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你别送啊
知道步人甲吗?
由一千八百二十五枚铁制甲叶组成, 重量达五十八斤,号称中国历史上最重铠甲, 通过增加甲叶数量来提高防护力。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舍弃机动性的怪物, 完全是因为宋铁甲特别脆,只能不停往上叠甲。偏偏金人又是靠骑兵取胜,一边远程放弓箭,一边只能被动挨打, 宋军士气能高起来才怪。
出现步人甲是大宋历史进程必然结果, 属于宋朝版:叠最厚的甲, 挨最毒的打。
“来, 宗爷爷,你看看, 这一套铁甲由木炭烧制, 这一套铁甲由煤炭烧制。”
玩家们摆出两套铁甲,拿起大刀就往上面砍。左边那套甲胄毫发无损,右边那套甲胄像切过豆腐那般轻易。
这两刀几乎劈进宗泽心里去,他小心触碰完好无损那套甲胄, 又拿起另外那套甲胄碎落的甲片, 从始至终手都特别稳, 唯有声音在颤抖:“原来如此, 原来这才是缘由。”
“今日……”宗泽笑着抱起甲胄,给十岁的青霓披上, 眼中泪光烁烁:“方知甲胄之利也。”
陆宰站在一旁泼冷水:“我们没有那么多木炭。”
如果当初燕云十六州被买回来时, 朝廷能好好经营保护一下, 他们此刻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现在嘛……想实现披甲自由, 那就只有想想而已。
玩家们也抓耳挠腮。
他们倒是听说过有“洗煤”这个说法, 但相互间询问一通后,却发现并没有人会,稍微懂一些的十五岁青霓还表明:“这应该是工业流程,就算想现在研究,从无到有,没个十年八年,别想研究出个什么来。”
十年八年!
黄花菜都凉了!
“狸猫换太子怎么样,让卧底去领运煤差事,然后我们带过去高硫煤,换走他们的低硫煤。”
“金兵又不瞎!一斤两斤没问题,一车两车地换,人手怎么处理?运煤过去又怎么遮掩痕迹?”
“哎呀,就你问题多!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开修改器?”
“不要,游戏开修改器没意思。”
有玩家拒绝开修改器,也有玩家赞同稍微开一下,不然,自己这边血肉之躯,敌人那边全副武装,没法玩!
然而他们召唤出母神后,本以为能轻轻松松获得一大片低硫煤,没想到大黑蟒冷淡凝望他们片刻:“不允。”
随后消失不见。
只余下贡献出好感度的玩家哀嚎:“我的好感度!百分之五十成功率也太坑了吧!比精炼装备还坑!”
有玩家说:“其实可以试试抢一个地盘过来,不懂洗煤,那就攻占低硫煤地区,先占领一个,再以战养战!”
“好主意!”
“我觉得这个可行!”
“但我们怎么知道哪个地区是低硫煤地区?”
“对啊!当初可是签过合同,内测时期不许下线,不然我早去百度怎么种地了,还用得着让那谁谁跑去西双版纳。”
“你们是不是傻啊,水泥知道实验配比,种地知道实验天然肥数量,到煤炭这里,怎么就不知道要实验呢?这可比水泥简单,我们一个个州府翻煤矿锻造铠甲,哪个铠甲不容易砍断,这不是一试就发现的事?”
试出来之后,找个最近地盘,真刀真枪抢过来,他们不就有低硫煤啦!
至于用完之后,后代怎么办?
嗐,这不需要他们瞎操心,先不说这就是个游戏,只说历史,明朝在宋朝之后,朱元璋还是由南打到北,谁知道那时候是不是已经想到解决办法了。
生命自己会寻找出路,他们只需顾好当下便是。
玩家们把这办法和土著一说,岳飞当场拍案而起:“好法子!我帐下也有不少斥候,都调过去一起寻石炭。”
陆宰连忙说:“可不能全调走,需得留几个。”
岳飞:“甚么留几个?”
“寻石炭不知是多久功夫,大军总不能一直静着在黎阳不动,如今有黎阳、滑州二地,我们也是时候再去攻打下一处地界了。”
*
浚州如今只有黎阳和卫二县,其中黎阳县是浚州治所,如今正在玩家们手中。
陆宰:“浚州城是大城,先将卫县打下来,成掎角之势,再攻浚州城。”
宗泽:“卫县地处卫州与浚州交界处,倘若有事,即可奔向卫州,二者不过百余里。卫县又能与黎阳一左一右护住滑州,确实是个必须攻打下来的县城。”
岳飞:“若是能将卫州一同纳入麾下便好了,来日打下浚州城,便是三州之地,所获钱粮足以支持北伐。”
三个人一起看向玩家们:“主公/小官人以为何?”
玩家们:“啊?我们?是说在一心一意打卫县和分兵打浚州、卫州之间挑一个吗?”
那三人皆是点头。
他们当然可以替玩家们做选择,但这样太逾矩了,谁家谋士是“啪”一下选好目标拿给主公的?高低也得整个上中下三策让主公选择。
“其实我有一个想法!”十三岁的青霓刚要张口,想了想,跑去倒一杯香茶,什么葱姜蒜都没加,一口含在嘴里,咕噜噜吐进小盂中。哈一口气,茶香清淡。她这才重新回到众人面前:“洗洗嘴巴,玄能救非!可惜没时间让我焚香沐浴!”
大伙儿都惊呆了:“你打算干什么?”
这是多怕说出来其他人不答应啊!
十三岁的青霓:“我准备让五郎独自领兵去把卫州打下来,至于卫县,我有个攻心的思路!”
“嗯?”陆宰惊讶:“是像之前攻打黎阳那般?可卫县县令并非忠诚之人,他早已投诚金贼,罪不可赦。”
“攻心又不止一个手段,而且谁说我要攻心卫县县令了!”
“那你是……”
“我要煽动百姓献城!”十三岁的青霓想了想,把自己计划和盘托出:“快过年了,百姓不恨金贼吗?如果不是金贼,他们还能和家人一起过年,然而今年或许只能形单影只过,也或许和残存家人去祭拜其他亲人,我不信他们不恨,只是没有机会恨。让榴莲牛奶……哦,也就是云之君,让戏班子去宣扬一下他男扮女装杀死金国国主的事,让他们看到英雄就在这里,鼓起他们对抗金兵的勇气,然后我们的兵马再围城,百姓想到惨死的家人,再看到县令投敌模样……”
十三岁的青霓没说完,但大家都能想象得到那个场景。
百姓可不是真的绵羊,一旦引起众愤,县令在他们眼里也只是猪狗,可随意宰杀。
——譬如原来历史上,清军入关后颁布剃发令,江阴百姓直接把投降清朝的前明进士,江阴县令打死在县衙里,拆下门板焚尸。
宗泽提出疑问:“你如何能确定百姓一定会被你煽动?”
十三岁的青霓:“我不确定。”
“那……”
“可以试试!试试又没损失!”十三岁的青霓扭头:“诶?榴莲牛奶你去哪?”
蹑手蹑脚往门外走的十四岁青霓原地蹦起来,夺门而出:“我不同意!我才不要去宣扬这事!”
他可是个男孩子!怎么可以宣扬男扮女装!当时杀金国国主只是权宜之计好吗!
玩家们:“追!”
一群人呼啦啦挤出门,追着十四岁的青霓跑,在赵嬛嬛困惑的目光中,十四岁的青霓冲进自己房间里,咔嚓锁上门,玩家们追过来只能面对一扇紧闭房门。
“开门,□□!”
“水表在外面!”
“快递到了!”
“放门口!”
“我们是社区送温暖的!”
“呸!”
玩家们对视一眼,嘿嘿怪笑:“既然你死活不肯开门,就不怪我们了!”
“爆破组准备!”
十三岁的青霓抠出地砖,颠颠重量,手握着它对准门板用力一砸,门轰然一歪,其他玩家破门而入,嘻嘻哈哈把十四岁的青霓架走。
“别想跑!你就从了我们吧!”
“扭扭捏捏算什么样子,不就是做个广告吗!”
“走走走,抬走!找戏班子去!”
赵嬛嬛站在一旁,瞠目结舌。
十四岁的青霓把身体扭成蚯蚓,挣扎着大声说:“你们还要不要明年的岁币了,让完颜构听到那吴乞买死亡的消息,发现不对,不肯给岁币了怎么办!”
这话确实很有道理。
感受到身下那些在快步走的人猛然停下来,十四岁的青霓长松一口气。
十三岁的青霓:“别急啊!让那谁谁和赵构说一声,说吴乞买死在宫廷斗争中,被皇太弟毒死不就行了吗?你们觉得他是信斧声烛影,还是信有个牛逼宋人,男扮女装勾引了金国国主,然后在床上把他捅死,最后还安然离去这种离谱事情?”
十四岁的青霓:“……”
其他玩家:“芜湖!”
“好耶!”
“继续找戏班子!”
“有好戏看喽!”
三十日后。
黎阳。
百姓缺乏娱乐活动,在他们听说有人免费唱戏给他们听,纷纷带着自己家里的小板凳赶过来。
李纲还赖在黎阳没走,看到百姓拖家带口往县衙跑,敏锐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纠结片刻后,迈步跟着走。
嗯,我就是去看看那些土匪是不是在欺负百姓。
我就去看看!
第402章 打错人了
“是什么戏?《目连救母》?《郑生遇龙女薄媚》?还是《李娃传》?”
李纲好奇打听, 那些百姓竟确实知道,一个个挥手比划:“是新戏,小官人们说啦, 那出戏叫‘俏郎君棒打浪金主’, 是讲咱们大宋好儿郎乔装入宫,把金国国主棒打一顿的故事。”
李纲轻点一下头, 道:“多谢。”也坐在戏台子下,等着开场。
越来越多百姓来此地,还有不少文人, 其中几名大儒李纲还认识,如此架势……李纲不由得多看那些大儒几眼,心里嘀咕:那些土匪莫不是真打算将杀人过程说出去吧?而且,这能是真事?乔装打扮就可以入宫, 棒打金主,未免太瞧不起皇宫防卫了。
金国哪有那么废物!
“应当是编造……”辛姓文士和身边大儒低声说话,一侧头,看到李纲, 仔细地观察好一会儿,才问身旁人:“那是不是李伯纪?”
“是他!奇怪,他怎会在黎阳?”
“走, 过去打声招呼。”
辛姓文士一过去,热情开口:“梁溪先生,许久不见可还好?”
他比李纲大那么几岁,官职却没有曾经的李纲高,此刻尊称一声李纲名号, 并不突兀。
李纲讶异:“辛赞?”又看向其他几人, 一一叫过姓名, 疑问:“你们怎会在黎阳?”
“我们在此地教书。梁溪先生又为何会在此?”
“行在离开南京后,我心中烦闷,出来走走。”
提到这事,众人脸上都有些不大好看。
旁边一小孩双眼圆睁:“你们去别处聊行不?我还要看小官人的戏呢,你们说话,我都听不清啦!”
李纲等人看向周围,百姓皆是盯着他们一伙儿看,神色不善。连忙告罪:“失礼失礼,是我等聒噪了。”便不再说话,一排长胡子文士端端正正坐着,双手叠在膝盖上,比幼儿园小朋友排排坐还乖。
“铛——”
铜锣声响,伴随着人声:“此戏由真实事迹改编!”
台下观众瞪大眼睛:“呀!”
居然是真事?
那人声又传来:“由棒打金主的俏郎君亲自编演,我知道各位肯定不相信,且请大家看一遭戏前戏~”
戏台本来被帘子遮起,此时由手击子撩起,露出帘后一张侧脸,眉眼瑰丽,却能看出来是男儿身。
十四岁的青霓正对着铜镜咬牙切齿,怒目而视。
这些王八羔子,当我是戈尔巴乔夫吗,还“我演我自己”!
但当帘子拉开后,他一下子进入舞台状态,手抹起口脂,往唇上一涂,张口时,婉转女声娇柔:“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
他认真上妆,基础妆扮已经涂好了,只要修整几笔,就能抹去男性棱角线条,添出刻板印象里女性的柔美。
“双兔傍地走,安能——”
他猛然转头,露出一整张芙蓉面。
“辨我是雄雌?”
戏台子两侧,玩家们拿镜子晃上去,光芒一打,让众人能清楚看到那张脸上是荔颊红深,鸦鬓峨峨,琉璃光射溢轩楹,临台笑春风。
他是男儿郎还是女娇娥?!
李纲呆若木鸡。
辛赞呆若木鸡。
就连提前知道他们计划的陆宰、宗泽和岳飞也呆若木鸡。
曾统狠狠冷笑一声。
没想到吧!这家伙还真能让自己雌雄莫辨,就这张脸,让金国国主强抢民女根本不是难事!
小娃娃原本抓着枣子在咔嚓咔嚓啃,此刻枣子骨碌碌滚到地上,他口呆目钝:“哥、哥哥?漂亮姐姐?”
“铛——”
又是一声锣响,十四岁的青霓利索地翻身下台,有两个新人踩着步子噔噔噔上来,袖子一甩一转,张嘴咿呀:“手拖着无娘儿慢步行走,忍住了伤心泪痛断咽喉。”
……
十四岁的青霓蹲在台下,和其他玩家小声逼逼:“这改编的《窦娥冤》能行吗?我记得还加进去《桃花扇》,会不会显得太杂?”
“应该行?”
“我感觉可以吧,挺好听的。”
玩家们排排蹲,像是小蘑菇一样仰头看着戏台上的表演。
……
“野火频烧,护墓长楸多半焦。山羊群跑,守陵阿监几时逃。鸽翎蝠粪满堂抛,枯枝败叶当阶罩;谁祭扫,牧儿打碎龙碑帽。”
“横白玉八根柱倒,堕红泥半堵墙高。碎琉璃瓦片多,烂翡翠窗棂少。舞丹墀燕雀常朝,直入宫门一路蒿,住几个乞儿饿殍。”
唱词凄凉,曲调悲怆,宗泽想起自己接手开封时,人吃人之景,揉起了眼睛。
台上唱皇陵被烧毁后的破败,唱东京樊楼腐朽的门被北风拍得瑟瑟作响,唱干涸的废井,唱枯死的杂草,唱结满蛛网的瓦扉,唱长满青苔的地砖,唱得台下掩面而泣,想起昔日东京繁华。
“啊!!!”
那唱调猛然抬上去:“因那失道的昏君作主张,欠粮欠草,丢兵丢将,忠臣不幸把命丧!却说金帅猛,猛而破东京。”
“罢了,呸!罢了!”
台下一片热烈掌声,百姓齐齐叫好。
这是在骂皇帝!
他应该阻止!
他应该站起来斥责他们——
铺天盖地的掌声,是百姓心里最真挚的话语,李纲眼眶有些发热,竟好似没了站起来的力气。
后面又是述说“我”——范小喜和妹妹被金兵抓了去,在金国土地上相依为命,挣扎求生,好不容易攒了一些钱,买了一头牛耕种,谁知道金兵把牛抢走,范小喜坐在田垄上抹眼泪,妹妹也哭得不行。金兵之所以要为难他们,是因为金国国主吴乞买在全国征妃,明面上说是任由百姓自愿,实际上……范小喜不愿意把妹妹送过去,金兵就故意把牛抢走,逼着范小喜去卖妹妹。
不卖妹妹就没办法耕地,就会饿死。
范小喜不想卖妹妹,咬着牙把套牛的绳套在自己身上,一步一步去拉动耕犁。
同在金国的宋人非常悲愤难过,想要帮范小喜,但又因着宋人在金国的待遇,他们自身难保。毕竟金国有三等民,最高一等是金人,然后是辽人,最后才是宋人,处在底层的宋人处处受欺压,一日三遍打,猪狗不如。金人杀死宋人都不用受罚,宋人杀死金人却要砍头罚钱,严重点还要灭族。金国的宋人成亲,新娘要让金国权贵行使初夜权。
……
陆宰愣住,低声问宗泽:“金国有这规矩?”
宗泽也愣住了,好一会儿,才迟疑地说:“可能?”
玩家们在另外一个角落,小声嘀嘀咕咕。
“这脏水是不是泼得太过了?”
“好用就行,你没看到底下百姓眼睛里都充血了,恨不得上来打死那耀武扬威的金人吗?”
“我看到有人摸扁担了,不会出事吧?”
“啊?能出什么事,这是唱戏,虚拟的!谁会把怒气发泄在演员身上啊。”
……
十四岁的青霓伸了个懒腰:“快到我出场了!”
他去上了个伶人妆,瞅准时机往台上跑。
台上戏子仍在咿咿呀呀唱,唱到妹妹被金兵拖走,和哥哥范小喜对唱别离,台下人哭到声音沙哑。唱到少年英雄从天而降,救下妹妹,台下人鼓掌叫好,唱到少年男扮女装,捏着鼻子入宫时,台下哄堂大笑,唱到少年勾着金国皇帝入帐,金国皇帝丑态百出,下面笑声更大了。唱到他拿出棒子用力敲打金国皇帝,金国皇帝抱头求饶,表面承诺提高宋人地位,心中实则想要骗过少年,到时候一定想办法喊侍卫进来,将其活活打死,台下声音慢慢变无,观众屏住呼吸,为少年捏了一把汗。
十四岁的青霓负责唱那个少年,以前为了舞台身段,他专门去学过唱戏,虽说最后学得最会的是如何甩水袖,但唱功也还算上得了台面。
“好奸贼!!!”少年嗓子一起,眼儿一瞪:“你恨不能把我千刀万剐,恨不能把我油锅去炸,怎料我年纪小见识不浅,金殿里拔刀把你来斩!”
“好!!!”
下面传来大片掌声。
辛赞也是大声叫好,忽听得身旁有人与他一前一后发出叫好声,转头去看,却发现是李纲,面色涨红,大半个身子往前立。
“伯纪?”
“嗯。”李纲随口应了一声,只目光灼灼盯着戏台子。
辛赞笑着摇摇头,便也看回那出戏,在他喊人那片刻,戏目已进行到少年侠客杀了金国皇帝,在头疼怎么逃出去。范小喜也因为意外跟着他入宫,目前正在身边。关键时刻,范小喜挺身而出,要求少年将他杀死,自己躲起来,把尸体留在宫殿中,这样,金兵发现现场有一具陌生人尸体,就会下意识忽略掉其他地方,少年便能借此逃脱。
辛赞看得入神,忍不住开口:“那侠客豪气干云,范小喜也不差,滴水之恩,铭记于心,涌泉相报。”
旁边的大儒沉浸其中,也接话:“只是可怜那小姑子,一个人在宫外,也不知哥哥回不来了。”
台上。
几经争执,范小喜说服了少年,自尽而亡,少年险而又险,狼狈逃离皇宫,去寻妹妹,将其带走。范小喜的尸体落到金兵手里,那金兵之前抢走范小喜家的牛,逼范小喜就范,此刻也认出范小喜面貌,“呸”了尸体一口,手中枪枪杆肆意敲着尸体头颅:“我打你面凹骨碎……”
李纲猛地站起来:“住——”
观众席里突然有三五个人跳上台,其中一个按住金兵,拳头往他眼睛上一砸:“我打死你这个龟孙!打死你这个侮辱范小喜尸体的混账!”
“哎呦!”
被按在戏台子上揍了好几拳的伶人整个人都是懵的。
第403章 何德何能
“快快快!把人拉住!”
“这不是真的金兵, 冷静啊!”
新戏大受百姓好评,就是太受好评了,导致伶人演金兵风险大增, 开始两次玩家们还时刻准备着拉开,后来是直接上一排兵隔开观众席和戏台子。
玩家们也没弄其他戏,就这一出, 三天两头演。现代人娱乐活动丰富多彩, 电视节目千奇百怪, 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一个节目重着样子来, 百姓依然会愿意捧场。
戏班子唱着唱着, 就唱到卫县去,依然大受好评。尤其是大过年, 又不要钱, 多少人家拖家带口跑去看, 给小孩带一把煮豆子当零嘴, 往那一坐,能看大半天。
看着看着,就忍不住跟着其他人一起骂起来:“该死的虏贼!金狗!”
如此数日, 果然将卫县县令惊动。
卫县县令早早投向金国那边, 哪里可以容忍他们诋毁主子,当下派出官兵去捉拿戏班子,不捉还好,一捉,直接把卫县点炸。
在宋地,唱宋人打金人, 居然会被宋人官员关进狱里?这还有没有王法, 有没有天理!
*
“哎, 你们是从哪里来,唱这些戏有甚么目的?”
狱里,牢头隔着牢门,快人快语:“县令要俺审问你们,眼见得你们不济事,俺也犯不着下鞭子烫烙铁,不如招了吧。”
牢头其实不抱希望,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他看过那场戏,真是一场很不错……很不错的戏,但如果让他因为那场戏明着反抗县令,把戏班子放出来不可能,可若仅仅是放放水,不让他们受牢狱之苦,那倒没问题。
班主“啊”一声,说:“我们从黎阳来,没甚么目的,就是普通戏班子,四处唱戏。我们在黎阳唱有小半个月啦,才过来”
“黎阳?”牢头还没反应过来,身旁牢卒已然激动上前,隔着牢门抓住班主衣领子用力晃:“是黎阳县!是小官人么?你们是不是听小官人指令?”
牢头更是疑惑:“甚么小官人?”
班主更疑惑:“你认识小官人?”
“我我我……我二哥在黎阳!金风!金风你们知道不,开茶馆,是黎阳人,被分了二十亩地!”牢卒的手仆然捏紧,暴起青色筋膜:“小官人给百姓分地是不?分地后还给挖水渠?还给建屋子?”
牢头喉头滚动,满脸不可思议。
怎么可能,怎么会有这种大善人?都不能说善良,这是冤种吧!
班主连声音都比刚才高:“当然!分地!一人二十亩地,不要钱!就连税收也只收十亩地,没有杂费,只要交十亩地税就行,收成多也是十亩地,收成少也是十亩地!”
牢里还有其他犯人,震惊望着班主这边,很快就喧哗起来。
“真给分地?”
“分!都分,户籍在黎阳就分!在滑州也分!男女老少都分!”
“税收只收十亩地,没有其他东西?没有脚钱?没有加耗?没有头子钱、人头税、义仓税?”
“没有!都没有!交十亩地粮食,剩下都归咱们自己,是吃是卖都可以!”
“还说给建屋子,真的假的?他们竟有那么多钱?”
“哪有官人会那么好。就算他们真是好人好官,他们有那么多银钱?”
听到牢房里那些质疑声,班主可坐不住了,站起来,用唱戏本事一震胸腔,声音洪亮:“骗你们作甚!小官人们可是真心心疼咱们老百姓,俺们黎阳城墙需要修整,他们不征劳役,是自个儿搬石头修城墙,修得慢,但他们说不用征劳役,说官府就是该干这个,不可以把那什么……什么风险……唔,转接到老百姓身上。想要修得快就付工钱,雇佣我们。还有那房子,当然不会是大房子,单人住,不宽敞,就是七尺男儿双臂伸长——喏,看我比划,这么宽。却也容得下一张床和一套桌椅,卧室旁有个门,通向小厨房。茅房没有,你可以小跑去公共厕所上,不收钱,也不远,每两条街就有一个。如果你成亲,还可以给你把屋子拆掉再建,添一张床。”
屋子很逼仄,但它不要钱啊!对于自己有钱建房的人家而言,当然看不上这点东西,还觉得这是在虐待,但对于乞丐、流民、底层贫苦人民而言,小官人真是千好万好——连锅碗瓢盆都给你准备好一套!
“不过需要等待,小官人们还要琢磨军费,都是花钱地方,所以房子和家具便由他们自己动手,连陶土都是自己进山里挖取。”
其他人异口同声:“应当!”
