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  第 181 章   月亮

    “你哪里心如刀割, 你分明乐在其中!”相里怀瑾推己及人。

    谢晦叹气:“您说是,那就是。”不反驳。

    相里怀瑾盯着谢晦瞧,在暗处里他的视力依旧很好, 全然不影响视物。他看了半晌才问:“你想留下么?若是不想……”

    谢晦义正严辞:“您的身份断然不能暴露,晋国需要您。与郡主交易是最妥当的选择,只要您能安全离开祁国,臣做什么都甘愿。”

    相里怀瑾看他大义凛然的模样,总觉得很古怪。他很快发现古怪的缘由。

    谢晦无疑是一个合格的臣子, 是忠诚的, 但也是缄默的。他像是没有任何情绪的苍松,从不会表示出任何热烈的喜怒哀乐。

    哪怕在当初晋人对他祁人身份反应过度,怀疑他的忠诚时, 他也没有像刚才那样长篇大论, 只是默默用行动打动所有人。

    所以他突如其来的宣誓忠诚本就是件很反常的事。

    相里怀瑾看透:“你是很甘愿留在姜莞身边吧。”

    谢晦不置可否:“晋国不能没有您。”

    相里怀瑾陡然道:“我很羡慕你。”

    谢晦一言不发。

    “你肩上没有一个国家, 可以留在她身边。”相里怀瑾低声道, 语气中满是羡慕,“五年。”

    他立刻补充:“这是我个人的心里话,与身份无关。”

    谢晦默默听着,没有给出任何反应,与刚刚表忠心时简直判若两人。这才是真正的谢晦, 冷心冷肺,没有任何同理心。

    “好好照顾她。”相里怀瑾很快从糟糕的情绪中抽离, 慢慢开口。

    谢晦默默点头, 看上去油盐不进,几乎要成仙。

    相里怀瑾一下子被传染得失语,说不出话来,与之大眼瞪小眼地面对面站着。

    良久他叹一口气:“五年变数太大。”

    他深深看向谢晦:“太傅可会变?”当他叫谢晦太傅时, 他便是晋国国君。

    谢晦认真回答:“花鸟树木,何不会变?人亦然。五年光阴岁月,变老是常事,我也会变。”

    相里怀瑾笑:“你知道的,我说的并非变老。”

    谢晦只道:“我心不变。”做好官、为苍生的心不会变。

    相里怀瑾深深看他:“那就好,五年后我会亲自接太傅回来。”

    谢晦没说好也不好。

    翌日姜琰没再扣着晋国许多大臣,大手一挥将人放了。

    至于相里怀瑾,则在数日后被姜莞安排悄悄送出宫去。临行前他已然换了宦者衣衫,却还要到姜莞这里走一遭。

    姜莞上下打量他一眼:“你还不走,当心误了时辰走不脱了。“

    相里怀瑾洒脱地笑:“我有话要同你说。这些日子一直没有机会与你单独见面,只好趁着这时候过来,说完我便离去,不知下次见面是何时。”

    或许因为他那句“说完我便离去”,姜莞耐着性子看他,百无聊赖地问:“你想说什么?我可没什么好和你说的。”

    她的话干脆又直白,让相里怀瑾听了哭笑不得。

    他有些委屈:“我想与你好好说话,莞莞。”

    姜莞别过头去连看也不看他了。

    相里怀瑾很诚恳道:“与你在一起那段日子是我最快乐的时候。”

    姜莞听到他这么说,翘翘唇角不置一词。

    他不用她问,便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为什么会变狗,最后又是如何好起来的。

    姜莞本不爱听人叙旧,这时候倒听得津津有味。她一直以为相里怀瑾是装狗,没想到事实与她所想有所出入。

    她倒真被相里怀瑾逗笑,将自己催眠成狗这种事真是别出心裁!

    零零九也听得津津有味:“小瑾果然是真的狗啊!过去我一直想不通他为什么会由人变成狗,现在才想明白。”

    姜莞听了后终于肯看他:“我还是喜欢你做狗时的样子,不会说话,很可爱。”

    相里怀瑾笑笑:“我也……我也很喜欢那时候的我。”

    他微微垂眼,露出十分的忧郁:“只是如今却不能再回到那时候,但如今看见你,我还是很开心。”

    姜莞抿嘴:“那是小瑾开心,不是你开心。”

    相里怀瑾执着:“我就是小瑾。”

    “你不是。”姜莞一口否决。

    “小瑾的确是我。”他换了种方式道。

    “这倒没错。”姜莞竟然同意他这种说法。

    零零九被绕晕:“他到底是不是?”

    姜莞在脑中回答:“小瑾是他,但他不是小瑾。”

    相里怀瑾望着姜莞:“在你面前时,我可以永远是小瑾。”

    零零九兴奋起来:“哦豁,他在向你剖白心迹!”

    姜莞却没什么反应,只平静地说:“不可能了,小瑾之所以是小瑾,就在于他没有人的特质。你变成人,你便永远不可能再是小瑾。更何况你还不是寻常人,相里怀瑾。”

    相里怀瑾听她称呼自己全名,心一下子漏跳一拍,又想到她说不可能,心中更是被万千苦涩填满。

    “好好做你的一国之主。”姜莞一双眼像是沉沉黑夜,“你做得很好。”

    她知道相里怀瑾在祁国颁布的诸多政策,真心实意地夸赞于他。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执着于小瑾这个身份,他做相里怀瑾明明做的十分成功。

    人与人不同,姜莞并没有什么情感需求,她对于男女之情十分淡薄,也就不明白相里怀瑾为什么还时常回望过去。

    他在她身边短短数月,她只觉得他十分好用,能带着她在各处穿梭,并保护她的周全。

    突然被姜莞夸奖,相里怀瑾不由自主地开心牵动唇角说:“我一直记得你说的每一句话,还有做过的每一件事。过去我一直以为你不在了,便想将晋国建设成你喜欢的样子。想你泉下有知,看见这样的晋国也会高兴。还有祁国,这次我与谢晦来就是为了查探祁国情形,好为日后攻打祁国做准备。”他竟然一股脑将什么话都说了。

    零零九大惊失色:“还好你先与相里怀瑾有约定了,不然晋国真要攻打祁国!”

    事实上姜莞在京城看到谢晦的第一眼时再结合日后发生之事便猜测到他来祁国的真正目的。

    相里怀瑾心平气和地望着姜莞:“不过有了与你的约定,五年内晋国不会进犯祁国。但莞莞,哪怕你多给祁国五年时间,你我都心知肚明,祁国不过是在苟延残喘。只要姜琰一日在位,祁国百姓便会永远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知道你,你是最看不得他们受煎熬的。”

    姜莞平静地望着他问:“你想说什么?”

    相里怀瑾却突然学着她的语气念了一段话:“这世上有许多东西就像月亮一样让人向往,叫人粉身碎骨去追逐也心甘情愿。有时候你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抓得到月亮,但是你还是会去捉它,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这是她在陈留时与相里怀瑾单独相处微醺时说的话。当时她说这些话以为相里怀瑾是人,为了打动他好完成自己的计策,却不曾想他一直记到现在。

    这话半真半假,

    姜莞眼睫微动:“你还记得啊。”

    相里怀瑾笑看着她:“我一直记得。”

    “哦。”姜莞看上去兴致缺缺,完全没有被打动,也只是对他能原原本本背出她的话而惊讶。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一些事情。”相里怀瑾不紧不慢道。

    姜莞挑眉看他:“什么事?”

    相里怀瑾却未直说,只道:“固然我是相里怀瑾,我也是小瑾。你要捉月亮便去,我会一如既往像过去那样帮你。就像在陈留那样。”

    姜莞听罢露出个微妙的笑容,知道他已经想出一切。

    她终于心平气和地对他道:“谢谢。”

    182.  第 182 章   祁国不完蛋谁完蛋……

    相里怀瑾在姜莞的安排下顺利离开皇宫, 轻松得让人感到不可置信。他一日未在京城多待,立刻与被放出的臣子们回国,一行人并未走官道, 也未在城池落脚,一路上抄小路往晋国回。

    姜琰在相里怀瑾离开数日后才发现姜莞身边少了个人。

    姜莞宫内有口人工开凿的大湖,湖中引水,在姜莞搬入这里那一日放了鱼苗养了湖里,一年过去, 鱼苗长成一尾尾大锦鲤, 在波光粼粼的水中游弋。

    姜莞坐在湖畔,头顶上是野蛮生长的参天大树,正好为她投下阴凉的婆娑树影, 免她遭受日晒。

    谢晦像一棵覆雪苍松直挺挺立在她身侧, 手心向上微拢摊开, 是一把鱼食在掌心。

    姜莞从他手中抓过些鱼食向湖里丢, 鱼儿争先恐后地围在她脚下,一条条抢破了头去争她丢下去的鱼食。

    她噙着笑低头望着鱼儿抢食,看上去很是坏心眼儿。

    谢晦手上明明握着一大捧鱼食,她偏偏每次只捏一小撮,喂的时候更是只从指缝里扔下一点点, 众多鱼根本不够抢的。

    甚至要翻出水面跳起来抢。

    她明明有很多鱼食,却不愿给鱼全部吃饱, 非要看它们饿极争来争去。

    谢晦看着她兴致勃勃的样子, 并没有对她这种很不人道是行为进行谴责,只静静看着她天真恶毒的行为。

    他忽然转头看向门处,身子稍微挪动,自然而然地将姜莞挡在后面。

    姜莞还一无所知, 用一丁点鱼食在那里戏弄鱼,笑得花枝乱颤。

    “你咋这么坏呢?”姜琰神出鬼没,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声音低哑。

    姜莞被吓了一跳,险些从池边滑下去。

    谢晦眼疾手快地抓住她手臂,姜琰一把拽住她背后的衣裳。

    姜莞一只脚踩进水里,鞋子进了水,又被拽上来。

    她扭着身子将二人的手挣开,撑着池畔爬上岸站起来,对着姜琰又踢又打。最后她气得将湿了的鞋袜脱掉,狠狠向姜琰砸去。

    姜琰龇牙咧嘴,被她砸了个正着,倒也没躲开,由着她出气。

    姜莞一只脚光脚踩在地上,气得要命。

    姜琰垂眼看见她露在外的脚,抬手唤来大太监:“去为郡主拿双新鞋袜来。”

    大太监笑呵呵地应下:“是。”实际上他早已不做服侍人这样的小事,但对象是姜莞,他识相地不去拒绝。

    谢晦这时候已经从房中回来,明明是跑着却也有一番不疾不徐的气度,手中拿的俨然是新鞋袜。

    姜琰盯着他瞧,眼中是莫名神色。

    谢晦似乎感受不到他的眼神,旁若无人地蹲下身子,而后平静地抬起头对姜莞扬扬手上崭新鞋袜。

    姜莞面无表情地抬起一只脚。

    谢晦从袖中掏出帕子,为她将脚擦干净,而后把鞋袜给她穿好才若无其事地站起来。

    大太监这下停在姜琰身边,倒也不好再去拿鞋袜,只觉得眼下气氛怪异非常,恨不能不在此处。

    姜琰扬起了个不知道是什么意味的笑容,颇讥诮道:“谢太傅高高在上,倒很做得来这些服侍人的小事。”

    谢晦面不改色:“如今我已不是什么谢太傅,只是郡主身边的……闲人罢了。”

    姜琰还要开口嘲讽他,便被姜莞打断:“你来做什么?”她语气不佳,一下子将姜琰所有注意力吸引了去。

    毕竟讥讽谢晦虽然有趣,但是哄姜莞开心更加重要。

    “我来看看你。”姜琰嬉皮笑脸,“来看你都不成么?”

