了一份厚礼,他如今不在,岂不是辜负了我的心意?”女皇陛下此时像个苦恼的小女孩。

    “我们代他拿回去便是。”大将军呵呵一笑,还当姜莞是因为送礼物人无法亲自接受而不悦。

    “那可不成,是带不走的礼物。”姜莞微微一笑,神秘极了。

    203.  第 203 章   倒霉的女皇,内忧外患……

    袅袅白烟在殿中香炉里打旋儿上升, 让富丽堂皇的殿内多了些仙气缭绕的意味。

    “带不走的礼物?”大将军一愣,右眼皮跳得愈发快,不由下意识皱起眉来, 发出疑问。

    “是啊,不能给你们带走。”姜莞笑笑,瓮声瓮气,“但你们看了一定会高兴的。”她神秘兮兮地冲人挑挑眉,艳色如波光潋滟开来。

    什么东西?

    众人只见她扶着矮几坐正了些, 腰板儿挺得笔直, 微阖眸做作地架起双臂,抚掌:“带礼物上来吧!”她像是个向众人炫耀的小女孩。

    将军们看她可爱,心中对她轻视更甚, 祁国可不需要一个可爱的皇帝。

    一阵孩子们的不情不愿声响起。

    卫将军武艺最高, 耳朵也最尖, 同样是最没规矩的一个, 听到孩子声不可置信地站起来。

    大将军刚要呵斥他言行无状,见殿门处进来的一行人也不由愕然,张着嘴半天才怒道:“你们怎么来了!”他看看殿门处一字排开战战兢兢的列位亲眷,再回头看看笑容得意的姜莞,一瞬间出离愤怒了。

    四位将军的亲眷有数十人之多, 此时见了主心骨一路上害怕、委屈等各种情绪一涌而出,皆各种各样地哭起来。

    姜莞慢悠悠开口:“哭什么哭?再见面应当高兴才是, 都给孤笑, 不许哭!”

    她厉声威胁,哭声一下子小了许多。

    大将军拳头握起,看看妻儿爷娘,再看看上方说风凉话的姜莞, 当真是心火中烧,急怒攻心,喉头一天。

    卫将军哪里还能按耐得住,要跨过桌子去见人。

    刀戟立刻加诸人身,叫他顿在当场。

    “陛下这是何意!”大将军从牙缝中挤出来问,三人齐齐看向她。

    姜莞夹了片薄如蝉翼的牛肉在口中咀嚼,咽下后才缓缓开口:“好意。怎么还不跪下谢主隆恩?孤担心你们上京太久,见不到家人心中难过,又或是忧心他们安危寝食难安,于是特意遣人将她们接入京城,还让他们住进皇宫,世上最安全的地方,你们不感谢孤反倒质问孤,真是恩将仇报!”

    大将军怎么也没想到姜莞如此狠辣,竟然算计到他家人头上,也不知道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布局,更不清楚她是如何找到他们的一家老小。

    他们驻守边境,都是暗中养着家人,以免被报复。

    他若是问问姜莞,姜莞也会很乐意为他解答,是从姜琰留下的那本八卦册子上找到的。

    大将军闭上双眼,右眼依旧跳着,努力思考对策。刚才他看了一眼已经魂不守舍的卫将军,就知道今日大事要完。

    他只能尽力将损失降到最小。

    “我等不过进京入临,无需多久时日,明日就要离开。陛下未免想得多了,全然不必如此麻烦。”大将军深吸口气缓缓道。

    “还是有必要的。”姜莞仿佛不会好好说话,语气娇嗲,“明日果真能走么?不接管皇位么?”

    众人头皮一麻,心凉了半截:“陛下说笑。”

    纵然他们此次来目的昭然若揭,却也是不能承认的。也没有哪个臣子会在皇上跟前认下自己要造反。

    “没有说笑。”姜莞笑眯眯的,“孤当然是再认真不过了。”

    她再次做作鼓掌,大太监拿出信交给她。

    姜莞以袖将矮几上扫出一片空位,很放荡不羁地用肘弯撑在几面上拆信。她扬起手中的信纸冲三人招招:“今夜要调兵入城,还有三位大人的私印,是怎么一回事呢?”

    她刻意捉弄人时总是能轻而易举地讨人嫌,说话字正腔圆抑扬顿挫,宛如诗朗诵。

    “那是什么?”大将军的牙齿发出咯咯打颤声,不愿相信。

    “是你们自己盖章的信啊。”姜莞颇同情地望着他们,今日说话时鼻音总是很重,“想赖账是吧?”

    便是最愚鲁的卫将军也意识到不对。

    他们被出卖了。

    车骑将军这两日的吞吞吐吐全都有了答案,三人脑海中乱糟糟,胸口气得发闷。

    今夜不会有大军入城。

    姜莞适时开口:“没关系,还有人证。车骑将军弃暗投明,揭发尔等要造反一事,好险单纯的孤就要上当了。”

    她自卖自夸,让人堵心极了,真想揍她一顿出气。

    不到最后一刻将军们还不愿相信是兄弟背叛,直到姜莞提到车骑将军。他们才知道事情再没有转圜余地。

    姜莞意犹未尽,还在絮叨:“你们也别怪他了,他也不想这么做,都是孤逼他的。”

    众人一顿,怒视着她。

    她神情丰富,随着话中内容展示出多变的情绪:“孤以他妻子还有他肚子里的孩子为由,与他好好谈谈。他很不情愿地答应了在你们中给孤做内应。”她顿了顿喝口汤,毫不掩饰地观察着众人的反应。

    三位将军面露悲愤,相比于家人们被姜莞抓住,他们更无法接受被兄弟背叛,还是一起征战沙场多年过了命的兄弟。

    姜莞安慰他们:“你们也别太伤心了,他当时也哭得很惨,一面哭一面说对不起你们。”她越这么说,众人心中越如火烧般难受。

    她哪里是在安慰人,分明就是恶劣地杀人诛心。

    没人想和姜莞说话,姜莞一个人也不大能提起劲,也就不想继续演戏,恹恹道:“拖下去关着。”还不到杀他们的时候。

    三人暴起,骤然发难,向姜莞去。

    姜莞正挑挑捡捡地选自己爱吃的吃,立刻被人团团围住。她瞪大眼,很是吃惊:“你们疯掉啦?”

    他们才没疯,这才是最佳解法。

    只要掌握了姜莞,事情就还有转机。

    但怎么会头脑发沉,浑身乏力,昏昏欲睡。

    姜莞被众星拱月地笼着,忽然站起,将人群拨开向下方焚香的香炉去。

    三人伸出手要抓他,不动还好,能勉强站着,一动便如三座肉山一样轰然倒塌。

    姜莞盯着死死保持清醒瞪大双眼的三人,幽幽道:“何必呢?”而后到香炉跟前用手将香掐灭了。

    三名将军搞不明白,为什么他姜莞的人闻了这香并没有关系。也是因为最聪明的车骑将军倒戈,三人想法简单,进来时见殿中如常,也就未曾防备。

    “这东西狗熊都能迷倒,你以为你们比狗熊还厉害?”姜莞靠着香炉得意地笑,家眷们又痛哭起来。但因吸了香,哭声并不很凄惨。

    “带走带走。”姜莞摆摆手,不大耐烦听人哭。

    人便被拖走。

    她走到三人面前,从袖子里摸出锦帕覆在鼻子上狠狠一擤,鼻子里便飞出来两团堵鼻子的棉球。

    姜莞吸吸鼻子,这才觉得呼吸顺畅:“憋死孤了。”

    她将帕子揉成一团,挥一挥手:“这几日与几人来往密切的直接杀了,召文武百官入宫,言明将军造反之事。”她有个风吹草动就爱传人入宫,叫朝臣们不知道多少个夜里没有睡个好觉。

    “是。”薛管事领命。

    “毒妇!”卫将军舌头都麻了,还要咒骂姜莞。

    “成王败寇,孤若落到你们手中又能得到几分好?只不过我家也没人给你杀。哎?这么一想孤真是做孤家寡人的最佳人选!”姜莞信口开河,“大家都很恶毒,就不要彼此谩骂了。孤现在不杀你们,后面还有好玩的,等着看。”

    三人恨透了她,也发自内心地畏惧起她,不明白她还要做什么。想问一问,他们却已经被带走。

    虽是夜里,宫中又因为文武百官的到来而热闹起来。

    朝臣们看到龙椅上怆然无泪痛心疾首的姜莞痛斥将军联合文臣造反,心中一阵阵发寒。

    将军事败,十万大军在城外不发,显然是她赢了。这也意味着这位女皇将要掌握军队,他们几乎再没有办法逼她退位。

    群臣恍恍惚惚地看着龙椅上的女皇,终于注意到她毫无悲色的眼中是满满捉弄人的嘲讽。

    她什么都知道!

    臣子们脑中一白。刚刚姜莞又拖许多人出去杀了,如今朝中剩下不过数十京官,少得可怜。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殿外有人急报,说要立刻禀报陛下。

    姜莞立刻收敛神情,端正高坐:“传。”

    殿外内侍快步入内,到百官最前,见姜莞便拜:“陛下,不好了!晋国大军压境,虎视眈眈,怕是不日之内就要进犯!”

    大臣们哗然,惊恐之上再添惊恐,完全没有继续内斗的心思,只有对外敌无穷无尽地忌惮。他们也顾不上什么女皇不女皇的,只知道如今边境无兵,晋国只要进犯,必能踏破祁国河山。

    他们在顷刻之间怪罪起刚入狱的三名将军,若不是他们要带兵入京,边关又怎会空虚!陛下分明在信中说了不让他们带兵士来!他们为了自己做皇帝,是要害整个祁国陪葬啊!

