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冬同他说得更明白了一些,“从今往后，你我除了师兄妹关系之外，再也任何瓜葛,你放心,我说到做到，不会再去纠缠你。”
沈颂没说话，沉默地看着跟前这张脸。
那面儿上神色依旧是他熟悉倔强之色,却同之前有了天囊之别。
之前是耍着心机想同他亲近,如今是恨不得同他决绝。
他就算有再大理由来提亲,也抵不住这一句。
她不喜欢了。
当初是她主动来喜欢,十几年没有得到她想要，如今她收回自己喜欢,理所当然，并无不妥，甚至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很乐意看到结局。
他应该感觉到欣慰才对。
沈颂却并没有觉得解脱
反而心底慢慢溢出了一股失落之感，没有任何预兆,也没经过他允许,一点一点地包裹住了他心口。
半晌，沈颂才动了动喉咙,将那堵在喉间忘了咽下去气息，缓缓地压了下去。
“好。”
沈颂说完，转过了身。
没有了再留下来理由,也没有了再留下来必要。
脚步跨出门槛,原本应该一身是轻他,却走得异常艰难,身后门扇“吱呀”一声传来，没有任何犹豫地合在了他身后。
沈颂脚步骤然一顿。
夜色里一阵风袭来，空空荡荡，似是失去了某个说不清道不明，却又十分重要东西一般，一向平静无波心，突然出了紧张之感，又伴随着陌生慌乱。
待意识到自己异常，沈颂已在门外立了好一阵。
眼前夜色，放佛是在一瞬之间，安静了下来。
只是不习惯罢了。
沈颂依旧找了同样理由，来解释了自己异常。
目光往前，望了一眼廊下一排延绵灯笼，脚步再次迈出，沈颂踩着昏黄光晕，耳朵里却不知为何，响起了来灵山之前，姜姝同他说那番话，“日子过久了，习惯了有那么个人在你身边，慢慢地离不开她了，这何尝又不是另一种爱？只不过这样感情，自个儿一般都难以发现。”
他喜欢林冬？
适才在林冬面前，他脑子里便冒出了这个问题。
十几年了，倘若真喜欢她，他必定早就有了回应，又怎会让她等这些年。
是以，当那个荒谬念头浮出来时，他觉得不可思议。
是以，他犹豫了。
当也不可能。
沈颂刚否认了这个问题，姜姝另外一句话，又回响在了耳边，“表哥若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喜欢林冬，那便想想，往后余生，自己能不能接受没有她日子，能不能做到心平气和地看着她成亲，生子......若是表哥并不介意，那林冬如今能同意嫁人，表哥也算是解脱了......”
他愿意看到吗。
林冬招亲消息，最迟明儿早上便会传出去，送到江湖中各大门派。
以林常青和韩夫人名气，再加上林冬出色样貌，就算是过了适婚年龄，想找一门满意亲事，也并非难事。
余景萧爱，如同她镜面，她承受不了。
那，换做是旁人呢。
一个崭新人，开始她崭新人生，以她如今态度，加上他对她了解，她当是愿意。
虽说他没有预想中高兴和轻松，却也没有疯狂到，想要去阻止她成亲生子。
亦如她所说那般，十一年了，自己都没有对她生出感情，又怎可能在一夜之间，突然就发现自己喜欢上她了？
她能幸福就好。
他祝福她。
沈颂掐断了脑子里那错综复杂念头，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回到屋内，阿吉还在，见他回来了，忙地将手里一截纸卷递了过去，“三爷，巫山来了信。”
沈颂接过，是巫山二当家给。
信上就一句话：林姑娘生辰。
这样相告方式，已经持续了很多年，自十一年前，林冬开始追到巫山之后，除了姜姝之后，林冬便成了巫山众人认可第二位压寨夫人。
十年了，每年林冬生辰，巫山二当家都会提醒他。
原因是，他曾忘记过。
林冬缠着他第三个年头，跟着追来了巫山。
那日林冬第一次来找他时，缠着他想要一盏孔明灯，他没空，就算有空，他也不会幼稚到去做小孩子玩耍玩意儿，他不耐烦拒绝了。
等了夜里，所有人都准备好了，林冬又过来请了他一回，没再问他要孔明灯，只说让他陪着她去同大伙儿热闹热闹。
他正在写朝廷呈案，再一次拒绝了，且语气并不友善，“你能给我一日清净吗。”
林冬埋下头，有一阵子没有说话，片刻后才抬起头来，笑了一声，“好，给你清净，你忙。”
到了第二日，他去厨房准备早食，听几个婆子议论起昨儿宴席，才知道是她生辰。
许是多少有些内疚，回来后，他便嘱咐了二当家，“以后这种日子，提前知会一声。”二当家听进了心里，每年林冬生日前两日，都会给他捎信。
即便如此，他还是会忘。
她似乎也从不介意，该出来时候，她依旧会出现，熟悉笑容，无理纠缠，并无半点介怀之心。