    姜莞:“不成,我刚刚被你吓得险些掉水里。你不要来看我,我讨厌你。”

    姜琰甚是受伤:“我又不是故意的,谁知道你在这里喂鱼,我也没刻意吓你,是你胆子小。”

    姜莞重复:“我刚刚被你吓得险些掉水里。”

    姜琰笑一声,突然大步到池边纵身而跃,湖中溅起巨大水花,有几尾鱼被砸得从湖中弹在空中,又重重落了回去。

    水花如雨点般纷纷而下。

    谢晦一下子挡在姜莞身后,用手盖在她头顶,免得她被水溅湿。

    姜莞被姜琰神经病的行为气得愤愤转头,视线全被谢晦挡住。

    她一把将人拨开,只见姜琰灵活地游到湖边,半个身子浸在水中,头在水外看向姜莞,半分没有做错事的自觉。

    “现在我整个人都湿了,你该解气了吧。”他用自己的方式为姜莞出气,手段十分极端。

    姜莞冷冷盯着泡在水里的姜琰,只觉得晦气:“你爱跳就跳。”便转过身回殿中。

    谢晦回头看了一眼姜琰,眼中无波无澜,就随着姜莞一同离开。

    姜琰哪儿能看姜莞就这么走了,灵活地从水下跳上来,急急忙忙追人去。

    大太监看得心疼不已,忙道:“皇上,您当心着凉,我差人去拿衣裳给您换!”

    姜琰不以为意:“天这样热。”便急急忙忙追姜莞去了。

    谢晦得了姜莞示意守在殿门外,姜琰要入内便被他拦下。

    二人本就不对付,姜琰一下子更是似笑非笑,看他不顺眼:“好狗不挡道,让路。”

    谢晦像个人偶,只传达姜莞的意思:“郡主说你身上脏,不得踏入殿中。”

    姜琰轻嘶一声,觉得这确实是姜莞能说出来的话,向内看一眼并没见着姜莞身影,也耍赖不得,只好转回身换衣裳去。

    他离去前还不忘恶狠狠地剜谢晦一眼,恶意满满。

    谢晦对此视而不见,确定将人打发走了才回殿内。

    姜莞闷闷不乐地坐在榻上,八珍正偎在她榻边给她剔樱桃里的果核哄她。

    “我要喝茶。”姜莞冷不丁道。

    八珍正忙着,手被果肉占着,这话自然不是说给她听的。

    谢晦立即会意,转身到桌前为她倒茶,冰凉的果茶从湖中倾泻而出,芬芳的果香在房中弥漫,细听壶中还有冰块碰撞的叮当声。

    谢晦握着冰凉的茶杯,眉头下意识地皱起,却还是将冷茶递给她,不忘提醒:“这茶太冷,你喝了对身子不好。”

    姜莞将茶杯接过,半分没顾忌地将茶水大口饮下,眉眼舒展开来。

    谢晦见劝她也不听,倒也拿她无法,只好自己在心中默默盘算着如何将她的茶都换做热的。

    她极爱食冷物,对身子总不大好。

    姜莞刚将心中火气压下,姜琰飞快地换了衣服过来。

    姜莞直接抓起手边的瓷杯砸向他,被他稳稳接在手中:“女儿,不要这样暴躁。你脾气这样大……”

    他本想说她脾气这样大日后嫁人可怎么办,后来又一想她日后也不嫁人,至多去一个贤惠大度的,这话便说不下去了。

    “罢了,脾气大就脾气大吧,大些也好,省的被人欺负。”姜琰笑嘻嘻地将茶杯放回桌上。

    谢晦不冷不热地看着他,默默在心中防备着他。

    姜琰看姜莞不肯搭理人,又只见着谢晦,仿佛后知后觉好久没见过另一个叫萧瑾的,便开口问:“怎么只见太傅啊,另一个呢?在躲懒么?”

    谢晦心中自然而然一紧,但他向来没什么表情,也让人看不出什么变化。

    姜莞则更加坦然,用勺子舀着樱桃肉送到唇边,让人分不清是樱桃红还是她唇红。她樱唇轻启,毫无遮掩:“我让他走了。”十分直接,竟然说的是实话。

    “你让他去哪了?”姜琰挑眉问。

    “还能去哪,让他从哪来回哪去咯。”姜莞淡淡的,看上去只是在说一件十分微不足道的小事。

    姜琰得知此事似乎并不惊讶,甚至没有任何被先斩后奏的不满,只是不咸不淡地问:“回晋国了?”

    姜莞点点头,只看着碗里晶莹的果肉,根本不将这当一回事。

    只有谢晦悬着一颗心,担心她被兴师问罪,默不作声地行到她榻边,防止姜琰盛怒之下伤害到她。

    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姜琰并未动怒,只接话道:“你的人,你自己处置便是。”

    谢晦这才悄悄放松,并未让任何人察觉。

    姜莞不冷不热:“本来就是如此。”

    姜琰很是随意开口,到她榻上坐下,和她挨得很近:“不过你将他放走可不要后悔。”他这话说得似是而非、暧昧至极,仿佛已经看透相里怀瑾的身份,在提点姜莞什么。

    倒是姜莞很坦荡道:“有什么可后悔的?他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姜琰但笑:“一旦放了他,下次要再抓他可就不容易了。”

    姜莞:“我为什么还要抓他?放他走已经是看不起他了。”她撇撇嘴,一副很看不起相里怀瑾的样子。

    姜琰看着姜莞慢慢笑了:“你不会后悔就好。”真就不追究相里怀瑾的去向了。

    这么久观察下来,谢晦不得不承认姜琰虽然是个暴君,是百姓心中完全不合适的皇帝。但他也需要承认姜琰对姜莞实在很好,好到了娇纵的地步。

    和他听来的姜莞的身世完全不同,姜琰简直就像是姜莞的亲兄长,连她吃饭喝水也要时时看着,以防她出现什么意外。

    姜琰很宝贝她。

    谢晦精准认识到这一点。

    姜莞听到他提起相里怀瑾,又开小差,随意去算他如今走到哪里了,总之是姜琰如果要搜应该需要搜寻好一阵的地方。

    姜琰又忍不住叹息:“你不喜欢他了其实也不必放他走的。”

    姜莞回神看他一眼,并不信他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

    果然姜琰看上去十分严肃,一开口净说鬼话:“我上次在太极殿说了,他若实在没个出路我这里还有位置留给他。他若愿意,我可以封他个美人才人的,省的他再长途跋涉回国。”

    姜莞懒得理他。

    谢晦也并没有什么皇上被人侮辱的羞耻感,表现的十分平静。哪怕姜琰要纳他进宫,他也并不会有太大波动。

    下一刻姜琰的目光就落在谢晦身上,对谢晦咧嘴一笑,尖牙明显:“哪日你不想要谢太傅了也莫放他走,我对他很有兴趣,不介意封他个妃。”

    谢晦只当有狗在叫,并不与狗一般见识。

    相里怀瑾之事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揭过,轻松得让谢晦不由自主沉思。

    相里怀瑾一走,姜莞身边只剩下谢晦一个。

    姜琰对谢晦意见甚大,留他一人在姜莞身边他甚不放心,又要张罗着给姜莞广纳面首。

    俗话说得好,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

    如此推断,一群面首能让谢晦一点宠爱也分不到。

    姜琰想到这一点,便十分郑重地与姜莞开口:“我下道圣旨,给你广开个后宫,让天下适龄男子进京参选如何?”

    谢晦终于皱眉给他眼神,感到很不可思议。

    姜琰竟然要选身强力壮的男子给姜莞做面首也不愿意征兵,祁国不完蛋谁完蛋。

    183.  第 183 章   不见百姓涕泗流

    姜琰有心为姜莞广开后宫, 又被她一句话堵回来。

    “我看到太多男人就会死。”

    倒也不会,只是想到要坐在殿内看一上午男人,她就要昏倒了。

    姜琰与谢晦虽然水火不容, 但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姜琰主动招惹谢晦,谢晦并不搭理他,这让他少了许多乐趣。加之有姜莞在,姜琰行事也不至于太疯,倒也没生出什么事端。

    京城外又是大小起义不绝, 姜琰仿佛对此一无所知, 照旧今朝有酒今朝醉。

    看样子哪怕明日晋军铁蹄就会踏破京城,也耽误不了姜琰在前一夜吃喝玩乐。

    他最近有了新的法子找乐子,并热烈邀请姜莞参与其中, 即观看后宫诸人的才艺展示。他都忘了自己抢过些什么人入宫, 因而每看到一个人他都感到十分的耳目一新。

    就像是从许久不穿的旧衫中摸出银子一样让人感到惊喜。

    谢晦看着姜琰的种种行为, 终于知道谢家村为什么是那样的, 巴中城为什么是那样的。

    他对姜琰不满,却不会问姜琰,而是向姜莞道:“姜琰不是明君。”他又找回了在谢家村时的感觉,前方总有人指引他该如何前行。

    姜莞点点头:“你说的太委婉了,直说他是昏君就是。”

    谢晦改正:“姜琰是昏君。”

    姜莞不置可否。

    “祁国会在他的统治下灭亡。”谢晦冷静地预示着祁国的未来。

    姜莞翻了个身, 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所以呢?”

    “你不会坐视不管的。”他抿着嘴,风霜淡去, 又有在谢家村时那样直率的影子。

    他如今不是谢太傅, 姜莞再清楚他的性格缺陷不过,他可以完全在她面前做自己。

    姜莞笑笑:“为什么?”

    为什么她不会坐视不理?

    谢晦脑海中一下子浮现出许多缘由,因为她在巴中看到一对祖孙受难也会将他们亲手埋葬,因为她亲自教他为官之道, 因为她要他为天下女子正名等等。

    但千言万语最后到他唇边,只化做一句:“因为你是姜莞。”

    因为她是姜莞,所以他相信她一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祁国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姜莞看着他直率的目光,突然觉得谢晦没有那么讨厌,坐正了些对他道:“无论做什么都不能一蹴而就。”没头没尾的。

    谢晦垂首默默品味她这话,不知道想明白没有。

    说姜琰,姜琰到。

    姜琰喜气洋洋地入内,任何时候看上去都还挺开心的,大约是因为他爱笑。除了做作时候,他连杀人时都是笑着的,很难不让人怀疑哪一日他要死掉也是含笑九泉。

    “我已经叫后宫诸人备好,咱们到御花园看他们表演去!”他兴致勃勃,似乎很为自己这个主意感到满意,还要拉着姜莞一同去欣赏。

    姜莞竟也没有要向过去那样不给面子,赏脸地点头,换了件华贵的外衫跟着姜琰一同往御花园去。

    已是初秋,御花园中隐隐有些衰败颓废的迹象,不过大体上来看这里依旧华丽繁复。

    嘉木繁荫,交织成林,彩旗昭昭,纸燕迎风。应季花木满园,美不胜收。

    花丛中单辟出大片空地来,摆了胡桃小几、金线坐垫。几上奉着琉璃碗、白玉箸、熏香笼等一应器具,珍美异常。

    除此之外,园中远远站着花花绿绿的诸人,大约这些人就是姜琰所说的表演者,也是他的后宫。

    零零九远远望着众人,很有感慨:“上辈子杀人放火,这辈子才会给姜琰做妃子吧。啥也享受不到,每天要提心吊胆会不会被他杀死,还要为他表演节目。”

    姜莞也觉得大家伙可真倒霉。

    二人坐在厚实的软垫上,并不是当下最时兴的跪坐坐法,皆是随意一坐,姜琰甚至要歪倒在地上,看上去实在很是放诞不经。

    落座后便有宦者提壶而来,向夜光杯中斟满琼浆玉液。

    谢晦跪坐在姜莞身侧,为她将碗碟布好。如今他已经能很熟练地伺候姜莞,可见人的适应能力总是很强。哪怕如谢晦这样的高岭之花也会为生活所迫,不得不学着伺候人。

    不过谢晦本也不是什么出身优渥的世家郎君,是从大山里飞出的凤凰。

    姜琰执杯一饮而尽,酒液顺着他唇角向下流。过去他也不大爱喝酒,近些日子来倒是迷上了酒,不过他千杯不醉,怎么喝也总是清醒的,不知道这是不是老天对男主的优待。

    他对着姜莞笑笑,沾了酒液的嘴唇显得愈发妖冶,仿佛人刚生吃了小孩。他将空酒杯一掷,招一招手,大太监便弯腰凑过身来等他吩咐。

    “传人来。”姜琰发号施令。

    大太监便立在他身侧高声呼道:“陛下有令,各人依序上场!”