    众人越想越恨,恨不能立刻手刃那要害死万千生灵的三人。

    相比于被女皇统治,他们更不想打仗,更不想亡国。如今看起来姜莞,他们都觉得她是那样的顺眼。

    至少她在城上当着众人的面还在痛斥将军带兵入京的行为。

    那时候他们以为姜莞是怕大军威胁她皇位,如今才知道她的担忧不无道理,切切实实发生了。

    女皇微微皱眉,面上并没有表现出十分忧虑,让百官更觉得她十分稳重,刻意安抚人心。

    “孤知道了。”姜莞缓缓开口,良久未语,看来这件事的确很让她苦恼。

    若是什么别的麻烦让她无法展颜,朝臣们这时候心中只怕要偷偷乐开了花。但现在祁国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不由绞尽脑汁真心实意地要为女皇出主意。

    “将军可真是害人不浅啊!”

    “自己作乱就罢了,如今外人打进来,我们连还手的力气也没有!”

    “是祁国的罪人!”

    ……

    想不到主意时,臣子们只会无休止地抱怨。

    姜莞双臂微微抬起,手向下压,百官立刻噤声。

    “原车骑将军即日起擢升为大将军,我另点几人暂代将军之职,与大将军一同带军回边关,做好抗击晋国准备。另发兵最忌师出无名,众卿放心,晋国国君不见得会轻举妄动,我去信一封,令人沿途换马快速送去问明缘由。打,便迎战,要谈,咱们谈就是。”姜莞难得正儿八经地说话,朝臣们听得一愣一愣,感觉她被鬼上身了。

    “是,但凭陛下吩咐。”他们慢慢反应过来,这句陛下叫得真心实意。

    无论如何,姜莞很快做出决断并给出解法又不露怯,已经很让他们心服,不过嘴硬还是要嘴硬的。

    姜莞不动声色地看着众人神情变化,默默感叹果然当国内矛盾尖锐时,只要 给出一个外敌,矛盾就迎刃而解,大家忙活着对付敌人去了。

    204.  第 204 章   她的本事可大了,只怕……

    “如今不是你们心心念念的大将军带兵回来造反, 啥没干成不说,叫国门对着晋国大开,晋国人马上就要打进来, 现在让女皇给他们擦屁股!”老板娘将碗往桌子上重重一磕,说闲话的食客一下子讪讪地住了口。

    “哎……”食客们畏惧她的泼辣,只道,“现在说这些做什么,晋国打进来可怎么办。女皇本就是皇上, 合该为咱们老百姓着想。”

    老板娘将手一揣, 皮笑肉不笑:“你前几日还在说女皇是女人,不堪为帝,今儿个改口倒快, 可见也是发现自己拥护的将军是个废物, 并不及女皇。”

    她目光掠过一桌人, 似笑非笑:“你们可得记着, 如今是女皇想办法护咱们周全的,是你们一直盼着的将军害了咱们祁国所有人!”她说罢转身就走,看样子也没打算与人理论。

    食客们面红耳赤地说些什么“天经地义”、“女子不如男”、“将军辜负他的期望”之类的话,食摊顿时响起一片快乐的笑声。

    “老板娘,结账。”女子穿着一身寻常水洗发旧了的衣裙, 脸上并未如何涂脂抹粉,却也掩不住动人容颜以及超凡的气度。

    她只坐在这里静静用饭, 便让人的目光不受控制的往她身上落。刚才那几个食客刻意说话引人注意, 也是为了她。

    她自信地迎着所有人打量的目光,毫无怯意。明明该是楚楚可人的脸,又因为截然不同的淡然与坚毅形成一种矛盾的反差。这便是她的独特之处。

    老板娘撒了一把面在锅中,趁着煮面的功夫过来收钱。对着面前的女郎, 她莫名其妙地生出些不明所以的敬畏,很不好意思地笑:“十五文。”

    女郎掏出荷包来仔细点了钱放在桌上,起身微微颔首道:“很好吃。”

    老板娘得了她的夸奖,笑容才不那么拘谨,连声道:“谢谢。”

    望着女郎离去的背影,老板娘眼中满是激赏赞叹。这女郎满身矛盾,实在很吸引人。她看着如菟丝子一样柔弱,却又独来独往,一看便是个有决断的女子。她吃穿皆不名贵,但举手投足间自是大家风度。

    老板娘每日在这里迎来送往,练就了一双慧眼,很能看出一个人究竟是装腔作势,还是真材实料。刚刚那个女郎必然是富贵出身,看她举手投足就能看出。但富家女郎多是羞怯的,并不能这样坦荡,真不知……

    “哎呀,面!”老板娘将钱一收,急忙到灶台前看锅去了。

    沈羞语一路回了客栈,正好撞见回来的安平县令。

    安平县令见她两手空空,忍不住笑着打趣:“沈山长不是要去给陛下买礼物么?怎么空着手回来了?”

    “她哪里需要我的东西。”沈羞语咬唇,神情幽怨,“方才我去京城闹市里走了一遭,她的名声可好极了,哪有您在安平说的那样艰难。人人都在夸她,骂那些将军,短短数日,风评便全然变化了。她的本事可大了,只怕如今都记不得我了!”

    安平县令听得大汗淋漓,忍不住怪自己多嘴,在这位安平女学的山长跟前提及女皇陛下。

    沈山长自回安平以后像是变了个人,稳重刻苦,为安平女学发展与女子进步做出巨大贡献。

    她向来内敛沉稳,直到听说如今的女皇还在世的消息后又哭又笑,从此女皇便成了她的逆鳞,谁提起她就会像换了个人,冷嘲热讽,尖酸刻薄。

    后来安平县令才知道姜莞在她面前“死”过一次。

    那确实是女皇不地道了。

    沈羞语一面气恼姜莞骗她,一面又忍不住想知道她的一举一动,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听说姜莞名声不佳,与京城郎君厮混,她不许人传这样流言,又恨姜莞不顾名声,又担心她是不是要做什么大事。

    听说姜莞砸了京城最大的花楼,救了许多女孩,她又感到欢喜,却又不许自己为她欢喜,这个骗子。

    听说姜莞入宫,她又时时为姜莞担忧,没有消息对她来说是最好的消息。

    再到姜莞登基,她与安平县令还有安平中许多要员都被接入京城面圣。

    沈羞语快要佩服死姜莞了,但又惦记着她当年骗她死了的事,她可为姜莞掉了好多眼泪。

    她知道做女皇不易,原本打算放下这些宽慰姜莞一番,顺便买些礼物安慰她。然而走遍街头巷尾她发现姜莞哪里需要人安慰,人人都是向着她说话的。

    这位女皇在危难当头成为了百姓们的倚仗,在人人无知无觉时闯入了人们心中。

    安平县令满头大汗,不知如何是好。

    沈羞语很快调整过来,对安平县令道歉:“我没控制好,让大人听我苦水,实在抱歉。”

    安平县令很和气地笑:“无事,无事。”他倒很同情沈山长。作为与姜莞打过交道的人,她耍人实在是很稀松平常的事。

    二人说着话时有人在他们耳边道:“县令大人?沈山长?”

    两人齐齐吓了一跳,待看到穿着低调华贵的老人又是疑惑,直到看见他身后一整队的禁卫军才意识到这或许是宫中来人。

    “我是在陛下身边伺候的,陛下差我来问问诸位可准备好了,能入宫么?”大太监笑问。

    沈羞语与安平县令一凛,交换了个目光:“准备好了,我等这就去唤人过来。”

    “有劳。”大太监看上去十分感谢。

    骤然进宫,安平众人皆惶惶然。一行人分了数辆马车往宫中去,其中大多数人都未曾见过姜莞,只知道她是安平的大恩人,但那毕竟是女皇。

    祁国第一个女皇帝。

    女皇帝姜莞今日兴致很高,零零九也十分开心,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再见到沈羞语,也不知道她如今过得怎么样。

    对于沈羞语如今过得如何,零零九是十分在意的,尤其是知道她的未来是由它变换心态后影响的,它更是多了一份紧张,生怕她如今过得还不如入京。

    姜莞坐在上书房的累累案牍之后,将脑袋磕在一摞摞奏折上,双手自然下垂,一双眼灵动地转着,很不似皇上。

    门外渐渐有了动静,姜莞立刻坐直,气势顿生。

    只听大太监在门外询问:“陛下,安平县诸位已经带到。”

    姜莞故作冷酷:“进来。”她觉得自己此时一定让人畏惧,吓吓沈羞语。

    这样清寒的嗓音如琳琅碎冰,让安平众人心头一凛,更添敬畏。

    沈羞语听着并不熟悉的语气,心中又失落又难过。她好像不认识姜莞了。

    目不直视是宫中礼数,众人垂头站定,望着脚尖,不熟练地行大礼:“见过陛下。”

    姜莞装模作样地道:“起来吧。”

    人们便乖巧顺从地起身,依旧望地。

    零零九对姜莞吓唬人的幼稚行为感到无言,她简直像民间七八岁的男生,忒讨人嫌。

    “你别吓他们了。”它忍不住道,“我看沈羞语都要哭了。”

    姜莞狐疑:“真的假的?她怎的还这样爱哭?”她就是逗逗他们,怎的这样脆弱。但听到沈羞语要哭,她好兴奋!不过考虑过她已经得罪狠了沈羞语,她还是遗憾地放弃把沈羞语惹哭的念头,打算与她和好了再把她弄哭。

    零零九忍不住道:“分明是你太恶劣!”它都看出来沈羞语变化良多,才不信姜莞什么也没看出来。

    姜莞顿时缓和语气:“逗逗大家,别紧张嘛!”

