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你怎么不看我。”-
开学报道的那天,天气很好。
陈悦正好大一放暑假,她爸妈今天有事,所以是她来陪方唐办复学的。
陈悦嘴里叼了根糖,回到母校还挺自在的,一边到处看迎新的东西,“你就比你们班所有人都大一岁了诶。”
方唐怀里抱着新领的课本,“姐,你不是要去找班主任叙旧吗。快去吧,不用陪我在这搬了。”
“你行吗一个人?”
“嗯。”方唐推了推她,“去吧。”
陈悦心大,也没想太多,眼尖瞅见自己班主任在那指挥学生搬书,“那一会儿联系……”
方唐看了看四周,手里叠了快半米的一摞书本确实重,刚踩了点,他大概知道新教室在什么地方,缓了缓,准备一口气把东西都搬过去。
一转身,却忽然撞上一个人,一个没收住,书本哗啦啦啦掉了一地。
方唐忙道了歉,来不及看,蹲下来捡书。
却没想到那个人也蹲了下来,“没事吧。”
他的声音很好听。
有木质的气味淡淡传出来,比调制的香水淡很多,更偏向自然那种味道。
他收拾书本的动作很利落,将地上散落的大部分收起来之后,也没有还给方唐,而是将人扶了起来。
方唐回过神,才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谢谢,刚刚实在是对不起……那个,书……”
那人轻轻呵笑一声,“没事,我帮你送去,你是新生?高一几班的。”
“二班……”
“Omega?”
方唐愣了愣,没有说话,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抱歉,有点冒昧了,我没别的意思。”他腾出一只手,伸了出来,“我是学生会的,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和我说就好。”
方唐迟疑了一下,握住了他的手,“谢谢。”
沈言握住方唐的手,却没有松开,侧头有趣地一笑,“你真是新生吗?怎么老气横秋的。”
“啊?不、不是,我确实不是,啊不是,我的意思是……”
乱七八遭说了一堆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方唐因为尴尬脸涨热一片,就差没咬下自己舌头。
一抬眼,他还在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他眉眼不深,有着少年不驯的气质,似乎并不是循规蹈矩的人,可鼻梁上架着的眼镜替他添了些温和的书卷气,看着成绩很好的样子,丹凤眼让他看起来有些薄情相,但笑得又很温柔。
“不是什么?”
“呃。”方唐回过神来,连忙收回目光,“不完全算是……新生,我休过学,要大一岁。”
“这样啊。”
“嗯。”
“我叫沈言,高三。你叫什么名字。”
“方唐。”
握着自己手的力气变得有些大,不知道为什么,好一会儿了还没有松开,就在方唐感觉有些微妙的时候,那人又松开了。
“好可爱。”他低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挡在这人镜片后的眼神,再投过来目光的时候,方唐却觉得有些奇怪的压力。
但也只是多看一眼,他再没多问什么,态度依旧热切。
方唐跟在他身后,抱着那两本书,却在偷偷地看这个人。
沈言……
他叫沈言。
……
_
“你来这干什么?你找谁?”
面前的女生虽然是个beta,但是个子很高,像一堵墙似的把方唐拦在班门门口。
看着像是纪委一类的角色,方唐抱着怀里的笔记本,下意识退了退。
“说啊,哪个班的?你不是高三的吧,没见过你。”
“我、我是高一的。”方唐鼓起勇气,磕磕绊绊地说,“我……我找你们班的沈言……”
面前的女生愣了一下,还没说什么,坐在第一排的同学有耳朵尖的,偷听着了,哈哈大笑一声,扭头就对自己哥们喊,“我操门口有个O来找沈言了!”
紧接着就是一片桌椅板凳推来推去的声音,把方唐堵在门口的班长黑着脸转过身喊了几句纪律,但是没什么用,起哄声很大,一个个的都涌到门口,想看看这个来找沈哥的O到底长什么样子。
一屋子都是尖子生,还此时也临近期末尾声,还有几个国际部跑来串门的,又是高考前夕,是刻意放松闲暇的时候,班里屏幕正在放老电影,正百无聊赖呢,偶见个新鲜事,为了凑热闹,几乎半个班的人都冲了出来。
这个时候高一来串班找人,肯定有点什么。
但面对一整屋的陌生人,方唐一个休过学的新生,还是不免有些紧张。
一张张好奇的眼睛盯着方唐看,他实在是不适应,抱紧了怀里的笔记本,转身就想跑。
却不小心撞到一个人,方唐手忙脚乱地道歉,却闻到淡淡的木质味道。
沈言也很意外。
——但反应很快,只是笑了笑,把方唐扶好,看到方唐怀里抱着的本子,温和道,“已经抄完了?这么快,一会儿就打铃放学,你直接发个消息,我去你家拿就行了。”
话没说完,背后吃瓜看戏的同学又是一阵猴叫起哄,有人在喊玩笑,“哦呦?去什么家?谁家呀,不去酒店吗?沈哥——是谁呀这小O?新嫂子啊!快介绍一下!”