有伶人将双手从牢房柱子里伸出来,自豪地说:“你们看这手套!过年那会儿,小官人们挨家挨户看,看到谁家手开裂,就送他们手套暖手,我也有!”
又出来另外一个伶人,小声说:“小官人说他们站在穷人这边,旁人说我不信,小官人说我就信!”
“小官人从不说虚话,我闺女也分到二十亩地,地实打实在那里,我那天哄她好久,她才哭停下来。”
“今年我家地里收成特别好,是四十石三斗!只需要交给小官人十五石一斗三升粮,余下那些都能存进自家仓库里。往年哪有这般好日子过!”
“往年没有,以后就有啦!小官人说,往后年年如此!”
牢里人入迷听着,在这布满蛛网和尘土的牢房里,心脏剧烈跳动,散发着勃勃生机。
*
玩家们用雷霆手段铲掉一个万人大寨子,那里虽山势险峻,易守难攻,是块硬骨头,可惜他们硬,玩家们比他们更硬,把陆宰等人支走,也不带其他士兵,靠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儿,强攻山寨,一口将他们吞掉,拖走战利品,复活回黎阳。
一回去就听说:“什么?咱们戏班子被抓了?不是教过他们一发现风吹草动就跑么?”
他们可是带戏班子拿其他城市实验过,每次都能跑掉!这才放心让他们去卫县啊!
宗泽:“不是有伶人代替云之君上台演他么?”
十四岁的青霓:“嗯嗯,我特意挑的人,长得不赖,上好妆也勉强能雌雄莫辨。”
宗泽:“他走在路上,卫县有人看上他了,当街就要强抢民男,那伶人也是和你一样胆大包天,把对方打一顿不算,还用……用特别姿势将人绑起来,听说……听说……”
十四岁的青霓急道:“你说话怎吞吞吐吐,快说啊!”
宗泽脸色微妙且古怪:“听说那人被家中小厮找到时,被绑着手脚扔地上,眼睛上蒙着黑布条,臀……臀还撅着!”
“噗——”
好几道喷笑声在玩家们中响起。
他们唯恐天下不乱。
“干得漂亮!”
“就该这样子!”
“换我在那里,还要扒光衣服把人吊起来,旁边立个牌子,上书‘强抢民男,恶有恶报’!”
宗泽:“……”
宗泽好想把陆宰揪过来,问他他究竟是怎么拉住主公们的,听听这都什么话!这也忒得罪人!等到半夜看不见脸,套麻袋暴打一顿不是更好?
宗泽:“谁知那人是卫县县令子侄,第二日听说他们搭好戏台子在唱戏,就气势汹汹带人去找麻烦,正好看到那出戏,就把这事告诉卫县县令。”
然后他们就被抓进牢里,生死未知,
十四岁的青霓懊恼:“早知道我跟他们去,到时候一柄大斧杀出来,我看谁能挡我们!”
宗泽:“如今说甚都晚了,主公待如何?”
“能如何?”
“三个法子,一个是不管他们,由他们自生自灭,戏已在卫县唱过三四场,由得它发酵。第二个法子,私底下将人救回,派人去劫狱也可,派人给县令送财换回来也可,只不知能不能成。第三个法子,大军压境,让卫县县令无暇顾及他们,攻下卫县,他们便可平安。不过五郎已带兵去攻卫州,如今我们麾下仅有三千兵卒。”
玩家们围在一起小声讨论。
“这是游戏选择吧?”
“应该会影响游戏进程?”
“选哪个啊?我不太擅长这个诶。”
“反正第一个不能选,人家帮我们做事,还放弃人家,说什么这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是所谓的腹黑,统统放屁!反正我是不肯选第一个。”
“我也不肯!”
“加一!所以第二和第三选哪个?”
“为什么不能都要?”
“好主意!”
玩家们一高兴,就连声音也拔高起来:“宗留守!二和三我们都要!”
宗泽:“都要?”
“嗯嗯!大军压境,同时趁他们不注意,找人去劫狱!”
不得不说,这种把下属当人看的主公,跟着放心。
宗泽就很吃这套,当即拱手作揖:“泽这便去调兵。”
三千兵马能大军压境吗?
宗泽表示,能。
他先令五百骑兵抢先入县,可惜卫县县令胆小如鼠,自从四太子身败,金兵撤走后,他便如惊弓之鸟,外面稍微有点动静就宣布关城门,这一次亦是如此,五百骑兵无法抢占城门。
于是宗泽又命士兵用枝叶大力扫荡地上尘土,造成万马齐奔之象。
县城远处黄烟四起,城墙上远望的士兵跌跌撞撞奔回县衙:“不好啦县令!有大、大军攻过来了!”
卫县县令:“什么!有多少人!”
“尘土极大!至少七八万!还都是骑兵!”
卫县县令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
一定是朝廷那边缓过劲来,要清算他了!居然派出七八万骑兵,他一个小县城,何德何能啊!
第404章 不可理喻
宗泽在外面指挥攻城, 几个玩家潜在城里,等待时机里应外合。
【私聊(八岁)】:既然选我做队长,我就不客气啦。我们五个都是敏捷基因,方便潜入偷人。
【私聊(八岁)】:不过现在暂时还不能劫狱, 否则他们会对我们围点打援。
卫县中, 八岁衣衣带着斗笠坐在牢房门口斜对面墙角处, 手微微抬起笠檐,黑黝黝的眼珠子紧紧盯着牢房门口不动。
那扇青铜大门厚重而冰冷, 门里便是呵斥声,鞭打声,细微呻|吟声交杂。
劫狱倒计时,01:59:59。
劫狱倒计时, 01:59:58。
……
“长官, 使者回来了。”
卫县县令听下人禀告后, 微微颔首, 面不改色地端起茶盏:“叫他进来。”
使者进来后, 扑将在地:“回县令——”
“嗯。”卫县县令轻抿茶水, 唇齿留香。
使者颤抖着声音:“他们不肯接受求和!”
“噗——”
卫县县令一口茶水喷出来, 连忙问:“你可将重礼带至?可说我这卫县邻近浚州城, 已发兵求援, 不出二日便能回归, 而我卫县粮多墙坚, 他们纵然铁心攻打,也只会是僵持不下,谁也奈何不了谁, 倒不如收礼退兵, 交个朋友?”
“说了!都说了!”使者膝行几步, 面上满是惶惶:“他们说,浚州城大可出兵来救,来多少,他们吃多少。”
卫县县令终于绷不住脸色:“你再说一遍?”
他一遍又一遍听着使者转述,仿佛听不懂话中意思,满头皆是汗。
事发突然,他哪里来得及派人去浚州城求援,只不过是在诓骗那些人,试图让他们撤兵。
怎么办?
要怎么办才好?
如今说自己受金人拿百姓威胁,不得已投敌,还来不来得及?可不可以蒙骗到官兵?
卫县县令站到城头,眯着眼睛试图从尘沙中观望出来官兵究竟有几人。官兵粗浅攻了攻城门,发现没能攻开就如同大浪退潮那般离去,稍远处是官兵营地,帐篷密密,人影绰绰,保守估计,一两万人必然有。
却在这时,敌营中跑出几员小将,护送着一个文士来到城下,卫县县令正琢磨着要不要找人射箭时,小将把一扇案几从背后拿下,放到地上,又有另外一小将在案几之后摆好蒲团,文士跪坐其上,摆开笔墨纸砚。
“嗯?”
这是在做什么?
卫县县令若有所思:“难道是檄文?当下写?”
文士写字,那几个小将就负责大声喊出来:“卫县县令陈经纬,元符三年登进士第,所属南剑州沙县陈氏家族,始祖陈雍……”
这些内容并非秘密,有心人皆能查到,卫县县令不解,遂大声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城下一小将仰头,笑容像是甜甜牛乳糖:“我身边这人是史官,正在记载你的言行。”
“记、记载言行作甚?”
小将笑容不变:“记进史书里,顺带给你刻碑立传啊。记下你是如何在金贼面前摇尾乞怜,回头往你祖坟边上一放,放个千百年,让你家乡人,让你子孙后代都能看到。”
“嘶——”
好毒的话啊!
城头上士兵倒抽一口凉气。
卫县县令乍听此话,面上猛然炸红。那红从脖子根涌上来,顷刻涂满全脸。
“你……你……”
小将视力极好——也有小县城城墙并不算特别高这缘故,她见到卫县县令涨红脸,稀奇道:“你竟然还会要脸?”
“昔日金贼攻我圣宋,国荡岁凶,野兽行市,庙萃含恨,帝王因哀。靖康以后,寇乱、兵逆、灾煞四起,流殍为盗,怪禽食人。然,险夷中有英雄出,内艰时现外贤,是时以公胜私者比比皆是,于是弃其家眷,走之疆场,尽匹夫志责。国难当头,陈县令又有何作为?身受国恩,常积俸禄,仍合虏贼,委之蛮夷!大逆不法,罪恶深重,天地不容!”
“你——”卫县县令被骂得头晕目眩,险些一头栽下城楼:“你竟敢——你竟敢——如此骂我,本官今日非要——”
那小将龇牙:“你非要怎地?”
她更加大声了:“逆臣贼子,岂不知天下人皆愿你亲离众叛,缢于路旁!岸苇裹尸,无嗣下葬,诸涂者唾弃!身灭之后,九泉之下,伏冥诛!”
文士——曾统听着这些话,表情格外好看。
什么叫骂人不带脏字?
这就叫骂人不带脏字!
骂他畜生,问候他祖宗十八代,那卫县县令铁定不痛不痒,但说他万人唾弃,断子绝孙,死后还要受阴间审判,这可比把他抽筋扒皮更让他愤怒和跳脚。
用小官人们的话来说,这叫……破防?
小将又喊:“赖国有忠良,请战于朝,收复旧土,凡有血气者皆附。你既是狺狺纳土,投身于贼,见我大军吊伐,不速速逃亡,缩于深甃,藏于匽厕,竟还猖獗,负隅顽抗,如此雅兴,喜爱生受詈辱?如此厕中之材,不疚于祖墓前,还敢试己浅陋智术,自取其辱,真不知腥臊!”
卫县县令:“我——我——”
小将“啪”地打响指,城下少男少女异口同声:“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人——人——”
连回音都有了。
卫县县令捂住胸口,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像是一口破风箱。飞鸟从天际舞过,一泡鸟屎“叭”地砸在城墙上,就落在他面前。
“噗——”
血雾散在空中,卫县县令踉跄似要往后退,膝盖一软,又往前栽,额头“咚”一下撞在墙上,血如琉璃碎片飞溅。
一旁官吏心跳得厉害,拿手去试卫县县令鼻息。
“死死死死……死了?!”
也不知道是气死的,还是撞到脑袋撞死的。
反正人已经死了,城下小将不知为何能看出来县令已死,笑着叫嚣:“死者为大,今日我等先不攻城了!”
他们如风来,又如风去,须臾便回到营中。
营里有黎阳县令秦百祥,听玩家们述说卫县县令被他们气到吐血时,想起自己之前也一样被那些“大宋笑话”气到吐血昏厥,心底一阵发怵。
小官人们威力一如既往啊。
再听他们说:“卫县那县令血条都空了,肯定是死了,真是不经骂。”
秦百祥下意识后退,咽咽口水:“谢……”
玩家们不解:“嗯?谢什么?”
秦百祥:“谢诸位官人当日不杀之恩!”
看来小官人们攻城那天对他还算客气了!瞧瞧,都没让他被气死!
*
“县令死了,我们怎么办?”
县衙之中,官吏如热锅上蚂蚁,急得团团转。
这到底是投降啊,还是誓死抵抗,等浚州城那边发现不对派兵救援啊,然后他们对大金朝廷忠心耿耿的事迹就会传到中央,说不定还能被升官进爵。
——主要是,投降他们不确定宋朝廷那边会对他们怎么样,究竟是善待俘虏,还是手起刀落,杀掉他们警告某些乱臣贼子。
急躁着急躁着,还忍不住有些怨怼卫县县令。
若非他劝他们投降金人,他们又怎会如此两难。
县衙里,官吏讨论声嗡嗡如蝇鸣,牢房中,忽然一把火起。
牢头打开牢房门,拉着班主:“走!快走!黎阳来兵攻打卫县了,他们就在城外。到城头去,会有人用吊篮把你们放下去。”
班主不安:“我们走了,你怎么办?”
牢头笑着说:“看到那把火了吗?你被人劫狱,和我们有甚关系?”
班主不再拒绝,带着戏班子的人飞快往外跑,经过一个又一个牢房,里面是一个又一个犯人,对着牢房外大喊——
“快走吧!”
“快走快走!别磨磨蹭蹭!”
“回去后让小官人早些打进来,我还等着分田呢!”
这牢房沸腾起来,像是热锅烧开了水。
一道女声响起:“那不如一起走?”
他们往外看去,少女头戴斗笠,不知什么时候进的牢狱。她身后还有四个人。
班主目怔口呆:“小、小官人?”
他们怎么会在这儿?
八岁的衣衣露出一个青涩笑容:“听说你们被抓,我们就来救人啦。”
这是多么轻描淡写一句话,却让班主走过去的腿脚有些颤抖。
玩家们打开一扇扇门,放出那些囚犯。回黎阳后,他们该怎么判刑还是怎么判刑,此刻却在一同奔跑。
牢头和牢卒也在跑,跑出牢狱,正要冲向城门,本以为会有一场恶战,一路却是畅通无阻。
“那边起火了!”
“那边也起火了!”
“还有那边!”
“那边也是!”
八岁的衣衣眼睛直勾勾盯着火光:“我没有放火,你们……”
其他几名玩家连忙说:“我们也没有,哪有时间做这个!”
牢头也说:“不是我们。”
那是……谁?
……
县衙里,官吏终于商量好了。
“抵抗!必须抵抗!宋朝廷是甚么样子,咱们还不知道?迟早要被金国吞没,如今若是投回去,来日金兵兵临城下,咱们再想投诚,可就晚了。”
“是哩是哩!”
他们达成共识后,刚松一口气,忽有小兵跑进来,慌慌张张:“不好啦!城里四处起火……”
官吏大惊,齐声问:“贼军打进来了?”
小兵:“不是……不是宋军……”
“那你慌什么!”
“可……是有人在烧自己家,不止一个人,我认识那个……老黄头,他点火直接把自己家烧了,又喊我们弟兄去救火。除了老黄头还有旁的人,很多很多人,他们要放走那个戏班子!”
官吏中有人迷惑:“你怎么知道他们放火是要放走那个戏班子?”
那小兵略显害怕地瞟他一眼,小声说:“一开始是城头那边有守城的兵说……说……”
“说什么!你说啊!”
“说城下那些兵马来自黎阳,他们打进来后会给百姓分地,一人二十亩地。还会关心百姓们有没有吃好喝好,在冬天天冷时,还会给百姓送绵手套……一开始只是一个两个在传,后来就传得很多人都知道了。听说……听说他们还预备打开城门……”
“这些刁民该死!”
官吏们反应过来后,破口大骂。
身为卫县百姓,居然不思守城,还在关键时刻放火捣乱!
岂有此理!
“不就是区区二十亩地么,收了税后,也才让他们刚好吃饱吧?为了一点吃喝就献城投降,果然是刁民,简直不可理喻!”
第405章 破家县令
城门开了。
快得玩家们都没料到。
“隆隆——”
门板慢慢往后挪移。
熊熊大火燃烧, 那火势烧了一家又一家,顺着街巷蔓延。门户洞开,百姓蜂拥而出, 像是一条破烂黝黑的布条,随风飘向黎阳大军。
可是宗泽怎么看, 都觉得那像是一把柴刀, 弯曲,污黑, 百姓手汗浸在上面, 形成黄垢。它不明亮, 也不贵重,但一旦出鞘, 便能撕裂这苍穹, 让整个世界为之撼动。
宗泽目光直接落在主公们身上。
而这把刀, 正被这群赤诚少年握在手上。
“请——”
有文人领着百姓站到军营外,声振如洪钟。
他们眼中满是期待。
“明公入城——”
百姓开口,军营中其他人像是得到了信号,一同停下手中所做之事和所说话语,静静看向玩家们。
宗泽转身,面对着玩家, 拍拍袖子后,拱手弯腰:“请明公入城!”
营中军汉迫不及待:“请明公入城!”
“请明公入城!”
“请明公入城!”
声势若排山倒海。
每一个人都在激动,百姓们迎在道路两旁,欢欢喜喜地看着那群少男少女。
他们就是会给我们分地的小官人啊!
他们看上去可真和善!
他们还会对我们笑呢!
卫县官吏笑不出来。
他们被人五花大绑, 送到玩家们面前, 连嘴都被堵上, 以免说出什么污言秽语, 脏了小官人们耳朵。
宗泽低声问:“要杀还是要收?”
玩家们对视一眼。
谁管这个事情?
我不想管。
我也不想管。
为什么玩游戏还要管治理?
玩家们齐齐后退一步,十岁的青霓慢了一拍,看上去就像自己走出来一样。
宗泽便看向她。
十岁的青霓嘟着嘴,不情不愿地走出来,打量几眼这些官吏,微胖的手似模似样扶着自己下巴:“唔……”
官吏心脏突突地跳,几乎要跳到嗓子眼里去。
“先关起来吧。”
官吏喜极而泣。
这一看就是打算不计较他们投敌,要继续用他们了!也对,官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真全部处理掉他们,短时间内,也调不出来那么多人到职位上啊!
宗泽垂下眼,竟然没有把这些叛国之人拉出去断头,心底不免有些失望。却仍回道:“是。”
私底下,宗泽劝谏:“主公,某可先代理这一县事务,若是缺人,也可先从开封调人来。便是要收买人心,也得看看值不值得收买。这些人首鼠两端,不忠不孝只图利益,今日能投我们,明日我们稍有颓迹,便会迫不及待奔向金国。收买他们,只会得不偿失。”
“啊?可是我没打算放过他们啊!他们叛国是板上钉钉的事,但我想追究的不是他们叛国,这归朝廷管辖,可我们现在在偷偷摸摸抗金,也不能把这事告诉朝廷。”
“主公是想……”
“我想把百姓找过来。”十岁的青霓想到自己在电视上看过的情节,依样画葫芦:“我要让百姓指认他们有没有做错事!”
宗泽直眉瞪眼盯着少女,好几息才端起桌上茶壶,给自己倒一盏茶。茶水入口,浅浅涩味在舌尖弥漫开来。
“主公……真是好打算。”
*
小官人进城了。
小官人真的会给我们分田吗?
我们真的会过上好日子吗?
会吗?
这些话语在百姓中传播,他们忐忑地等待,等来了官兵。
——在他们眼里,小官人手下的兵,就是官兵。
官兵客客气气地把他们请走,他们战战栗栗地来到县衙里,让他们坐在椅子上,他们也不敢坐,只说自己这衣服破旧,别弄脏座椅上这块好木。给他们茶水他们也不敢喝,放到一旁低着头,眼珠子几乎要瞪到地上,鞋底小心翼翼地在县衙地板上摩擦,却又不敢多动。
宗泽到来时,看到他们这样,心中忽然有些酸涩。
“官人……”一老汉紧张地上前,春寒料峭,那藤鞋破烂,脚趾头伸出来,冻得青紫,“官人找俺们来……是有甚事需要俺们去做么?”
宗泽把人扶坐下去,老汉屁股挨到椅子,像上面有刺似的,扭来扭去坐不安稳。
宗泽如同没看到,只抚着胡子,笑呵呵问:“老汉今年几岁啊,看你身子骨硬朗,也才四五十吧?”
老汉放在膝盖上的手还有些颤抖,语气却微微放松下来:“俺刚到五十。”
宗泽笑道:“我快七十啦,托大,喊你一声老弟如何?”
“使不得使不得!”老汉差点跳起来,又被宗泽抓住他手臂,按回去。
“如何使不得?我们主公说了,大家都是兄弟姐妹,我们主公时常给兄弟姐妹耕田修房顶,我还能端架子不成?”宗泽别管心里认不认同,脸上都是一副和善面貌:“老弟,老哥今天有个事想问问你。”
老汉登时接话:“甚么事?”
他终究还是不敢口称老哥,又拗不过宗泽,便只能谨慎略过称谓。
宗泽问他:“之前你们在卫县……过得如何?”
老汉大睁眼睛看他,其他百姓泽侧目过来。
宗泽说得更明白一些:“我主公不肯乱杀无辜,想要查清楚那些官吏有无伤天害理,若没有,便官复原职,若有,便砍了他们,给你们一个交代。”
老汉眨眨眼:“给俺们一个交代?”
宗泽点头,重复:“给你们一个交代。”
老汉不再接话,仅是嘴唇轻微动了动,旋即仍是无声。
宗泽微微笑,一名小官将一本册子拿到他手上,宗泽低头翻看,慢吞吞讲述:“我让人查过了,这些官吏……譬如其中一个叫白浩颜的,是本县主簿,区区一个主簿,家中便有三百亩地,出入都由人抬轿,直到元符二年春,京畿旱,竟增到一万亩地,这是为何?”
这些百姓目光中多出一丝迷惑不解,他们之中有些人经历过当年旱灾,光是活着都竭尽全力,哪有闲工夫关注他人家里多多少地。
“大旱是大灾,民间多人卖儿卖女,以图度过旱灾。其中便有人逼不得已售卖家中土地。寻常时候,美田一金一亩,良田千文一亩,然而白浩颜以百文一亩的价钱,将那些地收购。”
说出这个价钱时,百姓背心发凉,这比贱卖还贱卖啊!
百文看起来不少,但在当时粮价是七十文一斗!你卖一亩地,只给你一斗四升米,省吃俭用,能吃六天呢。
你家中要是有十亩地,能管自己吃两个月呢。
至于家里其他人?抱歉,白老爷可不是大善人,能给你一斗四升米已经很不错啦,难道还能管你一家子吃喝不成?
这一斗四升米吃完后,过不下去怎么办呢?卖身给白老爷当佃客啊!土地产品分为五份,地主独吞四份,佃客只能拿一份。如果不够一家子一年口粮呢?不够就向白老爷借贷嘛,白老爷很和善的,来年如果那一份粮还不上借款,允许你卖儿卖女还债。
那老汉将牙齿死死咬进上唇,良久,沙哑着声音喊:“不卖!俺不卖啦!”
把地契收好,跟着流民去讨食,撑一撑,说不准能活过这场灾,等到朝廷救灾呢?
宗泽还没说话,百姓中有人已是扑到宗泽脚下,咚咚咚磕起头:“求官人帮我!求官人帮我!”
宗泽将人扶起来:“甚么事,你别忙着磕头,只要我能帮,一定帮!”
那人身体不由得一抽,抬起脸,早已是泪流满面:“我家中原有地三十亩,元符二年灾后,那白浩颜要买我家地,我不肯卖,他就找来流匪,杀我家人,强抢我家田地。他是本县主簿,勾结县令一手遮天,我去告状,却被县令打断腿扔出去,这腿脚……”
他站起来走两步,明显看得出跛态。
“就一直这样了。”
破家县令,灭门刺史,不外如是。
宗泽脸上笑容消失,变得严肃起来:“你放心,我主公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
县中心搭起一个小台子,不高,也才到成年人肩膀。
官兵挨家挨户敲门,说是请他们去公开审判卫县前官吏。
这可真真稀奇,衙门审案子,还要拉上他们老百姓去一起审?
老百姓心中好奇,从四面八方汇聚到台下,早放有一把把椅子,还有少年宛如聊家常一样问:“吃了吗?”
