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  第 191 章   她何尝不是要用他们顶……

    寝宫之外, 各大臣手下私兵好巧不巧在此处碰面,各人脸上皆是心照不宣的微妙神情。

    所有人的目的彼此心知肚明,都是为了掌握寝宫的主人姜莞。谁第一个得到姜莞, 那方势力就能率先得到京城外的宝藏位置,活捉姜莞的人自是少不了奖赏。

    他们彼此戒备,停在宫门外,谁都没有贸然做第一个开宫门的人。

    这个时候谁在众目睽睽之下争头筹,反倒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在众人暗自盘算之时, 宫门突然开了。门外一众私兵吓了一跳, 怎么也没想到这门竟然会从内部打开。

    诸人此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位郡主真是被娇惯坏了,外面响声震天, 她倒好, 什么防备也没有, 还将大门敞开。

    众人此时都不知该说她天真无邪好, 还是说她无知愚蠢好。

    大门大开,门中走出个穿绿罗裙提着宫灯的丫鬟。

    八珍见到外面许多人却并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的神色,一双眼反倒审视地在众人身上转了个圈,带着人人都能察觉的嫌弃,而后慢吞吞地开口:“你们, 随我进来吧。”

    她这样的态度反而让众人一愣,不敢踏入这宫内。

    难不成郡主早在宫中设伏, 就等瓮中捉鳖?

    所有人心中堆满疑惑, 踌躇不定。

    八珍走了一半发现人都没跟上来,又折回身去:“还愣着做什么?郡主有令,要你们入内!”

    众人被她这一吼清醒了些,反倒带着更大的疑惑一齐入内。

    若真有埋伏, 早就该现身了,也不差这一门之隔。

    人们心中有了底气,倒也不是那么害怕姜莞,先后步入宫殿。只不过想是这么想,他们的手还是下意识握紧腰上的刀。

    “郡主。”八珍到姜莞身后站定。

    私兵们这才有暇环顾四下,只见雕梁画栋,崇阁巍峨,而他们此行的目标就坐在锦鲤池畔的石凳上,身边站着个光风霁月的男人,手边摆着个燃着袅袅白烟的香笼,而她目光根本没落在他们身上。

    顺着她目光看去,人们才发现她正看鱼呢。

    安静的人群顿时浮躁起来,宫中根本没有他们以为的伏兵,大概这郡主将他们当作来救她之人了吧!

    姜莞缓缓收回目光,看向众人:“你们此行来的目的我已经知道了。”

    众人心说你不知道。

    “但我只愿意跟随强者走。”姜莞嗲嗲地道。

    人群一惊,她竟然真知道他们的真正目的,又很快意识到她在说什么,一时间有些迷茫。

    “所以你们决出胜负吧,我现在只有一个丫鬟和一个面首在身边,又跑不掉,最后谁赢了我就跟谁走。”姜莞宣布。

    她声音刚落下,就有刀光闪烁。

    鲜血喷薄而出,溅在姜莞脚下,有人趁人不备率先动手!

    院子里顿时乱成一锅粥,刀枪兵械碰撞之声、厮杀声不绝于耳。

    姜莞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腿,使一双脚离那滩血迹远了些。

    零零九看在眼里,眉头狂跳。她真是一如既往地不曾变过,大难临头还这么矫情。

    谢晦站在姜莞身侧,顺势向前站了些,是个不动声色的保护的姿势。

    姜莞却不乐意他这个小动作了:“你站远点!挡着我看热闹了!”

    谢晦沉默地退回。

    零零九要窒息了,没见过她这样不识好人心的。

    而眼前瞬间变成修罗地狱,来擒她的各家私兵被她轻描淡写地挑唆后杀在一处,要取彼此性命。

    姜莞颇无辜地牵了牵唇角,抬起眼眸兴致勃勃地望着眼前艳冶可怖的一幕幕,像是绮丽的噩梦。

    “真是一出狗咬狗的大戏。”姜莞在心中做出评价。

    零零九看了也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

    根本不用姜莞做什么,他们彼此就将对方的人手消磨殆尽,待清醒过来时场上已经不剩多少人。

    尚剩下一条命的私兵们清醒过来,迷茫地望着彼此,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一下子变成这样。

    人们死的死伤的伤,如今还健全的没剩几个。

    “打呀。”姜莞用手指堵着香炉冒烟的小孔火上浇油,“放心吧,你们打得只剩下一个人我也会跟着剩下的那个人走的。快打呀。还剩下这几个人,我又该跟谁走呢?”

    宫灯的亮光显得她艳色逼人的一张脸上明暗分明,她绮靡的眉眼上是漠然疏离的讥诮。

    她还觉得不够。要让这些人继续自相残杀给她看。

    但剩下的私兵看上去没有那么容易再被她挑唆起来挥刀相向,依旧警觉着对方,但不再厮杀。

    “真无聊。”姜莞不乐意了,“不杀就滚。”

    她这样不客气的话将人激怒,剩下几名私兵咬牙切齿地看着她,反倒联合在一起:“先抓了她,再说别的。”

    姜莞认同地点点头:“早这样不就好了,可惜。”她松开手指,白烟再度涌起。

    私兵们但觉被她耍了,挥刀向着姜莞。

    姜莞眼睛眨也不眨,依旧挑衅地望着众人,似乎并不怕他们过来。

    谢晦已经摆好攻击的姿势,可惜他并没有一把趁手的兵器。

    私兵们提刀而上,谢晦迎敌。他到底是靠脑子吃饭的,并没有学过许多武艺,杀人全靠判断人体最薄弱的地方好一击毙命。

    毕竟是男主,杀几个喽啰还是绰绰有余。

    而姜莞颇有狐假虎威之风,坐在池畔游刃有余地看着众人。她当然游刃有余,她啥也没干。

    院外终于传来震天撼地的脚步声。

    零零九慌张起来:“他们所有人都来了!姜莞,快跑!”

    “跑什么跑?多没风度。”姜莞鄙夷它。

    零零九被她气得够呛,死到临头了她还在说没风度!

    亏它已经觉得姜莞高深莫测,她分明一点没变!还是一如既往地在作死的大道上高歌猛进。

    “里面是什么状况。”外面人声响起。

    这里死伤众多,姜莞虽然点了香,也盖不住成河的血散发出的浓郁味道。

    谢晦将最后一个人解决,回到姜莞身边,并夺了武器回来。他虽有是非观,但过于薄弱的情感让他对杀人之事并不抗拒。

    就像他杀谢明月时也没有任何犹豫。

    小兵战战兢兢地进来探路,待看到遍地死伤后连滚带爬地出去汇报。

    他们只说了其中死了好多人,在叛臣们面色难看惊疑不定之际,八珍再度提灯而出,对着门外一众叛军道:“郡主有令,命各位入内。”

    零零九听着八珍这句话,忽然生出一些梅开二度、时间循环的错觉。

    姜莞刚刚也是这么让那些打头的私兵进来,挑唆他们自相残杀的。

    叛臣们的脑子显然比派来的私兵们的脑子要好用不少,他们相视一眼,径直向内去。以他们带的人手根本不必惧怕姜莞在耍什么花招,何苦此时还未撕破脸,他们大可以说是为救姜莞而来。

    纵然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入内,待看到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众人还是忍不住眼皮乱跳。

    京城连绵的细雨早就消磨了他们骨子中的意志,尽管他们恶事没少做,但看到实打实的血肉、尸体,他们还是有些上不来气的惊慌。

    姜莞:“你们动作太慢,让我等了好久,我要罚你们。”

    叛臣们听她言辞天真,以为她是在怪罪他们救驾来迟,还是决定先哄着她说出宝藏的位置再翻脸。

    为首的持节都督很是和善,亲切地道:“臣等救驾来迟。”

    姜莞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人,或许因为她目光太夸张,让众人也意识到些不对劲。

    地上尚未死透的私兵通风报信:“她什么都知道了。”

    叛臣们一愣,品他这句什么都知道,回过味儿后立刻去找队伍中的薛管事。

    薛管事已经没了人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竟然完全没被人发现!

    他表现出的绝对忠诚以及温和让人根本没有对他升起防备,人们根本没注意到他不见了。

    这时候便是傻子也该意识到不对劲,郡主知道一切,薛管事又怎会不知道。偏偏他还顺着他们演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模样,让他们明里暗里嘲笑无数次。

    现在看来他们才是傻子!

    而姜莞明知道他们要做什么还是调走所有禁卫军哄他们入宫,为得究竟是什么?

    人人毛骨悚然,惊恐地看向姜莞。

    “你究竟想要什么!”持节都督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

    姜莞做作地从池畔上站起来,裙裾如泛起的涟漪漾开,口齿清晰地抑扬顿挫:“孙太傅旧部带兵逼宫,行谋逆之事,欲杀陛下以颠覆正统。郡主姜莞舍命相护,与乱臣贼子殊死相搏,方平定此乱。然贼人心狠手辣,陛下于乱中丧命。郡主一怒,将贼人悉数绞杀!”

    他们想利用她背黑锅,她何尝不是要让他们顶下所有罪名

    192.  第 192 章   他话未说完,人便死了……

    “你竟然利用我等!”叛臣们气急败坏, 怒不可遏地望着刻意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姜莞。

    姜莞冲之甜甜一笑,很爽快地承认:“是呀。”她这样果断承认,毫不反驳, 反而更叫人心梗。

    “禁卫军已经悉数出城。”他们亲眼目睹的,“郡主为了诱我等入宫真是煞费苦心,可也忘记如今自己身旁无所依仗了吧。”这是在试探姜莞,看她是不是在唱空城计。

    “人……有人!”有士兵大叫起来,惊恐地看着宫墙上方。

    其上不知何时站了整整一排弓兵, 箭尖直指在场每一人。

    众人不由得腿一软, 被这阵仗吓破了胆。

    更可怕的是他们明明留了人在宫外候着,随着这些悄无声息站在墙头上的弓兵们出现,那些被留在外的叛军们就像从未来过一样没了声息。

    那样多人, 无论怎么, 挣扎的时候也该有个动静。

    “求……”他们终于害怕, 想求姜莞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但话还未说完, 就被她打断。

    “绞杀。”姜莞咬字清晰,声音不大不小,却在空旷宫中格外明显。

    箭如雨下。

    无论臣子还是士兵终究是□□凡胎,哪敌得过金戈兵刃。

    连痛呼都没有,箭上淬了见血封喉的毒药, 人堆人堆出一座座肉山。

    谢晦瞳色深深,望着姜莞。他那样聪明的人, 到此时此刻也明白姜莞究竟在做什么。只不过从他的神情中并不能判断出他的倾向。

    但这并不重要。

    谢晦的想法不重要。

    姜莞根本没看他, 掂着裙摆翻来覆去地看有没有染血。

    “郡主,三千一百余叛军悉数伏诛。”薛管事自宫门外入内,绕过地上累累尸骨向姜莞通秉。

    姜莞点点头,站得远远的, 绝不给血迹任何弄脏她衣裙的可能。

    “为今只差一步,您大事可成。”薛管事并未直说差的那一步是什么,也没说大事是什么。

    只听姜莞开口叫道:“哥哥看了这么久的戏也该出来了吧。”

    下一刻她人转了一转脖颈一凉,姜琰持剑从锦鲤湖旁平日为姜莞遮阳的大树上一跃而下,一掌击开毫无防备的谢晦,另一只手握长剑,将姜莞卷入臂弯中,冷刃贴在她喉上,稍一使劲就能划破她喉咙。

    “姜莞,怎么还好意思叫我出来啊?”姜琰语气不止不佳,堪称凶神恶煞。

    他另一只手向姜莞的脸捏去,煞是用力,带着发泄的意味,几乎要将她的脸颊掐烂。

    姜莞眼中泛起泪光,气恼地瞪向姜琰:“你敢捏我,我要你死!”

    她看似赌气,但他们都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谢晦抚心口,冷冷凝睇姜琰:“放了她。”

    薛管事亦道:“放了郡主。”

    弓箭手所有箭矢悉指向他。

    零零九在姜莞脑海瑟瑟发抖,根本不敢说话。

    姜琰看着她掉眼泪,心中痛快又难受,恶声恶气:“不是要我死,你哭什么。”

    姜莞恨恨道:“我掐你你也哭。”姜琰那一下可没留情,她的脸上多出两道红生生的指痕。

    姜琰一同她说话就生出逗她的兴趣,嘴贱:“你掐我试试?我不哭。”

    姜莞掐他勾住她脖子的手臂,硬得像石头:“你不要脸,皮糙肉厚,放开我!”

    “我不。”姜琰收起脸上轻松的笑,面无表情地垂首盯着姜莞,“你都要杀我了,我怎么会放掉你呢,莞莞。”

    姜莞却突然开口:“杀了他。”

    姜琰啧了一声,抬眼看向众人,笑容满面:“杀了我,她也得死。”

    众人便不敢轻举妄动,场上陷入僵局。

    姜莞却道:“杀了他,他不忍心杀我的。”

    便更安静了。

    人们心中一下子不知道是什么感受,但皆惊讶于她话中内容。

    尤其是谢晦抿唇望着二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零零九:“姜莞,不可以,你间接杀了他系统也会杀了你。而且你杀不了他!”