高低起伏的戏谑声,还有那些烫烫的视线,方唐脸红得不像话,把单词本塞给沈言就走,但没两步还是回过头,很小声地道了谢。然后立马跑掉了。
沈言若有所思地看着方唐远去的背影,脸上没有刚刚面对方唐时的温和,反而展现出了一种很古怪的表情,看上去十分别扭。
像是在心虚,又像是暗喜。
又像是别的什么。
大部分看热闹的都被高个子班长凶狠地赶回去了,只留下几个不受管教的,探出个脑袋,贼兮兮地问,“沈哥,搞上没有,这次这个准备玩多久……啊!别打我头哥哥哥我不说了!疼疼……”
“乱说什么。”沈言没理他,路过垃圾桶的时候,把方唐抄好的单词本随手扔了进去,找到自己位置坐下,有些疲惫地拉开校服拉链。
想到刚刚方唐的背影,呵笑一声。
真是好骗……
怎么会有这么好骗的蠢东西?
装好人确实累。
下个月就考试,这时候背什么鬼单词,也就是找个下次见面的借口,结果方唐还真给他抄了一本子的生僻词。
就这种没脑子的白痴,被卖了都返替别人数钱。
他喝多了闹出的事,本来以为很好解决,结果方唐那难缠的舅舅一家子穷追不舍,非要硬刚,还打算闹到区政府去,惹得他老爹和他姐头疼,天天见了自己就破口大骂。
憋着一肚子气,他才想出这么个狠招,权当报复。
本来以为会很难搞,结果没想到,这小O那么单纯,一点心机和防备都没有,对他稍微温柔照顾一些,就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恩惠一般,
更没想到能这么容易就被攥在自己掌心。
一开始只是想睡他,被害死父母的凶手骗到床上去自己还不知道,想想就爽。
但相处久了,方唐满脸藏不住的心悦和小心翼翼地接近试探,都让自己觉得这件事越来越有意思。
Omega阻隔贴下悄溢出的清甜味道愈发勾人,仰望自己的那双无知又暗藏春心的眼睛亮亮的,确实很漂亮。
想到这,沈言在座位上拿出手机,给方唐发消息。
面前却轻轻放下一个本子。
是他刚刚丢进去的那个单词小录本。
“沈言。”
沈言抬起头,看到来人,顿了顿,避开实验侧过脸,“你把它拿出来干什么。”
“不觉得很可惜吗,”拿来本子的人温柔地笑了笑,又随手翻阅起来,“记得很认真啊,上面还有写给你的话,不想看看吗?嗯……,‘谢谢你上次来我家,帮我拿……’,啊。”
“别念了。”沈言似乎有些不耐烦,伸手抽走了那个本子,似乎又嫌脏,没有收回课桌里,而是扫到地上。
“你生气了?”
“没有。”他只是并不想和面前的这个人说这件事,也不愿正眼看他,蹙眉道,“你不好好在自己班里待着,一天三趟的跑过来干什么?国际部放学不是还有什么交流活动吗。”
“你怎么不看我。”
“……”
“看看我呀。之前在我家怎么说的,你还和我爸爸说在学校里好好照顾我呢,干嘛这么冷淡。”
沈言抬头看他,“……林远。”
那人笑盈盈地应了一声。
笑得很讨喜。
林远个子高,脸也漂亮,睫毛长得不像话,对自己说什么都是一副热切全肯定的模样。家世不凡,父母皆为名门厚禄,作为官宦子弟,交际时父亲也和自己说要亲密些。
但不知道为什么,一对上这个人笑盈盈的眼神,就总觉得哪里都不舒服。
但也没有多想,毕竟林远使友善的……甚至是讨好的。要不是浑身上下都是一股Alpha即将分化的气息,他也不会这么厌烦。
对,应该就是因为这一点。并不是林远做了什么,仅仅只是是一种生理上的不舒服。
但到底家里交代过,沈言也只是推了推眼睛,“我没有生气。”
“他是谁呀。”
“他?”
“那个Omega啊。”
沈言一怔,刚勉强挤出来的一个笑又淡了下去,“只是认识的人。”
“真的吗?”
