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贼眉鼠眼

    碑上刻名,供奉香火……

    送粮队伍离开后,王彦心中仍然徘徊着这八个字,辗转反侧,夜夜难眠。

    幕僚住在他隔壁,房子隔音不好,每天晚上都能听到主上弄出来的吱呀吱呀怪响,若非军营中没有女人,幕僚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每天晚上都在运动。

    如此七八天后,王彦顶着一双黑眼圈,终于将幕僚以及手下将领召到大堂议事。

    他说了金国皇帝死亡一事,大蛇军将士待遇以及死后能入忠烈祠永享香火,便有将领冲动地说:“都统你别说啦,你是不是想并军浚州城?想的话咱们就快去吧,俺也想!”

    王彦看他一眼:“若要加入浚州军,一开始他们邀请咱们时,咱们就该加入,如今再改弦易辙,岂不是……”

    尽管王彦没说完,大家都明白,他这是有些拉不下脸。

    这种事听起来确实有些不要脸,说不准人家当初邀请,是希望可以互帮互助,共度难关,当时拒绝了,现在又想过去,实在难为情。

    幕僚没有第一时间说话,而是认认真真观察主上脸色,确定他是真心,而非哄骗人跳出来,欲要正军心,这才笑道:“都统好生糊涂,朝廷立那家小官人为安抚制置使,统御河北西路军事,我们顺应朝廷调令,前去归顺,岂非理所当然?”

    王彦亦没有立刻回复,神情格外复杂。

    幕僚仍然笑着,说:“而且,都统心中也早有计较。去……自然要去,如今不去已是不行,我们单打独斗,便连金国皇帝驾崩这个消息,竟还是在其驾崩一年后,方从同事口中得知。如此情报不明,只会延误军情。”

    王彦抱住手臂,垂眸凝神。

    这也是他考虑投奔浚州的一个原因。

    幕僚一锤定音:“何况我们已收受浚州两次好意,若一直收下去,来日他们请求支援,我们难道还会不帮?若是千里迢迢赶去帮忙,与归顺又有何异?如今正是最好时机,金国内乱,我们更要趁早拧成麻绳,将河北收复。”

    “好!”王彦说:“既然如此,明日收拾行囊,前往浚州!”

    兵马成了一条条线,如流水那般从山寨涌出,直奔浚州城而去,又在将近浚州三百里之地停住,就地安营扎寨。

    王彦点了几名将领:“你们乔装一下,与俺一同去浚州城。”

    “乔装?”

    “不错。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俺要好好瞧一瞧这浚州是何等模样,若那些人刻剥百姓,聚敛民脂,对俺们再好,俺也不屑去。”

    *

    在科技还未发达的年代,一个人认知范围能小到能令人不可思议。十里不同音,一个乡野村民这一生可能也就认识个方圆十里,最远也就是知道如何从村子走到县城,再远一些,便一问三不知了。

    乡野村民能如此,掌权者却不行。若连手底下有多少个乡镇都不清楚,如何能为百姓做事。

    王彦没有第一时间入城,反而是让人在浚州境内找村子,不能离浚州城太近,但也不能偏僻到让人难以发现。找到之后,快马加鞭前往。

    还是六月,这日头极为毒辣,王彦仔细看,农户正在地里打理苴麻,来日可缉皮为线,其子亦可榨油。他走过去只说是行人,赶路时想讨碗水吃,看着地里苴麻,惊诧地问:“怎不种麦稻?”

    农户很困惑,却仍是笑着解答:“不能一直种麦稻,需得轮着种,中间种些豆、黍、麻、芜菁,收成后再种麦稻方才有丰年过,否则就会歉收。上一次种的宿麦,这次便种苴麻。”

    “原来如此,是某闹笑话了。”王彦吃完那碗水,用手摸一摸碗沿缺口,道一声谢,便回转路边。

    有将领低声问:“都统可问出甚来?”

    王彦用眼珠子盯着他:“来之前便说别喊都统。”

    那将领懊恼地拍拍嘴:“是俺脑子笨,没记住。哥哥且说说,方才可曾问出甚么?”

    王彦淡淡地笑:“百姓过得不错。”

    “哥哥怎知那百姓过得不错?他难道还能直接告诉路人自己家中有多少余粮?”

    “他没说,我看出来了。我向他讨碗水吃,那碗的边沿有个缺口,不大干净,他若是富贵人家,也不可能还在用脏碗。我又问他地里怎不种粮食,反而种苴麻,他说要轮种,上一次种宿麦,这一次便种苴麻。”

    “嗯?轮种又如何?怎说他过得不错?”

    “若非过得不错,怎会敢轮种?还是种苴麻,不能食用,只能榨油缉线。地里有其他东西,没法种谷子麦子,便得靠余粮过活,手中没粮,他纵然知道轮种对庄稼有好处,也不敢去种。”

    将领若有所思。

    这群人走进村子里,寻了户人家借住。

    “哥哥,这村子里的人真难得,脸上半点苦相也无,不像俺以前路过的村子,那些人愁眉苦脸,见到生人体格健壮,就兔子似窜躲起来。”

    王彦听他这么说,才意识到进村子之后那种奇怪感觉是什么,一拍大腿:“走!俺们在村里逛逛。”

    他们在村子里四处走,靠近东边时被人拦住,那人歉意地说:“官人,俺们正在那边翻麦子呢,过去也没地。”

    王彦:“翻麦子?”

    那人将背挺了挺,自豪地说:“麦子!一仓麦子,村子里人轮班看顾,每天都有人巡逻。官人应当也清楚,这麦子要保持干燥,不然就会发霉,时常翻一翻,还能仔细着里面有老鼠窝。”

    嚯!

    需要一整村人轮班看守,这麦仓……

    “那得有多少麦子啊!”

    夏日灌木丛生,那人揪着枝叶把玩,只是笑笑,也没接话。

    王彦便知问到不该问的,识相地转话题:“近来大伙儿生活过得好不少啊。”

    “可不是嘛!”那人把枝叶一丢,眉飞色舞:“地里收成好,小官人又不乱收税。你是没看到,之前稻田一直在往外铺,大豆一节一节往上长,小豆也是可怜又可爱,俺抓一把送给隔壁家姑子,比其他人送甚么花啊草啊都好使。你见过瓜有成人人头大小不?隔壁村子之前就有人种出来了,那可是祥瑞,肯定是因为小官人来俺们这里,祥瑞才来,俺们也不敢敲锣打鼓送过去,半夜往小官人家门口一放,立个牌子,别人准不会拿。”

    王彦稀奇:“为甚要半夜去放?”

    “白日去小官人不肯收,说是不能拿俺们东西,嗐,照俺说,甚么白拿不白拿,这是俺们送的!俺们愿意送!”短短小半柱香,王彦等人心情已从震撼、疑惑、不信、猜疑之前转个遍,若非他们确定自个儿是随意找一处村子探查,都要怀疑是不是有甚么阴谋,是不是哪个斥候发现他们踪迹,提前安排好人来骗他们。

    “看这日头,老辣了,去那边棚子下歇歇?是俺家棚子,不用担心。”

    到棚子下面,那人又给王彦等人端来水:“六月地里也没甚瓜果,你们要是早一个月来,地里还有瓜吃。特别甜!”

    王彦抿了一口水,打听:“你们这村子挺富裕,难道就没有收成不好的时候?”

    “有啊,怎么没有,但小官人收税少,十亩地只收五亩地税……”

    “这还叫少?”

    “以前倒是没收一半税,但以前杂七杂八的税也很多啊,那会儿勒紧裤腰带都不能把税交完,现在只需要一口气交完半税便行。”

    “哦!小官人真是好人——老哥哥,俺问你个事儿。”王彦压低声音:“俺想搬去浚州城,手头钱帛不够,不知哪里有人能贷钱给俺们。”

    那人径直道:“找小官人。”

    王彦又“哦”了一声,似笑非笑:“不知利息几何?”

    那人想了想,说:“利息……月利百中取二,俺也去借过,就是这么少。”

    王彦呆滞看着他,半晌,喃喃:“百中取二,竟无人欺上瞒下?”

    ——实际上是玩家们往百姓中间跑得勤快,那些官吏不敢欺瞒,也知道欺瞒不住。

    王彦不知个中缘由,垂着眼,只觉玩家们又有慈心,又有能力,心中天秤更往浚州偏去一些。

    王彦正色道:“多谢兄台解我之疑,还未请教兄台怎么称呼?”

    那人报出姓名,也似乎随口一问王彦刚来村子,住哪里,王彦便告诉他借助的哪个人家。

    与这路人分别后,王彦等人又在村中游走,四处观察与打听,后来看着时间不早了,才回到那户人家家中。他们给的钱多,这户人家搬去别人家暂住,把整个房子都留给他们。

    将领问:“哥哥,你觉如何?俺觉得那些小官人是些好人嘞。”

    王彦点点头。

    “他们很了不起,能让百姓日子过得好起来。百姓跟着他们有吃有喝,还有钱赚,敢不一心一意跟他们?还有军中上下,他们舍得掏钱,兵器粮草饷银皆是实实在在给到手里,他们手下将士哪一个不会为了他们去拼命?”

    跟着这样一群人,他相信河北一定能收复。这些人做事十分稳扎稳打,他放心。

    “我们明日就……”

    “嗯。明日就去浚州城,拜见河北西路安抚制置使。”

    村里头没什么好东西吃,这群军汉便掏钱买了头羊,胡乱煮着吃,吃饱往床上一躺,呼呼大睡。

    夜晚,某个将领起床如厕,去拉门,拉两下发现拉不动:“门怎么锁上了?”

    惊醒了屋中其他人。

    王彦脸色一变:“莫不是黑村?”

    外面似乎一直有人,这动静也惊醒了他们,火把在窗外挥晃,还有人在外面喊:“俺们已经差人去请小官人了,老实点!”

    这声音很耳熟……

    是那个攀谈起来很和善,还邀请他们去棚子下面纳凉那个人!

    王彦正一头雾水着,小官人来的很快,王彦就又听见那人向着对方邀功:“小官人,这些人肯定不怀好意!他们不是浚州人,一来还问东问西,整个村,除了三岁小孩没去问,其他人全问了个遍,问的都是小官人你们的事情,指不定在心中使坏。贼眉鼠眼,不安好心!”

    王彦:“???”

    第422章 挖坑埋人

    门开后。

    十六岁的青霓:“……”

    王彦:“……”

    尴尬,真的很尴尬。

    王彦表情明显不自然,更是条件反射捂住脸。

    村里人更加激动:“小官人,他们脸上还有划痕,每一个都有,一看就是亡命之徒!说不定还是逃犯!”

    十六岁的青霓:“……”

    他咳嗽一声:“那是字。”

    “字?他还刻字?”

    “俺就说肯定是逃犯,脸上都刺字了,只有罪人才需要在脸上刺字!”

    “小官人小心!别太靠近那群人!”

    “我来保护小官人!”

    眼见着场面越演越烈,村民拿起锄头准备把他们敲死时,王彦脸色一白又一红,强忍着尴尬喊:“莫打!俺是来投诚的!”

    十六岁的青霓不解:“投诚?”

    王彦拿出一样东西,递给少年:“这是名单,内里记载了八字军所有将领姓名、籍贯与军功,请使君一阅。”

    十六岁的青霓随意浏览一遍,塞进胸口:“我不懂这个,回去后拿给旁人看一看,到时候再给你们安排位置——你们是现在和本座回浚州城,还是睡一觉再过去?”

    王彦心道:如何能睡得着?

    “俺们现在便和你走。”

    人世间总是上演着一幕幕悲欢离合,而人的悲欢并不相通,正如村民们不会关心八字军将领尴不尴尬,巡逻粮仓的百姓听说小官人到来欢欢喜喜去迎接,有人精神出问题头疼到睡不着,也有人工作一宿也兴高采烈。

    “王都统,八字军能来协助我们真是太好啦,我们正缺人,兵分一两路还行,再多就不敢了,到时候金贼打过来,我们都没办法阻止他们分兵深入。”

    十六岁的青霓骑在马上,和王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王彦得知八字军有用,双眼顿时焕发光彩:“俺军中将士皆是好汉子,胸口有一股气,只想着杀贼,若那金贼敢分兵,俺能自领一军,将他们拦在国土之外。”

    十六岁的青霓笑着点头。到浚州城时,他拉着王彦的手直奔武备库:“王都统,你且来看看这些刀!”

    王彦拿起一把刀,心中隐约升起惊愕:“好俊一把刀!”

    这是一柄【斩】【马】【刀四尺多长,宽有三寸,刀背厚两指,刀刃却极薄,微微一晃,如秋水之寒。拿去一试,切玉如切泥。

    王彦爱不释手把玩片刻后,恋恋不舍放下,十六岁的青霓没说什么,继续带这些将领闲逛武备库,暗暗记下谁在哪个武器前流露出在意。

    王彦只当这是在露肌肉,赏看过武备便去见了其他人,相互认识过后,八字军顺利入伙,大蛇旗下又多四万卒。

    当晚,王彦却在自己房中见到那柄【斩】【马】【刀】:“这……”

    十六岁的青霓瞧见他进来,大大方方说:“宝刀配英雄,本座瞧见你很喜欢这刀,就把它带出来了。”

    王彦连忙拒绝:“使不得!无功不受禄!”

    “胡扯,你抗金两年还叫无功?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占你便宜,拿这柄破刀来骗你两年军功?”

    少年佯怒,王彦忙声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那你就把它收下,如果心中觉得过意不去,回头多杀些金狗便是。不然这刀留在武备库中,还不知何时能见血,说不得就要不见天日,你拿走它,还是好事。”

    这一连串下来,似乎还很有道理。

    王彦本就很喜欢这刀,被少年这么一说,很是心动。手指拨弄着【斩】【马】【刀】上金环,不好意思道:“如此,彦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经过这件事,二人关系拉近不少,便连称呼也从生分的“都统”“小官人”,变成“子才”“灵珠”。十六岁的青霓还搬出一个钱袋子,费力搬上桌,王彦霍然色变,就要怒而拒绝,少年侧身靠在桌上,两根手指捏着钱袋子往桌上倒,叮叮当当铜板倒出:“子——才——”

    他微微侧头,带着笑意:“快来数数够不够!这可是你的俸禄,可不能掉以轻心,少一文都是少!”

    “俸禄?”王彦反应过来,很是奇怪:“我不是刚来?怎么就……”

    十六岁的青霓理直气壮:“是啊,就是因为你们刚来才要提前发俸禄,不然大老远跑过来,不用添置家当吗?不用买几套衣服吗?不用交际吗?别浪费时间啦,快来数,整整五百贯呢!你让本座一个人数啊!”

    王彦只看那些铜板一眼,便扭头看向少年:“都统制每月支供给钱二百贯,你给多了。”

    “没有给多,普通士卒一个月只有俸禄三四百钱,在本座英明神武的带领下,其他官人意识到这个俸禄特别少,调成每月千钱。士兵俸禄增多,将领俸禄也要提一提对吧?你不收,那些士兵也不敢拿,你收下吧,若是战场上不慎出事,这可是买命钱。”

    王彦这才收下买命钱,第二日,他用这个钱——在货比三家后买了一件秋衣,三百钱,往日他也没有专门的秋衣,都是用夏衣再披件外袍凑合。又花四百五十文买一双皮鞋,这才终于将那双不大合脚还破损又粗糙的旧草鞋换下。

    “有钱真好……”

    王彦穿一身新衣服出去,还寻人把头发与胡须打理一番,走在街上,自有一番威仪。比起刚来浚州城那种野人样子,差别简直是天翻地覆。

    他摸着钱袋子里剩余铜子,更加感动于玩家们厚爱,也更加立功心切,当下就去找陆宰,希望对方能拨给他一支兵马,让他去进攻大名府。

    “金贼屯兵在大名府,时常前往京东西路与京东东路分散劫掠,如今又无大将坐镇,留营者极少。而留营部队与劫掠部队时常会出现分赃不均的现象,双方难以一心。俺若攻劫掠部队,留营部队念及战利品,或许会支援,可若俺去进攻留营部队,劫掠部队是否会立即回援,便有待商榷了。若是能成,还可以趁机救回被劫掠过去的子女财富。”

    陆宰没有问王彦是否有把握。从古至今就没有任何一场战役能保证一定会胜利,只要有可能做到,便去拼一拼,这才是打仗。

    他只是点头:“好。子才自去点兵便是,点趁手人马,莫要因为顾及,便故意不去点自家兵。”

    王彦停顿好几个呼吸,这才缓缓点头:“彦……必不负所托!”

    王彦带兵离开了,带着良马、好甲、优质武器离开浚州城,直奔大名府。

    玩家们则跑出去狩猎。

    快入秋了,每逢秋天都会有猎人去城外狩猎,这时候能捕获的猎物最多,毛皮剥下来售卖,肉留着过冬。

    玩家们呼朋引伴,呼啸着出城门口,其中一个玩家侧头,惊讶地说:“赵嬛嬛?她怎么在城外?”

    发现是熟人,玩家们策马过去,询问之后得知赵嬛嬛是想要出城散散心,便邀请她一同去狩猎。赵嬛嬛欣然答应。

    她比之前开朗了不少。

    有玩家夸她:“王都统和你说过话后就来浚忻州了,多亏了你,我们才又收集到一个名将。”

    赵嬛嬛弯起唇角,心情很好:“这功劳与妾无关,是梁溪先生教妾这般做。而且,由妾看,决定王都统来浚州的,并非在于妾所说那些话,而在于官人。”

    “哎?”

    “若非官人让妾去问王都统战死将士姓名,欲要请死者入忠烈祠,王都统也不会那么快动心。”

    赵嬛嬛认真地看着他们,少男少女哈哈大笑,马鞭子一耍,将风都抽出声音。

    城门口有不少车辆与行人进出,皆往这边看来,发现笑声来自小官人,便也露出真心笑容。

    有女玩家打量赵嬛嬛:“你看上去健壮了不少。”

    “妾这些日子时常下田……”赵嬛嬛抬手捏了捏自己胳膊。

    她也觉得身体健壮了不少,肉变得特别结实,皮肤也晒黑了,手掌特别粗糙,是一双干活的手。每天一闭上眼睛,梦里都在下地干活。

    虽然累,却很踏实。身体变健壮之后,就能加入运输粮草的队伍,能为抗金做些事情。

    赵嬛嬛甚至有种错觉……说不定自己有一天也能拎着一根看上去就能把人砸得很疼的敲棒,把金贼砸出中原呢?

    她手心不自觉冒汗,只觉得自己是鬼迷心窍了,竟然会问出:“那忠烈祠……女子可能进?”

    小官人脸色有些奇怪:“为什么不能进?朱皇后就能进,女营里如果有人殉国,也能进。”

    接下来的路程,赵嬛嬛明显魂不守舍起来,玩家们也没有问,嬉笑着相互间还要比赛等会儿谁打来的猎物多。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路走到一半,有小孩拦了马和玩家们说自己亲人寿终正寝,询问玩家们能不能帮忙挖个坑。这群少男少女也只是嘟囔几句,便毫不犹豫终止了打猎游玩,转身去帮这小孩挖坑埋人。

    第423章 主公明也

    玩游戏谁没有试过丢下主线,中途跑去干别的事情?

    正找任务目标呢,中途看到一头鹿能扔下任务掏出武器,追着鹿跑出八百里。

    在游戏大陆放火、欺负小怪、跑进NPC家里打砸东西,活脱脱把勇者玩成大魔王,玩两个月才想起来公主还被困在城堡里没救出来。

    也有可能被迫去干别的事情,比如……从新手村杀了一只鸡到被迫屠村。

    所以,陆宰看到一团黄扑扑,抖一抖就能抖落黄土的主公,也很正常……

    正常……

    正常个鬼啊!

    我干干净净又白又嫩的主公呢!这群泥猴子是谁!

    “你们是去泥地里打滚么!”

    “诶?有这么脏吗?”

    八岁的衣衣抬起手臂咬一口:“呸呸呸!”

    这味道确实不太好。

    陆宰努力去笑:“你们出门前不是说,要去打猎?”

    “嗯!本来要去,半途被人拦住马求助,他家里人寿终正寝但他没力气挖坑,又没钱请工人,我们就决定去帮忙。”

    这回,陆宰的笑容重新温雅起来。

    也只有主公会在打猎之时,抛下游玩去无偿帮助百姓了。换成其他豪强,被半途把马拦住,没有一鞭子抽上去便能被夸一句心善,帮忙挖坑是万万不会出现。

    “某差人去为主公烧热水,再取干净衣物来,主公且先……”鉴于浚州知事府也遭到主公们毒手,许多房间都被拆除变成劳什子体育场所,而他在浚州这处住所仅有两三间客房,陆宰思索一下,提出想法:“等在厅中,有秩进入?”

    直到这时候,北方玩家才想起来:“为什么不修个澡堂子呢?”

    主公总会有奇思妙想,陆宰习惯性听完,习惯性地说:“主公先去沐浴,某去遣人搭建,或许要过些时日才能建成。”

    北方玩家思维忽然延伸了一下,等陆宰离开后,她对其他玩家说:“我们这样算不算沐浴更衣?”

    “算吧。以崽崽那龟毛程度,可能还要给我们的换洗衣服熏个香。”

    “你们不觉得,沐浴焚香之后不抽一发会亏吗!”

    玩家们将召唤母神许愿称为“抽一发”,如果愿望没成功就是“坠机”。

    “好主意!走走走,快去洗澡,洗完就去抽一发!”

    这时候就体现出玩家们有清洁条的好处了,往水里一泡,不用搓澡自动清洁角色。他们飞也似洗完,找到一个僻静地方——

    “母神,我们想要吃不完的食物。”

    “不允。”

    “母神,我们想要地里自动长谷子!”

    “不允。”

    “母神,我想看赵构在大庭广众之下吃屎!”

    “不……”母神深深看了这人一眼,恼怒:“污秽!”

    母神消失了。

    提出这愿望的玩家被打成猪头。

    整整半个月,【向母神祈祷】这个道具都处于灰色状态,玩家们根据系统指引,举行好几次祭祀才让它恢复。

    再一次召唤时,玩家们明显收敛许多。

    “母神。”在一个阴天,八岁的衣衣举行了召唤仪式:“我想向您祈祷食物,好让您圣城子民有肉过冬。”

    这条巨蟒身上漆黑的鳞片折射不出一丝光亮,祂缓缓爬行,巨大物的压迫感使目睹之人头晕目眩,山林生物仓皇逃窜。

    金色竖瞳凝视着神裔,蟒躯压过树枝,发出渗人断裂声。

    “半个时辰。”

    巨蟒从实物缓缓变为虚影,再到消失不见。只有一句话留下:“我讨厌炎热,你做得很好。”

    八岁的衣衣愣了一下。

    她只是随便挑一天出来尝试,没想到误打误撞,居然解锁出NPC的喜好。

    讨厌炎热?

    玩家们记住这一点,并在心中暗暗决定,以后向巨蟒祈祷,一定要避开炎热天气。

    “所以,食物呢?”

    “快看河里!”

    巨蟒消失之后,数不清的鱼群挤在河中,一伸手就能捞到。

    八岁的衣衣反应过来:“快!只有半个时辰,就是一个小时!”

    “哐当!”一个水缸放在她身边,十六岁的青霓得意地笑:“幸好本座未雨绸缪,带了个水缸过来!”

    “既然是神明变出来的鱼,应该没有寄生虫,我可以随便吃生鱼片啦!”

    十岁的青霓蹭地跳起来,就要双腿一蹬往河里跳。

    “我就吃一口!”

    八岁的衣衣一把将人抱住腰,感受着对方挣扎,拼命往后面拖:“不许跳!才不要吃被你洗澡水泡过的鱼!”

    “那个傻瓜你别拿手抓啊!慢不慢啊!还不快拿瓢!”

    “拿什么瓢,快去找人借个网!”

    “先把鱼扔上岸,活不活着无所谓,反正都是要被腌制的。”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上百车鱼被运送回浚州城,陆宰眼中神色又是纠结,又是怪异:“云君终于因为钓不到鱼,一怒之下把河水抽干?这么多鱼,抽干几条河啊?”

    “什么?”钓鱼佬被点名后意识到陆宰话中意思,直直看向他,很不高兴:“钓鱼如此神圣,我才不会这么做!这些都是我们捞的,鞋袜都湿啦!”