    它说完一愣,忽然意识到谢明月已经死了,姜莞只剩下姜琰这一个仇人,她要和他同归于尽也不是不可能。

    因为只要她死了,在现场的谢晦必然会为她报仇,彻底为她杀死姜琰。

    一环扣一环,对姜琰来说这是个怎样都是死的定局,只要她想他死。

    姜莞安慰它:“放心,我已经提前交代过他们不许杀姜琰。”她全然没打算与他同归于尽,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零零九稍微放了点心,但眼下场景它实在很难真正放心。

    倒是姜琰嗤笑:“姜莞,你好狠的心,我好心寒。我不忍心杀你,你却很忍心杀我。我哪里对你不好,要你一定要杀我?”他前面说起来语气轻佻,后来越说越发认真,隐隐带了委屈。

    姜莞也不象征性地挣扎了,抬眸与之双眼对上。

    又是之前那种让他欲逃的目光。

    姜琰觉得自己一颗心简直被她抓在手里肆意揉搓,他忍不了,将剑一丢松开她,眼中满是红血丝,咬牙切齿:“不许靠近她!”一句话将试图接近姜莞的所有人逼退。

    他看上去像正处于发疯前兆,随时随地可能发疯。

    他烦躁地在原地转圈,仿佛一只没头苍蝇。

    “走吧,单独谈谈。”姜琰一把抓住她手腕引得众人惊呼,大步流行地带着她往宫室中去。

    姜莞也没再闹,由他拖着走,自己没骨头似的也不愿意费力走路。

    姜琰感受到手中重量,被她气得发笑。

    姜莞对身后担心众人道:“我没事,你们在外面候着。”

    姜琰听到她说话又忍不住冷笑,直接拽着人一脚将殿门踹开,把人拖了进去又把门重重甩上。

    人们听着这重重的关门声忍不住一个激灵,更加对姜莞说的那句“我没事”没什么底了,却又碍于命令不得入内。

    殿内,姜琰面色苍白,望着她呼吸急促,眼中红血丝越发多起来。

    姜莞反倒自在地找了椅子坐下,似要看他发疯。

    “你知道我在还点你那熏香,生怕我不发疯,你死得不够快?”姜琰的呼吸慢慢平静下来,冷嘲热讽。

    零零九这时候才知道她一直玩的那个那个香炉中的香有问题,它还一直以为她无聊兼幼稚才一直玩那个香笼的。

    姜莞撇撇嘴:“那个又不是为了对付你的。再说了,是你自己要来,我又没要你来,你自己闻了香要怪我,我好冤枉。”

    姜琰听她狡辩,轻嗤一声,直接换了话题:“你倒乖觉,知道要说的不能让他们听。”

    姜莞挑眉,不置一词。

    “从哪说起呢?”姜琰眨了眨眼,像是在问她,又像是自问。

    姜莞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茶,茶水尚温。她出去还没多久,大家死得太快了。

    “你不杀我我也会将皇位给你。”姜琰认真道。

    姜莞抿了口茶:“首先,给是你将不想要的东西送我我,这个字我不喜欢。其次,我要名正言顺地坐上皇位,让天下人莫敢不服。”

    姜琰哂笑:“你志向高远。做皇上哪里好,要你如此费心算计。更何况祁国,值得么?”

    “我想做嘛。”姜莞任性。

    姜琰却道:“大兴安平,清神鬼之风,破陈留旧习,教习谢晦,救娼/妓于水火,也是你想做的?”

    零零九惊愕:“他什么都知道!“那他还这样纵容姜莞,它都看不懂他了。

    姜莞虽惊讶,却不意外。她反倒认下:“没错。”

    “值得么?”姜琰重复发问。

    “想做就做,管什么值得不值得?”姜莞满不在乎。

    姜琰听罢狂笑起来,将殿外诸人吓了一跳。

    倒是姜莞皱眉骂道:“有病。”

    姜琰听她骂人笑得反而更起劲,整个人直接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笑个没完,神经兮兮。

    零零九听他发笑整个系统都感觉不好了,极佩服姜莞还能若无其事地坐在原处。

    “整个世界都是假的,值得么?”姜琰笑岔了气,摁住右侧肋下躺着仰视她。

    零零九险些炸开,一下子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震惊”二字都太过浅薄。

    他为什么会?

    姜莞玩着茶杯的手连停也没停,看上去完全不意外。不知道她是心理素质极佳,还是早就猜到。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姜莞十分平静。

    “谢晦、我、或许还要加上一个相里怀瑾?是那个萧瑾吧。”姜琰难得说话慢悠悠的,“我们三个又在其中充当什么身份?”

    零零九完全崩溃,姜琰简直将一切都猜出来,他为什么会意识到不同?

    痛觉是真的,香味是真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世界为什么会出现岔子?

    姜莞终于将杯子放下,吝啬地将目光分给他:“你疯掉了,在这里说胡话?”

    她这种反应似乎也在姜琰意料之中,至少他完全没有表现出得不到答案的癫狂。

    零零九声音变调,带着细细的颤抖:“姜莞你问问他为什么会察觉。”

    姜莞语气古怪:“我问他不就是承认世界有问题了么?”

    “可他已经猜到,他究竟是如何猜到……”零零九受了极大打击,字不成句。

    姜莞才不问,她要让姜琰和零零九都憋得难受,谁也得不到答案。至于她当然不会因为这两个问题而不适,她已经知道世界真相,且对姜琰的心思并不感兴趣。他就算看破又如何?得到的反而是加诸于身的痛苦。

    越聪明的人越痛苦正如是。

    姜琰从地上坐起来,依旧要仰视她:“你不说也无事,我的判断不会有错。”

    零零九从姜琰身上依稀看出来些姜莞的气质,二人皆是一样的自信到自负的地步。

    “我知道你知道的。”他又说了这样一句。

    姜莞俯视着他,一言不发,由他说话。

    “所以我不理解为什么明明是假的还要为之做上许多事,值得么?”姜琰迷茫地看着她,是真不明白。

    姜莞从椅子上起身,到姜琰面前蹲下,难得主动地握住他的手。

    零零九吓了一跳,觉得这两人今日都不正常极了。

    姜琰也吓了一跳,下意识要将她手甩开。他也不该不习惯与人肢体接触,至少姜莞每每打他的时候他看上去挺享受,完全没有不习惯的样子。

    “你干嘛?”姜琰不理解。

    “我是热的。”姜莞一本正经。

    “……”姜琰看傻子似的看她。

    姜莞抬手给他一巴掌,又道:“你是疼的。”她卯足了劲儿,打得响亮极了,自己也立即受到反噬,被劈得一下子没了知觉,索性直接坐在地上。

    “草。”姜琰半张脸都疼麻了,不可思议地盯着姜莞,半晌骂出一句。

    “所以别说什么真的假的之类的蠢话。”姜莞艰难开口,舌头都麻了,“你是真的,我是真的,无论祁国还是晋国百姓也都是真的,所以哪有什么值不值得?”

    姜琰闷声不语,良久笑开,再度倒在地上打滚,捂着自己麻了的半张脸:“你手劲怎么这么大啊?”与二人初见时说得一模一样。

    没再说什么真的假的。

    姜莞勉强撑着自己坐着,没搭理他。

    姜琰忽然道:“其实我知道你不会杀我。”

    零零九惊恐:“他又猜到了!”

    姜琰凑近她,贴着她问:“不说远的,今日你有众多机会杀我也没动手,为什么?”

    姜莞有气无力地推他:“滚开,离我远点。”

    姜琰嬉皮笑脸:“你不想我死。”

    他不气不馁,又凑上来:“我从陈留还有谢家村那里得知,相里怀瑾与谢晦之前都以为你死了。”

    他一只手抚上姜莞的后颈,呼吸滚烫落在她耳后:“你可真狠心,这次也打算死在我面前让我心痛么?”

    姜莞恢复了些气力,抬眸望他,滴滴答答的温热血点溅在她脸上,她终于露出一个意料之外的神色,无措地看向姜琰贯穿心口的长剑。

    这一剑当心穿过,姜琰再无任何活下去的可能。

    “这次换我来让你心痛好了。”姜琰对她露齿一笑,向后倒去。

    姜莞伸手扶住他,姜琰浑身重量砸在她身上。

    “我不会心痛。”姜莞很快回神,失态也只是一瞬。

    姜琰凭借男主优越的身体素质尚有余力抬起手狼狈地掐掐她脸:“我真爱你这副到死的铁石心肠。”

    姜莞平静无比地望着他,没再拍开他手。

    姜琰尽力说话,看样子有许多事要交代:“这些日子你为何不来寻我?我生你的气,要报复你。”

    姜莞语气冷硬:“所以你是要以死来嫁祸我弑君?我已经控制皇宫,历史由我书写。”

    姜琰还想哈哈大笑,被心口伤处牵动,痛得喘不上气:“不是!我要让你心痛!”

    “我不会心痛。”姜莞依旧是那一句。

    “你比我适合做皇帝,做你想做的。我将东西都留在李愚那里,他会忠心为你。自然,你信不过他也可以不用他。”纵然是男主,姜琰气息还是很快微弱下来,在姜莞脸上的手也开始颤抖。

    李愚是他身边的大太监。

    姜莞一句话也不说,只望着他。

    “莞莞,我要死了。”他声音几不可闻,手也落了下来。

    姜莞将他抱得近些,免得他直接一头落在地上砸死,却听到他喃喃道:“其实我死了并不是为了叫你痛心,你之前认得我,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是不是?我都不记得了,是你的眼神告诉我的。如今我用一条命还给你,希望你能原谅……”

    他话未说完,人便死了。

    193.  第 193 章   丧钟一响,便是国丧……

    姜琰再也不动了。

    零零九震撼至极, 半天没有出声。它就望着姜莞托着姜琰的尸体坐在地上一言不发,不敢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隐隐有些骚动, 大约是因为姜莞与姜琰在其中待得太久,他们担心姜莞安危。

    “姜莞,姜琰死了。”零零九小声叫她,生怕她陷入什么情绪当中。

    姜莞慢吞吞地将姜琰放在地上,再没有将目光给他分毫, 撑着地从容起身。她鲜少拿重物, 手臂这时候便隐隐酸胀,可想而知明日大约要疼得抬不起来。

    她凭桌子而立,甩手臂缓解酸涩。

    零零九忍不住安慰她:“姜莞, 你若难受就哭吧。”

    姜莞甚是诧异:“我为什么难过?为什么要哭?”语气平静无比, 哪有半分伤心?

    零零九张口结舌:“我以为你一直不做声是因为姜琰死了你心里难受……”

    姜莞:“他都不指望我会为他伤心, 你在想什么?”

    零零九哑口无言, 这才对姜琰形容姜莞性子的那句话深有体会。

    至死的铁石心肠。

    它看得听得都不由眼热,若不是身为系统并不会掉眼泪,它都要哭了。而姜莞无动于衷。

    姜莞解释:“我将要即位,要着手做许多事,刚才在按轻重缓急为它们排清先后。”

    零零九听她说起即位之事, 一下子兴奋起来,又不由得为她多加考虑:“虽然你已经扫清了最大障碍, 但你是女孩子, 事情应当不会很顺利。姜琰一死,祁国大乱,臣子们一心只想让自己受益最大,怎么也不会允许一个女子做皇帝。”

    它忧心忡忡, 不是泼姜莞冷水,而是认真地为她分析艰难前景。祁国终是个传统上男尊女卑的国家,女子连为官也不能,更不必说做皇帝。可想而知姜莞登基会遇到来自民间与朝堂上的多大阻碍。

    “不允许就去死。”姜莞恶声恶气,“哪里轮得到他们说不?”她目光轻蔑。

    零零九好言相劝:“都杀了就和姜琰一样了。”是暴君。

    “放心,杀几个剩下的就学会识趣了。”姜莞漫不经心,“何况我不想任何人喜欢我,不想臣子们喜欢我,也不想百姓喜欢我。”

    零零九觉得这话耳熟,她好像之前在哪里也说过类似的话。

    “官员与百姓站在一边,就必然要与我是对立的。”姜莞顿了顿道。

    零零九摸不着头脑:“我不理解,大家和谐相处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搞对立?只要你做一个明君,为百姓好,他们也一样幸福快乐。”

    姜莞语速飞快:“没有谁该是谁的主人,当然我作为郡主享受了别人的侍奉说这些实在很不要脸。说来这些话我还是从谢明月那里听来的。”