“你为什么会这么在意。”沈言有些不悦,都是A,也不是猜不出林远什么心思,只说,“林远,这是我的私事。”摘了眼睛,又一笑,“况且,他不是你喜欢的那种类型。”
“哦,这样啊……”
话音未落,便打了放学的铃,登时早就收拾好书包的已经兴冲冲地起来,一屋子人闹哄哄得商量今晚有什么活动,教室里乱成这样,要说什么也没意思了,林远弯下腰,将本子捡了起来,随意翻了翻,扫了眼留言落款处的名字。
见沈言低着头看手机,明显是个拒绝交流的态度,只漫不经心地说,“好吧。不打扰你了。我去参加社团活动。”
走得时候,又看了一眼低着头的沈言。他像是没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了似的,十分专注。
甚至专注到,好像连放学铃响了也没注意。
林远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看着手里的笔记本。
“方唐。”他笑了笑,“好可爱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抱一丝因为之前生病请假大半个月所以一月没办法完结了555非常抱歉
但是进度不会变,会尽快的
谢谢你们,真的久等了
啵啵啵
新年祝大家一定身体健康,事事如意
ps下一章就会回到正常时间线
第42章 婚戒
方唐惊喘着气,猛地睁开眼,像个弹簧似的从床上坐起来。
浑身都是凉飕飕的汗。
方唐愣怔地看着床尾那片空白的墙,还有旁边立着的人台,好一会儿,才有些疲惫地捂住脸。
好讨厌的梦。
全是些过去的旧事,混乱无序,夹杂着挥之不去的阴影。
还有讨厌的、早该被自己忘记的人。
松开手,在床上闷闷地坐着,直到这个梦很快从记忆中被清理出去,呼吸才逐渐变得平稳。他掀开被子,亮起手机看了眼时间,想下去洗把脸。
被子却自己动了动,从里面伸出一只手,将方唐一个猝不及防抓住,又重新扯了回去。
方唐跌回床上,随后一个毛乎乎的脑袋贴了过来,把他像八爪鱼一样缠得死紧,眼瞅着那手和脑袋的动作越来越过分,方唐一惊,连忙又推又喊,“啊!安杰!快放开我!”
几声闷笑从他胸口传来,即便方唐左挡右挡,那手的主人还是不愿放过,又开始挠起痒痒。
方唐只能求饶,“好了,好了好了哈哈哈停下……安杰……李安杰!”
“嚯。”
只见那乱来的手终于不再闹腾,方唐连忙把他推开,因为笑了太久,气息凌乱地爬到床头靠着,再加上刚醒来的冷汗,一面狼狈地喘,一面无奈地说,“这下好了,得去洗个澡。”
“又做噩梦啦。”
方唐没有回答,开了床边的台灯,看了眼睡在旁边的人,叹口气,“你怎么又爬我床上来了。”
那人眨了眨眼,浅色的瞳孔被灯光照得清透,莫名深情,“我想你了,我是你的。”
“……又和男朋友吵架了,是吗。”
那人听罢,深情地翻了个白眼,“没意思。”
“安杰。”方唐拍他的头,“我说了很多次,边界感。不要每次不高兴就跑来钻我被窝行不行,你这样很像变态。”
“我不变态,我是意大利人。”
方唐被他充满骄傲又神经听似很有道理但又缺了点逻辑的一句话弄得想笑又拉不下脸笑,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好吧,对不起。你不要生气,也不要像刚刚那样带着姓氏叫我,很吓人。”安杰挠挠头,“但是我真的很喜欢你信息素的味道,甜呼呼的,尤其是被子里……”
方唐受不住,挡住他的脸,忍不住用中文说,“好了好了,可以了。”
安杰笑着跟学两句,“可以了可以了。”
“……我去洗个澡,你今天想在这睡?”
“嗯。我要在这睡。”安杰毫不客气地在床上横过来,舒舒服服地伸个懒腰,“明天我早上也有图形美化,我们一起去。”
一想起今天一大早还有课,教授还是个巨凶的老院长,方唐动作都利索了起来,“也就能再睡两个小时。”
“方唐。”
“嗯?”
安杰埋在被子里,露出半边脸,闭着眼睛问他,“你刚刚,是做噩梦了吗。”
“……”
“我看你动来动去,一直很难受的样子。”
“我不记得了。”
“那你是想家了吗。”他睁开眼,“我在你旁边,感觉你很害怕,我听到你在喊谁的名字。你在喊谁的名字?”
