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敏敏对爸爸的信任度还是很高的,既然她爸说能自制自行车,那就肯定能做出来,就像小时候帮她组装飞机,送大圣上天一样。
不过,在这辆儿童自行车的定价问题上,父女俩产生了分歧。
“你只有三十多块钱就敢买自行车了?”戴誉故作嫌弃道。
“我还没攒够呢,就被老师请家长了。”敏敏极力辩解,又问她爸,“买一辆自行车到底需要多少钱啊?”
她问过郑晓磊,不过对方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个具体的价格。郑晓磊是老郑家的大宝孙,自行车买回来了就是给他玩的,他也从没有问价的意识。
“百货商店里最便宜的也得一百五六十块吧,另外还得搭上自行车票。”戴誉一本正经地跟她解释,“你想要的这种儿童自行车,虽说不要票,但是产量是很少的,算是紧俏货,咱们省城的百货商店都未必有货。”
敏敏忙说:“有的,有的!我让二姐帮我打听了,百货商店有卖的,就是经常缺货。”
“你看,这就是紧俏物资呀!所以这种儿童自行车的价格肯定不便宜。”
敏敏也不是傻的,听她爸说出来的话一直在自行车的价格方面打转,便径直问:“爸爸,你到底想说啥呀?”
“啧,这还不够明白吗?虽说我可以帮你自制一辆自行车,但是买材料的成本不低。你才给我三十多块钱,肯定不够啊。”
敏敏下意识按住自己的兜兜,警惕地问:“那你说怎么办?”
“咱们到底是亲爷俩,我也不好收太多钱。”戴誉艰难地忍着笑,一板一眼地说,“这儿童自行车在百货商店至少要价一百块,我也不多要,只收你个成本价,五十块吧。”
“那我的钱不够呀,还差将近十五块呢。”敏敏皱着眉,倒是没觉得爸爸跟她收钱有啥不对,毕竟在她心里,因为换房的事,他们家的经济已经很拮据了。
“我可以给你提供两套方案。”
“啥方案?”敏敏仰头看向她爸。
“你每个礼拜不是有一块钱的零花钱嘛。要不你再攒一攒,如果不乱花的话,四个月以后也能攒够十五六块了。到时候我再帮你弄自行车。”
听说还要等四个月,敏敏想也没想,直接问:“这是第一个方案,那第二个方案呢?”
“第二个方案是,你先给我三十五块,剩下的欠账可以分期付款,每个月还一块,还二十五个月。”
敏敏当即便问:“那不是涨价了嘛?总价变成六十块了。”
“但是收到首付款以后,我可以马上帮你组装。用不了几天你就能骑上自己的自行车了。”
敏敏蹙着小眉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问:“我要是给你了那个首付,你最晚啥时候能让我骑上自行车?”
戴誉暗笑自己这闺女还挺精明的,还知道约定交付时间。
不过,他确实不知道啥时候才能交付,关键是儿童自行车配件的货源不好找,便保守地说:“四十五天以内吧。”
“那不行,太晚了!”敏敏摇摇头说,“一个月内就得给我。晚一天我就少交一块钱!”
见闺女还知道跟他讨价还价,戴誉挺高兴,没再跟孩子死抠这些细枝末节,乐乐呵呵地答应了下来。
不过,戴敏敏同学在学校犯的事可大可小,还是需要家长好好引导的。但是戴誉实在狠不下心教训闺女,于是他这次没帮闺女隐瞒,回家就跟媳妇告了状。
夏露果然没让他失望,听他学了一遍闺女在学校的光辉事迹以后,立马便引起了足够的重视。
眼瞅着媳妇将闺女拉走一对一谈话了,戴誉对一步三回头,眼含控诉的大聪明一摊手,露出爱莫能助地表情。
他给自己泡了杯茶,又打开收音机,让播音员的声音盖过母女俩的对话,独自坐在饭桌前,琢磨到哪弄自行车配件去。
既然已经收了人家的三十五块首付,他也得抓紧时间帮孩子攒自行车才行。
之后的几天,他在下班后特意留意了一下那位郑家大宝孙的自行车。
其实,按照尺寸来看,那辆车确实是儿童自行车,比较适合七岁以下的孩子骑。
他家这俩孩子一个十岁,一个九岁,而且现在孩子的个头蹿得快,再骑那种型号的车已经不合适了。
戴誉自己画了一个简易的设计图。
考虑到虎娃子还是初学者,他给自行车配置了儿童车常见的后辅轮。
只不过,这两个支出来的轮子像是飞机的起落架似的,被他设计成了可收放式的,轮到他家大聪明骑的时候,可以把辅轮收起来。
戴誉去修配社买了四个车轮和一些必要的零部件,剩下的车架主体没有合适的尺寸,是他买了材料以后,拿去他们厂的加工车间找钳工和焊工师傅帮忙打磨电焊的。
断断续续弄了半个多月,这辆自行车才算正式组装好。给车体涂上戴敏敏钦点的红色油漆,甚至还在大梁上写了“聪明”二字,等油漆晾干后,戴誉将车搬回了筒子楼。
戴敏敏还没进楼道,就有邻居跟她通风报信,她爸给她弄了一辆自行车回来。
她一听报信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楼,推开门看到对面支着的新车的一瞬,就兴奋地扑了过去!