    在第二世攻略谢晦时,谢明月总要展现出她的独特,会说一些平等之类的话。

    姜莞虽不喜欢她,也觉得她只会夸夸其谈,但对她这些空洞的思想还挺感兴趣,总会故意说些其蠢无比的话来刻意引着她为衬托自己说这些思想。

    零零九听她说起谢明月也是一愣,都不大记得谢明月说过什么了:“她还说过这些?“它感到很不可思议,觉得这话实在不像是从谢明月口中说出来的。

    姜莞听它说罢才不紧不慢道:“如今我才不怀疑你要驱逐谢明月的目的。”

    零零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啊?”它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吗?它早就告诉姜莞了。

    姜莞轻叹,语气诚恳:“对不住,我将你想得太聪明了。”

    零零九想揍她。

    “是我想多了,我以为你急于清除她是因为她的思想与当下格格不入,世界不能容忍这种思想的存在。”姜莞也着实想不到谢明月还有什么别的特别之处了。

    谢明月既然是从别的世界来的,带来的应该是那里的思想,可惜她除了思想以外还常畅想一些造物的存在,大约也是那个世界的造物,可惜谢明月没能力做出来。

    零零九一麻,没想到自己时时刻刻在被姜莞试探,整个系统都不好了。

    姜莞在零零九怒气冲冲地开口之前打断了它积攒的怒气:“所以既然并不是畏惧先进思想带来的时代变革,我也可以放心去做我想做的。”

    零零九又弄不明白了。

    只听她带着遗憾道:“原本我这次还想多留谢明月一会儿,等将姜琰处理了就接她入京。我本来还想装着与她是一个世界来的好骗她更多,没想到谢晦手快,将人杀了。”

    她也就是这么一说,当日她假死何尝不是逼着谢晦动手杀人。若是他没动手,谢明月还有命在,她便会这么做。

    姜莞停止甩手臂,径直向殿门处走去。随着她一步步走近殿门,零零九不知为何都为她紧张起来。

    她一推门,就意味着新的时代要来临了。

    一个女子称帝的时代。

    姜莞缓缓将殿门拉开,门外忙碌诸人亲眼见她平安才松一口气,待又看到她溅了满脸的血如冰天雪地之中的点点红梅,又是忧心不已地簇拥上来。

    “郡主您……”

    姜莞抬手打断众人嘘寒问暖:“不是我的血。”

    众人才稍稍安心,旋即意识到不是姜莞的血那就是姜琰的血。

    姜莞眨动眼睫,落在她睫毛上的血都凝住了,眨动时带来不大不小的牵扯感。她想姜琰是报复了她,将她弄得这样不体面。

    “姜琰死了,将他尸体暂时安置好。”姜莞吩咐,一国之君的下葬便是走个过场流程也殊为复杂。

    虽是国丧,但也应当不会有什么百姓为他掉眼泪就是,更甚者人人说不定会拍手称快,乐见这个暴君之死。

    在场所有人听到姜琰的死讯皆是脑海中空白一瞬,露出茫然神色,好一会儿才渐渐回过神来。

    姜琰死了。

    只有谢晦俨然一副听了陌生人死讯的模样,看上去完全没有触动,只是伸出手将手帕递到她面前。

    姜莞侧身接过帕子握在手中,就见姜琰身边伺候的大太监捧着红漆木匣向她这里来。

    谢晦上前两步挡在姜莞面前,隔绝大太监看她的目光。

    姜琰已死,大太监冲着姜莞来很难不让人觉得他是要为姜琰报仇。

    姜莞将人拨开,审视着大太监。

    大太监和蔼开口:“这其中是皇上留给您的东西。”

    一片沉默中薛管事笑道:“让我先来为郡主检查一番吧,郡主千金之躯容不得闪失。”

    大太监看上去一下子老了不少,却依旧和煦地笑:“您请便。”

    姜莞并未阻止薛管事。至此,她也并不信任姜琰,不信任眼前这个慈眉善目的太监。

    尽管伸手不打笑脸人,大太监这样好的态度让人实在很难对他生出恶感,甚至让人觉得他根本不可能做出害人举动。

    薛管事同样和和气气地接过匣子,空中称抱歉,却并不客气地将匣子由内而外细致检查一番。

    匣子中实际上也没装多少东西。

    一卷圣旨、一本簿子、一块令牌、一方玉玺、一道虎符、一把钥匙并几封信。

    薛管事仔细查验,并未发现伤人之处,才将之呈上。

    谢晦自然而然地为她捧着匣子,姜莞伸手将最显眼的圣旨取出,缓缓展开。

    “这……”零零九看清圣旨上写得什么后心情更加复杂。

    这是一道禅位圣旨,圣旨上是姜琰亲笔书写他多年来沉溺酒色浑浑噩噩,已经不宜为帝,将皇位传与姜莞。

    有这道圣旨在,大臣们再反对,姜莞也占据了名正言顺这一点,立于不败之地。

    尽管姜莞与姜琰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但祁国皇室人口凋敝,为今也只剩下姜莞一人。她再无瓜葛,但也姓姜。从血脉继承上来说,也没有比她更合适的继承者了。

    “信您可以有空再看,都是陛下想与您说的话,并没有什么要紧事。簿子中的东西也不要紧,是各家密事,陛下先前无事便爱看这些东西解闷儿。”大太监适时地提醒,“令牌能号令陛下手中暗卫,暗卫与禁卫军一明一暗,一个在明处为您行事,一些不那么好放在台面上的,您可以交由暗卫去做。”

    姜莞拿起玉玺把玩,入手冰凉,大太监便为她讲解:“这是传国玉玺,您知道是做什么的。”

    她将玉玺放回匣中,又拿出奇形怪状的虎符。

    大太监便道:“这是虎符,可号令三军。”

    姜琰专断独行,将一切权力都握在自己手中。

    姜莞又捻起钥匙冲着大太监摇摇,大太监会意:“这是陛下私库的钥匙,陛下交代了,一切都留给您。”

    姜莞颔首,表示了然。

    她对着大太监微微一笑:“我初登大统,有许多事尚不熟悉,还请您留在我身边提点着我。”

    大太监忙恭敬道:“提点不敢当,能留在陛下身边,是奴才的福气。”

    他这句陛下一出,像是点醒了所有人。

    宫中众人齐齐下拜高呼:“参见陛下。”声声震耳,山呼万岁。

    整座宫中唯有姜莞一人是站着的,她抿了抿唇,语气稀松平常:“起来吧。”

    “谢陛下!”众人起身。

    零零九语气轻轻,总觉得不大真实:“姜莞,你做皇帝了。”

    姜莞“嗯”了一声,听上去并没有多喜悦。

    她直接吩咐大太监:“鸣丧钟,传文武百官入宫。”她竟是要直接料理后事,甚至不给她自己喘息之机。

    丧钟一响,便是国丧。

    大太监严肃应道:“是。”

    “管事,将守在城外的禁卫军唤回。”根本没有什么宝藏,她只是命禁卫军暂驻城外,一来观察京城周围动向免得出现岔子,二来让背黑锅的完全放心制造宫变。

    薛管事应下:“是。”

    “虎符也交由你,命三军将领回京。”

    194.  第 194 章   凤凰篇番外之姜琰的过……

    人之初, 性本善。

    这是姜琰开蒙时学到的第一句话。因为这句话,他对现今书本上的一切内容一直持批判态度。

    一派胡言。

    他就是天生的坏。

    他并无兄弟姐妹,是以一开始也并不知道同龄孩子是不似他这样恶毒。

    彼时他年纪尚小, 还没有那么多作恶的手段,但也是足以令宫人闻风丧胆的存在。他这时候虽然还没体会到杀人的快乐,但天生有烦躁情绪作祟,一旦烦躁牙齿便疼,只有虐待别人时这种情绪和疼痛才会有所纾解。

    后来他杀了一只鸟, 才找到让自己烦躁时更加愉悦的方式。

    姜琰是皇族的唯一血脉, 也是未来会承继大统的太子,自他降生,宫中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对他, 哪怕他还是个孩子, 人人也都服从他命令。

    但在生命与皇权之间, 有人选了性命。

    姜琰那时还小, 宫人们虽然因为常年累月伺候人身上都有病痛,但不想被一个孩子杀时,带着求生欲望发狠地跑,竟然真叫他跑出宫去,撞上来看望姜琰的他的母后。

    姜琰的父母俱很特别, 二人连在大庭广众之下装一下帝后情深来安抚民心也不愿意,是明面上的冷冰冰。

    对姜琰, 他们也是不冷不热, 并不似寻常父母那样对他多加爱护。二人生他仿佛是为了交差,生罢由宫人精心养着他,也常来看望,却的确是没有什么父子情谊、母子情谊。

    但他父皇母后又有共同之处, 即都很懒惰,躺平不做事。

    他父皇擅于敷衍,并身体力行地敷衍自己范围内的所有人。敷衍臣子、敷衍百姓、敷衍皇后、敷衍儿子,敷衍一切。

    祁国已然开始衰败,贵族掌权,各地天灾人祸,他爹不闻不问,每日只想躺在宫中睡大觉。与大臣商议时他父皇便是满口“好好好”、“是是是”,让人怀疑他一旦动脑可能会当场暴毙。

    他母后则连敷衍人都不愿,在宫里辟了个佛堂日日穿着僧袍吃斋念佛抄经,不像是皇后,像尼姑。若不是剃度会被百官声讨太过麻烦,他娘大约要直接将头发绞了做个合格的尼姑。

    姜琰到底是孩子,对父母还存着孺慕之情。虽弄不懂三人间的怪异气氛,却是渴望亲情的。

    在他父皇母后跟前,他野兽般的直觉告诉他只有乖巧才能得到他们两句软语,所以他一直装模作样。不过他也并不知道自己对那些宫人的所作所为十分过分。

    但这个跑出去的宫人毁了姜琰在他母亲面前的形象,望着他母后骇然的脸,姜琰聪明地意识到是自己行为不大妥当。

    皇后即刻派人叫了皇上来,二人难得有这样严肃时刻,将姜琰软禁在寝宫中看着他唉声叹气。年纪这样小就杀人为乐,长大该是个什么样的昏君?

    那时姜琰还不算很会察言观色,并未意识到二人愁苦之中还带着“果然如此”的释然与恐惧。

    姜琰只怪那个私自跑出去的宫人让一切败露,心火上涌,想杀了他。

    皇上皇后终于分给唯一的儿子一些眼神,二人开始向他耳提面命做一个善良的人。看着姜琰对“善良”二字并不理解的模样,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教养孩子上的失职。

    姜琰这才知道杀人不对,虐待人也不对,他过去做的许多事情都是错的。

    此时亲情在姜琰心中尚占据重要地位,为了与他父皇母后多说两句话,他竟然认认真真试图改悔。

    瞧见姜琰努力,皇上皇后与他也因为日日教诲的缘故,关系亲密了些。

    那是姜琰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他压抑着心中的恶,为了父母亲做一个合格的太子。但他了解善恶之后就明白,他就是天生的恶人。

    后来他见过寻常父母是如何对待孩子后也不曾对他父母不同对待有所不满。毕竟世上有他这样天生就坏的人,有他父皇母后这样不爱做爹娘的人也正常。

    后来祁国每况愈下,在他父皇在任期间起过数次□□,如他父皇这样懒散的人也不得不提起精神来敷衍人。

    姜琰看出他爹压根儿没想解决问题,但他年少正热血,意气用事,又聪颖机敏,学了许多治国之策,便问他父皇:“为什么不好好做事?做个好皇帝?”

    他知道他父皇在民间因为懒政名声并不好,他忍着屠戮百姓的冲动之余,又不解他父皇为何不努力。

    他父皇便用极复杂的目光望着他,最后同他说了一连串莫名其妙的话:“怎么努力都徒劳无功,何必努力?”

    姜琰当时还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只以为他父皇是懒到头了。

    宫人们也渐渐松了口气,以为太子过去是少不更事才那样可怖,如今该是改过来了。只是谁也没发现皇后宫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少了个宫人。

    正是当初那名冒死从太子宫中跑出去幸得皇后相救的宫人,皇后为保护他,也给他份活计,便将人留在宫中。

    一日日也没见出什么岔子,皇后便忘记这号人了。

    不止皇后宫中,其余宫中也偶尔少人。但在皇上都不管事的环境下,下方也总是打马虎眼,少人也就遮瞒过去。是以从表面上看,宫中一直风平浪静。

    后来大约来自民间的压力太大,他父皇还是日渐憔悴,很快病危。

    姜琰十二岁时父皇殡天,他即位做了新的皇帝。

    临死前他父皇握着他的手道:“便随祁国任意发展吧,你不必过多干涉。”

    姜琰便问:“为什么?“他长大了些,意识到话中有深意。

    大约人之将死,他父皇摆了一辈子烂,这时候也愿意多说一些:“因为没用,无论你怎样努力,祁国也好不起来。是天要亡祁国,非你我之过。”

    姜琰镇静听着,心中早已翻起层层波浪。观他父皇神色是这辈子从未有过的清明,就知道他不是病糊涂了在说胡话。

    皇上依旧滔滔不绝:“你可知商纣?”