安杰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方唐用冷淡的声音,说了一句不想家。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直接离开了。
看着方唐的背影,总感觉有些难过。
他们当了三年的同学,两年的室友,即便如今已经变成了很好的朋友,但他总感觉,对方唐,他还是一无所知,永远无法真的了解。
没有太多深刻的含义,就是字面上的不了解,这三年他从未见方唐回过自己的国家,好像也没有人来看过他,节假日向来都是自己一个人过,从未提起父母,从未提起别的朋友,从不谈恋爱,好像只知道学习和事业。
对,只知道学习和事业。
方唐是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
不仅是在学校,他还是个网络上有名的博主,全平台加起来的粉丝十分可观,懂这个的朋友都说这几个账号每个月能赚不少钱,更何况方唐还有个自己的品牌,虽然是在中国运营的,但据说生意和口碑都很不错,短短几年就运营到能开实体店的程度。
商业和艺术,他结合得很好,老师对他的要求很高,他自己对自己更是。
甚至到了一种,不太正常的地步。
每每说起来那些值得骄傲的成就,即便那只是恭维和客套,方唐都会立刻变得十分焦虑。
是一种明显的焦虑,他否认自己的一切,觉得不好,不够好,还是不够好——就好像在追一个遥远到几乎让人以为那不存在的目标。
一个尚未踏入社会的学生能有这样的成就,即便真的未达到某种要求,也不会焦虑成那样,几乎成了一种负担和心魔。
安杰想不明白。
方唐人很好,认识他的年轻人,或许会觉得他不好相处,但时间一长,谁都不会觉得他人不好的。
但总是点到为止。
好像他没有朋友,又好像所有人都是他的朋友。
啧。
明明长得很漂亮,那种最标准的Omega,味道也甜甜的……还以为是可爱的性格呢。被骗了。
“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嘛,东方的Omega都是这种气质吗?啊,那我要不要也深沉一些,学学他捉摸不透的气质……”
“你在说什么?”
安杰吓了一跳,从床上卷着被子抬起头,见到只穿了个松垮大T恤的方唐,眨了眨眼,“你洗好快……”
方唐没有注意他的语气,漫不经心地擦着半长的头发。
屋子里没有镜子,大晚上用吹风机也不合适。
擦着擦着,方唐才慢半拍地察觉到背后视线很古怪,扭头一看,发现安杰还在那边看他,大大亮亮的眼睛在夜晚活像个猫头鹰,看得方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诧异道,“看什么?”
“你好看。”
方唐松了口气,转过身去,“是是。”
“真的。”
“嗯。”
意大利人夸你好看谁当真谁傻子。方唐在这儿每天能听到无数人互相夸赞对方好看,情话说得像喝白开水一样自然,的确是一种值得推广的风气,但久了也不会再当真,交际客套罢了。
要说好看,第一次见安杰的时候,方唐还以为是谁家洋娃娃穿了个短裤跑出来玩了,直到开始接触才晓得,即便在Omega堆里,他长得也算是很甜的那一挂了。
还被方唐强拉着出镜给自家裙子拍过几套站姿,也想过拐他去国内平台开个账号,可惜拒绝了。
“真的好看。”
“好好好。”
安杰有些不高兴,坐在床上不出声了。
正巧方唐这会儿在想别的,一时半会也没有太顾及到。
就是很好看啊,他想。
方唐,和一开始认识的时候很不一样。
还记得刚开学的时候,他来的晚,那是下午的一节基础素描。他们学校亚洲留学生不多但也不少,几搓人三三两两用自己的语言低声交谈,只有他一个人在比较角落的位置看手机。
那时候方唐的头发还没这么长,比现在更不爱说话,甚至说抗拒社交,从来都是独来独往,有些通知错过了也很少会问,教授提醒过后也只有在实在没听明白的情况下,酝酿许久,才找人去问。
好像很怕与人相处,这是他对方唐的第一印象。
很爱学习。
……没有个人生活。
漂亮。
比以前刚大学毕业的时候要成熟很多,有了成年人的气质?不太好说。安杰总感觉方唐的气质和他的长相不太符:少言寡语,又有点自卑内向。这很奇怪,长成这样的,身边围着的Alpha肯定不会少,怎么……
只会围着学校三点一线的转。
确实这座小城也没什么不消费就可以玩起来的地方,但也没见过有人一天活得像个机器人。
他好在像总是在着急做什么,一开始安杰以为他着急回家,可能家里有想见的人。
但结果好像不是。
方唐从未提起过自己家的事。
“干了。”方唐将头发扎了揪,他好久没去理发店了,原本头发一长就不舒服,现在也习惯了。他爬上床,推了推安杰,“让一下。”
安杰挪了挪地方。
方唐注意到他不对劲,“怎么这么乖了。”
“不如说,是你今天很凶……”
方唐一怔,心中有些歉意,侧过身,捏了捏他的脸,“对不起。我不好。”
“没有啦。”安杰蹭了蹭方唐的掌心,用睫毛扫他的手,“我也不好,我心情不好,我今天是和他吵架了。”
“男朋友?”