她爸居然真的给她做了一辆自行车!虽然油漆涂得不太好看,但是已经比她想象的好太多了!不但有车铃和车筐,还像成人自行车一样安装了车后座。
她一高兴,当天就申请:“我明天要回奶奶家住去!”
戴誉知道她是想跟虎娃子分享自己的新车,便点头同意了。
于是,戴敏敏带着她心爱的小车车回机械厂家属院住了一个礼拜。
戴誉夫妻俩虽然忙工作,但闺女跑去奶奶家呆了那么长时间了,总不可能一直不闻不问的。
赶上不用加班的日子,戴誉回了一趟老戴家暂住的简易房。
刚踏上通往院子的小径,戴誉就见不远处有个陌生的小男孩骑在他给闺女做的自行车上,脚下蹬得飞快。
从他身边经过时,车铃叮铃铃地急促响起。
戴誉心说,他闺女还挺大方的,新车刚到手就舍得跟其他小朋友分享了。
再往前走一段路,就见他闺女搬个马扎,坐在一棵大榆树下面,腿上还放着笔记本和笔。
跟虎娃子头碰头地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
戴誉正要走过去叫俩孩子回家吃饭,就见虎娃子不知从哪弄了一块手表,瞅了眼时间后,跟大聪明说了一句什么。
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他闺女拿起胸前挂着的哨子吹了两下。
随即对着骑自行车的小男孩喊道:“郭建华!十分钟已经到了!还车来!”
可是,那个叫郭建华的孩子像是没听见似的,继续蹬着自行车飞奔。
大聪明也不急,抬头对虎娃子使个眼色,虎娃子就像收到指令一样,蹭地窜出去,冲着那骑车的孩子跑过去,一把就拽住了自行车后果,将人拦了下来。
把自行车留给虎娃子,郭建华一脸扫兴地向树下的敏敏走去。
“十分钟太短了,能不能时间再长点呀?”然后将手伸进裤兜,窸窸窣窣地掏出一毛钱的毛票递过去。
敏敏将那一毛钱接过来,放进太奶给她做的装零食用的小荷包里。
一面在本子上做记录,一面用下巴点了点不远处排队的一长串孩子。
“后边还有那么多人排队呢,为了让大家都能骑上,只能每人骑十分钟。你要是还想骑,就重新排队吧。”
另一边,虎娃子像是维持秩序的保安似的,招手让队伍里排在第一个的小女孩过来。将自行车交给她以后,就重新返回大榆树下。
还没走近呢,便开始嚷嚷:“应该先收钱再让他们骑的,万一他们兜里没钱,骗咱们的自行车骑怎么办?”
敏敏拄着下巴看那女孩在院子里慢悠悠地骑车,无所谓地说:“大家平时都是一起玩的,不给钱也没事。要不是欠我爸的钱太多了,我才不想跟大家收钱呢。”
虎娃子安慰道:“没事,我以后的零花钱都攒着,不乱花了,咱俩一起还!”
敏敏笑眯眯地点点头。
戴誉:“……”
他家聪明姐这是要“以租养贷”吗?
他没去掺和孩子们的事,回家偷偷问了问戴奶奶。
“现在是十分钟一毛了吗?居然还涨价了。”戴奶奶笑道,“前天他们兄妹才开始收钱的,之前都是免费骑,骑的人太多,她才开始收钱了,一刻钟一毛钱。你可不许说孩子啊!”
戴誉没打算说她,他对闺女的容忍度向来很高,而且这又不是强买强卖,他有啥可说的。
只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的闺女滤镜太厚了,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还得让他媳妇评判一下。
当晚,戴誉同意戴敏敏的请求,让她在奶奶家再住几天,独自回了筒子楼。
趁着孩子不在家,夫妻俩久违地过起了二人世界。这会儿天气已经冷了起来,即便生了煤炉子,屋里也并不暖和,夫妻俩缩在一个被窝里聊天。
“单位今天又发通知了,集资自建房最后一次集资,咱家到底要不要定一套?”夏露从他怀里爬起来问,“虽然你准备考北京的研究生了,但是爸妈他们还在这边,咱们回来探亲的时候总得有个落脚的地方吧?”