回答没有,还会被他们热情地塞一碟兔肉,热气腾腾,开春时吃正好。
正吃着,就有官兵押着一个人上台,身子是颤的,腿是软的,烂泥一样被拖上来。那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只看脸,还非常慈眉善目,脸蛋圆圆,夸一句宝相庄严也不为过。
有认识的人不敢置信地用力在眼睛上揉一把:“白主簿?!”
这不是白浩颜白主簿吗?
那个在卫县风光无限,因为和县令有姻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白主簿?
他怎么这样了?
押着白浩颜上台那官兵是个农家子,沉着脸,“咚”一下把人踹跪,怒目切齿:“父老乡亲们,今天我们就当众审一审这卫县主簿!”
第406章 孰是孰非
这一次没有被堵住嘴。
白浩颜垂死挣扎, 嚷嚷道:“我愿意投降!让我投降啊!金贼认识我,他们以为我是大金忠臣,我愿意到金贼那边做卧底, 给小官人传递消息!”
然而官兵早已得过指示。
那农家子官兵:“呸!你以为我们小官人什么玩意儿都要呢!”
他转过身去面对台下百姓, 嚷道:“卫县白主簿白浩颜, 所犯之罪一,大旱时强抢他人土地,为此杀害陶家二十九口人!陶家有子陶功名探望外祖, 侥幸逃过一劫, 告状县令, 又被县令将腿打断, 抛出衙门。”
陶家子一瘸一拐上台, 将家中遇害之事详细说一遍, 说到最后,已是泣血:“外祖家远,我从外祖家归来已过半月,回来就看到房子顶都破了,走进家中, 野草从我父母耳中长进去,再从我父母另外那只耳里长出……”
他噗通跪倒在地,死气沉沉,只会呆滞地重复:“父亲母亲, 孩儿不孝,孩儿不孝,让二老被弃尸院中,遗体受辱。孩儿不孝,孩儿不孝啊!”
白浩颜环住手臂, 把自己抱起来,不敢去看台下。
不知为何,他觉得这里很危险,心里恐惧增升,比在牢里还可怕。比抽他几鞭子,比对他严刑拷打还要可怕!
或许是有陶家子带头,台下忽然冲上来一家子,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就要扑过去对着白浩颜撕咬,被官兵拦住:“冷静,乡亲冷静,咱们不能用私刑!”
“可我女儿死了!”那一家子里,妇人头发已是白中夹黑,她声音很尖锐,表情很扭曲,仔细看,还能看到瞳孔中轻微颤动着泪光:“我女儿死了!”
农家子官兵连忙给黄娘使眼色,黄娘走过来把妇人抱住,轻轻拍抚她背部:“别怕,现在没事啦,小官人一定会让你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你是……”
“我是黄娘,是个寡妇。”黄娘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那妇人,一年前,她眼中还有忧愁与痛苦,一年后,那眼里只剩下温柔。
——当我不受苦难时,我也可以对世界报以温柔与爱。
“我是黎阳县人,以前也碰到过县令不作为,衙役不把报案当回事,他们认为寡妇门前是非多是寡妇自己不检点,倘若我深居简出,又怎么会有混混调戏我,在我家门口游荡呢。”
妇人渐渐把目光放到黄娘身上。
黄娘慢慢地说,声音犹如岩石破开后,细流涓涓而出:“后来啊,是小官人来到黎阳,帮我把那些混混打得鼻青脸肿,警告他们不许再来打扰我。那些混混反而诬告是我勾引他们,小官人便一拳打在那混混脸上,她说:我看你是在勾引我的拳头。”
黄娘抿嘴一笑:“我识字,现在带着姐妹们在小官人麾下做事,管文书。有姐妹会算账,就管账,会做饭就去伙房,要是什么都不会还想来做事,有一把力气,可以跟着小官人帮其他人挖水渠建房子,都给俸禄。”
妇人捂住了脸,泪水从指缝里渗出。
“我女儿……我女儿也识字。她高高瘦瘦,白白净净,还聪明,若是男儿,也能去当个官。”
黄娘继续轻轻拍抚她。
妇人抽泣一声,继续说:“可白浩颜那个畜生!他是个畜生!金贼来时,他打开城门,还把人领到各家,他是主簿,谁家有什么人,是男是女,他心里门儿清。那些十岁以上,十六岁以下的闺女,被他带给金贼糟蹋。我本来把她藏起来,还给那白浩颜很多钱,我家里以前有钱,那么漂亮一个金镯子,是我的嫁妆,我拿给白浩颜,他不愿意,说除非我女儿给他睡一晚,我说我陪他,他也不愿意,我就想着,让他一个人,也好过金贼一群人糟蹋,就答应他。可谁想到……谁想到……”
她说话有些颠倒四,明显没了理智。
黄娘唏嘘不已,知晓妇人只想要个听众,便没出声。
“谁想到,有个金贼混不吝,听说邻家没有适龄闺女,就要把邻家那小女儿绑在马背后活活拖死,说是找乐子。那小闺女才五岁!五岁啊!还什么都不懂,整天在田里撒野,黑不溜秋。我女儿就跳进河里把脸洗干净,去见金贼,请他不要折磨那小闺女,她对金贼说‘我识字’。”
在这种县城,能找到一个识文断字的姑子很不容易,而且,折腾个小黑蛋子,和折腾一个书香门第女孩完全是两种感觉。
妇人嚎啕大哭:“早知道,我就不该让她识字!”
她身旁汉子也走过来,小声对官兵说:“不能动用私刑,你们没拦住是不是要被罚?就让我把他杀了吧,我杀了他,你们再把我杀了。我愿意一命换一命。”
他生怕别人听到,不肯让他以命换命,说话时还扭头看四周,眼神躲躲闪闪。
农家子官兵对这汉子说:“别怕,杀人偿命,这贼子是帮凶,他也要偿命!小官人——我们主公,一定会让他偿命!你先在旁边看着,再等一等,等我们审完。”
其他官兵过来,把这一家人扶到旁边坐下,打好伞,帮他们遮住正午过于剧烈的阳光。
紧接着,又有其他人上台哭诉。
“他为了抢我儿未过门的妻子,找人把我儿活活打死!”
“我喜欢收藏一些古怪石头,前些年道君皇帝好奇石,他想讨好皇帝,要拿我石头,我不肯给,他就找县令勾结罪名,说我们一家子私藏铁矿要锻造甲胄,这是谋反大罪啊,逼得我散尽家财四处奔走后,又家破人亡。求官人做主!求官人做主啊!”
“俺给他种地,交租子,一开始说好交多少租子,后来他嫌少,越添越多,越添越多,先是说耗子雀儿吃掉那些要俺补足,然后他又用大斗收租,比前头一下子多了倍,再然后,他的地违欠租税,官府却追着俺这些佃户来交纳!”
一桩桩一件件,血泪斑斑,罄竹难书。
百姓们像是往外倒黄连水,越苦越说,越说越苦,说着说着,就有人冲上台:“我杀了你!”
官兵不多,拦得住这个拦不住那个,他们多多少少也不是肯真心拦,就有个人冲到白浩颜面前,把他扑在地上去撕咬他,两人扭曲纠缠在一起,官兵好半天才将他们分开。
白浩颜拿手捂着脸侧,一只耳朵被咬下来,红色血液蜿蜒流下,他怕得瑟瑟发抖,直往官兵身后躲。
官兵满脸都是厌恶与嫌弃,却不得不护着他,免得真让他被打死。
台下,张显狠狠咽了口唾沫。
太惨了,这真是太惨了,果然,人就不能欺压百姓啊。幸好他家里虽有不少地,但从未伤天害理,收租按照比官方高一成的来,这样交了官方税也就赚那么一点土地钱,恰逢灾年,他们还免租。
“你说这白浩颜也是科举出身,怎么就做那么多恶贯满盈的事情?也不怕哪天东窗事发?”
八岁的衣衣就站在旁边,闻言,把嘴一撇:“这有什么难猜的,科举筛选的是学渣,又不是人渣。”
后头不远,李纲听到这话。他是听过“人渣”和“学渣”的意思的,脸上涌现薄薄红晕,又羞恼又愧疚。同时,又忍不住去看这人。
他想:真是……怪不得……宗泽、陆宰都会在这些人手底下做事。
八岁的衣衣扭头看见一个人,也是平头老百姓模样,神情激动,似乎想要上台,刚迈开腿,嘴唇嗫嚅两下,又低下头去。
八岁的衣衣走过去,问:“你是有什么冤屈吗?”
那人被吓一跳,没多想就回绝了少女:“没、没有,你多心了。”
这可让八岁的衣衣不愉快了。
看到她眼底的黑眼圈了吗?之前为了翻卷宗,从里面找出那群官吏可能会有的冤案,好几天没补足休息条,游戏都应景免费送给她一个黑眼圈外观,不好好休息消不下去那种!
她追问:“但我看你很想上去,是怕报复吗?别怕,他们死定了,干下那么多恶事,非得千刀万剐不可!”
那人有些心动——但跟过来的李纲更觉得他是想要找人倾诉一下。
李纲竖起耳朵,听此人期期艾艾:“我……我原先是搓麻绳,拿去市集上叫卖的贾人,前些时候金贼来袭,人人自危,哪有人愿意买我的麻绳。我只会这一门手艺,便想向白主簿贷借衣食熬过一段时日,签好契,九出十归……”
八岁的衣衣听懂了:“高利贷啊!”
她道:“这是生孩子没屁|眼的勾当!”
那人看着八岁衣衣的眼神很是奇怪,好似不敢相信她居然说出这样的话:“可……是我活不下去借他的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又不欠我甚么,就算我还不起钱卖身为奴,那也是因为我还不上钱。难道不是这样么?”
孩子还小,才八岁,听到这些话当时纠结起来。
这……欠债还钱,确、确实是这个理?
可是……
可是高利贷是不对的。
八岁的衣衣只知道高利贷是不对的,却想不出来为什么不对。
她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告诉她,高利贷不对,就像是生活环境告诉她要做好人好事,要同情弱小,要尊老爱幼,要牢记地主这个阶级存在就是错误的……
有些事情她能想得通原因,但有些事情,她就想不通了。
为什么呢?
欠债还钱是对的。
高利贷是错的。
为什么呢?
李纲看着少女没有反驳,就清楚她也是一头雾水。
该不会……要钻牛角尖吧?
李纲微眯双眼。
他年纪不小,看过很多天资聪颖的人。但就是这种人,一不小心就会因为想太多,反而走进死路绕不出来,人生还未大起就先夭折。
他侧头看了一眼那台子。
瘸腿的男人在哭泣,身上有很多细小伤痕,不知受了多少苦。
脸晒得很黑的农人局促地站在台上一角,看官兵的眼神却充斥着感激。
小女孩从兜里掏出铜钱,硬要塞给黄娘,直把这高挑的女人逼到墙角,无论如何也不肯收。那女孩被从卫县官吏家中解救出来,救出来时,十二岁人,个头只有七八岁高,听说官兵们闯进去前,她顶着个水桶在日头下摇摇晃晃走,正准备去擦地。
……
只是视线一扫,李纲就觉得眼睛被刺得着实有些疼,仓皇地移开视线。
那视线落回少女身上。
鬼使神差,他就开了口:“当然不是这样。”
第407章 学霸教学
李纲不是什么爱民如子的人, 然而此情此景之下,他不由地受了影响。
就只帮这一次。他心说。
“欠债还钱自然是天经地义,但九出十三归不归属其中, 这是趁火打劫。”
李纲垂下眼帘,慢慢组织语言:“你借一把米, 来年却要你还一头豕, 这可合理?若你家有余财可会去借?他会对你提出九出十三归,便是看准你没有这把米, 就要饿死了……”
李纲抬起眼, 看那借贷之人还是懵懵懂懂, 索性问:“你可有至亲至爱?”
那人说:“我弟弟自幼没见过父母,只有我这一个大哥,甚是可怜。我有甚么好东西, 都给他留着。”
说着,他身子便猛地颤动, 几欲落泪:“是我这大哥无用,他好几月未曾吃过饱饭了。”
李纲便道:“你生意难做时,若有人上门来让你把弟弟卖与他,便给你三斗米,你……”
“不可能!”那人像是想要咬人一样龇牙:“我就算饿死, 也不会卖我弟弟!”
八岁的衣衣一直在思索, 此时才突然出声:“可你已经卖了啊。”
“我何时——”
“你借贷衣食,还不上钱, 就算你不肯卖,难道他们不会强抢吗?”小姑娘恍然大悟:“我明白啦,他借你钱,让你九出十三归, 本来就没指望你能还上,他想让你卖房子,卖地,卖孩子……唔,还有卖弟弟。如果明着说让你把弟弟卖给他,你肯定不会同意,所以才拐弯抹角,只说把衣食借贷给你。”
发现对方活不下去,上门来要贱买田地是趁火打劫,发现对方活不下去,上门借出高利贷,怎么就不是趁火打劫了呢?不过是换个说法,动用语言陷阱,把你绕进“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里去,偏偏很多人都会上这个当。
旁人当然能够说你可以不卖田地/不借高利贷,但不这么做,就要死了啊!这不是趁火打劫,什么是?
李纲用欣赏的眼神看着八岁衣衣。
这姑子果真聪明,孺子可教!
借了高利贷那人脸上表情变了又变,带上些许认真,凝重地问:“所以,他明着是借我钱,实际上是想用这钱来买俺弟弟?”
八岁的衣衣思考不到一秒:“没错!可以这么说!”
那人当即跳上台,捏起钵儿大的拳头,对着白浩颜就是一拳,打得他鼻血流出:“让你想买我弟弟,让你想买我弟弟——别拉俺,他想强买俺弟弟,俺要打死他!”
台上一通乱,好一会儿官兵才将百姓和卫县那些官吏隔开。
八岁的衣衣拿着铜锣走上台,用力一敲。
“铛——”
台上台下都安静下来。
她知道很多人都在急切,就跳过一切流程废话,直接喊:“白浩颜欺男霸女,占人钱财,害人性命,该不该杀!”
全场先是一静,而后如雷霆震怒:“该杀!!!”
“好。”八岁的衣衣认真地点下脑袋:“冤有头债有主,他害了那么多人,就罚他凌迟吧。由被他害过的人去做。”
“好!!!”
这一声好,是百姓所喊。他们有的人痛哭流涕,有的人跪地磕头,有的人神情激动、身体战栗,看白浩颜的眼神让白浩颜□□一阵阵发凉,拿手一摸,才发现自己尿了。
“不要……不要……”
他很后悔,可是现在,他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百姓将他拖下去,刀尖一下一下割在他身躯上。
有人在哭,也有人在放声大笑,笑声越来越大,就连胸腔也震动起来,披散下来的头发在肩上颤动。
城楼上高高飞扬的大蛇旗,烙印在所有人心里。
*
岳五郎凯旋啦!
玩家们搞了一些爆竹在卫县大门处放,红红火火,噼里啪啦,再伴着那一声声“恭喜”,岳飞恍惚以为自己是新婚。
过了爆竹大道,他下马,拱手:“幸不辱使命,卫州城连着治下汲、新乡、获嘉、共城四县,尽落囊中。”
“五郎!!!”十岁的青霓攀着岳飞胳膊,把人拉过去:“我和你说,你离开这些日子,我们做了一件大事!”
队伍里,牛皋目瞪舌挢。
是的,他参军了,入了岳飞部队,跟着他们去打卫州。用他的话来说:“俺此前只是跟着些许乡兵瞎打,你们对老百姓好,也是有心打去金国国都,俺就跟着你们。”
此人英武,四县中,有两个县是他拿下来的。
这时候,抬眼瞅见十岁青霓半点不拿岳飞当外人的态度,瞳孔微微放大,喉咙也不自觉地动了一下。
张显随手一拍他肩膀:“怎么?觉得很不习惯?”
牛皋迟疑地点头:“俺以为小官人会好好勉励统制,在兵将面前重赏他——统制可是打下了一整个卫州!”
张显点点头,小声地说:“我和你说——你可别在俺哥哥面前说这个,他打金贼可不是为了什么重赏,小官人这态度他才更喜欢。不过赏赐肯定会有,小官人从不亏待我们,只是他们性情跳脱,很多你觉得是常见的事,他们不一定会去按着流程走。”
牛皋点头:“受教了。”
岳飞被十岁的青霓拉着往前走,便问她:“发生何事?”
十岁的青霓便把之前诉苦大会的事情惟妙惟肖和岳飞形容一遍,脸上喜不自胜:“乡亲们都特别高兴!回头你带着人也在卫州那边搞一搞这个,让卫州的乡亲也高兴高兴。”
岳飞忽然别过头去,揉了揉眼睛。
十岁的青霓瞪大双眼:“你怎么啦!”
岳飞回过头微笑:“无事,风沙入眼。”
十岁的青霓显然没办法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做,嫩生生说话:“你小时候老师没有教过你,揉眼睛不能用手揉吗,手脏,眼睛会生病,会被揉肿的,肿了就大小眼了!”
岳飞惊讶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方才点头:“岳某记住了。”
他们一路交谈,进入卫县衙门。其他玩家迎接过岳飞便跑了,他们习惯丢出一个人去应付这些事,其余人自己去玩儿。
十岁的青霓就是这个在抽签后,被丢出去的人。
岳飞将这次出战收获口头告知陆宰,陆宰开始还只是严肃着脸,越听,嘴角咧得越高:“好好好,卫州居然囤有四五十万石盐,真不愧是御河之源,漕运通达!”
盐好啊,人要盐,马要盐,可惜卫州没有盐池,不然就更妙了。
想到卫州地理位置,陆宰更是高兴:“卫州近御河,他日便能由开封通过御河,向河北沿边提供军需补给!鹏举,你立了大功!”
岳飞正要说什么,就听到小官人快活地说:“这是奖励!”一个东西就扣到了他头上。
岳飞将它拿下来,定睛一看,发现是一顶帽子,草茎编织而成,或许是怕太单调,还编进去好几朵小花。
十分有童趣。
岳飞摸着那粗扎的草帽,看向小官人,迎面就撞上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睛里有黑有白,有草帽倒影,花朵在开放。
就像斑斓春天扑面而来。
岳飞连眸光都轻柔了:“这个奖励我很喜欢,多谢……”
就像风拂过树林,枝头雪终于簌落,历时两年,终于听得一句——
“主公。”
*
岳飞是个很执拗的人,他如果认定了一件事,不管其他人会怎么看,他都会说出来。
昔日他能以小官身份上书给赵构,请他驱逐奸臣,今天,岳飞也抱着主公们可能会逆反的担忧,站到他们面前说:“主公悍不畏死,但仅有悍不畏死不够,还得化零为整,能组成队列以多战少,否则便是轻佻。”
他做好主公们会生气的准备了,没想到这几十个少年一下子安静下来,直勾勾盯着他,像是怕遗漏了他什么话。
“主公?”
玩家们蹦起来:“芜湖!免费的技能训练师诶!”
“五郎你说,要我们做什么?合作吗?难道是要军训?”
“快来!我们准备好啦!”
岳飞嘴唇微微翕动。
主公居然如此信任我,我才这么一提,主公便果决地应了下来!
“某定然不负主公信任!”
玩家们很好奇:“所以你准备怎么做呢?”
岳飞拿出早就写好的图纸,严肃地说:“岳某不太喜欢用阵图,不过,行军布阵乃用兵之法,主公可以不常用,却不能不会用。”
玩家们面面相觑,小声问:“比如?”
“岳某收拢了阵图百张,请主公将其背下,再择一地实战。何时能根据敌方兵数与周边地形摆出合适兵阵,再在实战中随时变阵,便算是出师了。”
玩家们:“……”
“不要!!!”
这群少男少女齐刷刷后退一步:“我们不学了!”
玩个游戏而已,还要背下一百个阵图!不干了不干了!
岳学霸怔愣过后,露出和蔼笑容,试图安抚主公:“很简单的,不过是‘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八字。”
很简单的,把这些数学/物理/化学公式背下来,考试时根据题目灵活运用就行了,如果是百分制的试卷,轻轻松松就能考上九十分!
玩家们如今脑子里就是回荡着这么一句话。
第408章 连珠三箭
玩家们捂着耳朵:“我不听我不听!”
背书是不可能的!
你猜我为什么来玩游戏?策划是魔鬼吧!为什么没有自动释放技能的设定!
岳飞是个孩子的爸了, 看主公就像是看自己孩子。
——当然,如果是自己孩子不想充实提高自己,他早就上手揍了。但如果是主公……
岳飞怎么看, 怎么觉得这群小少年天真烂漫。
哎呀,他们还小呢, 爱玩很正常。
岳飞抱着一万分耐心,哄主公们:“阵法变换很好玩的,比如这个阵……它看着像把伞,就叫伞阵吧,一开始是伞收起来的模样, 由士兵举盾在前, 身后是弓兵,在敌军接近时, 可以拿出长矛,从后面冲出来,将对方包围, 像不像伞张开的样子?”
玩家们眨眨眼睛。
好像真的很好玩的样子诶……
岳飞瞟一眼主公们的脸色, 语气带着诱哄:“听说卫县附近有一伙溃兵作乱,不如去试试这个阵法好不好玩?”
想了想, 用主公们常用的话:“下本刷经验?”
玩家们顿时摩拳擦掌:“试试!”
等看到溃兵时, 玩家们一窝蜂冲出去, 岳飞:“等等!摆阵!别忘了摆阵!”
“哦哦!”
玩家们又一窝蜂冲回来, 五个一组,摆成了一把把“伞”对着溃兵,盾牌之后,玩家们探出弓|弩,对着敌军一通扫射, 逼得溃兵无法近身。
岳飞很欣慰:“还是很有模有样……”
一支主公小队慢慢逼近敌军,突然,一个主公摸出了车轱辘子,另外两个主公把射空的弓|弩一扔,四只手掌一垫。拿着车轱辘子的主公轻巧跳上手掌,踩着盾牌顶端一跳,在敌军懵逼的眼神中——
“你听说过从天而降的车轮吗!”
“哐当——”
木车轱辘子就砸在了敌军脑门上,木屑飞溅,敌军被砸晕过去,主公站在敌军身上双手叉腰,哈哈大笑。
其他玩家眼睛一亮。
“这个好玩!”
“冲啊!”
岳飞:“……”
这个……变阵是变阵了,怎么感觉变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半个月后,某天夜里,宗泽踱步来找岳飞:“鹏举,听说你在教主公阵法,他们学得怎么样?”
岳飞:“……”
“鹏举?”
“主公很有灵性,记图也记得很快,已经记住十个阵图了,变阵也很灵活。”
“这很好嘛,以后主公上战场安危也有保障——鹏举你这是甚么表情?”
岳飞岳鹏举抬起手,默默捂住脸上那些微妙表情:“宗留守,我觉得……还是任由主公们野蛮生长吧。”
岳武穆人生第一次深刻意识到,什么叫从入门到放弃。
主公们确实很有灵性,但就是灵性过头了……
“飞把握不住。”岳飞诚恳地说。
宗泽:“……”
宗泽:“那我说个你把握得住的吧。”
岳飞好奇:“甚么?”
“主公告诉我一个消息,粘罕要伏击王彦。”宗泽往前走了两步,拍拍岳飞肩膀:“若想过去救人,需得奔袭数百里,你应当知道,奔袭外加客场,很可能会导致我军大溃。”
一个念头猛然蹦出,岳飞的眼眸在灯光下隐隐发亮:“主公他们……”
“咱们继续发展自身才是顾全大局,我既想主公援助,
却又不想主公援助。”半晌,宗泽道:“主公说,既然是五郎曾经的上司,又是抗金英雄,那就要救!”