“他不是。”安杰移开目光,“一夜情的对象罢了。”
啊。
方唐听到这有些熟悉的对话,脑海里不由得也浮现了一些回忆,不动声色地勾起嘴角,“这样啊。那怎么吵架了呢。”
“一到这种时候你就认真起来了。”安杰笑着,“感觉像变了个人,又成熟又冷静的,比平时温柔。”
方唐没有反驳。
确实,在这种时候,他下意识地去学别人。
他甚至学会了调酒,可惜他没办法分享给那个人。
“总是我在说这些事……”安杰鼓起勇气,“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
“天哪。”
“但是和你不太一样,他应该不喜欢我。”
他是说情况不太一样,不知道是不是方唐没有表达清楚,安杰好像把意思听错了,反问道,“即便不一样,他如果真的喜欢你,还是会喜欢你。”
方唐顿了顿,想跨过这个话题,“我和他距离太远。”
“他可以来找你,你也可以坐飞机回家。”
“不是这个意思。”方唐想了想,用英语解释了一下。
安杰明白了,“你是想说你配不上?”
“我们不适合。”
“好吧,我觉得你谁都配得上。”
“你今天怎么回事,和我讲讲吧。”
安杰知道,方唐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了,于是他也见好就收,点到为止。
方唐带着笑,安静地听安杰说起最近恋情上的烦恼,两人在被子里挨的很近,两种暖甜棉线一般絮绕在一起,令人昏昏欲睡。
当初他也是这样,趴在那个安静的小吧台,闻着阮凝郁身上的酒味,昏沉地倾诉自己的所有的不顺心。
他离开家的半年后,阮凝郁就消失了。
再也没有回应的对话窗口,无论如何都打不通的电话,他托国内认识的朋友去看,发现那家小酒吧也不见了,整个人消失得干净彻底。
他问过魏承铭,问阮凝郁去哪里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得到的回答是他也并不十分清楚。
好像出了些很了不得的事,是来自林远让他见识到的、另一个遥不可及的世界,他什么都做不到,什么忙都帮不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找谁去问,束手无策。
魏承铭让他不要担心,即便阮凝郁消失了,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虽然是安慰,但也有用。
“啊,自己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方唐无奈地替他拉了拉被子,转过身去。
他早就没有睡意了,想起过去的事更翻来覆去,放弃逼自己入睡,方唐打开手机,点开置顶的对话框。
上一次对话,是一星期前。
【新年快乐。】
【你也是。】
不是没有联系的,还在联系着。
只是简答的讯问,客气的寒暄,偶尔说得比较多,是方唐问他一些某品牌产品历史上难找的资料,或者近期他可能会来西欧出差,问方唐伴手礼和当地温度该穿什么衣服,道谢过后再无他话。
连语气都差不多。
他没有来过这个城市,再近也不会想要去见面。
连过节的祝福,都简单的不能再简单。
生日快乐。节日快乐。
圣诞节快乐,新年好。
看上去就,连朋友都不太算是。
方唐点看他朋友圈,一年也发不了几条,还是那些看过无数次的内容,他咬了咬牙,点开去年圣诞应付公事发的拜访商务条,放大照片,又看到他和合作方握手的时候,露出的那个低调的戒指。
是FUMES的婚戒款式,少见男戒用黑色和粉钻,但胜在设计比钻石值钱,又是设计师的谢幕之作,因此举世瞩目。
他带着很好看,不浮夸,更不轻俏,是年轻人难带出气质的戒指。
听老师提过一嘴,大概八九位数,统共配了也没几对,发行不久就出现在他手上了。
但无论如何。
是婚戒。
是婚戒没错。
作者有话说:
迟到的新年好!!
对不起宝贝们,身体原因断了一段时间(˃ ⌑ ˂ഃ )非常抱歉
已经恢复更新了!!
Ps:38章【毕业】有新增1k5左右的内容,不看也不影响!