“你咋这么执着于计委的集资房?这种集资房的产权很复杂的,以后想转手卖都不好卖。”戴誉将她重新拉回被窝盖好被子。
夏露疑惑道:“为什么要卖?买来就是我们家自己住的呀。要是顾及产权问题,那机械厂的家属楼产权是完全归厂里的。咱们另外花钱将21米的房子换成更大的,岂不是更不划算。”
他们家人口简单,戴誉对房子没什么执念。不管他们在哪里有房子,常年住的还得是二机厂的筒子楼。
而且说不定过几年他们家就要搬去北京了,这会儿在滨江买不买房子都无所谓。
不过,既然他媳妇想买那就买吧。
夏露见他这么轻易就同意了,立马来了精神,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户型介绍图。
“按照我现在的级别,可以买领导楼里的,二居室或三居室。”她伸手在一个户型图上点了点,“咱们干脆就一步到位,要这套三室一厅的吧?可以给敏敏留出单人房间,还能改造出一个书房。家里偶尔来个客人,也有地方住。”
只看户型图真的看不出什么,顶多能看出朝向和面积,其他的一概等到交房以后才能知道。
跟拆盲盒似的。
“行,我明天请个假,陪你去单位交钱。”
夏露没推拒,她确实不敢随身带着那么多的钱坐车去单位。
“只是这次买了集资房,咱俩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那点钱,得缩水好多了。”夏露遗憾地说。
“没事,再重新攒嘛。咱们没啥大开销,攒钱快得很。”
“快什么啊,等你去读研究生了,工资肯定是要减半的,咱俩真得提前攒点钱,到北京还得过日子呢。”
举家迁往北京的事,因为戴誉的工作安排,而迟迟没有动静。
直到敏敏进入了小学的最后一个学年,戴誉的读研事宜才有了些眉目,再过几个月就去北京参加研究院的面试。
“咱们厂唯一的留学名额我已经为你争取过来了,到底要不要去,你回家跟媳妇和孩子商量商量。”戴誉对办公桌对面的刘小源笑了笑,“这次机会挺难得的,对方的那个实验室在全球都是数一数二的。”
“戴誉哥,明明由你去是最合适的,可是你把这么好的机会给了我……”刘小源觉得这个名额是戴誉让给自己的,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戴誉笑着摆手:“你不要多想,我没有出国意向,而且我对那个实验室的研究方向没什么兴趣。你有外语天赋,去了就能直接投入工作,还有年龄优势,让你去是最合适的。你不要有顾虑,这也是厂里的决定。只不过你得把家庭先安顿好。”
刘小源的媳妇也是市计委的,比他大两岁。
当年刘小源的婚事一直是个老大难问题。按理说,无论是学历还是工作,刘小源的条件都是顶好的,算是婚姻市场上的热门人选,钻石王老五。
然而,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他就是条件太好了,人又很聪明,还是外地人。没点底气的人家,哪敢把闺女外嫁给这样的人。
婚事拖到27岁了还没有着落的时候,刘小源的父母亲自给戴誉写了一封请托的信,请他以领导的身份,全权代表他们二老,帮刘小源张罗一个靠谱的结婚对象。
戴誉对他的婚事一直很上心,收到人家父母的信后就更上心了。当即发动了所有人脉资源,七大姑八大姨都用上了。只是兜兜转转地,他最终还是找了曾经相过亲的夏露的同事。
这位女同志的条件十分不错,两人家境学历相当,能走到一起是许多人乐见其成的。
“回去跟家人好好说,有什么困难可以与厂里提。”
“戴誉哥,谢谢你的推荐!”刘小源真诚道谢。
戴誉半真半假道:“不用谢我,只要你能按时学成归来就行!”
刘小源郑重点头。
送走了刘小源,戴誉也准备收拾东西下班回家了。
今天他闺女代表学校去市里参加演讲比赛,他还想赶紧回去问问比赛成绩怎么样呢!
然而,他拎着包走出厂大门的时候,却被收发室的大爷喊住了。
“戴总,有人找你,已经在这等你半天了!”