    “哎呀!这些不重要,还不快找人把这些鱼腌制入库!这下子食物可算充沛了。”

    “留几条出来,王都统不是差人说今日回城么?听说收获颇丰,这些鱼正好放到宴上去。”

    华夏实在是一个很喜欢办宴会的国度,满月有满月宴,生日有生日宴,出征有激励宴,凯旋后自然也有庆功宴。

    王彦与其他将领言笑宴宴,走进备好酒菜的知事府。玩家们前往东京请来了最好的伶人,在宴会上弹唱歌舞助兴,又请来据说是靖康之前东京最大酒楼的大厨,负责庆功宴菜品烹饪。宴上时令瓜果、点心糖食、酱腌小食应有尽有。

    “热烈欢迎王都统加入我们浚州城!今日是庆功宴,也是迟来的迎新宴!”

    玩家们鼓掌欢呼。

    话是大白话,但武将就喜欢大白话,你要是文绉绉来一段,他们还不乐意呢。

    李纲也在宴上,自从玩家们得知他出过主意后,前去请他,他也就顺势加入浚州抗金。

    听着耳边小官人那特意给王彦做脸的称赞“短短半个月,王都统你们就击溃了三四千金兵,还把他们耳朵割下来做军功”,李纲一边给自己倒茶,一边微笑着深藏功与名。

    王彦已被拉拢过来,浚州抗金……还需要什么呢?

    陆宰斟酒小饮,架不住酒量浅,喝着喝着就抓住宗泽手臂嚎啕大哭:“汝霖,你不知道我苦啊,刚接手这个势力时,他们一穷二白,全员更是连弓都不到十把,石砲更是一架也没有,他们打起仗来都是用血肉之躯堵过去。明明能联系到朝廷,但就是没办法向朝廷伸手,朝廷不单不会给,说不定还会让我们就地解散。我那时候都是把自己家财从山阴运过来,补贴给他们,这才勉勉强强拉起队伍。”

    宗泽也没办法用餐了,连忙抽出心神来安抚老友,安抚着安抚着,就听到老友高兴地说:“不过,现在家底终于攒起来了!什么都有了!铁有了,马有了,粮食有了,朝廷任命也有了!”

    陆宰猛然站起来,高兴地甩袖起舞。文人儒士的宽袍在风涌之下,飘逸又美丽,

    宗泽也有些醉了,筷子敲击酒盏,高歌而和。

    岳飞身前酒壶已空,把眼睛瞪得像铜铃直勾勾盯着前往,身周整整两米愣是没人敢靠近。

    岳鹏举酒品不好,他喝醉酒是会打人的!

    ……

    酒宴第二天,陆宰头晕目眩爬起来,用冷水激一激,醒醒脑子,再接过牙刷,沾了皂角浓汁揩刷牙齿。

    一边刷,一边在心里思索:如今已是入秋,天气转凉,需要谴人去闽岭以南购置大量吉贝布,以防入冬后商贾肆意抬高吉贝布价钱。粮食不必再从外地大肆购置了,这两年来浚州不缺粮,粮价已稳定在每斗八十钱……

    左右上下数遍后,又有下人捧来一杯清水,供以漱口。

    陆宰在咕噜咕噜漱口,下人询问:“爷,今晨让厨房做些甚么?”

    陆宰吐掉水,刚想说随便来些清粥小菜即可,又改口:“将此前使君送来的鱼拾两条出来脍了,与粥同煮,再请使君前来。”

    “是。”下人没问请多少位,具体要请谁,通常陆宰都会交代,如果没交代,那就是碰到哪位就请哪位。

    待到粥滚熟时,陆宰正靠坐椅子闭目养神,突然感觉一个大脑袋靠过来,陆宰伸手,熟练且无情地抓住脑袋推开,睁眼一瞧,发现果然是主公。

    还是那个孩子气最重的主公,陆宰总觉得她像狸奴,似乎随时会抱着个毛球在怀里,一边咬一边蹬腿,打滚得满身都是灰。

    十岁的青霓纳闷:“你叫我来怎么不说话?”

    下人端上鱼片粥又退下,陆宰指着粥:“主公先用碗热粥,我们边吃边说。”

    食不言寝不语在主公身上从来没有过,陆宰也渐渐被他们带歪了。

    尝了两口热粥,陆宰才慢慢说:“赏罚分明才是御下之道,主公说,这次王都统大胜敌方,该赏些甚么?”

    十岁的青霓把碗抱起来,脸颊蹭着瓷片上的热气,早秋晨时凉意尽数驱散,双眼傻笑地眯起:“都行,你看着办。”

    陆宰正色道:“主公可不能事事都甩手,旁的事也就罢了,施恩……”陆宰拿起帕子,轻微咳了两声,继续道:“施恩一事,主公不可假手于人。”

    “那我该给多少?”

    “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太少便是吝啬,太多却也容易让人骄纵,以为主公缺他不可,待到日后心养大了,变得胆大妄为,不知自己几斤几两,到时候犯下弥天大罪,主公便只能挥泪斩了他。”

    十岁的青霓慢慢放下碗,沉思片刻,试探地说:“赏他一匹好马,外加一副黄金鞍子?”

    好马实用,战场上能保命,黄金鞍子虽值钱,却是荣耀大过实际,但又不算荣宠过重。

    陆宰含笑点头,又问:“立功士卒又如何赏?”

    这下,十岁的青霓会了,干脆地说:“出钱二百万犒师。”

    这就是赏赐整体。

    陆宰抚掌而笑:“位高者施以荣誉,位卑者给予利益,主公明也!”

    第424章 杀士大夫

    选择道具——

    【白鱼入舟】:白鱼将会自动跳入舟中。

    选择次数——

    【百次】

    【百次】

    【百次】

    ……

    接收到青霓吩咐后,系统不停地在【商场(乱世)】里购买道具【白鱼入舟】,每购买百次,就有一百条白鱼出现在河中,一直购买了一个小时才停歇。

    可怜白鱼兢兢业业等着船舟经过,预备跳到船上完成自己使命,可惜并没有船,只有渔网、水缸以及其他抓鱼道具。

    待一个小时后,系统取消一部分【白鱼入舟】道具的使用,那些没有被玩家们捞上去的白鱼顷刻从河水中消失。

    “衣衣!搞定啦!”五彩小蛇回头:“衣衣,你在思考什么?”

    青霓从巨蟒变回人形,正蹲在山谷中溪水旁,拿手伸进初秋凉水里。

    “我在想……”她抬起头,露出个单纯无辜的笑容:“如果和金人打水战时,来一万次【白鱼入舟】,一万条鱼扑到金人船上,他们会不会直接船翻?”

    “???”系统有一瞬间死机,死机后再重启:“周武王白鱼入舟不是用来伪造天命吗!你难道不应该是让你的分身乘船过江,有白鱼跳上船板,用来证明自己天命所归?”

    青霓满脸问号:“统统,我什么时候正经用过系统道具了?而且,方才不是还刚用【白鱼入舟】来解决粮食问题吗?”

    五彩小蛇窸窸窣窣爬过落叶,往她脚腕上圈,蛇身冰凉,青霓顿时比冬日兜头浇冷水还精神:“嘶——”

    蛇头抬起来:“衣衣,你为什么不自己下场?虽然是第四天灾系统,但你可以通过发布各种任务,来达成你想要的剧情啊。”

    “我不行。”青霓摇摇头:“我知道这里是现实,办事很容易瞻前顾后,束手束脚。就像玩家给宋人分地——如果是我,我不会想到这上面去,我的思维已经定势了,只会试图去提高生产力,让百姓吃好喝好,至于分地……我会去想这样会不会让社会动荡,会不会造成不好后果,会不会反而导致宋朝提前被灭,金人入主中原……反而不敢去做。”

    知道得越多越谨慎,越谨慎便会越顾虑,不是说这样不好,但能改变世界的人,永远是有勇气的人。

    少女拨弄溪水,瞅一眼赖在她脚腕上不走的蛇镯子,笑着说:“我是个人,又不是神。”

    她站起身,似乎是蹲得有些久,猛然起来那刹时,有轻微眩晕。

    *

    玩家们手头地盘有些大了,再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每天巡视领地,看到谁家有困难就帮一帮,哪里有不平事就管一管,如今都是派兵去巡管,自己偶尔抽查。

    因此,岳飞如今找人,非常容易。

    “主公,飞想要挑出军中魁梧者,训练武技骑术,建立胜捷军。”

    “好……”十岁的青霓差点一口答应下来。

    随着岳飞而来的陆宰露出不认可的表情。

    不是不认可岳飞组建胜捷军,是不认可主公的态度。

    十岁的青霓默默把话吞回去,摆出公事公办态度:“胜捷军是什么?”

    依她看,岳飞又不会害他们,问那么多做什么,但崽崽不认同。

    唉,主公游戏玩起来好麻烦哦。

    岳飞认真解释:“胜捷军原是媪相手下精兵,从各军中选拔身材魁梧、武艺超绝者单独组成一军,数十万禁军中才挑选出五千余人,为精锐之师,战力强悍。”

    十岁的青霓点点头:“你也想试试?”

    “是。飞欲一试。不过只需选身材魁梧者即可,武艺飞能自己练。”

    “好,我信五郎。”

    岳飞欲言又止。

    “五郎怎么了?有什么就说。”

    岳飞道:“胜捷军需得由重金喂养,平日里不得少肉食,兵饷也得发双份,入军例物最好也能双份。”

    十岁的青霓在脑子里过一下岳飞的话:“哦!我懂啦!胜捷军就是特种兵,特种兵工资确实要高一些,毕竟是买命钱……每月给钱十千怎么样?”

    陆宰上前,恭敬行下属礼仪:“主公,现今军中还能支出的金银铜钱布绢等财物,全换成铜钱是一丝也不剩,还欠着一百二十七万二千一百二十五缗。”

    “什么?怎么会倒欠!”

    “主公勒令士卒月俸为千钱,共有五万卒,一岁便是七十七万九千二百二十一缗。又有骑兵一千,骑兵……连马带兵花销一月便需九缗,千骑一岁便是十万八千缗。如今是战时,主公怕士卒忙于田地疏忽教阅,要求士卒月月训练,一岁便是百万一十一两千七百二十八缗。还有士卒春冬衣,也需花费近二十万缗。还有……”

    “还有?!”

    “自然,还有军械造价……全装甲一副三万八千二百钱,主公希望全军披甲,要二百五十三万一百三十钱。马甲一副四十千一百,打造了三千余副以供换用,便是十五万六千二百三十四缗。还有……”

    十岁的青霓低头不敢吭声,听着大管家越算越冷笑。

    “弓一张是二千八百,军中需弓一万五千余张,便是五万四千五百四十六缗,所幸弓寻常能用三年。然而,弓矢一支是七十四钱,做足九百万支,是八十六万四千九百三十五缗。还有提刀,一万把是四万两千八百五十七缗。还有弩,做了两万五千张,便是六万四千九百三十五缗,所配【弩】【箭】亦要花费七十五万余缗。”

    十岁的青霓两眼转圈圈。

    想、想要计算器……

    不过,虽说没具体算出来,十岁的青霓却能抓住重点:“欠了一百多万?谁家愿意让我们拖欠那么多?”

    陆宰这会儿倒是收起冷笑,不自在地咳嗽一声:“【弓】【弩】以及弓箭【弩】【箭】,都自开封府府库中搬过来,这些我们如今暂时不必花钱,【弓】【弩】能用个两三年,所以库房中倒还有近五十万缗。方才某那般说,是为了警醒主公。”

    “噢!”十岁的青霓恍然大悟。

    薅的又是完颜构的羊毛。

    “不过。”陆宰皱眉:“明年开始,或许就有【弓】【弩】陆陆续续坏了,需得自行补上。主公,如果五郎仍挑选出五千胜捷军,一人兵饷是十千,一月便得支出六万四千九百三十五缗,一岁便是将近七十八万缗……另外还有双倍军赏,一番下来开支不少,主公家底……只怕支撑不住。”

    便连岳飞亦是怔住。

    竟捉襟见肘到这般地步?

    陆宰:“其实,若不曾全军着甲,倒不至于……”

    便是大宋一个国,都没有奢侈到全军着甲。

    十岁的青霓立刻摇头:“不成不成,上战场是拼命,别的都能省,盔甲不行,不能做到一兵一甲,那就不招兵!别以为我不懂,士兵没有甲,就是上战场当炮灰!”

    陆宰:“如此,主公就只能暂缓创立胜捷军……”

    岳飞亦是点头:“倒也不急于一时,是飞孟浪,未曾打听清楚状况便来寻主公。”

    十岁的青霓凝重起脸色。

    他们需要搞钱。现在薅赵构羊毛已经不够用了。

    她找到其他玩家,把这事一提,并且说:“卖水泥怎么样?水泥坚固,虽然比不上三合土,但一般人也没办法用三合土建房。我们可以把卖点定在防火箭,防金兵攻打上。”

    “我觉得可以试试!”

    “我也觉得可以!”

    “那我们还建不建军校了?”

    “先不建吧,没钱。还是像之前那样,由我们自己在军中给他们上夜校,加强思想教育,树立理想信念。”

    “除去这个,上升渠道一定要打开,拿到多少个人头就给他们记多少军功。”

    “可……钱……”

    玩家们啪地一下趴在桌沿上,软成一团泥。

    如果学秦始皇分地倒是不用在意钱,但这和他们宗旨不符合,一个人名下地皮变多,哪怕自己开始时不愿意,后来也会成为资产阶级。

    ……虽然,现代社会也没有完全摆脱资产,不然房价也不会被炒起来。

    “算啦,不想它!船到桥头自然直!”十岁的青霓非常痛恨打游戏还得头疼钱,转而道:“李擢找到了吗?”

    “前两天刚找到,他可真能躲,我们的人找到他时,发现他居然一直避开村镇,沿着人迹罕至的小路走,徒步千里,都快徒步回到扬州了。”

    十岁的青霓嗤笑:“胆小鬼。”

    李擢被绑到他们面前,披头散发,身体酸臭,半点没有之前那副文士模样,说是乞丐也没人会不信。

    “你们想作甚!我可是朝廷命官!”

    “就是因为你是朝廷命官才要杀你。”十岁的青霓瞪他:“你早就该死了,像你这种守城时不认真,还找人来给你唱歌跳舞,害得城破了的人,如果在我们手下,肯定早把你砍了,那完颜构居然还能把你复用。”

    李擢定定看着她,一字一顿说:“你若动我,便是得罪朝堂大半人,我内兄与大嫂都不会善罢甘休。旁的时候还好,如今我是天使,身负要职,你一动我,必会被朝堂中半数人弹劾。”

    谁知,这话一出,眼前这群人对视一眼,居然大声笑起来。

    “你、你们笑甚?”

    十岁的青霓用力戳他,龇出两行闪亮白牙,特别反派地说:“你还不知道吧?官家他……承认自己要抗金啦!你的保护伞没有啦!”

    李擢:“……”

    李擢顿时不敢有脾气了。

    承认要抗金,那必然就不会承认有一道旨意要求前线撤军,退到河南,天使之说不攻自破。这群人想要以追究旧责的名头将他先斩后奏,官家也不会理睬。而朝堂上那些党人便也师出无名,如何会吃力不讨好为他一个死人报仇。

    “你们若放了我,我愿意捐出家财唔唔唔……”

    十岁的青霓拿东西把这人嘴堵上。

    笑话,他们怎么可能会放人,再没有比李擢更合适他们拿来给士兵树立理念的了。

    在大蛇旗下,犯了军法,就算是文官也要受罚,重者还万掉脑袋!

    今天,大宋就杀一杀士大夫!

    第425章 金兵再来

    雨水重重打在地上,秋寒侵蚀体骨。陆宰、宗泽、岳飞、李纲、牛皋、梁红玉、曾统、王彦、张显等人都被玩家们叫过来,脸上满是疑惑。

    “主公要作甚?”宗泽将手护在额头上,双眼微微眯起,防止雨水飘进眼睛中:“还把大军拉过来,难道是要进攻大名府?”

    其他人看向陆宰。

    如果想要清楚主公要做什么,最有可能知道的是陆宰。

    “某也不知。”陆宰粗略地往前面一扫,什么也看不出来,只看到主公似乎押着个人走过来。“先看看再——李擢?”

    宗泽看过去:“怎么会是他?主公难道又有甚么鬼主意?”

    “什么叫鬼主意!”十岁的青霓走过来时正听到这句话,强忍着超大声反驳。

    宗泽可是七十岁高龄,年纪大,要是被响亮声音惊到怎么办。

    少女气呼呼,声音却仍保持着正常声调:“我们可是在做好事咧!”

    其他人一声不吭。

    很明显:我信了你们的邪!

    “哼,你们好好看着!”

    那边,玩家们身影在雨雾中隐隐绰绰,还有一个男人比他们矮上一截。男人正跪在地上,只着单衣,连件防雨蓑衣都没有,此人就是李擢。

    十三岁的青霓左盯右看,确定人都到齐后,抬高声音:“靖康之时,金人过汜水关,四壁守御,东壁孙觌、西壁安扶、南壁李擢、北壁邵溥,此人便是南壁守官!然而,其身负重任,却坐视贼兵进攻,每日只饮酒烹茶,弹琴燕笑,时常长醉不醒,致使南壁护龙河被金贼填塞,汴京被破,其人有不可推卸之责,按律当斩,却只得降官之罚,如今竟又受到提拔,朝廷赏罚不分明,如何能信服于天下!”

    “你还好么?”李纲看向牛皋,牛皋闭着眼睛微微摇头,在眩晕中一点一点理清思路。

    所以……朝廷不在乎城破之后,百姓会遭殃,更不在乎城破之后亡国?不然又怎么会才区区把人降官——革职都没有!这糊弄谁呢!没两年又提上来,还是兵部侍郎这个好职位。

    “俺去他……”张显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嗓子好像被撕裂开那么难受。

    宗泽倒是面无表情。

    他早就知道这事——早就气过一回了。

    作为开封留守,城破之后开封变成什么样子,他亲眼目睹,案板之上切碎的肉里,猪肉混杂人肉在当时开封城中屡见不鲜。造成这一切,至少有三成“功劳”要归于李擢。

    十三岁的青霓:“我这里没有什么八议!”

    李纲瞧见牛皋神色不解,低声说:“所谓八议,就是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可依此减免刑罚。”

    也就是说,你如果是一个草根庶民犯法,那没得说,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但如果是……皇亲国戚、皇帝故旧、有名声有才学有功勋有高品官位有一个当过前朝皇帝的好祖宗,或者勤谨辛劳的人,就可以得到宽大处理啦!

    李擢嘛……也不知道他是八议中哪一个,反正就被轻轻放过了。

    十三岁的青霓一脚踏在李擢肩头,似乎是用力过猛,李擢一摔,下巴重重磕在地上,细小物件从他嘴巴里跳出来,仔细看,竟然是一颗牙齿。

    “也没有什么不杀大臣,善待士大夫,考虑朝党平衡、人情世故,唯有功必赏,罪必罚,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李擢吐出血沫,缓过来后高声叫道:“我又非你麾下官员,你有何资格赏罚我!”

    十三岁的青霓不屑一顾。

    笑话,不是她麾下官员就不能拿了吗?秦桧还构陷忠臣呢,放到她面前她照杀不误。

    而且,这次赏罚主要目的是给士兵们看,杀鸡儆猴,以正军纪,这人,非死不可。

    她也不管李擢争辩,只朗声说出十九岁衣衣为她代笔的话:“秦惠文王嬴驷为太子时触犯法纪,按律当黥面,只因太子是储君,不可刺面,其师公孙贾代为受刑。由此,秦法才能令人不敢不遵守,也因此,秦国力压六雄,一统天下!”

    “又有那金国太宗完颜吴乞买以国库私用,昔日有誓约,国库仅能用来发兵,如今国主违约,竟被杖打二十。我堂堂大宋,泱泱中国,莫不是连蛮夷都不如?”

    陆宰边听边慢慢点头。

    也不知道是谁为主公代笔,这两个事例举得恰到好处。

    “好!”

    那些士卒沸腾起来:“说得好!”

    就是要罚!凭什么士大夫犯军纪就不用罚,若非他战时享乐,城怎会破!

    冷风拂面,秋雨细蒙,银线丝丝垂落,曾统抹去脸上雨水,侧耳听着士卒叫喊,有些意外:“他们……居然真要杀那李擢?”

    这也太猛了。

    不怕朝廷中士大夫听说此事,为自身利益考虑,言语攻讦他们?

    李纲暗暗在心里提高对玩家们的评价,面上冷嘲:“有何不能杀?那章宜叟言艺祖有誓约藏之太庙,不杀大臣及言事官,违者不祥,他怎么说,你就怎么信?本朝艺祖时兵部郎中曹匪躬被斩首示众,太宗时殿中侍御史张穆弃市,真宗时国子博士褚德臻被杖杀,神宗时国子博士陈世儒被处斩,莫非这些并非士大夫?可有不祥?再说,便是太庙真有此誓约,非常时期行非常手段,某亦杀过那谏议大夫宋齐愈,也是士大夫,这又如何?”

    依李纲看法,像李擢这种人,死了也是活该。

    “拿刀来!”十三岁的青霓喊。

    另外一玩家将刀递过去。

    十三岁的青霓横眉冷对李擢:“我非范文正公,你也非晁仲约。尔若不流血,国便不昌,军纪当正,便自尔始!”

    李擢叫道:“你的恶名将会传遍大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十三岁的青霓手起刀落,雨渐渐变大,冲刷走一切腥血。

    士兵们的欢呼声更大了。

    “杀!”

    “杀得好!”

    “这人该死!”

    军纪今日成矣。

    隔着雨帘,曾统对着少男少女们微微一礼。

    ——你们的贤名会刻入青史,永世不朽。

    *

    水泥烧成之后,玩家们就没有一日不在修路。

    先不修城内,只修城外,那大片大片水泥地看得人赏心悦目,下雨天也好走许多,再也不像以前,深一脚浅一脚,脚踏入黄泥里,鞋袜又脏又湿。百姓对水泥路是拍手称赞。

    除水泥路外,宗泽也建议玩家们在山下修建寨子堡垒,东南西北四面都要设立,用来防护主城,这样敌人想要攻到城门下,就得先攻寨子堡垒,再攻山,最后才是城门,难如登天。

    每一个堡垒,玩家们都修成现代七层楼那么高,还有基座。

    他们还挖了很多条水道,使一座座寨子堡垒被水道环绕,变得易守难攻。

    同时,岳飞等人开始猛攻大名府,试图将大名府拿下来,用作进攻粘罕的跳板。

    进攻将近一个月,大名府终于被岳飞等人拿下。

    城上城下皆是一具具死尸,冰冷而僵硬,大蛇军将士踩过血液,踢开内脏,在城墙上竖起大蛇旗。

    岳飞吩咐张显:“地面要早日清理干净,血水太多,切莫让将士们摔倒。”

    张显眉开眼笑:“已经在清理啦,大名府被哥哥拿下,也不知能从小官人那儿拿到多少赏赐。俺腰间都快挂不下耳朵了。”

    岳飞便也微微笑起来。

    很快,就有斥候飞奔回浚州城,报告玩家们这个喜讯。

    玩家们问:“五郎呢?”

    斥候便回复说,岳飞攻下大名府后,马不停蹄在周边清扫贼寇溃兵,一时半会没办法回来。

    玩家们便下令,让岳飞带领军队驻守大名府。

    *

    张显独自带领一支队伍在大名府境内寻找敌军。

    “一定要打起精神来,那些溃兵分散之后,说不得会四处骚扰村庄,杀掠百姓,咱们主公最恨此事,万万不能让贼军在大名府生事。”

    “是!”

    队伍里士卒干劲十足。

    他们只要好好干,每个月最低能有千钱铜板,若是拿些军功往上升,可以拿到的俸禄更多。小官人从不拖欠这个,便是不幸死了,小官人也一定会照顾好他们家人,这还担忧什么!

    那些溃兵早就被吓破胆子,一旦被发现,根本没心思抵抗,只一心想着逃跑,张显手下士卒宛如杀鸡宰羊那般对他们进行屠杀,正在张显得意间,竟远远听见马蹄声。

    他们这次出来攻打大名府,可没有带马。

    张显四处寻看,发现一个小林子,便挥手说:“躲起来!”