    姜琰应和着他:“知道。”

    “纣是暴君么?纣可不是!但天要亡纣,所以纣必亡!”皇上煞有其事地道,看上去又像是在神神叨叨。

    姜琰微微皱眉,默默品他话中意味。

    “就像祁国,天要亡祁,所以做任何补救也没用。你就顺其自然,千万不要努力。”这时候龙床上的皇帝像一位真正的慈父,“最叫人失望的就是努力后一无所获,事情反而更糟!孩子,我不想你失望,你千万要听我的……”

    姜琰仿佛被他这句“孩子”灼伤到,唇角下压,看上去要多不悦有多不悦。

    皇上的目光开始变得浑浊,口中念念有词:“一切如梦幻泡影。”竟是翻来覆去地念着半句佛谒。

    父皇驾崩后,姜琰的母后是在一日午后饮了见血封喉的毒去了,并留信给他说明是自裁,以免姜琰迁怒旁人。

    姜琰还是迁怒了旁人,当日宫中血流千里,他积攒多年的烦躁瞬间爆发。后来宫中大换人,几乎每个宫都是新面孔,可见当日究竟死了多少人。

    而姜琰还是未听他父皇的,要自己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性格决定,他选出忠心武艺高强者组建了一支禁卫军与一支暗卫。他似乎是天生的皇帝,有着狼一样的狡狯,在做皇帝一途上无师自通。

    他除朝中弊病,励精图治,胸有成竹地看着祁国向好的方向发展,自以为能人定胜天。

    然而一切报应来得太快,他越发改革祁国,祁国各地便接连降下灾祸。不止是天灾,还有毫无征兆的暴动。

    人类太脆弱,一次天灾就能夺去好多百姓的性命。

    姜琰越推行利国利民的政策,天灾便越发严重。而在屡屡天灾之下,百姓们叫苦不迭。纵然姜琰尽力治灾,民间还是怨声载道。

    人们没了亲人,流离失所,不由怪罪起姜琰。

    先皇在世都不曾有这样多祸患,怎么他一即位便是大灾小难不绝?一定是皇上私德有亏,才连累百姓受苦。

    姜琰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助人反而得到诸多怨言,他哪里还愿意救民于水火?

    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测,他实验数次终于得出结论,是如他父皇说的那样,天要亡祁。他越在祁国中推行好计,祁国便会以计策的绝妙程度来降下大小灾祸。

    计策越是绝妙,降下的灾祸也就越重。

    一切如梦幻泡影。

    姜琰更聪明,不止意识到是老天不让祁国好,是老天拥有自己的意识。他们在意识的控制之下,就像棋盘上的棋子被操纵,一切结果都是安排好的,上天绝不允许它的目的被改变。

    纵然他可以控制自己的行为,看上去是自主的,与棋子并不相同。但这就是真正的自主么?

    他出生以来的恶,毫无缘由的烦躁,不都是在暗中操纵着他这个人?

    他是真正的自主么?

    195.  第 195 章   凤凰篇番外之姜琰的过……

    那就一起下地狱吧。

    姜琰摇身一变, 变得极富有哲思。大约是人活着是世界上的祸害,大家一起去死世界才会好。

    秉持着这样的思想,姜琰不再在暗处杀人, 将恶毒本性暴露无遗。他杀人是为了整个世界好,人们应当感谢他。

    毕竟这个世界不喜欢人类。

    但凡它对百姓有半分恻隐之心,也不会无情降下天灾人祸。还是因为祁国要推行利民政策。

    姜琰变成了暴君姜琰。如果说先皇与先皇后之死让他失去禁锢自己的锁链,

    文武百官惊愕于他的转变,言官们反应最为剧烈, 几乎指着怒斥他专权自恣、暴戾无道。

    姜琰欣赏着臣子骂他时怒不可遏的神情, 只在想一件事。

    这么活灵活现的神色怎么都是假的呢?

    烦躁如惊涛拍岸,一波接一波地袭上他心头。他不开心,便要杀人。

    大家不要生气了, 你我都不是真的, 何必这么认真?

    姜琰便将叫的最大声的几位官员砍了, 果然一下子清净许多。他并不在意其他大臣是恨他还是怕他, 过去他还不知道世界是假的时他就不在乎旁人目光,更不必说现在。

    大臣们在一次又一次的减员中终于学会安分守己,不再出头惹他不快。

    而姜琰也越发放肆,连早朝都不去。他肆意欺压官员,杀害宫人, 掳掠百姓。

    人人自危,当恐惧占据绝对上风时便再也不敢反抗, 由这暴君任意施为。

    果然他不再为改善祁国而努力后, 天灾顿减。

    他最后一次是废贱籍,招致来了席卷大半祁国的水患。

    后来他在调查姜莞时发现正是这场水患让姜莞在安平始获名望,建立起她自己的“理想国”。

    但天地良心,他这次废贱籍还真不是为祁国百姓着想, 他只是为了自己方便混入民间各处玩耍。在此之前他已经不知做了多久暴君。

    已经知道世界是假的,姜琰试图观察每一个人,看有没有与他一样发现这个秘密的。

    他扮过各种各样身份的人,做过高门大户里的下人,也在京城沿街乞讨过。在酒楼中做过大厨,也在花楼中做过妓子。不做皇上时,他做什么都很快乐。尤其看到人性各面,无论好的坏的。他遇到有趣的人就要将之强行弄回宫中封妃。

    男人女人,有老人却没有孩子。不是因为他没那么禽兽,而是因为小孩爱哭闹,他看到小孩便会烦躁想杀人,断没有把自己讨厌的东西放在自己眼前的道理。

    他模仿过各种人生存,都是起初有趣,后来便腻烦了。

    他想将世界真相广而告之,但所有人都不会信他的话。

    姜琰冷眼旁观一切,端看这个世界究竟想要变成什么样,偶尔也会想会不会真是他疯了?

    他的存在即是虚幻,惊疑又让他多梦,梦中是更加奇诡斑斓的世界。

    在梦中,他小得像一只蚂蚁,无数巨物怪兽都在追杀他。

    每每被噩梦惊醒,他要好长一段时间才能缓过来。他总是被梦中千奇百怪的死法弄醒,梦里任何一个五彩斑斓的怪物都能够轻易地虐杀他。

    梦境是潜意识的投射,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正是这个道理。

    姜琰意识到自己的一切行为在暗中被“世界”操纵,在梦中他便被自己幻想出的怪物生杀予夺。

    即使醒来,他也只是从一个虚幻的世界换到了另一个虚幻的世界。从容易被发现的虚假变成了隐藏在深处的虚假。

    但假的就是假的。

    在这种精神压力之下,姜琰开始恋痛。哪怕一切都是假的,痛觉是真的。他身上无数伤痕皆是他自己所为,也正是因为恋痛,他发现了一切是假的的又一证据。

    他的伤口愈合得极快,他虽然不通医理,但在认识到世界的本质后意识到这完全不合常理。

    所以他开始在人身上实验,但看上去有这种能力的只有他一个。他不确定这是与生俱来还是发现世界秘密后的报复,不过没关系,他可以试。

    姜琰告诉被他用于实践的宫人世界的秘密,但这些宫人依旧没有什么生理上的变化。

    不同的只有他一个。他只要不将自己作得死透,总能很快好起来。

    在梦中他是被怪物操纵的蚂蚁,梦醒后他是世界中的怪物。

    姜琰这样恍恍惚惚疯疯癫癫的活着,大臣与百姓们在背地里叫他疯子、暴君。他众人皆醉他独醒,只觉得所有人都是笨蛋。

    直到遇见姜莞,他们是那样相似,又在某些方面完全相反。

    姜琰是被宫里无关痛痒的奏折引起看姜莞的兴趣的。

    到很后来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她是故意引他注意,就像她对相里怀瑾与谢晦那样。

    年幼时对亲情的渴望到底对姜琰有所影响,他父母已去,又无兄弟姐妹,而姜莞是他名义上的妹妹。其实有这一点便足以让他去宫外看一看她。

    但她若让他生不出什么兴趣,他也就当自己没有妹妹。就像他杀掉千千万万个人那样,杀掉一个妹妹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姜琰在与她相识前跟着偷窥她许久,自以为了解她性情。她骄纵、任性、娇气,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与他尚不知世界的秘密时相似。

    可以说如果她没有那张漂亮的脸,有这种脾气一定会被人追着打。

    他对症下药为妹妹精心设计了许多个相遇的场面,考虑到她只喜欢新男人这个问题,寻常男人一定不能在她身边留下多久,他聪明地将自己变成女人,还是个很楚楚可怜的女人。

    姜琰以为任何女孩看到他给自己胡编乱造的这个身份都会忍不住同情他并为他落泪,给他赎身将他留在身边那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

    他失策了。

    姜莞竟然毫不动容,甚至要把他哪来的送回哪去?

    怎么这么恶毒呢?真不愧是他妹妹!

    后来姜琰才意识到她大约从第一眼就认出他是谁了,但也依旧不影响什么,只不过她从对女孩恶毒变成了单对他一个人恶毒。

    某种情况来说这也是一种对他的特殊对待!

    最终他如愿在她身边做了丫鬟,还真被她训练出了奴性。她是一个善于训狗的人,特长是将人变成狗那样温顺。

    姜琰最开始时常在“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与“算了暂且忍她一忍”中来回切换,每当他失去耐心开始生出烦躁时她就会恰到好处地变得有趣,将他安抚下来。

    他并不傻,屡屡如此他甚至怀疑她是刻意为之。但他可以确定他们素未谋面,姜莞不可能见过他,更不可能了解他,所以他到底是按下猜测,当她是天生会折磨人的妖精。

    她也果然如他窥探的那样爱与年轻俊俏的郎君同游,但选人眼光实在太差,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倒也不是担心姜莞上当受骗或是嫉妒作祟才将与她约会过的郎君杀了,他只是单纯地想杀人。

    在姜莞那里杀不了人他快要憋死了,遇见他是大家倒霉。

    他一直以为姜莞与他是同类,直到那个死狗一样的老人出现。

    但她在他面前的转变又绝不是突兀的,并不会让他感受到她之前是在装模作样。

    她的铁石心肠与助人并不矛盾,她是残忍的也是仁慈的。

    姜琰颇不要脸,只觉得姜莞如此像极了他未得知世界真相前的样子。他看见她就像看到过去的自己,他的妹妹。

    姜琰看着她为在他看来根本算不上人的东西们费心布置,不由恶毒地想告诉她世界是假的。

    但他又忍住,姜莞可是他妹妹。他将对父母的亲情转嫁到姜莞身上,但他又实在是个不正经的人,所以一口一个女儿叫她。

    姜琰早就知道祁国烂掉了,也清楚暖玉楼中一切内幕,却一直对此不闻不问。

    不过姜莞要管,他自然是要为她撑腰的。

    无论是朝中大臣要阻拦她,还是世界意志要阻止她,他都不允许。

    秦太傅来了,不允许百姓好的世界意志却不曾降下灾祸示警。哪怕他听从姜莞的颁布废除娼/妓的法令,心里预期的天灾也未曾出现。

    姜琰忽然意识到世界又不同了,但他已经没有再让祁国变好的力气。

    他清楚地感受到姜莞的野心,非但不觉得冒犯,还为此感到高兴。她想要皇位,他便双手奉上。

    直到此时他才派人去查她过去一切,她也无心隐瞒,他一查之下便很快得知她所做种种。知道她的势力,知道她的野心,知道一切都是她的算计。

    以及她与相里怀瑾和谢晦的过往。

    这时候相里怀瑾与谢晦已经声名远扬,一位是晋国新君,一位是晋国权臣。他是第三个被她刻意接近的。

    哪怕知道一切是她安排好的,姜琰也生不起气,姜莞可是他妹妹。

    他知道姜莞为了达成目的迟早有一日会对他下手,为了方便她行事,他特意将她接近宫中。与她有一年多的相处时光是他赚了,这些时间里他不曾再做光怪陆离的梦。

    他抓住谢晦和相里怀瑾也是为她,她的野心不止一个祁国。

    但她将人放了,放就放吧,本来也是为了她才抓的人。她不知与晋国有了什么契约,但能帮上她也还好。

    秦女郎行刺一事将他从美好梦境中唤醒,他如此动怒更是怪姜莞以他的名义让自己陷入险境。一查之下他才知道有人在后宫中刻意煽动那些厌恨他之人去行刺她来让他痛苦,秦女郎听信了这话。