    零零九顿时又觉得她像个并不会开玩笑的中年男人。

    众人这才稍稍放松一点,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姜莞慢条斯理,语气悠扬:“大家都是熟人,算起来我还是从安平开始发迹的。如今我能坐在这里,离不开各位的一份功劳。”

    众人愕然,不解其意。

    安平县令适时解释道:“陛下还是郡主时我便真心追随,自多年前水患之后,安平重大决策皆来自郡主,不,陛下。如今安平欣欣向荣,与陛下息息相关,都是陛下指导有方。”

    除了姜莞的人以及县令本人与几个心腹,鲜少有人知道此事。

    乍一知晓安平数年来的快速变革与姜莞有关,所有人都面露惊讶。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惊讶于那样多计策出自陛下之手好,还是惊讶于陛下从那么早就开始……布局,或者说是实验。

    沈羞语惊得抬起头来看向姜莞,心中纷乱,又是吃惊又是敬佩。那时候她只想着水患,远远未想过那么多,出城后还大病一场,没想到姜莞自那时就有鸿鹄之志,真是厉害!

    只不过沈羞语这一抬头正好对上姜莞的目光,就见姜莞对她轻佻地挑了挑眉。

    她又羞又恼,脸一下子红了。

    205.  第 205 章   你若还生气,咱们就先……

    姜莞勉励众人几句后便招手:“赐座。”

    大太监令禁卫军搬了舒适的椅子入内, 请众人坐下。

    人们拘谨地落座,对获得这份殊荣感到受宠若惊。

    姜莞又问起一个个对安平改变的看法,所有人看她并不严肃, 反倒是个年纪不大的活泼小姑娘,不由渐渐放下心防,也愿意和她说些自己的看法。

    不得不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句话实在很有道理。

    祁国前进的方向一直掌握在姜莞手中,她目的向来明确, 但为达目标又有很长的路要走, 一路上总有不确定的时候。她唯一能衡量自己做得正确与否的就是看自己的法令颁布下去是否有利于绝大多数百姓,以及女子。

    她本是想通过畅所欲言拉近距离好吩咐大家去为她尽心尽力做事,一听之下倒从中受益匪浅。

    因为本就是百姓出身, 安平城这些入京的人们诉求也更加直接。因为直接, 也体现了百姓们的真实需求。

    姜莞拿了纸笔认真记录下来, 更显她郑重其事, 重视每个人的意见。

    沈羞语坐得离姜莞不远不近,望着她一举一动颇感慨,只觉得如今她做女帝已经做得很像模像样,心中很为她高兴。

    起初人们还不敢很大胆发言,后来看姜莞实在很和气, 谈兴也就越发浓了。

    一场谈话,君臣皆欢。

    姜莞微微一笑:“其实此次召你们前来京城, 是有要事要托付你们去做。”

    众人不知是何事, 心中惴惴,却也硬声道:“必竭尽全力,不负陛下所托。”

    “这样很好,我很喜欢。”姜莞夸了两句, “孤有意将祁国各城皆改作安平那般。”她开诚布公,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

    “你们皆是安平各行各业最出色的人物,最了解安平是如何发展起来的,我要你们创造许多安平。”姜莞深谙说话技巧,该自称“我”时便自称“我”,以拉近双方距离。在希望别人为她做事时,她向来很会说话。一旦不有求于人,她就最为气人。

    “是。”是人都喜欢被认可,得到女帝的肯定,众人心中比吃了蜜甜。又听她要求许多,更觉得是她信任他们的表现,当下人们只差满口保证。

    姜莞又予以封赏。

    她在户部之下单辟出一个部门出现,负责全国安平化的推进。新部门最高官位同三品,门下各人也有五品官职。

    一下子成了官身,众人颇有惶恐的喜悦。尤其是其中不乏女子,根本不敢相信自己还能为官,冒着被姜莞责骂的风险也要再三确认。

    “陛下,我们也能为官吗?”

    姜莞诧异:“谁们?”

    “我们。”女人们指指自己。

    “为什么不能?”姜莞睁大眼,“你们不想做么?”

    确定这任命是给自己的,女人们脑子一下子热起来,只觉得全身上下的血液都涌上头顶,眼眶都热了。

    “想的,想的。”她们连连补充,生怕陛下一个不悦收回成命。

    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努力得到实际回报更有意义的事了,

    姜莞反应过来,对之一笑:“我都可以做皇帝,你们自然也可以为官。”

    人人喜悦,除了沈羞语。姜莞并没有给她安排什么一官半职。

    在最初的喜悦后,众人很快意识到这回事,满怀歉意地看向沈羞语,又看看姜莞,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提醒陛下忘了个人。

    沈羞语自然是有失落的,却也不会因此埋怨或记恨姜莞。她倒很快想好,实在不成再回去继续做她的山长。

    事情已经交代妥当,姜莞大有卸磨杀驴的意味,打发众人离去,又叫住沈羞语,语声娇嗲:“沈山长,你留一下,我有事要交代给你。”

    众人便露出和善地笑看向沈羞语,目光中皆是恭喜,各自从御书房中退了出去。

    沈羞语原要走了,又突然被留下,后知后觉要与姜莞单独相处,倒有些不知所措。

    说到底是姜莞骗了她,可她竟然对姜莞有些心虚,也实在是很奇怪。

    “咱们好久不见了,我很想你呢。”姜莞从桌后站起,亲昵地过去挽住沈羞语的胳膊,在她身边坐下,俨然一个好姐妹。

    沈羞语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怎么也没想到她脸皮这样厚,绝口不提过去骗她的事。

    她望着姜莞喜气洋洋的一张讨好的笑脸,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口出狂言:“你不是死了么?”她说完幽怨地望着姜莞,眼眶红了。

    那时候她真以为姜莞死了,回安平的一路上眼泪就没断过,后来更是每每想到此事便会心痛如绞。

    零零九在姜莞脑海中吭哧吭哧地憋笑:“女主哪有那么好糊弄,我就知道她一定忘不了这事。”

    姜莞嘴一扁,恶人先告状:“原来你盼着我死啊,亏我一做皇帝就想着将你接来。知你要来,我还开心了好久。这几日烦心事可不少,知道你来,我都不心烦了。”

    沈羞语急忙解释:“我哪盼着你死了?”她听到姜莞说起烦心事,对之一下子心软了。

    “那我还活着,你开不开心?”姜莞凑过去问。

    沈羞语听她这么问,心中一点儿怒气也不剩,反倒很是想笑。她可真是世上最无耻最可爱的人。

    但沈羞语依旧沉着脸,反而问她:“我若是还生气,你怎么办?”

    姜莞理直气壮:“你若还生气,咱们就先别说话了。”

    沈羞语又无奈又好笑:“你怎么这样啊!”

    姜莞对她微微一笑:“我没让你与他们一同,你生不生气?”

    沈羞语摇头:“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你如此做,自然有你的理由。”

    姜莞在脑海中与零零九道:“你看,沈羞语好可爱,比相里怀瑾他们可爱多了!”

    零零九忍不住道:“你既然觉得她可爱,就少欺负她。”

    “我哪有要欺负她。”姜莞分辩。

    她对沈羞语笑笑,并不很严肃道:“我是有我的理由,想请你帮一帮我。”

    沈羞语问:“你想我帮你什么?”

    姜莞拉她起身,带着她到桌前来。沈羞语也配合着她走,尽管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只是看到桌上堆成小山的奏折,沈羞语还是忍不住眉头直跳。她见不得东西摆放得杂乱。

    姜莞从中抽出一本簿子,翻了一眼确定是自己要找的那本,将之递给沈羞语。

    沈羞语很佩服她这乱中取物的本事,能一下子抽到自己要的东西,可见姜莞已经和这份乱融为一体。她接过簿子问:“这是什么?”

    “你看看就知道了。来,你坐着慢慢看。”姜莞请她坐下,自己也没闲着,拣了奏折批阅。

    托姜琰的福,秦太傅一死,又换了皇帝,折子重新纷纷扬扬地往她这里递,不再经大臣们之手。

    也实在是因为京中大臣经过她与姜琰两个人的摧残后没剩下几个。

    这正是姜莞想要的,不破不立。

    沈羞语先看了会儿她批阅奏折,才将目光落到姜莞交给她的册子上,好奇地翻开第一页,神色大为震动。

    其上赫然是龙飞凤舞的数个大字:京城女子现状及日后境况改良之我见。

    她攥着书页的手指泛白,向下看去。

    房中一片安静,只有笔与纸摩擦的沙沙声,以及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

    由于事先得了姜莞交代,房外一直无人前来打扰,在这样的环境中人极容易全神贯注。沈羞语读得又快又认真,看完后依旧心旌摇曳,半晌无法回神。

    她沉浸在文字中良久,才慢慢清醒,见姜莞尚在看奏折,她抿了抿嘴,决定先不打扰姜莞。

    然而姜莞却几乎是立刻捕捉到她“看完”这一行为,将笔一搁,抱胸问她:“你觉得如何?”

    沈羞语头一次被姜莞以这种陌生态度对待,顿时心跳加速。她明白这是姜莞对她的考验,更是慎重对待:“鞭辟入里。这里是京城,在祁国中应当是除安平以外女子身份地位最高的地方。但实际上哪怕是在这里,女子过得依旧很不好。当然这种好是我与安平对比后得出的,或许安平对女子对一视同仁也应当有更进步之处。但京城如此,可见祁国女子地位之低下。要想改变,怕不会如安平改革那样容易。安平城小,但一旦推及至京城乃至整个祁国,阻力必然是巨大的。”

    姜莞微微颔首,没说好也不好,用眼神鼓励她继续说。

    沈羞语指尖死死抠住掌心,她感受到自己心跳得飞快,脑海却十分清明,更是滔滔不绝:“至于阻力来源于何处?那必然是祁国的男人。他们占有千百年来的统治地位,是从女子身上压榨利益的最大受益者。一旦提高女子地位,那就是要让他们放弃自己的利益。他们必然不会同意。”

    206.  第 206 章   她们的长处

    沈羞语提及来自于男人的阻挠后, 神情十分幽愤。

    姜莞点点头:“还有呢?”