第43章 回国
到底什么用途,他没问。
怎么说都好,不想问不敢问没必要问。总之他没问。
所以说,那到底是什么。
合作方送来的礼物?意趣的收藏?突发奇想买来搭配衣物的装饰。
或者说,那就是个订婚戒指。
“啊……”
再这样内耗下去,还能干成什么事。
想再多也是给自己徒增烦恼。
就算订婚了又怎么样,和他有什么关系,之前连在一起都算不上……
还有几个小时就要从床上爬起来,和安杰一起挤公交,上课,下课,然后下午用官博发两个图透回应一下树洞的争议,不出意外的话一晚上就泡在公寓里修样衣,什么都不会改变。
对,什么都不会改变。
他只是做了讨厌的梦,醒来之后什么都不会变。
睡吧。
……
“方唐。”
“方唐。”
方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看见安杰睡眼惺忪地推着自己,看窗外天还黑着,懵然道,“怎么了……”
“你手机一直在震动。”安杰打了个哈欠,“打了好几个,响个不停。”
“你帮我挂掉……”
“怎么可以随便挂你电话?”
“……但是可以随便上我的床,是吗。”方唐看了他一眼,用手腕蹭了下发痒的眼睛,在枕边摸索着,“我手机呢。”
“好像是在你被子里面震。”安杰不客气地手伸被子里,摸了半天,闭着眼睛递过去,“这里……”
方唐身体上下给他乱七八糟一通胡摸,默了默,叹了口气接过手机。
手机固执地在响,是微信电话,这时候国内大中午的也不知道是谁,方唐想或许是店铺最近又出了什么事,代理官博的女孩子应付不过来,这事最近常有也不稀奇。但在他看清楚来电信息之后,先是一愣,紧接着很快接通了。
方唐从床上撑着坐起来,语带诧异,试探着对电话喊了一声,“舅妈?”
其实他和家里人联系不少,出国之后除了给家里打钱之外,只要闲下来就会和舅舅舅妈打电话聊聊近况,虽然对话的内容一如既往疏离且客气,但其实这是他为数不多最松懈的时刻。
和家里联系一般都挑在下午四五点的时候,舅妈不是不知道时差,现在这个时间打电话来,属实是有些不太对劲。
方唐安静地等了一会儿,在那边听到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
“……小糖。”
他是敏感的人,怎么可能听不出电话里女人声音的哽咽和沙哑,那种出了什么事的不安感愈发浓烈,他很快应道,“在,我在。怎么了?您那边一切还好吗。”
“小糖……”她顿了顿,颇有些微妙,“这个时间了,又把你吵醒,真是……”
像是极难开口的样子。
方唐不由得有些着急,“您别说这些了。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因为下意识拔高了声调,连一旁睡迷糊的安杰都清醒了过来,半撑着眼皮茫然地看着方唐。
电话里又是好一阵寂静。
方唐的心脏砰砰跳动,觉得煎熬,却又无法再催促。
“小糖,你舅舅……”她明显疲惫的声音带了哽咽,终于是支撑不住了似的,带着长辈苦痛时特有的煎熬,哭着说,“你舅舅出事了。”
果然。
果然不是什么好事。
方唐只觉得胸口从上之下狠狠地紧缩了一下。心肉发凉,他捏紧了手机,另一只手扶着额头,电话里断断续续刻意压抑的哭声催促他清醒。
“小糖,小糖……”舅妈咳了咳,“还好吗,能听见吗?”
“能,我能听见。”方唐缓缓吸了口气,压着心中的惧意,让自己先平静下来,至少声音听不出太多破绽,“您别着急,慢慢说,是怎么回事?”
虽然也没有过去很长时间,但方唐想自己至少还是有一些向好的变化的,也可能习惯性下意识在言行举止上拙劣模仿着别人的缘故,以往的教训总是在提醒他,遇到任何事,必须要稳重。
舅妈顿了顿,“你舅舅……出车祸了。”她似乎这几日操劳太多,或者哭多了,总时不时咳嗽两声,“现在人是在医院里,这事,这事是上周才……”
“上周。您为什么现在才……”方唐到底没有问出来,只细声道,“现在舅舅怎么样了,悦悦姐呢。”
舅妈只哭着,“悦悦也是、也是才知道,我才和她说。你舅舅他现在,我也不好说,他一直没有醒,医生说醒了或许……或许有可、咳,可能会有转机,但是现在已经昏迷三四天了,输液体,也输血,我,我一直在医院陪着。本来想着能瞒就瞒,她那边考研,心力憔悴,知道了说立刻就回来。你在外面一个人,又有自己生意,我看你一天到晚也是在忙……但是,但是我一个人实在是……眼看着你舅舅他,他说不定,就,咳咳,咳……”
方唐安抚道,“您别着急,别着急,千万先顾着自己。我今天就回去。您现在在医院吗?”