    这是她的手笔。

    她是为了他的禁卫军令牌来的。

    她想要,姜琰便给她。

    其实她直接开口向她要就好,他也会给她的,她完全不必犯险。只是从头到尾她都没信过他。

    而也是因为这次刺杀,姜琰终于找到与他有一样惊人恢复能力的人,谢晦。

    他看见姜莞平静的眼,联想到她刻意接近的三个人,他、谢晦、相里怀瑾,终于意识到她并非什么不知,相反她知道一切。

    她的绝望目光,她的毫不意外,一切都有了解释。

    姜琰受到极大打击。

    她那样了解他或许真有缘由,他一定是在什么时候对不起过她。

    而死是他早已为自己安排好的结局。

    196.  第 196 章   都给我喊,不许停……

    百官未至, 姜莞坐在太极殿中单独的小书房里翻阅卷章。

    大太监为她又掌来一盏灯,好让房中更明亮些,免得她瞧字将眼睛给瞧坏了。

    暖融融的烛光映照着房中作为隔断绣金龙的华贵屏风上, 衬得金龙更是满身流光,将要活过来般。

    屏风影子被投射在姜莞身后,她与龙的影子正好重叠。

    房中只有轻微的沙沙翻书声,书上是大太监亲笔所记自姜琰即位以来所行历历大事小事。

    越看,姜莞对姜琰越有新的认识。

    书中所记姜琰十二岁即位时便将朝政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 完全没有少年天子的青涩稚嫩, 是一位天生的皇帝。

    他大刀阔斧兴修水利,减徭役赋税,行惠民之举, 可谓十分聪明。他深知祁国弊病在于官场冗官, 民心悬浮。先利百姓, 保证国之根基, 再在官场上徐徐图之。

    然而也只是一开始如此,很快他便只做恶事。

    书上好事恶事都记,接下来姜莞一目十行,只见全是恶事。这书大约也只是大太监随手记录姜琰成长,没有半分润色, 文字朴实无比,姜琰的恶毒与疯狂跃然纸上, 让人触目惊心。

    他最后一次行好事是为她颁布废除娼/妓, 之后也只有御花园屠杀一场恶事。

    姜莞将书合起,将之平整地放在桌上。

    她双肘交叉撑在桌上,显示出十足的随意:“伺候多久了。”就像是在闲话家常。

    大太监恭敬答道:“带您一起,有三任皇帝了。”

    姜莞心说好倒霉的人, 又问起书中之事:“我看哥哥他一开始也有施展抱负,怎么后来事情尚未做一半便不做了?”

    大太监苦笑:“此事……我是一直在皇上身边伺候的,敢保证话中没有半句虚言。”

    姜莞看时便觉察到其中反常之处,又因信息量太小并不能推算出背后隐情,此刻听大太监说来,顿时有了兴趣,托腮道:“说。”

    大太监便转身到一旁书架上取下一本《祁国当朝史记》呈予姜莞:“此书只是用于佐证我所言非虚,您翻翻就可。”

    他声音平缓,言词简洁,显然是常行汇报之事,格外熟练:“皇上每宣扬大计,举国则会蒙受严重灾祸。”

    姜莞叩桌子的食指一顿,很快恢复原状,继续有节奏地敲起桌子。

    大太监见姜莞忍不住表态又道:“您看时间先后便知晓。皇上名声如此差劲,我不必为他辩驳什么,只是确有其事,非皇上不行善事,是天之过啊!自那之后,皇上便多了好些怪异习惯。”

    姜莞脑海中的零零九忍不住一个激灵。

    姜莞垂眸沉吟,又听那大太监继续道:“皇上有诸多毛病,但若年幼时有人悉心教导,引他向善,大约也不至于此。”

    姜莞不语,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

    她何尝看不出姜琰后来知晓一切,又何尝猜不透他心中想法?但凡她去瞧他一眼,说不定他便会有生的希望。

    但她一次也未曾去过。

    她要姜琰死。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守在门外的谢晦暂时充当禁卫军行护卫之责。他如今是晋国人,身份又很微妙。

    “何事如此无状?”谢晦一开口就又让人镇定心神的奇妙功效。

    传话内侍慌张道:“大臣还未来齐,但听闻陛下死讯个个激动异常,在大殿中哭闹发怒,又不服郡主手下护卫约束,殿里乱成一锅粥。”

    姜莞面不改色,显然早有预料。

    “劳您传旨,并为他们讲明事情经过,让这些人乖觉一些。”姜莞对大太监慢悠悠道,说的不是别的旨意,正是那道姜琰禅位之旨。

    大太监应下:“是。”便从桌上的红漆木匣里揣走圣旨,步履匆匆而去,佝偻的脊背挺直,很有气势。

    零零九不由为姜莞紧张起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群大臣果然不是好相与的,只怕今夜难过。

    剧情已经崩得零零九几乎忘记原本剧情是什么,但见自己没有什么排异现象,也就躺平任姜莞折腾去了。

    多年伴于姜莞身侧,零零九早已成为她的形状。姜莞是个极擅长洗脑旁人的人,系统也不例外。何况她虽强势,说的话都有诡异的道理。

    自省之下,它发现自己诸多不足。

    它的世界,它的子民,过去它眼中却只有主角。

    “姜莞,你一定可以的!”零零九为她鼓劲儿。

    姜莞慢慢在脑中道:“废话,我有话要问你。”

    零零九许久没被她提问过,紧张无比:“什么,什么事?”

    “姜琰是怎么回事?”姜莞开门见山。

    零零九被问得无言,半晌没开口。

    姜莞有节奏点桌子的手一停,零零九一悸,脱口而出:“因为世界决定姜琰是亡国暴君,姜琰绝不能违背世界的安排。”

    零零九说罢将自己深深缩在姜莞的意识之中,生怕自己被姜莞责怪。

    纵然姜莞如今不能拿它如何,它对姜莞已经是又敬又怕。

    “那么相里怀瑾与谢晦,还有沈羞语为什么没有限制?如你所说,相里怀瑾也该受剧情控制吞并祁国,谢晦也该受限做祁国太傅,沈羞语更应该无论如何都要被送入宫去。”姜莞语气冷静,几乎在它说完的下一刻便直接接话,让零零九根本无暇思考。

    零零九被她问住,一下傻着说不出话。它不是不想回答,是它也不知道为什么。

    姜莞坐在椅子中单手支肘做思考状,并没有催促零零九。但要命的沉默让它越发紧张,它从未如此努力地动过脑子。

    姜莞扫了眼将要燃尽的香,从椅子上缓缓起身:“慢慢想,想不出来就不要说话。”说着负手向门去。

    零零九晕头转向地思考,事关它的世界,它也急于找出答案。

    谢晦守在门外,见她出来微微地下头颅表示尊敬。

    姜莞打量他一眼:“随我一起去。”

    谢晦:“是。”顺从地跟上她。

    守在小书房外的宫人尚未从宫变之事中恢复心神,此时却还是整整齐齐地跟在姜莞身后。因着她已经在宫中住了一年多,姜琰又听她的并将两块令牌都交予她,皇宫易主几乎没受到任何阻挠。

    还未到殿中,一众人便听到殿中吵嚷非常,素日端庄肃穆的太极殿宛如街市。哭的、闹的、喊的、叫的,乱七八糟。

    姜莞本就在太极殿正殿后的小书斋中,此时俨然是从皇帝日常出现的门中入内,而非与大臣一般,从正门入内。

    烛火通明的殿中没有丝毫容人躲藏的暗处,这是建造时便设计好的,绝不允许刺客有驻留暗害之机。

    是以姜莞前脚踏入殿中,太极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附着在姜莞身上,包含着恶意善意等千百意味。

    姜莞迎着所有人目光直奔龙椅而去,步履缓慢坚定,在其上从容坐下,睥睨百官。

    下方众臣炸开了锅!

    他们绝不允许一个女人坐在龙椅之上。

    “你怎敢!”臣子们的眼珠凸出,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大过!此举是大罪过!”

    “是大不敬!皇室列祖列宗要被气得从皇陵中爬出来!”

    ……

    大臣们红着眼,有些激动的奋力上前,似乎要将她直接从皇位上直接扯下来。

    可惜姜莞的护卫筑成人墙,将大臣们全然挡住,让之无法上前分毫。

    姜莞纹丝不动地坐在龙椅之上,毫不掩饰脸上嘲弄,以一种极轻蔑的眼神望着下方诸人。

    她本就把所有大臣激怒,再加上这种目光,简直是在火上浇油。

    零零九忘记思考,全身心观看眼前场景,对姜莞稳稳拉仇恨的本事再度有了新认知。

    原以为她做了皇帝怎样也会收敛一下,做个稳重的人。现在看来她非但没有稳重,反而变本加厉。

    过去零零九担心她走在路上被百姓追着打,现在它担心她被大臣揍。

    “郡主未免太有失体统!龙椅岂是能随便坐的?请郡主速速下来!”说话的臣子脸皮都在颤抖,看样子看到女人坐皇位就会死。

    大臣们原本七嘴八舌地试图将姜莞骂下位来,此时却齐齐随着道:“请郡主速速下来!”声势浩荡,在殿中带了回响。

    这便是在逼姜莞下来。

    姜莞向龙椅中一倒,好整以暇地瞧着诸人,非但没有半分屈辱难过之色,反而像是在看乐子。

    大臣们一声声喊着,平日在朝堂上各有阵营各怀鬼胎,在这一时刻却展现出惊人的团结。

    他们罕见地有了相同目标,绝不能让女人做皇帝。

    姜莞悠哉悠哉地听着百官齐声高喊,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掠过,是在认脸。

    人们见她眼皮抬也不抬,又一声声喊着嗓子发干,一下子底气不足。

    不说别的,这位荒唐郡主的脸皮可实在太厚了,换个任意女子,这时候都该顶不住压力哭了吧?

    姜莞听声音渐有颓势,终于开尊口:“都给我喊,不许停,谁停下孤便杀了谁。”

    百官们听着她话,又望见她眼中古灵精怪的恶意,忽然毛骨悚然,像是看到了另一个姜琰。

    197.  第 197 章   一样的震天撼地

    朝臣们被姜莞这不可理喻的命令气得够呛, 但宫中现在尽是她的人,她若真想杀谁,也只是一句话的事。

    出于对此的忌惮, 不少大臣们也不敢听,脸红脖子粗地硬撑着叫喊,生怕自己一停下便真要被她痛下毒手。

    但也有不信邪的,嗓子干极,就真闭了嘴。他们料定姜莞是在虚张声势, 刻意拿乔, 并不信她真敢杀人。这些人还是少数,做官总是越做越怕死的,他们也不是不怕死, 还是看不起姜莞罢了。

    这些人刚将嘴闭上, 便有视觉敏锐的护卫将他们抓了出来。

    被抓了他们才知道慌张, 一个个竭力挣扎起来:“滚开!你们是什么东西, 也配来碰本官!”

    他们被单独拖出来后显示出无边的惊恐,好像终于意识到姜莞不只是说着玩玩,而眼前的郡主也不是一个只会嘴上说说的。

    她都敢直接坐在龙椅上!

    其余官员一面转身瞧着这里的情状,一面口中还在高声重复“请郡主下来”,场面上有种诡异的滑稽。

    零零九看得要笑又不敢笑, 但觉眼前一幕也是又好笑又让人压抑。

    为首的禁卫军抬眼请示姜莞,姜莞抬抬手。

    血溅太极殿。

    几人临死前还是张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模样, 没想到姜莞一句话也没说就直接处死他们。

    呐喊声断了一瞬, 很快紧锣密鼓地接上,一下子由喊变为了诵,如老和尚念经。这下百官声音也不高了,像是被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追赶似的, 其中满是颤抖与疲惫。

    姜莞以帕子掩着口鼻,向来不爱闻血腥味儿。

    她这副娇气模样落在大臣们眼中反叫他们更加心惊胆颤,这样孩子气的残忍反而让人畏惧。何况她见死了人哪有半分害怕?她只不过是厌恶难闻的气味呢!

    护卫们熟练地上来打扫现场,将尸体抬了下去,又多点了两笼香,味道才渐渐给盖住。

    姜莞重新将帕子放下,依旧没有叫停的意思。

    原本是这些大臣们要姜莞下不来台,但被逼着重复让姜莞下不来台的话,那尴尬的哪里是姜莞?是他们。

    何况姜莞哪有丝毫下不来台的意思,她看热闹不嫌事大,高兴还来不及。

    众人越诵声音越小,嗓子火辣辣的,面皮也火辣辣的。

    “没吃饭么?声音大些,拿出气势来!”姜莞挑三拣四,看人声音小了还不乐意。

    大伙本就是在梦中被叫醒向皇宫来的,哪里吃过饭。这时候被逼着叫喊,只觉得自己像极了笑话,却又不得不听她的大声起来。

    不然刚被抬走那几个就是不听话的下场。

    姜莞着谢晦沏了茶来,在众人跟前慢条斯理地饮起茶来。

    众人嗓子刺痛,早想喝水缓解一番。眼下只能眼睁睁看着姜莞有一搭没一搭地抿茶,他们喉间渴意愈发地重了。

    直到她用罢一盏茶,绝大多数人都被折腾得低眉耷眼,看上去没了活力,姜莞才将茶盏递给谢晦,叫了句:“停。”

    文武百官这时候听极了她的话,叫闭嘴就闭嘴了。

    “先皇禅位于孤,你们有何不服,尽管说来。”姜莞笑眯眯的,看上去很好说话。

    人们嗓子冒火一样,张张嘴都怕有团火从嘴里吐出来。他们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服,这时候也不好说了,一下子都成了锯嘴的葫芦,一声不吭。

    “让孤下去,诸卿家又觉得谁适合坐这位置呢?”姜莞煞感兴趣地发问,打算有一个记一个,通通杀掉,这样不就没得选了。

    众人顺着她的话一想,一时间还真找不到个合适的人来做皇帝。

    当今姓姜的只剩下姜莞一个,名正言顺的也只有她了,再没什么旁人。若要换,难道换个不姓姜的?那岂不更算不上什么正统。

    可惜姜莞不是个男子,若他是男子,如今也不会招致众多反对。

    皇位哪里是女人可以坐的?