    “还有……”沈羞语一愣,刚刚是有继续要说的话,却因为上头的幽愤话到嘴边一下子忘记了。

    姜莞指指她手上的册子, 沈羞语顺势垂眸看了一眼册子,才想起自己要继续说的话:“还有,最大的阻力来源于我们女人内部。”

    姜莞颔首,示意她继续道来。

    沈羞语便喃喃道:“像在安平时你说的那样,因为千百年来便是被欺压的, 我们还不清醒, 根本未尝过‘平等’的滋味,也就习惯了如今的境况,就像是我们天生该被欺压。”她说到被外力阻挠时还能咬牙切齿, 说到内部的问题, 便显得茫然。

    她是个聪慧的人, 自然知道现在的条件有多艰难, 而要从根本改变人的思想,又有多不易。

    何况改变思想并不是只派人去说教便能成的,安平女子的自我解放的关键正在于一道又一道给予她们实权的政令。

    当她们真正掌握权势,可以为自己而活,甚至不用说教, 便能觉醒自立的意识。

    姜莞笑眯眯地看着她:“你说得很好。”

    沈羞语摇头,不敢居功:“不, 都是你在册子上写过的, 我不过是重复一遍。”

    姜莞却笑:“你能从这么多的文字中提炼出要意很了不起,难道你没有发现你有一样很厉害的本事?”

    沈羞语发懵:“什么厉害本事?”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可以哄我开心,难道不厉害么?”姜莞嬉皮笑脸,很不正经。

    “你这人可真是……”沈羞语忍俊不禁。

    姜莞便问她:“你肯笑了, 你终于不生气了!”可以欺负了。

    沈羞语轻哼:“我哪里还敢生气,我若生气你就不同我说话了。”

    姜莞煞有其事:“你知道就好!”

    沈羞语看她依旧未变,欢喜之余又忍不住心中酸楚:“你这些年很不容易吧。”

    姜莞在心中感叹:“沈羞语实在太善良了。”这么快就原谅了她,还很体谅她起来。

    零零九:“所以你可少折腾些她吧。”说是这么说,它倒庆幸自己思想转变。

    正是因为没有入宫,让沈羞语去追寻自己想做的事情,她如今才能这样快乐,依旧保持着一颗善良的心。想到原著中沈羞语最后的处境,零零九便是一阵心疼,更加赞同姜莞的做法了。

    没人该天生不像人似的活着。

    姜莞蹬鼻子上脸:“是很不容易!所以你得帮我!”她实在很可恶,生动形象地演绎出什么叫打蛇随棍上,知道沈羞语心疼她后直接命令起来。

    沈羞语小声问:“我要怎么帮你?”

    姜莞握上她手:“做祁国的女官!”

    “啊?”沈羞语张了张嘴,“刚刚那些,不都是祁国的女官?”

    “我要你尽力让每个祁国女子都读书识字。只有认字明白道理,才能清醒得更快。”姜莞说出自己的目的。

    沈羞语一愣,很快意识到这是多么重大的任务,下意识就想摇头。她虽然做了安平的山长,却没有信心管理整个祁国的女子教育。

    一县与一国,天差地别。在安平城里她主要行教书之责,但若管理一整个祁国,那必然是要负责布置调度,教书其次,她从没做过,没信心做好。

    “我怕我做不好。”沈羞语低声道,“这么重大一件事,你要不要换个有经验的人做。”

    姜莞眼睛睁得又大又圆:“你做得好!”

    沈羞语自我否定:“我害怕。”

    “如今祁国中没有比你做女山长更有经验的人了。”姜莞肯定她。

    沈羞语深吸口气,不由在心中问自己做得到吗。

    姜莞命令她:“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你以为我在同你商量么?”

    沈羞语被她推了这么一把,反倒生出些破罐子破摔的勇气:“是。”

    姜莞兴致勃勃地将朱笔拿起,起草圣旨。

    沈羞语虽然自小受家中的礼仪教育,但一县之长说到底并不是多大官员,哪怕被选入宫前很是给她恶补了一番宫中礼仪,如今过去这么多年却又都忘记了。

    姜莞拟旨,她好奇,便贴过去看,真论起来,是不合规矩的。

    姜莞看她一眼,也没阻拦或是呵斥她,由着她看。

    沈羞语很感兴趣地看着,很快惶恐起来:“女学祭酒,不受国子监管制,是不是太放肆了。”

    “有我放肆么?”姜莞头都未抬,取了玺印来一压,圣旨便成了,“我登基时,人人都说女人不能称帝,但凭什么?这不过是男人定下的规矩,我要打破这规矩。”

    沈羞语一想还真是,哪有比女皇更不循规蹈矩的。

    “这就好了吗?”沈羞语觉得新奇极了。

    “嗯!”姜莞将玺印放回,完全没有防着沈羞语的意思,而后直接将圣旨递给她,“女学已经在布置,其中都是我的人,你到时候拿着圣旨直接去就是了。”

    沈羞语犹豫一下,还是大大方方地接过圣旨,认真观阅起来:“你的字写得真好看,极有风骨。”

    姜莞笑笑:“那是自然,我喜欢漂亮,字也要写得漂亮。”

    沈羞语听得忍不住抿嘴一笑,感兴趣地问:“拟旨原来这样简单啊,我家中鲜少接旨,动辄有旨意,都要十分郑重,沐浴焚香,三跪九叩的。”

    姜莞:“麻烦。”

    沈羞语就知道她嫌麻烦略去了许多步骤,很认真将圣旨抱在怀中:“我一定会妥帖收起。”

    姜莞瞥一眼她认真慎重的模样,懒洋洋的:“丢了也没事,我再给你写一份儿。”

    沈羞语噗嗤一笑,从心道:“我又觉得你做了皇帝也并不耍威风,好像还有些看不起。”

    “看不起什么?”姜莞问。

    “说不上来,感觉就是看不起,具体看不起什么我也说不上来。”沈羞语缓缓摇头。

    “做皇帝本就没什么了不起的,皇位只不过是一把钥匙。”姜莞倒在椅子里道。

    “钥匙?”沈羞语抱着圣旨坐得端正,见姜莞姿态放松,她也忍不住悄悄坐得不那么端庄,然后发现可真是太舒适了。

    “是啊,皇位不过是治国的钥匙罢了。”姜莞打着哈欠道,“做皇上反而更累,哪有什么好威风的。”

    她顿了顿,又笑起来:“不过能气那些大臣还是很爽的!”

    沈羞语忍俊不禁,又想她说起登基时人人反对,笑之余又生出些哀伤:“那时候很不容易吧。”

    “没有,很容易。”姜莞很果断道,“他们反对也只敢嘴上说说,后面嘴上说说也不敢了。我杀鸡儆猴,杀了几个讨厌的,大家便都很老实了。实际上也不大老实,至今朝中定然还有人想要反我。但我就喜欢看他们讨厌我还要为我做事的样子,不好好做事我就杀了他们。”

    沈羞语的忧伤戛然而止,望着姜莞只觉得连安慰也不必安慰了。她永远不是一个会委屈自己的人,往往都是她让别人受委屈罢了。

    “何况他们反对我的那些话我听了只想笑。”姜莞忍不住笑道,“我名正言顺,他们挑剔不出任何错处,只能怪罪起我是女人。当女人又何错之有?”

    沈羞语心中不平:“是啊,女人比他们灵巧,比他们要细致,比他们聪明!”

    “但他们不许宣扬女子的长处。灵巧成了难登大雅之堂的女红,成为为男人牟取利益的手段,做出的东西多用在了男人身上。须知纫针都是很不容易的,需要眼明手快又有耐心。有这样品质的做什么不成?细致也要为他们服务,成了为他们打理后院,执掌中馈的帮手。他们也不许女人聪明,不给她们识字的机会。因为当今科举的存在,男人读书成了自然而然的事。猪一样的脑子但只要多……”姜莞觑沈羞语一眼,换了措辞,“只要是男人,就能享有家中识字的权力,再聪慧的女孩也只能为他们读书而付出。”

    “不过要解决这样的困境也很简单。”姜莞得意地冲沈羞语挑挑眉,“给女人同样的出路就够了。甚至不必偏向她们,只要做到公平,她们自然而然就能活得很漂亮。譬如说女子同样可以通过科举入朝为官。”

    沈羞语激动起来:“只要有这么一条出路,许多人就能换个活法。”

    “不止这一条呢。”姜莞微笑,“所以你的女学就至关重要了。你教她们识字之余更要教她们扬长避短,发挥她们的长处。部分体力较弱,便不要要求她们能变得力大如牛。”

    沈羞语一下子感受到自己责任重大,严肃起来点头。

    “你先在京城中将女学办好,再从中选出优秀学子到各地去。届时县令他们已经将路铺好,女学发展便能十分顺利。”姜莞指点她,“不过女学中为你打下手的人数不少,夫子还只有你一个,你要自己想办法多发展些夫子哦。女学中的夫子当然只能是女孩子!”

    沈羞语顷刻间头大如斗:“早知道我就从安平带些夫子来了。”

    “京中那么多识字女郎!你可以去寻她们帮助,总有愿意的,靠你了!”姜莞坐正了些,拍拍她肩,为她加油。

    沈羞语叹口气,开始想如何办好女学。她又想到旁的事,将女学之事暂时按下,先问起别的:“对了,晋国要打进来了可怎么办?咱们是不是完全打不过晋国?”她虽然不清楚晋国国力,但知道祁国交到姜莞手上时将要完蛋。

    “我去信给了晋国国君,大约不日之后要与他有场会面,当场与他谈谈看。”姜莞道。

    207.  第 207 章   我不同意

    沈羞语听姜莞有去和谈的意思, 不由为她着急:“要去哪里谈?如何谈?晋国既然能直接打进来,为什么还要谈,可是有什么阴谋?你若去了京城谁为你看着, 朝中那样多看不惯你的人,万一趁机作乱可怎么办?还有约定的地方一定十分危险,你可怎么办。”

    姜莞躺在椅子里听她分析,夸赞:“想法很全面。”

    沈羞语看她还有闲情逸致做点评,气她态度随意, 不顾性命:“哎!你这样, 我可真是……”隐隐约约要哭了。

    姜莞才没有宽慰人的善良,眨眼等着看她哭。

    沈羞语被她盯着反而哭不出来,最后长长叹一口气, 不说话了。

    姜莞伸出手去扯她袖子:“你怎么了?”