    待他们刚躲进去,马蹄声便来到林子外,众人定睛一看,竟是一群装备齐全的金人士兵,领头将领面孔上有一道刀疤,看着分外狰狞可怖。

    张显回头瞧着自己这一二百人,再看那边起码千人,还是骑兵,心中暗道不好,对身后打了个手势,让他们静止不动,细细探听。

    士卒中有学得女真话的人听见他们交谈,得知——原来经过长久交锋以及利益交换,最主要的是谁也没能奈何谁,因此,粘罕和另外两个朝廷达成共识,先把剩下半个宋国吞下,再议其他。

    当然,由于不是一心,也没办法合军,这回是金国三个朝廷分兵来打,约定好谁打下来算谁的。

    ——至于中间会不会互相使绊子,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听完情报后,张显再次打出手势,命令队伍小心后撤,不要弄出声响。却在撤退到一半时,有箭像长了眼睛一样射过来,又快又准,直接插入一名士卒眼中,士卒应声而倒,滚在地上惨叫。

    被发现了!

    张显半点不恋战,急声道:“撤!”

    一把扯下那士卒腰上身份名牌,往怀里塞,那士卒仿佛意识到什么,用仅余那只眼深深看向张显,无声道:劳烦……

    转身向着金兵冲去,却没跑两步便扑通倒地,骤然送命。

    张显听到躯体落地声也没回头,深深咬着牙,带着其余士卒撤退。

    第426章 愿为效死

    然而这树林太小,这支金兵对战经验又太丰富,在张显尚未出林子时,他就被金人步卒明晃晃的大刀逼成一个圈子,每一把大刀都对准了他们,刃尖反射着白亮光芒。

    张显等人被逼得十分紧,身贴身,背靠背,刀尖寒意几乎刺到脸上。

    而那刀疤将领像一只大摇大摆的螃蟹,昂头凸肚,他是唯一骑在马上那个人,傲慢地用宋人官话说:“丢掉武器!跪下!”

    张显声音十分平淡:“听他的。”

    其他士卒对视一眼,将手中武器丢至地上,膝盖慢慢弯下去。

    金兵瞧见他们当真把兵器扔掉,原本紧绷的神经便也霎时间松弛下来,就在这一刻,张显忽然嘶吼起来,唾沫喷出一丈远。

    “动手!!!”

    张显将刀一挑,握回手里挥舞得像风车,闷头往前冲,也不知道有没有杀死金兵,只知道战刀血淋淋,双腿好似铅重。

    他早就发现这支敌军分配兵力时是东多西少,南多北少。嘿,这群蛮夷一定还不知道大名府早就被他们攻下来了,才将兵力这么分配。

    西北方向只有五百金兵,若拼一拼,还能突围出去!

    张显带头往西北冲,一路冲,一路血,已经无法去关注身后多少同袍栽倒在地,土路好似被染成赤土。

    有个偏胖士卒突然大叫一声,脸上肉抖动:“队长,我回不去了!我叫鲁九,你记住啊!我叫鲁九!”

    他猛地加速,似乎激发出最后的体能,“呼嗬……呼嗬……呼嗬……”那声音像闷雷,一头砸在一个金兵身上,在对方踉跄时,反手一刀劈去,左劈右砍,连杀数人,杀开一条血路。他自己却也力竭而亡。

    “鲁九……”张显几乎要把这个姓名咬进牙龈里,径直往前冲,但前路刚被冲出来,没走几步又被堵上,刀势森森,寒影重重。

    “铛——”他身边一个士卒手中刀脱手而出,刀柄上都是汗水,滑不溜秋。

    士卒抢先起步,飞扑上去,用双手搂住一个金兵直往后推,为队伍争取时间。

    “你们快走!回去帮我告诉小官人,我没有当逃兵!一定要……”

    后面的话张显已听不清了,他踩着那条血路冲杀,同袍被掩埋在身后敌军中。

    ……

    一刻钟后,张显等人方才有机会喘一口气,大家灰头土脸地走着,相互搀扶,喘息呻吟时也不敢大声,生怕那些金贼寻声追上来。

    张显回头看一眼,出来百余人,如今死了八十多人,伤了四十多人,唯有一二十人运气好,无甚损伤。

    “真是阴沟里翻船!晦气!”张显骂骂咧咧,观察着周边环境。

    幸好他们有个习惯,在正式攻打城池前先把附近地形摸一遍,烂熟于胸,张显一打量就想起来这里是哪,当时叫道:“诸位打起精神来!顺着这条路再走五十里便有一条河流,沿着河流走,再走二十里便能回城了!金狗还不知道大名府被俺们拿下,到时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七十里路,半天就能走完。

    士兵们立刻振奋起来,无伤的背着受伤的,轻伤的搀扶着同样轻伤的,一步一步往前走。但身后金兵追得很急,纵然张显等人尽量选择骑兵难走的路程也很快就重新听到马蹄声。

    众人色变。

    “队长。”一个黑瘦如猴子的士卒指着峭壁上:“那儿也有条路,如果能爬上去再从另外一边下来,路程肯定会更快吧?”

    张显抬头看一眼,摇头:“爬不上去。”

    瘦猴士卒却是突然往地上一蹲:“队长,你和兄弟们踩着我肩膀上去!”

    张显明显愣住。

    “队长!金狗的想法只怕也是一样,觉得我们上不去,他们定然会顺着这条路直追下去,这样队长你们就能跑掉了。”

    瘦猴士卒头脑从没有这一刻清晰,他冷静地分析:“与其我们一起死,不如让队长你能回去,你回去和小官人说我们没有当俘虏,也没有当逃兵,更没有叛变——别人说都有可能出差错,队长你去说绝对不会!这样我家里人就能拿到抚恤了。你别让我们白死!也别让我们家里刚分到的地又被金贼抢走!”

    他拍拍自己肩膀,把脑袋一低,抵着山壁:“上!”

    张显听见马蹄声越来越近,摸摸怀里那林中士卒的身份牌,又想到前面牺牲了的那些同袍,脚往地上一蹬,再一飞,整个人蹿起来,踏在瘦猴士卒肩头。

    一个成年男人还穿着盔甲,体重可想而知,然而瘦猴士卒先是一沉,随后十指掐着土,一点一点将身体往上拱,把张显推高,让他能踏着肩膀直接冲上那处山路。

    上去之后,张显甚至没有转身拉其他人,继续往岳飞所在城池走去,唯有手掌心几乎掐出血。身后自己上来的地方,上来了一个又一个士兵,他们好似一头头矫健的羚羊,灵活地冲上丈高的山壁,而被羚羊踩踏的那块山石,从一开始完好无损,到渐渐裂开细缝,直到整块断裂开来,再也无法承担重任。

    瘦猴士卒倒了下来,又有另外一个士卒扑上去,把自己那块身份牌塞给同袍,接替瘦猴士卒的位置……一个又一个,义无反顾。

    待到金兵到来时,只能看到峭壁前倒了十数具被剥去甲胄的宋军尸体,刀疤将领没有多想,只以为这些人是突围出来后,依然伤重伤亡,被他们无力带走尸体的同袍搬到路边。

    “继续追!”

    铁骑从尸体旁经过,风烟掩盖一切。

    *

    张显成功将金兵再来的情报带回给岳飞,同时带回的还有阵亡人数,这些人的名字会被刻上忠烈碑,放入忠烈祠,他们的家人也会拿到一大笔抚恤金。

    张显记住他们家人的住所,在心里暗暗发誓:往后,你们的家人就是俺张显的家人,你们的父母子女就是俺张显的父母子女!

    大名府刚被打下来,无器可守,无粮可依,与其继续呆在大名府,导致主公要出兵救他们,不如撤回浚州城。

    岳飞心念一动,下令将士们把城门关紧,再护着百姓往浚州方向退去。同一时刻,驿卒飞奔,将情报传到玩家们手中。

    “金贼果然来了。”

    玩家们召集麾下谋士将领,心情复杂,双眼在室内扫视,只见陆宰面不改色,宗泽默然不语,曾统紧锁眉头,李纲神色怡然,梁红玉跃跃欲试,傅选、孟德、刘泽、焦文通等义军首领,满脑子只想着和金兵干上一架,让他们知道知道河北是谁的地盘。

    陆宰感觉到主公视线投过来,当先开口:“主公是要战要和还是要逃?”

    “符钧你别开玩笑,我们什么时候和金贼讲和过,更别说逃跑了。我们哪里也不去,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既然如此,只能请主公问一问诸位将军了。”

    玩家们便请问诸将领,傅选拱手,先提出自己的想法:“战机稍纵即逝,金贼刚到大名府,不知晓大名府被我等攻下,只知城门久叫不开,更不知岳统制撤离,城门之后已是空城。他们定会在城外安营扎寨,犹豫着要不要攻城,某不才,愿领百骑趁夜袭营,击其薄弱,金贼扎营首夜必然人心惶惶,定能被我等击破。”

    玩家们私底下一合计,点头:“好,我们会派人去接应你们。”

    傅选眼睛一亮:“谢主公!”

    其他将领看到傅选的战术被采用,也纷纷开口,有的人战术被赞同,有的人被反对,这场会足足讨论了一个半时辰,才被打断。

    对,打断。

    “禀告使君,外面有人投军。”

    “投军?这时候?你和那人说过要打仗了吗?”

    “禀告使君,小人已经和他们说了,他们依然要投军。”

    平常时候投军,当然不值得让下面的人来禀告玩家们,但现在时候特殊,不是接收军卒的时机,负责登记身份的士兵拿不准主意,只能向呈告上级,上级又呈告上级,就一路呈到玩家们这边来了。

    玩家们心生好奇,出来查看,奔到军营之外就见那里站着三四十个男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身上都是一些破落物件,和渐渐繁华起来的浚州城有些格格不入。

    “那是我们主公!”士兵骄傲地对这些人说。

    这些人中衣衫稍微不那么褴褛的人朝着玩家们方向就是一拜,高喊:“见过使君!使君,我等前来投军,愿为使君效死!”

    他身后那三四十人呼啦啦随着他拜下,动作杂乱,双眼中布满血丝,也不知多久没睡。

    十三岁的青霓感觉有些牙疼:“现今不是收人时候,你们没有经过一次教阅,上战场就是炮灰——就是送死,你们懂吗!”

    “使君仁义,可我们实在活不下去了!前年山东有大雨雹,毁坏庄稼,今年又有,存粮早已吃完,小人是乡中里正,听闻使君治军严明,从不克扣将士粮饷,低等士卒每月俸禄也有千钱,便是死在战场上,也会收瘗遗骸,抚恤家人,衣粮绝不会拖欠,钱财更是有三百千!我等虽不曾上过战场,却能以肉身作盾,愿为使君效死,求使君垂怜!”

    第427章 粘罕亲至

    说国仇家恨太远,对于这些人而言,他们只是想要上战场拼一拼,如果有幸活下来,就能每个月拿一千铜钱,过上酒足饭饱的好日子。

    玩家们说可以给他们分地,他们说没有存粮,活不下去。

    玩家们说可以低息借给他们粮食,月利百中取二,他们反而怕得不行,跪下去砰砰砰磕几个响头,直说自己不想借粮食,只想当兵。

    拉拉扯扯好一会儿,玩家们才只能无奈地答应他们,让他们入营当兵。

    那些人喜极而泣,用自己所能想到最丰富,最诚挚的话语来赞扬:“多谢使君,谢谢谢谢谢谢——”

    玩家们让老军来把这几个新军带走,带去后厨先从火头兵当起——没有经过训练还把人往战场放,这不是让人当炮灰吗。

    在玩家们刚安排好新兵时,天上一声鹰鸣,抬头一看,苍鹰从空中掠过,飞向东北方,引得浚州城百姓纷纷往上看。

    “苍鹰对大蛇……”十三岁的青霓呢喃出口。

    斜阳西下,微光逐渐下沉,地平线被染成金色,岳飞等人踏着最后一丝阳光涌进浚州城中。

    又过一个时辰,傅选点齐兵马奔向大名府,去夜袭金兵。

    送别傅选之后,玩家们并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担心,该吃吃该喝喝该补充精力条就去睡觉,睡觉之前,十三岁的青霓想起什么,喊来负责发放军饷的女账房,和她说:“新入火头营里那几人是大灾逃来,一路艰难,如今虽得军身,却是囊中带羞,过得十足不易,看他们模样应当也是到了该养家糊口这年纪,你先把这个月军饷提前发放给他们,下个月再随着大伙儿一块给。”

    女账房连忙点头应是。

    将这件事情解决完,十三岁的青霓才放心去睡觉,第二天醒来时就得知傅选平安归来——一个时辰前就回来了,但当时陆宰随机抓主公去干活,没有抓到她。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十三岁的青霓刷着牙在私聊里问:“夜袭结果怎么样?”

    “特别棒!那些金兵果然害怕有诈,不敢入城,在城外徘徊良久,找个离城墙不远不近的地方扎营,被傅选夜里一惊,直接炸营。”

    “伤亡怎么样?”

    “你是问我们还是他们?”

    “都要。”

    “夜里太黑又太乱,傅选冲完金营就跑,金贼那边伤亡如何不清楚,但肯定不小,我昨晚偷偷跟过去看,金营里那血条是唰唰唰地空。至于我们这边……全员无伤。”

    “全员无伤?!”

    “那当然,我们可是连我们辛辛苦苦做日常攒好感度兑换的汗血宝马都借给他们用了,还让他们着全甲,这样都被团灭也别打仗啦,趁早回家卖红薯吧。”

    也对。

    十三岁的青霓认可地点点头,口腔中,漱口水从左边滚到右边,又从右边滚到左边,咕咚咕咚地鼓着腮。

    *

    “大家伙都给我听好了!”

    一群箭匠聚在一起,由领头人大声说:“接下来,咱们要给小官人做箭矢,这可事关浚州城能不能守下来,咱们以后还有没有好日子过,都拿出你们的本事来!五十人三天造一万支箭,没问题吧!”“没问题!”

    “还有就是,小官人也不容易,自从来到咱浚州城后也是掏钱掏力,对我们掏心掏肺那般好,你们认不认!”

    “认!”

    “这次造箭矢,我准备尽量往便宜里去花钱,质量不差,但各方面都帮小官人把价钱压下去,我也不要你们白出钱造,只是这一回少赚一些,行不行?”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难道就是狼心狗肺的人吗?要不是小官人不肯白收我们东西,我们难道还会向小官人要钱?”

    “好!”

    箭匠们风风火火造起箭矢。

    倒不是现在才临时抱佛脚,库房里有不少箭矢,但大战将起,谁知道够不够用,自然是越多越好。

    将领们也不是空等着金兵过来攻城,骑上马,带上弓箭和砍刀,前往大名府引诱金军,和他们搞起游击战,大大小小打过几回,有吃亏有划算,但大体上是大蛇军这边占上风,毕竟他们装备好,再加上由岳飞、王彦二人指挥,这两人可是在历史上顶着“大怂”这个负面状态,依然能打出赫赫威风的名将。

    ……

    “放箭!”岳飞将令旗一挥,漫天箭雨落下。

    经过数年发展,大蛇军也能打富裕仗了。

    岳飞用计将金兵诱入山谷中,大蛇军则在山上往下射箭,此刻,金兵在箭雨中如同无头苍蝇乱窜,想要冲出山谷却被守在狭窄山路上的大蛇军列阵冲杀,有那么一二十人逃出去,很多金兵却是死在当场,或是跪地求饶。

    “使君说了,投降不杀!”

    随着岳飞这话出来,负隅顽抗的金兵越来越少,他们也惜命,做俘虏虽然苦,但总比去地府好。

    军情传到朝廷中,粘罕得知大名府失利,勃然大怒,坚持要御驾亲征,快马加鞭,竟在三日之内,赶至前线。

    此时在玩家们要求之下,战场渐渐拉回浚州内,就在州界附近的黎阳县外。黎阳早已修起高高城墙,护城寨子与堡垒全不缺,城外地面一样修上水泥地。

    “主公!”岳小将军掀开厚重门帘,在玩家们面前站定:“为何要将战场放在我们境内?”

    虽说客场作战确实不如主场作战,可,一来大名府离浚州也不算很远,二来主场作战容易给本地造成破坏。

    “百姓所种苴麻只剩一个多月就能收了。”

    “五郎你别生气。”

    十三岁的青霓随手操起一本书,挡在面前,一副“我看不到你你看不到我”模样。

    “我们这么做自然有缘由!”

    岳飞看主公这模样,又好气又好笑,有些怀疑自己语气当真那么生硬,好似在兴师问罪?

    他努力放缓声音:“主公有何妙计?”

    书本后面传来主公的声音:“你还记得那水泥地,我不许士兵在上面跑马吗?”

    “自然记得。”

    “五郎可是忘了,你当初问水泥重不重要时,我们怎么说?”

    ——咱们大宋不是少马,在骑兵方向比不过金贼,经常被压着打吗!

    ——用短处去碰对面长处才是傻!

    ——有了这玩意,就能强制骑兵下马了!

    ——这可是水泥地诶,不下马,马奔跑时滑倒了,摔死他们!

    岳飞高涨的情绪被猛然打断,他瞳孔一张“你们……”

    十三岁的青霓慢慢从书本后面探出头,青葱十指露在书皮外边,眉眼间灵动着狡黠。

    “我们会把他们拉到我们擅长的地方,然后用经验打败他们!”

    *

    粘罕想要杀大蛇军一个措手不及,一路过来都特意避开乡镇,尽捡人迹罕至地方前行,犹如空降那般突然出现在军营里,便是当时营中将领都是吓了一跳。

    一来,粘罕就说:“将铠甲拿上来。”

    半句废话都没有说。

    将领连忙把从大蛇军士卒尸体上拔下来的铠甲奉上,粘罕握住敲棒,对着铠甲用力一敲,手掌震得一片麻,敲棒从手中脱出,铠甲却没有半点凹陷。

    又试了七八副,皆是如此。粘罕怒极反笑:“细作都在作甚?干吃饭?往日宋军甲胄脆如薄纸,如今却硬若岩石,要么是宋人朝廷再不似以往软弱,要与大金抗衡到底,这才改良甲胄;要么是宋国主战一派出现英才,整顿宋军,肃清军纪,方才令蠹众不敢轻动。可不论那种,你他妈给老子说,你们居然半点消息都未收到?”

    将领猛地跪下去,连呼吸都不由变轻,讷讷不敢言。

    粘罕垂眼看他,语气很温柔:“俘虏呢?”

    “没、没有……”

    “没有?”粘罕语气很不可思议。

    金兵将领一个激灵,将脑袋埋得更低,道:“回禀郎君,也不知宋人朝廷究竟给那些士兵喂甚么迷魂汤,他们一旦发现自己即将被俘虏,直接就拔刀自刎,偶尔有投降之人,也是假投降,一有机会就伺机炸营,俺们开始还依照惯例俘虏宋人,后来就不敢接收俘虏了。”

    没办法俘虏敌军?

    也就是说,他们常用的招数——把宋人俘虏组建成汉军,驱赶到宋人城墙下,让他们当肉盾抵挡第一波攻势,就这么被废了?

    粘罕心中压抑的怒气更甚,突然从腰间抽出鞭子,对着金兵将领一鞭下去,腥味从衣衫破口处泼出,鞭上倒刺连【拔】【出】一大片肉。

    金兵将领皱了皱眉头,忍住没有叫出声。

    粘罕带着浑身那股暴躁攻击性,陡然出了帐篷,点兵择将。

    “我倒要看看,那些宋人究竟是不是切不烂,煮不熟,嚼不动的扎手货色!”

    金军一换作战风格,岳飞立刻敏锐察觉到:“对面临阵换将?”

    那位新的主将很明显战术更娴熟,心思更狠辣,从不犯一些低级错误,双方一碰撞,岳飞就吃了个小亏。

    玩家们通过私聊得到消息:“粘罕亲自来了。”

    岳飞吃亏就吃亏在他太年轻,还不是日后那位“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的岳大佬,对上老将时,明显有些棘手。

    他的眉头好几日不曾舒展。

    军营中,八岁的衣衣低头认真地给伤兵换医用纱布,身旁还有其他护士兵。少女仔细检查缝线口,然后说:“恢复得不错,没有明显的发红、疼痛、肿胀和渗出,可以拆线了。”

    伤兵爽朗地笑:“那就要劳烦使君了。”

    “不劳烦。”她侧头看向其他护士兵:“你们好好看着,回头也该到你们试手了。”

    护士兵连声应是,努力伸头往这边看,也不敢围得太靠近,怕憋闷了伤员。

    八岁的衣衣拆完这一个,又去看另外一个,脚几乎不沾地。忙活半天,转头时,吓了一跳:“岳大佬,你什么时候站我身后的?”

    第428章 铁浮屠出

    “不曾许久。”岳飞拱手行礼,而后才开始问八岁的衣衣,有护士兵之后,伤亡有没有减少,减少了多少。

    八岁的衣衣沉思一下,措辞:“此前没有甲胄也没有护士兵,伤亡的减少应当算上甲胄作用。原先一场战争下来,死亡之人至少有半数,四成死于战场,余下六成中,三成死于回营后无法得到及时救治,还有三成死于伤口感染。”

    岳飞边听边点头,唇角似有若无地抿直。

    “当人人全甲,营中配有三五十护士兵后……”八岁的衣衣面上笑容展开:“如今伤亡,约莫是百中取五。”

    岳飞失礼地直愣愣看着少女,竟罕见有些懵逼。

    八岁的衣衣大声说:“你没听错!是百中取五!”

    她知道,这还不够,最优秀那位前辈,可是把伤员死亡率从42%下降到2%,被称为提灯女神。如今伤亡率在旁人看来很不可思议,但她见识过更好的,怎能甘心满足于此。

    岳飞却没办法把这个伤亡率当成天经地义,震撼之后,他突然弯下腰,对着少女长拜。

    八岁的衣衣哪里能让岳武穆拜她,游戏里也不行!连忙过去扶,但她是敏捷基因而非力量基因,根本比不过岳飞那力气,岳飞铁了心要拜下去,八岁的衣衣根本拗不过他。

    “哎呀!你这是做什么!”小孩儿跺跺脚:“不年不节,你又不求我事情,行什么大礼呀!”

    一拜完毕,岳飞直起身,认真地说:“主公活人无数,当得飞一拜。”

    “不就是……”一个游戏吗?

    八岁的衣衣茫然无措。

    玩游戏保证自己一方伤亡少不是应该的事吗?招揽新士兵又要花钱,又要花时间训练,一个优秀玩家绝不会放任战损高昂。

    她的真实想法,旁人不清楚,世人只会看到她的行为。

    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

    与岳飞稍微聊一会儿后,八岁的衣衣再次带着护士兵行走在伤兵营中,耐心安抚他们,减轻他们的痛苦,忙活一天,体力条清空,也懒得回府里去,就在军营中沉沉睡下。

    秋风,落叶,蝉竭尽全力,在临死前高鸣,此起彼伏。

    军营里那一个个士兵突然从床上爬起来,起来时见到其他同胞,怔愣之余,相视一笑,也不说话,只是脚步轻轻,动作小心地掐住雄蝉。

    你别叫啦,小官人在睡觉呢。

    *

    “真他娘的热。”粘罕骂骂咧咧地扯着衣领,听着外面蝉鸣,端起手边酒一饮而尽,重重放下酒碗:“真他娘的吵!”

    片刻之后,蝉居然不吵闹了,粘罕惊奇,副官进来,讨好地说:“士兵发自内心敬爱郎君,不想郎君受蝉鸣骚扰,自发……”说到这里时,副官重音,随后又正常回去:“为郎君捉蝉。”

    粘罕大喜:“不错!赏!”

    副官面露喜色,匆匆退下去,去给士兵发赏钱,自己吞掉七八成,手指缝中漏出丁点,给疲劳的士兵。

    粘罕这次出兵没有带心腹谋士高庆裔,将他留在朝中为自己看顾好大后方,但高庆裔提前考虑好一些情况,为粘罕留下锦囊。粘罕打开锦囊,随意扫两眼,瞧见里面有请求他不要打骂将士,要施恩之类字眼,粘罕皱了皱眉。

    施恩?发钱不就行了?他心情不好时,还不能抽那些兵几鞭子出出气?

    但粘罕也确实重视高庆裔,声音便有些不耐烦地:“来人,取些姜来。”

    生姜送上来后,粘罕将它折断藏在袖子里,走出去寻找那些抓虫士卒,趁人不注意用留着汁液的姜面擦擦眼泪。

    眼泪唰一下留下来,眼周亦是红肿。

    他抓住士兵双手,泪流不止:“尔等爱我之心,我如何能当?”

    看见这一幕的士卒顿时觉得郎君心里有他们,士气大振。

    粘罕很满意,如此士气,明日何愁不胜?

    第二日。

    粘罕瞧着对面比金兵还不要命的大蛇军,脸色瞬息万变。

    怎么回事?为什么对面士气能那么高?总不能是对面将领把自己爹杀了,给士兵助助兴?