无形之中又减轻了他愧疚之感，是以，他慢慢地松懈了下来，直到后来，几乎觉得无所谓了。
莫名心慌之感，再次袭来。
沈颂将那信纸缓缓地捏在了掌心，弯身坐在了木几前，茶杯被她撤走了，木几却还是之前那张。
二十九道划痕，依次赫然刻在了几面上。
从第七道划痕开始，之后每一年后面，她都刻上了一个“冬”字。
最新一道，似乎是才添加上去不久。
同他对她态度截然不同，他每一个生辰，她都记得，也都参与了，不只是跟前这个木几，巫山，长安盐铺子里那张木桌上，均有相同划痕。
他还曾嫌弃过她，“无聊。”
她点头，道，“是挺无聊，我就是太无聊了，满脑子里才会都是师兄影子。”
他懒得理她。
过了一阵，他望过去时，见她还在盯着自己，目光对上那一瞬，她狡黠地一笑，突地叹了一声，“师兄，你说，我能刻到哪一年？”
沈颂没回答她，也没在意。
甚至她问自己这话时候，是哪一年，他都记不得了。
如今却有了答案。
二十九年。
“师兄，若是哪一天你喜欢上了别姑娘，千万不要告诉我。”说完她又顿住了，推翻了自己话，“不行，你还得告诉我，我也好死心。”
“师兄，你有喜欢人了吗。”
几乎他每个生辰，她都会问他一次，见他沉默，亦或是拿出那句对付她口头禅，“安静些。”，她都会高兴地，肆无忌惮地扑过来，道，“既然师兄没有喜欢人，那我就继续喜欢你了。”
随着年龄增大，慢慢，她已不如之前兴奋劲儿。
几个月前，她便很平静地向自己确认，“师兄有喜欢姑娘了吗。”
他依旧没发话，目光却没有再闪躲，而是缓缓地看向了她。
她手撑着下颚偏过头，并没有望过来，也没察觉到他目光，半晌后没听到他回答，转过去半张侧脸，又垂了下去，轻轻地道，“师兄，你知道吗，有时候，我倒是宁愿你同我点一下头。”
他轻轻动了动喉咙，最后还是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过了一阵，她便自个儿给自个儿收了场，抬起头看着他，埋怨地一笑，“你就不能假装说一句，你喜欢我吗？”
许是因为年龄增大了缘故，渐渐地褪去了青涩之年激情。
她慢慢地变了，变得成熟，稳重，也越来越懂得该在什么时候出现，懂得看他脸色，看他心情说话而行事。
那一句话，算是她近几年，都没有说过逾越之词。
“三爷......”
阿吉立在门口，好一阵了，见沈颂坐在那，一声不吭，只得出声提醒道，“天色不早了，三爷早些歇息。”
沈颂终于被阿吉唤回了神智，拿手抹了一把脸。
他是着魔了，怎又想起了这些。
沈颂没再耽搁，起身进了里屋，洗漱完，熄了灯，躺在床上后，身子依旧习惯地挪到了一边，留出了一大片位置。
分明知道她不会再来，也没期盼过她会来，脑子却又在潜意识中，盼着某个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出来等待。
一夜迷迷糊糊，熬到了天亮。
沈颂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睡着，起身去外屋饮了一杯水，心口不仅没有平静下来反而越来越燥。
不待他去刻意将那烦躁压下来，心头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盘算着该用个什么样理由再去见她，才能让她觉得不唐突，又能让他下得了台面。
倒也不难想，她喜欢吃他做饭菜。
沈颂穿好了衣裳，正要出去，门外却响起了几道敲门声。
沈颂上前打开门。
一弟子提了几包药材，立在了门口，恭敬地道，“大师兄醒了，这是师姐让我送过来，大师兄瞧瞧，除了这些还缺什么，尽管同我说，我去给大师兄取来。”
烦躁了一夜心，因这一句话，突然就平缓了下来，沈颂接了过来，随口道，“替我道一声谢。”
那弟子听了为难地挠了一下头，“师姐昨儿夜里就走了，道谢话，等大师兄下回见到师姐，亲自同她说便是。”
“去哪儿了。”沈颂几乎是脱口而出，言语里慌张不经而露。
“我也不知道，不过听师父说，最近有一场招亲，应该走不远。”那弟子是昨夜临时被林冬叫起来，立在门口只吩咐了他这么一句，要他早上送些药材给大师兄。
交代完后，林冬旁什么都没说，拿着剑，回头便下了山。
他倒是关心地问了一句，“师姐，这么晚了怎么还要出去。”
林冬头也没回，“习惯了。”
可不是么，这么多年，她追沈颂，又哪里分过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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