    零零九看她还好意思问, 真是为沈羞语掬一把辛酸泪, 姜莞没有心的。

    沈羞语只道:“我知道你心里已有成算, 你向来是最聪明的。我也不问你许多,只提醒着你,你还是听听,看有没有疏漏。若没有那是最好,有了便尽快补漏, 你也安全些。”

    姜莞歪头看着她,一言不发。

    沈羞语别过脸去, 扯扯袖子没扯出来, 也就不扯了。

    姜莞的声音突然在房中响起:“我都安排妥当的,你为我着想,我很喜欢。日后你继续这样,我知道了很欢喜。”

    哪有这种人, 答谢别人的关心时也充满个人喜恶。

    沈羞语也头一次听到这种答谢,别扭之余又想笑,果然是姜莞的风格。

    她憋着笑道:“反正你胸中有丘壑就好。”

    姜莞忽然道:“对了,晋国国君你认识的。”

    沈羞语反倒很诧异:“我认识?”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认识什么晋国国君。

    姜莞点头,无比肯定:“认识!”

    “谁啊?”沈羞语凝眸思索半晌,着实想不到是谁,好奇问道。

    姜莞想了个她印象深刻的描述:“之前我养得那条狗你还记得吗?”

    沈羞语很快就想起来,面色白了一瞬,显然对相里怀瑾的印象还停留在“当众尿尿的狗”上。

    “真的假的?”她不可置信,“他不是狗吗?”

    姜莞顿了一顿,在脑海中对零零九道:“你二人是该成为朋友。”有着一样的想法。

    零零九讪讪的,知道它和沈羞语都被姜莞纳入笨蛋的范围里。

    姜莞望着沈羞语:“他人模人样的,为什么会是狗?”

    沈羞语面色更白:“他如果是人他还那样……可真是……”看样子沈羞语并不大在乎相里怀瑾是皇上,而是对狗做人这件事感到很惊奇。

    “不过他怎么做了晋国国君的?”沈羞语又好奇。

    “谁知道呢。”姜莞慢吞吞道。

    沈羞语顿时又紧张起来:“陛下,我觉得你还是别去了。”原先她不知道那狗是晋国国君就罢了,如今知道了,反而更加不赞成姜莞去和谈。

    “为什么?”姜莞问道。

    沈羞语一本正经地回答:“男人向来都很爱面子,你看了他最狼狈的一面。他一定为了自己的面子要借机生事,让你也一样狼狈。”

    “有些道理。”姜莞点头,“可是我若不去,晋军打进来了可怎么办?”

    沈羞语便沉默下来。

    若晋军发兵,必定生灵涂炭。

    “放心,这世上只有我欺负旁人的份儿,没有旁人欺负我的份儿。”姜莞安慰她,“你好好办女学,日后许多事都要靠你。”

    这句话还真很有用,沈羞语被诡异地安慰到。从过去到现在,姜莞诚然是根本没有吃过亏的,她说这句话还真很有说服力。

    和谈之事敲定,民间很快将此事传扬得沸沸扬扬。传播的口径一致,皆是对女皇的歌功颂德与赞美。

    女皇为了百姓不顾个人安危,欲长途跋涉至艰苦边境与晋和谈,这是多么为国为民的大无畏精神。

    在如此条件下,连朝堂上的大臣们对姜莞都罕见地带了些敬佩的讨好。他们同样是和谈的受益者。只要不打仗,就能继续做他们的官。

    而民间同样如此,过去不服女皇登基的声音熄灭许多。但凡有说女皇不好的,就会有人出来为女皇说话。

    “你们既然已经享受女皇为祁国带来的和平,怎么还好意思在这里说女皇的不是?若觉得女皇不好,那就叫晋国打进来好了,正好先将你们这些不领情的打死。”

    一旦如此,那些说姜莞坏话的声音就都不见了。

    只是他们不在明面上说,却在背地里诅咒姜莞此次去和谈被人杀了才好。

    在万众瞩目之下,女皇踏上了和谈之路。京城事务由大太监李愚代掌。

    已近深秋,天地间一股萧瑟之意,初升的太阳叫秋风一吹,摇落了满地金光。

    万山红遍,尽染的层林中曲径蜿蜒直上,露出叠叠绯色之中隐隐约约的古刹。

    溪水穿寺而过,丹枫叶子顺水而下,清澈醴泉几乎是透明的,三两红叶像是船儿。

    在悠扬的钟声里,花木掩映的禅房之中,相里怀瑾缓缓开口:“莞莞,答应你的我都做到了。”他不知从哪里寻来一串檀木佛珠绕在手上,衬得他眉眼很有平心静气的宁静。

    姜莞把玩着一片干干净净的红叶,慢条斯理地应了一声。

    “你总不爱理我。”相里怀瑾委屈控诉,哪怕二人相对而坐,她也是一直在摆弄她手上那枚叶子。

    “理你做什么?”姜莞不解。

    相里怀瑾想了想,理他确实没有什么必要,便换了话题道:“还未曾恭喜你继承大统,做了皇帝。”

    他真心实意地道喜:“如今我才明白你在宫中为什么会提五年不战的要求。”她不是为了姜琰,而是为了自己的江山稳固。

    “怎么?你后悔了?”姜莞将叶子嘎哒一捏,红叶应声碎成几片。

    相里怀瑾笑:“我答应你的自然不会后悔,不过我一开始并未想到你会称帝,如今很为自己的狭隘想法而自惭形秽。你很适合做皇帝。”无论是智慧,还是一颗为国为民的心,姜莞都再适合不过做皇帝。

    姜莞将手上的碎叶洒在桌上,手上沾了叶子碎屑,她专心致志地将碎屑一点点从手指上摘去:“那你好好惭愧。”

    相里怀瑾忍不住笑出来,又有些无奈:“我并不想与你刀剑相向。”见她在擦手指,他从袖中拿出帕子递给她。

    姜莞接过帕子,总觉得很是眼熟,一面将手擦干净,一面皱眉望着手里的帕子:“那就不要刀剑相向。这帕子是我的?”

    相里怀瑾很高兴地笑:“是,之前你在尊神村里用来垫门的,后来我拿走了。”

    姜莞撇嘴,将帕子团成一团丢回给他:“还你。”

    相里怀瑾有耐心地将帕子折起放回,温柔看她:“不要刀剑相向是莞莞日后也不会对晋国发兵么?”

    姜莞似笑非笑:“平白无故,为什么向晋国发兵?“她也没将话完全说死,只反问他。

    “或许一统天下总是每个皇帝的梦想。”相里怀瑾失笑,有话直说,并不遮掩。

    姜莞轻嗤:“那可不是我的梦想,不要代表我。”

    相里怀瑾无奈:“好,可纵然你我相安无事,后世始终无可避免要交战。”

    姜莞抬眸看他:“所以你想说什么?”

    相里怀瑾有些紧张:“其实有办法不必打仗,也能让祁、晋联合,甚至一统。”

    姜莞的似笑非笑更加明显:“你说说看。”

    相里怀瑾知道自己的目的大约已然被看出来,此时斟酌措辞,很认真道:“事先说明,我这么提肯定也是为着我自己的私心。”

    姜莞便只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并不接话。

    “我先说我的私心,我心悦你。”相里怀瑾表明心迹,十分坦荡。

    姜莞抬手:“我有话要先问你,你回答了我再继续说。”她的强势并不会让人冷汗涔涔喘不过气,更像是与生俱来的天经地义。她从不说我希望,而是用“我要”来替代。

    “请问。”相里怀瑾很顺从。

    “你在我身边做狗,那样狼狈的时候被我看见,你不想杀我反而喜欢我?还是你想将我骗到手再折磨我?”姜莞这是从沈羞于那里得来的思路,也很好奇相里怀瑾究竟是怎么想的。

    相里怀瑾微怔,摇头:“为什么会这么想。实际上你见过我的狼狈,才是世界上与我最亲近的人,我在你面前反而可以更加坦荡地做自己,毕竟我连你的狗也做过了。因为在你面前也没有什么面子可以丢,反而更加自在,所以喜欢和你在一起。做狗时的记忆我都清清楚楚在脑海中记着,我钦慕你追寻月亮的勇气。”

    姜莞的疑问得到解答,示意他说下去。

    “所以我有一个主意,自然也是要先问你的意见,看你同不同意。”相里怀瑾觑着她的脸色继续道,“如果你我二人……”

    “我不同意。”姜莞不等他说完直接表态。

    相里怀瑾并不意外,倒也没显得很沮丧,只说:“虽然我知道你不会同意,但我还是不死心想问一问你,你果然没同意。”

    姜莞心平气和地与他道:“我并不相信任何情感联结的保证,比起这个,我更喜欢白纸黑字的契约,当然契约可以随时撕毁,但也比毫无根据的飘渺东西要可靠。何况你说的方法有一个必然条件,那就是我们需要有一个后代,让他来执掌两国达成统一。如果你生孩子或许还可以考虑,现在么,你想也别想。我最讨厌小孩子,何况谁知道生出来的是个什么。万一生出来一个笨蛋,难道将统一大业交在它身上?”

    相里怀瑾默默听她训话,郁郁寡欢,双耳只听进一句话。

    如果你生孩子还可以考虑。

    为什么男人不能生孩子!

    相里怀瑾急了。

    “还有。”姜莞淡淡道,“我并不打算将皇位传给下一代。”

    一来她也不会有下一代,二来祁国总不会永远有皇帝的存在。

    208.  第 208 章   他知道她在利用他

    相里怀瑾听罢, 水洗过似的眼珠又黑又亮地望着姜莞,带着困惑:“那祁国怎么办?”