    *

    开封。

    宗颖急促地催促底下人收拾物资,送去黎阳。

    “快点快点!”

    他亲爹在那边打仗呢!

    底下人熟练地把粮草上车,他们给大蛇军那边运送物资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和那边官员混得特别熟。

    二者之间算同盟吗?

    不算吧。

    他们摸着身上衣服料子,触感特别舒服,穿在身上也特别保暖。以前哪里穿得上这般好的料子,都是粗糙布料,到处打着破旧补丁,走在山路上,土匪都懒得抢。

    他们想:若是同盟,又怎么会跟从那边的政策,给他们分田,就连一开始买田的钱都退回去,一应福利也随着那么呢?

    笑容洋溢在脸上,运输物资过去时,浑身都是力气。

    今天是岳飞与粘罕对碰的第五日,双方大大小小战场对撞过无数次,从一开始处于下风,到飞速成长起来,也不过五日,粘罕简直不寒而栗。

    “该死!该死!该死!”

    在一次吃些小亏后,粘罕暴躁脾气一上来,也不管高庆裔的请求,气势汹汹狠抽士兵一顿,又穿上铠甲,扎上行縢,往马上一坐,拔刀高喝:“铁浮屠何在!”

    副官一惊:“郎君,现今就用?”

    铁浮屠,又号铁塔兵,是他们新想出来的杀手锏,以前从没有部队用过,本是备在难攻之城时,可……如今面对只是一个县城啊!

    粘罕坐在马上,不耐道:“底牌要能打得出去才是底牌,再让宋军那将领成长,你我都得死在这里。”

    副官敛容应是。

    ……

    岳飞本以为接下来粘罕会做些试探性攻击,没想到却看见一群重甲骑兵,黑沉沉地压过来,如同铁塔靠近,三人为伍,以皮索相连。后用拒马子,人进一步,移马子一步。

    而这些重甲骑兵似乎是专门培养来撕开敌人防线,如同榫子,不紧不慢地一寸寸往里打,势若破竹。

    “这是何物?”岳飞让人把宗泽和李纲请来,然而纵是和金兵打过不少交道的两位老人见到这重甲骑兵,亦是难得迷惘。

    “没见过。”李纲掷地有声:“以往金贼虽然用重甲兵,却也只是五十人一队,前二十人全身着重甲,或持枪或持敲棒,后三十人轻甲持弓箭,相互配合,绝不是这样的铁钩相连,鱼贯而上。”

    宗泽眉头微微蹙起:“看来是新战术。”

    这可棘手了。

    像这样的新战术,想要破除只能……拿人命去堆,堆出一场又一场战斗,对抗久了,自然就能悟出针对的战术。

    “不就是人命?”八岁的衣衣探头出来,脸上竟然有开心与放松:“我还以为要什么呢,要人命,堆就是喽。”

    岳飞、宗泽与李纲纷纷点头。

    慈不掌兵,主公能知这个道理就好。

    士兵们得知这事,却是踊跃报名。

    李纲哪里见过这种场景,他只见过士兵因为赏赐不够多,临阵哄散。

    “他们不怕死么?”

    随后,他又听说赵嬛嬛主动揭露自己帝姬身份,迈步在堡垒墙头给士卒打气,为那些赤佬包扎伤口,墙头箭矢横飞,她恍若未觉,最惊险那次,箭矢擦着她颈侧飞过,劲风划出血痕。

    李纲说不清自己希不希望帝姬这么做,声音都变了:“何必如此?何至于此?”

    他擦了擦脸上泪水,差人取来铠甲,高歌着“擐甲执兵,固即死也,病未及死,吾子勉之”,欲要去登记报名,上战场去对阵铁浮屠。

    旁边有士兵好奇问:“你在唱甚?”

    李纲身为文人,一向看不起这些士卒,此刻却耐心解释起“擐甲执兵”这个典故。

    春秋时,齐晋交战,晋国的解张为元帅郤克驾车,郤克被箭射伤,便对解张说自己受重伤,血都流到鞋子上了。解张却告诉郤克,从交战始,就有箭射中自己的手和肘,自己折断箭杆继续驾车,车轮都被自己的血染成黑红色,就是这样自己都没有说受伤,你身为元帅,忍着点吧。

    随后又说:车上只要还有一个人镇守,战事就可以成功。怎么能因为伤痛就败坏国君大事呢?穿上盔甲,手执兵器,本来就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伤痛还不至于死,您还是努力指挥战斗吧!

    李纲将典故说完,那士兵看他许久,只平静地说:“我不知道什么国君大事,我只是不想输,如果输了,小官人可能会死。我不想小官人死,也不想我的子女以后没有土地分发,被当猪狗。”

    他黑黑瘦瘦,嘴上也没说任何大道理,天下兴亡在他心里似乎很遥远,忠君爱国对他不值一提,可他眼中灿烂神采却又十分令人动容。

    李纲沉默片刻,再也唱不出歌来。

    这一刻。他竟然觉得自己所想那些感动,在这个士卒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铁浮屠之事传到浚州城。

    陆宰在浚州城中坐镇大后方,落叶泛黄,掉在地面,也飘至陆宰肩头。

    他听完这个军情,眼中浮现惊恐神情,不停地咳嗽,肩膀上落叶颤动,随着咳嗽,从他肩头滑落。

    传递军情的军官安抚他:“长官不必担忧,铁浮屠虽然强大,可我们一定能找到他的破解之法。”

    “不是!与这无关!快!你快回去,让宗留守把主公看好!”

    “快啊!!!”

    第429章 鹏举超凶

    “准备打副本喽!”

    “Y(^^)Y~”

    “不枉我们准备那么久,从三年前开始就不停换脸出现在人前。”

    玩家们又不傻,如果固定一百以内人数出现在人前,只怕早晚会被人识破,所以他们时不时换个脸换个身份出入知事府,有时还会让同伴顶着自己那张脸造成两人会同时出现的现象,在大众眼里,地球村来人早就不止百人,只不过主公仅有百人而已——后来死去一些身份,主公人数在渐渐变少,如今稳定在六七十人这样子。

    八岁的衣衣:“兄弟姐妹们!开团!”

    其他玩家屏住呼吸,听到这声喝令时,第一时间冲出去,拉着铁索顺墙滑下。

    岳飞:“主公!!!”

    主公已经扛着武器,冲刺出三米远了。

    “居然想和铁浮屠玩白刃?”粘罕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嗤笑声响:“他们是看地面离城头太远,想要用肉泥来抬高吗?”

    副官附和着粘罕,也在笑:“他们根本不知道铁浮屠可怕之处,一会儿将他们屠杀得毫无还手之力,城头上人定会吓破胆。”

    事实上,城头上人现在已经有点被吓破胆了。

    谁家主公这么勇啊!用命去填,是用士兵的命,不是你们的命啊!

    岳飞看着堡垒外边那一地血,止不住心慌。尽管那些血是先前丧身在铁浮屠刺枪之下士卒的血。这让他回到当时滑州守城战时,主公们也是如此,身先士卒以血肉悍挡金兵。

    是他疏忽,以为当时滑州缺乏城防器械,主公才会如此,以为如今黎阳器械充足,主公便不会再以身犯险。

    ——主公已经许久不曾莽撞了,久到他一时未曾想起,主公们有一颗赤子之心,又怎么会舍得用别人的命去试探。

    “让我先试试!”

    十三岁的青霓大叫一声,她早看出这铁浮屠不简单,人只露出一双眼睛,马只露出四个蹄子,端的是刀枪不入。

    那就试试力量型武器!

    少女身姿纤弱,挥舞起一百斤重大铁锤却仍是去势凶猛,堡垒之上,士兵顿时爆出喝好声。

    ——岳飞看形势已然不对,只能先临机应变,让将士们给主公喝彩打气。

    十三岁的青霓双腿一蹬,整个人如离弦之箭,挥舞着大铁锤冲到铁浮屠面前,那个铁浮屠士兵做梦也没想到居然有人力气可以那么大,本能拿【枪】【刺】出,“咚——”铁锤震在枪杆上,刺枪应声而断。紧接着铁锤旋转,重重砸在马头上,军马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当场毙命,铁锤重重落下,在地面震起三尺高尘土。

    铁浮屠:“……”

    这是什么人形巨兽?!

    十三岁的青霓瞧着跌滚下来的金兵,不屑一顾:“不过如此嘛。”

    堡垒上,大蛇军喊得脸色涨红:“胜!胜!胜!”

    八岁的衣衣跳脚:“回来!你回来!”

    十三岁的青霓退回来,茫然:“怎么啦?”

    八岁的衣衣:“你傻不傻啊!我们是出来试探的,NPC有你那么大力气吗!”

    十三岁的青霓懊悔:“我忘了。”

    她把大铁锤抱在怀里,往旁边坐。“你们继续。”

    这一出,不论是宋军还是金军都摸不着头脑。

    这是打仗吧?这人怎么坐下了?

    倒是其他人冲了过来,铁浮屠严阵以待,却发现再没有人像之前那个怪物一样力气巨大,顿时松一口气,露出狞笑。

    打不过怪物,还打不过……打不过……

    “嗯嗯嗯?”

    这些重甲骑兵懵逼地看看自己的枪,又看看那些受伤倒地的宋人。

    他们的枪是刺进去了吧?

    这些宋人是流血了吧?

    他们为什么还能站起来?为什么还能对伤口视而不见?为什么明明甲胄已经被刺破了,还能挥舞着武器前仆后继冲过来?

    为什么……这么惨烈了,还能往前冲?

    在金兵眼中,这些可怕的宋人嗷嗷叫着冲过来,好似伤口不疼,好似那被拖出来的肠子,不是自己的肠子。

    “我发誓……我敲断了他的腿……”有金兵面无人色,握着敲棒那只手剧烈哆嗦。

    他敲断了那宋人的腿,甲胄凹陷、碎裂,可那宋人在地上滚了两圈,又爬起来用刀柄撑着地面,一蹦一跳冲过来,然后忽然兴奋地喊:“兄弟们!用人命抗住他们的冲击,他们速度不快!抗住第一波就会立刻慢下来,然后砍他们马腿!”

    也有金兵看到有的宋人眼睛被一【枪】【刺】穿,却还是“哈哈哈”大笑,无比疯狂地用大刀去砍铁浮屠,连砍三刀,整个人才倒下去,倒下去前不忘扯嗓子给同袍报信:“别用利器,刃口坏掉也破不开甲!”

    金兵也看到有宋人扔掉大刀,大声喊:“给我斧头!”一把斧头就呼啸着甩过来,咔嚓先把自己人肩膀砍掉半截,剩下半截肉还挂在肩头,晃来晃去。

    这都什么人啊?对自己人都那么没轻没重!

    可怕的是,那被攻击的宋人一点也不愤怒,只是一样的扯嗓子骂两声:“你坑不坑啊!痛击我方队友是吧!”

    而那个力大无穷的少女当真只是在旁边看着,如果有人要死了,她就喊:“要不要救啊!求求我就救你!”而那个要死的人居然翻着白眼,让她滚。而少女居然真的没有去救,半点不在乎同伴死亡。

    除了她,其他宋人也是!

    他们除了杀敌,就是把死去同伴的尸体丢过去——都不是小心翼翼搬过去!丢过去给力大无穷那少女,然后少女就把同伴盔甲卸下来收叠到旁边?!

    盔甲比同伴命还重要?!

    金兵看傻眼了。

    粘罕也看傻眼了。

    他军中也有些投降过来的宋人,在他帐下做个幕僚,他便把那些宋人叫过来,刀尖指着站场问:“宋人皇帝懦弱,为什么还会有宋人原意为这样的国家浴血奋战?”

    投降过来的宋人嗫嚅:“或许……或许是因为宋国富有,给了他们很多钱。”

    “富有?”粘罕笑了笑,轻慢地说:“我抢过你们宋人,随便抢两只鸡就哭天喊地,抢一袋米要冲出来和我们拼命,这也叫富有?划破他们肚皮,掏出肠胃一看,空空如也,也不知饿着肚子平时怎么活,这也叫富有?”

    投降过来的宋人低垂下头颅。

    百姓没钱,豪强有钱,可豪强会这样拼命吗?他们不会,可如果是百姓,他们被朝廷那样压榨,为什么还会为它拼命?

    他想不明白。

    “如果当初……”粘罕声音平静,出奇的平静:“如果当初开封宋军是这样,恐怕大金根本无法将开封打下来。”

    投降过来的宋人突然抬头:“没有如果。永远不会有如果。”

    他的脸庞因为愤怒而扭曲:“皇帝懦弱,百官内斗,文人将守城当儿戏,武人不敢持刀上阵,百姓更是刁民,只知道将恐惧对着好人发泄,将抗金良将剁成肉泥。”

    粘罕呵呵一笑,没说话。

    投降过来的宋人梗着脖子说:“郎君你且安心,他们再死战不退,也抵不过宋人朝廷不想战,且等着吧,等宋人小皇帝听说我大金卷土重来,必然吓得两股战战,将金银珠宝,粮草战马送来,求着我们议和。”

    粘罕暴躁地一鞭子甩过去,鞭子在他脸上抽出长长血痕:“等着?那也得能等才行,你没看到铁浮屠快被他们破了吗?”

    寻常新战术没那么容易被破,就算同样用命去填,不打个七八场战斗,根本摸不着新战术的边。

    可这些宋人……这些宋人是怪物吗?谁能在眼睛被射爆一只的时候,还能注意到用利器划不破他们的铠甲?必须用重器?

    谁能在被骑兵冲撞,甲胄凹陷时,还能注意自己第一下没被撞死,提醒队友可以用人命去滞涩骑兵?这个人命当然不是靠肉身,是说持盾去挡!

    而且明明能直接靠蛮力破阵,为了让普通士兵也能破阵,放着大杀器不用,硬是横冲直撞过来,生生试出铁浮屠的破绽。

    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哪有这种战法!

    这是战法吗?这就是街头小混混的王八拳!

    粘罕又气又恼,又为自己的铁浮屠所不值——它本该可以在战争中大放异彩,如今就像是一个可笑伶人一样,丑态百出!

    可任他如何气恼,在玩家们不要命的冲击之下,铁浮屠还是被破了。

    粘罕不得已鸣金收兵,余下玩家们高高兴兴回堡垒上,顺便随机背回幸运队友,假装他们还能救回来。

    “鹏举!你有没有看到我们的英姿!”

    英姿没有看到,就是看到了残肢断臂,内脏眼珠,血液肆意飙飞,脑浆溅上衣襟……鹏举脸色很不好看,沉着声:“主公!”

    十三岁的青霓眨眨眼:“鹏举!你好凶哦。”

    岳飞:“……”

    我还能更凶一点!

    岳飞气急败坏:“你们究竟知不知道你们是主公,是我们的主心骨,你们若是出事,我们就是一盘散沙!”

    十三岁的青霓理直气壮地说:“让我们去,只需要死很少人,让士兵去,要死很多人,他们根本不能在战场上不紧张,也不能在紧张的时候还注意到对面情形。都是用人命去堆,为什么不用少一些人呢?”

    第430章 钱我的了

    鹏举超凶的!

    岳小将军直接大爆发,一手一个,来回好几十趟把主公们拎回去,文书“啪”地拍他们桌面上:“主公!批文书!已经拖三天了!”

    玩家们“啊”一声,眼珠转来转去:“不是说最迟五天吗?我第四天晚上通宵不行吗?”

    “不行!”鹏举凶巴巴:“不改完不许出门!”

    更不许上战场!

    “那吃饭怎么办!”

    “我给你们送饭!”

    “上厕所?”

    “我亲自给你们倒净桶!”

    “还……”

    “我就在门外,有什么主公都可以支使岳某去做。”

    主公们顿时蔫巴下来,嘴巴噘得可以挂油瓶。

    不论主公如何撒泼打滚,岳飞还是硬着心肠从房间里出去,把门一关,随后撩起衣裳下摆,往廊下直挺挺一跪,直到这时,强烈眩晕感才冲击过来。

    主公用自己性命去填战场了……

    我没有拦住主公……

    愧疚之情死死压在岳小将军身上,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让他最愧疚的是,他没办法反驳主公。倘若换成其他士卒去,确实需要死个成千上万人才能找到铁浮屠破绽。一层窗户纸有多难捅破?只说付椠(雕版印刷),周时便有印章,直到隋朝,才有人从刻印章中得到启发,想出付椠之术,这中间足足有一千六百多年。虽然铁浮屠这个新战术不至于要那么久才勘破,但最少最少也得打上一场看看情形。第一场才能试探着去破,一场战争,死者数万乃至数十万都有可能。

    宗泽行过来时,见岳飞目不斜视地跪在廊下,顿时顾不上进去找主公,急切地问:“鹏举这是被主公责罚了?”

    岳飞摇摇头,眸光一如既往清正:“主公不曾责罚,但岳某认为自己以下犯上实属猖狂,此风不可长,便自罚于此。”

    宗泽万万没想到岳飞会这么说,但仔细想想,倒也理解他为何能做出这一出。

    将主公从战场上强行带走,是为关心,但那是主公,无论如何再怎么关心也不能替主公私自下决定,此事该罚,但主公一向仁善,用脚趾头想想也知主公不会罚鹏举,鹏举不想其他人借此孩视主公,便自罚。

    “我会和主公说一说你自罚之事,且请求他们莫要赦免你。”

    岳飞拱手:“谢过宗公。”

    宗泽走进房间里,岳飞听见他们谈起破解铁浮屠一事,主公们声音很高,比以往都高。岳飞微微软了眸光。

    这是主公在故意说给他听。

    宗泽离开后,是王彦过来,然后岳飞听到里面在谈论军规,对于军规作出些微调整,主公还叮嘱王彦,尽管如今是战时,也必须让士兵们抽出时间识字,已识字者便自读兵书。若有懈怠,严惩不怠。

    王彦离开后,又有文人辛赞到来,汇报书院各项事宜,岳飞听到主公大声嚷嚷什么启蒙教育绝对不能放松,增多拨款,《初等教育法》一定要严厉推行,凡是大蛇军治下,五到十一岁的儿童必须送来书院念书。

    岳飞不自主想起自己一儿一女。

    云儿今年十一岁,安娘七岁,都可以送去书院,雷儿过完年也可以送去了。

    辛赞走后,又有其他人前来。

    一个接一个,整整半个时辰没有片刻间断,岳飞看不见里面情形,但从谈话声与下属前来拜见时间,也能推断出来这半个时辰主公几乎忙到连喝一口水功夫都没有。

    主公虽然孩子气,却真的很尽职尽责……

    岳飞真心疼着,就见到喜欢钓鱼但总是钓不上鱼那个主公从房中走出来,视线往周围一扫,瞅准他走过来。

    “主公?”

    十四岁的青霓一把将人拉起来:“走走走,鹏举,陪我一起去舒展舒展筋骨!”

    岳飞没反应过来,就被主公拉到一个偏僻地方,然后莫名其妙就被摆可好几个姿势,主公还在大声打拍子——

    “第八套广播体操开始!雏鹰起飞!”

    “一、一、三、四!一、一、三、四!”

    岳飞:“???”

    “主、主公?”

    “鹏举别说话,来,好好感受一下,这套体操怎么样?给小孩子做能不能缓解疲惫,放松肌肉?”

    十四岁的青霓这么一说,岳飞被带偏思路,鬼使神差跟着主公做起广播体操,做完之后确实感觉腿也不麻了,身体也更舒服了。

    岳飞认真地说:“主公,这体操确实很有用,方便孩子活动筋骨,也不会一不小心扭到身体。”

    “那就好!”十四岁的青霓笑容灿烂:“我饿啦,鹏举陪我去吃腩炙吧!”

    腩炙就是烤羊腩肉,猛火急炙,快速翻转,烤出来的羊肉肉汁非常鲜美,口感也很滑润。

    岳飞正色道:“主公,飞还要去……”

    十四岁的青霓脑子很快,当下堵住他话头:“鹏举,你跪在那里半个时辰是自罚,再多就是我们刻薄寡恩了,你忍心让我们背负这个骂名吗?”

    岳飞一怔:“飞不是……”

    十四岁的青霓快速地说:“而且我们正需要你呢,你跪去一旁,谁来帮我们诱敌深入啊。”

    “诱敌深入?”

    “对啊,走,我们去吃腩炙,边吃边说。这个计谋缺你不可……”

    十四岁的青霓边说边把岳飞拐走,顺带在私聊里感谢十九岁的衣衣。

    【私聊(十四)】:姐,还得是你出手,岳大佬果然被转移注意力,不愧疚了!不过为什么要等一个小时后再说啊,白白让岳大佬跪那么久,我心里过意不去。

    【私聊(十九)】:你如果一开始去说,固然可以让岳大佬起来,但并不能解决问题,岳大佬心里依然在难过,只是顾及你的感受,不表现出来而已。就像一个人难过到自残,你拦下他自残,就得帮他舒缓情绪,不然他没既没有办法自残,有没有办法发泄出心里那口气,他并没有变得舒服,只有你自己心里舒坦。

    【私聊(十四)】:明白啦!所以刚才不管岳大佬,是给岳大佬时间,让他发泄情绪,但是又不能让岳大佬身体出问题,一个小时刚刚好!这时候再提出找他商议事情,他才会彻底放下之前那事。

    【私聊(十九)】:就是这样!

    【私聊(十九)】:不说了,赵构这玩意又来找我问前线情况了,我得先稳住他,不能让他跑过江。

    赵构这人,要脸时很要脸,但要命时,也确实非常要命。金兵卷土重来之事传到扬州,他再次动起过江心思。

    发完私聊,十九岁的衣衣抬头看向赵构,摆出一脸尴尬样子,嗓音也换成干涩声响:“官家……这……是我打草惊蛇了……”

    赵构本来忍不住频频往北方看,此刻回头:“嗯?打草惊蛇?”

    十九岁的衣衣开始瞎扯:“此前给金国中朝廷送岁供,本想打听一下东西朝廷情形,被他们察觉,得知我们求和心切……”

    “他们也想议和?”赵构半信半疑:“他们能放着土地不要,只要金钱子女?”

    “正是如此!”十九岁的衣衣大声说:“官家,他们想要土地,得知我们想要和谈,以为我们软弱,这才大肆出兵。所以我们也得用些手段逼他们接受和谈!先让金贼吞食河北土地,尝到些许甜头,再让金贼受挫,由朝廷大军前往,断他们后路。让他们进退两难,此时再递出和谈诚意,他们能不心动?”

    赵构若有所思点头。

    如果是这个说法,他是信的。

    “但宋军……”赵构又不是不知道自家军队那德性,别后路没断,反而被人家一口吞了吧?

    十九岁的衣衣掏出情报:“官家且看,浚州城那边面对金贼是胜多输少,到时将他们调去切断后路。还有你手下那位韩世忠韩官人,也是一位大将,到时将他派去守河北,还怕守不住?”

    赵构连连点头。

    十九岁的衣衣又问:“如今国库一岁收入几何?”

    “前两年不过是区区千余万缗,如今倒是稍有起色,有三千五百四十余万缗,只是终究不如上皇在位时,六千余万缗的风光。”

    赵构微微垂头回忆,没看到十九岁的衣衣眼睛倏然发亮。

    三千五百四十余万缗?

    日!这该死的赵宋,该死的完颜构果然有钱。

    好,这钱现在是我的了!

    第431章 朝廷烂透

    赵构已经习惯大宋打不过金国,就算是偶尔有几出仗能够打赢,于大局也无损,能够用钱买来和平在他看来再好不过,总比像父兄那样北狩好。

    但他绝对不能习惯亲妹妹,大宋公主(他登基之后,就把帝姬这种称号取消了,改用公主)在前线抛头露面,还公然表明身份抗金!

    这不是坑他吗?如果金国那边以为他彻底豁出去,再没有和谈心思,这可怎么办!