*
王彦没想到,自己带着八字军,居然能自给自足,独自作战两年。
但是,恐怕很快就要到头了。
这片广阔战场上,金兵有石砲,有大弩,有骑兵来去如风,八字军被压着打,无时无刻不在减员,却始终没办法冲破对方的武器封锁。
“若是俺败了……”王彦把余下的兵聚集起来,对他们说:“你们想办法跑掉吧,往南去,去开封找宗留守。”
他顿了顿,叮嘱:“你们都是好汉子,俺便掏心掏肺说一句——要么回到民间,要么去找宗留守,万万不可去行在,若还想抗金,千万不能去行在寻官家!”
八字军人人带伤,也知道如今情形是打不过对面了,若强留在战场,只怕会成为埋骨之地。他们相互间对视,突然噗通跪倒在地:“都统!请让我等留下来,战到最后一刻!”
王彦神色动容。
他知道此刻留在他身边的人,绝非贪生怕死之徒,不然也不会跟着他游击太行山,又随他北上太原,更是跟着他过了两年朝不保夕,时刻警戒的日子。
“正是因着诸位一心抗金,彦才不想让诸位白白送了性命!”
八字军低头抹泪,不发一言。
黑暗中,无数金人骑兵如风而至,扑向王彦布置的警戒线,有士兵察觉到不对,本能地大喊:“敌——”
声音戛然而止。
血液飞溅,身躯轰然倒下,他的头颅高高飞起,嘴巴一张一合,好似还想发出最后一声警示。
人衔枚,马束口,金人骑兵解决完看守的士兵,再次如同水滴一般融进黑夜里。
马蹄上包着布,虽然跑起来没有以往快,胜在夜袭时,马蹄不会发出过大的声音。
王彦还在劝麾下军汉趁夜离开战场,刚说几句话,忽然听得一阵鸟拍翅膀声。侧目一看,远方有群鸟疾速翔起,也不在空中盘旋鸣叫,只是直冲云霄。
如果没有庞然大物路过,怎会把鸟惊起。
“不好!”王彦站起来:“拿兵器!有敌情!”
将士们动作一致,迅速跳起,齐刷刷拿起放在身边的长矛。
金人骑兵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暴露了,不再隐藏,把马蹄上的布一扯,齐刷刷往王彦这边冲过来。
单看数量,似乎有上千人。八字军所有将士大惊失色,看来今日金贼是想要将他们全留在此地。
“退!快退!”
王彦心念一动,知道绝不能以卵击石,厉声道:“不能在平原与骑兵对决!退!”
八字军是步兵,虽在这两年间发展成十万人,如今只余四五万人,但对上骑兵依然有些吃力。想和对方硬碰硬,骑兵又不傻,远远放几箭,看你快近前了就跑,再看你想跑了,又回来用弓箭骚扰,非常难缠。
八字军且战且退,一路退到最近的小山山脚,只留下无数同袍尸体,倒在这段路上。
特别是接近山脚之处,金人骑兵也知道不能让他们上山,短短五十步距离,到处都是尸体堆叠,空气中泡满血腥味,让人几欲作呕。
然而没等王彦上山,山上突射下无数羽箭,一支支射进他军阵中。
“啊——”
“啊——”
将士惨叫声不绝如缕。
王彦咧嘴一笑:“居然是埋伏。看来我要死在这里了。”
“都统!!!”
八字军将士匆匆忙忙举盾,眼中
还有猩红未退。
金人骑兵呼啸而至,上千人又分化成十支百人小队,在八字军中穿插,一边包围,一边攻击。两条腿哪里比得过四匹马,八字军勉强抵挡,疲于奔命,渐渐被金贼分割开来,举目四望,只见在军阵外面奔驰的铁骑。
“可恨我们马匹不多。”
王彦观察四周。
东面有金人骑兵在射箭。
西面有金人骑兵在射箭。
北面也有金人骑兵在射箭。
逐渐往南面围去,像是口袋一样,要将他们装起来。
王彦还有心情说笑:“兵法有云,围缺一。想来虏贼也知道我等是勇士,不那么容易溃散,缺一只会让我们跑掉,便换了战法,直接全歼。”
他深呼吸:“最后这一战,也要让金贼知道我等厉害——弟兄们,杀马,躲到马尸身后,依靠‘地势’作战!”
战马是士兵战友,可此刻八字军也只能含泪杀马,将马尸垒到一处,躲在后面弯弓搭箭。
只是还没等箭矢射出,耳边风声忽然作大,王彦只觉整个人被扑飞出去,滚了两圈,摔得灰头土脸。还没等他爬起来,就见到漫天血雾在眼前散开,那些发现他们垒马作墙,冲过来想要用敲棒进攻的金贼被弩|箭射得满身是洞,胯|下骏马身上至少布满七八支弩|箭,血流遍地。
王彦眨眨眼,还没想通究竟是什么情况,侥幸没死的一个金人骑兵顺着冲势向他踏来,马蹄高抬,死亡的阴影将他笼罩。
“嗡——”
“嗡——”
“嗡——”
接连声响。
一支羽箭射入马腹,一支羽箭射中左马蹄,一支羽箭射中右马蹄,马儿吃痛嘶鸣,往一侧倒去。王彦离得近,还能看见箭矢入肉后,箭尾羽毛颤动,发出“嗡嗡”响动。
是连珠箭!
王彦听到自己心腹谋士惊骇之下,由带着讶异的声音:“岳鹏举?!”
第409章 岳飞在哪
岳飞?
他怎么会在这里?
王彦一扭头, 和岳飞大眼瞪大眼,几乎不敢相信那个神气十足的将军竟是岳飞。
他胯|下骑的是汗血宝马,身上穿的是丝绸内衬, 叶片铁甲,头盔镗镗,眼眸亮亮。
王彦对方才战况本来是很忧心,一见岳飞这幅风采, 心头忍不住一跳,讶异道:“朝廷莫不是发财了?”
岳飞策马过来时正听到这话,指尖勾弦,再次放出一箭,风声将脸上火热吹得有些凉。
哪里是他想这么穿,是小官人说他要见老上司,人靠衣装马靠鞍, 不穿得漂漂亮亮, 万一被看不起怎么办?硬是给他塞上骏马宝甲, 才让他出现在这里。
岳小将军指挥着兵马反杀金贼,可惜他们是远道而来,又是客场作战, 没办法将金兵全歼,仅能可惜地看着金人骑兵退走大半。
“都统。”这时候, 岳飞才下马回应王彦:“某如今正在河北抗金,这骏马与铠甲, 皆是主公所赠。”
主公?
退兵路上,王彦好几次张嘴,都是想问你岳鹏举是不是给人当私兵去了。然而每一次都被幕僚瞪回去。
直到八字军一处隐秘营寨中,幕僚方才调转马头, 向着岳飞走过去,不咸不淡地打招呼:“岳鹏举,许久不见。”
岳飞扭过头,对着幕僚笑:“许久不见。”
他实在很惊讶,这王都统麾下这幕僚时常看他不顺眼,每回撞见,对方都会冷笑着剌他几句,方才那声招呼,竟是少有的和善。
居然都不是连名带姓叫岳飞,而是叫岳鹏举了!
稀奇!
幕僚定定注视他几息,收起脸上一切表情,一点一点地弯下腰:“多谢阁下出手相救。”
岳飞微微叹一口气,将幕僚扶起来,口中道:“某与王都统是一路人,何必如此生疏?都统独自抗金两年,此前是某冤枉都统,误解都统报国心意,幸得阁下与都统不曾计较。”
面对他这种独立出去的刺头,王彦居然都没有派人过来擒拿,仅仅是冷淡以对,拒绝借粮请求,实在是很大度了。
幕僚起身后,却是问:“都统报国之心在脸上,鹏举报国之心,又在何处?”
岳飞:“在吾主公处。”
幕僚指出:“既已有主公,又如何报国?”
岳飞:“主公赴宴兀术,苦守滑州,团结浚州卫州,集粮备甲以攻金城,如何不算报国?主公报国,飞便报国。”
幕僚眼底掠过惊喜:“鹏举主公为何人?”
*
“你问他主公作甚?”
得知这件事,王彦整个人都不太自在起来:“这有甚么好问的。”
幕僚镇定地说:“经过今日之战,属下以为,咱们再单打独斗下去实为不智,那岳鹏举主公也是一心抗金,不若……”
“什么?”王彦大吃一惊:“你要俺去认主公?俺不干,赵家人虽不仁,我们怎可不忠!”
幕僚哼了一声:“我这是为我自己劝吗,不是!还不是为了八字军!就这么一个破地方,易攻难守,还时不时就要流浪,连搞个落脚地方种地都不行!忠诚?忠诚能给你换来一粒谷子?你忠于朝廷,朝廷给你发俸禄了么?这两年八字军是如何熬过来的,你不清楚?”
王彦就是不肯。
幕僚气得要死:“你怎就那么死脑筋,我又不是要你叛国,不过是和滑州兵马合到一块儿抗金罢了。”
王彦固执地说:“没有朝廷调令,擅自合兵占城,就是聚众不轨。”
如果是像他一样,把河北义军拢在一块抗金那没问题,但看看滑州那些人做了什么,他们直接占城自治!就算是为了抗金,也已经是反贼行径了!
幕僚:“既然如此,向他们借些粮总可以吧?”
王彦再次拒绝。
“你……你……哎!”幕僚跺跺脚,转出门去。
王彦看着幕僚背影,嘴唇一抿,抄起房间桌上酒壶,冷冷的酒水一股脑拍打进口中。
他也没有真觉得鹏举这些人是反贼,都是一心抗金的好汉,只是所用方法有些偏激。可他是万万不愿用这法子的。
吃了两口,王彦又放下酒壶。
明日有庆祝他们死里逃生的宴席,少吃些酒,明日不至于犯胃痛,扫大伙儿兴致。
*
谋士出了王彦门,转身一头扎进客房中,李纲正在此地,手里拿着笔杆子似乎在记录着什么。
他一进去,便是双膝一跪:“求李公救一救我家都统性命!”
李纲自愿随军而来,此刻本在沉思事情,见得有文士跪地相求,连忙上前想要将人扶起,然而不管怎么用力,对方都是坚如磐石。
李纲便知道了。
“男儿不该低头跪人。”他叹气一声,道:“你家都统究竟出了甚事,连累你行如此大礼。”
谋士将自己希望王彦另谋高就的想法说出来。
“都统太过固执,不愿行权宜之计,可我怎能忍心我家主公势单力薄,落个惨死马蹄之下的结局。李公为人厉害,求李公帮我主公一帮!”
李纲摸了摸胡须,几近讥讽:“连借粮都不肯做,你这主公黑白太分,疏于涉世,方才屡蹈危机,濒于不免。”
士大夫看不起武将来源已久,李纲是忠心报国没错,是坚决抗金没错,但也同样有这毛病。
谋士对此心知肚明。
靖康之前,若非李纲与许翰顾小觑武将爱国之心,认为种师中怯战避敌,不顾当时另外两路宋军还在路上,坚持让先到一步的种家军进攻——那时候种师中不进攻,是在停军等待友方。二人战略失误,致使种家军孤军冒进,后勤无法跟上,种师中战死,种家军败亡。
但,李纲也确实有本事,第一次京师保卫战就是由他组织打赢的。而且,他想要算计都统加入滑州军,非得李纲配合不可,谋士便当没听见他那两句话。
谋士只恳求:“求李公施以援手!”
李纲再次摸了摸胡须,痛痛快快道:“好,此事我应下了。只是,此事非是一日两日之功,兴许一年半载方能让他回心转意,你可能等?”
谋士低眉顺眼:“但凭李公吩咐。”
“我也不吩咐你做甚么,你只需将你家都统性子详细述说一番,再说说他过往经历……唔,日后若有滑州军马送粮过来,你能否劝一劝你这主公接受?”
“能!”谋士低哑着声音,坚定地说。
李纲慢慢地用笔杆子敲了敲掌心。
他想:王彦是统帅之才,就将他谋过来,作为一块加入滑州城的敲门砖吧。
二人聊了一夜,第二日,一前一后离开客房。
李纲溜达溜达去厨房,他请牛皋做了份蛋羹给他做早餐,这个点应该……
“土匪!你们这群土匪!”李纲气急败坏地叫:“把老夫的蛋羹放下!”
“哎呀!李公别小气,吃几口蛋羹而已!”
那玩家捧着碗在厨房里上蹿下跳,几口就把蛋羹吃完:“我快饿死了!让我吃几口!回头还你!”
李纲追了他好一会儿也没追上,气得吹胡子瞪眼:“土匪!老夫真是马尿糊心了,才会觉得你们可以收复故土!”
玩家扮了个鬼脸,把碗往灶上一扔,从窗户里扒出去,兔子一样窜没了踪影。
李纲在原地气喘吁吁一会儿,顺好呼吸,向旁边的牛皋说:“老弟再给我做一碗,至于钱……”他哼一声:“记那土匪账上!”
蛋羹做好后,才吃到一半,飞雪细细从窗口飘入,沾到李纲掌心。
“下雪了?”
便在这时,厨房门被推开,酒味扑面而来。
岳飞喝醉了酒,慢吞吞走进厨房,似乎想要找些吃的,随后就看见正在吃蛋羹的李纲。
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岳飞垂眼睨着李纲,眼眸幽深。
李纲一只手握着那匙柄和岳飞对望,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岳鹏举神色有些危险。
“……吃吗?”李纲举起羹匙,迟疑地问。
醉酒中的大鹏鸟大步过来,捏起拳头,猛然喝一声:“李纲!你个奸臣!”
“哎呦!”
李纲捂住眼睛,羹匙掉落,碎瓷片如满天星,蛋羹滩洒在地板上。
“统制!你醉了!”牛皋连忙过来拦人,岳飞生气地拨他:“我没醉!牛皋,你别拦我,我认得他,他是李纲,就是他撺掇官家迁都江宁!”
李纲本来在吃疼,听到这话,肩膀一颤,慢慢放下双手。
“原来如此……”
怪不得这小将一直以来对他都是冷面以待,能不交谈就不交谈。
牛皋死死抱着岳飞:“统制,兴许是误会……”
居然是李纲打断他:“放开他吧。”
“让他打吧,迁都江宁确实是我之策略,那宫殿也是我让我的姻亲监督修建的。”
李纲疲惫地按着椅子扶手,低低地说:“岳飞啊岳飞,不是谁都和你一样有运道,碰上好主公。”
直到今日,李纲猛然醒悟过来——
怪不得他会为那些少年而动容,真好啊,他们鲜活,坦诚,一心抗金。
他怎么就没有碰上这样的好主公呢?
号称是忠臣!他居然是怨的!他居然也是怨的!哈哈哈哈!
是啊,他也是怨的。
岳飞挣开牛皋,他认准李纲是奸臣,昔日还有理智,念着是小官人们将他带回来,不曾让那些少年为难,但此时此刻他醉酒了,理智不清,只记得奸臣该打。
就在这时,窗外探进来一个人头,对方震惊地大叫,扭头四看,欣喜若狂:“岳飞?什么岳飞?岳飞在哪呢!”
第410章 是普通人
这人嗷呜一嗓子, 喊来了所有过来救援王彦的玩家。
门口处立即探出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脑袋,伸着脖子往里面张望。
李纲?这个肯定不是!
牛皋?这个也肯定不是!
岳五郎?这个也肯定不是!
玩家们再认认真真扫描过厨房里所有地方,并没有找不到第四个人,于是视线又回到一开始那个玩家身上。
“哪呢!岳飞哪呢!”
李纲:“……”
牛皋:“……”
他们一言难尽地看向岳飞。
该不会……主公们一直不知道你的姓名吧?不会……吧?
岳飞:“……”
现在谁还管什么奸臣不奸臣!
岳飞脑子里莫名闪过某段对话。
——鹏举是谁啊!
——你们该不会连岳某名何都不知晓吧?
酒一瞬间醒了。
玩家们实在没找到第四个人, 只能又把视线放在岳飞身上。
最后, 其中一个玩家扒着门框, 期期艾艾开口:“鹏举……你就叫岳飞?”
岳飞:“……”
岳飞哭笑不得:“飞不叫岳飞又叫何?”
“什么什么,你不是叫鹏举吗!”
“什么什么,你不是叫五郎吗!”
“什么什么,你不是叫令飞吗!”
“对啊,我知道岳飞字鹏举, 但岳令飞也可以撞字啊!”
“对啊, 我知道岳飞字鹏举,但岳飞不是独生子吗!印象里是啊!而且撞名都有,撞字不是很正常?”
“啊?岳飞不是字武穆吗?”
这句话一出,迎来好几个玩家附和。
在场三位古人齐齐抽搐嘴角。
武穆那是谥号!谁家长辈给后辈起字会起谥号啊!那不是诅咒人早死吗?
岳飞走过去,他每走一步,就有一个心虚的主公脑袋缩走,到三五步距离时, 只剩下窗口探头那个主公干笑着:“五、五郎啊, 这是误会……”
岳飞眯起眼睛:“所以……主公真的一直不知岳某名何?”
“啊……这个……”窗口玩家看天看地, 就是不看岳鹏举。
岳飞重音:“两年了, 主公。”
玩家扒着窗沿, 慢慢把脑袋往后缩:“对、对不起!”
缩着缩着,感觉缩不下去了,低头一看,其他玩家不知什么时候溜到了他身边。
草!
玩家遭不住, 想爆粗口。
这群牲口!居然一个个托着他的腰,不让他下来!
玩家偷偷去看岳大佬,大佬板着脸,看不出情绪。
“因为一开始没想起来问你名字,那个欠条也烧掉了,后来又是一直叫岳统制,再后来,想到要问名字时感觉问出来很尴尬,就……”
都怪策划!别人家游戏都能看到NPC的ID的!
提到欠条,岳飞表情明显一动,却在玩家瞟过来时,迅速重新板起脸:“这可确实是让某……让飞伤心。”
玩家试探地伸出小jiojio:“要不……你骂我们一顿,我们一定唾面自干!”
唾面自干是这么用的吗?
岳飞险些笑出来,努力板着脸:“唾面自干便不必了,主公答应飞一事即可。”
“什么事!!!”七重音。
其他玩家一个接一个涌出来,把一开始那个玩家直挤到边边角角。
一开始那个玩家:“……”
牲口啊!有事就跑,发现没事了就跑回来!要脸吗!
岳飞眼睛里带上了一点笑意:“把飞准备的那一百份阵图背完如何?之前才背到第十份……”
玩家们:“!!!”
“不可能!”
“我不要背书!”
“你是魔鬼吗!”
“不干不干!”
像是一个信号,眨眼之间,少男少女们“呼啦啦”跑了个干净,这回是一个人都没留下了。
岳飞这下终于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哥哥!厨房里有吃的没?还有主公刚才怎么在扒门窗啊?”
张显从门外走进来,大喇喇地问,一眼就看到岳飞在笑:“诶?刚才发生了甚么事?”
“没甚么要紧事。”岳飞从缸里翻出米,从角落里抱出柴,熟练地抽拉着鼓风机的绳把灶烧热,米淘好下锅,这才重新看向李纲,疏离有礼地说:“方才醉酒,是飞无状了,李公眼睛可还好?我煮了两个蛋,等它熟了给李公捂捂眼?”
李纲答非所问:“你不生气?”
岳飞蹲在灶前,一边拨弄着火堆,一边平静地说:“不生气。主公又非有意。”他站起身,又从厨房里翻出半只山鸡肉,头也没回就吩咐:“显弟,去山里打只山鸡,再抱些柴回来,可不能让抗金的兄弟们进厨房后,发现吃的用的都没了,临到头还得饿着肚子去山里找。”
“好嘞!”张显中气十足喊完,一溜烟就跑出厨房。
岳飞这才继续对李纲说:“若主公平日里都是小心谨慎,单单落了飞这一件事,那便是有意为之。若主公平日里便是大大咧咧……”
话不用说完,这意味已够深长。
为什么不计较?你会和一群憨憨计较他们两年也不知道你姓名这事吗?虽然很离谱,但真遇见了,也只能抽搐着嘴角,心里来一句:果然,是主公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李纲:“……”
就像他其实没有真去计较那群土匪抢他蛋羹?
牛皋:“……”
就像他看到小主公偷吃蛋羹也没有生气,只是熟练地开始摸新鸡蛋,等着李公吩咐他再做一份?
岳飞把做好的两个白煮蛋放到李纲面前,带着一种……道不尽的心酸,说:“习惯就好。”
李纲盯着那两个白煮蛋,恍惚间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欠考虑了,天下义军千千万,也不是非要……
“岳飞岳飞岳飞——”
门再次被撞开,那群哈士奇又冲进来。岳飞侧过头,看到那比太阳还亮的一群眼睛,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主、主公?”
“岳飞!”
他们仿佛才反应过来,呼啦啦冲过来。
这个一把握住岳飞双手:“哇!我要半年不洗手!”
岳飞:……倒也不必?
那个拿出一个花篮,在岳飞周围蹦蹦跳跳,对着岳飞撒花:“快!给我拍照!拍照!”
岳飞:拍照是甚么?
还有人在旁边捧着脸,用一种奇怪语气感慨:“怪不得我一见五郎,就觉得这个哥哥似曾相识,他一走到我面前,就好像一股蓬勃正气涌进那腐朽的滑州城。”
岳飞……岳飞耳朵直接红了:“主公,也不必……”
他突然感觉腰间一紧,低头一看,不知是哪双手居然在紧紧扒着他的裤腰带,当时大惊失色:“主公!万万不可啊!”
玩家们:“活着的岳飞!芜湖!活着的岳飞!”
牛皋蹲在旁边一动不动,嘴巴微微大张。
李纲也懵了:“这还有死的岳飞不成?”
角落里,收欠条的玩家已经快被掐死了。
“你为什么不看欠条落款!为什么不看落款!”
收欠条的玩家双眼直翻,舌头吐出来,艰难地开口:“我觉得这样比较豪气,抗金将士来借粮,我直接把欠条烧了,难道不大气吗!”
另外一个玩家咬牙切齿:“你还真是个人才!”
继续掐。边掐边摇晃。
牛皋的眼睛已经快要用用不过来了,身旁李纲低声说:“要不还是跑了吧?”
牛皋凝重地点头。
头儿,不是我不救你!主公又非有意的,他们只是比较跳脱,盛情难却,你要不就别挣扎了吧。
门里,岳飞从不知哪个主公的手里把自己的手拽出来,拼命按着自己裤腰带,震惊地看着那两人踮着脚,悄悄出门……
砰地把门关上。
岳飞:“!!!”
回来!你们回来!
*
玩家们如自己心意,给岳鹏举换了一身更辉煌,更有气势的衣服,心满意足地拍了好多照片,有岳飞拿刀的,有岳飞拉弓的,有岳飞抱着头盔,一脸无奈地笑,旁边七八个人挤在他身边,摆各种奇怪手势的……
“主公为何会认得飞?”岳飞好奇地问。
关于这一点,玩家们早就在私聊里通过气了,当即异口同声道:“当时听说有一武翼郎岳飞,于武臣官阶中不过第四十二阶,便敢上书官家,反对官家巡幸南方,颇为向往鹏举心中胆气,惦记了许久,一直在找寻。”
岳飞眼角微微漾出笑意:“现下,你们见到了甚?”
有玩家看他。
他们如今坐在桌前,吃着岳飞刚烧出来的饭,刚热好的半个山鸡。
风雪从窗外飘进来,岳武穆脸上带着热气蒸腾出来的红,嘴唇上浸着山鸡肉带来的油光,执筷子的手,手背上还有战场遗留下来的伤疤。
“一个人。”玩家轻轻对他说。
一个从历史书中走出来,活生生坐在他们身边,会纵容他们,需要吃饭睡觉,受伤会疼的人。
这样的人,绝对不能落到一个“莫须有”的下场。
岳飞笑着回答:“主公和我的想法一样。”
“诶?”