    “祁国自然有它自己的去处。”姜莞满不在乎,眼睛忽地一转定定看向相里怀瑾, “你也不想和我兵戈相见,对不对?”

    零零九看到她这个专注的眼神就知道不好,她又要开始迷惑人心了。

    “没错。”哪怕是必要,相里怀瑾也并不想与她对上。

    “那祁国和晋国不要交战。”姜莞语笑嫣然,甜甜地看向相里怀瑾, “我觉得很好。”她从不问人好不好, 只说自己的感受。

    相里怀瑾看见她笑,明知道她存着心思,却还是顺着她的话道:“我也觉得很好。”

    祁国晋国并没有什么友谊, 贸易往来也仅限于民间, 且并不频繁。祁人晋人虽不是什么你死我活的关系, 但也没有多好, 双方没必要都不会到另一个国家去。

    之所以先前一直不曾开战,是因为大家都很烂,自顾不暇。这两年晋国刚好了一些,就存着攻打祁国的念头。若是祁国先好一点,祁国定然是也要先打晋国的。

    相里怀瑾说得那句话也不全然有错, 没有哪个皇帝不想一统天下的。

    姜莞眨眨眼:“你说的那个法子我不同意,我想一个办法叫祁、晋两国相安无事。”

    相里怀瑾作洗耳恭听状。

    “只要双方百姓利益牵扯够深, 有了感情, 就打不起来了。”姜莞微笑,“所以你我以两国身份缔结盟约,支持贸易往来,互通友好。祁国会向晋国降部分税以显示诚意。”

    相里怀瑾做主:“晋国亦然。”

    “有了买卖, 有了利益,就是有了牵扯。只要不生巨变,总能和缓地一直这样下去,真是太好了。”姜莞拿腔拿调地唬人。

    相里怀瑾笑笑:“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姜莞拍板决定。

    相里怀瑾伸出手。

    “做什么?”姜莞看着他的手掌问。

    相里怀瑾理所当然:“击掌为誓。”

    姜莞不大乐意地攥了拳头,给他掌心一拳,算是击掌为誓过。

    相里怀瑾感受着掌心又痒又麻之感,不由得笑道:“此次来你还有什么别的事想做么?”他分明知道那是她想要的结果,却依旧很配合着她来达成目的。

    姜莞何尝不清楚他的想法,相里怀瑾分明几次三番将心意宣诸于口。然而她实在是个并不道德的人,她知道相里怀瑾的心意后几次三番拒绝他倒是很正常的事,但她却利用他的喜欢对他予索予求,要他答应她在政治上的诸多要求。

    “不打起来就够了,回去我可是劝阻了战火的英雄。”姜莞也不在他面前掩饰,眉飞色舞,洋洋得意。

    在百姓们看来,诚然是女皇英勇无畏、能言善辩、坚定不屈地为他们争取来了和平。

    实际上都是假的,不过是姜莞为了快速巩固政权、建立威望的手段罢了。她要推行政令,官员的阻碍并不妨事,毕竟大事她只会交付给信任的人做,重要的是百姓要按她说的做。

    而一位救民于水火的皇帝,她的话人总会听的。

    相里怀瑾猜不透姜莞目的先后,不知道她究竟是先想到祁国安定才正好利用他的承诺树立威信,还是她究竟先想到用他树立威信再顺势保证祁国安定。

    总之她一步步竟是相连的,前后照应,没有一步多余,像一张巨大的网让她想要的无从脱身。

    晋国大军压境是姜莞提前数日递信安排的,按着收信当日回推,信应当是在祁国宫变当夜寄出,也就是说当夜姜莞便安排好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诚然事情几乎完全按照她的意愿进行着。

    大军的离开是她完全预见的,为了保证将领一定会带大军入京,她刻意在圣旨中强调千万不要带兵入京。看似害怕,实际上对人的逆反心理利用得十分到位。

    而她差人送去圣旨时并派了一行人在大军前脚离开之际,后脚将四个将领家人掳走。

    如今四个将军成了害国门空虚的叛徒,女皇是舍身护国的明主,不费吹灰之力,大军落入姜莞手中。

    她是闲敲棋子的棋手,一切都要严格按照她布置的来。

    相里怀瑾忽然道:“如果此时晋军攻入祁国,你会生我气么?”

    姜莞不急不恼,神秘兮兮地望着他轻声道:“你猜猜从京城离开的十万大军现在在哪?”

    相里怀瑾便笑开:“不会的。”

    姜莞也笑:“不会就好。”

    相里怀瑾笑罢又道:“谢明这次跟着一起来了,你要见见他么?”

    姜莞来了点兴趣,笑眯眯的:“可是我并没带谢晦一起来欸,我怕你带人将谢晦带走,再派兵打我。不过我好久没见他了,带他来吧。”

    “好。”相里怀瑾从蒲团上起身向外去,对门外守卫吩咐两句,又坐回来,“我既然答应你了,就不会反悔,你放心。”

    姜莞:“我就不信。”酷爱与人犟嘴。

    谢明很快被人带来,门外是少年人变声时的粗嘎嗓音:“女……祁国的陛下就在这里吗?”

    姜莞听见这声音当即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

    相里怀瑾无奈地含笑看她,房门被谢明推开。

    谢明如雨后春笋似的窜个子,之前他比姜莞要矮许多,如今他个头看上去与姜莞差不了多少。

    他一眼就看到倒在蒲团上笑成一团的姜莞,呆傻地站在原地,像在梦里。

    纵然他哥被留在祁国时他就已经知道姜莞平安无事,如今见她鲜活地笑,还是一瞬间有种想哭的冲动。

    “女郎,你还活着啊!”谢明扁嘴呜咽。

    他不说话还好,姜莞原本笑得都要止住。他一开口,姜莞又笑起来。

    “你怎么成了被人掐住脖子的鸭子了?”姜莞边笑边道,成功扫兴,让谢明将要落下的眼泪成功倒流回去。

    谢明恼羞成怒:“我才不是鸭子!”久别重逢的欣喜与感激一下子淡了,只剩下羞恼。

    “还说不是,你听!”姜莞哈哈大笑。

    谢明聪明地闭嘴,绝不给她任何继续嘲笑自己的机会。

    零零九愿称她为扫兴之王,任何局面都能被她搅得一团糟。

    相里怀瑾眼中积着笑意,为谢明说话:“他很思念你,听说我这次来是要与你和谈,吵着嚷着要一起过来。”

    谢明立刻分辩:“我只是为着我哥才要过来的,和她并没有关系!”

    姜莞笑盈盈地听着:“你哥正被我当小奴隶使,这次并没有来,你若想见他可要失望了。你想哭么?你这声音哭起来是什么样的?是不是也很难听?”

    谢明咬牙切齿:“我不哭。”

    姜莞看他要哭不哭的,为他挽回些颜面,又看向相里怀瑾问:“你过去也曾这样过么?”

    相里怀瑾含笑点头:“男人都有过,长大一些就好了。”虽然是在回答姜莞的话,他又何尝不是安慰谢明,担心他自尊心受挫。

    谢明听着这话脸上的燥热才退了些,他哥和陛下都曾经这样过,他这样也是正常的。

    然而姜莞依旧没心没肺:“可是真的很难听欸!”她脾气骄纵,并不喜欢考虑别人的感受。哪日姜莞怕人伤心说话小心翼翼的那才是见了鬼了。

    谢明转身要走,没法儿跟这人相处。

    “你别走呀。”姜莞叫住他,“你不想见你哥吗?”

    谢明眼睛一亮,又黯淡下来:“我哥也没跟着一起来,怎么见他?”

    姜莞便道:“他不来,你去便是。那可是你亲哥,你难道就不想他么?”她开始拐骗谢明,将谢明留在祁国,谢晦便彻底没有后顾之忧,可以专心为她做事了。

    谢明还真很想念谢晦,有些犹豫。

    姜莞添一把火:“回去我也该办登基大典,你来了可以观礼。”

    谢明意动。

    姜莞又看向相里怀瑾问:“你要一起来么?”

    相里怀瑾反倒因为这句话眉开眼笑:“来。”

    “正好你可以正大光明地来为我助阵!”姜莞利用他达到最大效益。晋国国君在她登基大典上的出现可以让人更加忌惮。

    相里怀瑾也很心甘情愿地答应她:“好。”能让人利用也是自己的本事,能帮上姜莞他还是很开心的。

    他做的这些又不会折损晋国利益,而和平是对天下百姓都好的事情。

    尽管他知道她不过是需要时间休养生息,但不到必要时刻,他很愿意与她维持现状。

    “那我也要去。”谢明根本没多纠结,“只不过要耽搁学问了,也不知道哥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你来祁国一样可以学,难不成到祁国就不识字了?”姜莞狐疑。

    谢明一想也是,渐渐安心。能看到姜莞好好活着他还是开心的,他想他哥一定比他还要开心。

    姜莞在寺中待了数日,其间吃喝玩乐,数日后才离去,并携晋国国君一同回京。

    和谈成功。

    几乎是她从寺庙中出来的同一时刻,民间在她的刻意操纵之下传扬起各个版本的女皇据理力争与晋和谈的事迹。

    听来很是天马行空,但越是离奇,百姓越爱听,总之百姓间满是对女皇为国为民的歌颂。

    而和谈的结果也很让人满意,尤其是许多商贾早已对晋国之物眼馋,此番互通贸易若把握得当更是发家致富的机遇。谁能为他们带来利益,他们便向着谁,女王此举无疑成了他们的再生父母。

    寻常百姓更是为不必打仗而感到欢喜,缔结盟约让他们更放下心来,相信日后不会有战火频生。

    在交口称赞之中,女皇回京,二十七日孝期已满,登基大典开始。

    209.  第 209 章   这是祁国的第一位女皇……

    秋风萧索, 斜阳西沉,霜花满庭,衰草曳曳。

    北雁人字状成群结队南飞, 灿烂的霞光里是越飞越远的雁影。

    庭院之中或站或坐有几人,正中央支了桌子,桌子上是数口被煮开的铜锅。这个天气实在是很适宜吃汤锅,热腾腾的雾气秋日的冷寂都驱散了。

    除却汤锅以外,桌子中央摆放着尚未被烹煮的剩菜剩肉。

    大部分人都已经吃饱, 从桌边起身到别处去玩。桌上只剩下谢明依旧在与菜肉奋战, 他年纪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多少也不觉得饱。

    沈羞语与姜莞坐在一处, 看她捏着一小撮一小撮鱼食往水里丢着折磨鱼之余, 又捏起自己袖子嗅来嗅去。

    姜莞盯着湖里争先恐后向空中跃起争食的锦鲤又问:“怎么了?”