    赵构回宫后,对康履下令:“你带人去让公主回宫,便是打断腿也要带回来。”

    啥?去前线?那边兵荒马乱,一不小心就会落个尸首分离,哪有扬州水土温柔,吃得好睡得好。

    康履郁闷得想要吐血,眼珠一转,只道:“回大家,我等无根之人是家臣,倘若公主铁了心要留下,小人如何能对主家下手。”

    “总不能让外朝中人去,丢脸丢到外人面前,如何使得。”

    “哎呀!大家!”康履一跺脚,提醒他:“公主从金国逃回,一路受苦,派礼官前去迎接,是应有之仪。”

    赵构被这么一说,顿时开窍,下旨让礼部着人去将柔福公主接回。

    ……

    赵构在扬州已经停留二三年,此地在大众认知里,相当于昔年东京,只是名分上不曾有京师名头。

    随着行在前来此处的大臣纷纷建立府第,一个赛一个气派,这其中有处府邸,水绕亭阁竹木富,十分壮丽雄伟,最妙是一汪湖泊,每逢夏日,荷花连绵十里盛开,宾客宴娱时,自亭上眺望,满目粉百,水愈清花愈艳,真真是人间稀有之境。

    若问这是哪一家,都言是礼部尚书府。

    一顶轿子趁着夜深停在府外,轿中下来一人,竟是当朝宰相汪伯彦,这汪相无才无德,一心主和,反对抗金,赵构南迁扬州便有他的主意。

    他来这礼部尚书府,难道是来勾结礼部尚书张浚,一同去劝说赵构讲和?

    汪伯彦入府后,不多时,被下仆领去水亭之中,上茶上果盘,他早就口渴难耐,吃着小片果肉,视线四顾,心中暗自感叹这张浚真是官家新宠。墙上那字是王羲之真迹吧?前些时日官家拿到手后把玩不断,日夜不离手,如今竟在这张浚府上看到。

    正在打量着,突然听到一声轻咳,汪伯彦起身,口中客气:“某深夜来访,张尚书莫怪。”

    张浚连忙道:“汪相言重,不知汪相前来,有何指教?”

    汪伯彦重新坐下去,端起茶水,轻轻吹一口,慢悠悠说:“听闻官家要将柔福公主接回?”

    “啊?是。”张浚不解。这事值得宰相大老远跑来礼部尚书府,还只坐一顶小轿,偷偷摸摸生怕人知道。

    汪伯彦沉声道:“官家此举,尚书莫非看不出来?”

    张浚道:“官家心思还在议和上,否则只会顺势承认公主行踪是由他指派,言他一心抗金,公主的作为便代表了他。”

    汪伯彦:“自两年前起,官家换掉户部尚书,国库之中金银钱帛便消失大半。倘若是用作享乐,却不曾见官家在哪处地方建园林,也不曾见官家新添甚么奢靡喜好。朝中私下传言,官家恐怕早找到路子与金国议和,否则金国又如何会长达两年息兵?”

    张浚:“汪相是指……”

    汪伯彦瞥他一眼,知道官场上狐狸多,不抛出饵来,这些狐狸绝不会在言语上表露真实想法。遂道:“那大蛇军听闻兵多将广,又颇得民心,如今金贼卷土重来,他们更是能光明正大招兵买马,锻造军械,若官家议和成功,大蛇军无甚损伤,说不定就号令大军凯旋,兵至陈桥时停下休整,好让官家瞧一瞧这兵强马壮。”

    张浚脸色微变,干笑一声:“相爷未免危言耸听,前两年风平浪静时,也不见大蛇军谋反,如今金贼来攻……”

    汪伯彦只道出三个字:“张邦昌。”

    张浚登时闭口不言,眼神中只余闪烁。

    张邦昌曾是宋臣,靖康之后,金人暂时无力管理中原,便立张邦昌为大楚皇帝,试图以汉制汉。若非张邦昌心向大宋,恐怕如今中原还混乱着,宋和楚必要交战不断。

    假如那大蛇军借议和之机与金贼合作,哪怕只是假意合作,大宋说不定真得遭遇一波改朝换代。

    汪伯彦直言:“张尚书,主战还是主和,与我而言并不十分重要。我不想换官家,若换个官家,你说不得还能投诚,我定会被他们砍下人头,以安民心。何况,听闻此前大蛇军粗莽,不管不顾斩杀李擢——那就是一群泼贼,武夫,在他们手底下还能有好日子过?还能以文制武?”

    你张浚可是正儿八经的文官!进士出身!

    张浚面上带出笑意:“主战……自然要主战。”

    汪伯彦也露出笑容。

    他要找人压下官家议和之心,就不能找主和派,这张浚虽然是文官,却和他们尿不到一壶,一直谋求北伐,正好合适。

    至于张浚会不会联系大蛇军那边?别开玩笑了,主战派难道就一定一条心?至少张浚绝不会允许武官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

    张浚道:“如果陛下求和之心泄露……”

    汪伯彦接话:“如果大蛇军主战其实是想要以战逼和……”

    二人相视一笑,举起茶盏轻轻碰撞。

    “听说大蛇军中近来窘迫,派人前来请官家援助军饷?”

    “是不是来拿军饷还两说,得吓一吓他们。吓到他们公开声明主战,吓到官家公开声明支持他们。”

    汪伯彦微微颔首,将茶水倒在地上,微笑:“敬忠显公。”

    *

    今夜有雨。

    宦官康履走入御药院,底下小宦官为他褪去斗笠与蓑衣,雨水滴答之落,他抹一把脸上雨水,听到前方一个带笑声音:“康大官,稀客,怎来我御药院?”

    康履抬头,道:“冯益,我们要大祸临头了。”

    “嗯?”

    “官家此前让我去带回柔福公主,我将此事推脱给礼部,后来一想,官家心思不对。”

    宦官冯益脸色凝重起来:“如何不对?”

    “官家心思在战与和之间,他让我去带回柔福公主,却不曾说让我去对大蛇军下旨,借战事失利之名撤出河北。”

    “官家心思不定实属正常,若江山能完整,谁想做半壁江山的天子?”

    “你糊涂啊。”康履往御药院里面走,一脸复杂:“朝廷风向若是主和,甭管能不能和成,我们都能活,可若是主战,我们立刻就会死。”冯益瞳孔张大,慢慢道出来:“……李纲?”

    也不能怪康履巴巴来这一遭,之前朝廷主战,李纲就被召回,这人脾气又臭又硬,一回来就要求官家把之前受过伪命的大臣处死,赵构不肯,他就以辞相做威胁。这是为人臣子该做的事情吗?

    然后,当过大楚皇帝的张邦昌先被贬谪,后被赐死,而当过大楚臣子的范宗尹、颜岐、吴幵、莫俦等人统统被贬谪。

    听闻那时李纲还预备请官家驱逐黄潜善和汪伯彦,若非被吕好问劝住,他就要上奏了!

    像这种人,他第二次回来,一定会比上一次干得更狠更彻底,恐怕不仅要解决主和派,就连官家身边的宦官在他眼里恐怕都是奸佞,需要解决。主和派这些文人可能只是去琼州岛走一遭,宦官只怕要见血。

    这一刻,冯益面色灰白得厉害。

    “咱们要如何应对?”

    康履来之前想过对策,此刻声音尖锐高昂,几乎破音:“让前线失利!”

    “前线只要稍微失利,以官家性子定会立刻将开战心思缩回,我们再作劝说,就能让官家继续龟缩在扬州。”

    “要如何让前线失利,又不牵扯到我等?”

    “你可还记得忠显公?”

    “你是说……”

    忠显公,姓王名云,字利应,是前刑部尚书,师从黄庭坚,曾出使过高丽,也是老牌外交官了。靖康之时又几次三番出使金营,每一次都是不卑不亢,更是在大宋战败情况下,说动金人只赔款不割地,可惜被政敌污蔑心向金国,遭遇贬官。后来宋金战争,宋国连连失利,种师中战死,太原城陷落,开封城岌岌可危,靖康帝赵桓才又想起来王云,将他召回,派他去出使金营,以康王赵构为正,刑部尚书王云为副。

    到达磁州时,磁州人都不愿意议和,又听人说王云暗中勾结金人,准备挟持赵构去金国做人质,一怒之下把王云打死了。

    赵构登基后,封王云为“忠显公”。

    康履道:“那大蛇军不是派人前来扬州吗?咱们先一步把扬州水搅混,让太学那些书生误以为浚州城暗中勾结金人,要将中原卖个好价钱。待他们把大蛇军中人打死,大蛇军便是不心寒,军心也会动荡,士气大跌,如此怎能战胜金兵?他们一输,官家不想和谈也得和谈了。”

    冯益重重点头:“那就如此!”

    至于前线失利后怎么和谈?和谈还不简单?横竖就是割大河以北,出银二十五万两、绢二十五万匹的岁币!

    第432章 少年中国

    十三岁的青霓和王彦快马加鞭来到扬州。

    原本该是岳飞陪她来,但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宗泽挑来挑去,挑中王彦。然后宗泽还千叮咛万嘱咐王彦一定要把人看住,主公特别容易冲动,生死在他们看来是小事,朝廷中有主和派那群小人把控,让主公看到,若是悲愤之心一起,轻则学屈子跳江明志,重则死谏血溅朝堂。

    王彦这段时间把十三岁的青霓看得特别紧,两人只要正在相处,他那眼珠子一刻都不肯从少女身上错开。

    不过,对于打小就活泼的孩子来说,被人盯着是家常便饭,王彦都有些不自在,十三岁的青霓愣是什么反应也没有,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虾,做得十分自在。就是苦了王彦,有时候略微一个不注意,就不知主公往哪个缝隙里钻,找到急眼时,这人就跟没事人一样跳出来,盈盈伸个懒腰。

    等步入扬州后,主公却乖巧起来,一处也没乱去,只剩下眼睛四处乱瞧。

    这反而更让王彦把心提起来,四肢紧绷,时刻准备在主公气性上来要死谏时,迅速上前夺刀救人。幸好从进宫到出宫,都没什么事情发生。

    主公还高兴地对他说:“官家真好说话,向他要钱要粮他都给,要床子弩也给。”

    床子弩是宋国军械利器,昔日宋辽战争时,宋国将士就是在澶州城上,以床子弩射出大箭,射杀辽国大将萧挞凛,才加速宋辽之间的和谈,使辽国被迫与宋国签订澶渊之盟。

    王彦淡淡地说:“锦上添花罢了。”

    以前大蛇军困难时候,朝廷可没管过这些,如今不过是看其有利可图,便意思意思从指缝间漏些资源打发他们。

    “我知道呀。羊毛不薅白不薅。而且我这次来……”

    王彦竖起耳朵。

    说来也稀奇,主公往日一直看不上朝廷,这次怎大老远跑过来要物资?

    “观察一下有没有兜售水泥的市场。”十三岁的青霓说。

    王彦听得一知半解,问她:“水泥是之前铺设的新地?”

    “对!”

    “为……”

    话没说完,宫门前街道渐渐变得喧嚣起来,远远来了人众,看装扮似乎是太学学子,他们东张西望,神经质一样怒目咬牙,腮帮子往外鼓。

    “前面可是大蛇军来客!”

    十三岁的青霓听到他们喊,便也回一句:“我是。你们是?”

    那群太学生围过来,满脸激愤。

    “听闻大蛇军欲替官家出使金营,主持议和,是也不是?”

    十三岁的青霓错愕:“你们从哪里听来的?”

    见少女没有第一时间反对,太学生更加愤怒了。

    亏他们还以为大蛇军是抗金主力,谁想,还是蛇鼠一窝!

    有太学生将一卷告示摔在十三岁青霓脚下,厉声述说:“官家从两年前开始,便往外运送金银,一年两次,一次夏收,一次秋收,都有定额,皆是送往滑州!”

    少女弯腰捡起告示,从左到右浏览一遍,眉毛高高挑起。

    这是谁在出手,居然能把这事挖出来?

    “若我说这是军饷呢?”

    那些太学生更加悲切了,脸上皮肉紧绷,骨骼都从那拉直拉薄的皮下凸出来。

    “军饷?军饷为何不走正道,需得如此偷偷摸摸进行!这两年金贼对中原秋毫无犯,是不是你们联合官家一起纳款卖国,向金贼摇尾乞怜,方才换来虚假和平!”

    “究竟谁是贼!你们是贼!还是官家是贼!还是你们都是贼?”

    “这次来取物资,是不是名为取物资,实则取岁币?”

    “到底是不是!你说话啊!”

    学子们的声音在道路上往复回返,嗡嗡之声弥漫,那大蛇军少女似乎被吓呆了,话都说不出口,只睁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看。

    城楼之上,汪伯彦笑看这一幕,对张浚说:“万万没想到,大蛇军居然如此大意,派个妇人前来,妇人胆子小,被如此一吓……我等谋划成矣。”

    道路远处,冯益领着一群宦官围观,双手揣在袖子里,还抱着个小香薰镂空银丝暖炉。

    “这些学生啊……”冯益笑容温和,好似很和气模样悠悠叹息:“心里装满经史书籍,没经历过甚么风雨,空有爱国之心,被人稍作挑拨就会变成一把刀。这把刀,文官能用,宦官也能用。”

    其他地方也三三两两站着人,却无一人上前解围。

    王彦注视着这群学子,对他们又是痛恨又是同情,手握上腰刀,不知要不要拔刀威胁,护着使君闯出去,又怕自己擅自拔刀,伤到什么人,为使君招来麻烦。

    这群太学生看到王彦要拔刀,顿时更怒道:“你们是要杀人灭口吗!”

    这个氛围实在是太糟糕了,好像稍微说错一句话,就能让这些不受控制的学子好似猫应激那般炸开毛,爪子往人身上挠。

    王彦上半身不知不觉压低,刀鞘顶开一线血光。

    气氛紧绷若琴弦。

    少女忽然动了。

    她一动,王彦条件反射抽出半截刀身,太学生“啊”一声,后退半步,动作不大,然而几十号人如此做,就拥挤成一团,响声震天。

    有些人跌在地上,抬起头,就看到少女猴儿那般敏捷,灵巧地翻到不知是哪位官员的马车车顶上——张浚当时脸就黑成锅底,那是他家马车!特别华贵!居然被那野姑子踩出好几个鞋印!

    汪伯彦倒是兴致勃勃:“她这是准备躲在上面?马车也不高啊?不过对于一个女子而言,临时能想到这些也不容易,太难为她了。”

    然而,事情发展总是出乎所有人意料。

    十三岁的青霓站定之后,既没有瑟瑟发抖,也没有求饶,更没有口称不曾做过取岁币之事,她只是举起从车夫手里抢来的马鞭,在空中甩出一个清脆响花。

    “啪——”

    响亮过后,少女脚收着力气一踏木辕……

    张浚:“我的爱车!!!”

    木辕应声而响,车子在风中摇曳,如同可怜白花。

    “今日宫门口轰轰烈烈一通闹腾,依理论来讲,我本应当给你们一个交代,告诉你们大蛇军究竟有没有做过这事,方才不辜负诸位。可我们偏偏有不能说的理由……”

    在底下学子哗然之前,十三岁的青霓提高声音:“但,我自小学着一篇文章长大,不论诸位对我是失望是期望,还请诸位听一听,我心中那个少年中国!”

    那些学子慢慢静下来,他们不得不承认,他们心中还有着期盼。

    五十义士所在的滑州,所创立的大蛇军,最后怎能变成那样丧权辱国的存在!

    一定有隐情……这其中一定有隐情!

    王彦缓缓将腰刀回鞘,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

    这才是他认识那些绝对不隐忍的小官人,不论被谁算计,绝不会白白吃这个亏。

    十三岁的青霓深深吸一口气,游戏里过往种种化作心中激昂那股气,冲荡在胸腔,猛然吐出——

    “金人之称我中国也,一则曰老大帝国,再则曰老大帝国。是语也,盖袭译蛮夷之言也。呜呼!我中国其果老大矣乎?恶!是何言!是何言!吾心目中有一少年中国在!”

    “欲言国之老少,请先言人之老少。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将来。惟思既往也,故生留恋心;惟思将来也,故生希望心。惟留恋也,故保守;惟希望也,故进取。惟保守也,故永旧;惟进取也,故日新。惟思既往也,事事皆其所已经者,故惟知照例;惟思将来也,事事皆其所未经者,故常敢破格。”

    张浚头皮一下子发麻,他看到一片战场,少女文笔为刀,言为剑,将在这扬州进行一场口诛笔伐。

    谁能想到少女口中文章竟然会是这种文章?她自小学着这样的锦绣文章长大?她究竟是谁?来自哪里?

    十三岁的青霓不管那些学子有多震撼,只想把自己想要说给大宋听的话说下去。

    “老年人常多忧虑,少年人常好行乐。惟多忧也,故灰心;惟行乐也,故盛气。惟灰心也,故怯懦;惟盛气也,故豪壮。惟怯懦也,故苟且;惟豪壮也,故冒险。惟苟且也,故能灭世界;惟冒险也,故能造世界。老年人常厌事,少年人常喜事。惟厌事也,故常觉一切事无可为者;惟好事也,故常觉一切事无不可为者。老年人如夕照,少年人如朝阳;老年人如瘠牛,少年人如乳虎。老年人如僧,少年人如侠。老年人如字典,少年人如戏文。老年人如秋后之柳,少年人如春前之草。老年人如死海之潴为泽,少年人如长江之初发源。此老年与少年性格不同之大略也。人固有之,国亦宜然。”

    王彦望着马车顶上那个人,眼眸中好似闪烁着繁星。

    加入大蛇军以来,他对那些小官人的感情都很复杂。一方面感动敬佩于他们为百姓,为国土做的那一切,他们真真将自己一颗热心奉上,满眼都是百姓的生活好坏,另一方面,他也确实被小官人一些不爱惜自己的行为气到肝疼,比如之前对战铁浮屠,他会忍不住去想:你们逞什么能呢?你们的命和士卒的命孰轻孰重,你们心里没有数吗!

    可今日这篇文章,却在他心里猛然一敲,若暮鼓晨钟,振聋发聩。

    是啊,他们是少年啊,是朝阳、乳虎那般的少年,任事若侠,嬉笑怒骂,是春前草般坚韧,是长江源般流露生机,又怎么会去计较性命轻重,怎么会舍义取生呢!

    老年人和少年人,恰似朝堂上诸公与边境小官人。

    百官从宫中行出,停在道路旁,都在注视少女。

    她心中……少年中国是何等模样?

    “……呜呼!我中国其果老大矣乎?立乎今日以指畴昔,唐虞三代,若何之郅治;秦皇汉武,若何之雄杰;汉唐间之武功,若何之烜赫;庆历来之文学,若何之隆盛。历史家所铺叙,词章家所讴歌,何一非我国民少年时代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之陈迹哉!而今颓然老矣!昨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处处雀鼠尽,夜夜鸡犬惊。十八省之土地财产,已为人怀中之肉;四百兆之父兄子弟,已为人注籍之奴,岂所谓“老大嫁作商人妇”者耶?呜呼!凭君莫话当年事,憔悴韶光不忍看!楚囚相对,岌岌顾影,人命危浅,朝不虑夕。国为待死之国,一国之民为待死之民。万事付之奈何,一切凭人作弄,亦何足怪!”

    呜呼!

    诸学子掩面而泣,好似有一巴掌打到他们脸上。

    百官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国为待死之国,一国之民为待死之民……这是在说大宋啊!凭人作弄,这是为何?为之奈何?如何奈何?

    “……造成今日之老大中国者,则中国老朽之冤业也。制出将来之少年中国者,则中国少年之责任也。彼老朽者何足道,彼与此世界作别之日不远矣,而我少年乃新来而与世界为缘。如僦屋者然,彼明日将迁居他方,而我今日始入此室处……”

    少女声音越来越大,那声音犹如滴水之石,滴穿人心。

    可除了她的声音,这一片地方再无一针之响。

    所有的声音都来源于她,这声音好像替换了呼吸,替换了心跳,替换了血液流动……人们脊背在颤抖,头皮在麻痹,脸颊仍是火辣,目光却比之火热百倍,灼灼盯着少女。

    这些从全国各地遴选出来的进士,这些浸淫官场多年的官员,此刻却在专心致志听着一个少女的诵读。

    他们能感觉到,一股气势在积聚。

    是什么呢?

    那是什么呢?

    沉睡的火山即将喷发,潜在浅滩的龙将要归海。热油在锅盖下翻滚,有什么东西滋滋作响,要从人心里炸开。

    “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

    火山猛然一轰,岩浆铺天盖地而来,巨龙腾空,龙吟震震。

    十三岁的青霓倏然大睁眼睛,向前一步,让在后世响彻华夏,影响了数代人的少年中国说,在宋朝振聋发聩。

    “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

    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

    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

    少年胜于九洲,则国胜于九洲;

    少年雄于世界,则国雄于世界!”

    那些跌坐在地上的学子猛地站起来。

    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

    无数个人站了起来,无数个人靠近这辆马车。

    好似惊雷在心中炸响,他们无法忽视心灵上的震动,也无法将视线从少女脸上移开。

    一切情绪在先前都如同被压制的弹簧,此刻汹然弹起,拊掌之声若疾风骤雨,又如骇浪轰然盖至。他们眼中狂热比火炉还烫,烫得空气燥热,好像要将宫前这块地焚烧起来。

    沸腾之中,十三岁青霓脸色红涨似充血。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翕张。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她从车顶上跳下来,来到密密麻麻人群中。人群自发分开,让给她宽敞的道路。

    少女此刻声音已然嘶哑——

    “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

    火热让他们的身体发烫发疼,周边人如何能按耐住那股躁动,齐声高喊:“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

    气浪翻腾,一阵又一阵,激昂与兴奋盖过一切,彻底将冷静燃烧至尽。

    十三岁的青霓又跳回车顶上,再次高昂:“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

    他们的灵魂在这一刻疯狂嘶吼:“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

    声音凝结成气势,在道路,在城壁,甚至在整座行宫中蔓延,赵构匆忙出来,只看见自己的大臣们围绕着那个少女,眼眶发红,声音嘶哑,看见自己的太学生们仰着脑袋去看她,脖子都酸了也不愿意放下。

    那少女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逆着光看过来,仿佛在笑。

    ——你的大臣,你的太学生,我的了。

    第433章 刮地三尺

    文以言志。

    当这篇《少年中国说》被念出来,当气氛被点燃时,不需要玩家去正面回答有没有做过议和之事了。

    “长官。”冯益身后有个宦官站出来拱手行礼:“恕下官无法再对英杰下手。”

    冯益那双鹰目横扫过去:“你叫她甚么?”

    那宦官看向马车,又回视冯益:“下官实在无法再称呼他们为逆贼、歹人,言他们是假仁假义以媚世人。”

    他再次一拱手:“下官告退。”

    “站住!”

    那宦官一顿。

    冯益冷笑:“你以为你现在投靠过去,他们会把你当自己人?”

    那宦官严肃地说:“下官不是投靠,也非需要大蛇军将下官当自己人,下官只是……有些被触动,发觉自己还是想如少年那般轻狂一回。”

    其他宦官没人敢吭声。那宦官说完,转身就走,尚未走出太远,其他宦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抿唇之后追上去,有人留在原地,讨好冯益:“长官莫要气,这些背主玩意,迟早有他们后悔时候。”

    然而冯益看向十三岁的青霓那边,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发毛。

    就好像……天要被捅破了。

    ……

    “官家,臣虽不敏,今日一闻少年中国,尤知此文,蒙受此志,实是自愧不如,无法再醉卧南园,遂搁笔,请辞于上,唯愿宝刀如雪,掷向河北销烟烽。”

    先是第一份辞呈书。

    有第一份,就有第一份第三份,奏表如雪花纷呈,这场演讲终究是引起了大风波,席卷整个朝廷。

    “官家,臣也请辞。”

    “官家,臣两鬓华白,本以为位望崇隆已是心中追求,今日回首望一十年间事,方知初心已失。恳请官家允此辞呈,让臣朝北而去,重拾肝胆。”

    “官家,臣请官家赏赐大蛇军上下,他们不求名,不求利,亦不求高官厚禄,只一心复我河山,救我神州陆沉,乱世当有圣贤出,大蛇军军首便是圣贤。”

    “官家,臣竟以小人行径,去害大蛇军将士,已无颜在朝,还请官家恩准臣辞官,臣叩首。”

    “放肆!”赵构将身周所有人都轰出去,手一拂,奏章撒落满地,“放肆!这些人太放肆了!”

    一个个是要他当光头皇帝么!都走了,他怎么办,他向谁行使皇帝威能去!

    ——虽然还有一些大臣留下来,赵构却依然暴跳如雷,觉得自己权威受到挑衅。

    “大家!大家不好啦!”康履冲起来,手上全是血。

    赵构盯着康履手上血色,好像有一股恐惧在殿内扩散,窗户外面那些鸟雀飞虫嘈杂声好似在刹那间消失,风卷起地面奏章,啪啪拍击地面。赵构抖着声音问:“有、有人造反?”

    康履嘴巴张张合合难以出声,当即给自己狠狠一巴掌,这才艰难地将脑袋摇动:“不是……大家,是那些太学生,他们发现是汪相在背后作祟,在汪相下朝后,围着他群起而攻之,一时激愤下,将汪相活生生殴死。”

    “什么!”赵构一边听,眼睛一边越瞪越大。

    汪伯彦死了?