“我后来也在想,能一腔孤勇奔赴兀术营寨,会是什么样的人,义薄云天?肝胆相照?忠臣孝子?孤胆英雄?后来我发现……”
岳飞将鸡腿肉夹给青霓们。
“他们只是一个又一个普通人。”
鸡腿肉嫩,吃鸡最喜欢吃这一块的普通人。
第411章 利用民意
至于最后因为山鸡仅有半只,岳飞夹的鸡腿不够分,导致玩家们大打出手,这一餐没吃饱,这种小事无需再提,反正中午有午宴可以填肚子。
午宴中,玩家们在打打闹闹,王彦在独自喝闷酒,李纲则对着王彦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端着酒杯走过去:“王都统。”
王彦连忙放下酒盏,受宠若惊:“见过李公。”
李纲微微叹口气。
王彦很上道:“李公为何叹气?”
李纲顿了顿,似乎因为他的问话,眼中怀念更盛:“我少时,比起喜文更喜武。”
假话。
但王彦不知道。
王彦年少时就爱读兵书,在宋国这个文治盛行,武功没落的地方,他亲爹都因为他这个态度而稀奇,他自己却我行我素,后来还前往京师的弓马子弟所深造。
于是,听李纲这么说,他看李纲的眼神便亲近了几分:“李公后来又如何行了文路?”
“吾召集了同乡好友逃家,当时有人在常州征兵,我们便去报名。”
王彦笑着说:“李公亦有年少轻狂之时。”
“哈哈哈哈——”
两人大笑着碰杯,好似遇上知己。
牛皋看向这边,迟疑地挠挠头。
奇怪,李公甚么时候和武人如此亲热了?他不是一向看不上武人么?若非他和他算是共患难,恐怕也很难得到他一个正眼。
而那边,李纲一口饮空杯中酒,日光之下,他眼中好似有亮光:“或许是天数使然,我进去之后,队伍中恰好分得几件甲——这当然不可能给我们这些新兵,我上阵时,无甲无马,就跟着大军胡乱冲杀,没人在乎新兵的命,箭从头顶上飞过,‘嗤’的一声——”
这勾起王彦的回忆,他对李纲更加没防备了,也把酒一饮而尽,主动和李纲说:“我那时也是如此,冒着箭雨往前冲,只求立功,和我一起冲的人很多都倒下,倒在我身边。我又怕自己没了,又想赢,憋着股气一直冲,冲到鸣金收兵,回营时,统制拍着我的肩对我说:好小子,我都看到了,够胆!”
李纲的视线落到王彦手上,那里布满着老茧,也不知道是抓矛练出来的,还是拉弓磨出来的。
一双武夫的手。
李纲顿了顿,接着笑:“我倒是没有得到上官赏识,我还去信家里,让他们将我从军队中捞出来。”
王彦脱口便问:“为甚?”
李纲抬头,望着顶上斗八,好一会儿才侧头去看王彦,像是有些嘲讽地说:“我看到那些甲胄非常脆,与对面稍一交战便破碎,然后我便明白了,习武救不了大宋。”
良久良久,王彦活动一下有些僵硬的胳膊,一杯又一杯吃着酒。
他不再和李纲交谈,李纲便也不再和他说话,两人虽然坐在一起,心却早已不知飘向何方。
酒宴结束后,这群援军要离开了,岳飞找上王彦:“都统要不要和我等一起走?八字军不弱,可若无充足后勤,终究是无根浮萍。”
王彦瞥了一眼岳飞:“你救了我,我十分感激……”
岳飞:“嗯?”
王彦说得很直接:“但我与你岳鹏举实在不是一路人,并军一事,以后不必再提。”
岳飞立刻意识到——
看来王都统仍记着他当初不听军令那件事。
“……”
这算不算恶因造就恶果?年少轻狂做出来的事情,总要还的。
岳飞无奈,也只能说:“都统若有需要,便遣信使来黎阳,飞必请求主公鼎力相助。”
王彦没有接话,只在送别时,看了好几眼李纲。
玩家们专心刷着私聊,都没发现王彦的目光。
【私聊(十九)】:五郎就是岳飞?!
【私聊(十九)】:啊啊啊啊!垃圾完颜构,我要换条件!我要韩世忠!
【私聊(十八)】:快去找完颜构!一个条件呢,不能白白浪费了!
【私聊(十九)】:OK!今天就叫人把完颜构约出来——对了,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们,猜猜我在扬州发现了谁?
【私聊(十八)】:谁?
【私聊(十九)】:岳云!没想到吧!还有岳飞他娘,岳飞他闺女和另外一个儿子,都在这边。告诉岳飞不用担心,人都没事,有我在这边照顾着。
【私聊(十八)】:!!!
【私聊(十八)】:我去告诉岳飞!
然后就没了消息,十九岁的衣衣估摸着人已经跑去找岳飞了。
行动力真不赖。
那我也动作快些吧。
少女起身,伸了个懒腰,去联系了韩世忠。亏得这人最近刚剿匪回来,能联系上。
十九岁衣衣心中念头千回百转,见到韩世忠时,只跟他说一句:“告诉官家,金贼那边出了差错,之前那份议和文书有些危机,请官家出来一叙。”
赵构一听到议和有问题,半点没拖延就来见十九岁的衣衣。
“为何会有问题,此前不是好好的?”
“官家,今时不同往日,金贼朝廷四分五裂,中朝廷应下这份议和,但粘罕所在朝廷可不认可议和,前些时候还入侵咱们州界。”
“这些乱臣贼子!”赵构连声音都变调了:“这要如何是好,莫不是要和金人所有朝廷都签一份和约?”
“不可!”十九岁的衣衣似模似样地劝说:“和约多了,便不值钱了,显得我们过于软弱可欺,金人随时会撕毁和约。如今他们愿意签订和约,很大一部分缘由便是因着他们进攻滑州失利,不输又如何会求和?”
赵构想了想,说:“远交近攻。”
他也就这时候脑子转得很快。
然后,赵构紧接着又道:“不过,朕听闻那粘罕仅是在边境掳掠一番,并未大举进攻,可以交好金国中朝廷,却也没必要进攻粘罕那方,由着金贼狗咬狗便是。”
十九岁的衣衣:“……”
十九岁的衣衣微笑:“官家所言甚是。”
真不愧是历史上在宗泽费劲巴拉收拾残局,反抗金兵时,还下旨斥责宗泽“妄作”的完颜构。幸好她也没指望这人抗金。
“官家估摸着今年夏税能有多少?”
赵构脸立刻绿了。
这意思他知道,夏税收好后就要拿给金人。
还好还好,金贼没有打到南方,经过这两年修养,南方税收变多,如今一岁能有一千余万钱,拿出五百万缗不算太多。他还能享受。
十九岁的衣衣继续微笑,内心琢磨着:是不是该增一下岁币了?听韩世忠说,最近完颜构手上又有钱能够挥霍了?
赵构:“夏税之事稍后再说,卿要寻岳飞……”
十九岁的衣衣:“官家,既然一直找不到那便罢了,可能是我听错姓名,我要找那人或许不叫岳飞?”
赵构微微颔首:“那这武将……”
十九岁的衣衣本来想说韩世忠,又想到如果韩世忠离开,她想打听朝中消息就很麻烦了——
到时候得亲自入朝,对着完颜构卑躬屈膝……才、不、要!
遂道:“金人如今形式变换,我想再看看。武将之事,暂且作罢。”
赵构再次点头。
生怕被其他人发现,问过十九岁的衣衣没有其他事情后,赵构就立刻离开此地,回到扬州行宫之中。
没两日,韩世忠递来消息:小心,官家派了兵部侍郎李擢前去黎阳宣旨,欲要停止北伐。
便有玩家去找陆宰:“符钧,你知不知道兵部侍郎李擢?赵构要派李擢过来宣旨,让我们停止北伐。”
“李擢?”陆宰一惊:“居然是他。”
“什么是他?”
“李擢原先是中书舍人,金贼进攻京师时,他负责守陈州门,却在城楼上载歌载舞,喝得酩酊大醉。陈州门的禁军师长何庆源发现金贼渡护城河,去告知李擢,谁想那李擢竟然呼呼大睡,对战况不闻不问,致使金贼填平护城河,攻下陈州门。”
玩家听得有些不对:“等等,中书舍人是几品官?”
“正四品。”
“那兵部侍郎呢?”
“从三品。”
“他干出这些事,居然不降职,还升了?”
“原先是罢职,后来又启用……”
“他干出这些事,才罢职?”
陆宰尴尬地点头,解释:“中书舍人是文职,兵部侍郎也是。”
玩家竖起大拇指:“可以啊,官家大气,优待文人真不是说说而已。”
至于是不是真的夸奖,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另外一个玩家吐槽:“站在赵构视角上,能不优待吗?这可是送他父兄去北国‘游玩’,另类助他上位的功臣,有功就该赏!”
陆宰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坐在一旁,直到自家主公表示:“那李擢敢来宣旨,阻止我们北伐,我把他暗杀了吧,来一个杀一个,直到赵构不敢派人来为止。”
陆宰脸色一变:“主公万万不可!”
“嗷?”
“那李擢是赵明诚妹婿,赵明诚其父赵挺之是元丰党人,而赵明诚其妻乃易安居士,她父亲李格非曾受苏东坡看重,乃苏门四学士之一,为元党人。若动李擢,便是同时得罪元丰党人与元党人,几乎得罪了大半朝堂。尽管我们不靠朝堂供给军粮,可这终究是身后之人,若是对我们使绊子……”
玩家:“那我们只能任由他宣旨了?”
陆宰摇头:“如今也不能明着抗旨。”
玩家困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要怎么办?”
陆宰琢磨了一下:“只能利用民意了。”
第412章 一场美梦
“陆符钧,你怎么让人把库房搬空了?”宗泽来让陆宰讲清楚:“百姓捐献物资给主公是感念主公恩德,主公向百姓发行国债是疼惜百姓,这笔钱粮确实该还,但不该现在还,军队还需要这些钱打仗呢!”
陆宰展示用手绢捂住嘴唇,稍稍咳嗽两声,才拉着宗泽入房,转身关上门外风雪,说:“不用担心,我省得,这是要给李擢下套。”
“李擢?”提到这人,宗泽握着拳头,脖子上筋膜一路暴起,一直蔓延到下颔,如同树根:“那该杀全家的泼贼又做了甚事?”
陆宰就将赵构要停战的事情告诉了宗泽。
宗泽如遭雷击:“停战?那河北又该如何?”
“还能如何?送与金贼,双方以大河为界。”
陆宰转过身,眼睛里闪烁着愤怒的光:“但我不愿如此。国家之土,一寸不可失,他要送,我不愿!”
宗泽的脸色很是苍白,但眼睛里的光却很亮:“计将安出?”
陆宰没有急着说话,先把四周观察一遍,才慢慢道出:“主公想要杀了李擢。”
“不可!”宗泽眉头直接打结:“李擢能死,却不能在宣旨时死在我们手上。”
宗泽接着说:“李擢若折在我们手里,那叫抗旨,不论官家对我们做什么,他都占了大义。到时候官家派兵来打,金贼又进攻,我们这点兵力如何能两面顾全?便是官家不出兵,朝中党人作乱,掐断供给——我说的不是粮食,这些我们自己能种,而是铜铁布料盐糖这些物件,一旦将其封锁,不许商人往这边售卖,能让我们产生极大乱子。”
“某也是这般想。幸得主公听劝,听某述说利弊之后,便让某全权去处理此事。”
陆宰试探道:“某认为,绝不能让李擢将旨意宣读出来,君以为何?”
宗泽还没意识到陆宰的意图,只附和:“我也这般认为。”
陆宰接着试探:“某还欲让百姓知晓官家派李擢来的用意,将国债还清便是间接告诉他们,没法打了,也就不必欠债了。”
“哎?”宗泽一惊,又一喜:“是个好法子!河北百姓与金贼有血海深仇,得知此事定然不愿,闹将起来,便是官家也无法罔顾民心。”
太平时候百姓闹事,朝廷可以轻轻松松镇压,现在风雨飘摇当口,你不把民意当回事,民意也不会把你当回事。
到时候,李擢被赶走或者被百姓愤而杀死,他们只需要对官家上书说群情激奋,此事不可为——别管官家是坚持停战还是改口支持收复旧土,一来一回至少一个多月,拖一拖能拖两三个月。两三个月的时间,他们至少能把浚州城给拿下了。
然后就是继续拖,官家也不敢为这事出兵,他手底下兵可不少北人,若是没人抗议,他们可能也就憋着了,一旦听说有人抗议此事,心思动摇,兵变并非不可能。
陆宰继续试探:“法子是好,却是抗旨,实非人臣所为。”
噢!
宗泽回过味来了,拎起拐杖抽过去。
陆宰本能地一躲:“冷静!宗留守冷静!”
宗泽骂他:“冷静个屁!你枉做小人!老夫是那种首鼠两端的人吗!既然决定要做个乱臣贼子,就不会在这种事上瞻前顾后!抗旨便抗旨,只要能收复河山,便是来日把老夫推出去午门斩首,老夫也无怨无悔!”
陆宰连忙赔礼道歉:“是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莫怪莫怪!”
宗泽哼了一声:“若非知你是一心向主公,老夫今日非得打你三棍再饶。”
一转身就要离开,去帮着陆宰操持鼓动民心之事,突然想起来:“主公呢?”
“在安抚百姓。”陆宰慢慢说着眼中浮现出柔情:“大雪压塌屋顶,主公正在准备把百姓的屋子从平顶换成飞檐排雪。”
*
现代社会,大家都习惯了大雪只是让人出行不方便,当屋顶在玩家们面前轰然倒塌,屋中百姓嚎啕大哭,分明生死关头,人们却在悲苦于没钱修屋顶时,玩家们才豁然大悟。
白雪皑皑不是只有诗情画意,打雪仗和瑞雪兆丰年,还有那一座座被压塌的房屋。
既然有问题那就得解决问题。
他们把工匠们召集起来:“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一阵窃窃私语之后,有匠人提出:“倒是有个法子,百姓大多是平顶,少数是卷棚顶,换成飞檐即可,只要坡度适合,雪便能及时排走,也不会形成大量冰棱。”
有玩家茫然:“既然这么好,为什么百姓建房子时不这么做呢?”
匠人冷汗淋漓,声音都低了下去,生怕小官人发怒:“造价高。”
别看只是让屋檐飞翘起来,建一个这种屋顶,价格比平顶的至少要高上八|九倍。
玩家们“啊”了一声,又问:“如果我想把百姓的屋顶都改成飞檐……”
匠人低头报价:“改屋顶不单单是改屋顶,便连墙柱构架也得……不过砖木都在,能省不少花费,一户需得一缗钱。”
光是一个滑州就得四万缗了,更别说黎阳、卫县和卫州那边,至少十五万缗铜钱。
如果他们要继续打地盘,这笔花销还要更大。
“十五万缗?也不算很多嘛。”玩家们一通商量后,跑去找陆宰:“符钧,要钱!十五万缗!”
陆宰立刻不客气地想要关上办公室的门。
玩家们硬生生把门撑开,嚷嚷:“大管家!钱!”
十五万缗放在三个州税收上不值当什么,便是赵构那边的“岁币”都有五百万缗呢,但……
“主公,家大业大,处处是花钱的地方。”
眼看着陆宰要拨着算盘给他们报账,说一说大军粮草、士兵饷银、甲胄兵器、攻防器械、备灾仓廪、修路花销……林林总总费用,玩家们一把将耳朵捂住:“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陆宰:“……”
几息之后,玩家们又放下手,改成扒拉着陆宰衣襟:“符钧,我们想用这钱把百姓的平顶改成飞檐,这样以后下雪,就能排雪,不那么容易压塌房顶了!”
陆宰也当过朝廷官,下意识:“这也要管?”
玩家们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当然要管。说让百姓们以后再也不挨饿,老有所依,幼有所养,过上大同世界——这种话太假太空,给百姓找地方睡觉,少收百姓一些税,让他们屋顶不被雪压塌,墙壁不进水……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好啦。”
陆宰被说服了。那奸相蔡京一次宴席上焚烧的香药就价值六十万钱,还有那三司长官聚会,一餐之费,计三千四百余缗,主公这也就是四十五顿聚餐钱,还是用于民生。
“主公,不如一并将府邸修缮修缮?主公如今还几十人挤着住一个小知事府……”
“不用不用,别白费这个钱。”
玩家们当即拒绝。
开什么玩笑,府库相当于帮会资金,要花在刀刃上,该升级建筑就升级建筑,该修整地方就修整地方,谁家帮会资金是用来给玩家建房的?这房子建起来又不能加血回蓝或者增益其他状态,这不浪费钱吗!
十五万缗钱很快便批了下来,用作修整民房。
玩家们天天到处晃悠,用他们的话就是:“监工!你们别想搞什么豆腐渣工程啊!我们花了钱的!”
匠人哭笑不得之余,确实不敢干一些手脚不干净的事,每天上班老老实实改建屋顶,下班抱着官方发的两袋米,十枚钱回家,家里婆娘乐见其成,睡觉前都要在耳边叨叨:“一定要好好上工,能有这样一位好长官,真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而匠人通常是:“好好好,知道啦!”从怀里掏出十枚钱,一枚一枚放进陶罐里,听那叮叮当当响。
陶罐放在床头,一夜好梦。
可这样子的好日子没过上几天,就听说朝廷派来一位文官,在路上了,说是要让小官人们停战,退出河北。
什么?
小官人退出河北,那我们怎么办!
就算分出来的田地还是我们的,换金贼来管,我们还能守住?
皇帝老儿糊涂啊!!!
这消息一开始只是消息,还不知真假,直到官府带着钱财敲开各家各户门扉,来还国债。
匠人家里也借了钱给小官人,抱着还回来的银钱——甚至还有利息,匠人并不开心,追着官差问:“小官人真的要走了吗!”
那官差即使咬牙切齿,还是点头:“官家说不打仗了,河北让给金贼,小官人就没办法再继续待着了,不然就是抗旨。”
匠人又问:“小官人到哪儿上任,我跟着去!”他絮絮叨叨:“这些日子我攒了不少钱,就是小官人去江南那边,我也能跟着搬过去。到了那边,我给小官人建府邸,大宅子,不要钱!我有钱,换成米能吃一岁呢!”
可那官差只是用一种悲伤的眼神看着他。
“没有啦。”那官差说:“小官人们身上没有官职的,那些甚么县令、知事,都有人在位置上……”
他拍拍匠人肩膀,说:“之前那些日子,就当是做一场梦吧。”
啪嗒——
装银钱的小包掉在地上,七八枚铜板从缝里滚出来,四下散落也无人去捡。
第413章 连锁公厕
李擢还没到,百姓们正积攒着怒气,玩家们就先回到了黎阳。
——虽说他们已经打到了卫县,但经过陆宰等人分析,大本营还是坐落在黎阳好,此地进可攻退可守,且,陆宰私底下和玩家们说,背靠大河还能短暂抵挡朝廷,黎阳比滑州更适合当根据地。
他们一回来,就得到消息——
负责去试煤炭的玩家,已经统计出附近地区哪些煤炭能用了。
【私聊】:地图已发,圈起来的地方就是低硫煤所在,只测了附近五百里。
【私聊】:晋城有煤炭能用,磁州也有,还是离我们最近的一处,才二百七十多里路,只是不知道储量多少,毕竟没有现代仪器勘察。除此之外,洛阳、平阴县、奉符县、汜水县皆有。可能有些地方没找到,不过,这么多暂时也够用了?
玩家们冲去找陆宰:“符钧!!!”
“磁州在哪!”
“磁州?相州过去就是磁州。”
“诶?那里是不是之前被金贼坚壁清野,目前只有一些匪寇、叛军占领?”
“不错。”
“好耶!这就找人去挖!”
“……挖?”
“煤!哦,就是石炭!我们试过啦,那里的石炭能炼铁,炼出来的铁不会脆!除了那里,还有晋城、洛阳、平阴县、奉符县、汜水县,这些地方的石炭都能用!”
陆宰脸上却不是高兴之色,他神色复杂,扑然冒出一句:“这事你们和谁说过?”
“现在只和你说过,回头再和大家说一说,以后咱们军队就能大量着甲啦!”
“不要说。”
“啊?”
唉,他主公怎么那么傻,一点都不知道为自己打算呢?
陆宰看着玩家们,仿佛在看小可怜,满心怜爱:“主公,你和其他人一说,来日朝廷知晓此事,岂不是将屠刀递到朝廷那群人手上?石炭这份情报,我们自己知晓即可,何况,如今最近大宋的金贼势力是粘罕,粘罕想攻过来,绝无可能绕过我们,朝廷军队便是少甲也不碍事。”
“哦哦!好啊!”
玩家们满脸无所谓,只是信任陆宰。既然崽崽说不能说,那就不说好啦!
*
陆宰想要将这件事藏起来,但并不曾隐瞒宗泽和岳飞,二人得知此事,沉默数日,长叹一声,默认了陆宰作为。
岳飞更是承认,他的心早就偏了。总归主公没想过叛宋,就这样吧。
玩家们组织起挖煤队伍,从浚州绕到磁州,去那边挖煤。
日常任务也适时增多了一项。
【挖煤】
人数:四人一队。
数量:至少一吨。
奖励:经验若干,母神好感度若干。
任务一出,玩家们眉开眼笑,一部分人登时就为抢名额大打出手。
为什么要抢?
毕竟总得留着人在大本营看家啊,不然万一被金贼偷家怎么办!
第一批去挖煤的玩家还在挖煤,测试煤矿含硫量的玩家就带着一堆铠甲回来了。
回来时还是大半夜。
“装备回来啦!快来试试!”十岁的青霓被吵醒,揉揉眼睛,耳朵嗡嗡震,脸色从茫然转成惊愕,又从惊愕转成愤怒,听清楚话语后,这些情绪都归为了欣喜。
“回来啦!”她猛地从床上蹦起来,鞋子也没穿就光着脚跑出去:“装备!白装!绿装!蓝装还是紫装!”
玩家将铠甲搬了一套下来:“大多是白装,其中有几套运气好,锻造得更精妙,是绿装。”
“怎么分配!看贡献吗!”
其他玩家听到动静,也急冲冲出来,围着那仅有几套绿装看。
十岁的青霓急得团团转。
虽然她每天剿匪、挑水、搬砖……日常没断过,但也没有额外“收入”,像上台唱戏、给伤兵缝纫伤口、种试验田、去学堂教书、诈骗赵构……这些事情,她都没做过。
而不出她所料,那几件绿装按照贡献分配,果然是分配给做了那些事的那几个人。
她虽然操办了诉苦大会,但还是差了几分。
十岁的青霓冲着分配铠甲的玩家背影喊:“下次还分吗!现在攒贡献还来不来得及!”
那玩家没多想,只回头挥挥手说:“来得及!下一批铠甲出炉后,应该还能有绿装!”
贡献度是玩家们自己排的,每一次都放到私聊界面实行公排,保证最大程度的公平。
其他玩家实在想不出来:“你还忙活什么?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是别人没干完的吗?就连清扫公厕都有人抢着去。”
“我才不告诉你!”