    沈羞语嘟囔:“总觉得身上一股肉味儿。”

    姜莞笑呵呵:“你将自己也给煮了?”

    沈羞语白她一眼将袖子一放, 知道不是自己错觉, 便不闻了。她顺口同姜莞汇报:“女学的事我已经有了眉目,这些日子我亲自登门拜访那些识字的高门贵女,多亏了你的旨意,倒是人人都愿意叫我进门。

    虽然愿意做夫子的并不多,但也叫我生拉硬拽来几个, 算是够用。但是我一直忧心着学生之事,女院至多能管人温饱, 若是愿意来此处学习之余打下手做做杂活, 也能挣点银钱。

    不过许多家中比起让女孩识字,还是更想叫她们为家里做活赚钱。当年在安平中就是,明明许多女人都已经从家里脱身,但依旧还有饿也要饿死在家中的。他们明知道有好起来的法子, 但就是要拖累着家里女人一起不好过,损人不利己的。

    哪怕你下了女人可以参加科举的旨意,也很难有立竿见影的效用。如今还是男人看不起女人,女人也看不起自己的大环境。”

    姜莞将手中一捧鱼食扬了,不紧不慢地开口:“这样的环境暂时改变不了,换角度想不也是机遇?我这道女人可以参加科举的旨意一下下去,你知道朝堂民间多是什么反应么?”

    沈羞语是知道这个的,他们俱是笑女皇异想天开。他们已经打骨子里看不起女人,也并不觉得她们能与他们争什么,所以非但没有表示出抗议,甚至巴不得看看第一次科举有没有女人参加,好以此取笑,更打击人。

    “他们不以为意,难道不是更好?他们是嘲笑着,但同样也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点点将独属于男人的权力放开。他们最初的目的是恶劣的,需要看笑话的。却又何尝不是无知无觉地将这机会让了出来。这样多好,只不过用些嘲笑就能换来垄断的东西。若是他们不笑,做出强烈反对,这权力才不好争取。就这样一点一点,潜移默化地将应得的权力拿回来,笑便给人笑吧。”

    姜莞嘴角噙了浅笑:“也有人嗅觉灵敏,意识到我此举将在日后带来什么,很是上书反对,但皆被我按下去了。只要绝大多数男人没有危机感,第一次科举有女人参加了,便彻底打破千百年来女人不得入仕的传统。不过第一次科举的结果定然是又要让他们笑好一阵,到时候可以借着他们的嘲笑再慢慢放些权力出来。”

    沈羞语听得震撼,忽然觉得平日那些刺耳的笑声也不算什么了,心中带着隐隐快意。

    笑吧笑吧,就在这笑声里,她们会慢慢将一切该有的取回。

    姜莞狡黠地看着她:“民间难能可贵地出现一致的嘲笑是不是?男人总是利用又自大的,随意挑唆两句,他们就觉得自己是很了不起的。”

    沈羞语恍然大悟,是陛下插手了男人们的想法。

    “民意虽然看不见摸不着,若是利用得当,也是不见血的武器。”姜莞话风一转,“但咱们刚刚说的都是大处,小处如何劝女孩读书,还要仰仗你费心走动呀,祭酒。”

    沈羞语隐有所悟,又被她一声祭酒叫得脸热。

    姜莞着人打水洗手,最后是谢晦捧了盆来。

    他身披余晖,高峻挺拔,人是亮的,连盆里的水也是波光粼粼的。

    相里怀瑾就跟在他身边,劲瘦坚韧,像一片削铁如泥的冷刃。

    姜莞就着盆将手洗了,问起相里怀瑾:“你那时登基大典后可还有什么举措?”

    相里怀瑾认真答她的话:“初初登基,为笼络民心总是要以庆祝之名大赦天下。”

    “大赦天下啊……”姜莞拖长了腔,“你们觉得呢?”她问的自然是剩下二人。

    沈羞语看了眼谢晦,见他没有要开口的意思,自己先道:“我觉得不大好,大狱中或有谁是冤枉的,但更多是穷凶极恶之徒,放了他们岂不是害人。”她显然是不赞同的。

    谢晦待她说完才开口:“可两厢结合,罪大恶极者依旧关押牢中,罪轻者放出以彰陛下仁德。”

    姜莞神情古怪:“仁德?我是个仁德的人么?”

    三人难得生出些同感,无论怎么说姜莞和“仁德”二字都并不沾边。

    相里怀瑾则迂回道:“但为稳固统治,总要显得自己十分仁德。”他揭晓了做皇帝的奥秘,即看上去很仁德。

    姜莞想了想道:“那让他们畏惧我也一样的。”她果然不是个仁德的人。

    “相比于大赦天下,我更喜欢大杀天下。”姜莞一合掌,“我不要赦免谁,将牢狱中的穷凶极恶之辈都在我登基大典之后一起杀了吧!恶人都死了,不出去祸害人,不也是另一种大赦天下?”

    三人哑口无言。

    零零九忍不住道:“你就是想杀人吧?”

    姜莞:“嘿嘿。”

    零零九便感慨不已,姜莞真是身体力行地让百姓千万不要爱戴她。明明谢晦那个主意就很好,她偏偏不用。

    一群人又讨论起其它治国之策。

    秋风送来远处丹桂飘香,真是个棒极了的傍晚!

    ……

    月末,登基大典在京郊巍峨的云山上举行。

    云山山如其名,很有云山雾罩的高大,是京城方圆百里以内最高的山,颇有些飘渺仙山的气度风范。

    姜家人都很能折腾,早在不知道多少年前便在山上筑土设祭坛,多是祭拜天地祭祀社稷所用,皇帝登基也来这里报天之功地之功。兼逢个什么连年大旱,皇上总是要向上天忏悔罪过以求甘霖,也是在这里祈雨。

    照理说原本也没有什么规定哪个祭坛一定要修建在高山之上,但姜家高祖却道只有在高山之上才能心胸开阔,一览众山小云云,愣是建了个让子孙后代劳累不已的祭坛。

    祁国历代皇上即位总是要在心中将老祖宗都骂一遍的,也是十分孝顺。

    天尚沉沉黑着,姜莞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被叫起,由人为她熟悉打扮。她困得眼睁不开,倒是八珍与沈羞语个个精神奕奕,在房中支使着人们忙来忙去。

    姜莞并不是头一次穿绣龙衮的正经朝服,她本是睡眼惺忪,玄色衮冕加身后顿时一扫慵懒。倒不是衣裳真有什么超脱气质的本事,是实在穿得太重,将她压得也不困了,自然人就不慵懒了。

    她起得早,京中文武百官也没有能晚起的,甚至要起得更早,仔细梳洗打扮后乘车驾在皇宫正门外静候。

    姜莞被人簇拥着从殿中出来,天上依旧挂着星星,未见一星半点儿要出太阳的意思,可见时日多早。

    相里怀瑾在殿外闲闲倚柱而站,见她出来顿时迎了上来,显然有事要说。

    姜莞抬手暂时屏退左右,用眼神问他要做什么。她难得没有什么说话的兴致,要保留体力将整个大典完成。

    相里怀瑾掏出锦囊递给她,朗朗一笑:“祁晋大典虽不全然相同,却应当都很累人。我给你准备了过去你爱吃的零食在里面,你若饿了累了偷偷吃些。”他这时倒像是在尊神村、在陈留时的样子,总会为她贴心带着许多她爱吃的。

    姜莞瞥他一眼,将锦囊接过藏在袖里。

    相里怀瑾见她收下,毫不掩饰开心地笑笑。

    出了宫殿,姜莞直接上了车驾。

    车驾辚辚,马儿萧萧,伴行车驾开路,一路往宫门处去。

    宫门大开,门外排场惊人,百官皆乘车列其中,一眼望去浩浩荡荡,不见尽头。宝马雕车,彩旗华盖,哪怕是在夤夤黑夜之中,依旧能见流光溢彩。

    车马启程,向云山去。

    直到动起来,零零九才小心翼翼地出声:“这规模也太宏大了,做皇帝好爽啊!”它刚刚被磅礴气势吓得说不出话,终于意识到姜莞要当皇帝了。

    姜莞从袖中抖出零食袋子解开,捏着糕点往嘴里送。怕出现在高台上要如厕的不雅举动,整一日皇帝都一般不吃任何东西。但少吃一点也没问题,毕竟饿晕在上面更丢人。

    各家各户百姓也都早早起来,在门外跪迎车驾经过。

    姜莞一面吃东西一面在脑海中回零零九:“原本是要更宏大的,不过我与姜琰杀了不少大臣,这还算是人数少了。”