    被太学生活活殴死的?

    赵构白着脸:“那他们……”有没有闯宫门?

    康履:“回禀大家,太学生尚未有逼宫念头。”

    尚未这个词就用得很妙。

    尚未有逼宫念头,但如果他不把这浩大声势平息下去,后面可就未必没有……

    赵构骤然松口气。

    暂时没有这念头就行,还可以挽救。

    “你去和大蛇军那些人说,朕自然是支持抗金……”赵构脸上肌肉有着轻微抽动:“也知他们财赋不足,这宫内帑内,他们有甚么看得上眼,就拿走吧。”

    花钱买平安,只要能让他安安稳稳当这个皇帝,供着金国和供着大蛇军,也没差别。

    赵构想起一件事,急切道:“礼部那边差人去前线接回公主了吗?”

    “十来天前便……”

    “快!快去把人追回来!便说朕已取消旨意!”

    赵构把哈士奇们放进宫里,自己眼不见为净去河里射一天的鸭子。

    晚上回宫时……

    赵构揉揉眼睛,指着只剩下框子的宫门:“朕的大门呢?”

    康履亦是愣住,连忙找来宫人询问,宫人怯怯地说:“被……被大蛇军搬走了……”

    赵构:“……”

    赵构往里面走两步,发现今天行宫似乎感觉有些宽敞,宽敞得很突兀……赵构轻轻晃晃有些眩晕的脑袋,抬起的手指有些颤抖:“朕的……朕的内墙呢?朕的青砖呢?”

    宫人低下头,小声说:“大蛇军那些人说,官家也不需要靠这些砖来抵抗金贼,不如运去前线修堡垒。”

    赵构:“……”

    赵构在原地懵站许久,嗅着草木清香,听着鸟叫虫鸣,长长吐出一口气:“也罢——朕在此地坐坐,去给朕端些茶水来。”

    宫人欲言又止,看赵构没注意,小碎步离开。不一会儿,拿着茶水回来。

    赵构手一拿,感觉触感不对,低头一看,发现是一个粗糙大陶碗,没有任何刻纹。

    “朕的汝窑青瓷刻花牡丹纹钵呢?”

    “拿、拿走了……”

    “朕的白釉缠枝菊纹盏呢?”

    “也拿走了……”

    “朕的……算了,你直接说朕什么东西没被拿走吧。”

    宫人为难地看他一眼:“天高三尺,地薄三丈,所过之处,万物不存。”

    他们连赵构的宠物狗宠物鱼宠物兔子都没有放过!

    “土匪……”赵构差点摔了粗糙大陶碗,一想到这可能是自己唯一一个茶碗,又赶紧抱住:“土匪!这些土匪!!!”

    行宫里充斥着赵构的怒吼。

    行宫外,玩家们拖着一车车东西,心满意足地回浚州城。

    玩家一懊恼:“可惜这游戏没有自动拾取!不然我连片叶子都不想给完颜构留下!”

    玩家一守着三五车铜钱,脸上红晕越来越重:“好多钱,嘿嘿嘿,赵构的内帑是真富裕啊。”

    玩家三苦恼:“我们把赵构的钱搜刮走,他不会又去搜刮百姓吧?”

    玩家四回复他:“你在想什么呢,之前赵构难道是见好就收那种人?他肯定已经尽他最大可能搜刮过百姓了,百姓只有一百块钱,他也没办法搜刮出第一百零一块钱。这些钱与其供给他享乐,还不如我们拿去抗金,拿去发展浚州城。比如书院。请老师要钱,买笔墨纸砚要钱,免费供他们吃住要钱,哪里有钱哪里才能出成绩,这些钱……还不一定够我们花。”

    玩家五:“还有岳大佬!他的特种兵部队还在等着建立呢!”

    ……

    岳大佬现在对于特种兵部队暂时不指望了,他在摩拳擦掌,指望把粘罕那支轻骑兵引诱进水泥地里——这玩意暂时还没有铺满整个浚州。

    在经过与宗泽商议,岳飞决定以自己为饵,打一场败仗,让粘罕及其部队追杀自己,直至冲进水泥地中。

    “铁浮屠被破,他们短时间内应当不敢再出重骑。绝不能让他们受挫,舍弃黎阳,逃到大名府。那边地形开阔,又无水泥地,最适合骑兵,再兼大名府此前被他们占据多年,我等打下来的时间尚短,不曾吃透,大名府城高粮多,倘若让他们退回去,只怕是场艰苦久战。一定要将他们围困在浚州之中,让他们插翅难飞。”

    “不错。鹏举,不若我们分兵?分四路大军,一路一万人,从四面包围黎阳,切断他们见机不妙,逃回大名府的道路。”

    “唯。”

    大军分成四路,岳飞独领一路,与其他几路将领说好,谁遇到粘罕那支轻骑,便先打上三五回合再……“等等,直接掉头跑便是。”

    岳飞改口引起其他人侧目。

    “这样不会太明显?粘罕能上当。”

    “诸位是义军,并不知宋军原先……守城胜算极高,然而野外遇上金贼时甚少打赢,曾经有两千宋军被一十金贼骑兵追得漫山遍野蹿逃。粘罕是老将,与宋军有过多次正面对抗,老将是他的优势,却也会是他的劣势。”

    岳飞猜测的没错。

    当粘罕在野外遇上一支宋人骑兵,对方和他们随意交战片刻,便扭头就跑后,半点没怀疑是诱敌之策。

    他大喊:“左翼右翼上前包抄,中军随我来!”用力一踢马腹,骏马受痛,如离弦箭那般冲出。身后是五百骑兵紧随。

    前方是一片坦途,最适合骑兵冲击,粘罕手一摸弓箭,抬手就是三发“嗡”响,竟也是连珠箭。

    不过,岳飞本人也是连珠箭行家,听得身后箭鸣,算准时机回刀一劈,劈飞第一支与第一支箭,第三支箭受阻,被他悍然一抓,手腕一抖,那支箭原路甩回,竟比来时还要快。

    粘罕一侧身,那支箭“噗”一声射入他身后一名金兵左胸,滚倒在马下,被同袍踩踏而过。

    “放箭!”粘罕喝道。

    金人骑兵熟练地抽出箭,往弓上一搭,迅捷地拉开,箭雨顷刻而出,前方混乱逃窜的大蛇军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蓬出大片血雾,非死即伤。

    粘罕:“继续追!!!”

    骑兵的轻甲防护能力有限,刚才那阵箭雨,绝对能让大蛇军吃个大亏。

    不过,过于顺利还是让粘罕心里提起警惕,将马一停,侧身问亲兵:“前方是甚么地界?”

    亲兵道:“一十里外有条河,也不知是甚名儿,河上有桥,非常狭窄,只能同时奔过一两名骑兵。”

    粘罕心里一定。看来宋军是要逃到那河上过桥。但谨慎让他将金色头盔拿下,勒令一名亲兵和他换头盔,又让其他人皆喊那亲兵郎君。

    如此这般拖延,等追到河边时,已有不少溃军过河,但更多溃军因为抢着过桥,拥挤之中连人带马跌入冰凉河水中,被河流冲走。

    “看来是我多心了。”粘罕望向河对面。

    那边没有河流、高山、密林、谷口,没有任何地方给宋军埋伏兵马,只有一片与黑土相似地面,还有一群惊慌失措之下连累骏马摔倒的蠢货。

    亲兵笑着说:“郎君,便是给宋人马他们也是一群废物,这骑术真是难以入目,竟然能让马摔倒。”

    粘罕勾起嘴角:“不要叫我郎君。好了,过去接收战果——可惜那些马儿,只怕已经摔断了腿。”

    金兵依次过桥,没有立刻冲锋,先把队列摆好,而那边宋军陆陆续续站起来,也没法管战马了,一瘸一拐往前走,走不了的,爬也往前爬,一看就知是怕金兵俘虏他们。

    带着金色头盔那亲兵偷偷瞟一眼粘罕,代替粘罕下令:“进攻!”

    第434章 粘罕身亡

    快马踏飒如流星, 粘罕一双狼眸紧紧盯着那群落马后改为步行的宋人溃军,弓箭放回搭袋, 大刀悄无声息落入掌中。

    轻骑兵只要飞驰过去, 借助速度就能让大刀砍下敌军头颅,若是力气大些,还能用刀刃高高挑起敌军身体, 高声喊一句:“谁还敢逃!”宋人懦弱如绵羊,一见此景就会吓得两腿打颤,抱头投降。

    就算这些宋人与以往宋人不一样, 宁死不肯投降,这样也可以惊破他们胆魄, 杀起来时不必担心遭到太大抵抗。

    粘罕得意非凡, 骏马踏上黑土,大刀在日光下意气风发划过亮光。

    他的马越冲越快。

    粘罕身体前倾, 刀尖下压——

    “嘶——”

    马鸣高昂, 拖长若彗星尾。

    马蹄打滑,马身倾斜。粘罕一开始还未发现缘由,青筋鼓起,咬着牙竭力想用自己高超骑术稳住马儿,可纵然他施尽浑身解数, 马蹄还是不听使唤,骏马滑倒得十分突然,粘罕整个人被甩飞出去,“咚”地砸到地上,眼皮掀也掀不开,蒙蒙中隐约听到有人喊:“这个是粘罕!他戴金头盔!”

    ……

    狭窄桥下,冰冷河水中, 潜在里面的大蛇军游蛇那般钻出来,与跌在水泥路上龇牙咧嘴的大蛇军完成前后夹击,将粘罕一行包了饺子。

    粘罕之前虽然让左翼右翼散开,但到河边时又聚合起来,这才让大蛇军能够一网打尽。

    张显捏着那金盔将领脖颈拖到岳飞面前,嘴里还啧啧称赞:“乖乖,这水泥地好生厉害,岂不是一杀金贼一个准。”

    他们宋人虽然也有马,但没有金人马多啊,而且,野战是金人长处,可不是宋人长处,废掉金人马战,不就相当于宋人野战无敌?

    他们宋人擅长步战啊!

    岳飞捂着手腕,方才诱敌深入,他们是自己先骑马冲进水泥地,摔了个狠,便连岳飞那拉弓的手,手腕也在水泥地上刮出长长几道血痕,黑色小碎石头黏在肉里,恐怕回去要认真洗一遍,小心挑出来。

    他看一眼金头盔将领,对张显说:“莫要大意,任何战法只要祭出来便一定会被敌人勘破,这次不过是占个出其不意,下回金贼定然有防范,很难再得此大胜。”

    张显笑笑,语气散漫:“战法不就是一直推陈出新么,下回俺们试试想个新法子便是,先看眼前——哥哥,粘罕要如何处置?”

    岳飞非常干脆:“杀了。”

    张显“哦”一声,手起刀落将那金头盔将领杀掉,忽然反应过来:“不带到主公面前?”

    岳飞看他一眼,低声解释:“粘罕如今自立一处朝廷,也算是一国之主,只是还未正式取国号。若送到主公面前,按照旧例,只能留粘罕性命优待他给天下人看,可如今只是国主被俘,而非国亡,留着他变故颇多,不如当是大战时将之斩于阵中。”

    张显豁然顿悟,转身去收拢起俘虏,那些金兵一个个似乎垂头丧气,被捆缚时也没反抗,只是……张显扫一眼那些俘虏,只觉得他们好像有些乖顺得过份了。

    在他转过身那瞬刻,一个金人将领从昏迷中转醒,无声无息抬起头凝视他。旁边金兵发现他清醒,惊喜地靠过去,控制不住要叫人:“郎……”发出一个音后,又吞回去。

    粘罕对金兵俘虏微微点头,又垂下头去,其他金兵便也跟从郎君低下头,伪装成萎靡不振模样。

    他们都知道自己在等待机会,只要郎君没事,就能找到时机一拥而上,把那些如今还在得意的宋人崽子喉咙咬破,噬食他们血肉。

    而且,那些宋人并不知道郎君没死,他们都把之前戴金头盔那人当成郎君了。郎君真是料事如神!

    有些金兵脸上鞭痕未散,刻意远离粘罕,却又竖着耳朵注意周边动向,双眼凝视地面,一边听一边皱眉。

    没多久,那个宋人将领领着人过来,端来一盆盆厚皮馒头,摔到他们这群俘虏面前,盆里馒头险些蹦出来。宋人将领恶狠狠说:“吃吧!管够!”

    脸上有鞭痕的金兵瞅见粘罕吃下馒头后,才抓起馒头吃,一口就咬掉大半。

    不一会儿又有一宋人将领巡营,浓眉虎目,浑身披甲,板着脸不苟言笑,先前那宋人将领上前去,热情地称呼:“哥哥!”其他人则称他是:“统制。”

    看来是个武官?

    脸上有鞭痕的金兵如狼似虎那般扑上去,馒头粗粗往喉咙里一咽,人还未说什么,立刻就被按倒在地。

    先前那宋人将领怒道:“好泼贼!竟敢暗算俺哥哥,来人拖下去打二十棍!”

    金兵挣扎:“俺、俺有话要说!”

    虽然宋话带着浓重女真口音,倒也勉强能让这些宋人听明白。那统制听他这般说,便忍不住发笑出声。

    金兵脸色涨红:“你在笑甚么?”

    “你莫要误会,岳某非是在笑你。”那统制笑着摆摆手,说:“岳某是在笑,你们女真人果然也不是铁板一块,也不是一条心。”

    粘罕心里发毛,生起不祥预感。

    这金兵——这脸上有鞭痕的金兵立刻像是浇了油的锅,油星爆腾:“俺原先和他一条心,他只把俺当个畜生那样随意鞭打!”

    “他?”

    脸上有鞭痕的金兵一指粘罕:“好叫统制知晓,这人才是俺们郎君,之前那人只是他亲兵!”

    所有金人都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做,一个个呆滞成木头人,包括粘罕,都好似脑子生锈,卡顿当场。

    待反应过来后,一部分金兵当场暴怒,痛骂那脸上有鞭痕的金兵,还有一部分金兵见势不妙,临时倒戈,顺着话承认:“没错,此人便是俺们郎君!”

    情况似乎不太妙。

    变故突然,粘罕沉默片刻后,忽然大笑:“小高通事,你果有先见之明!”

    岳飞沉默看着粘罕,看了很久,看得粘罕不再笑,伸手向他要了一把刀。

    “我自己来,不劳烦你。”

    岳飞丢给他一把刀,粘罕拿起刀,没有抹脖子,而是割破手指,撕下一块衣角,在上面写上血字金文,冒不出血时就割破下一根手指,割得五指鲜血淋漓。

    “帮我一个忙,也算是帮你们自己。”粘罕将衣角放到一边,抬起石头压住,“帮我把它递给我的左丞,他叫高庆裔,我习惯叫他小高通事……”

    岳飞不认识金文,张显直接问出来:“你写的甚?”

    粘罕表情十分复杂:“我那左丞十分了解中原文化,和我说过你们中原有个诸葛丞相——你们是不可能让我活着,你们帮我把这血书递给我那左丞,好让他辞官,也不要再像诸葛丞相那样替我维持朝廷了。让他走罢。”

    其他金兵听得此话,脸色愈发悲痛,还有金兵呜咽出声,泣涕不能言。

    粘罕看向岳飞:“我在血书上叮嘱他不必为我复仇,他日,你们大兵压境,攻入皇城,能不能放他走?他没甚么领兵本事,只在政事上很有才能,若无他主,很难掀起风浪。他只认我,若我叮嘱他隐居,他一定会听从。”

    岳飞只道:“我会如实禀告我家主公。”

    “好!这样便好!”粘罕猛地起刀,在喉间用颈一割,他那匹爱马系在附近,好似感受到主人将死,长声嘶叫,双蹄高抬,如人立而起。

    岳飞:“……”

    良久,他说:“显弟,将人下葬吧。也没必要侮辱死者。”

    张显抿着唇点头。

    粘罕就葬在黎阳外面一处小山坡下,张显也没有给他立碑,随便堆个小土包算是对得起死者。

    第二日,军队回归黎阳。

    “死了多少人啊……”十六岁的青霓跑过来问岳飞,声音非常轻,轻到岳飞险些听不清。

    岳飞叹气,道:“主公,打仗总要死人的。”

    “本座知道,本座没有难过,只是问问!”

    岳飞没有揭穿他嘴硬,只是报个人数,然后说:“假装败仗溃逃时,若无死人,粘罕也不会相信。”

    十六岁的青霓认真地说:“抚恤一定要交到他们家属手中,让底下人多去走动,问问会不会遭到其他人欺负,也问问抚恤有没有被苛刻。”

    岳飞正色道:“自然。”

    十六岁的青霓又问:“可有人受伤。”

    自然有,有轻伤,有重伤,还有人在水泥地上跑马时,从马上跌下来,被受惊的马踩断腿骨,终身无法行走。

    十六岁的青霓突然有个想法:“你把军营里那些断手断脚……包括缺手指脚趾的人整理出来,写下名单给我。”

    岳飞不知所以,只将名单给他。十六岁的青霓抱着名单跑到僻静之处,挑个阴天,召唤出巨蟒。

    “母神!”

    中二少年上山掏鸟蛋,下田抓泥鳅,河里鱼水里虾,包括他写的自传《灵珠子神尊起居注》一起摆到巨蟒面前,当成祭品。

    “您愿不愿意见一见这些人,他们都是为圣城征战的……呃,圣军!若母神原意,孩儿恳请母神赐福于他们,让他们得以断肢重生!”

    第435章 祂是邪神

    巨蟒:“哦?这不是姬轩辕后代子民?”

    十六岁的青霓很是耀武扬威地昂头, 挺起肚子:“这可多亏我们用心经营,谁发钱谁就是老大,他们现在心底可不认那赵宋皇帝!认的是圣城, 认的是大蛇军!”

    巨蟒刻薄地笑了一声, 却道:“吾, 允了。”

    “允了?”十六岁的青霓高兴地一蹦,只觉得天上阴沉沉那片云都明媚起来,脑袋一热,开始作死:“那能不能让死去将士活过来?”说着,再次在商城下单一个【向母神祈祷】, 试图先上车后补票。

    合着这是看NPC答应, 就想钻空子啊。

    十六岁的青霓还没有听到巨蟒说话,就先听到一阵风声, 接下来, 他整个人倒飞出去,眸子里先见天光,再见水色,也不疼, 但血条一下空到底,倒让少年龇牙咧嘴。

    哇!这实力……和玄幻游戏里那些大BOSS没差多少了吧, 都是一打照面玩家就得死, 群殴都不一定能赢, 说不定只能靠某些神器——减对方百分比血量那种。

    十六岁青霓正胡思乱想着, 就听见母神对他说:“过了。”

    过了?

    什么过了?

    还没等他想明白,就通过灵魂体看到巨蟒消失在眼前。

    “!!!”

    母神!大蛇!你快回来啊!两千好感值呢呜呜呜呜。

    半个小时后,十六岁的青霓从水里爬出来,抱着《灵珠子神尊起居注》嘤嘤嘤地哭。

    早知道就不试BUG……

    不对, 是早知道就不那么轻易去试探有没有BUG了。

    但幸好游戏机制摆在那里,在十六岁的青霓接连不断给巨蟒上贡品,半个月后,购买【向母神祈祷】道具的按钮才恢复亮色。随后又投进去三五千好感度,巨蟒才答应出手,三天后为那些残疾士兵恢复断臂残躯。

    只是……

    蛇尾一声声拍打地面。

    啪——

    摩擦。

    啪——

    摩擦。

    母神金色蛇瞳尖尖,塞满恶意:“你当真要我帮他们?我可是恶神啊。”

    *

    日光泼洒到大地上,今天是个好天气。十六岁的青霓睁开眼睛,注视着属于上铺的木板,回忆起之前巨蟒所言恶神,心脏猛然一跳。

    他是不是……过于莽撞了?

    但今天是第三天,他早就告诉那些士兵可以帮他们断肢重生,只是需要付出代价,而那些士兵得知后欣喜若狂。

    “小官人,你不知道,我们这些天就像生活在梦魇之中,不管什么代价,我们都想拥有一具健康身体。”

    他们花费三天时间,建起一座祭坛,这是按照巨蟒传来的图纸所建立,建成之时十六岁的青霓去看过一眼,感觉……感觉……

    大门被敲响,打断思绪。十六岁的青霓从床上下来,随便泼水擦擦脸,才过去开门,是一个青年,眼睛大大,眉毛粗粗,笑起来嘴角边还有个酒窝。

    十六岁的青霓瞧一眼他左边那处空荡荡垂下来的裤腿,问:“最近……那里还疼吗?”

    酒窝青年笑出一边酒窝:“还疼,但想到能够重新拥有一条腿,就不疼了。”

    十六岁的青霓忍不住问:“你们就那么相信我?”

    酒窝青年毫不犹豫地说:“小官人不会骗我们。虽然很匪夷所思,但我们愿意去相信奇迹。毕竟老天已经给过我们一次奇迹了。”

    “啊?”

    酒窝青年只是看着他,笃定地说:“我们愿意去相信奇迹。”

    ……

    那些残疾士兵娴熟地来到祭坛之外,今天是能让他们拥有健康身体的日子。

    众人互相交谈,缓解紧张。

    “你脸上那褐色是什么?”

    “应该是茶叶?起床时用水泼脸,泼完之后才发现那是一壶隔夜凉茶,不过确实很冰凉,冻得我一激灵。”

    “老兄怎么一直在干呕?”

    “不小心拿臭袜子当洗脸巾用……呕……”

    “哈哈哈,胆小鬼,怎么一直在哆嗦?”

    “我我我我我太高兴了,你看看我的脸,在战场上被剧烈撞击,侥幸捡回来一条命,但我这半张脸……骨肉脱落,烂肉里还有筋……也不知道是不是筋,反正它就像是蠕虫一样在我脸上。我希望我的脸能正常起来,它能正常起来真是太好了!不论付出多大代价我都愿意!”

    其他士兵都安静下来。

    他们何尝不是这样呢。

    尽管小官人说这是在向恶神祷告,需要付出代价,可,如果能让他们重新拥有健康具体,就是拿走他们十年寿命,他们也愿意!

    “铛——”

    钟声响起。

    “铛——”

    “铛——”

    “铛——”

    连着响,一直响到七声。

    天突然更亮堂了,祥云朵朵,浮现于祭坛之上,祥瑞之景本该令人心荡,可幽黑祭坛静静矗立在眼前,在祥云之下,反而更显诡异。

    ——道具【七彩祥云】。

    太阳很刺眼,小官人穿着红衣,像是一点色彩落笔在黑色祭坛上。

    “神明。”他说:“请原谅我们打扰你的安眠。”

    少年背对着那些士兵,嘴角微微上扬,很顽皮地笑。

    他觉得这样很好玩,紧绷的神经也微微放松了一些。

    白色阳光透过祥云,沿着祭坛轮廓铺开,好像给它铺上一层圣光,但或许更像反光出一层油彩,士兵们凝视着这个祭坛,口中不由自主地念叨:“神明……神明……神明……”

    ——道具【传播童谣】。

    声音与祭坛石头摩擦,声声刺耳。野猫惊慌上树,叫声尖锐。

    在这份荒诞之中,巨大黑蟒的脑袋从云中伸出,用冰冷的竖瞳注视着这群人,像在看一群白羊里,唯一的黑羊。

    恶神?

    不。

    祂是邪神。

    好……可怕。

    这些经过战场杀戮的士兵,此刻却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黑蟒从云端滑下,盘旋着,好似飘荡在水面一样滑过祭坛表面,缠绕数圈,巨大头颅垂下,金瞳里那尖黑芒倒映着十六岁的青霓一整个身体。

    “何事?”祂说。

    少年早晨刚沾过水的湿漉头发垂下,正好遮住眼睛。

    “唯愿神明恩赐,让他们拥有一具健康躯体。”

    “哪怕会变成怪物?”

    烂了半张脸那个士兵听到这句话,剩余完好那张脸一片惨白,太阳穴在突突直跳,但颤抖过后,他冲上前,眼球凸出,好像想要爆炸。

    “我已经是个怪物了!”他嘶哑着喊:“我先来!让我先来!”