十岁的青霓背着手蹦蹦跳跳回房,很明显已经有鬼主意了。
白昼降临后,她跑去竹林,对着竹子一根根看,最后选中一根砍掉。
“一条两条三只条……”十岁的青霓数了数竹子里面的竹虫,心满意足地去找牛皋来帮她炸竹虫,又请寡妇黄三娘来吃。
黄三娘吃竹虫时足够安静,没有惊叫,也没有吐出来,非常自然地塞进嘴里,咀嚼两下后:“很香,很好吃。”
十岁的青霓一拍手,转头看向牛皋:“你看吧!我就说这东西能推广,有肉吃就不错啦,管它是不是虫子!而且!油锅之下,众生平等,去掉头,这类动物蛋白质是牛肉的五倍!就是说,它比牛肉还好!”
牛皋差点想问她是不是吃过牛肉。
“嗯……俺会和统制说,给将士们的口粮里掺入这些竹虫。”
“好!谁要是不愿意吃,你和我说,我和他们‘讲道理’!”
十岁的青霓隆起自己的肱二头肌。
她虽然不是特别会打架,但她力气大啊!他也是力量基因,寻常士兵根本打不过她。
黄三娘问:“小官人是想要省些吃食?”
“不是啊,就一些竹虫能省多少?我只是想着他们里面有些人吃了之后觉得好吃,再加上竹虫获取简单,他们就会和家里人说,他们家里人就会去找竹虫,慢慢就能推广开了。我如果直接说让百姓吃竹虫,还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吃,万一一听到就干呕呢?”
黄三娘恍悟地看着十岁的青霓。
不是所有有益的事情一推广,百姓就能立刻接受的,要么强行按头百姓接受,要么用些计策。
“哎!你和我来!我另外有事找你!”十岁的青霓把黄三娘拉去一边,问她:“我有个事情要交给你去做,不是什么很风光的事情,你肯不肯做?不肯我找别人去。”
黄三娘猛然上前,发丝扬起,露出一张激动的脸:“小官人请吩咐!”
“我要你去南方搞公厕。”
黄三娘安静听着,没有对此发表什么意见。尽管她知道南方百姓有公厕可上,公厕里还有竹竿挂头巾帽子衣服和其他饰品,有烘烤衣物的木炭炉。
“我说的公厕不是普通的厕所,是要上档次那种!要非常干净整洁,公厕墙壁上贴满各种诗书画作,还要有斋匾挂在上面,就叫齿爵堂吧,有长寿安逸、仕途通达的意思。还有,到时候再请人写报条贴出去,就贴:某某地方喷香新坑,奉求远近君子下顾,愿供给化化笺如厕。”
嗯!幸好她喜欢看!什么都看,包括清代白话短篇。这些东西都是从里看来的。
她看的那本白话里说了,这样可以发家致富。不管行不行,先试试!
“最后这个步骤最关键,你要雇佣人时刻守着这些公厕,积攒到差不多,就担去卖。一开始人不多,在一家县城办就行,等卖的钱多了,就开连锁公厕!”
十岁的青霓在说,黄三娘在记,记牢之后,黄三娘对此给予了极大的认可:“小官人这个赚钱方法不太雅观,但很快就能富裕起来了,美酒佳肴,绫罗缎胥享之不尽。”
粪便可是很抢手的肥料,你担去农家卖,价银一钱都有人愿意抢着要。
十岁的青霓放声大笑:“我才不要绫罗缎胥,我有高追求的!这些钱赚来,我都要捐进公库里!我就不信氪金还能不够贡献度!”
“至于你……”
黄三娘屏住呼吸。
十岁的青霓认真地说:“我给你三成分红!”
小孩子用自己的理解给黄三娘解释了一下什么是分红:“如果我赚十枚铜钱,就给你分三枚。一开始分的钱会很少,但等到以后赚多了,你就会有很多很多钱,随便花,谁再敢笑你,你就用钱砸死他!”
直到这时,黄三娘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多谢小官人。三娘一定好好做这件事。”
她不怕脏也不怕累,就怕受欺负。如今在小官人手下做事,也没流氓敢欺负她了,但这还不够,除了流氓还会有其他人,她要自己变得强大,要么有权,要么有钱。这两样达成一样,生活都会好起来。
十岁的青霓弯起眼睛笑,摸着刚吃过竹虫的肚子:“饿了。”
黄三娘:“妾请……”
“我去找符钧蹭饭啦,再见。”
她又蹦跶走了。
走到陆府,熟门熟路找到陆宰家厨房,点了几道菜就去大厅等上菜,在门口时站住。
嗯?崽崽在和人吵架?好像是那个李……李纲?
十岁的青霓眨了眨眼睛,返回厨房,要了几个肉饼哼哼唧唧地啃,啃完后回来发现……
“居然还没吵完?”
第414章 滚出黎阳
陆宰让主公对外隐瞒的是哪一地石炭能用这种消息,至于他们发现可用石炭……就没办法藏着掖着了。
据闻李纲便是迎面碰到一群黑脸汉子说说笑笑,赫然是这城中驻军军官,八个小队长,四个从九品承信郎,还有一位是那中军统制岳飞帐下张显,是正九品保义郎。
他们应当是正值放休,一路鼓噪,那嗓门特别大,李纲想装听不到都难。于是乎,他就听到那些军官在交流着军中新发下来那些甲胄,足足有两万套,分到每一个士兵手上。
还聊到那些甲胄非常坚固,拿三棱破甲锥去刺也刺不进去,件件如此,一看就知道是非常用心。
“俺跟着赵官家时,哪来这般好甲胄穿?”
张显正和那些军官聊得兴起,一只汗津津的手猛地拉住他,他转头正要发火,便发现李纲面色铁青地看着他,语气板硬:“陆符钧如今在哪?”
张显张大嘴巴,惊愕地说:“你怎么流那么多汗?天气很热吗?”
李纲眉头深蹙,只是问:“陆符钧如今可在府上?”
“应、应该在吧?”
“多谢。”
李纲转身就去陆府,也不顾如今是午时饭点,打听到之后直奔膳厅,剑拔弩张地闯进去:“陆符钧!你们是不是发现了如何打造出可用铠甲?”
陆宰脸上笑容渐渐淡下去,眼色一沉,只见冷冽霜意。
这名文士此刻将手中双箸轻轻搭在碗沿上,脸色虽说不是凶神恶煞,却也不见善意。好似沙场上观测敌军的将军。
他与李纲对视一阵后,似乎在迟疑着什么,上下审视。
李纲哂笑:“要杀我灭口?”
陆宰没说话,这满屋子下人见状,已经在打量着屋子里什么东西可以作为武器,把李纲就地拿下。
陆宰依然没说话。
“妾先告退。”妻子唐氏言笑晏晏起身,给下人们使眼色。这让下人们松了一口气,连忙簇拥着当家主母走人。
李纲神色不善:“陆符钧,两万套铁甲,三棱破甲锥也刺不破——你不说一说?”
“是这样么?”陆宰没有惶急,亦不见惊愕,仅是面不改色地:“只是此事?”
“甚么叫只是?”
吱——
椅子腿刺耳刮过地砖面,李纲用力坐在陆宰身侧,与他面对面。
“陆符钧,你发现锻造铠甲之法,却将它私藏,你是不是想造反?你管这叫‘只是’?”
“当然,我知晓你肯定不是想造反,能将家财捐献给将士抗金的陆符钧必然不会做出此事,否则,拉上七八十车财物投入一支叛军便是。”
“我猜肯定是那群土匪所作所为,他们所作所为是为了抗金,我明白,但私藏锻甲之法,究竟有没有想过其他抗金将士?这冷的是整个朝廷主战之人的热血,若是人人都像他们一样敝帚自珍,岂不是如散沙被金贼各个击破?”
阳光从窗口泼进来,带着正午的燥热。光斑映在二人脸上,光与影在变幻,生动地点燃着他们的怒火。
是的,他们。
陆宰原先还沉默着,直到李纲将矛头对准自己主公,不由脸色一变:“敝帚自珍?冷了热血?李伯纪,你摸着你的良心说一说,大宋沦落到如今这地步,究竟是谁冷了忠臣热血,谁寒了将士的心?我主公若是将此法交上去,究竟是能得到奖赏,还是突然暴毙?陆伯纪,你用你的眼睛看,用你的良心说!龙椅上那位,是有容人之量的君王?”
“君有错,臣子便能不忠?”
李纲声音急促,语气尖锐:“如你所说,官家将迁都祸事推在李某身上时,李某是不是应该拿起长剑,来一个‘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谁都如此想,这国早就四分五裂,这君也就不是君了!”
“君?”
陆宰高高挑眉:“正好,今日咱们那位君派了天使过来,欲要宣读旨意,让我等停止收复土地,勿要养寇自重,梁溪先生既然有空闲,不若随某去一观。瞧一瞧这君,这——”
“民!”
*
陆宰去拉开门,没发现自家主公躲在一旁,就那么压着满腔怒火,拉扯着李纲往外走。
黎阳有高塔,他们就去到那高塔上,从上往下看。
远处城楼上是令人倍感安心的大蛇旗在飘舞,城门处,行进一辆马车,驾车的是两匹白马。陆宰收到消息,早便知道这是那天使——李擢的车架。
毕竟天使来地方,必然是前呼后拥,地方官员得到消息,提前一两日布置,待对方到达时,安排人上前接待。
陆宰安排的人上前,提高嗓音:“车上可是天使莅临?”
李纲脸色凝重。
他不知道陆宰想要让他看什么。总不能是当街杀天使,反了这天子,也来个黄袍加身?
马车里伸出一柄玉如意,一个面白短须,穿长袍,戴小冠的人挑开车帘:“是本官。”
在陆宰的人喊出“天使”时,周边路过人群齐齐停住脚步,盯着这辆马车看。
本该是行路匆匆的蚂蚁,此刻却沉默着注视过来,像是哑巴,只会喘气。
李擢如芒在背,觉得自己全身上下好像要被这些沉默注视捅出窟窿,干笑几声,问接待的人:“他们怎么都看着本官?”
接待的人没吭声。
李擢不太开心,他感觉这人看他,好像在看什么讨人嫌的玩意儿。
错觉吧。
一个小小的小吏也敢这么对他?
“十九日了。”
陆宰望着下面,就像是一只护崽的大母鸡,恶狠狠地瞪着那李擢。
“整整十九日,黎阳这个大油锅,只需要一点火星——”
“滚啊!”
不知道是谁抓起一块土,砸在了李擢身上。
这锅油……砰然炸开。
整个黎阳都被点燃了。
远近的百姓都看向这个方向。
起初是风动,而后是云动,乌麻麻的东西都向着李擢砸过去,菜叶、牛粪、鞋子、石块……只要是手能拿动的东西,都冲着李擢招呼。
“滚出黎阳!”
“滚出河北!”
“别想带走小官人!”
“滚!!!”
破碎的瓦片飞砸过来,正中李擢脸面,血淋淋一道划痕,疼痛席卷而来,没等李擢反应,就是一个棍子,远远扔过来,砸在他肩膀,“咔嚓”一声骨裂。
马儿慌乱地嘶鸣,胡乱去挣缰绳,马车轰隆倒翻,尘烟四起。李擢那些护卫想过来帮忙,有一护卫忽然被一个百姓从后面扑飞出去,滚到马蹄之下,马惊慌之下,前蹄一踏,那护卫被踩得出气多进气少,前胸都塌陷了下去。
这些刁民都发了疯了!
有风吹来,其他护卫不由打了个哆嗦。
无数百姓从墙后,从门里奔涌而出,眼中是满满的憎恨,他们恨不得将李擢的肉撕下来生吞。
“看到了吗?”
陆宰指着下面,对李纲说:“他们不是官吏,不是豪族,他们只是一群想要活命的人。”
李擢狼狈地被一路赶出黎阳县,百姓们便好似打了胜仗似欢呼鼓舞。
还有百姓连忙蹲下去捡菜叶子。
这些都是之前一时激愤扔出去的,洗一洗还能吃。
李纲勉强从牙缝里挤出话语:“是你安排好的?”
“不是。”陆宰摇头:“他们只是能分得清,官家没有让他们活下去,而我家主公让他们活了下去。谁不让他们活,他们就不让谁活。”
李纲又将目光看向下面。
那些百姓脸上带起了笑。
他们觉得自己又有了盼头。
即便是自己死了,父母兄弟姐妹儿女仍会有土地耕种,有粮食收获,有衣服穿,有房子住,有活下去的希望。
人啊,最怕没盼头。
陆宰在旁边淡淡地说:“什么是忠君。看这民意,难道要让官家被百姓推翻才是忠君吗?”
李纲:“你这是偷梁换柱,混淆视听。”
陆宰看到被赶出黎阳的李擢,知道此人猥懦不堪,一时半会恐怕不敢来黎阳宣读旨意,又不敢回扬州触官家霉头,便短暂放下心来,再思计较。听得李纲话语,他侧过头去看人,哼了一声:“混淆视听?我不算忠君,难道庙堂上那些一心让官家和金人讲和,只想着自己家中那两块土地,偏居一隅的奸贼,才算忠君?李伯纪,你扪心自问,我们体谅朝廷,朝廷里那些奸佞,能体谅体谅我们吗?”
火气下去之后,陆宰终于动起了脑子,不再对准赵构逼逼,而是把抨击对象换成了主和派。
“多少忠臣良将死在奸佞手中,你李伯纪不会不知道吧。别以为谁都盯着那位置,我们只求自保而已,只要朝廷不动,我们就不动。他们自面他们的南,我们偏要朝北去,两不相干便是。待得金贼死绝,我们自然会解甲归田,这秘法和军权,一一奉上。”
李纲再次沉默。
只是瞧着下面。
瞧着下面。
沉默其实就是一种妥协。
……
下面一个脑袋伸出来:“你们其实不用吵……”
李纲惊得往后趔趄。
陆宰呆滞:“主公?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不重要。”十岁的青霓眼珠子滴溜溜转,扒着塔沿晃荡双腿:“我和他们商量过了,这煤……石炭舆图,我们愿意把它给完……完全给官家。”
陆宰愕然。
李纲亦是愕然。
第415章 团结一切
拨一部分能用煤炭给赵构,玩家们是半点不慌的。
照他们来看,崽崽就是把那狗皇帝看太高了。就是让赵构能造甲,且不说大宋重文轻武这个政策还摆在那里……
有甲就能成为雄兵了?
果党原60军在东北战场被称为“六十熊”,纪律涣散,战斗力低下,长春起义后被tg改编为50军,又是击毙英国皇家重坦克营,又是在汉江南岸坚守50多天,毙伤俘敌11万余人,难道是tg装备好,果党装备不行吗?不啊!还不是因为顶头老大换人了,终于不在微操大师手底下干活了,战斗力可不就飙升?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换成大宋,皇帝是个怂狗,整个朝堂根本硬不起来,士兵在他手底下能发挥多少战力?
而且,光是口头上给全军配甲没用,那些士兵能拿到手的能有几个?从上到下,谁不捞点油水?造盔甲的钱从户部流出,经过工部,再由作坊物料库提供军器物料,东西作坊掌造,造盔甲特别耗钱,是一块肥肉,每到一个地方都得被刮下一层,到最后钱不够买太多好铁造甲,不以次充好,难道还指望贪官掏钱给你补上这个窟窿?
实话说,玩家们商讨完之后,统一认为——以完颜构对武备的不在意程度,就算他真有什么网上有鼻子有眼的“帝王心术”“制衡之道”,大半也不会用在这上面。
当然,这些都不可能和李纲说。
接下来,由十九岁的衣衣操刀,十岁的青霓转述的一番话就这么说了出来。
“我明白梁溪先生的意思。自古以来皇权便是至高无上,不得践踏,皇帝的存在维护江山稳定,无论官家说过什么,做过什么,都先搁置争议,一心抗金。”
“对于隐瞒造甲再次重申秘法一事,我等表示极大的愤慨,朝廷与黎阳是战略互惠关系,应当坦诚、高效、致力于抗金护民,而非谋图蝇头小利。在抗金方面,黎阳与朝廷存在较大分歧,但进行坦率交谈后,我们尊重、赞赏朝廷所作所为,并将重新考虑立场。”
“请君拭目以待。”
素来爱玩爱笑的小官人头一次如此严肃正经,李纲想要落泪,却发现自己已经落不出来了。
又是尊重,又是赞赏,又是存在分歧,又是重新考虑立场,这一听便是忠君爱国之言,是他此前无礼,竟然质疑小官人的忠心。
他们本就一直在一心抗金啊!
“纲言行无状,误会诸官人。”
李纲后退一步,对着十岁的青霓直直弯腰俯首:“看那朝廷上尽是只顾争权夺利的阍犬,户部言无银,监中曰无器,行在说腾不出新兵,诸公左一句讲和,右一句进攻需得从长计议,唯有各位官人北上迎击金贼。先前之事,是纲妄作小人了。”
十岁青霓用指甲刮了刮破旧墙砖缝里的绿植,手一撑墙面翻进塔里,冲到李纲面前,把人扶起来:“你不用多礼啊,我们当然知道你不是真心想要害我们,否则也不会去质问符钧,直接去跟那赵官家告状,就会有大军过来了。”
听到这话,李纲更是羞愧难当,将头深深埋下,只觉得自己被淹入潮水之中,愧疚之情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将自己吞没。
他没看到玩家视线还在到处乱飘,只下定决心,若是他日官家做出冤害忠良之事,他拼了这条命也要阻止!
还有那王彦,必然要拨到小官人碗中来!
于是李纲开始三天两头找岳飞,一次两次推脱不见,他就腆着脸去找第三次第四次,次次奉上笑脸,就算吃了闭门羹也没有生气。反而是看得其他军官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生怕这文官脸上挂不住,回头找个由头发落了他们统制。
如此四五日,便在一天军营练兵结束后,士兵走的走散的散,除了岳飞之外,便只有张显还在这里。
“显弟,那厮还在寻我?”
话里问的就是李纲。
张显大大咧咧说:“可多日了,便连俺门上他都登了好几次,不过哥哥你放心,俺可没搭理他。”
岳飞纳闷:“他竟能如此豁出去?他不是一向不与武夫为伍?”
张显不知,只道:“俺也不懂他打甚么主意。不过这人确实放得下身段,也没有那些文人的清高酸腐气。”
岳飞沉吟:“我去见见他。终归是主公带回来的,不好太使脸色。”
说完,他便出营折回家去,果真在家门口看见那李纲李伯纪,头上戴儒冠,发丝梳得一丝不苟,与他这样用帻巾随意将头发包扎起来,图个方便的武夫不是一路人。
李纲一看见岳飞就迎了上来:“岳统制。”
岳飞没有笑脸相迎,反而脸色异常凝重:“你为何执着寻我?”
李纲似乎思索了一下,张口就问:“统制昔日随同王子才抗金于河北,辗转滑、卫、浚诸地,先是势头如破竹,后来又是为何会落败?”
岳飞斜眼晲他,琢磨着这人是不是来讨打的。
为何落败,你们这些人不是最清楚么?若非朝廷不给支援,致使他们孤军作战,无后勤无后援,不落败就是白日见太|祖爷爷了!
李纲也不管岳飞的沉默,只是接着说:“河北之地尽是金贼,戍守的军队早已逃的逃,散的散,遑论其他人。你们去了那边就是孤军,没有城池迎接输送补给,也无法调集民夫运送粮草,想要打退金贼,难上加难,若不愿退回河对面,凭着一腔孤勇,难以坚持。可如若就地扎营,意图囤兵,便是以一地之力去抗争一国,何其难也。”
岳飞没好气说:“李公意欲为何?”
究竟想说什么,你说啊!叨叨这些陈年谷子的事儿有什么用。
“纲言尽于此,再多的,便是越界了。”
说完后,李纲看也没看岳飞一眼,慢吞吞走向岳飞住所附近的那家猪肉铺子前。
刚才时不时传来重物砍入砧板的声音,再嗅嗅生肉味,他都饿了。
岳飞:“……”
“我也不知李纲那厮究竟是想与我说什么。”
岳飞坐在案几前,纸张平铺在上面,手拿起笔,把之前对话一个字一个字写下来,写完后,调转纸张,给十三岁的青霓看:“主公你且看一看,他究竟是为何?莫不是在心中计较着甚么权谋?”
十三岁的青霓瞪着这张纸,只觉得两眼发困。
想、想睡觉。
好烦啊,为什么人要动脑子,就不能直接捏拳头莽过去吗!
看着看着,她眼前一亮。等等,可以找别人动脑啊!
【私聊(十三)】:快来看看!图片jpg,李纲找岳飞说这些话是想要干什么!
【私聊(十九)】:我看看。
“嗯?”
十九岁的衣衣浏览完之后,眼神一动,意念上传文字。
【私聊(十九)】:我感觉他在暗示我们,虽然我们有滑州城、卫州和浚州黎阳县、卫县这么几个地盘,但我们的兵还是太少了,想要抗争一整个金国,需要招募更多士兵。
【私聊(十三)】:我们要去哪招募,再发募兵令吗?但是如果把青壮年都招走了,就没人种地了。
【私聊(十九)】:这不是还有王彦吗?他手下好几万人呢,大家都是抗金的,没必要分割开来。
【
私聊(十三)】:啊!他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我这就告诉岳飞!
“五郎!我想到啦!”
十三岁的青霓脑袋一转,笑吟吟问:“但是你要怎么收买我?”
岳小将军还真没干过这种贿赂的活儿,苦哈哈地从钱袋里摸出几枚铜板:“都在这里,全给你了。”
“你在糊弄我吗!九日前不是刚发过饷钱?”
“官爷饶我则个,饷钱都被我寄去扬州给家母了,真真只有这点!刮不出油水了!”
“讨打!”
普通少女是娇嗔一声讨打,实际上小拳拳捶你胸口,十三岁——熊孩子——游戏人——青霓一拳下去,岳飞桌子上添了一条新裂缝,转眼间,桌上东西都散落一地。笔墨纸砚还有镇纸、笔架、香炉这些玩意儿。
十三岁的青霓一个人是打不出这么浩大的声势来,主要是岳飞配合,陪主公练练拳脚,正好自己也想练一练,两人拳拳到肉干上一架,打了个酣畅淋漓,停下来时,岳飞用手背蹭蹭脸上青紫,拊掌而笑:“主公武技又精进了。”
“亏得五郎你陪我打架,桌子回头赔给你。”
十三岁的青霓将地上散落物件拿起来,摆回桌上,指着那张纸说:“至于这个……”
岳飞拾起地上蓝色外袍,一边往身上披一边走过去,满脸凝重:“主公请说。”
“你听没听说过一句话——”
“甚么?”
“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决定了,她要千里送粮草给王彦,将这支收拢了河北不少义军,应该还剩余三四万步卒的抗金队伍团结过来!
【重音】三四万!。:
第416章 犹如此石
在以往,只要出现战事,最先倒霉的都是百姓。
不论战场在哪一方,大军调集,粮草必要先行。运输粮草便得征召民夫,民夫从哪里来?从百姓中来,青壮力一个都别想跑。青壮不够,那就妇女来将辎重送至前线。
田地无人耕种,家中十室九空,兵来如篦,家中有两袋粟都要被搜刮干净。前线是惨戚血战,后方是白骨万里,只有个别幸运儿能从战争中脱颖而出,带着战功得赏封爵,风光无限。
但帝姬赵嬛嬛却在黎阳县县衙外,看到人山人海。百姓穿着单薄衣物,在秋风中挤出一身热汗,这个扒挤着那个,那个推搡着这个,声音嘈杂。
“小官人,我要报名!”
“小官人,俺自带干粮!”
“小官人,俺家里有牛车!俺能运粮!”
“小官人……”
“小官人……”
好似生怕说晚了,就没办法加入运输队伍了。
还有老人猛地拉住小官人衣袖:“为甚不记老汉姓名!”
“您已经七十……”
“乍!七十乍!老汉正硬朗着,那些后生懂什么,年轻人容易误事!老汉一辈子都在赶牛车,那老黄牛在俺手下乖顺得很,说往东就往东,说往西就往西!”