    乐师们在花丛中跪着,闻言击缶的击缶,击鼓的击鼓,硬生生弄出了偌大的阵仗来。

    随着鼓乐声,远方诸人抖得愈发剧烈,大约这乐声在他们听来是在催命。

    姜琰的后宫多样性向来很高,男女老少,高矮胖瘦。

    即便谢晦有所耳闻,待看到第一位上场的是个两鬓依稀白发生的中年男人,也不由迟疑一瞬,疑惑地看向姜莞问:“这也是他……”剩下的话倒很含蓄地未说出口。

    姜莞看他一眼,明白他在问什么,点点头道:“是。”

    这位年逾五十的中年男人正是去年年前姜琰纳入后宫的光禄大夫,人如今未见如何消瘦,可见姜琰很是大度,也没不给他吃喝。

    但对于这种文人来说苟活着反而比一死了之更叫人难熬,尤其是姜琰还给了他丰沃的生活环境,这让他更生活在煎熬之中。

    他的眼中都没有光了!

    光禄大夫被人推搡着上前站定,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之下他更是头晕脑胀,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姜琰是认得他的,用一种很冒犯的眼光将人上下打量一番,而后开口道:“爱妃,你要为孤表演些什么?”

    光禄大夫听到“爱妃”二字时很明显打了一个哆嗦,仓促地闭上眼去,看上去要晕了。

    零零九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姜琰是怎么对着这样一张饱经风霜苦大仇深的脸叫出“爱妃”的。

    他在恶心人一途上一向不遗余力,只要能恶心到别人,他是不大在乎自己的感受的。

    姜琰不是损人不利已,是损人又损己,比损人不利己还要高出那么一个层次。

    谢晦冷眼旁观眼前一幕,对姜琰的恶劣行径有了新的认识。无论做他的妃子还是做他的臣子,都真是倒了大霉了。

    遑论光禄大夫既是姜琰的臣子,又是他说妃子,实在是倒了大霉中的大霉。

    “臣赋诗一首,献予陛下。”光禄大夫犹自称臣,这大约是他最后的倔强,怎么也不肯自称臣妾。

    姜琰也没纠正他这个错误,注意力都在他要赋诗一事上,整个人很兴致勃勃地撑着小几对之道:“要吟什么诗?念给孤听听。”

    光禄大夫上前两步,整个人陡然有了精气神,显得精神奕奕,与方才霜打的茄子模样判若两人,仿佛偷吃了什么仙丹妙药。

    姜莞望着光禄大夫大义凛然的铿锵模样,在心中啧了一声。

    零零九好奇发问:“怎么了?”

    姜莞语气难辨:“大约这人要糟。”

    零零九摸不着头脑:“怎么会糟?”

    姜莞并未说什么,只托腮看着眼前一切,便听那光禄大夫高声吟诵:“宫中花鸟多依旧,丝竹不绝舞难休。但见瑞脑消金兽,不见百姓涕泗流。”

    他话音落下,乐声停止,御花园中安静得让人呼吸都不由得放轻。

    184.  第 184 章   秦女郎

    一时间万籁俱寂, 无人开口。

    在场众人纷纷沉浸于一片恐惧之中,没想到第一个上来的光禄大夫竟是来砸场子的。他不会歌舞,作诗倒是没什么问题。

    问题在于他所作之诗讽刺姜琰贪图享受, 不知黎民百姓疾苦,又是当众吟诵,简直将姜琰的面子全部落下。

    人们将头埋低,全然不敢抬头看姜琰的脸色。

    这与指着人鼻子骂有何异?

    谢晦抬眼看向姜琰,姜莞同样转头看向姜琰, 零零九在姜莞脑海中看向姜琰。

    姜琰面上笑意渐渐淡去, 面无表情地看向在秋风中站着的光禄大夫一言不发。

    光禄大夫本来还凛然地站着,俨然一副引颈就戮、慷慨就义的正气模样。在姜琰毒蛇似的目光下他气势越来越弱,心里愈发慌张。

    逞一时之快过了嘴瘾, 迎接他的是无穷无尽的后怕。

    谁知道姜琰会怎么折磨他呢?还有他的家人……

    光禄大夫遭风一吹, 又对上姜琰的眼, 一下子心神俱丧, 几乎要倒下。

    他本是因为姜琰突然要他们献技表演,认为自己被当作玩物,加上被困深宫许久心中幽愤才一时热血上头有此举。

    现在除了后悔,也只剩下后悔。

    有节奏的掌声在御花园中响起,宫人们听见这富有节奏的掌声不由自主地将头埋得更低。

    这时候会鼓掌的除了姜琰也没别人。

    姜琰脸上没有任何神情, 一双手却很有节拍地鼓掌,看上去分外割裂, 头与身子简直不属于同一人。

    这样傀儡似的行为看上去诡异极了, 让人不由自主惊出一身鸡皮疙瘩。

    “作得好啊。”他的声音和神情一致,平得吓人。

    “不见涕泗流,谁涕泗流了,你且说说。”姜琰平静问询, 仿佛真只是单纯不知,要人给个答案。

    光禄大夫咬牙强撑,只字不发。

    “说啊?孤问你话呢。”姜琰把玩着手中空空如也的酒杯漫不经心问,“说不上来孤让你全家涕泗流。”

    他说到这里终于有了些神色,是天真的笑容,尤其是两颗尖牙更显得他可爱无比,只是他说出的话很不可爱。

    光禄大夫晃了一晃,几次旁人看着都感觉他要倒下了,却又硬撑着没倒。大约是因为家人牵绊,他这时候若倒下,姜琰定然要拿他开刀。

    如今他骑虎难下,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零零九看得唏嘘:“这人真是……作死,明知道姜琰脾气不好还要招惹他。”

    它如今也变化很大,换做过去一定是要说些这人真可怜,请姜莞救救他们之类的话。

    “说不说啊?”姜琰还在咄咄逼人,看上去没了耐心,笑意收敛,越发阴沉。

    光禄大夫不得不开口:“皇上罔顾苍生,民间百姓叫苦不迭啊!”他说完这句话,压在心头的重担一下子卸下,整个人反倒轻松起来。

    但他也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姜琰的怒火,瞬间心死。

    姜琰啧啧:“说得好啊!”他重重一合掌,掌声清脆响亮,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没人信他在夸赞光禄大夫。

    “光禄大夫这么懂民间疾苦,是孤让你受委屈了?你素日里吃不饱穿不暖,这么能共情啊?”姜琰笑眯眯的,“既然你不想见瑞脑消金兽,日后也就不必见了。将美人房中一应物件全部搬走,给他留个空房。在院子里给他打口井,饭食也不必再送,分他些种子和农具,让他自己在院中垦地,种什么吃什么。”

    光禄大夫愕然地站在原地,没想到姜琰竟然没有大发雷霆要当场弄死他。

    然而转念一想,种子需要时日才能生长,从如今起至少也要半年才能长成能吃的东西。更何况他也不事农桑,甚至连一桶井水也提不上来,又要如何生存下去。

    过去他一心求死,如今面对生存困境他反而发现自己又不那么想死。但要他开口乞求姜琰也不可能,他刚作诗骂了姜琰,哪里好意思低头。

    “将人拖走,带回去。”姜琰挥挥手,并未动怒。

    宫人们见了光禄大夫就觉晦气,生怕他一人连累所有人受过。此时见姜琰不愿理会他,自然忙不迭将之拖走。

    姜琰自然不在乎别人骂他,只是看不得人一面享受着他给予的生活一面放下碗骂娘。

    大家都一样烂,凭什么你可以骂我?

    光禄大夫被带走,远方候场的宫妃们更是害怕。谁知道姜琰会不会突然想起刚刚光禄大夫作诗,而后迁怒于他们身上。

    “下一个。”姜琰重新挂起欣赏的笑,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接下来是个弹琴的碧玉女郎,姜琰一看她她便惊吓得弹错音,一首曲子弹得不成样子。

    她弹完曲几乎要落下泪来,强忍着不做声,不然怕姜琰更加生气。

    若姜琰是个正常皇上,这也不失为一桩曲有误圣上顾的美事。可惜姜琰连正常人都不算,更不必说是正常皇上。

    姜琰果然听完不住拍桌,笑得要从坐垫上滚下去。

    女郎泫然欲泣,看见姜琰爆笑更加不知所措。因为他笑也不一定代表他开心,她就见过姜琰谈笑间用剑捅死过宫中嚼舌根的老妪。

    “你弹得这是什么啊?也太难听了!”姜琰笑得前仰后合,流下泪来,动作极为夸张。

    女郎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

    姜琰看她哭,笑得更缺德了:“我说你你不能不爱听啊,你弹得真是太难听了。这手还要它干嘛?”

    女郎听他这么说哭得更加伤心,抽抽噎噎,上气不接下气。

    她几乎背过气去,就听到姜琰满怀恶意道:“既然没什么用,不如……”砍了。

    姜莞打断:“你话好多。”

    姜琰笑嘻嘻的:“下一个。”也没再说要砍人手的事。

    女郎抱着琴飞也似的跑了。

    接下来园子里则渐渐热闹起来,姜琰的后宫堪称丰富,其中做什么的都有,表演起来也是五花八门。

    有人杂耍,有人唱戏,甚至还有耍猴的。反倒是那些寻常后妃们的歌舞没什么人表演。

    姜莞看得津津有味。

    零零九也跟着目不暇接,喃喃感叹:“这哪里是后宫,这分明是市井。”

    耍猴的那个得了姜琰重赏,叫其余人一下子也不那么紧张,纷纷卖力起来。

    反正也躲不过,不如尽力表演,说不定还能得些奖励。

    时至日暮,猩红的天上摇曳出一抹鎏金。踏着余晖,霞光中朦胧走出来一个宫装女郎。

    女郎大约正值二八芳龄,与方才上来的人截然不同,一看便是大家出身。

    她生得素净淡雅,身上一股清冷气质。一双柳眉杏眼上脂粉味并不浓,反倒有些洗尽铅华的淡然。

    她抿唇轻轻笑,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臣妾见过皇上。”

    姜琰挑眉:“你谁?”实在很不客气,但他也真记不住这是谁。

    若是刚才零零九还以为姜琰是坏心眼儿故意捉弄人,经过刚才许多人,它觉得姜琰记不住谁是谁实在再正常不过。

    它砍了许多都觉得头昏脑胀,让它重新再分辨谁是谁也很难分辨出来。

    清冷女郎也不生气,温和回答:“臣妾是罪臣之孙女,爷爷是秦太傅。”

    姜琰顿时面露嫌弃:“你怎么没被拉去剐了?”他没有半分怜香惜玉又或是欣赏美的精神,开口就要追责。

    清冷女郎面上终于浮上些尴尬,声音微微颤抖:“臣妾已入宫三载。”大约意思是因着她已经入宫做了妃子便没有被拉去凌迟。

    姜琰上下打量她一眼,四下一片寂静,宫人们在一片沉默中总觉得姜琰下一刻就要派人把这位秦太傅的孙女拉去片了。

    “继续。”姜琰并未杀人,目光一直落在秦女郎身上。

    秦女郎青白的面色才渐渐有了血色,向着姜琰微微颔首,一抛水袖。

    鼓乐声起,秦女郎唱起歌来。

    她的声音十分空灵,歌声比百灵的声音还要动听。只不过她唱的歌并没有词,全靠她的好嗓子哼调。

    秦女郎水袖如蛇,在空中翻起柔美的弧度。她纤腰不盈一握,随着渐起的歌声腰肢款摆,罗裙翻飞,水袖招摇。

    她步履轻飘,水袖拂出的微风带着四周花草亭亭随舞。她乌黑的长发一倾而下,更显她人娇小。

    她空灵的声音渐渐带了情绪,婉转歌声变得幽幽,在一片灿金斜阳里更显寥落,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愁,让人不由想问一问她为何事牵绊,如何才能让她排解愁思。