    神笑了一声。

    *

    青霓打开第四天灾系统商城,玩家看不到,只有她能看到。

    真不是她想搞这个,但看看商城里的东西……

    【道具】

    【额头突出】:额头鼓包,如同龙角凸起。此相为龙角骨,日后必有非凡成就。

    【重瞳】:在古代相术里被称为帝王之相。标志性人物有仓颉、舜、晋文公、项羽、李煜……

    【骈齿】:牙齿连成一片(本该是一嘴龅牙,但为了神异,改成牙齿连成一片)。由主系统亲自操刀,保证能让流食渗入口腔,再行吞咽。(可一辈子保持牙齿整洁)

    【臂再肘】:每只胳膊上有两个肘,能让你关节反过来,可以随意挠背。

    后面还有什么【四乳/三乳】、【臂长至膝】、【大腿上七十二颗黑痣】等等,就不一一述说了。

    虽然这些在史书上被吹为天生异相,但普通人如果真长成这样,早被当成怪物杀了,只有成名之后,才会有人去吹捧。

    反正,她还是去当邪神好。而且,大宋也不需要什么正神、善神。

    青霓用积分购买了道具【十二黒子】:让你脸上生有十二颗黑痣(可定制黑痣大小)。又让系统扫描出那士兵脸上溃烂部位面积,除以十二……

    道具,使用!

    黑痣需要长在皮肤上。

    如果皮肤不够,黑痣会带来皮肤。

    ……

    脸,好像有些痒。

    士兵咽了口唾沫,想要伸手去摸,手抬到一半却又不敢触碰,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呼吸急促,脸好像也被牵动地皱起来。

    “脸……”他的同袍死死盯着他的脸:“你的脸……”

    “脸?我的脸?”

    士兵虚虚用手捂着脸,脑海里想了很多很多可怖东西,隐隐感觉下身一股尿意传来。

    脸!

    我的脸会怎么样!会爬出虫子吗!还是更加可怕,只剩下白骨纵横交错?

    脸上瘙痒好像止住了。

    士兵胸膛剧烈起伏,眼角瞥到祭坛附近有一条河,奋力扑过去,同时,手摸上脸。指下是些微的凹凸不平,一整张左脸都带着凹凸不平。

    但它有皮肤了!

    “哈、哈哈哈哈——”

    他扑在河边,头伸向水,只见水面上那张脸左边黑了一大块,一共十二颗黑痣,布满整张左脸,很丑,但……

    这感觉真不错。

    哈哈哈哈哈——

    这感觉真不错!

    士兵像是喝醉了酒,脑袋晕乎乎,心跳加速。捧着那张脸,一寸寸摸过完好无损的丑脸,控制不住想要笑。

    谁知道,多少个日夜,他快要坚持不住了。脸上肉好似成碎末,下嘴唇几乎脱落,能活着都是奇迹,但每次吃饭都好似在脸上动刀,他有时宁愿不要这种奇迹。

    士兵扭过头去,看向自己那些战友。

    他之所以会第一个站出来,除了实在没办法忍受这种折磨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希望能用自己来向战友展示代价。

    果然,看到他的脸重新长好,只不过长了很大一片黑痣变得很难看,其他人立刻按耐不住,上前接受邪神的玩笑。

    断腿的人重新长出腿,只是腿上密密麻麻的黑痣,让人望之犯呕生晕。

    断手的人重新长出手,只是关节反过来,能够挠到背,却没办法摸到前胸。

    胸口被大面积烫伤,一呼一吸都是折磨的人,烫伤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人乳畸形生长,没有病痛了,但或许这辈子都不敢在外面脱衣,甚至可能不敢娶妻。

    ……

    来之前,他们心中有惶恐,有企盼,有不安,有希冀,来之后,他们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乱世生妖孽。

    祂是邪神。

    第436章 战鼓号角

    我畸形了。

    但这个感觉真不赖。

    对吧?呵呵呵呵。

    每一个士兵脑海里都响起这些话, 他们知道,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当那条黑蟒问他们“哪怕是变成怪物”时, 当第一个士兵向他们展示那半张黑脸时,他们可以选择拒绝,但他们无法拒绝。

    未经他人苦, 莫劝他人善。没有受过病痛折磨的人, 不理解那是什么感觉。

    巨蟒嘶嘶吐信, 好像在笑:“尔等还有何心愿?”

    那恐怖阴影却像是将他们笼罩住。

    士兵们脑袋发空, 双眼涣散, 哪里敢还有心愿。

    和邪神做一次交易就够了!

    依照小官人吩咐, 士兵们抬起地上祭品,顺着阶梯, 一步一步朝巨蟒走去。祭品端得很稳, 牙关却一直在格格响。

    巨蟒缠裹着祭坛,他们要从巨蟒身上爬行而过。触感之下鳞片又腻又滑,微微起伏,人的皮肤上有凉意擦过,汗毛倒竖。

    “神明在上——”

    士兵献上祭品。

    一拜三叩首。

    二拜六叩首。

    三拜九叩首。

    “我等已无心愿。”

    一些细细碎碎的声音响起。

    巨蟒声音越来越近, 好似蛇身蠕动, 蛇信子在缓缓靠近——

    “当真已无心愿?荣华富贵?子孙满堂?名满天下, 家业千秋万代, 永世不败?”

    一声声, 一句句,如同闷雷, 砸进士兵们心里。

    这些是除去长生不老外, 大多数凡俗之人所能想到的最大心愿。

    “荣华富贵……”

    有士兵低语, 怔怔要迈步,眼前影影绰绰一群人,似乎在挡路,正欲推开,目光落到面前人双手垂于身侧,手长过膝,当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面前是邪神,惊恐后退。

    只是一个健康身体,代价就是身体畸形,如果给予荣华富贵会收取什么代价?

    变成一头白老虎,被当做祥瑞献给小官人,从此无法说人话、做人事,被荣养一辈子,算不算荣华富贵?

    成为皇帝,还没享受够一年半载就被推翻,但毕竟拥有过,算不算荣华富贵?

    或者一个聚宝盆?钱财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只限定金银,拒绝粮食,处于大争之世中,有钱却买不到粮食,饿死了,算不算已经给过荣华富贵,但你自己不能维持下去?

    士兵既恐惧又茫然,连忙低下头去,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开口。

    没有任何人敢开口。

    青霓很高兴。

    “嗒——”

    蛇尾轻轻敲击祭坛。

    邪神意味深长地说:“你们会再来的。”

    风吹过,神消失了。唯有周边野兽在嚎叫,像是狂躁,又像是疯癫,今天经历的一切都好似虚幻,可摸摸完好的躯壳,士兵们又十分肯定——

    自己的确遇到了邪神。

    *

    回去路上,有士兵问:“小官人,那……那一位说我们会再来,是什么意思?是说我们还会遇到祸事,还要过去求祂?”

    “本座也不知道。”十六岁的青霓乐呵呵地说:“可能是随口一说?”

    毕竟游戏设定嘛,神棍散场前都要说两句,何况是神。而且,哪怕真有什么剧情设定,到时候顺着游戏剧情再去祭坛不就行啦,想那么多多费脑子啊。

    另外还有士兵笑着附和两句:“小官人乐天。”

    原本心情很是担忧,但摸摸自己曾经缺失那块身体,再听得小官人如此话语,心中竟也没那么忐忑了。

    该来的迟早会来,急也没用,先顾着当下——他先归家,把自己断手重新长出来这事告诉父母!

    这名士兵急切地和小官人拜别,顺着官道飞快回卫县。

    官道两旁有嫩绿色麦田,一望无际,无数农人光着膀子,只穿皂色犊鼻裤在田里忙活,田边还有一条长长水渠,水流源源不断,农人将木桶往下面一压,便咿咿呀呀挑着水往地里赶。

    士兵自断手以来,平日行路都是匆匆而过,生怕撞见旁人怜悯目光,也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未曾好好看一看这路边景致了。

    真美啊……

    士兵一直贪婪地盯着麦田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爹爹!妈妈!我回来啦!”

    士兵推开门,没看到父母,便也不敢四处去寻,生怕错过,只蹲在房门上,一手撑着下巴,嘿嘿直笑。

    “这座屋子需要建大一些。”他自言自语。

    屋子是士兵祖父年青时自己搬石头垒起来的,尽管如此,还是耗尽了一家人的积蓄。房间不多,进屋是堂室,左边本是一个大房间,后来用石头隔开,稍大那个是当家人的睡房,稍小那个给家里孩子住,孩子多就多打几架床。后来又把堂室再改小一些,挤出一个房间,给老大和老大媳妇睡。

    其他孩子呢?太穷,分家分出去啦。

    厨房在屋子外面,没有墙,用草棚子当顶,做饭时把锅碗瓢盆搬出去,做完饭后再洗干净搬回屋子里。

    小官人到来之后,他当兵这两年总算能够攒下钱,本来想再过两年把房子扩一扩,可谁知世事无常,只剩下一条胳膊,也就没办法去山里搬些石头木材攒材料盖房子。

    尽管小官人没有不管他,每个月都会送钱过来,可他终究是个废人了,父母年迈,他却没办法下地帮他们翻土拔草收割庄稼,一只手,连铺床都费劲,更别说自己做个饭等父母归家。他活着就是个拖累父母的累赘!害二老养儿相当于无,一大把年纪还没办法享清福!

    不过,现在好啦,他胳膊又长出来啦!虽然长得不正,那也是条胳膊,只不过摸身体前面就像以前用手摸后背一样别扭,但是能用!

    “可以去山上抬石头,把家里修大一些,厨房没有墙总归不方便,也给修上,还有就是爹爹抱怨过和孩子睡房在同一处,声音总能传过去,晚上休息不好。把中间那堵墙拆掉,变成一个大房间,都给爹爹妈妈睡,再另外修个房间给孩子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现在我的手好,也不怕娶妻会耽误人家姑子了。”

    士兵絮絮叨叨着念给自己听,听到轻微脚步声,转头一看:“爹爹妈妈!”

    老汉和老妇晃晃悠悠挑着水归家,扁担粗嘎乱叫,看着很精神矍铄,然而见到他时,急急放下扁担和水桶那一刹那,老汉脸庞上线条猛然抽动,口中发出一声痛呼,扁担重重一歪,水桶踉跄落地,大片净水从桶中泼出。

    “爹!”

    士兵连忙上前搀扶,听到母亲说:“你爹他最近腰特别疼,好几次身体都直不起来,稍微往上抬,背就自发自弯下去……”

    士兵鼻头一酸。

    印象里,父亲明明还年轻,能扛起两袋米健步如飞,说话声音非常洪亮,平时在屋里说话,房梁都能发颤。

    可现在父亲扶着腰,哎呦哎呦叫唤,分明是已经老得不行了。

    “哎呀,儿啊,你的手!你的手怎么又长出来啦!”

    老妇脸上露出喜色,扒着士兵那条胳膊使劲看,眼看着老妇要把袖子扒拉上去,看到手肘是反向生长,士兵急急握住老妇的手,半是激动,半是紧张:“妈!是小官人请到神医,听说是曾经给宫里贵人瞧过病,这是个假手,神医说他也没办法让手长出来,就帮我用木头和皮革安个假货——看起来不像假的吧?”

    他们老早和小官人商量过,邪神这件事不能暴露出去,对外就说是碰上神医,这神医云游四方,给他们治完病后就离开此处了。

    老汉和老妇惊喜地捧起士兵那只手:“不像!半点不像假手!它能动吗?”

    “能!”士兵现场打一套拳法,打得磕磕绊绊:“就是没有原来那只手灵活。”

    老汉:“够啦够啦!有手就够啦,还指望灵活?咱们可不能贪心。”

    老妇:“儿啊,你一定要好好谢谢小官人!这大恩大德,你要当牛做马才能报答!”

    “我也觉得,不能贪心,能用就行。”士兵先答前一句话,再答后一句话:“这是当然!小官人对我那么好,我要是不好好报答,简直猪狗不如!”

    ……

    四条木棍支成简易小桌,老妇弯下腰从桌上那陶罐子里掏出粟,淘完后又把石头压在罐子顶口上。粟米用面粉一裹,下油,炸焦炸黄,金黄酥脆,是士兵最爱吃的零嘴。

    只剩一条胳膊那会儿,吃这个方便,只需要用一只手抓住,伸到嘴边就行。不像平时吃饭,单手用小匙,饭碗还在桌上,小匙一舀,力气稍微大一些碗就会跟着跑,便得放下小匙,再把碗推回去,动作十分拙笨。

    今晚不会这样笨拙了,但母亲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还是做了香酥米饼。

    桌上响起一家三口欢声笑语,这也是许久未曾出现过的东西,没吃几口,士兵听到战鼓与号角齐响。

    他沉默片刻后,来到大门前,将门拉开。

    天空无垠,黄昏的红霞漂亮得像半山秋枫铺开,风声,鼓声,号角呜呜声让晚霞成波,穿透厚厚云层,横亘在天地间。

    像黑夜之前竖起的旗帜,像城墙上即将不眠不休的守卫。

    谁都知道,这是一个讯号,开始召集沐休归家的兵卒。

    这召集与他无关,从他的胳膊在战场上丢失后,他就不得不退伍,在家中苟延残喘。

    “去吧。”母亲在身后说。

    士兵眼睛突然灼烧那般疼,他取下墙上挂着的积灰弓箭,对着父母磕了三个响头,转身走出家门。

    和他一样的,还有无数个身体畸形,却健康的人。

    第437章 血书送到

    “接到最新情报。”

    正厅中, 李纲坐在左排末位,思索数息,说:“粘罕出兵时,斡本所在东朝廷也同时向河北进军, 一路势如破竹, 短短两个月, 从真定府直扑太原, 再下平阳, 只怕很快便会到达大河, 进攻河南之地。北方收成难及南方,若让他们攻下河南, 恶意切断漕运, 只怕我等寝食难安。”

    十四岁的青霓背着双手, 笑嘻嘻站起来:“不用担心,完颜……”

    李纲:“完颜?”

    陆宰:“咳咳。”

    “哦哦,我是说……赵构, 官家——我这边也收到情报, 官家很久之前就让韩世忠领兵数万去河东南路镇守,青壮甚多,过往跟着韩世忠从南打到北, 亦算是百战之兵, 金贼想要一鼓作气攻下河东南路并不容易。”

    李纲点点头, 闭口不言。

    反而是陆宰开口:“但也不可小视金贼,何况,听闻金贼进攻潞州同时, 还分兵去夺泽州……”

    “分兵?”十四岁的青霓皱眉:“潞州岩险, 骑兵难行, 还没把潞州攻下来,金贼就想着分兵,也不怕吃撑了,阴沟翻船?”

    陆宰道:“正是潞州难攻,他们才要攻泽州,岩险代表粮少,韩世忠驻守潞州,数万大军每日人吃马嚼全靠后方运输,泽州是必经之道,若落在金贼手中,潞州失去一处后勤,不多日必会生乱。外加泽潞各为河朔之咽喉,经营此地可以制约太行山以东,就是我们势力所在。倘若泽潞全归属金国,于我等不利。”

    十四岁的青霓懂了,当即拍板:“咱们要出兵支援韩世忠!”

    其他人相继点头。

    十四岁的青霓改背手为抱着双手,面色凝重:“倘若急援,需要多长时间准备。”

    打仗可不是今天下令,明天就能出发。清点军械、粮草以及其他物资,外加集结军队,少则数月,多则数年。

    当然,急援重点在个“急”字,花费时间应该会更少。

    岳飞说:“两年前金贼退出相州磁州,如今经过两年经营,两州已陆续通了水泥路,为我等治下。从磁州西至潞州三百八十里,若调动三万大军过去,两日便能集结。”

    “多少?!”

    才两天,这么少?

    “因着磁州与潞州相隔不远,若是行军前往千里之外,三万人需得准备月余,若是数十万大军,至少得准备一年。”

    “原来是这样!”

    十四岁的青霓笑着说:“刚才我还在想,如果准备时间太长,韩世忠会支撑不住,现在看来,两三日功夫,韩世忠又是名将,问题不大。”

    少年说罢,猛然抽出桌上令牌,往地上一掷,沉声道:“岳飞!”

    “命你择兵三万,速速赶往潞州,支援韩世忠!”

    岳飞出位,拱手。

    “末将领命!”

    *

    韩世忠揭开大缸的木盖子,手往里面一摸,骂道:“这缸里都能跑老鼠了!”

    副将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

    韩世忠瞅他:“你在想甚?”

    副将面色严肃,偏偏眼中带笑:“库中这般多米缸,你偏偏去看昨日刚吃完那一缸,这或许就是所谓未雨绸缪吧。”

    门口守仓小兵偷偷拿眼去看,仓内分明一缸缸粟、麦、稻、黍、菽,堆得满满当当,约有两万石,够大军食用一个月。

    韩世忠唾他一口:“多?你觉得这很多?若是朝廷有支援还好,若是没有支援,亦或支援进不来,这些粮食只够吃一个月!一个月后怎么办?吃树皮,吃草根,杀马吃肉,最后吃人?俺今日摸的这空缸,就是一月之后这整个粮仓的现况!”

    副将一惊,脸上假严肃也就成了真严肃:“我这便亲自领人出城冲击金贼,既是杀贼,亦是突围。”

    韩世忠给他指一条路:“你冲出去后往太行山东去,到浚州,求援河北西路安抚制置使。”

    副将犹疑:“韩家军与大蛇军素来无甚交集……”

    韩世忠咳嗽一声,什么也没暴露。

    副将接着怀疑:“他们会帮我们?”

    “会的。”韩世忠将木盖子盖回去,怎么忍,嘴角也忍不住上扬:“他们为人如何,大宋上下,有目共睹。”

    副将神色之间是掩不住的稀奇:“你个泼韩五也有崇敬的人?”

    他们私交很好,韩世忠又是个随意性子,副将偶尔也会叫一叫他那浑号。

    韩世忠老脸一红,眼神极为不善:“滚滚滚,快去点兵,若是带不回粮,俺就把你扒光吊城门上,让大伙儿看你的光屁股蛋!”

    “俺这黑蛋有甚好看,士兵还不屑看咧!”

    一主将一副将吵吵嚷嚷出粮仓,你推推我,我踹踹你,没个消停。

    副将很快就点好士兵出去冲阵,韩世忠在城墙上看,看他们冲了三五回才冲破金贼封锁,扬长而去。

    眼见着副将不见踪影后,韩世忠气势一变,再不是之前和副将嬉笑模样,整个人锋芒毕露。

    “传下去——”

    “擂鼓!”

    “助威!”

    “随我出城杀敌!”

    援军他们需要,但杀敌他们也需要,韩家军绝不是一群只能窝囊等着人来救援的废物。

    久守必失,守军守城之余,最好是时不时出城冲杀敌军,但谁都知道这个道理,能不能玩好还得看将领本身,玩得好就是出城杀敌,玩得不好就是打开城门白送。

    韩世忠把马一拍,最先冲出去,余下诸骑也跟着鱼跃而出,金贼被韩世忠牵制住大部队,便只能派出小支队伍去追杀副将。大概战至三刻钟,韩世忠便要召令士卒回城,修养精神,来日再出城冲杀。然而人还没退回去,就见又有一支部队在后面进攻金贼,部队渐渐靠近,韩世忠定睛一看,双目怒瞪:“这泼厮怎地又回来了!”

    那支部队打头的,正是韩家军副将。

    副将一路冲到韩世忠面前,见主将面色不渝,便扯出一抹笑容来,大声说:“使君!”

    ——赵构也封了韩世忠一个制置使,命他防守太原,当然,太原早就落入金贼手中,这个任命同时也是在和韩世忠说:“你快把太原夺回来。”

    副将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说:“浚州城的援兵,来了。”

    韩世忠猛盯着他,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简直就在脸上写着“你在开玩笑吧”六个大字。

    这才三刻钟,援军就来了?

    然后,他就看到了岳飞。

    小将策马而来,从容且礼貌地一拱手:“见过使君,某岳飞奉某家主公之令,前来支援韩家军。”

    *

    韩世忠与岳飞并肩作战,而玩家们——为首的是十八岁青霓,他们正带着血书,前往燕山府,去寻那高庆裔。

    而在到燕山府之前,每到一处金人城池,便会有一名玩家留下,一直到燕山府,便只有十八岁的青霓单骑入城。

    高庆裔接待了这位使臣。

    见到人时,高庆裔心中暗叹:好强的煞气!

    看那海碗大的拳头,看那虬龙似的筋络,小麦色肌肤好似一块块岩石,坚硬且紧实。

    这是大蛇军从哪招来的豪杰,真是威武雄壮!

    高庆裔表面岿然不动,平静地招待着十八岁的青霓,顺便给她吃个软钉子:“使者来此,可是要代表大蛇军……与我军议和?”

    十八岁的青霓睁着双瞳,目光灼灼盯着他:“粘罕死了!”

    高庆裔端起热茶,轻轻抿一口,没说话。

    十八岁的青霓知他不信,将血书拿出来,就有下人从她手上接过,呈给高庆裔。

    高庆裔放下茶盏,漫不经心接过,布料微凉,浸透血气,垂下眼皮去观察上面字迹……

    顿了一下,高庆裔抓布料的手倏然紧缩,整张脸往前一凑,几乎笼罩在血色中,从十八岁青霓角度,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到什么东西打湿布料,又有什么东西慢慢从布料中滑下,化成血珠滴下。

    “我早与你说——”

    高庆裔把布料往桌上一摔,指着它破口大骂,面上泪痕斑斑。

    “早与你说,不要打骂士卒!不要打骂士卒!要恩威并施,而非当猪狗那样任意出气,你就是不听!早听某言,事岂至于今日?”

    骂着骂着,也不管敌国使臣还在,扑在桌上,放声号哭。

    外间,一群甲士听到动静,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却还是手持大刀大斧扑将进来,七八把刀架在十八岁青霓脖子上。

    少女没有任何反抗,老神在在坐于位置上,要是给她一只猫,只怕她还会谩不经意地揉揉毛绒猫耳,挠挠猫下巴。

    气氛十分奇怪。

    鉴于长官没有指示,这些甲士也不知该不该杀使臣,便只能举着大刀呆呆站在房中。

    高庆裔痛哭良久,方才回过神来,目光越过长桌,跳过刀斧,定在十八岁青霓脸上。少女朝他微笑。

    高庆裔确信,这血书是自己主公所留,上面还有个暗号,只有他们两人知晓。

    血书上没写别的,只交代了兵败缘由,而后叮嘱他别守家业,快快找个地方安身。当真是半句报仇话语都不曾涉及。

    高庆裔两眼一阖,再睁开时,他眼中只余平静。

    “将她押下去,好生看管。”

    少女依然微笑,明明一身粗莽,此时却没有半分反抗,顺从地被那些甲士押至大牢中。

    高庆裔心中警觉,可任他如何思索,也不知哪里不对。

    同一时间。

    【私聊(十八)】:可以开始了。

    第438章 信与不信

    高庆裔的想法很简单。

    “主公, 待庆裔将一切事宜处理完毕,便辞去左丞一职, 如主公所愿, 在山野间平安度过余生。”

    他一边主持国中事务,一边命人去信给金国另外两处朝廷,让他们速速来将粘罕治下瓜分。

    高庆裔了解自家主公。

    尽管主公和另外两处朝廷不对付, 但比起将国土拱手让与宋人,主公更加愿意让女真人来治理。

    西朝廷使者着丧服, 快马前往另外两个朝廷, 斥候则迅速离开国都,欲往边境戒严。

    高庆裔的思路很正常。

    大蛇军使者过来, 想必是要试探他会不会顺从主公意愿, 挂冠而去, 若是他直接离开,那大蛇军就可轻而易举接收西朝廷,若是他坚持要为主公报仇, 大蛇军便趁着西朝廷才丧国君,国朝不稳, 派兵前来攻打。

    不论是哪种, 总归要等些时日大蛇军才能得到情报,他要在大蛇军反应过来之前, 将西朝廷安安稳稳交还与女真。

    但高庆裔没想到, 大蛇军有玩家, 玩家有私聊。

    就在他做出关押十八岁青霓选择的下一秒, 其他玩家就收到了消息。

    玩家们早就潜伏于西朝廷各城, 私聊一来, 当即拿出伪造版血书, 一城发一份。

    只有血书不够,玩家们还从粘罕尸体上摸出虎符,让匠人伪造,随着血书一同发放。

    血书可以是假,虎符……也可以是假。但虎符样式落到宋人手里,再配上血书,顿时引起轩然大波。

    郎君绝对失利了!不然虎符怎会失窃!

    再一打听前线,果然全军覆没。

    再一看血书内容……呵呵,合着你粘罕心里只有一个高庆裔是吧,临死前只想着安排你唯一的心尖宝贝,让他性命无忧是吧,我们呢?我们也在为你做事,我们算什么?