“不成不成,七十真不成!”
看着小官人和老人拉拉扯扯,赵嬛嬛又是惊愕又是好笑,怔怔看了好久好久,直到日落西山,人没那么多后,方才上前,鼓起勇气:“妾也想去,能给妾登记个名儿么?”
来登记的人本来就有男有女,只要愿意吃苦,不论男女玩家们都要。然而这个声音……
十三岁的青霓一抬头:“帝姬?”
她纳闷:“你也要去?”
赵嬛嬛轻轻点头,细声细气地说:“妾在黎阳叨扰已久,无所事事,每日不是吃睡便是绣花,看着官人为大宋奔走,看着河山满目苍夷,实在是……心中难安。”
她不是过得不好——和她在宫里那种锦衣玉食当然不能比,却也是衣食不缺,李纲、陆宰、岳飞和宗泽这些臣子也时不时往她这边送东西,还能四处走动,算下来,比宫里还快活。可她一直很内疚,父亲和兄长将大宋子民拖入深渊之中,小官人他们却在努力托住这个下坠的国家。
她是大宋帝姬,她应该做些什么。
可她能做些什么呢?
内疚不停地折磨着赵嬛嬛,让她寝食难安。
十三岁的青霓更迷糊了:“运输辎重征召民夫,需要民夫有力气推车,你……”
赵嬛嬛被这么一说,脸腾地爆红:“是妾没考虑清楚,竟忘却此事。”
她行出几步,轻轻一跺脚,转身跑回来,俏生生往十三岁的青霓面前一立:“小官人,倘若妾今日开始学习种地,待力气如农妇,能否让妾加入运送队伍?”
“唔,如果你能做到……”
“妾能!”赵嬛嬛发自内心地露出笑颜,郑重地说:“妾一定能。”
转身就要离开。
十三岁的青霓:“诶!等等!”
“小官人?”
“我问你个事儿……”十三岁的青霓抓住人拉到一边,不太好意思地问:“你没有缠足吗?”
赵嬛嬛似乎想到什么,下意识颤抖和挣扎,但握住她的那只手温暖而柔软,赵嬛嬛在这片温暖中慢慢平静下来,脸色却依然苍白:“缠的。可妾北上时,金贼嫌弃缠足女子走路慢,便勒令我等换鞋放足,这一放就是一年半载。到黎阳后,妾……妾觉得不缠足舒服,便没有再缠。若是小官人想……”
“那太好啦!”
小官人笑着说。她似乎很开心。不过小官人似乎没有不开心时候,就算是野外碰到兔子,被那兔子用鼻子碰了碰,也能开心半天。
如今小官人开心地说:“不用再缠上,知道你没有缠足,我就放心啦!缠足对身体不好,我和你说……”
小官人拉着她说了很久,赵嬛嬛把这些话一字一句记在心里,忽然冒出一句话:“小官人是不是想让其他缠足的女子也能放足?”
“想啊。但是不知道怎么管。”
“也许,妾可以……”
“嗯?”小官人并没有重视,只是秉承着尊重她,直直望过来。
赵嬛嬛心头打鼓,语速飞快:“妾可以去游说她们放足。”
“诶?怎么说?”
“妾打听谁家女儿,谁家妻子缠过足,就上门去给她们看妾的脚,然后给她们编故事。”
“编故事?”
“嗯。妾说妾因为放足,差一点就能在北上路途中逃走,若非……若非妾父兄为一己之私告与金贼,妾就逃跑成功……小官人为何这般看妾?”
十三岁的青霓像是第一次认识赵嬛嬛一样,语调高昂:“你要给你父兄泼脏水?”
稀奇啊,这大宋帝姬真是给了她太多惊喜,比如前一次去盗墓,比如这一次构陷二帝。
赵嬛嬛苦笑:“孔夫子尚且说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我一小女子,实在没办法做到以德报怨。”
当然,诬陷父兄这在大宋是大逆不道的,也就是对着小官人赵嬛嬛敢说出口,换成他人,她只敢将这股怨气埋在心底,不能见天日。
十三岁的青霓拍拍她肩膀:“孔融你知道吧?”
“让梨那位孔北海?”
“对。他说过一句话,言父母对子女无恩。那句话原文是……”十三岁的青霓回忆之后,背诵:“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寄物缶中,出则离矣。”
孔融这话意思是:父亲对子女有什么亲情可言?论其本意,只不过是□□冲动之下的产物。儿子对于母亲,同样来讲,又有什么感情呢?就像东西存放于瓦罐里,一旦倒出来,与瓦罐也就没什么关系了。
“这……这……”赵嬛嬛脑袋瓜子只剩下嗡嗡声,“未免……这……未免太离经叛道……”
难道不是父母只要把子女生下来,就对子女有恩,子女就必须得报恩吗?
十三岁的青霓:“可是,他们生我们是因为繁殖本能,是他们选择把我们带到这世界上,又不是我们求着他们把我们生出来。他们养我们是他们的责任,这过程中相处出来的感情,才是我们日后回报他们的根本。正如你父亲,从他把你抵卖出去那一刻起,生恩就已经还完了,他对你不好,你也对他不好,很正常呀,你不必介怀。”“……我们再说一说缠足之事吧。”赵嬛嬛转移话题。
可从她不曾反驳这话,其实已经隐隐显露出她的态度,只是心神太过慌乱,她自己也未曾察觉自己的真实意图。
赵嬛嬛接着说:“如今世道正乱,若落到贼人手里便是生不如死,妾以身示范放足好处,若是心疼妻女,或者妻女心疼自个儿,自然会去放足,若认为妻女遇上贼人可先自行了断,以保清白,妾就说……就说……”
赵嬛嬛脸一红。
“妾就说金贼不仅淫活人,还淫死人。”
“厉、厉害!”十三岁的青霓啪啪啪鼓掌,一边围着帝姬转,一边目光火热,热得帝姬脸更红了。
“然后——”十三岁的青霓接话:“如果他们还是不愿意,那你也不用勉强,我们这边会出台政策,不愿意放足,就不能享受我们政策的好处。”
比如授田,比如九年制义务教育,比如免费挖水渠、修屋顶、送温暖等等。
特殊时期特殊对待,矫枉必须过正!
经过这一通对话后,赵嬛嬛投入了种地健身,外加劝说女子放足的事业中去,至于玩家们,带着官吏,拿上纸笔,去走街串巷。
“老伯,你们上一次丰收,收成了什么?哦哦,早粟啊。收成怎么样?亩产一石?这样子……够吃吗?嗯嗯,够吃就好——不会不会,问这个不是要加税,是问一下农事情形,看看需不需要调整。现在地里在种什么?种宿麦?什么时候种下的?哦,早粟收了就立刻种啦,明年五月才能收成?好的好的,谢谢老伯!不用不用!我们不吃饭,还要去下一家呢!”
如此将近二十日,终于走访完毕,玩家们这才放心地把薄子交给新招收来的官吏,叮嘱他们:“就是这么走访,懂了吗?”
“回长官,明白!”
“以后每次把税收收上来后,都要去走访一遍,将这些收录成册。要问收成多少,问生活如何,问是否丰收,问喜不喜悦,问问附近有没有人饿死,有没有人累死在耕耘上,如果有,一定要上报!”
“是!”
眼看着没什么要交代的了,十三岁的青霓左看右看,抱起一块一人高的大青石,往地上用力一砸。
“咚——”
大地都好似震了一下。
石头更是咔嚓咔嚓裂开,土块飞迸。
官吏身体狠狠一抖,额角浸出冷汗。
十三岁的青霓拍拍手,平淡地说:“别以为你们走访了,我们就不会去问问情况,别想着欺瞒我们,一旦被我们抓到,你们的下场就像这块石头一样。”
那些官吏连忙下拜:“小人不敢!”
十三岁的青霓哼一声:“最好是这样。”
第417章 就是个屑
【私聊(十三)】:说起来,崽崽说帮我们把煤炭地图拿去给赵构,他现在到扬州了吗?
【私聊(十九)】:没有。应该还在路上。
【私聊(十九)】:你们说要修忠烈祠,修好了吗?
【私聊(十三)】:也没有!还在修!
聊着聊着,十三岁的青霓就走到了忠烈祠修建现场。
里面是一个又一个人圈,匠人一边吆喝一边干活,日光下人影拉长、交错、重叠,谁尖尖喊叫一声:“石头!石头呢!”便有其他人大汗淋漓拖着一车石头给他带过来。
场地中还立着好几块碑。汗水飞起金光,闪烁着碑上文字。那是一个个人名,来自于战亡士卒,他们或是攻打卫州时身死,或是守城滑州时阵亡、或是血战新乡时殒阵,或是游击河北时丧生。
烈士当然得有一个墓园。
至少在玩家们认知中是这样。
之前是没有条件弄,现在有条件了,一定要给予战士死后荣光。
“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牛皋不知道这些小官人口中还有多少天经地义的事,他只知道这些事,朝廷从来没有做过。朝廷只会不停收税,偏向和谈,放弃河北,压榨百姓,歧视武将士卒……
就像牛皋隔壁家那个醉鬼赌徒,只会干四件事:赌博,喝酒,打孩子,睡大觉。人事是一点不干。
“呸!”牛皋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顿了顿,牛皋连忙左右看了看,用鞋底去擦。
好险,差点忘记小官人们定下规矩,不许在城里随地吐痰,也不许随地大小便和乱丢垃圾,被发现就要罚钱。
“老牛!老牛!”
牛皋肩膀突然被揽住,他整张脸立刻皱起来,那双粗糙的手条件反射去摸腰上钱袋子。转头去看:“小官人……”
小官人似乎没有看到他往地上吐口水那一幕,眼角神气地飞起,黑白分明的眼睛灵气十足:“快和我来,我们做了一道菜,也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你不是会做饭吗?来帮我们看看!”
牛皋被八岁的衣衣拉跑了。
等他看到那道菜:“……”
八岁的衣衣看似平静地问:“怎么样?哪里有问题?”
牛皋看着那锅赤色粘稠液体,里面还有大大小小疙瘩,下意识问:“谁吐在锅里了?”
八岁的衣衣看着牛皋半晌,慢慢吐出五个字:“这是八宝粥。”她补充:“也就是腊八粥,我做的。”
牛皋:“……”
不能说哪里有问题,只能说到处都是问题。能把腊八粥做成这样,佛祖都得气死。
“小官人……”牛皋不敢再看那锅粥,生怕再看一眼,今天晚饭就吃不下了。他翼翼小心地说:“不如还是请个厨子吧?”
不要再固执做菜了。你们真不适合这个!
“唔……”八岁的衣衣沉思。
牛皋期待地看着她。
八岁的衣衣想了想,慢吞吞说:“不……要……”
牛皋:“……”
八岁的衣衣:“有志者事竟成。我就不信我一时做不好,能一辈子都做不好。”
旁边,十岁的青霓急忙点头:“我也觉得!”
再旁边,十六岁的青霓振振有词:“本座从来不怕挑战!这小小吃食还想拿捏本座,做梦!”
再再旁边,十八岁的青霓抱着块肉干咬得嘎嘣嘎嘣响,含含糊糊说:“外卖太贵了,自己做饭比较划算。虽然我手艺不行,但好在从小到大吃习惯了。”
十四岁的青霓是唯一没说话那个人,他盘腿坐在锅子前,面无表情地盯着锅里的水。
他在沉思:鹤顶红和【砒】【霜】一起吃,以毒攻毒,是不是就不会中毒了?
我真机智!
十四岁的青霓把这两个玩意扔进锅里——其实鹤顶红就是【砒】【霜只是他不知道。过了一会儿,他看到水咕噜咕噜滚开,勺上一碗开水,豪迈地往嘴里灌……
“救命!!!”
十四岁的青霓捂着胸口,不停往外吐血,挣扎着喊:“快!快叫救护车!”
其他人:“!!!”
“卧槽!120!”
“不是!快快快!叫医师!”
……
一个小侍女在门外探头探脑,小声问医师:“小官人怎么样了?”
医师看她一眼,摇头:“大抵活不过今晚了。”
“小官人怎么会吐血呀?”
“他想要试试【砒】【霜】毒性,自己去吃【砒】【霜还一次吃两副……唉……”
小侍女眼神微微一变:“佛祖保佑,希望小官人没出事!我……我这就去拜佛祖!”
她转身急冲冲往外走,路过一个玩家拍照后茫然问小伙伴:“这是谁家侍女?”
“不认识。”
“不知道。”
“没见过啊。”
小侍女跑出县衙,跑出黎阳,一路跑到浚州城,找到那浚州城知事,将此事告知。
浚州城在小横山上,跑得小侍女气喘吁吁,脸上沾染了不少污渍,而那浚州城知事听到此消息,也不关心内应如何,反是震惊到拍案而起:“竟然有如此荒唐之事!”
小侍女吸了下鼻子,搭话:“可不是荒唐么,听说是那官人好奇鹤顶红与【砒】【霜】哪个更毒,自诩身强体壮,便下口了。”
浚州城知事:“你真真看到他出事了?”
小侍女点头:“吐了好多血,找了好多个医师,都说活不过今晚了。”
那浚州城知事听了,大笑:“本以为会是什么少年英才,如今才知是描金箱子白铜锁,外面好看里面空。不足为虑!接着奏乐接着舞!”
*
十四岁的青霓没有死。
准确来说,确实掉光血了,不过他找了个机会重新捏脸,替换掉尸体,NPC们都松了口气,直说他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有没有后福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最近的瓜特别管饱。
潜进浚州城的内应不停传来消息,全是浚州城知事的荒唐事。
“此人原先就是放荡之人,前些时候似乎是受到我军拿下黎阳与卫县的影响,开始打开府衙大门,勉强办了一段时日公务,最近几日也不知为何,又开始松懈起来,每日不是酣睡到日上三竿,就是捻着胡须,摇头晃脑欣赏歌舞,青天白日还公然找十个画师来府里,画什么春宫图,说是要拿出去让人评一评,他十八个小妾,哪个身段最好,姿势最妖娆。”
“哈?”十四岁的青霓整个人都震惊了:“这游戏还搞黄?”
春宫图?这是他这种未成年可以看的吗?
旁边十八岁的青霓打了个哈欠:“别想了,肯定打了马赛克,还不如去小网站看。”
十四岁的青霓迟疑了一下:“万一是像严打之下的同人图,欲而不露呢?”
十八岁的青霓:“……”
少女原先是坐着,此刻跳起来,“嘭”,双脚落地。铿锵一声,【拔】【出】手旁泼风大刀,四肢发力,骨节爆响。
浑身气势都好似燃烧起来。
十四岁的青霓:“???”
十四岁的青霓:“你要干什么?”
十八岁的青霓:“进攻浚州城!为了欲而不露的同人图!”
这当然是开玩笑的。
浚州城知事玩忽职守,每日只知享乐,这时候不进攻,还等什么时候。
十四岁的青霓:“那我们要怎么进攻?”
十八岁的青霓:“首先,需要一个玩家潜进去,靠私聊里应外合,这个玩家既要力气大,能够从里面打开城门,还要有丰富的潜入经验,还不可以让人认出来脸……”
“嗯嗯!”十四岁的青霓猛点头,点着点着,他突然觉得哪里不对,抬头看着十八岁的青霓。
十八岁的青霓和善地冲着他笑。
十四岁的青霓:“!!!”
十四岁的青霓:“我不——”
泼风大刀横在他脖子上:“来,女装潜入和被堵复活点,你选一个。”
“……”
十四岁的青霓走在去女装成衣店的路上,越回忆越想嘤嘤嘤。
路旁,一个拿着糖葫芦走过来的小男孩好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大喊:“哇!哥哥哭了诶!这么大人还哭鼻子,羞羞羞!”
“小屁孩!”十四岁的青霓恼羞成怒:“关你屁事!我就哭了!”
其实他没想哭,但是,都被说了,不哭出来岂不是很没面子?
少年孩子气一上来,往路边一坐,嚎啕大哭。
——反正只是游戏里,不丢人。
哭得小男孩都懵了。
他犹豫了一下,把手里糖葫芦递过去:“哥哥别哭,给你吃……给你舔一口。”
十四岁的青霓一把抢过来,啊呜一口咬掉两个山楂果,叉腰哈哈大笑:“没想到吧!我骗你的!”
小男孩愣愣看着十四岁的青霓,又扭头看看被吃了两个山楂,只剩下四个山楂的糖葫芦,嘴一瘪——
“呜哇哇哇——”
陆大管家离开后,宗泽接手熊孩子主公的第二十四天,收到消息——
他家主公在外面装哭骗人家小孩子的糖葫芦。
宗泽:“……”
陆符钧,你平时都是怎么管这些事情的?
第418章 洗白套餐
这糖葫芦最后还是由宗泽出面赔给人家小男孩了,赔了三根,还给不省心嚷嚷会让小孩子蛀牙的主公也买上一根,堵住他的嘴。
然后主公第一天就不见了。
宗泽:“?”
还闹小孩儿脾气,离家出走?
所以他要怎么做?陪主公玩离家出走游戏,还是赶紧把主公找回来?
头疼。
陆符钧,某错了,你真的很不容易,快回来吧!
幸好另外一位主公跑过来告诉他:“他不是赌气离家出走,是去浚州城里给我们当内应啦!”
这内应做得特别合格,居然在当天半夜就靠着大力气把城墙上那些站岗卫兵敲晕,垂下绳索去,其他玩家在私聊里收到消息,拉着绳索在黑夜中无声无息往上爬。
浚州城在山上,本来该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可惜摊上一个昏吏,久事歌舞间。顶头上司都这样了,还指望底下官吏勤勤恳恳守城吗?
“就今晚,我都以为会有一场苦战。以为没敲晕多少个人就很快会暴露,引来其他守卫了,谁想到,站岗的只有那么三五个人,大多数人要么回家睡觉,要么公然钻酒肆中喝酒,至于那浚州知事……”
十四岁的青霓把手一摊:“温柔乡里醉着呢。”
“感谢浚州知事。”八岁的衣衣双掌合十,闭眼:“大善人,知道我们初期少枪少炮少人,就给我们省掉这些。”
*
浚州知事是个胖子,胖得像小山一样,脂油不知浸染了百姓多少血泪。他在和美妾一夜荒唐后,摊开被子,肚皮朝天睡在床榻上,呼吸打得像雷。那肚皮上布满絮状紫筋,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他身旁睡着美艳小妾,玩家们翻窗进来时,听到动静睁眼一看:“!!!”
八岁的衣衣竖起一根手指:“嘘。”
小妾侧头看了一眼睡得像死猪一样的浚州知事,抬起手默默捂住自己的嘴。
她作为一个随时会被发卖的小妾,平日里对大人物伏低做小,奉承迎合惯了,心里很明白此刻应该做出什么选择。
玩家们示意她出来,她就谨慎地从床尾慢慢爬出来,温柔乖顺地跪在一旁。
八岁的衣衣将人扶起来,扶到旁边坐下,其他玩家继续盯着那浚州知事看。或许是危险来临的预警,那浚州知事竟然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烛光幽幽,夜色渺渺,一切物体都只剩下轮廓。
他尚未彻底清醒,只是下意识往旁边看。黑夜里,一双双闪烁幽光的眼睛围着他,好似狼的眼睛。
“……”
差点当场休克。
浚州知事大张嘴巴,吓得出不了声,鼻尖溢出“呜呜”气音,面皮不受控制地抽搐。
在发现是人时,几乎喜极而泣。
十四岁的青霓咳嗽两声,拿着刀对他比划,和蔼可亲地问:“知道我们是谁吗?”
“不知道!好汉饶命!”浚州知事慌乱地挥舞胳膊,那胳膊比十四岁的青霓腰还粗,却自始自终不曾用来反抗。
倒是省了玩家们功夫。
“我们是黎阳的。”
“黎……”
浚州知事眼前一阵发黑。
黎阳那群人我知道啊,一开始是守滑州城的,后来就越界,攻占了黎阳。
可我光知道你们不怕死,你们居然还拿一个同伴的命来蒙蔽我,让他服用【砒】【霜】而死!
你们图啥啊?!
浚州知事心态都崩了。
再不敢和这群狠人做对。
“等等,我投——”
“滋——”
没等他说完,十四岁的青霓把刀对着他脖子一划拉,血液溅湿床帘。
马赛克适时覆盖上尸体。
许久,小妾才往有些发干的喉咙里咽下口水。
血。
好多的血。
原来高高在上的知事,在被刀剑加身时也和她们这些下贱玩意儿没甚不同。
像是一条被宰杀的狗。
……
宗泽接到消息,带兵前来接管浚州城。顺便把一应家当带过来,以后大本营就从黎阳县挪到浚州城了。
“浚州知事呢?”
“死啦。他作恶多端,我们不想接受他的投降,就把他宰了。”
才不是馋BOSS身上的经验!
宗泽略微可惜:“原先还想招降他,不过既然主公不愿,死了便死了罢。”
顶多就是接管浚州时多费些功夫,不过不碍事,他擅长此道,最多三天,定给主公一个井井有条的浚州城!
走了几步,又特地回头看了眼那小妾:“此人是?”
八岁的衣衣告诉他:“是那浚州知事的小妾,浚州知事有十八房小妾,你来之前,她们有的自尽了,有的拿了钱离开了,还有的回家了,只有这个人说是要留下来,想要在我们身边找份活干。”
宗泽语气奇怪地重复:“在你们身边?”
“嗯哒!”
宗泽眼神锐利起来,上下打量此人,小妾低眉顺眼,气都没急喘一下。
主公行事粗犷,宗泽可不敢把这心思不明的人往他们身边放,便试探地说:“将士们入冬需要冬衣,后勤那边已在缝制。不如让她……”
玩家们根本没想多,八岁的衣衣随口道:“如果她会女红……”
他们交谈没有避着人,那小妾冷不丁开口:“妾会女红。”
八岁的衣衣点头:“那你就来帮我们制冬衣吧,给钱的。”
小妾又温顺应下。
第一日就去了营地中。去之前,她给自己置办了一些衣物,梳洗干净才过去,到那之后,发现这个营中大多是绣娘,有老人,有年轻妇人,还有未出阁的娘子,之所以说是“大多”,是因为这营地里,居然还有好几个会针线的男人。
看到里面还有男人,这小妾一怔,尚未想好下一步动作,便被一大娘拉起手:“你不用担心,咱们这是正经活计,绝不搞那些脏心烂肺的事。”
她说的是军妓,小妾想的也是军妓。
“原来如此……”小妾把袖中钗子往里缩,心下一松。
*
“主公可真勇猛,有主公在,都没俺们这些将士甚么事了。”张显身材又高又壮,出口声音便也洪亮非常。
岳飞反而沉声慢语:“如今只有一线作战,主公数十人尚能顾及,待到日后金贼多路来攻,便是我等能用之时。”
张显嘿嘿一笑:“俺明白,哥哥,这浚州可算是一整个落入我等手中了。听宗老爷子说,不日便要修路去相州,一路修到滹沱河前,攻打真定府,夺回乡里子女,到时我一定要领个前锋当当。”
攻到真定府啊……
岳飞神色微微恍惚。
他很快回神,以统帅素养针对此战道出利弊:“虽说金贼内乱,分裂为三个朝廷,东朝廷,西朝廷与中朝廷,可金贼在靖康之后掳去大量匠人,如今也会耕战了。他们能够派出几十万士卒,国中仍有青壮耕作,我们却是人少,一两场战役能够胜利,长久下去,难以坚持。”
岳飞并未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把大蛇旗和宋旗分开来看,也不指望南方能提供粮草给他们了。
明面上还是朝廷军马,实际上早已自立成军。
张显嘴里的话憋了好长一段路,才结结巴巴吐出来:“主公一定有办法,而且,我们可以从南方征兵。朝廷不想打,许多汉子血还未凉。”
岳飞若有所思:“若是从南方征兵,再给他们在北方发地……”
北方别的不多,在被金兵杀了不少人,又掳掠走不少人后,大片土地闲置,还是被前人开垦过的田地,连开荒都省了。
中国自古以来便是地在哪里,人在哪里,岳飞将这个思路往玩家们面前一摆,喜得玩家直吹彩虹屁:“鹏举,你既有张良之谋,还有韩信之才,有你在这里,我们一定能脚踏金都,直捣黄龙!”