    他们反对,并不单是在反对姜莞一个人,更是在反对女子掌权。

    想想男人要屈居在女子之下,他们就呼吸不畅,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姜莞做皇帝就是这样一个苗头。一旦女子做了皇帝,男人不都要听她的话,他们怎么能忍受呢?

    “世上从没有过女子为帝的先例……”有官员小声开口,起了个头便没了下文,怕一说多就要被杀。

    “那今日起就有了。”姜莞微微一笑。

    百官一口气上不来,被她气得头晕眼花,也看出来她是坐定这个位置,心中发起愁来。

    于情,姜莞作为皇族最后一个姜家人,除了她没有更合适继承皇位的人;于理,姜琰传位于她,皇位便是她的。

    于情于理姜莞都是这世上最该做皇帝的,可她怎么就是个女人呢?

    她是个女人,她就不该做皇帝!

    人们畏惧她的护卫,不敢说实话,心中却是打定主意不愿认同她的。只要等三军将领带兵进京奔赴国丧,到时候什么护卫哪有大军厉害?他们硬请姜莞下来也不是不能。

    “不说话了?是认命了?”姜莞挑眉望着众人问道,轻而易举地将人的火气拉到顶点,“其实你们认不认命,赞不赞同,都不重要。这个位置只有我能坐。”

    众人被她的狂妄气得眼黑,真是好极了,她既然瞧不起他们,他们也不屑于为她卖命操劳!

    百官畏惧她的护卫,不敢直说不满;又爱惜自己的权势,不愿辞官放权。二者催化,叫他们打算阳奉阴违,一面等三军上京,一面看无人帮助之下姜莞手忙脚乱操持朝政能闹出什么样的笑话。

    “孤传唤你们来不是为了与你们商量,只是通知你们孤要继位。”姜莞漠然道,“先皇为乱臣贼子所害,丧葬照办。”

    司丧葬事务的礼部侍郎应道:“是。”

    其余官员拿眼去横礼部侍郎,深以为他背叛集体,竟然听姜莞的话去做事。

    礼部侍郎有苦说不出,但凡他敢说一个“不”字,他相信姜莞就会立刻要了她的命。她证明了,她敢杀人的。

    “谁还有不满?尽管说呢?”姜莞看上去并不是个稳重踏实的皇帝,她并没有为了让自己做皇帝就向男人的方向靠拢,还带着女孩子的特性。

    百官们见她如此张狂跳脱,不免在心中唉声叹气,便是这样活泼,也是不合适做皇帝的。哪个皇帝不是喜怒不形于色,女孩到底是女孩。

    见没人答,姜莞便笑起来,仿佛有种终于摆平一切的愉悦,看得人更是心中冷笑。到底是女孩,哪里懂得朝堂上更多龃龉,怕是根本不解“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其意。

    他们自然不满,最不满的就是姜莞是个女人。

    “没有不满日后就要好好做事。先皇不爱管事,孤却最喜欢看人忙碌。今日已将话说清,日后列位还是朝堂上的股肱之臣,孤已经很大度地饶过尔等的不敬之罪,若谁还是阳奉阴违,可别怪孤未曾提前知会过。”姜莞笑笑,“除了爱看人忙碌以外,孤最爱看杀人。”

    人人一颤。

    姜莞安抚人心:“不过放心,孤从不会错杀一个好人。”

    她这么一说,众人更害怕了。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不全都是由姜莞定夺?说白了还是她想杀谁就杀谁。

    零零九看着文武大臣无论心中怎么想,面上都老老实实地在下方站着,心中既为姜莞暂时过了一关而感到舒心,又担心她手腕太硬,反容易将人逼急,从而使人狗急跳墙。

    它不由将顾虑说给姜莞听。

    姜莞反问:“你想出答案了?”

    零零九一下语塞:“还没……”

    姜莞却道:“他们对我不满,却挑不出我别的错处,只能用我是女人这一条站不住脚的理由来攻击我。而我要向他们证明女人可不止是温柔体贴的代名词,也可以是狠毒的、杀伐果断的。至于狗急跳墙,我巴不得他们犯蠢来多给我空出一些位置向朝中安插自己的人。在绝对武力面前,任何狗急跳墙都上不得台面。兔子急了还咬人,可又有哪只兔子能将人咬死呢?谁敢咬人,我就将谁大卸八块!”

    零零九忍不住瑟缩,只觉得姜莞简直再适合当皇帝不过,铁石心肠又聪明的人都很适合成大事。

    它如此一想,脑海中飞快闪过一个念头,而后愣住。

    “该说的都说了,诸卿家也且回家去换身妥帖衣裳,白日还有丧礼。”姜莞终于从龙椅上起身,看样子要离开。

    大臣们终于松一口气,要目送她走。

    姜莞对着众人一笑:“孤要走了。”

    人们愣了一瞬,很快了解她话中深意。她这是要逼着他们表态呢!

    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没有愿意做第一个向她下拜称臣的。他们虽然迫于她的手下不得不忍受她坐在龙椅之上,可若自己主动下拜,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们至今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要他们主动向姜莞俯首称臣,真是太难太难了。

    一群人踌躇不定,姜莞也不急,就站在龙椅前,看来众人不给她个满意答复她绝对不会离去。

    场面僵持之际,有人跪了。

    大臣们再度感到被背叛,大家一起不跪,法不责众,姜莞难不成还能将所有人都砍了不成?最后谁都不跪,她不还是要走。

    偏偏有人跪了。

    一个人跪了其他人不跪,那就是其他人不识趣。

    于是一个个朝臣纷纷下跪,只不过是时候早晚。殿中除了姜莞,再没有站着的人。

    众人齐声道:“恭送陛下。”也是一样的震天撼地。

    198.  第 198 章   世界的真相

    姜莞冲着众人一哂, 刻意走下龙椅来长袖一拂才离开。她十分幼稚,今日穿的衣裙有两道宽大的袖子,如那样一甩, 袖子带了劲风直逼人面门,像是打了冲在最前几位大人一道响亮耳光。

    人被她气得抖成筛子,这样的女子怎堪为帝!

    姜莞才不管别人痛不痛快,她自己高兴了就成。

    众臣望着她离去背影上的满满愉悦,简直咬碎了一口口牙。

    姜莞走了, 大太监还要为她将事情打点妥帖, 便劝着沉默不语的文武百官道:“各位大人还是快快回去更换衣衫再多少用些东西再过来吧,陛下脾气大,若见谁来晚了想是要发火的。”

    臣子们极不情愿地四下散开向殿外走, 至今还有些大梦一场的恍惚。

    眼前是在梦里还是梦外?怎么姜琰那样命硬的人就死了?还换了个女人坐在皇位上。

    个别清醒些的已然认清事实, 不由惆怅地与大太监叙话:“李公公, 您怎么会……”怎么会愿意辅佐一个女子呢?

    “这是先皇的意思。”大太监答得滴水不漏, “何况也没有比陛下更合适的人选了。难道诸位想让祁国改国姓不成?”

    他说罢又呵呵笑了:“我口无遮拦,还请诸位见谅。”

    这仿佛随口一说倒让众人瞬间清醒,如今皇室除了姜莞一人。他们也变不出第二个姓姜的。这话方才姜莞也说过,可他们混不在意,只想着千万不能让女子为帝。但若真推举个不姓姜的上去, 那他们才真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

    众人作难起来:“可陛下……到底是个女子。”说到“陛下“二字时他们刻意含混不清,想用这些小花招来表示自己不屈, 坚决不赞成女子为帝。

    大太监正色:“陛下若做得不好, 大人们可尽管指责。然而陛下什么还没做,就要遭到大人们的反对,大人们是不是太苛刻了?”

    怎么会?

    听到大太监言语的所有人下意识都在为自己开脱,不是他们苛刻, 是女人天生就不该做皇帝。

    有人反驳:“女人天生就该仰仗男人而活,她们就像是菟丝子一样没有任何独立能力。更何况是在一国之中当家作主?若陛下葬送了祁国千百年来的基业,咱们所有人岂不是叫后人辱骂?”

    大太监已经意兴阑珊,看出这些人根本迂腐到极点,是怎么也说不通的。但凡姜莞是女子的,他们就要反对,还要伪善地找出诸多借口来预言不曾发生的祸事并推到姜莞头上。

    何况大家或许将自己想的太重要了,后世人们哪里会记得他们是谁?

    只会记得祁国曾经有过一位女帝。

    大太监道:“那等发生了什么再说吧,陛下虽未曾规定时间,诸位大人也别来迟了。”

    众人在他面前讨了个没趣,真散开了。

    直到出了殿门人们才敢稍大声音说话,都是对姜莞的不满。但木已成舟,他们只能暂时忍下姜莞做皇帝这件事,只盼着她能早点犯错,便齐心协力地弹劾她。

    至于姜莞犯错,在他们看来根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她的命令他们根本不会听从,她就算是皇帝,也只能是一个光杆皇帝。只有些护卫傍身,令不能行,又有什么用呢?

    臣子们交头接耳,想着各种方法去限制第一位女皇帝的出现。

    他们阻止不了她登基,便要用千方百计来阻止她的政绩。

    姜莞负手从太极殿中出来,东方已经隐隐露出鱼肚白,红日在团团云后蓄力,只待奋力一跃将大地照亮。

    她沉默着,旁人自然也识趣地闷头跟着她走。

    众人还以为她是心中感慨,实际上她正在脑海中审问零零九:“想出来了么?”

    零零九如吞了黄连般苦涩极了,却又很佩服姜莞的折腾精神。她只要醒着,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折腾,不是自己直接折腾,便是指使着人在折腾,总之将折腾进行到底。

    零零九慢慢开口:“想出来了。”

    姜莞反倒很是吃惊:“竟然想出来了!”

    零零九无言,颇有被人小看的气愤,又觉得自己平日里确实有些笨,反驳不来她的话。它吭吭哧哧,最后道:“是因为你。”

    姜莞沉默一瞬,反问:“因为我?”她语气里有十足的气势,不像是在说因为我,而像是在说你在搞笑。

    零零九怕她不信,急忙强调:“因为你,就是因为你。”

    姜莞:“说。”

    零零九便解释:“其实也与我有关。”

    姜莞不言不语,听它继续往下道。

    “我是书中世界的管理者,代表了整个书中世界,是整本书意识的集合。书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相反,我的想法也是书的想法。”零零九努力地使用着自己的表达能力,“一开始我的……我的想法你也是知道的,我没有将书中每一个人当作真正的人来看待,我也一直觉得书中发展就该走剧情,就应该让相里怀瑾来拯救世界,女人该依附男人生存……”它越说声音越小,一面偷觑着姜莞的脸色。

    姜莞看上去神色平静,并没有什么反应。

    零零九便继续说:“这是整本书赋予我的观念,我,我没有在狡辩。后来因为你,我的观点被潜移默化地改变。我开始认真对待书中每一个人,知道你们都是活生生的人,知道女子也该是自由独立的,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而非仰人鼻息而活。知道我先前有多差劲,掌管的书里竟然这样坑害百姓等等。”它说来说去,说到最后又不太好意思说起来姜莞改变了它什么,总觉得在正主面前这么说话太难为情,便用“等等”一笔带过。

    姜莞也只默默走着,姜琰的寝宫暂时未被收拾出来,她要回自己那去歇息一会儿。

    这样天色暗暗的时刻实在很适合人静下心来散步,但她还是出声:“备车,我走累了。”果然是做了皇上也没改变,依旧是娇气的。

    她先头沉郁地走在路上,还让人以为她转了性。

    “继续说。”姜莞坐上车辇直接向后一倒闭目养神,谢晦在她脑袋将要磕到车壁时眼疾手快地递了枕头过去,让她脑袋落在枕头上。

    零零九这才继续开口:“书的观念作用于我,我的观念转变同样作用于书中。在你的影响下,我觉得沈羞语该追求自己的生活,不应当到宫中葬送了自己的性命,我的观念改变,书中世界随之改变,对沈羞语的禁锢就没有了。谢晦也是因为我受你影响,看到你行事改变他的观念,就觉得他也没必要做祁国的太傅,所以他也失去束缚。对相里怀瑾也是一样,你都做皇帝了,干嘛还要让他来一统……”

    一切答案都有了解答。

    姜莞又问:“若是姜琰没死,此时他再推行政令。”

    零零九会意:“不会再有天灾阻止他……对不起,其实他为你废除娼/妓时就已经没有天灾惩罚了。”

    姜莞语气平静:“你不该对我说些。”她很不爱听人道歉,错误已然铸成,又岂是三言两语能消弭的。

    零零九沮丧:“可是姜琰已经死了。”

    姜莞轻飘飘道:“那可真是太遗憾了,你便抱憾终生吧。”

    零零九听了半天才听出来她是在阴阳怪气自己,但也没有办法生气。

    姜莞又问:“既然你说你的意识作用于世界,那你能给我变个谢明月说的大炮出来么?”