    零零九就闭嘴了,看着她吃了一衣裳的糕点渣,又为她庆幸车外是看不到车中的情况。

    一路上天渐渐鱼白,再到旭日东升,直到车驾在云山之下停下,天已经完完全全亮了。

    一番折腾排序,姜莞在最前站定,身后是友邦来客,文武百官。

    她穿着厚重的朝服,一步步坚定地向云山上去。

    零零九这时候又心疼起她来,真不知道什么祖宗能在这地方设下祭坛,自己吃苦也要子孙后代一起吃苦,可以说是损人不利己了。

    姜莞平日走两步就要嚷嚷着自己走不动路,今日却难能可贵地没有一句抱怨,缓慢而踏实地走着每一步。

    朝臣们跟在她身后一起向上去,越走越是汗流浃背,上气不接下气。

    人们只能在她身后远远望着她的背影,本存着看她抱怨走不动的心思,却领略到了她坚韧不拔的意志。

    零零九却知道事实上根本不是人们以为的体面。

    姜莞刚在脑海中跟它说了,她也已经走不动路,但是看着所有大臣要跟她一起劳累,她就又有了走下去的无尽动力。

    可见姓姜的都有些损人不利己的心的。

    姜莞越走腿越沉,终于在郁郁葱葱间看到了山顶的祭坛,以及祁国的壮美河山。

    自山顶向下望去,只见山脉连绵起伏,如绿色波涛。绿波之下是真正的波澜,长河咆哮而过,两岸是青翠欲滴的坦荡平原。

    再向远看去,依稀能极目眺望至黑点似的京城,以及周遭各县。

    各地被日光照得暖融融,这是祁国的江山,也是姜莞的江山。

    百官在她远眺之际一个个终于上来。

    姜莞在祭坛前下拜,文武百官亦跟着下拜。宣读遗诏后姜莞背下早已备好的稿子表情达意,而后立起献香。

    太阳不知何时爬上人头顶正上方。

    姜莞转身面向百官,百官再拜,山呼万岁。

    这是祁国的第一位女皇,经登基大典,受万人参拜。

    210.  第 210 章   经年

    女皇姜莞即位, 改年号为初熹。

    百姓与官员们皆在惴惴不安中迎来了女皇的执政,并对此报以悲观态度。但很快他们发现女皇的能力似乎并没有他们自己想象的那样糟糕。

    除去一些天马行空之外却并不影响什么的无谓政令以外,即创办女学、女子工坊、绣房等等供女子读书做工以及准许女子参与科举之类, 她并未像其他继任的皇帝一样风风火火地立刻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百姓们,尤其是男人们在闲言碎语的刻意引导下,很看不起这些举措,深以为姜莞是在异想天开。

    自然也有人对此感到不满,但当大部分人并没有异议, 因此小部分人的反对并不奏效。

    尤其是看到政令一开始推行并不顺利, 那些反对者的警惕心也一下子弱了下来。

    积重难返,又岂是几道政令就能改变的。

    政令推行不顺在于沈羞语负责的女学无人问津,绣房等做工的地方倒很受欢迎。二者的差距在于一个需要花钱, 一个则能够赚钱。

    沈羞语对这局面多少有些心理准备, 在安平一开始也是如此。百姓们的心思也好猜, 从古至今并没有女子科举的范例, 哪怕有这条路可走,大多数人也是没想过尝试的。他们是最不喜欢变革的,照样延续从古至今一家人奉养一个读书人的惯例罢了。

    为了叫女孩们读书,沈羞语自京城挨家挨户敲门,磨破了嘴皮去劝女孩学习。只劝还不够, 她还说起女学有与其它处相同甚至更多的工钱,才说动一些女孩们家中放人。

    一些家中情愿女孩们在家做些无钱的活计, 也不愿意她们到女学中做工。

    他们生怕女孩们读书识字, 从此心野了不受人管教。

    但女学中还是迎来了一群无论目的是什么的学生。

    与此同时,类安平的改革在各地悄然发生着。

    姜莞并没解释改革的具体内容,只量出安平的各方面进步的数字并要求被选中各县完全配合原安平县令调度。

    点点滴滴变化的种子在祁国中洒下,但无论如何从第一年来看, 女皇并没有做什么实质性的事情。

    人们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如此一来对百姓们来说无论是谁执政仿佛并没有太大区别。他们只要日子和平安稳,也就不太关心当权者是谁。

    平民男性中一开始对女皇当政反抗得很是激烈,但随着一日日过去,见生活无恙,也就懒了下来。

    三年后的第一次科举如姜莞之前预言的那样,有极小部分女性参加,却无一人及第。

    这叫男人们大松一口气,同时开怀大笑起来。他们不看女人学习的时间,只从中得到了无上的优越感。哪怕同样是未曾及第的男人,也好意思腆着脸来笑话女人不行。

    在这样的环境下,姜莞又下了一道旨意。

    无论贫贵,女子可以任意抛头露面,行买卖等事与男子一般。

    这道旨意自然引起不少大儒的反对,女子就该在家相夫教子,在外抛头露面算什么事?如此一来置伦理纲常于何处?

    大儒们齐齐上奏,当着女皇的面慷慨陈词,态度激烈。

    姜莞听得昏昏欲睡,等众人发泄完便走了,旨意倒是完全没有要更改的意思。

    她觉得自己已经十分厚道,肯拨冗听人撒泼。大家已经很有福气地向皇上撒了气,还有什么不满的?

    至于旨意,那是绝对不可能撤回的。

    而那些没有官身的大儒想要联合学生以及其余百姓用民意向皇上施压,却发现其他人对这道旨意的反应并没有很大反对。

    女子做工这些年来的普及,叫百姓们几乎习惯女子出门做活。总之不过是去女工坊与在外做工的差别,反正都是干活,也就这样吧。

    而这些在书院读书的学生们家中姊妹甚至亲娘都在女工坊等处劳作,他们的学费以及日常花销都是她们赚的,他们哪能反对女人做工?难不成要断自己活路?

    反对的声势根本没有起来,就结束了。

    城中越来越多的女子能在街上见到,不仅是行买卖的平民女子,连贵族女郎上街都勤了,也不再戴着帷帽。

    她们家业丰富,手上有许多铺子,过去请掌柜照料,如今却爱自己常来看看。不少贵女因此发现贪墨之事,及时止损。

    而没了掌柜,又要找新的掌柜。

    女郎们怕那些老掌柜们心思太大,那些在女学当夫子的女郎倒是从手下选出善于算数的女学生去试一试,效果倒也很好。

    女学生们年纪各异,虽然经验不足,但心思细腻,又肯做事,且支使她们的银钱比支使那些老掌柜要便宜许多。在女郎们家中贴心老嬷嬷的帮助下女学生们很快就上手。

    旁的与女学没关系的女郎见各家铺子欣欣向荣,也央着在女学的姐妹们帮着找些人来帮忙。

    一来二去女子们渐渐承担起祁国的小部分税收。

    年年岁岁,地方各城改革初见成效,兼以轻徭薄税的政策,百姓们得到很大喘息。因着生活压力变小,民间农、工业反倒发展更快,粮食产量较之过去不断上升。

    初熹七年,女皇在科举中添设工、农二科,更是鼓励此两业发展。科举中相关知识考校甚少,多是选拔实用人才。

    有改良耕犁者,女郎不拘出身,将老农委以重任。

    同年女皇又下旨意,正式宣布女子与男子同工同酬。

    这本就是大势所趋,女子近些年在祁国的地位已经是以不可阻挡之势地上升。许多行业都招了女工,私下薪酬与男子也相差不太多,如今是明面上不许苛待。

    初熹九年,祁国“安平化”的城池已过半,“安平化”在国内推行越发迅速。

    而谢晦并未如约定那样在五年后回到晋国,他向相里怀瑾递信请辞,从此世上再无晋国太傅谢晦,只有小官谢晦。

    祁、晋两国加强贸易通商,联系日益紧密,友谊同样深厚,短时间内是再打不起来的了。

    而本年科举,开始有女子中举。

    男人们在此时后知后觉这些年来让出了些什么,他们开始惶恐开始反对,但为时晚矣,木已成舟,事已成定局。

    始有女子通过科举入朝为官。

    女皇对此并没有表现出格外优待,照例分配官职,这让男人们稍微松一口气。但与女子共事,实在让他们不适应,他们甚至想动用手段进行排挤女官。

    动歪心思者被女皇以雷霆手段处理,朝臣们这才想起女皇脾气并不好,只好忍气吞声与人共事。

    此后一发不可收拾,女子在朝堂上渐渐活跃起来,尽管这是一个并不短的过程。

    同时女学更加兴盛,无论是京城还是地方,女子都成了受欢迎的学生。

    非但如此,与晋国来往贸易中有女商,军中有女将,杏林中有女医。

    初熹十七年,得陛下示意,编修著书,赞扬各行各业妇女楷模。

    一切仿佛被一双大手所推动,女子地位提升成为大势所趋。

    事实上也的确有一双大手在暗中推动。

    女子地位上升,民间同样愈发繁荣。工部这些年来多收实用人才,其中大小造物无数,极大地促进了农业的发展。如今仓廪丰足,几乎人人有衣穿,有饭吃,催动民间手工业同样发展。

    人们早已习惯女帝的各种政令,甚至已然忘记一开始是如何反对女皇的统治的。

    女皇如今年逾四十,依旧无后,连一妃半嫔也无。她将“孤家寡人”四字践行到极致,看样子日后也是如此。

    过去陛下登基不久,曾有人动了活络心思想往陛下宫中塞人,陛下在朝会上颇自恋问:“孤风华绝代,世上何人配得上孤?”将众人问得哑口无言。

    她实在很能叫人堵心,谁提议她选秀,她便将那人不良于行告诉其夫人,并做主和离,将人家中搅合得鸡犬不宁。

    一来二去,人们也就暂且随她去了。总之祁国如今发展得正好,人人安居乐业,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吗?

    沈羞语总管天下女学,待女学成熟后姜莞直接封之入朝为尚书令。官员们早知道这位女学祭酒的种种壮举,因此封她为官也是心服口服。

    初熹二十七年,朝堂中男女官员达到了相当的比例,甚至隐隐有西风压倒东风的架势。女子在祁国彻底翻过身来,地位不可同往日而语。

    “陛下。”沈羞语亲手奉了茶来,只见累累案牍中的女人抬起头来。

    时光并未折损她的美貌,只为她沉淀下绝代风华。过去她是明艳动人的倾城色,如今动人不减,却因为气势叫人不敢抬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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