岳小将军人很老实,整个人都带着中国人“哪里哪里”的纯良,听到这话,果然“哪里哪里”起来。
“不过是灵光一闪,飞如何能比得上留侯与淮阴侯。”
“谁说比不过了,在我们眼里,五郎你就是最棒的!”
边聊边走,渐渐行到一条街,岳飞惊讶:“这里怎么有戏台子?”
他之前入城时走过这条路,依稀记得此处分明还是一块空地,怎的眼前竟见一处高台?戏班子物件一应俱全?
玩家笑容很是纯良:“戏曲是个好东西,我们预备以后打到哪里,就唱到哪里。”
多唱一些戏,比如《白毛女》,比如《窦娥冤》,比如《宋帝跪金庙》,比如《俏郎君棒打浪金主》。
【私聊(八岁)】:舆论一定要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之前说的给赵构“洗白”,是不是可以安排上了?
【私聊(十九)】:符钧带着岳大佬的家眷离开扬州了,可以搞了。
【私聊(八岁)】:一定给赵构一个让他终身难忘的“洗白”套餐,哼唧。
【私聊(十九)】:没问题。
扬州,十九岁的衣衣按耐不住雀跃,在空无一人的屋子里,连着跳了几个后空翻。
很快,一则流言纷起。
“你们听说了吗,朝廷不是不想抗金,是我们的石炭有问题,用它去炼铁会让盔甲变脆,所以才打不过金贼!官家不敢把这消息透露出来,怕被金贼知晓,一直被我等误会不敢抗金,暗地里,官家只是想要找寻可用炭料,不得不委曲求全,我等误会官家啦!”
“如今官家在南方找到了许多可用石炭,方才令真相大白于天下!”
众人皆惊。
有心报国之士更是泪洒当场。
我们就知道!官家怎会弃家国于不顾呢!昔日行在南逃,只是在忍辱负重,忍住天下人唾骂,等待翻盘之日!
宫殿里,赖在扬州不走,打死不回东京或者南京的赵构听到流言后,面对流泪的老臣,怔愣三秒,恬不知耻地认下来:“没错,朕就是这样的人!”
第419章 等待塌房
“主公, 真是委屈你们了。”陆宰刚一回到浚州城便找到玩家们,语气中带着不可抑制的悲愤:“宰已在路上听得流言, 吾知晓, 这定是主公所传,好让忠臣良将不至于郁郁寡终,也能将官家高高架起, 逼迫他支持抗金。只是,这未免太委屈主公,将功劳拱手让人。”
玩家们差点咬掉舌头,欲言又止。
陆宰才刚抹泪,一抬头, 看到主公们如此做派, 猛然想到什么,身体一激灵:“你们难道……”
十六岁的青霓用力踢了踢八岁的衣衣, 八岁的衣衣瞪大眼睛,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
你让我上去说?我才八岁!哦……好吧, 这人不知道我才八岁。
那行叭……
八岁的衣衣按照私聊里商量出来的计划, 不好意思地说:“符钧, 你误会我们了, 我们一点也不委屈。”
陆宰竟然毫不意外。他颇有点心惊胆战地问:“主公意欲为何?”
随后, 八岁的衣衣努力绷着脸,学着大人样子不苟言笑,听说这样会显得更成熟,更可信:“符钧听说过……塌房吗?”
玩家们来自现代,现代优越于古代的地方,除了那些科技,便是信息流通。他们从网络和书本中汲取各种知识, 或许实战方面远逊于那些精英,但论及纸上谈兵,绝对比大部分古人更优秀。
——虽然很多时候只止步于理论。
比如,教科书全程手把手教你怎么造反。
造反第一步,发现自己没有势力怎么办?想想《陈涉世家》,怎么拉拢群众站在自己这边,怎么利用迷信造势,怎么让自己变得天命所归。
造反第二步,发现拉拢了一些人但是并不多,势力很弱小怎么办?想想《隆中对》,里面的战略蓝图非常适合小势力暂时避开中原军阀纷争,凭借“天府之国”立足,猥琐发育,滚雪球做大。
造反第三步,立足了要怎么办?想想初中历史,明确告诉你明朝的建立来源于朱元璋“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政策。照着这个抄就行。
造反第四步,怎么提升民心?想想《吃水不忘挖井人》里告诉你要为老百姓做实事,想想《难忘的一天》里告诉你要亲切地对待老百姓,想想“打土豪分田地”,想想……
这些可不是常识。
在许多造反人士还在摸索着如何干大业时,你已经可以凭借理论先人一步了。
现在,玩家们就是试图用理论来……哦,不是造反,是用来坑赵构。
“所谓塌房……你可以理解为,有这么一个人,你听说他面对金贼时宁死不屈,痛骂金贼一顿后以身殉国,你非常崇敬他,暗暗以他为榜样,为他写诗词歌赋,为他和对他吹毛求疵的人对骂,还接济他的父母亲人,天天和其他人说他是你的向往。然后,有一天,你发现他没死,不仅没死,还早就投降了金国,什么宁死不屈都是他为了面子放出来的假消息……”
陆宰开始只是微笑且闲适地听,听着听着,笑容渐渐消失,听到“放出来的假消息”,像是有人用刀剜开他的心房,往里面灌进大量冰雪。
他前所未有地快速理解了“塌房”的意思。
“你们想要把官家塑造成一心抗金的形象,让外界对他升起希望,再暴露他和谈的事实,让天下人对他失望?”
“没错!”
理论——还有他们看过的实际案例,塌房带来的痛苦最容易让人粉转黑。以前有多喜欢,塌房后就有多痛恨。
“若官家当真一心抗金了呢?”
“不可能,狗改不了吃屎。”
“咳咳!注意言辞!”
“我觉得赵构很难放弃和谈。”历史上岳飞打出来大好局面都不能让赵构硬气起来,他们何德何能改变赵构。“不过如果他真的装出抗金样子,对如今局面也是好事,我们人手还是太少了。”
这话说的不像主公,主公不下手则矣,一下手绝不会让自己憋屈。
“你们还有后手?”
“有啊!这不是还有‘臣构言’?白纸黑字,他抵赖不了。等我们不需要他了,就可以把这份议和表书散发出去。”
陆宰心里突突乱跳。
这一环扣一环,把官家算计得死死的。而且以官家好名声,迫切想要挽回声望的脾性,就算明知是有毒馅饼,他依然会忍不住去咬一口。
“这事不要和旁人说……”
“我们又不傻,我们只和符钧你说。只有你会不在意我们将赵构陷入绝境。”
“……”
陆宰那颗心“咚”地用力一跳,或许跳得太用力,撞在胸膛上,尽是酸酸涨涨。
他说:“嗯,我不在意。”
他的主公便再也忍不住,高兴地大笑起来。
陆宰也笑了,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卷轴,八岁的衣衣问:“咦?这是什么?”
“圣旨。我向官家上奏,请求任命主公为河北西路安抚制置使。”
至于哪个主公……无所谓,反正主公们相互信任,好得简直像同一个人。
“安抚制置使?有什么用?”
“官家原先不是打算放弃河北么?某前往扬州便是打算说服官家,大河无法作为天险,能被攻破第一次第二次,就能被攻破第三次,不如设置军镇,作为国之屏障。官家认为某此言老成,遂任命主公为河北西路安抚制置使。有了这个职位,我们就可以随意经略河北西路,招兵养兵,自行创置新军,还可随意分配田地,发展贸易,干预税赋……”
陆宰细细说了成为安抚制置使的好处,瞧着主公脸上满是不以为意,便说得更加明白些:“有了这个职位,咱们在地方捣鼓这些便是师出有名,往后也不怕有人借机生事。许多时候,还是有个名头更为方便,也不怕被打为反贼,导致腹背受敌。”
玩家们恍然大悟。
明白了!就是先占据道德制高点,他们还在发育期,在没有明确扯旗子和朝廷对着干前,需要这个名号来挡一挡风波。
“不愧是符钧,想的就是周道!”
陆宰垂下纤长浓密的睫毛,对这话只是微微一笑。
玩家们新上任安抚制置使,生活也没有因此发生改变,对事对人一如既往。
一晃就是第二年五月。
“婆婆,你家鸡腿真好吃!”
民居里,十六岁的青霓将鸡腿肉啃得干干净净,摸了摸肚子,打个饱嗝。
婆婆慈爱地看着玩家:“还够吃么?我再杀一只鸡?”
“饱啦!谢谢婆婆!”
“这块肥肉不吃?”
十六岁的青霓疯狂摇头:“腻!本座喜欢吃瘦的!”
婆婆也摇头:“肥肉多好哦,我从小儿时候便做梦天天能吃肥肉,到现在也没变。还是你们这些小孩挑食,我小孙子也爱吃鸡腿,家里养了几十只鸡,都不够他吃。”
少年挠挠脸颊。
天天吃肥肉……这有些难办。
他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看到老人大把年纪,蹒跚在肉铺前买肉,那屠夫居然压秤,缺斤少两,欺负老人眼神不好。他当时一个热血上头,冲上去拆穿这件事,老人很感激他,一个劲道谢,谢着谢着,不知怎地就稀里糊涂和人回了家,吃了人家一只大肥鸡。
“后生明日要去送粮?”
“嗯!抓阄抓到本座了。”
婆婆便又细细叮嘱少年注意安全,还摸出来一个小罐,说里面药草涂在身上防蚊虫,很好用。
“不用不用!本座可是天神下凡,响当当的人物!区区小蚊子哪里敢近身!”少年趾高气昂,神气十足,然后“啪”地拍死一只趴手背上吸血的蚊子,手都拍红了。
十六岁的青霓:“……”
婆婆笑着把小罐塞给他:“那你就当是给老婆子我试一试这药草管不管用,若是管用,老身也能拿出去卖钱。”
少年当即拍胸:“这个没问题!”他转头四看,好奇:“婆婆,饭点都过去了。你家人怎么还没回来啊,你那小孙子呢?”
婆婆拿出新的药草罐子,从里面勾出药膏,握起少年手,在蚊子包上面细细涂抹:“他们啊,他们都被金贼拉走,攻城时被推去最前面,都没能活着回来。”
“……”十六岁的青霓下颌猛然收紧。
“后生,送完粮食还过来老婆子这里吗?”
“来!”
“好好好,老婆子家里好多鸡呢,这两年从几十只养成上百只,一个人也吃不完。”
将少年送走后,婆婆倚在门口看他步伐轻快,一跳一走模样,露出怀念:“真像啊……”
……
“痒痒痒痒——”
“你看看你,在山上到处跑,身上全是鼓出来的包。”
“我错啦,婆婆,你别念,我快痒死了!快帮我抹一抹!手臂要!肚子要!脖子!还有脖子后面!”
“好好好,我帮你……”
婆婆拿手一摸,手上全是冰凉,迷迷糊糊睁眼,才发现是场梦。小孙子没啦,什么都没啦。
口干舌燥,爬起来去拿瓦罐,下意识张口要喝水,临到头才反应过来,今天忘记打水了。
厨房中好像还有冷粥……
婆婆又将瓦罐放下,蹒跚着走到厨房,颤颤巍巍点蜡烛,烛光一照,发现厨房里多了一缸水,用盖子好生压着,干干净净能喝,旁边是七八捆木材,一大袋新米,就连垒在灶旁的碗都被人洗了。
从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后,厨房中第一次被塞得满满当当。
老人嘴唇颤抖:“阿孙……”
是你回来了吗?阿孙?
第420章 碑上有名
“都统,黎阳那边来人啦,送来夏收的粮食。”
王彦听得这话,又是惊讶,又是羞愧,还有些无言。
这已经是第一波辎重了。
王彦原先不想收,但念及手下军汉苦累,外加对方说粮草是供给抗金将士,共同收复国土,这才将之收下。只默默记住这份人情。
王彦道:“可不能等着人家送上门,快快前去迎接。”
这一迎接,就走出十里路。两支队伍相遇后,有说有笑回到山寨中。
十六岁的青霓帮着民兵卸货,顺便和王彦说:“这些是夏粮,正是丰收时候,粮食充足。车上有豆麦,还有些许粗布匹,正好用来做衣服被褥。还有一些漆器、陶器、织好的衣服和做好的鞋。”
王彦有片刻恍惚。
回过神来,便朝着少年拜谢,比起第一次见面那时候,他整个人振奋不少,喋喋不休着述说战事,着重点都在如今后勤充足,和金兵打起来胜率比原先高出好几倍。
“那你还能更高。”十六岁的青霓笑嘻嘻地说:“你瞧,这是什么?”
王彦微微一愣,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盔甲?怎么会有盔甲?难道是朝廷……”
“倒也不是。我麾下谋士陆符钧前往扬州,面见官家,求个安抚制置使职位回来。”
安抚制置使可以自制武备。
“也好,也好……”
王彦抚摸着甲胄,恋恋不舍地看着人搬进库房中,直到人走没影,才回身笑道:“使君可别又如上回,一来便走,留下来用个饭,休整几日再归。”
十六岁的青霓缓缓环视了周边八字军,笑着说:“好啊!”
王彦欣喜道:“备饭!”
山上无数火光烛起,如同怒睁的兽瞳。山地连绵起伏,兵士穿梭其中,吆喝声与高歌声充斥在风中。
这才是正常军伍,充满着希望。
赵嬛嬛在打量着这支军伍。
身为帝姬,前十几年长在深宫里,后面又遭逢大难,第一次进入军营也就只有被掳掠北上之时,那里面充斥着惊魂梦魇。这还是她首次来到宋军军营,又是好奇又是羞赧,还没偷偷打量够,就被老妇人拉走:“闺女别发呆,和俺去看看有没有将士衣服破了需要缝补。”
老妇人拉走赵嬛嬛和其他妇人女子,八字军中将士一听说她们来帮忙缝纫衣物,慌慌张张拒绝,但哪里争得过这些热心肠,只能坐在一旁不大好意思地看着妇女们动作飞快地穿针引线,这手艺可比他们这群大男人好得多,不一会儿就把窟窿缝得几乎看不出针脚,还能用兽皮给他们缝鞋子。
老妇人缝着鞋子,嘴巴也没闲着:“俺儿就在小官人军中做事,俺经常进女营帮将士们缝衣服缝帽子,还有鞋儿,还能常常见到俺儿。”
便有人好奇:“女营?军中怎会有女营?”
老妇人大嗓门便嚷起来:“怎么没有!可别小瞧俺们女人,谁衣服有破洞,往女营一递,不出半刻就能还回来,让你们不至于穿着破衣服打仗。做饭也由俺们接手,都在地里讨生活过,那锅还能有犁重?还有谁身上摔了伤了,也是俺们包扎,哪怕是破个洞,也能用针线给你们缝上——这可是小官人教我们的,把伤口一缝,线头一拆,这人就能活啦!”
八字军士卒听得满脸艳羡,不出半日,传遍整个营地。
这种军旅简直是神仙日子啊。
赵嬛嬛也从这些士卒口中打听到不少事情,比如王彦为人和善,会和士卒同吃同住,甘苦与共,也因此,那些士卒都为之奋力效死。然而和善归和善,王彦训练起士卒来却是极其严苛,平日里可以懒散,训练时若是没个正形,轻则用脚踹,重则鞭打。
他常挂在嘴边一句话就是:“记不住队列,分不清左右就要挨打,被打怕了,就记住了。”
赵嬛嬛听着,不由自主道:“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好!”
赵嬛嬛转头,见王彦大踏步过来,高大强壮的身体,粗犷的姿态,让她回忆起一些经历,脑袋轻轻往后仰。
王彦往赵嬛嬛身边一坐,也不知刚去做过什么,粗颈上还潮着湿漉痕迹:“你这姑子还懂得练兵?”
“不是妾。”赵嬛嬛说:“这话是小官人所说。他们训练士卒时,也和都统这般,毫不留情。”
王彦嘴角处便多出一丝笑容,鬼使神差道:“若日后能与他们商一商这练兵之道,亦是快哉。”
临运粮前,李纲曾来见过赵嬛嬛,叮嘱过她些许事情,此刻,赵嬛嬛便睁大眼睛,一副惊讶模样:“都统为何可惜?若想论道,去浚州城便是。”
“嗯?他们已搬入浚州城?那城池建在山上,可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王彦夸赞过后,沉默好一会儿,再开口时,只是摇头笑:“姑子有所不知,金贼势大,浚州又与金国边境距离甚远,有何动静他们都不知晓。总得有人在边境打听消息,且对敌国进行骚扰。”
赵嬛嬛赧然一笑,心中却是暗喜。
李公与她说过,提出此事时,若王彦一口否决那便先按下不提,若王彦沉默之后再否决,便是心动了,只是心有顾虑。
如此……接下来她该说甚,才能劝动王都统?李公也不曾和她说,只说让她问一问那开封是如何破的……奇怪,问这作甚?
赵嬛嬛还在思考,王彦已是随口一叹:“这金贼近来也不知在打甚么主意。突然自中原各地撤兵,大军动向许久未曾听闻。”
“啊……”
赵嬛嬛心头一跳:“王都统你还不知?”
王彦客气地问:“某兵少力寡,确是有些难以哨探到消息,莫不是这金贼国中有变故?”
赵嬛嬛:“金贼国主突然驾崩,宗室互相猜忌,各有心思,前些日子打得宛如水火,如今偌大朝廷一分为三,各自为政。”
王彦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局势竟已变成这般模样?
赵嬛嬛想起李纲的叮嘱,犹豫一下,轻声问:“都统,你可知道……靖康一年,汴京为何会破?”
王彦猛然朝她看来,那视线倏然变得如鹰隼般锋利,赵嬛嬛只觉得心脏都好似停止了跳动。她本能地冒出一句:“妾姓赵。”
赵……
王彦一顿。
目光一时忘记礼仪,停在赵嬛嬛脸上,喉咙发涩,双眼发红:“你……”
“妾运道好,被人救出。”赵嬛嬛不太想谈这个,轻轻一抿嘴,只道:“妾想知晓……汴京城高人众粮多,为何会被金贼破城?”
“你若问旁人,旁人不一定知晓。若问俺……”
“如何?”
“当日金贼兵围汴京,河北招抚使张所以书信招募河北兵民,应者足足有十七万,俺便是其中一人,由张使君破格提拔为都统制。汴京如何被破,俺人便在支援汴京,确实清楚。”
王彦没有再笑,徐徐道来:“当日,俺们跟着张使君前去营救汴京,才刚落脚,便被金贼围攻,当时军中儿郎或死或逃,余下之人随着张使君杀敌。那时候,听闻翟汝文率越州兵五千人入京勤王,傅亮率领陕西、京西部队三万人入京勤王,李纲与湖南安抚使郭三益等在荆湖南路组织勤王队伍,得精兵十万入京勤王……各路勤王人数合计有七十万人……”
赵嬛嬛想到自己遭遇,口气一下子有些冲了:“七十万人,都不能驱赶虏兵?!”
王彦道:“当时汴京城下金贼约十万众,若一位上皇能够支撑片刻,或许可以。然而,先是金贼发现他们上一次来进攻汴京的炮石机,竟然无人拆除,他们一来就能使用,又是天降大雪,如同为金贼平添十万精兵,这些都并非破城关键……”
“关键是?”
“关键是,城内疫死者几半,冻饿死者十五六,士气大跌,不肯作战,因而城破,此时天下勤王之兵才至半途,可怜守将姚仲友、辛永宗,自守御以来,夙夜勤劳,食息不暇,却为军民殴打至死,骨肉星散,家财尽被劫掠。而靖康天子在此紧要关头,并未安抚军民,抗击金贼,反而是依然在警惕上皇借机夺位,特意让一百亲从官披甲把上皇带回宫中。”
赵嬛嬛听到此处,把脑袋一低,只觉耳垂烧到发烫。
好丢人啊……
她恹恹地说:“这些我都不知,那时被锁在深宫中,只听得有人说甚么皇兄昏庸,错信道士郭京,以为他能施‘六甲法’,召唤‘六丁力士’、‘天关大将’、‘北斗神兵’,还将守城将士都撤走,才使得京师城破……”
这事她知晓后,心中是怨兄长,也怨那郭京为何要蹦出来,若他不冒出来,也许京师便能撑到勤王大军到来,却不知原来除却郭京,还发生了其他事情,或许,没有郭京,城也终将会破吧……
王彦嗤笑一声,笑声有些冷:“好流言。只是可怜郭京,背水一战不成,还要替君王分担罪名。”
赵嬛嬛不敢相信:“背水一战?顶罪?”
“郭京不是道士,是一名老卒,找他来也并非是为召唤神兵,而是要以神鬼名义激励士气。”
在王彦口中,赵嬛嬛听到和传言不符的事情。
当日汴京已快山穷水尽,枢密使孙傅找到老卒郭京,或许提前秘密授意过,老卒郭京对外言称自己能施“六甲法”,请动天兵天将下凡附身在普通士兵身上,那七千七百七十七名士兵并不知情,真以为自己有神将附身,随着郭京出城之后,杀敌时悍然不顾生死,对比其余宋军和金兵作战一触即败,这些“神甲兵”反而让金人吃惊,误以为是宋军精锐,甚至没有正面迎战,而是派出精锐铁骑冲击,就算是这样,金人大王手上还不知被谁射中了一箭。
至于这事之后,为什么赵桓不对外说这是敢死队——事前不说是出于保密,事后总能说上一说,把自己的名声稍微往上提一提?王彦也不清楚,听幕僚猜测,或许是因为这样能够将城破责任不至于完全归结于一帝。
山穷水尽才需要背水一战,那之前为什么会到山穷水尽地步?还不是一帝操作太骚,大敌当前又是内斗,又是一心议和,整整一年,连敌人留下的炮台都没拆。
瞒着郭京这事就不一样了。城破是因为皇帝信了郭京真的能召唤天兵天将啊!皇帝如果没信郭京,汴京还能继续坚持!之前那些骚操作对汴京守卫没有任何影响!汴京被破,郭京要占大半责任!至于咱们皇帝陛下?他只是识人不明!
赵嬛嬛整个人都恍惚了:“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她倏地站起身:“失礼了。”低头小跑离开。
方才帝姬在恍惚,王彦也在恍惚。
这事他早就知道了,可今日一提起,他心中突然浮现出之前看过的大宋笑话。
不是那三个连在一起的笑话,是后来又放出来的一则笑话——
一帝在泛舟游玩,舟翻了,谁得救了。
答曰:大宋得救了。
当真是五味杂陈,恨不得笑话成真。
还有如今在位那官家,也是不能指望了。
正在惆怅之时,帝姬拭过眼泪后又跑回来:“王都统,你记不记得你们军中战死将士姓名?”
记得是记得,但为何要问这个?
王彦正茫然着,帝姬又道:“小官人在修祠立碑,名为忠烈祠,忠烈碑,凡为国牺牲者皆入此祠,香火不断。他们让我问问你记不记得军中战死将士姓名,都是为国捐躯,待我回到浚州城,也为他们在碑上刻名,供奉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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