    零零九瞠目结舌,被她为难:“怎么可能?我也只不过是书中意志的体现,代表着整本书的观念转变罢了,我上哪里去给你变大炮出来!”

    姜莞也只不过是随口一提,根本没指望它能做到,但言辞依旧犀利:“你可真没用!”

    零零九被她伤到,伤心地缩进她意识海中去了。

    姜莞的世界这才彻底安静下来,她觉得真相滑稽到让人发笑。

    很快便到了她寝宫外,宫中已经一尘不染,像夜里根本没有发生过宫变。

    到了寝殿,姜莞并未直接睡下,到桌前拟了名单出来交给谢晦:“今日我要忙许多事情,你看到薛管事回来将这个交给他。”

    谢晦顺从:“是。”

    “刚才随我一同去太极殿,有什么想法?“姜莞抱着茶盏问他,像是在谢家村问过的无数次那样。

    “他们眼光很差。”谢晦实话实说,话中的“他们”自然是指祁国的那些大臣。

    姜莞忽然眉飞色舞,说了句不相干的话:“我如今可是皇帝哦!”

    谢晦微怔,以为她是在炫耀,道了句:“恭喜。”

    姜莞面色古怪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又面无表情道:“如今我是皇帝,你是要做什么?贵妃?皇后?你想得美。”

    谢晦这才明白她在说什么,好在情感缺失并不会让他感到尴尬,只是意识到他们之间并没有那方面关系,做面首还好说,真要册封他是很麻烦。

    “你想做什么?”姜莞又问了一遍,她方才的意思是在告诉他她如今是皇帝,不必让他再以面首身份待在她身边。

    是出于什么想法说出恭喜的呢?

    谢晦这下会意:“但凭陛下吩咐。”

    姜莞眨眨眼,早已为他想好了去处:“正好我要召许多人到京城来,你便跟着其中来的安平县令一道,为他做下属,向他学习。”

    “是。”让谢晦去向别人学习,他也很顺从地答应,没有半分骄矜。

    她要将安平的运行模式推广开来,谢晦作为男主,很善于学习,不加以利用可惜了。等他将安平推广开,再让他回来做重臣处理朝堂大事,继续利用。

    199.  第 199 章   丧仪

    宫中的丧钟同样敲醒了京城中沉睡的百姓。

    各家各户被惊得点灯, 在如豆的烛火中愣愣听着宫中传出来的钟声,半梦半醒。

    上到耄耋之年,下到三岁稚子皆明白一个道理, 宫里钟声一响,就是皇上驾崩了。

    皇上驾崩了这个事实让众人一时之间很难接受,是那个暴君死了吗?

    都说祸害遗千年,如姜琰那样的祸害怎么会这么突然就死了?

    百姓们日日骂着姜琰快些死吧,却发觉他死了自己也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反倒心里像堵了些什么, 说不上来时什么感觉。

    年纪大些的便想起皇上一开始好像也是有过行好政策的时候,但都是旧时回忆了。只是人一死,每个人便会在所难免地美化他的形象。

    或许姜琰死了也不好。

    百姓们最怕的就是一个“变”字, 他们更习惯日复一日安定又平稳的生活。但谁都知道一旦皇上驾崩, 新旧交替必然会生出变化。

    神仙打架, 小鬼遭殃。

    政权更迭一般都要伴随着血肉, 朝中一件小事落在百姓身上,也是让普通人遭不住的苦难。

    旧的去了,新的就要来。

    对于新的皇帝他们毫不了解,纵然他们可能一辈子也见不到皇上,但新皇上的任意举措都会影响他们的生活, 他们一无所知,便惴惴不安。

    要是姜琰不死就好了, 他们宁愿生活在水深火热一成不变的环境中, 也不愿意有所改变。

    身份高一些的富商大贾已经在推测新任皇帝会是谁,但想了半天也不曾想到皇家有合适的人选。

    有门路的便向在朝为官的大人家中打探消息,想听些关于新帝的口风。然而传回来的消息都很让人摸不着头脑。

    官员们含糊其辞,并不肯说是谁。

    群臣缟素, 服麻衣白衣,纷纷向宫中赶去。

    禁卫军已然归来,命各家各户穿麻衣白衣,禁舞乐,服国丧。

    人们看到忙忙碌碌的禁卫军才有了些真实感,后知后觉皇上是真的死了。

    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京城中实实在在是一片痛哭之声。

    百姓们也不知是真在为姜琰之死伤心,还是在哭自己不确定的未来。

    灵前同样是一片哭声。

    姜琰并未如其他皇帝那样早早准备遗诏,大约一开始他想的是和祁国一起完蛋,也不会有下一个祁国皇帝出现,自然没必要再留遗诏。

    灵前原该宣读遗诏,此时也只能读他留下的那道简短的禅位诏书。

    当朝太傅如今空缺,便由大太监李愚代为宣读。

    旨意上寥寥数语翻来覆去都是同一个意思,即姜琰要传位给姜莞,听得下方跪得一眼望不到头的百官更是心梗。

    姜莞跪在最前,朝服尚未量身定制,便显得宽大无比,衬得她仿佛十分柔弱。她微低着头,静默地听着上方宣读,神情冷漠,毫无任何哀愁之色。

    大太监宣读完毕,姜莞双手接旨后不急不慢地站起转身,由背对变为面向众人。

    她起来了,大太监才唱道:“诸大臣起身!”

    大臣们这才从地上起来,垂首而立。

    “行君臣之礼。”灵前即位的流程十分简单,不过走到这一步也已经是确立了君臣名分,待丧期一满再补办登基大典就是。

    国不可一日无君。即日起天下百姓都该知道皇上是谁。

    百官一默,心中不情不愿,却也只得一个个跪拜行大礼,口中念道:“拜见陛下。”

    姜莞俯瞰诸人,分明是故意迟迟不开口,让人跪在地上俯首帖耳折磨人玩。

    人们气得眼前发黑,又不敢扰乱丧仪,只好咬牙忍着。跪在地上以头贴地是个不容易做的动作,他们坚持一会儿便两股颤颤,浑身打哆嗦,在心里将姜莞骂了千万遍。

    良久,姜莞才闲闲开口:“起来吧。”

    大臣们忙不迭直起腰板,却没有重新站起,因为接下来还是要跪的。

    群臣入临,哭吊皇上。

    下方很快传来哀哀哭声,大臣不愧是大臣,连哭都听起来那样真心实意,仿佛有多舍不得姜琰。

    也可能是他们真心很舍不得姜琰,毕竟姜琰一死,就轮到女子即位,大人们怎么能忍受一个女子踩在他们头上呢?

    若要他们来选,他们定然会选姜琰而不是姜莞。

    姜琰再差劲也是个男人,而无论姜莞做得多好他们也不会信服的。

    一片哭声中,不哭的姜莞格外像个异类。她敷衍都懒得敷衍,面无表情地跪在原处,只差在后背上贴个“在混时间”的条儿来昭告众人她在做什么。

    零零九听着各类哭声,浑身发麻,又问姜莞:“姜莞,你不装着哭两声吗?”文武百官此时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她的任何小错处都会被人无限放大,当作攻击她的理由。

    姜莞:“我都做皇帝了,天下我最大,干嘛还要装哭!”

    她过于理直气壮,让零零九都不由得懵了一瞬。是啊,她都当皇帝了,干嘛还要装着做什么。

    “可是……”可是百官大约会以此为由大做文章。

    但零零九想了想也实在轮不着姜莞怕谁,大家不怕她就已经是她的恩赐了。

    零零九这么想着,下方悲恸的大臣们也在这么偷偷交头接耳。

    众人虽然跪得十分分散,但在巨大哭声的遮盖下,低声说话也并不是很难。

    “皇上怎么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可哭了么?”

    “便是抽泣肩膀也要一耸一耸,她跪得那么平,哪里是哭了的样子。”

    “她刚刚行大礼时刻意作弄我等,这样恶劣的人,又哪里会掉眼泪。她看着我们狼狈没笑出声就是好的,还哭……”这个倒是无意间说中了姜莞的脾气。

    ……

    朝臣们装模作样地哭两嗓子后又热烈说起闲话。

    “姜家人都是一样的冷血无情!她身为女子,连女人都有的柔软心肠也没有,她是个异类!”

    众人沉默,很同意这种说法。

    姜莞不哭姜琰,同样刺激了他们的脆弱神经。她凭什么不为男人掉眼泪?当他们发现她毫无哀色,敏感地又被她冒犯到了。

    “那便弹劾她……”官员们绞尽脑汁地罗列罪名试图说她做得不好,但是也没哪条律例规定丧仪不哭是大错。他们可以从道德层面谴责她,但因为这一条就弹劾她也实在是太小肚鸡肠。

    然而姜莞怕他们谴责么?

    还真奈何不了她。

    丧仪从白日直到夜里,姜莞跪了一会儿做做样子便直接走了,引得下方臣子连连问她要上哪去。

    姜莞一本正经:“朝中诸事尚需要孤来操持,尔等便跪于此处好好为孤尽心。”这话乍一听是没什么问题,可细细品来就不是那么回事。

    尤其是姜莞说出要操持朝中诸事,怎么听都像是在胡说八道。

    便有老臣哭道:“丧仪一日未到,陛下毫无哀容,匆忙离去,实在是于情不合,于理不合!先皇若有在天之灵,定然是要后悔传位于陛下的!”就是刻意给姜莞添堵。

    姜莞:“大人这一片忠国忠君的忠诚真是让孤感动,把大人请上来,让他代孤来哭。若他不哭了只管将他打哭,直到他将我那可怜的哥哥哭回来再让他停下。”

    原本准备帮腔的大臣们纷纷识趣闭嘴。

    老臣被架上台子,面红耳赤:“陛下未免欺人太甚!”

    姜莞点点头:“没错,我就是欺人太甚,你待如何?”

    老臣震惊地望着她,没想到她连一点声名也不要,痛快承认。

    “快哭,你这样忠心耿耿,哥哥瞧见一定高兴。他会不会回来倒不好说,不过倒极有可能将你带走,你可一定要好好哭哦!”

    姜莞信口开河,说的话却令人毛骨悚然。什么将人带走,意思是这老臣神不知鬼不觉地死了也是姜琰将人带走了,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这不正是在含蓄地要人性命?

    老臣被禁卫军们逼哭,姜莞冲着下跪众人挥一挥手,眉飞色舞地离开。

    “真是残暴无道!毫无礼数!”人们偷偷骂。

    “将祁国交给这种人,我怎能心服口服?难道咱们便没有一点办法,真要让她做了皇帝不成?”

    “她不是已经做了皇帝?”

    人们便装模作样地哭两嗓子,答不出来这话。

    都已经灵前即位,姜莞做皇帝本就是木已成舟的事。

    “不是还没办登基大典?只要没办大典,那就是没正式即位。等三军将领一来,想也是对女帝不满意的。到时候咱们一商量,逼她……”

    “逼她退位,由谁顶上呢?”

    人们也想不到由谁来顶上,但坚决反对女人做皇帝,于是义正严辞:“怎么也该要男人来顶上。”

    这话引得不少人十分赞同。

    他们不怕祁国乱,或者换句话说,比起祁国大乱,他们更不能接受让一个女人做皇帝,哪怕她是个好皇帝。

    姜莞回到御书房中一连起草数道圣旨,借着几乎所有大臣都在灵前下跪,将朝堂之上的官员小小变动一番。

    她并未一下子将官位中诸多缺漏补满,只是升了几个,降了几个。无论是升是降,她动的都是自己信任的人。

    这些人多是从安平出来,近一年才被姜莞以各种手段安插在朝中,一直做着小官磨资历,此时提拔倒也并不显眼。而贬官也不见得是真贬,一个无实权的“高官”和一个手握实权的官员,大多数人更会选择后者。

    朝堂上哪里全是不服她的,只不过服从她的并不发表意见,才显得全是反对之语。她默不作声地将心腹混入反对者中,反对者还沾沾自喜,以为全是应和自己的人。

    将圣旨上盖好玉玺,姜莞才从案牍中分神,将之卷起收在一旁。

    薛管事从外面进来了好一阵,一直候在她身旁,终于开口:“您的旨意都已经传下去了,三军将领不日便能入京。如您所料他们带了不少人马来,想必来者不善。”

    “无妨。”姜莞看上去并不在意,“让你做的其它事可安排好了?”