    鼓声渐急,秦女郎足尖点起,愈转愈快,歌声也渐渐凄切。

    姜琰听着她尖利的声音渐渐皱起眉来,露出明显的不适。他压低了眼睫,没什么欣赏水准地敛起眉目,不想看了。

    正是他这出神的一刻,秦女郎歌声戛然而止。她翻飞的身子变向,直冲着姜莞而去,清冷的容颜变得狰狞,目眦欲裂,与方才判若两人。

    她水袖中多出一柄匕首,被她握在手里刺向姜莞。

    “姜莞小心!”零零九在姜莞脑海中疯狂示警,生怕她受到伤害。

    姜莞瞳孔一缩,下意识向后躲去。

    姜琰抬起眼看见这幕,立刻起身跨桌而去。

    匕首没入皮肉声。

    谢晦要更快一步,秦女郎匕首刺入他肩头。与此同时她整个人一歪,被姜琰活生生地踢出数米。

    “你怎么样?”姜莞仿佛受到莫大惊吓,十分紧张地凑到谢晦身边问。

    守在园中的禁卫军们一拥而上,将落在尘埃中的秦女郎团团围住,加以兵戈。

    秦女郎披头散发,不甘地看向毫发无伤的姜莞,再看看向她走来的姜琰,忙不迭执刀入腹,竟是自尽了。

    姜琰难看的面色顿时更加难看,站得不远不近:“传太医,务必将她救活。”

    立刻有宫人跑去传太医。

    秦女郎不甘地望着姜莞,腹中绞痛让她咬牙切齿。听到姜琰要传太医救她,她急忙将刀插得更深一些。

    姜琰冷嘲热讽,故意激她:“孤杀你全家,你是脑袋坏掉眼睛瞎了,连仇人也认不出了么?等你到九泉之下秦家人都要再被你气死一次,恨你不中用。”

    秦女郎听他这话果然被激怒,尖叫起来嗓音刺耳,全然没了方才的动听:“你懂什么?你不是最疼爱姜莞,只有杀了她才能让你活着痛苦!”

    姜琰大踏步向她走来,禁卫军们自发让出条路好让他到秦女郎面前停下。他蹲下身子,冲着秦女郎露齿一笑。

    秦女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笑弄得恍惚一瞬。

    姜琰立刻将她腹中刀柄拔出刺入,循环往复。

    秦女郎闷哼一声,很快痛得叫不出声。

    姜琰如此重复数十次,秦女郎直接被扎成筛子,浑身上下数十个血洞,整个人成了血人。

    姜琰也成了血人。

    185.  第 185 章   杀

    金乌西坠, 地上分不清是血色霞色。

    姜琰随手将刀一丢,匕首便扬着血迹飞入花丛中。

    他缓缓起身,身上淋漓鲜血滴答滴答向下滴着, 划过衣角,划过他白皙的手指。他玄色的衣袍几乎被洇透,但黑色太深,显示不出红色来,就仿佛身上湿了大片。

    最可怖的还是他的一张脸。他本就是妖冶的长相, 秦女郎飙射出的血溅在他脸、脖子以及手上, 斑斑血迹与他苍白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愈显得他有种渴血的瑰丽,像是地下钻出的邪恶生物。

    秦女郎死不瞑目, 不知是痛死, 是失血而亡, 还是伤重致命。她脸上尚显示着痛苦以及不可思议, 明明姜琰已经要传太医救她,怎么就突然疯了似的对她痛下杀手。

    零零九颤颤巍巍:“姜莞,他将人当……当……”它惊慌不已,一时之间竟找不出合适词语来形容刚才那一幕。

    “姜琰他将人不当人似的捅,秦女郎都成蜂窝了。”零零九终于想到合适词汇, 几乎破音。

    沉睡在它心中的恐慌重新被唤醒,它又想喊姜莞快逃。

    姜琰徐徐转过身, 哪怕是禁卫军们都不敢看他一眼, 侍立的宫人们更是将头低得不能再低,脆弱的甚至想自发向后退去。

    远处目睹一切尚未上场的后妃们中已经有人看到那暴虐一幕直接两眼一翻吓昏过去。

    他若无其事地走到姜莞身边,目光越过谢晦,对她一笑:“没关系, 要害你的人已经死了。”

    姜莞像是受了莫大惊吓,手指攥着谢晦的手臂,还在微微颤抖。

    她并未对姜琰的话有太大反应,反而深吸口气问谢晦:“你还好么?”少见她如此关心过谁。

    零零九也觉得稀罕,按照往日她那种天下人皆亏欠她的脾气怎么也不会因为谢晦替她挨了一刀而有所动容。

    它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缘由,只当姜莞知道谢晦不是真正害她的人后或许对他有愧。

    但姜莞哪里是会对人有愧的人呢?她那样理直气壮。

    姜琰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双眼只停在谢晦身上,烦躁地舔了舔尖牙。他垂眸扫了一眼谢晦肩膀,只见偌大的血洞被姜莞用衣裙上的碎布暂时堵住。

    他直勾勾地望着从她裙上撕下的碎布,不由自主想若是没有谢晦挡这一下,这入骨的伤就要落在姜莞身上。

    一念及此,他转身离去。

    零零九这才长长地松一口气,又好奇他到底要干嘛去。

    远远只见他弯腰提起秦女郎的脚,拖着人往花园深处去,谁也不敢阻拦。

    地上蹭出一道深深的人形血痕,向着花草中蔓延开来。

    姜琰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太医们终于急急忙忙赶来。见伤的是谢晦而不是姜莞,太医们很不人道地齐齐松了口气。

    姜莞起身,让出位置给太医,由着他们为谢晦包扎。

    零零九看着她萧瑟的身影忍不住安慰:“谢晦的伤势虽然看着吓人,但不会有性命之忧,你别害怕。”

    姜莞不冷不热:“我没怕啊。”

    零零九:“你明明看上去很怕!”

    姜莞:“你也说是看上去了!”

    零零九懵了一下,没大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莞悄悄背过身去,仿佛不忍看谢晦肩上伤口。

    而谢晦却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转过头来道:“我没事。”他也是个很奇怪的人,向来不怎么称呼姜莞,只有相里怀瑾在这里时他跟着叫过一句莞莞,后面也没再这么叫过。

    姜莞听他说话,重新转过身,抿着唇角一言不发,好像是发自内心的愧疚。

    零零九此时完全不信她脸上的神情了,刚刚它与她说话时她分明一点愧疚也没,这时候听上去又有种故作镇定的坚韧。

    都是假的。

    谢晦的伤势说轻不轻,毕竟秦女郎那匕首确确实实将他整个人扎穿。但也算不上太重,因为只是外伤,并未伤及他五脏六腑。

    太医为他包扎完毕,便向他交代许多注意事项,又约定好日日来送药汤、换药的时间,才拎着药箱快快离去。

    事已至此,表演自然也进行不下去。

    姜琰早不知道带着器官漏了一地的秦女郎去哪了,姜莞也并未在此等他,反倒难得对谢晦假以辞色,勉强扶着谢晦起身,与之并肩回宫。

    她一看就是不大会照顾人的人,一举一动都有着不知所措的小心翼翼。

    谢晦与她并肩慢慢走着,看她要扶不扶无所适从的手指不由轻叹:“我没事,你不必如此介怀。”

    姜莞将手渐渐放下负于身后,与他并肩向回走,又开口问:“你要坐车驾么?”

    谢晦难得见她堪称殷勤小意,略略一想只觉得她大约是被秦女郎那来势汹汹的凶恶模样吓到,又见他伤口可怖才如此乖觉。

    他摇摇头:“无妨,就几步路的事。”御花园离姜莞的宫殿并不远,他也没有坐车驾的习惯。

    姜莞便也没有嚷嚷着要自己坐车先走,温驯地亦步亦趋跟着他。

    谢晦又道:“你别怕。”

    姜莞抬眸望他,一言不发。

    “有什么危险我都会先护你周全。”谢晦说起肉麻的话但又因为语气冷淡而不显得那么腻味。

    即便如此,姜莞还是没忍住牙一酸,面上神情险些挂不住。

    零零九也听得有些害羞,不知道姜莞给谢晦下了什么蛊。

    谢晦是三人中最清冷的,因为天生条件,也不能对姜莞生出什么感情,甚至连喜怒哀乐都是假的。他能说出这种话,真的很让人惊慌。

    姜莞不由开口:“你怎么会突然说这种话?今日又为何为我挡刀?”她了解谢晦的情感障碍,才不信他会为她打动,冲破障碍深深爱上了她。

    天生的难题永远是一道厚障壁,根本不会因为情之所至而有所改变。谢晦根本就没有情,哪里来的情之所至。

    谢晦十分平静:“我与陛下有过约定,要好好照顾你。”

    原来还是契约作祟。

    姜莞接受了他这个解释,又问:“那你伤口疼么?”她完全没对远在晋国的相里怀瑾有半分感谢。

    谢晦实话实说:“有些疼,但可以忍受。”

    姜莞默不作声地点点头,四下一望,见服侍的宫人们都远远跟在后面,低声对谢晦道:“你是为我受伤,我会让太医给你配最上等的伤药。但伤你的人不是我,是秦女郎,也是你自愿为我挡刀的,你可不要想我会报答你。”

    零零九:?

    这跟它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它以为姜莞要说些感激之语,怎么也没想到她如此理直气壮。

    谢晦听了她这话也不心寒,接受良好:“我知道。”

    姜莞这才对他露出个笑容:“今日多谢你替我挡刀啦,要不然这刀割在我身上还不知道要多疼呢。我很怕疼,肯定忍受不了。”

    零零九忍不住了,这才是真正的姜莞,方才在御花园看上去可怜弱小的不知道是谁。

    谢晦点点头:“换做是你,是该忍不了的。”他知道她自小娇生惯养,以她的性格怕是手上有道口子都要哭天抹泪。

    刚刚匕首刺过来时他也不知道身体为什么比脑子快上一步,径直为她挡了那么一下,但清晰的疼痛的确让他第一反应便是还好受伤的不是她。

    若是她,她一定忍不了这疼,要哭闹不休。还有在场许多人,大约是要一并受到牵连。他虽然是晋臣,也天生的没有感情,但也不想见到血流成河、尸殍遍地的景象。

    然而姜琰去花丛中好一阵,才用衣裳兜着一团不知道什么东西出来。

    等等,他哪来多出来的一件衣裳?

    细看之下依稀能辨别出那件千疮百孔的衣裙衫那位不知死活的秦女郎今日穿得那件。

    那秦女郎呢?众人不敢问,也不敢猜测。

    姜琰将一包东西丢给大太监,面无表情地吩咐:“将这些分给与秦家有所关联的所有人家,让他们烹而分食。去查,她在世最在乎谁。”

    大太监接了一包热乎乎的东西,胃中不受控制地翻涌起来,但还是忍住,心平气和道:“是。”

    他动了动嘴角,似乎要劝姜琰什么,但识趣地忍住,按姜琰的吩咐行事。

    他想说秦女郎已经死了,再报复谁也不会让秦女郎感到痛苦。但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姜琰一旦决定要做什么,谁也阻止不了。

    姜琰四下一望,见没了姜莞身影,茫然一瞬才问:“郡主呢?”

    “谢郎君处理完伤势,郡主就与他先回去了。”大太监汇报。

    姜琰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血衣,以及渗透到他皮肤纹理结痂的鲜血,漫不经心地摸摸鼻子:“孤要沐浴。”

    他手掌上的鲜血染在脸上,看上去格外凄艳。

    大太监应道:“是。”

    “今日在场所有禁卫军护卫不周,杀。宫人反应不及,杀。与刺客有接触者,杀。”姜琰语气轻快地下着命令。

    大太监听得额上冒出冷汗,宫中已经没有许久一下子死这么多人。自打郡主入宫,皇上的性情稳定许多,宫中也就偶尔死一两个人。

    秦女郎真是害人!

    也不知道她为何会鬼迷心窍,竟然要杀姜莞。

    姜琰自御花园中而出,园内一片惨叫,鲜血浇灌了园中花草,让之显得更加鲜艳。

    他沐浴完毕换了干净衣裳,确定身上没味道后才去寻姜莞。

    姜莞正坐在绣墩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将汤药一饮而尽的谢晦开口:“难喝吗?”