戴誉回头看过去,正巧与从收发室小门走出来的女人打个照面。
这女人个子不高,大波浪卷发垂在肩头,黑色墨镜烈焰红唇,穿着一身有些宽大的紫色西装套裙,脚踩一双黑色的细高跟。
是最近十分时髦的打扮。
自打前两年,国家在南方的两个省设立了经济特区以后,省城就偶尔能见到这样打扮的女同志,大多以外商的身份出现在这里。
不过,她们身边往往围着一大群人,有些还会由外事办或计委的同志陪同。
像这样落单的,还单独跑来厂里找自己的,倒是罕见。
戴誉十分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
他家祖上往前数好几代都是无产阶级,没有任何海外关系,夏露家那边虽不确定,但如果是那边的亲戚,应该去机械厂找他老丈人才对,跑来他这边做什么?
戴誉的视线只在她身上停留一瞬,便客气地问:“这位同志,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
那女人没回话,而是将散落的卷发潇洒地甩到背后,而后伸手摘下了鼻梁上的墨镜。
单眼皮,上翘眉。
不是许晴又是谁!
“许同志?”戴誉不确定地问,搞不明白她怎么打扮成这样,还跑来自己单位堵人了。
“是我。好久不见了,戴同志。”许晴主动伸出手。
戴誉礼貌地握住轻晃了一下。
他们确实已经很多年没见了,虽然之前都住在机械厂的家属院,但是自从许晴帮婴儿时期的大聪明喂过一次奶以后,彼此就再没正式碰过面。只偶尔能从其他人口中听到彼此的消息。
戴誉最后一次听到对方的消息,是她随着那位曾经当过革委会副主任的丈夫,搬出了小洋房家属区。
许晴没怎么拖拉,开门见山地说:“我想找你商量些事情,能不能借一步说话?你们厂对面新开了一间咖啡厅,咱们去那里坐坐怎么样?”
戴誉瞅了眼时间,还不算太晚,便没有拒绝,让对方在前面带路。
年纪越大,经历的越多,他的处事就越温和。
对方是女同志,又给他闺女喂过奶,戴誉不想折了对方的面子。
许晴所说的这间咖啡厅,已经在他们厂对面开了有些日子了,但是戴誉从来没有进去过。
一方面,他对咖啡说不上多喜欢,另一方面,能在这个地点开咖啡厅的人非厂领导家属莫属。
他不太想去打交道。
在卡座里坐定以后,许晴主动跟穿着衬衫西裤的服务生点了两杯咖啡。
带服务生离开后,她也没说找戴誉具体是为了什么事,而是在咖啡厅里环视一圈,而后摇摇头说:“这里的装修不伦不类的,中不中洋不洋的,又是一窝蜂模仿南边的产物。”
戴誉笑了笑,没吱声。
这咖啡厅面积挺大,生意却不怎么样,除了老板和服务生,整间店里只有他们这一桌客人。
咖啡上来,两人各自抿了一口。
戴誉刚在心里得出速溶咖啡的结论,就听对面的人说:“装修不怎么样,咖啡还不错。”
他还得回家,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些莫名其妙的事物上,便主动问了她的来意。
许晴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上,靠进卡座的椅背里,问:“我家的事,你应该听说了吧。”
“略有耳闻。”
“老雷从位子上下来以后,我办了停薪留职,我们带着孩子去了南边。”她的语气平淡,但是眼中却染上一丝狂热,“你一直在滨江不知道,其实南边发展得非常快,简直是日新月异。”
戴誉点点头,洗耳恭听。
许晴吸了一口烟说:“我刚去的时候非常不适应,除了语言饮食不同,工作方式也不同。为了尽快赚下养家的钱,我进入了一家合资的玩具厂当女工。”
“那你挺不容易的。”舍了国营大厂工会的工作,跑去南方的合资工厂当女工,没有一定的魄力,很难做出这样的决定。
“也还可以,我只在那个厂里做了五个月,就摸透他们的经营模式了。”许晴语带骄傲地说,“我跟我家老雷也打算开一间玩具工厂。”
合着去当女工就是去偷师的……
他对许晴的话倒是不怀疑,她男人在位子上干了那么多年,手头应该能攒下不少家当的。办厂的原始启动资金不用愁。
“那恭喜你们了。”戴誉笑了笑,还是没懂对方突然找自己是干嘛的。
“我之前所在的合资玩具厂,是专门生产遥控玩具的,而且接的基本都是出口订单。”许晴斟酌着说,“我这次过来,就是想跟你谈个合作。”
一听到遥控玩具,戴誉的心里就基本有数了,但还是做出疑惑表情。
“我曾经在家属院里,见过你带着孩子们玩一款遥控飞机,那款飞机的信号强度和飞行高度都远胜于合资公司的遥控飞机。听说那个遥控飞机是你自己制作的?你有没有兴趣将这款飞机的生产技术转让给我们?”
戴誉沉吟着没有马上答复。
许晴咬咬牙说:“我出五千块买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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