“我在。”
“好,”方唐一边说着,一边翻身利落地从床上起来,“您把检查报告——线上有的报告都发我一份,纸质的影像也拍给我。别担心,他绝对不会出事,我现在就买机票回去,最迟应该晚上就能到。”
“你,你学业……那边还是……”
方唐开了公放,一边穿衣服,“这个不重要。”
“小糖,你……你先等一下,我还有件事想和你说。”
他手上的动作没停,“您说。”
“你舅舅车祸,可能,不是意外……”
方唐的动作顿住,身体一僵,“您说什么?”
“不,不是,”舅妈似乎是被方唐吓了一跳,她像是在纠结什么,语气相当微妙,即便是在医院陪护也不免压低了声音悄悄道,“这件事也、也只是我猜测……小糖,我……说来难堪,但是现在一个人,实在是应付不来。”她吞下哭意,语气沉重,“你还记得,你父母的事吗。”
方唐没有说话。
“远宁心里一直就没放下当年的案子,他一直在查。”她叹道,“从部队退下来的时候还有那么几个好友,这些年也被他纠缠的走走散散不再来往,可就碰了巧,上上周他以前老战友儿子结婚,他被邀去吃酒席,似乎席面上碰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人,回来突然和我说,说当年的事有转机了。我知道他一直挂念樱宁的事,见他难得精神抖擞的样子,也就说顺着他再去翻查。”
方唐越听,心中越翻涌着异样,总感觉有什么呼之欲出,却又笼着迷雾。
“那以后几天他早出晚归,每天回来都很精神,但突然有一天,就是……就是他出事的前一天晚上,他带着一身酒气,回来的时候……”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声音颤抖了起来。“他状态很不对劲,整个人阴沉得连我都害怕。他……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一晚上。”
“舅舅和您说什么了吗。”
“没有,他什么都没有和我说。第二天,”她回想着,“他甚至没有洗漱,天一亮就拿了几份文件走了……我知道,那纸袋子里是当年盖了章的事故鉴定,还有保险问我们当时要的一些材料,后面又退回来了,他都留着。”
“您的意思是……”
“就是那天,就是那天晚上,他出了事。”她颤抖着,“那一整天,我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人,也不知道他最近都在忙些什么,问的时候总说是让我安心,在别的什么都……都不告诉我,咳咳,咳咳咳……”
“我知道,我知道了。您千万不要着急,我马上就会,嗯……”方唐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并不是因为支撑不住,而是生理性的感到头晕,他最近熬夜久了就会这样。
本来闭上眼睛等那个眩晕劲儿过去了就行,却没想到额头一直突突直跳,牵带着神经,甚至有些微微耳鸣。
他晃了晃身体,扶着床坐在地上,稍微舒服了一些。
“你还好吗。”安杰在一旁早就满脸担心地想来扶他了,他听不懂中文,但眼睁睁看着方唐脸色越来越白,表情越来越严肃,忍不住问,“发生了什么事?”
方唐挥了挥手,用口型说了句我没事,对电话里也在担心问他的舅妈说,“我不要紧。您一定注意身体,舅舅肯定能醒过来。那些事,您暂时别去想,别去深究,也别和悦悦姐说。”
“我没说,”她似乎觉得有些愧疚,“也不该和你说的,你们……我,是舅妈没用,我一个人,我一个人现在……”
压抑的哭声,从手机那边传来。方唐逼着自己清醒,心脏却隐隐缩痛,在地上坐了一会儿,头晕的症状倒是好多了。
他没太在意,只当是熬夜的不适反应,“您不告诉我,如果出什么事,我也会后悔一辈子的。但什么事都不会出,我今天晚上到国内,最迟凌晨,我直接去医院,您好好休息。”
“小糖,你真的没关系吗。”
“我没事。”
扑来的信息量让方唐眉头紧蹙,他软着声音耐心将舅妈哄好,承诺今晚回家之后就挂了电话。
见他结束了通话,安杰早就睡意全无,跑过来陪方唐一起在地上坐着,“怎么了,你能告诉我吗,如果不想告诉我,就不说。我能帮你做什么?我可以帮你做任何事。”
方唐愣愣看了一会儿地板,暂时不去开结脑子里乱线一般的思绪,他说,“安杰,我今天要回国,你能不能替我和院长说一下,现在太急了没办法去申请假期,我也不一定短期内就能回来。”