    姜琰脚下一顿,没有直接进入殿中。

    只听谢晦答:“还好。”

    紧接着他便听到姜莞拉药碗的声音,只听她说:“好难闻,要是我一定喝不下去。”

    姜琰顿时又想到今日险些就是她受伤,是她要喝这药。

    186.  第 186 章   零零九顿时毛骨悚然……

    姜琰进殿, 便看到姜莞目不转睛地托腮望着谢晦,俨然一副十分专注的样子。

    他心中一梗,又看到谢晦肩头缠的绷带, 才忍住没说什么奚落谢晦的话。

    “你护着郡主有功,想要什么?”姜琰自然而然地坐在姜莞身边发问。

    他沐浴后又换了干净衣衫,完全让人联想不到他下午时满身是血的恐怖模样。

    谢晦瞥他一眼,客气答道:“分内之事。”

    姜琰莫名啧了一声:“你倒是很会说话么?”

    “肺腑之言。”谢晦正色道。

    姜琰心中复杂,撇过头看向姜莞, 话却是对谢晦说的:“你难道不想借此机会回晋国?”

    不等谢晦回答, 姜莞先一步开口:“他是我的人,只有我才有权决定他去留。”

    姜琰望着她圆睁的眼,莫名其妙地联想到一种动物, 豹子。他以为她要动怒, 于是立刻补救:“我就是问问他, 你自然是他的主子。”

    他很擅长嬉皮笑脸, 实在让人难以认真生他什么气。

    姜莞抿唇不言,又开口道:“我想出宫。”

    姜琰想都未想,顿时一口回绝:“不行。”

    姜莞冷静望他:“可是今日在宫中我险些被人一刀捅死,我不想再留在这。今日有谢晦为我挡刀,明日后日呢?一个谢晦能为我挡几次?”

    谢晦在旁听着, 犹豫一瞬未曾开口。他想他可以为她挡许多次刀,但她现在显然不是在问话。

    姜琰见她不是说笑, 同样认真起来:“我也可以为你挡, 你不要出去住。”

    他心情烦躁,像是整颗心被一张剪不断的丝网狠狠网住:“且宫外哪有宫里安全?今日秦女郎之事难道还没让你明白现在世上不仅有人要杀我,还有人要杀你!”

    纵然他说出这些话,心中却是最难受的。若说世上谁最不希望姜莞受伤, 他自认为一定是他自己。

    宫中都有人想杀姜莞好让他痛苦,宫外有多危机重重自然更是不言而喻。

    姜莞沉默地望着他,让姜琰难得有不想与她对视的念头。是他连累了姜莞,他的宠爱反而为她带来性命之忧,她要走也是人之常情。

    他别开眼,看向桌上的茶盏继续道:“你到宫外若是百密一疏,就有性命之危,何况在外又有谁护着你?”

    姜莞不冷不热:“我多招些护卫,日日在府上守着我。”

    姜琰便露出睥睨天下的鄙夷神色,自然不是鄙夷姜莞,而是针对她所说的护卫:“你的护卫焉有禁卫军好用?”

    这话倒是不假,在京城之中禁卫军人数远超她护卫人数,真算起来的确是禁卫军更胜一筹。

    姜莞垂眼:“今日也未见禁卫军上来保护我。”

    姜琰一下子讪讪的,又与她保证:“那些废物已经死了,剩下的人会好好保护你。”

    零零九听到他轻描淡写地说那些人已经死了便不由打了个寒颤,再度认识到他不将人命当一回事的可怕态度。

    姜莞依旧低着头,长睫将她眼中所有神情都盖去,让人难辨她神情。

    “可是他们又不听我的,守在我身边让我觉得我像个人犯。”姜莞语气松了些,看样子也不是一定要出宫。

    姜琰微微一怔,旋即笑道:“他们怎么敢不听你的?谁不听你的你杀了谁就是。”

    姜莞语气嫌恶:“我才不要。”

    姜琰便神情自然地解下腰间一块铁质令牌递到姜莞面前:“拿着这个便没人敢不听你的了。”

    姜莞看到令牌缓缓抬眸,只见姜琰笑容坦荡,仿佛在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也没矫情客气,将令牌拿在手中,入手冰凉。

    她并没有问这是什么之类的无意义问题,将铁令牌翻来覆去地看,又问:“那你怎么办?”

    姜琰冲她露齿一笑,瞧上去狂妄极了:“便是没这令牌,谁又敢不听我的?”

    姜莞不客气地将令牌收起:“姑且不走了,再住几日看。”

    姜琰发自内心的开心:“哪里都不及宫中安全,你住在这里是最好的。”

    他再看向谢晦,也不觉得他像平日里那样烦人,反倒说:“你救郡主有功,放你走不可能,我已经吩咐太医给你用最好的伤药为你治伤,你好好养伤就是,暂且也不必服侍郡主了。”他这话同样是说给姜莞听,让她少对谢晦上点心,反正他已经为她嘱咐太医多加照顾谢晦了。

    谢晦只应一声:“是。”要多冷淡有多冷淡,堪称敷衍学高级学者。

    姜琰觉得这就算是看望完谢晦,直接将他冷在一旁,又缠着姜莞说话:“你今日可是怕坏了?我看你像是受惊的样子,太医可给你开了安神汤?”

    姜莞难得心平气和地与之说话:“我不喝药,难喝。”

    姜琰:“你不喝你晚上做噩梦!”他明明是关心人,说出的话却十分欠揍。

    姜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理他了。

    姜琰自知胡说八道,和她保证:“日后不会再有刺客近你身了,那秦女郎我也已经处理,你想不想知道她是什么下场,让你解解气?”

    姜莞看着他兴奋的模样摇摇头:“不想。”

    姜琰话到嘴边儿说不出口,憋得难受,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谢晦默默瞧着这对儿兄妹互动,目光深邃。

    姜琰嘴上虽然不正经,今日却在姜莞这里待到深夜才走。他虽然什么也没说,可见对姜莞今日突然遇刺一事还是心有余悸的。

    送走姜琰,姜莞梳洗完毕靠坐在床上歇息。她一下子并不能睡着,便看着闪动的烛火打发时间,手边放的是今日下午姜琰送与她的令牌。

    可对禁卫军发号施令。

    烛火明灭,她神情愈发难测。

    八珍差人进来将浴桶中的水抬出,确定人都走完,没留在殿中,这才从怀中掏出信来交给姜莞,而后机警地端了座烛台来。

    姜莞将信拆开,把信纸放在烛火上炙烤,信上很快显示出文字。

    她一目十行将信看完,而后把信重新递给八珍。

    八珍就着烛火将信纸烧尽,而后丢进香炉中,才转身过来到姜莞身边听从吩咐。

    姜莞随意抬手,将手边令牌递给她:“明日将这个交给管事。”

    八珍不问缘由,只是照做:“是。”而后小心翼翼地将令牌贴身收好。

    姜琰总要缠着姜莞,但八珍却是极自由的,作为姜莞身边得脸的丫鬟,她可以随意进出皇宫。

    零零九不理解地看着眼前一切,傻乎乎地问:“那令牌不是姜琰晚上才给你的吗?”

    姜莞目光落在不远处左右摇摆的烛火上,平静回答:“是啊。”

    “那你……”零零九也不知道要说“那你”什么好,令牌既然是姜琰送给姜莞的,她自然有权处置,但是她将令牌交给薛管事做什么?难不成让薛管事做禁卫军统领吗?

    零零九心中依稀有着更加隐隐约约的想法,却又不敢细想。

    姜莞又从床上起身到桌前站定,八珍眼疾手快地上来为她磨墨。她蘸墨而书,笔走龙蛇,字迹与她其人完全不符。

    她人长得明艳,字却如同雪浪奔冲,一倾银河般张狂。都说字如其人,在这里看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她只是骄纵,大约是没有狂到这种地步……吧。

    她书写好,将纸一折交给八珍:“明日将信一块送去管事那里,让管事把信送去晋国。”

    “是。”八珍又将信收好。

    零零九看姜莞这架势,但觉山雨欲来,不由轻声问:“你要让相里怀瑾做什么?”

    姜莞淡淡的:“让他假装发兵。”

    零零九完全摸不着头脑:“为什么啊?你不是刚与他约定让他五年内不得进犯吗?”

    “假装。”姜莞强调。

    “那又为什么要让他假装发兵?”零零九不解,“这样难道不会令祁国上下人心惶惶吗?”

    姜莞沉默了一下才道:“因为我就是要祁国上下人心惶惶啊。”

    “啊?”零零九愣住,突然被她这话惊出一个激灵来,只觉得浑身发冷,细思之下只觉得可怕极了。

    姜莞等了半天没等到它下文,折回身到床边向被子中一钻,躺了下来。

    八珍为她吹熄了灯,在外间守夜。

    “姜莞,你想做什么啊?”零零九小声问道。

    姜莞脑海中的声音没有半分困意,很冷静道:“我在做我一直做的事情啊。”

    她从头到尾如一,一直没有变过,是向着同一个方向坚定不移地走,所做都是为了一个目标。

    零零九不明白她一直想做的事是什么,显得有些茫然。

    但姜莞自己心里清楚就足够了。

    她将话说的更明白些:“你以为那个秦女郎为什么要杀我呢?”

    零零九顿时毛骨悚然

    187.  第 187 章   密谋

    已入了夜, 热闹非凡的京城随着月影西移渐渐安静下来。万家灯火一盏盏熄灭,整座城被吞噬在一片黑暗之中。

    侍者提灯在前方引路,行人衣摆自草上掠过, 在泥土上留下匆匆忙忙的脚印。

    秦左仆射府上书房中还燃着烛火,房内站着十数名大臣。这些大臣们有的是先秦太傅的心腹,其余二人倒是熟脸,是先前与姜莞共同出游而后被姜琰虐杀的孟郎君与秦郎君的父亲。

    来者将门推开,书房中沉默饮茶的诸人皆起身相迎。

    “让诸位久等了。”来人顺手将门带上, 提灯的侍从伫立在门外望风。

    “哪里哪里。”房中众人看上去对之十分尊重。

    只见来人将黑色斗篷上的兜帽取下, 露出一张十分可靠的脸来,不是薛管事又是谁?

    “琐事牵绊,白日显眼, 相约夜里商谈, 打扰之处还请诸位宽恕则个。”薛管事满脸谦和的笑容, 说起话来也让人如沐春风。

    众人听着舒心, 大计本就仰仗着他,人们都很给这位并不是官员的管事面子。

    “这话就严重了。”

    薛管事与诸人寒暄一阵,劝道:“咱们坐下说。”

    这才纷纷坐下,是要说正事了。

    “今日听说临川一带又有人揭竿而起,算下来祁国东西南北边陲小城皆不安宁。祸患皆是自小处生出的,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陛下如此不管不问, 祁国怕是……哎。”薛管事虽未说完, 但在场所有人都齐齐在心中补了一句“要完”。

    有人顺着他话应和:“正是如此,陛下贪图享乐,不知百姓疾苦,是要将祁国千百年基业葬送了啊!”

    “暴君无道, 天下大乱,要想山河太平……”

    定要除了那昏君。

    每个人心中都这么想,但姜琰积威太重,没人敢说出口。

    谁敢做第一个说出这话的出头鸟呢?

    薛管事又道:“前些日子皇上又在宫中杀了上百人。”

    众人对此有所耳闻,此时传得沸沸扬扬,但一下子死上百人又实在不大像真事,他们倒不曾想竟真是真的。而且皇上还送了赏赐给他们,虽然赏赐也有些奇怪就是。

    “真是荒唐无道!”有人怒道。

    “草菅人命!”

    “是可忍孰不可忍!”