    “是。”薛管事善良地笑笑,“此次归京的诸将领家眷已经在路上,到底身份尊贵,怕是要比诸位大人晚到几日。”

    姜莞微笑:“人总要有耐心等待,不是么?有什么比在京城与家人重逢更快乐的事呢?”

    零零九听得心惊肉跳,暗说那些三军将领的家眷本就是做人质用,他们看到自己亲人被带到姜莞这里,怕是要恨死姜莞了,哪里会高兴得起来。

    “晋国那边也回了消息,小瑾说一切听您安排。”薛管事又道。

    姜莞翻了个白眼。

    200.  第 200 章   竟让这样一个女人做了……

    姜莞对相里怀瑾兴致缺缺, 从桌屉中取出皇宫地图来,以朱笔在其上勾勒描摹:“届时这些将领们的家眷到了,就一起先住进皇宫里来吧, 人多热闹。皇宫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住在这里想来大家才能更安心。”

    更安心为她做事。

    薛管事含笑道:“是,到时候我会增派禁卫军严加防守,保证宫中绝对安全。”

    零零九心说是保证那些将领绝不能救出家人吧。

    它又提醒姜莞:“你当心那些人气急败坏,狗急跳墙。”

    姜莞慢条斯理, 胜券在握:“没关系的, 只要有一个人妥协就够了。”

    零零九一下子没太懂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听薛管事又请示她:“陛下,先皇后宫当如何处置?”

    姜莞坐在椅子中沉吟:“愿意走的就拿钱走人,不愿意的就送他们去干活赚钱。”

    “是。”薛管事表示了然, 本想接着问什么, 最后还是闭了嘴。

    姜莞敏感地捕捉到他的疑惑, 点名:“管事, 您要问什么?”

    薛管事不好意思地笑笑:“小事而已,只是想着后宫空置,您可要招些好看的郎君入宫,平日看着也赏心悦目?”

    姜莞撇嘴:“我看见他们就心烦,哪里会赏心悦目?你还不如多给我弄些镜子来, 这样我多瞧瞧自己不比看谁都要顺眼。”

    谢晦赞同点头。

    薛管事同样认可。

    文武百官盼着三军将领快些来,姜莞也盼着三军将领快些来, 大家虽然盼着的目的不同, 但殊途同归,都有相同的欺骗。

    这一刻,君臣同心!

    丧仪以日代年,要二十七日后才下葬, 举办葬仪。葬仪之后选定黄道吉日,才好办登基大典。

    二十七日停朝会,却不需要大臣们日日都入临哭丧,七日入宫一次便是。

    不需要入宫时,大臣们便待在府上,或去官位上点卯,日子平静得让人有些心慌,虽然过去他们也是这样一日日混过来的。

    姜莞只是每日看似随意提拔或贬了几人,更像是小女孩在赌气要发泄怒火,却又因为手中的东西太过名贵而不敢真怎么样,只能弄出些不痛不痒的声响来吸引人注意。

    朝臣们渐渐不那么紧张,到底是女人,空有兵力又有什么用?看得明白奏折吗?

    直到第二次入临前夜,三军将领派前锋先来送信,信上写次日一早大军将至城外。

    姜莞将信折起放在一旁,才问薛管事:“来了多少人?”

    “十万大军。”薛管事面色凝重。

    姜莞幽幽一叹,神色不悦:“孤都在圣旨上说了让他们不要带兵,怎么不听话呢?”

    薛管事脸上出现个微小的笑意:“是他们错了。”

    “错了就该罚呀。”姜莞一板一眼,“今夜想来有人高兴坏了,孤为大家助助兴,明日到城上亲迎孤手下忠心耿耿的士兵。”

    薛管事正色:“我这就下去安排禁卫军与暗卫。”

    姜莞笑嘻嘻的:“好。”

    谢晦如今并没有被用智慧的时候,索性仗着男主的体质被她当护卫用。反正他也并不容易死,用来当肉盾挡一挡刀枪很合宜。

    做皇帝有一点不好,需得日日早起。

    姜莞趁着丧仪不必开朝会躲了好几日的懒。今日不得不早起,她臭着一张脸显得愈发严肃。

    因着这也是她头一次在百姓面前正式露面,需得好好起来准备。

    天未破晓,京城长街两侧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虽然有禁卫军维持秩序,街上依旧吵闹极了,人们聚在一处谈论着终于要露面的女皇,十分激动。

    百姓是知道即位的是那位小疯子郡主姜莞,民间早就炸开了锅。

    出人意料的是百姓的反应比大臣们的反应还要大,其中不乏有人背地里煽风点火的缘由,但最底层的男人们被姜莞做了皇帝极大地冒犯到了。

    他们面红耳赤,恼羞成怒,为了展示出自己对此事的不满,他们联合起来到京城闹市中抗议。

    祁国不要一个女皇帝!

    但没多大用,毕竟是乌合之众,捆几个杀几个,也就各自散了。

    虽然将男人们气得在私底下骂姜莞骂得更狠了,不过也没什么。姜莞若是对他们笑脸相迎,他们照样要骂她的。对于这种贱骨头,打得狠了就怕疼了。

    日出东方,长街之上远远传来一阵悦耳的铃声,伴随着的是整齐划一震耳欲聋的脚步声。

    这样浩荡的声势将街上所有的人声荡平,人人只见打头的步兵四人一排,手执长戟,一眼望不到头,打头阵自远处而来。

    人们望了不知多少士兵,才终于等到雕着龙头的宝马香车。拉车的宝马通体又黑又亮与整辆车颜色一致,没有一丝杂毛,脖颈修长,马头宽阔,体态昂扬。

    百姓们哪见过这么好的宝马,看得眼珠子要掉出来了。

    这是姜琰的八骏辇中唯一一条还在宫中的,剩下七条被她前些日子送去御马监,叫它们好好配种,生出战马。

    马监当即换了队站,一个个纷纷指天发誓,愿以死效忠陛下。

    姜莞很和善地道不必不必,配不出好马大家以死谢罪就好。

    叫臣子们对她慷慨的感激瞬间降下许多,只想一心一意为她办事了。

    她明明有叫大臣们对她感恩戴德的本事,偏偏就不那么做,任性极了。

    无论是望江楼上坐着的大臣,还是街道两旁站立的百姓纷纷伸长脖子,想一看香车中的女皇究竟是什么模样。

    云中郡主初到京城时与不少郎君同游过,她的美貌至今流传在外,为人交口称赞,甚至到了妖魔化的地步。

    奈何车窗上挂着重重黑纱帐幔,依稀能看到其中有个人影,但人影究竟是什么样却也看不太清楚。马车走动太慢,帐幔纹丝不动,严严实实地向下耷拉着,让人看掉了眼珠子也看不到什么。

    来阵风就好了。

    每个人都这么想着。

    队伍不紧不慢地向城墙处去,没等来吹看纱幔的微风,却有刺客从当街酒肆二楼向下跳,看样子是要落在马车前室上直接入内刺杀姜莞。

    百姓们齐齐大叫:“哎哟!”到底是没见过生死的,他们不由为这位女皇紧紧捏一把汗。

    驾车的谢晦只抬眸看了一眼天上落下来的刺客,左手抓着缰绳,右手已握在刀柄之上。

    “打开车帘。”离得近的百姓们听到一道清越的女声,乍没反应过来是谁在说话,就见驾车的谢晦握刀的手从刀上离开,向后打起车帘。

    几乎是同一时刻,车中一道接一道地飞出数道箭矢,数量正对应着落下来的七名刺客。

    箭矢通常是照着人心□□伤害最大,这几箭却穿颅而过,将人的脑袋射了个对穿。刺客们还没落下来,就在半空中当场毙命,失了重心狠狠砸在地上,引得下方的人们惊声尖叫,向后退去。

    民众们哪见过眼下红白乱流的场面,呕的呕,哭的哭,叫的叫,场面上乱成一团。

    不过禁卫军以戟挡着,人群再骚动也只是吵闹,并没有造成前进的阻碍。

    车队依旧不急不缓地行进,谢晦重新将车帘放下。站得远些的百姓们的目光骇然地从刺客们的尸体上移开,只隐隐瞥见马车中只坐了个穿黑衣的女子,脖子以上并没看清,好像是正红色的嘴唇,她的膝上是张几乎衣衫颜色混起来的黑弓。

    车中再没有别人,箭出自她手。

    箭是陛下亲手射的与陛下是女人这两件事一下子不知道哪一件更让人更难承认。

    楼上的其余刺客与围观官员们被吓得心神俱丧,魂飞魄散,面如金纸,只觉得那箭像是钉进了自己的脑壳中。

    零零九比外面的人还要吃惊:“姜莞,你什么时候练就了这么好的箭术!”它知道她常常练习射箭,但昨日下午她还不大能射中靶子。

    姜莞手上力道很足,因而每每打姜琰都能将他打得生疼。箭又是郡主府特制的箭,其锐无比,只待她完全掌握三军后便投入军中使用。

    她幽幽一叹,十分落寞地将弓往地上一丢,用脚把之踢进座椅下:“我的箭术并没有精进,只是我换了个角度思考。”

    “什么意思啊?”零零九不解。

    “我既然瞄准了人射不中,想着那就不瞄准人射便能射中了。方才我瞄的是人腿,本想留下活口,好彰显我宅心仁厚,没想到将人脑袋射开了花,真是,哎。”姜莞揭晓谜底,语气颇为怅然,也听不出是真是假。

    零零九瞠目结舌,为她的奇思妙想感到震惊。它晕晕乎乎,只道:“这下不宅心仁厚了。”

    姜莞点点头:“可不是吗!他们若是落得慢些,不就射中胸口了!这当然是他们的问题,自己找死,还害我在别人面前显得那么毒辣,真晦气!我好冤枉啊。”

    那几个刺客若是能听到姜莞这么说怕是要再被活活气死一次。

    接下来一路安静许多,一行人很顺利的到达城楼下。

    禁卫军们沿城墙而立,做出精神奕奕的面貌。

    谢晦勒马,将车停稳,才到车下为她打起帘子。

    人们只见车中先探出一只莹白如玉的手,便是对比极强烈的黑色。

    姜莞穿的是漆黑如夜的墨色衮衣。左肩以红线绣日,右肩以白线绣月,大臂上是金、红、绿三色勾勒而成的金龙,背上是山,袖上以彩线饰以火、华虫、宗彝。

    她头戴冕冠,长发以玉簪束起,冠前后垂五彩珠。

    她穿了层层叠叠,看上去并不纤细,却更将衮冕的气势穿了出来。她毫未避讳自己艳丽多姿的眉目,并未刻意让人将自己向男性化方向去化,人们完全能分辨出这不是什么雌雄莫辨的美人,这是女皇陛下。

    大臣们屏息垂眸,不敢直视她的帝王威严。姑且不说她做皇帝做得如何,这份气势却是十足的。

    不知是谁开了跪下的头,城上百官纷纷向她下跪行礼。行了礼后又暗骂自己膝盖软,怎么说跪就跪。

    姜莞踩着石阶一步步登上城楼,走到最中央站定,负手而立。

    大太监才为她开口:“诸卿家免礼。”

    群臣这才从地上起身,站在她左右身后。

    姜莞远眺天际,只见旭日东升,绿树红色。

    她微微侧首,凝眸细听,道了一句:“来了。”

    来了?什么来了?

    百官听了她的话翘首以看,只见远处什么也没有,暗笑她判断失误。

    事实上姜莞今日来接三军将领便叫这些看不惯她的大臣们心中好笑,以为她是怕了大军才亲自相迎。

    正发笑着,人们听到一阵阵轰隆声,再抬头一看晴光万里,哪有要下雨的意思?

    这时目力所及之处才渐渐有黑影出现,轰鸣声是重骑兵的马蹄声,越近,这声音越大,仿佛是从地面传来,震得人双耳麻,双脚也麻。

    旌旗猎猎,声如惊雷,势如闪电。

    马蹄卷起地上尘土,洋洋洒洒,几乎遮云蔽日。

    骑兵们奔腾而来,万余人之多,齐齐在城门下急急勒马,看上去要直接闯入城中。

    骑兵们还有一眼望不到头的步兵,正跑步前来。

    旗下打马立着数名将领模样的军士,姜莞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他们,猜测哪个是大将军,哪个是骠骑将军,哪个是车骑将军,哪个又是卫将军。

    她这次召回的只有这四人,甚至在信函中说明大军留于边疆。他们果然不听话,眼下十万大军是下马威的意思。

    姜莞打量着下方将领,将领们同样也在看着她。

    但见她一双眼睛摄人心魄,浑身上下是毫不遮掩的女态,他们就不满!

    京城的官是怎么做的!竟让这样一个女人当了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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