    粘罕若是没有留下血书,或者血书中一视同仁,他那些属下也不至于闹腾,但,人性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当其他官员得知粘罕只惦记着高庆裔性命时,心登时冷了。

    在大蛇军攻过来时,要么脱下官服官帽离去,要么直接开城投降,也有那么几个人感念粘罕知遇之恩,咬牙抵抗,但大多数城池都落入大蛇军手中,他们被围成孤城,没多时便接二连三落败。

    高庆裔得知军情时,大蛇军已经摧枯拉朽般占据三分之二城池,离西朝廷首都不足百里。

    “如何没有人将军情传来?”

    高庆裔勃然大怒。却见底下人眼神躲闪,他脸上怒容微僵,片刻后,颓然坐回椅子上,沉默着挥手,让对方退下。

    是啊,都跑光了,怎么会有人传军情呢?

    高庆裔苦涩地笑,呆坐许久,起身时腿脚一麻,踉跄着扶住桌子。

    待到酸麻之劲过去,他忽然发了疯似狂奔,再没有文人温雅从容模样,一头撞进牢房里,对着安坐的少女咬牙切齿:“你们怎么做到的?”

    “你主公亲手将虎符解与我。”

    十八岁的青霓抬眼看他,笑得风轻云淡:“他对你确实情谊深厚,早知这血书与虎符会被我等利用,却还是想用这个作为诚意,保你一命,哪怕会葬送自己基业,在女真留下千古骂名。”

    假话。

    但高庆裔已然被诛心。

    他信了。

    心口强撑那股斗志散得一干二净,他没做任何抵抗,任由大蛇军进入国都。十八岁的青霓再见到高庆裔时,吃了一惊,面前这瘦如麻杆,双颊凹陷,宛如行尸走肉的人,竟然是之前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金国西朝廷左丞,高庆裔?

    “你可以走了。”十八岁的青霓说:“粘罕希望保你一命,念在他血书有功,你就走吧。”

    高庆裔脸上没有惊愕,也没有感动,只是麻木地转身,麻木地走出国都。

    我要去哪儿呢?

    高庆裔身上没有太多东西,但粘罕亲手放于他手上,交托信任的丞相印必然是要被他珍而重之系在腰间带走。

    高庆裔摸着丞相印,胸前放着那片血书布料。

    他想:那就去山间结庐而居,用这双眼睛好好帮主公看着这天下,看看天下究竟是在宋人手中,还是在女真人手中。

    *

    大蛇军一口气收复了河北东路,还将金国燕京路收入囊中,此等伟功传到河南时,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这是谎报军情吧!就算太祖在世,也没办法在这么短时间内,一口气收复那么多国土!

    待他们确定战报属实后,整个河南宛如过年那般欢庆,街头巷尾都炸着爆竹声响,四处传着大蛇军事迹。

    随之而来的,还有大蛇军在河南宣布,若愿意移居河北东路,每丁可分十亩地,不限男女。

    富贵人家看不上这十亩地,玩家们目标也不是那些地主富人,而是普通百姓。那些百姓听得这消息,既惊且喜,大多数人都拖家带口前往河北。

    那边有金贼?难以存活?

    对于富人而言,确实如此,对于穷人而言,他们只有烂命一条,在哪都活不下去,不如去河北赌一把。

    那边国土才刚收回,物资只能勉强自给自足,不够繁华?

    繁华何时与穷人有关?

    一时间,渡河者无数。

    老扶老,幼拉幼,青壮结伴,共奔河北。

    浚州城外,民众人头涌动。

    对于人口流失,赵构愤怒,却无可奈何。

    大蛇军不是忠臣,他那些手段只能对付忠君爱国之人,倘若对付大蛇军,他们甩手不干,守着地盘过日子,任由金贼闯入河南,他还能有安生日子过?

    赵构想了想,连忙下令让底下人打造军械,只等军械打成,巴巴给河北那头送过去。

    可他心里窝着火,在门下侍郎黄潜善求见时,这火就冲着他发了。

    黄潜善才刚说了个“臣”字,他就噼里啪啦开火,从你怎么这么闲,有事没事就来面圣,到今天公务做了吗,今天人才找了吗,今天又有什么鸡毛蒜皮小事要找他做主。

    黄潜善被喷得一通懵圈之后,连忙伏地认错:“臣该死!臣有罪!”

    赵构一甩袖子,只给他留个背影:“该死?有罪?你哪里该死?哪里有罪?”

    赵构只是拿个乔,万万没想到,黄潜善抬起脑袋,膝行过来,而后顿首:“官家,臣无能,无法为官家分忧,那金贼……金贼……分兵南下,一路也未攻城,直接过河,瞧方向,似乎是奔往扬州。”

    赵构没忍住一声抽气。

    “甚么?天下不是太平了么?那大蛇军不是攻克金人,百战百胜么?”

    河北当然不太平,但赵构眼中的天下,目前仅限于河南。

    黄潜善暗暗咬牙,心里想着自己就是一个门下侍郎,又非宰相,怎么来报忧这事就轮到他头上了?这事就是费力不讨好,之前那些真真假假报喜战报,甚至连剿灭贼寇都算上了的好事,怎么就没人叫他?

    要不……咱也去浚州城,搏个前程?现在官家身边奸臣特别多,咱排不上号啊!

    黄潜善也就是想想。

    他自个儿心里门清,他这种贪生怕死,曾经和汪伯彦勾结到一块去的奸佞,浚州城可不会收他,还不如将官家抓紧了,哄好官家。再怎么,官家也是君,浚州城也是臣,如今还是战事四起,用得到他们,等天下太平了,有的是他这个天子近臣抖威风的时候。

    恰在此时,听到官家一声:“当真?”

    黄潜善连忙道:“官家,金贼当真打来了!”

    赵构一时没回应,黄潜善便知官家是在思考要不要逃。

    不得不说,大蛇军也帮官家把胆子大了,以前这情况,官家一听到风声,就会立刻往安全地方逃窜,谁也拦不住。

    黄潜善叫了一声:“官家!”

    赵构意味不明:“何事?”

    黄潜善道:“那大蛇军以一抵十,金贼在他们面前不过是乌合之众,为何不将大蛇军调回,为我等做个防守?”

    赵构听完,与之前一样,一时没作回应,黄潜善心知官家必定听进去了几分,只是还在犹疑,正要再添把火——他可不想被金贼掳去北方!最好能让大蛇军回来保护他!

    突然见得官家摇头:“不妥。”

    黄潜善愕然。

    难道是因为河北东路才刚收复,大蛇军若是回来,下次再打,就难了?

    官家何时如此置生死于度外了?

    赵构说:“让韩世忠放弃潞州,迅速回援!再下令,大蛇军驻守河北东路,绝不许踏回河南半步!”

    *

    太监携带旨意来到潞州,韩世忠听完旨意后,面上浮现痛苦之色。

    太监道:“韩使君,官家有令,还请使君放弃潞州,急行军回扬州救驾!”

    韩世忠黑沉着脸,问:“韩家军若走了,潞州百姓怎么办?”

    太监只道:“官家让我与韩使君说,他只信韩使君。官家如此信赖,还请使君速速回防。”

    岳飞在旁边听着,一言不发。

    只觉好笑——

    官家信赖韩世忠,那让他不信任的军队,是哪一支呢?

    好笑之余,深深疲惫感浮涌上心头。

    第439章 许愿代价

    韩世忠还是回去了。

    说来很让人绝望, 尽管韩世忠能够接受逼官家抗金这个思路,能够瞒着赵构那些岁币是被送去大蛇军,但他无法明着抗旨。

    先不说他从小受着忠君爱国这类教导, 就说韩家军虽然叫韩家军, 但真不是他私军来着, 这是正经朝廷军队,有正式军号那种。换而言之,皇帝的军令一下来,你韩世忠就得乖乖带着韩家军回防。

    韩世忠回防, 岳飞还在, 领着大蛇军继续在潞州抗击金贼。金兵之前打得艰辛, 如今压力一下子少去一半, 但这些蛮夷心中恶气还在,竟然趁着大蛇军仅仅三万兵卒, 无法对整个潞州做到面面俱到时, 开始见坟就挖,挖了就把尸体扔向墙头,出口恶气。

    城中顿时哭声连天。

    这可是他们的祖坟啊!

    消息很快传到浚州城。

    八字军将士听说后, 几近崩溃。

    此时王彦已经回到浚州城中,三五个八字军将士闯进他房中,推门时手都在抖。

    “都统!”这些五大三粗汉子哭得像个孩子:“俺们祖坟被那些该死的金贼挖啦!”

    王彦呼吸立刻不顺起来:“你们说什么?!”

    王彦是河东潞州上党人,八字军里大半是他从自己家乡拉起的抗金队伍,他们祖坟被挖,那他的祖坟……

    想到这里, 王彦脱口而出:“岳鹏举不是已去潞州?有他和韩世忠联手, 金贼还能分心出来挖坟?”

    八字军将士眼中好似要钻出十分恨意:“都是那该死的赵构, 他下令让韩世忠回去保护他, 韩使君没办法,只能回去。他一走,抽走大半兵力,金贼可不就趁虚而入?”

    王彦努力打起精神,然而眼中仍带着几分郁色,斥道:“怎可直呼官家名讳,速去领二十军棍,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那将士却是脸色一变,青筋暴起,就在王彦以为他要大吼大叫时,这人捏着拳头一会儿,额上青筋又无力地平缓回去。

    他呜咽着,像是一条可怜的被人踹了一脚的小狗:“都统,我们在前线打生打死,老赵家连祖坟都不能帮我们护住,这还有什么意义……”

    王彦:“……”

    王彦木然呆立,光透过窗纱印在他脸上,苍白出病气。

    八字军将士们也不在乎都统有没有回应,一个两个表情恍惚,寂静好长一段时间,一个接一个沉默地离开。

    最后一个士卒双眼空茫地跟着其他人动作,口中好似在呓语着什么,过门槛时直接被绊了一跤,摔倒在地上。倒下后他便躺在那里,茫然地向着天空看,目光没有焦距。

    王彦过去将人扶起来,帮他拍拍身上灰尘,哽咽地问:“疼吗?”

    这士卒突然大叫一声:“神明!”

    王彦脸上露出几分怜悯。

    这士卒发了疯一样往外狂奔,王彦没有半分迟疑跟上去,生怕他出事。士卒越跑,路越偏僻,渐渐地,王彦发现一个陌生祭坛,而那士卒没有再跑,站在祭坛前,从表情到眼神都十分奇怪。

    王彦走过去:“你……”

    “都统,你信世上有神吗?”

    “神?”王彦一本正经地开口:“某不信,若是有神,怎会有那么多善无善报,恶无恶报的事?”

    “但是,我亲眼见过……”

    “甚么?!”

    “我亲眼看过……”士卒转过身,露出脸上两条泪痕,还有似笑似哭一张脸:“神——啊——”

    那声音拖得蜿蜒百转,王彦听得鸡皮疙瘩直起。

    “都统,祂说我们会再来的。祂没说错,我们会再来的。”

    王彦发现,士卒在说这句话时,想要发抖,刚颤一下,又硬生生忍住。

    王彦不知道什么神明,只知道自己的士兵在害怕,便安抚地拍拍他手臂:“我陪你去。”

    他要看看,什么人在装神弄鬼!竟敢欺骗他的部下!

    ……

    原来,不是有人装神弄鬼啊。

    眼前是一条躯体黑到幽亮,通天彻地那般庞大的巨蟒,王彦艰难地转动眼球。

    这东西令他惧怕。

    一个……邪神?

    惊悚诡异之余,王彦眼中却又好似闪动着奇异的光,被糟蹋的坟地和被抛上墙头的亲人尸体在他心中交连闪现,压抑着的愤怒若火山喷发。

    他上前提出请求——

    想要那些金贼付出代价。

    呵~

    巨蟒是一个好说话的神,祂甚至体贴地问:“吾可以帮你,可你是否能承担后果?”

    王彦正要回答,骨子里那些残余的谨慎将他拉了回来,发现自己差点要去求助邪神,王彦吓了一跳,退后数步,后背抵着祭坛墙壁,轻轻喘气。

    他没有动作,但那个士卒冲了出来。

    “我能承担后果!”他歇斯底里地喊:“我能!”

    王彦震惊地看着他,额头冒出一层细密冷汗。

    “如你所愿。”神说。

    空气中好似传来谁的笑声。

    *

    王彦整整三天都在魂不守舍,玩家们以为他是因为祖坟被挖一事,聚众讨论之后,拉着王彦和八字军就冲向潞州。

    “走走走!我们杀金贼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你们别难过啦,回头打下东朝廷,咱们把他们祖宗尸体烧成灰!把骨灰都给他们扬了!”

    “对对对!你们要是不解气,我们就不烧了,把那些尸体喂狗!”

    “狗吃吗?”

    “不知道诶,或者喂老虎?西双版纳那个谁不就养了只老虎吗?”

    王彦听着耳边吵吵嚷嚷的安慰,看着那些对他挤眉弄眼逗他笑的表情,心头温暖,便也发自内心地露出笑容。

    至于那邪神……

    这些天都没有什么动静,也许是他太过紧张了?

    “你们有没有感觉到……”主公迟疑地说:“大地在震动?”

    *

    大地开始晃动,四周山崖上岩石滚滚,尘土四处弥漫,一个又一个影子以惊人的速度从山中蹿出,齐齐往一个方向去。

    “狐狸!”

    “好多狐狸!”

    八字军躲在一片安全地上,盾牌往周身竖立,狐群从他们身边风那般掠过,他们挤在一起,像是风雨中飘摇的小花。

    这群狐狸数量之多,倘若向他们扑过来,都能把他们淹没。

    好在,狐群目标似乎不是他们?

    “跟过去看看!”主公眼中闪烁兴奋光芒。

    他们跟着狐群在潞州跑,跑着跑着,远远瞧见一座驻扎森严的大营,金人旗帜高高飞扬。

    然后,数不清的狐狸就冲进了大营之中。

    它们没有咬人,只是冲撞,一顶顶营帐被撞塌,一匹匹马被撞倒,狐狸从马身上踩过去,一只狐狸很轻,一群狐狸让金兵大营中尽是骏马嘶鸣。

    有金兵被淹没在狐狸海中,开口要呼救,下一刻,口中塞满狐狸毛,鼻腔里也堵着狐狸肉,手在空中胡乱抓摸片刻,便猛然无力地软下去。

    有金兵拿出刀剑弓箭,可刚杀了三两只狐狸,就被剩下的狐群淹没。

    远远望着这诡异一幕的八字军,只觉得全身被战栗感统治,瞪大眼睛,嘴巴大张,却说不出任何话语。

    然后,他们听到了狐狸叫。

    第一只叫:“宋无道!”

    第二只叫:“宋无道!”

    第三只叫:“宋无道!”

    无数只狐狸一起叫:“宋无道!”

    ——道具【狐言】:大楚兴,陈胜王。(可在后台编辑狐狸台词)

    狐狸会说人话了!

    事态彻底失控。

    潞州战场上,所有金兵都被狐群淹没,但所有宋兵都听到了这句狐言。

    这是不是上天给的指示?

    宋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手中兵器轰然落地,发出沉闷声响。

    王彦愣愣看着狐群,绝望的潮水几乎将他淹没。

    他错了。

    他做了一件错事。

    他当时就应该将那士卒拉走,不应该让他许愿——

    这就是向邪神许愿的代价。

    王彦突然匍匐在地,嚎啕大哭。

    他亲手摧毁了他为之尽忠的国家。

    第440章 回家番外

    距离“狐言”那事, 已过去四年。

    大宋朝廷几乎名存实亡,对此,宗泽他们询问过主公们, 知道他们没想过称帝, 大醉一场后,便是默认了。

    赵构差点被金兵按在扬州打出屎,索性过江,关上门过起自己小日子, 将大江以北丢给大蛇军和金兵去争, 开始过得很滋润, 后来, 江北又是办水泥厂, 又是办制糖厂, 分地又分房,就业机会大, 能保证基础温饱, 人口渐渐偏移向那边, 江南税收变少。

    江南大户人家比较多——他们不肯接受江北那些规矩,一个人只允许拥有十亩地?这不是欺负人吗!也看不上那些所谓就业机会, 便留在江南过起快活日子,顶多派人去江北赚钱,给那边提供商税。

    至于大户人家也能给赵构交税?emmmm,就像明末崇祯没办法从士绅手里拿钱一样, 赵构从大户人家手上收税,收得特别艰难, 一个两个拖欠税款, 导致朝廷税收越来越少。

    说个笑话, 现在居然是赵构最厌恶的大蛇军在维持他基本生活。

    “官家,北边给你送月钱了。”

    一个小内侍轻手轻脚进来,却离赵构很远才说这话。

    官家每次收月钱时都特别疯,听闻上一个内侍还被官家用茶杯碎片掷脖颈,口子特别深,让那名内侍大半个月都在脖子上缠厚布条。

    赵构听到月钱,脸上浮现出屈辱之色。

    尽管皇帝领月钱是惯例,这钱一般由户部发放,但赵构还是很屈辱很愤怒。

    他现在和亡国之君又有什么差别!就算大蛇军还没有立国称帝,但他现在从他们那里领月钱,和从新帝朝廷那里接受爵位又有什么差别!

    小内侍瞅见官家又是一副死爹脸,心里怪腻歪的,撇撇嘴,低下头慢慢退出去。

    一王姓内侍凑过来:“官家没为难你吧?”

    小内侍摇摇头。

    王姓内侍又说:“这赵官家也就留着个官家称呼,宫里人快跑光了,我和老张准备离开宫里,去江北闯一闯,搏个出人头地,到时候再收两个义子,在我死后给我持幡摔盆,你走不走?”

    小内侍还是摇头。

    王姓内侍瞧着他,也是摇头叹息,仿佛在说:这是不是个傻的,呆在宫里图啥。

    殿中,赵构从头听到尾,脑袋中是一声又一声嗡鸣。

    欺人太甚!

    简直欺人太甚!

    他颤着手扶住墙,张口想要骂,却又怕自取其辱,好几次张开口又好几次闭嘴,顺着墙壁滑到地上,哇地吐出一口血。

    晚上,有内侍来给他布菜,赵构瞧着桌上那二菜一汤,眉头忍不住皱起:“不是刚发月钱么,一千二百缗,怎就这些菜?”

    那内侍呜呜咽咽,哭穷:“我的官家耶,现在一个鸡蛋都要白银十两,若不省着些用,一千二百缗哪里够花销!”

    赵构被吓一跳:“现今鸡蛋怎如此昂贵?”

    那内侍继续呜呜咽咽,在呜咽中将外面情形说明,大致意思是:穷人都往江北跑,江南那些富贵人家家里不怎么养鸡,鸡蛋少,这价钱自然也就上涨了。

    赵构如今在宫里,不能随便外出,也不知这话是真是假。不过,听上去像是真事,赵构叹气一声:“那就少吃两个鸡蛋吧。”

    那内侍连忙点头应是。

    “能不能……”赵构颓唐地低头,支支吾吾:“能不能让那边给朕……给朕提一提月钱?”

    这封官家想要提月钱的书信寄到大管家陆宰手上,陆宰脸色古怪,看完书信后将它往火盆里一扔,只当没有收到。正在这时,门帘被人抬起,陆宰反射性看过去,见是李纲,陡然站起来,把火盆遮在身后,扯话题:“金贼使臣到了?”

    李纲笑着走过来,随口道:“怎这般激动?知你一直盯着此事,却还是头一回见你如此坐不住。”

    陆宰反问:“难道你就坐得住?”

    “坐不住。”李纲笑得非常肆意:“我从来没想到,虏贼也有这一天。”

    四年,四年啊!他们和金人血战四年,一个城一个城收回,最艰难那会儿,七八个地区同时开战,谋士全部上阵,日夜连轴转,绞尽脑汁出谋划策,水都不敢多喝一口,生怕喝水这功夫,战局就千变万化。

    四年里,他们将金人东朝廷打下来,又把中朝廷打回他们那白山黑水之中,仍不会满足,继续向中朝廷国都进发,如今金国在位国主吓得连忙递上国书,请求议和。

    可把宋人高兴坏了。

    那种风水轮流转,酣畅淋漓的感觉,让他们快活到头皮发麻。

    *

    金人使臣风尘仆仆来到浚州城中,本以为会被晾着,没有,但是对方也没有接见他,只是扔过来一份条约,让他自己看,如果能接受就带回去。

    这金人使臣懂宋文宋语,连忙展开绢帛去看上面字体。

    “其一,将掳掠过来的汉人子女尽数归还。”

    金人使臣看似面上悲切,实则欣喜若狂。

    陛下果真不曾猜错,这些人一定会要求归还宋人。这并不是什么过分要求,他们一早就把国内宋人从各家各户里搜出来,送到边境,只要收到他消息,立刻就能送归中原。

    这般积极,大蛇军必然会满意。

    再看第二条。

    “其二,金国侵占宋土,起兵在先,如今需得每岁给予大蛇军绢二十五万匹,白银二十五万两。”

    岁贡?没问题没问题,要钱就好!

    金人使臣神色如常,嘴角甚至露出微笑。

    再看第三条。

    “以他鲁河为界,南归宋,北归金,金人严禁踏足宋土半步,违者杀无赦。”

    看到这里时,金人使臣表情复杂地闭了闭眼。

    他鲁河以南,包含着金国上京、中京、西京和东京,就连黄龙府(直捣黄龙那个黄龙)也在里面,但又将原先给宋人皇室俘虏居住的五国城留给他们,这个地界划分,不能说不是刻意。

    国都全赔出去,和亡国并没差多少,金人使臣苦笑着,强逼自己再去看条约。

    ——他们现在根本没有实力反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割地……就割地吧。

    再看下一条。

    “其四,今后宋金双方为君臣之国,宋为君上之国,金为臣下下国,世服臣对君礼,永为屏翰,恭听宋命。金主勿许称帝,应称王,凡国书必称臣金国国主某拜见大宋某某。”

    金人使臣神色沉怒,心底那口郁气越发浓烈。

    “砰——”

    桌案被倏然翻倒,物件散落一地,开始时他还愤愤盯着那些物件,粗重一呼一吸间,眼中血色浓郁,可慢慢的,呼吸便轻回去,人也怔神儿起来,眼前发白一片,像是看见无法抵挡的巨浪,向着他们拍来,而金国只是这巨浪之下渺小黑影,无法抵抗。

    他在这里愤怒有什么用?他能打赢大蛇军么?战败之国,便是耻辱,这么看来,大蛇军不要金人子女,不要金国王室女眷过来羞辱,倒真真君子做派了。

    “其五,送金主完颜宗磐众子为质。”

    金人使臣尚未回神,就听见有人在砰砰砸门,他“啊”一声,如惊弓之鸟般跳起,拾起条约,心惊胆战去开门。

    门口是两名大蛇女兵,半点弱不禁风样子都没有,手上有茧,胳膊有肉,轻甲一穿,大刀一挂,端得是威风凛凛。

    金人使臣知道大蛇军向来招女兵,身强体壮的入战营,冲锋杀敌与男儿平分秋色,身体稍次一些,便入护士营,让战士毫无后顾之忧。

    所以对方横眉倒竖问他里面什么动静时,金人使臣也不敢因为对方是女子就轻视,扒着门框,面色苍白,语气十分怯弱:“不小心碰翻桌案,打扰到官人,小人罪该万死。”

    女兵之一目光嘲讽地看着他,似乎看穿了他在撒谎,也知他为什么撒谎,尽管没有拆穿,金人使臣还是面色涨红,难堪地低下头,低声下气:“小人这便收拾,还望官人莫怪。”

    “使者下回动静可不要那么大了,我们这些当兵的脾气暴躁,手脚粗鲁,若下回一气之下闯进来,惊扰使者,便不妥了。”

    金人使臣笑得很是尴尬:“一定,一定。”

    *

    条约带回去给完颜宗磐后,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尽管知道这是饮鸩止渴,大蛇军迟早会再打过来,也顾不得那般多了。

    自从大蛇军开始在宋金战争中连连占上风,金国对于国土上宋人优待许多,而当大蛇军将东朝廷歼灭时,宋人那些王室俘虏再没受过欺辱,身在浣衣局中的女眷也被放出来,择一宫殿好生看护。

    而条约内容到达金国,当得知自己能被送回旧土之后,这些可怜人在沉默之后,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已经十四岁,在金国度过自己童年与少年的柔嘉帝姬抱着母亲朱皇后那件旧衣,蜷缩在床上,眼睛却水亮亮。

    “妈妈,那义士真的做到了!他真的来接我们了。”

    我们……

    能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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