    ……

    人们咒骂,却并不说什么反抗的话。

    薛管事听着百官咒骂,露出忧愁神色:“正因如此,郡主被他软禁在宫中我才时时忧心。郡主日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我只希望能早日将郡主从宫中接出来,好带郡主回云中去。”

    大臣们听他言辞恳切,又见他脸上愁绪万千,设身处地一想,谁待在姜琰身边都该是怕的,于是很信薛管事的话。

    “若我等能帮上忙……”

    只是他们尚且有些举棋不定,因为要做的是大事,是要与姜琰翻脸的,众人心中多少惴惴。

    万一大计不成,姜琰的报复他们哪里承受得住。

    所以他们惯用些画大饼的伎俩来糊弄人,只说自己要帮忙,却不具体说自己能帮着做些什么,显然也并不诚心能帮忙。

    薛管事却并未接这茬,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向诸人:“各位若不信,前些时候可得到宫中赏赐?”

    有人点头有人摇头。

    “那肉羹,是用秦太傅家留在宫里那位女郎的肉做的。”

    房中连呼吸声都停了下来,其中多是秦太傅旧部,不少人都被赏赐了肉羹。他们原先以为这肉羹是皇上用于检测他们忠心与否的东西,却不曾想……

    “呕。”

    有人嗓子眼浅,当即呕了出来,房中顿时弥漫起一股子酸味儿。

    人们再一回想,那肉羹味道确实不对,况且实实在在只是发给了与秦家有关连的人家中。

    到这里正事便说不下去了,在这里的诸人都陷入一片愤懑之中。

    薛管事用同情的眼神望着他们,叫守在门外的侍从进来将地面清扫,又重新换了热茶来。

    即便如此,在场绝大多数人也是惨白着一张脸,看上去受到了极大打击。

    薛管事又道:“大家若不信,尽可以差人到宫中问问有没有这回事。”

    哪里还有人不信呢?以他们对姜琰的了解,姜琰绝对是干得出这种事情的。

    原先他们齐聚在这里,其中还有人举棋不定,不知道要不要参与其中。如今却是都有了主意,咬咬牙真打算与薛管事合作了。

    看样子皇上根本没打算放过他们这些秦家旧部,既如此不如先发制人,奋力一搏。

    他们都是看见了秦太傅的下场的,自然不想束手就擒。

    “我看大家今日都不大好,那我改日再来,咱们到时候再商议此事?”薛管事十分贴心道。

    “就今日吧!”这会儿倒是他们不想让薛管事走了。

    薛管事便重新坐下:“那就今日谈吧。”他显得十分随和,旁人说什么,他便听从什么。

    众人见他如此好说话,与他合作的念头更加强烈。

    这样一个好说话的人作为合作对象是最好的,他不会有什么怨言,很好掌控。而且眼前这位管事的愿望是那样微小。

    他并不要权力,他只是想救出那个可怜的郡主。

    他不会对他们有任何威胁,更不会参与进权力的争夺之中。

    臣子们很快做出决断,看着薛管事笑得愈发灿烂。

    “为今只有尽快成事,了结暴君,才能还祁国一个海晏河清。”

    “是啊,我大祁如今内忧不断,国中各处纷纷起义,又有外患晋国虎视眈眈。只有尽快由能者上位,才能还天下一个太平。暴君当诛!”

    “暴君当诛!”

    ……

    臣子们此事下定决心,完全不像一开始那样只说些空话大话给人画饼。

    “既然要行事,咱们得暂时推出个头目来,不然人人都能做主,未免太乱。”

    人们点头,但人人都想做这个头目。为今要举大计,如今的官位自然算不得什么,一旦事成,整个朝堂都要重新洗牌!

    但暂时由谁来先做这个头目呢?

    没人开口,各人都有自己的心思。

    在沉默之中,薛管事很温和地笑起来:“莫若如此,大事所成之前还请各位大人赏脸,由我来做这个统筹调度的人。等事成之后,也过去许久,大家也该商议出个结果,到时候我也要随郡主回云中,具体如何诸位大人们再做决断可好?”

    人们听他说话皆被说服,如今选谁上去都难以服众,不如选个最没有利益相关的。

    “那就有劳管事了。”

    薛管事毫不费力地在一群人中取得了话语权,带着众人商讨起来。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都觉得尽快行事最好,事情拖得越久越容易生出变数。万一地方起义与晋国那里出什么事,他们再动手就晚了。

    “但不可师出无名,动手也该有个名目才是。”

    众人便绞尽脑汁地去想大事所成的名目,要找个什么样的借口才好杀入宫中行事。

    七嘴八舌中,最后还是薛管事统一言行:“有刺客杀入宫中刺杀皇上,咱们是过去救驾的。”

    人们听见薛管事这话,都忍不住一拍大腿叫一声绝,这是多么好的借口啊!

    以找刺客之名入宫,说出去也是他们忠心耿耿,万一事败,也不是必死的局面,还能容他们狡辩。

    且将一切推在一个并不存在的刺客头上,到时候姜琰死了也有一个担责的替死鬼。

    是刺客将皇上杀了,他们救驾来迟。他们痛心不已,再辅佐一个傀儡上位。最后大权还是在他们手中,代价是一次宫变以及几滴鳄鱼的眼泪。

    人们越想越觉得这主意甚好,为薛管事的绝妙想法赞叹不已。

    既然师出有名,大臣们便说起自己具体能贡献些什么出来。

    因为秦太傅过去身居高位,他们作为部下也是很有一些实力在手。无论是人手还是部署,都能拿出来。

    薛管事微笑着听着众人安排,巧妙地演出一个温良无害的敦厚管事的形象。

    人们讨论得热火朝天,他只想赞叹郡主料事如神。

    眼下这些人都是郡主点名可以使用的,果然在三言两语之下,这些人便被他忽悠到一条船上。

    郡主选人并非随意点选,皆是有其原因。

    这里所有人都与姜琰有仇有怨,又在朝堂上占据较为重要的位置。

    譬如秦太傅的旧部们,看到秦太傅惨死,自己也是日夜难寐,生怕姜琰哪日翻起旧帐就轮到他们去死。

    再加上秦女郎之事,这群人心黑,自然不甘为案板上的鱼肉,策反很是容易。

    而秦郎君的父亲位居左仆射,孟郎君的父亲又是虎贲中郎将,二人的身份也是十分有用。薛管事将他们儿子的死因一说,他们对姜琰的恨意就来了。

    姜琰在姜莞身边做侍女的事在暖玉楼那次闹得沸沸扬扬,稍查就能查的出来。

    秦左仆射与孟中郎将记恨姜琰,同时也为权力所驱使,是以顺理成章地加入其中。

    这些人聚在一起也是很可观的一笔力量,但郡主从没指望他们做出什么来。

    郡主只是需要一个名头,正如这群人捏造出一个并不存在的刺客那样,姜莞只是需要一群人确实进宫作乱。

    而真正能威胁到姜琰的,姜莞从没指望过这些人,她习惯将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上。

    “咱们虽有些人手,但要与禁卫军抗衡,实在是远远不够啊。”人们清算完自己的力量,不由得发起愁来。

    薛管事双手自然垂下,不动声色地握着袖袋中冰冷的令牌微微一笑:“郡主届时会想办法将禁卫军都支开,大人们请放心。”

    188.  第 188 章   失踪的姜琰

    谢晦伤势好得很快, 毕竟同样是男主,要得老天厚爱。

    太医将他肩上绷带解开,见伤口处已经长出粉红的新肉, 赞叹不已:“这样的恢复能力真是让人叹为观止。不消多久,应当就能痊愈了。”

    姜琰本坐在姜莞身边喝茶,闻言将脑袋伸得好长,越过姜莞去看谢晦,见他肩上的伤口果真好了许多, 若有所思。

    姜莞见他生长出来的新肉忍不住在心中与零零九交流:“当男主就是好, 三个男主都有这种恢复很快的本事!真羡慕啊!”

    零零九默了一默,发问:“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你,他们也不会显示出这方面的长处。”

    如果不是姜莞, 无论是相里怀瑾、谢晦还是姜琰大家都能省去受许多伤。

    姜莞:“有本事不展示出来算什么道理, 就该好好展示展示!”

    零零九毫不留情揭穿她:“我看你只是想让他们受伤。”

    姜莞承认:“没错!”

    零零九对她的坦荡哑口无言, 无意间看见姜琰沉思的目光, 提醒姜莞:“你看姜琰,他在想什么?”

    姜莞顺着零零九的提醒看去,只见姜琰身上难得出现作为人的体质,即思索。他身上向来是兽性占上风,无论是从不假思索地下命令来看, 还是从他杀人无忌来看,他更像是按照本能生存的某种野兽。

    “不知道。”姜莞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他会思考就是一件很罕见的事情。

    姜琰突然抬头问谢晦:“你过去受了伤也是这样容易愈合么?”

    谢晦肩膀刚被换了药, 听姜琰问话,很淡淡地回答:“是。”

    说起来他的确是三位男主中性格最好的那一位,因为对不存在什么情绪,所以对万事万物都是一样的客气。

    哪怕被姜琰那么招惹, 他依旧对之没有什么芥蒂,有问便答。因为他未将姜琰放在眼里,对待不重要的人就是这样。

    姜琰目光微闪,很快变得兴奋:“你能再表演一次么?”

    谢晦不解他在说什么,便向他投去带着淡淡疑惑的目光。

    姜琰越过姜莞,站在谢晦面前。他忽然抓住谢晦正被包扎的手臂,太医直接被他挤开,下一刻谢晦便感到肘上一疼。

    姜莞语气不佳:“你在干嘛?”

    谢晦手臂上被姜琰划出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淋漓的鲜血顺着伤口向外冒。

    他面无表情地望向姜琰,显然需要姜琰给他一个交代。

    姜琰看也不看谢晦,只对着姜莞笑笑,将袖子一撸,自己胳膊上也出现了一道血口。

    只有细看才能看出他指缝中莫名其妙多出一片泛着冷光的薄刃。

    太医惊恐:“皇上!”

    姜琰手上的刀片一瞬便没了,根本让人看不出被他藏在了哪里。他睨太医一眼,右手食指抵唇,做了个让人噤声的手势:“嘘。”

    他看着谢晦道:“看看咱们两个的伤口谁先愈合。”

    零零九被他的奇怪想法迷惑:“他到底想做什么啊?”

    姜莞不言不语,只看着二人手臂上的伤口,而后深深地看向露齿笑的姜琰。

    谢晦垂眸瞥一眼伤口问:“为什么?“显然并不想与他做这种实验。

    姜琰毫不正经:“试试,试一试。“

    也没说在试什么。

    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谢晦反抗不得,总知伤口也不太深,便让姜琰随意胡闹去了。

    二人就这么相对而坐,手臂上各是一道长长浅浅的伤口晾在空气中。

    零零九还在姜莞脑海中表示疑惑:“他们在干什么?”

    姜莞垂眸掩去眼底神色,不经意道:“谁知道呢?在胡闹吧。”

    零零九看得肉疼:“谢晦伤势还没好,姜琰又给他添了道新伤,可真是……”

    姜莞看上去也并没有要阻止的意思,任由二人这么折腾:“随他们去。”

    过了不久,滴答滴答的血先后停止流淌。

    姜琰眉头一挑,露出一副果不其然的神情。

    谢晦似有所觉,看了姜琰一眼后依旧保持缄默。只不过在这之后他显然心不在焉,神思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姜莞依旧沉默不语,

    就这么静静候着,殿外的太阳渐渐落下,天色愈发黢黑。

    而在此时谢晦与姜琰二人手臂上的伤口已经一前一后地开始愈合,看得太医大为震动。

    姜琰面上露出一个很难描述的神情,忽然转过头看向姜莞,以一种极怆然的目光看向姜莞。

    姜莞冷静地与之对视,神色沉沉。

    他对她露出一个毫无灵魂的笑容,起身向殿外走去。大太监向姜莞露出个无奈的笑,匆匆忙忙地上去追姜琰了。

    太医张了张口,没敢叫出那一声“皇上”。

    姜莞开口:“你下去吧。”

    太医在这里煎熬了一下午,终于能脱身,对姜莞更是感恩戴德,连连拜谢以后立刻跑了。

    谢晦慢条斯理地将衣袖套上,静静看向姜莞:“他……”

    姜莞满不在乎:“不必理会。”

    谢晦果然没有好奇心般不再追问。

    他安静下来,零零九却被一下午这接二连三发生的事弄昏了头,不禁问姜莞:“姜琰究竟怎么了啊?”

    它想了半天也不明白姜琰是怎么了,尤其是他最后看向姜莞的那个眼神,纵然它是系统,也能品出藏在其中的万千情绪,虽然它无法细品出那些情绪究竟是什么。

    但它觉得姜莞一定知道。

    姜莞却依旧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不咸不淡的:“谁知道呢?又发疯了吧。”

    零零九摸不着头脑,觉得姜莞说得不大对,但也想不出姜琰是怎么了,只好接受了这个解释。

    姜琰这一回去,再也不见人。

    过去他日日夜里要来与姜莞一同用饭,从未缺席过。今日回去后却破天荒的没再过来,实在反常。

    然而姜莞似乎早有预料,也可能是压根儿不在乎姜琰,总之对他没出现这回事并不意外。

    一夜过去,次日也不见姜琰身影。

    一日,两日,接下来一连数日姜琰都没再出现过。不止是没来姜莞这里,他是在整座皇宫中都没了踪迹。

    过去一年多时间姜琰日日在宫中,已经让人忘了他是个爱失踪的人。所以他不见的前几日宫中还有些人心惶惶,然而过了几日人们也就很快适应了这回事。

    毕竟郡主还坐镇宫中,有什么要紧的。

    谢晦都发现了姜琰不知去向这一事,但还是没问出口。他对姜琰并不感兴趣。

    然而零零九却对此很感兴趣,十分好奇姜琰去哪里了。它对姜琰这一年来有多黏着姜莞很有感触,所以在他一声不吭便消失时迫切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它看来姜琰就是莫名其妙地玩失踪,依姜琰对姜莞的感情,怎么也不该不告而别啊。

    姜莞却对此并不理会,哪怕前朝不少大臣明里暗里向姜莞递消息,并试图弄清楚姜琰的去向。

    她对谁都只有一句话,不知道。

    她不知道,也没追查,表现出十足的漠不关心。

    就连零零九也不禁为姜琰感到些不公,不论他是个什么样的皇帝,他对姜莞实在是掏心掏肺,而姜莞对他的回应却太少太少。就连那么一点小小的回应,零零九也怀疑是她出于利用才对他稍假辞色。

    但它也不能指责姜莞,毕竟姜琰确确实实与谢明月联手杀死过她一次。她要报仇,无可厚非。

    而只有历代皇帝才有资格的恢弘寝宫中,香笼中的龙涎香也掩不住殿中的朦胧醉意。

    姜琰靠床而坐,地上翻滚着数不清的酒坛。

    他仿佛整个人被丢入酒缸之中,从头发丝到脚底都弥漫着一股酒气。

    他披头散发,胸膛大敞,一双眼微眯,其中却再清明不过,哪里有半分醉意,上天对他的偏爱赋予了他千杯不醉的本事。

    而他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上是一道道刀痕,已经在愈合了。

    门外响起脚步声,大太监的声音很快响起:“陛下,该用饭了,可要送饭进来。”

    姜琰“嗯”了一声,他就算是心情不佳酗酒,也没有打算将自己活活饿死。

    大太监便道:“陛下,奴才这便进来了。”

    姜琰应下。

    大太监于是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争取不吵着姜琰。他步履轻盈地绕过一地酒瓶,安安稳稳地走到席地而坐的记忆跟前,将食盒放下:“今日御膳房做的都是些清爽小菜,您尝尝可还合胃口。”

    姜琰撑着自己缓缓坐直,乌黑的发因为他的动作落在他白皙的胸膛上少许。

    他这时候也不爱笑了,一张脸上面无表情。偏偏大太监他并没有流露出什么异样神色,仿佛早就对他这模样习以为常。

    姜琰将食盒打开,见其中一盘盘绿叶子菜,像是换了个人样很平静地拿起米饭就着菜慢条斯理地用起来。

    从他用饭的动作可以看出他压根儿没醉,只不过因为抬手而下滑衣袖之下小臂上也是入骨的刀痕。

    姜琰一筷子一筷子地往嘴里送饭,心不在焉的。

    他屡屡咀嚼完毕几乎要张嘴说话了,却又重新闭嘴。

    大太监慈爱地看着欲言又止,也不插嘴。

    姜琰终于还是开口,嗓音嘶哑,语气无波无澜:“郡主可曾来过?”

    大太监似乎并不意外他会问这么一句话,很亲切地回答他:“不曾来过。”

    姜琰顿时什么平静也没了,心中一股股烦躁涌起,又问:“可曾差人过来问过?”

    大太监摇摇头道:“也不曾。”

    姜琰天真无辜的眼中顿时涌起无数的不可思议,闷闷不乐地磨起牙来:“不吃了。”

    大太监笑:“您何苦与自己置气。”

    189.  第 189 章   她要杀他,就一定会重……

    姜琰没了用饭的胃口, 挥袖扫出一块没酒坛子的空地,砰的一声倒下。

    大太监无奈摇头:“您何苦呢?”

    姜琰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很直, 像是婴儿天生的睫毛,是他一双眼天真无邪感的重要来源。

    “烂透了。”姜琰有气无力道,“就这样吧。”他语气潇洒,颇有看透世事的萧索,宛如得道高僧将要坐化入定。

    大太监便叹:“只要您想……”

    姜琰顿时睁开眼一下打断他:“我不想!”

    大太监看了他一会儿, 才长长叹了口气。

    姜琰望着他:“我……”罕有的开不了口。

    他一张脸上满是茫然, 看着大太监的眼中只有迷茫。

    大太监一看就知道他又陷入过去时常有的痛苦之中,根本不敢打扰他,只静静地守在他身旁。

    姜琰在自己身上摸索起来, 才从腰间摸出匕首, 在身上狠狠划弄起来。

    大太监偏过头去不敢看他。

    疼痛让姜琰目光渐渐清明, 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淋漓的血口子讥诮一笑。

    “我去拿药。”大太监转身欲行。

    “不必。”姜琰根本不将伤口当一回事, “你知道的,我不会死,只是一点小伤罢了。”

    这样的伤放在正常人的身上让人如临大敌,但对姜琰来说这根本算不上什么。

    大太监显然是很了解姜琰的,听他这么说也就没动, 只是扭过头去不忍看他这副模样。他那句“您何苦呢”又在嘴边,终究没说出口。

    “日后你便伺候在姜莞身边。”姜琰冷笑道。

    大太监看他这表情, 又听他这语气, 怎样都觉得十分割裂。他只默默听着姜琰吩咐,永远不会反对。

    “她会带你看你一直想看的东西。”姜琰语气变化极快,一会儿激动一会儿失落。

    大太监听见这话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姜琰:“您的意思是……这太离谱了, 不说大臣们,便是天下百姓也不会同意。”

    姜琰终于重新露出两颗尖牙,脸上是恶意十足的笑容:“可是这关我什么事呢?旁人什么想法与我何干?姜莞需要面临什么又与我何干?”

    大太监显然还不能接受这个消息,失神地站在一旁苦笑。

    姜琰说到这里语气轻快:“怎么样?也该有动静了吧?”

    大太监听他说起正事,立即补充:“是,便在月内,要很快了。您还有机会……”

    姜琰却摇摇头:“没有机会了,我也不需要什么机会。”

    他目光阴郁地望着自己身上伤口:“跟着姜莞,她是个很有本事的人。”他在“本事”上着重咬字,听上去恨不得将姜莞咬死。

    “您也很有本事。”大太监还想再劝说他。

    “不。”姜琰神情冷漠,恶狠狠的,“一切按照我所说去做。”

    “是。”大太监深吸口气,显得十分无奈,却依旧听从他的吩咐。

    姜琰目光游移,落在不远处的窗棂上,看样子注意力又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十分心不在焉的样子。

    大太监问:“您要出去见一见郡主吗?”

    姜琰听到这话顿时皱眉,赌气般地道:“不去,这么久了她也不来看我,我干嘛去找她?自甘下贱么?”

    他顿了顿又道:“姜莞若是知道悔改主动过来寻我,你一定要立即告诉我,知道么?”

    如果她还是主动低头来找他了,他也不是不可以重新理她。他向来是个宽宏大度的人,只要她过来找他就行。

    大太监忍不住笑:“是。”

    姜琰果然日日只在房中待着,每每大太监来送饭时他总要问一句“郡主过来寻孤了么”,得到的也都是一样的答案“没有”。

    她压根儿就没想着过来找一找他,他不出现,她照旧过她的日子,可真是一如既往至死冷硬到底的心肠。

    姜琰忍了半天冷冷开口:“是不是她来找过我,你刻意将消息瞒下来,不说与我?”

    大太监哭笑不得:“郡主确确实实没来过,您若是想念郡主,我这就去请她过来。”

    姜琰当即否决:“不要,你若敢主动去寻她,孤便杀了你。”

    又不让人去寻,人不来又不满,还一直念叨着人家,恍如怨妇。

    似乎看出了大太监的想法,姜琰恼羞成怒:“孤要报复她!”

    大太监看他虚张声势,根本不信他会报复,但还是很配合地应和着:“是是是。”

    感受到自己被敷衍了,姜琰更加张牙舞爪:“孤真的要报复她!”

    大太监压根不信,只是很赏脸道:“是。”

    姜琰只来回道:“孤要报复她。”也不知道要如何报复姜莞。

    他忽然一下子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眉飞色舞道:“她总会回来找我的。”

    大太监完全跟不上他的思维。

    姜琰却又高兴起来,很笃定她会回来。

    她要杀他,就一定会重新回到他身边。

    ……

    姜琰到底还是没等来姜莞。

    这个秋日十分反常,连绵的雨经久不绝。天仿佛漏了,有大雨倾盆而下。

    滚滚乌云挟着撼天震地的天雷,大有山雨欲来、黑云压城之势了。

    天上的雨已经不是雨点儿而是水团,累累砸在地上,便是拳头大小的水洼。

    “郡主,这鬼天气真是,您不要坐在窗前看雨了,当心头冲着冷风着凉。”八珍一面沏了热茶过来送到姜莞手边,一面不厌其烦地叮嘱她,只看她坐在窗前赏雨的模样就忍不住多说两句,生怕她生病。

    姜莞完全没有要动一动的意思,还是散着满头长发倚窗而躺,因为殿外还有长廊,廊外还有屋檐,所以雨水根本不会溅入房中,这使她可以清爽地看雨。

    窗外雨色空蒙,在厚厚密密的一层雨帘中依稀可见目光所及之内所有宫殿的轮廓。雨雾实在太大,竟然隐隐约约生出些只有高山之上才能见到的雾霭,乍一看整座皇宫被笼罩其中,仿佛蓬莱仙境。

    “不怕。”姜莞慢悠悠地道,也看不出她心情好是不好。她抱着热乎乎的茶盏,盖子一揭开就有腾腾热气直冲上来。

    她十分幼稚地将头埋低,用脸去接这些热气。

    暖呼呼的蒸汽一下子都落在她脸上,她有一种在蒸自己脸的感觉。

    八珍站在一旁无奈地看着她的动作,再度开口:“郡主,你不要玩杯子,多喝点茶暖和。”

    姜莞理直气壮:“就玩就玩!”

    八珍都不想跟她说话了,也对她没什么办法,只好由她去了:“过去秋日都不怎么下雨的,今年倒是反常,一场雨下个没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们才能见着太阳,眼下断断续续下了半月,身上都黏得慌,感觉骨头都湿掉了。”

    姜莞点头,只不过想法与八珍不大一致:“这时候下如此久的雨是不好,地里的种子刚埋下去,这么个下法不知道要毁多少种子。”她目光绵长悠远,这时候全然没了刚才的幼稚,让人捉摸不透什么样才是真正的她。

    “不过这几日雨就要停了。”姜莞又补充道。

    她不是信口开河,是因为拥有前几世的记忆,对祁国各灾各难的时间印象深刻。

    “能雨停可真是太好了,雨停了就能见着太阳了,到时候我要把被子枕头什么的都拿出去晒一晒!”八珍相信姜莞的每一句话,已经开始畅想起雨停时要做什么了。

    姜莞却慢悠悠道:“雨停了之后也不见得有太阳。”

    八珍摸不着头脑。

    姜莞却打了个哈欠,没再继续深聊此事,而是很感慨道:“这种下着雨的天气实在很适合让人蒙头睡大觉!”

    零零九听她又在说些很不正经的话,真是对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止是宫中,宫外有些敏锐嗅觉的朝臣们望着乌云遮天蔽日将整座京城掩映其中的阴沉景象,纷纷皱紧眉头,暗道一句。

    “要变天了。”

    近来朝堂之上不少官员小动作频频,稍微机灵一些的已经开始站队。

    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要做什么尽管已经尽力遮得密不透风,但只要有心,也能稍微推测出些许。

    这些被推测出的答案让人不敢置信,但几乎是所有人都选择了沉默。

    明眼人都知道祁国的君王已经抛弃了整个祁国,所以对于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人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姜琰已然失去臣心,但他也不在乎这些。

    明月皎皎,护城河水位暴涨,好在京城水利修建得十分完善,并没有水淹之虞。

    奔腾的护城河在夜色中发出低吼声,像是某种护城的野兽,京城在护城河包围中酣然沉睡。

    更深露重,秦左仆射府上的书斋依旧燃着烛火,门外立着许多把雨伞。

    书斋之中,众人集结,无论成败皆看明日,房中气氛凝重,人人沉肃极了。

    只有薛管事依旧和气笑着。

    他这副忠厚老实的模样让众人看了略微定心,但对未知之事的恐惧还是占据上风,何苦他们要对付的不是别人,是姜琰。

    “我这里有个好消息。”薛管事和和气气地开口。

    人们听到好消息才精神一振,纷纷期待地望着他问:“管事带来什么好消息了?”

    薛管事也不卖关子,直接揭晓:“三日后禁卫军会被支去城外整整一日不回京城,各位大人还是要把握住机会。”

    “当真?!”房中诸人震惊问道。

    “郡主费尽心力才将他们骗出去,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大人们。这一次若错过,下一次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薛管事握紧拳头显得十分激动,让人更加相信他所言。

    实际上郡主根本没费心思,他只要拿着令牌差遣禁卫军就足以让所有人暂时离开京城。

    但话总要说得好听,只有显示出艰难,这些人才会被逼得尽快动手。

    郡主已经不想等了。

    果然臣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咬牙道:“那就三日后夜里动手!”

    190.  第 190 章   宫变

    丰沛的雨水浸润土地, 人们却感受到的是忧不是喜。前年水患的影响至今还未消弭,每每想起,总让人心惊胆颤, 害怕重蹈覆辙。

    百姓不再见雨欣喜,他们怕雨。

    在民众惶惶不可终日,将要崩溃之际,雨终于停了。

    雨停当日,禁卫军浩浩荡荡出城, 不知去向。

    百姓们议论纷纷, 只左右讨论着这些人要往哪里去,猜测又是哪家惹了皇上不快,要遭毒手。

    而文武大臣们却从禁卫军的离开中嗅到不寻常的味道, 愈加紧张起来。若真有什么事要发生, 今日禁卫军不在, 不正是最佳时机么?

    人们不言不语, 默默等着。

    不知是真的还是带了个人色彩,他们总觉得今日的京城气氛格外沉重。

    在波澜不惊中,京城入了夜。

    今日云销雨霁,四处都是被荡涤的清新气息,各家各户关门闭户, 一家家预备休息。在泥土的芬芳里,铁蹄摸黑入京。

    大批禁卫军根本不在城中, 兼有内应在城中, 京城城门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被打开。

    马蹄声声,脚步急促。汹汹来者显然早有预谋,直奔禁宫而去。

    守宫门的禁卫军眼见着一片乌压压的来人,潜意识感到事情不妙, 一边派一个人去通风报信集结禁卫军,另一个则在宫墙之上与人斡旋。

    “来者何人?”守门的禁卫军色厉内荏,高声叫问。

    “我等前来救驾!”下方的人朗声回答,“我等得到密报,有贼人趁今日京中防守空虚派遣刺客欲谋害陛下!还请速速打开宫门。万一错过时机,只怕陛下就要遭贼人毒手了!”这人说话言之凿凿,竟真有些做作的可信度出来。

    宫墙上的禁卫军犹豫起来,向下望望又回头看看:“我需要向陛下禀报,由陛下来决断此事。”

    羽箭倏忽射出,禁卫军倒在墙头。

    “你!”为首的官员惊疑不定地望向出手的薛管事,“万一惊动了宫里的其他禁卫军可怎么办!”

    他们更惊讶于这位平常看上去十分和善管事出手的狠绝,不禁惶然地望着他,总觉得是第一次认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薛管事在心中对城墙上的那位小将说了句抱歉,箭头上涂了烈性麻沸散,所以小将倒下时连挣扎也无。

    夜里众人并不能看清箭矢的具体去向,只隐隐看见是扎在人身上,而那人连哼一声也无,便以为薛管事直接一击要了人性命。

    “大人安心。”薛管事依旧是那副好说话的神色,“郡主已经将所有禁卫军都调出城去,如今除了守门这个,宫中再没有别的禁卫军了。不然动静这样大,怎么还不见人来?”

    人们四下环顾,诚然没见到有过来巡查的禁卫军,震惊之余又带着好奇:“郡主究竟是用何手段才将人支走?”

    薛管事含糊其辞:“城外发现了一处宝藏,禁卫军们都去寻宝了。”

    所有人都觉得不可置信,这理由未免太过离谱,禁卫军又不傻,如何会信?

    迎着众人疑惑的目光,薛管事像是极不情愿地开口:“因为宝藏是真的。”

    嘶——

    四下发出一片嘶声,众人皆不可思议地望向薛管事:“是什么样的宝藏,需要调动所有禁卫军去?”

    薛管事摇头:“我也不清楚,是郡主发现的。”

    人们哀叹不已:“咱们才是同盟!如此岂不是便宜了那些禁卫军?”

    纷纷赞成。

    薛管事犹豫着道:“可郡主只想从宫中脱身,用一堆宝藏来换自由实在是很划算的事。她若不用宝藏为饵,禁卫军又如何会真正出城?”

    众人一愣,皆被他的话说服,同时对他的信任更上一层楼。从头到尾他都表现出救郡主第一,与他们利益全无冲突。即便在此时也没任何破绽,他们哪里还能不信?

    不过他们的策略倒要改改了。

    合作关系总是不稳固的,能一直延续下来只是各取所需罢了。虽然薛管事的目的与他们毫无冲突,但作为宫变的见证者,他们焉能放这对主仆远走高飞。

    况且还有禁卫军被支出京城完全是得了姜莞授意,为了让事情彻底清清白白,他们也不能将姜莞完好无损地放走,她只会是与刺客勾结的叛党。

    姜莞主仆绝不可能活生生地离开京城。

    只不过他们如今知道姜莞手上还有个宝藏,有宝藏的诱惑,姜莞可以不那么早死。众人交换了个眼神,便明白彼此的意思。

    变诛杀为活捉。

    但定然是第一个找到姜莞的人才能得到最大的好处,甚至可以独吞宝藏。

    人们面上一团和气,心中却各自生出心思。

    杀姜琰并不要紧,但一定要先将姜莞抢到手上!

    毕竟他们人数众多,一人一口口水也够淹死姜琰的了。但对姜莞不同,人人都有着私心。

    薛管事仿佛不曾察觉这些暗流涌动:“大人们,快派人开宫门吧。”像是极迫切迎接郡主似的。

    为首的官员抬手,便有数名下属一甩钩爪,借此攀上墙头。

    “大人,您可要记得不能伤害宫人,直奔皇上去便是。不然万一有人走漏风声,咱们名声便不好了。”薛管事好心提醒。

    大臣们拧起眉头,宫门已然打开,成功近在咫尺,就嫌弃他啰嗦了。

    “知道!”又不急于今日,捉了姜莞,杀了姜琰,这皇宫也让他们住住。

    宫门被从内打开,两扇深红色的大门缓缓张开,怎么看怎么像一张吞噬生物的兽口。

    臣子们心头涌起些不妙之感,但还是按下这种莫名其妙之感,一群人纵马入宫。

    薛管事谦和地随着一众官员打马入宫,看上去是个十足的好人。

    众人都有些怜悯他了,他尚且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还做着能救郡主脱离苦海的梦吧?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

    姜莞难得做一些看上去像是正事的事情,她竟然在下棋。

    女子少见地衣着端庄坐在案前,案上摆着棋盘,棋子星罗棋布样在盘上,黑黑白白,交错无状。

    姜莞对面却没坐人,她一手黑子一手白子,竟然是自己在和自己对弈,看上去十分高深莫测。

    零零九惊讶极了:“姜莞,你竟然还会下棋!”她从未在它面前展示过这一点,加上她实在不爱读书,叫它一直以为她是个只认字的娇气包。

    姜莞漫不经心,十分诚实:“也不是很会,但反正是我自己和自己下,我想让谁赢就让谁赢咯。”她这话中仿佛包含了万千意味。

    她真没有谦虚,若要她和别人下棋,她一定输得很快,因为她真不会下棋。但她可以把要和她下棋的都杀掉,她会不会下棋就不那么要紧了。

    姜莞专注地望着棋盘,乍一看真的很有架势,完全让人看不出是个绣花枕头。

    零零九就见她又在棋盘上添了几颗白子,然后兴致勃勃地将黑子全部取下。

    零零九看的眉头狂跳,终于信了她根本不会下棋这回事,她那几步根本不足以杀掉所有黑子,但因为她掌控着整张棋盘,所以她想如何就如何。

    她不可能输,因为规矩是她自己定下的。

    姜莞心满意足地与自己手谈一局,手指细致地捋了捋耳上坠着的长流苏耳珰,愈显得她眉眼精致,让人不由感叹老天不公。

    八珍侧耳听着外面动静,不由叫道:“郡主,外面好像很吵,不知道出什么事了。”

    姜莞不慌不忙,颔首表示了然:“没关系,很快就会知道了。”

    八珍就乖巧地不再探听外面的动静,给姜莞倒茶喝去了。

    纵然官员们尽量少弄出些动静,但大批人马入宫,四下搜寻,哪怕不想生事,也引得宫人们惊恐地哭叫不已。

    官员们看着不受控制的局面,心中烦躁涌起,几乎要下令诛杀哭闹着。

    薛管事却适时从旁劝导:“先找皇上要紧。”

    先头的士兵们回来,带来了一个并不那么好的消息:“皇上……皇上并未在寝宫,不知到哪里去了。”

    所有人心头一寒。

    “搜!务必要在宫中搜到皇上!”秦左仆射咬牙切齿,心中涌起一阵阵莫大的畏惧。

    人手四散而开,所有人同样浑身冰冷,今日说什么也要找到姜琰,不然他们都要死!

    “怎么办?皇上他,他不在宫中。我们分明已经派人监视数宫门一月之久,绝不可能让他悄无声息地跑了。”一月之前皇上确确实实在宫中,未曾见他出宫就说明他不曾出宫。

    他还在宫中,可是他去哪了!

    “都给我找!通报下落者赏金百两,活捉者赏金千两,得皇上完整尸体者赏金万两!得之身上部位者按部位行赏,手足四肢千两、头颅五千两,躯干三千两!”这群叛臣中官位最高的持节都督开口,不可谓不阴毒。他是秦太傅的旧部,手上养了不少私兵,都用在此次宫变之中。

    他不止要带来的所有士兵帮着搜查,更要让后宫众人背叛姜琰,做杀死姜琰的一把刀。

    皇宫之中嘉木华池被悉数破坏,叛臣们看样子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姜琰。各宫宫人们被聚在一起由士兵们挨个认脸,绝不让姜琰有可趁之机。

    薛管事在众人惊恐不定之际很和谐地开口:“大人们,我先去接郡主。尚未见到郡主,恐怕她见到动荡心中害怕,我先将事情与她说明,免她受惊。”

    众臣听到“郡主”二字,来了些精神。姜琰跑了,姜莞总不能跑。

    只是他们各自悄悄派去活捉姜莞的人马,怎么都没有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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