“什么?回中国?回家吗?你为什么要走,这么突然?”安吉惊讶道,“我帮你去和院长说可以,但我该怎么说呢。”
“生病了,或者别的什么。”
方唐从来没有旷过课,以前生病也好刮风下雨也好,他没请过假,其实这么说反而可信度很高。
安杰看他的样子,知道不是追问的时候,点了点头,见方唐打开手机快速买了票又起身麻利地收拾行李,只好重新坐回床上问,“但是你也说了,你短期内可能回不来。”
“嗯。”
“方唐……”安杰见他翻箱倒柜地收拾我,一时间也不太能反应过来,他闷闷坐了一会儿,迟疑道,“我知道,那肯定是很要紧很要紧的事,但是,现在就要结业了。今天的课程结束后,会有作品品鉴,那很重要,你还记得吗。”
“我知道。”
“马上就毕业了,”他试探道,“这几年你的努力,不就是为了科伦坡的推荐名额吗。这……这在最后,你……你……我的意思是……”
安杰说不下去了,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他还从来没见过方唐这副模样。
一直以来他都很好奇,方唐看上去就像是个没有情绪的人,遇到什么事都很冷静,有时候能看出来是强装着去逼自己冷静,但这还是他见方唐头一次如此……不稳定。
状态明显不对,但安杰却不敢多言。
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就他所了解的,方唐永远是将自己的学业放在第一位的。
也不是好奇出了什么事让他不管不顾地要回几年都没有回过的故土,只是这几年方唐对自己几乎刻薄的自我要求他一直看在眼里,就是为了毕业的这个机会,他付出了太多,终于接近尾声,总不能在最后关头……
“方唐,亲爱的。你脸色真的很不好看……”
将最后一件需要带的东西装进包里,方唐甚至没有用旅行箱,他从五斗柜里翻出护照,看了眼时间,微微喘着气坐在安杰的身边,低声说,“我知道,我知道。”
安杰鼻尖耸动了下,“……你现在信息素很不稳定,屋子里全都是。先冷静下来。”
“我很冷静。”
“你不冷静,你快发疯了,”安杰在自己太阳穴画着圈圈,“我担心你。”
方唐没有说话,他看了眼时间。买的机票是早上九点半的,是最快的一班直飞,到达国内后也不需要再转机,大概十个小时,到国内的时候凌晨一两点左右。
安杰见他如此,想说什么还是又咽了回去,他扒过去看方唐的手机,“……现在凌晨五点半,你加多少小费都打不到Uber的。”
这镇子平时都难打到车,更别提现在。
方唐没有抬头,只说,“我先打试试看。”
“好啦,好啦。”安杰拍了拍方唐,将他一直在轻颤的身体抱在怀里,深深叹了口气,“……我叫他过来帮你。他现在,应该也没睡。”
直到被抱住,方唐才发现安杰的身体能这么柔软又暖和,他本下意识想躲避,却发现自己没有力气,也根本不想推开他。
觉得热,也是因为自己的身体太过冰凉的缘故。
方唐在安杰怀里闷闷地说,“但是你们今天,不是吵架了吗。”
安杰小声地哼了一声,“谁和他吵架了,我单方面把他甩了罢了。”
“安杰……”
感觉到方唐的身体逐渐回温,至少没有刚才那样惊人的冰凉,他才将人放开,“你先休息一会儿,看有什么东西忘带了,我去联系人来接你。”
“会为难的话,还是不……”
“你现在又不着急啦。”安杰斜着看他一眼,又转出个笑容,安抚式地亲在方唐脸颊上,“放心吧,那家伙不会拒绝我的。”
说完就出去打电话了,留方唐一个人在安静的卧室里,看着角落的人台发呆。
一旦没有外界影响,那些被自己可以压制下去的东西又一点点浮现在脑海。
一切发生的太快太急,不论舅妈的猜测,他只要一想到舅舅如今还昏迷未醒,那种极其强烈的不安感,就如同冰凉卷刺的藤蔓从地底伸出来,一路扎着他,将他缚得喘不过气。
方唐有点分不清现在的不适到底是因为身体反应还是心里原因,他更偏向后者。
恍恍惚惚,四肢又冰凉起来。
在久远的过去,在幼时的某一天,他好像也是这样的状态,充满不安地等待着,从天亮等到夜晚,背着书包,坐在早已关门收摊的报刊亭外面,看着马路发愣。
还以为早就被自己遗忘了,那种被隔绝开的无助感,方唐拍了拍脸颊,他要求自己快速缓过神来。
现在谁犯迷糊他都不能犯迷糊,舅妈能依赖的人只有他,也该扛起责任来了。这份窝窝囊囊的弱态要维持到什么时候?如果是阮哥现在他会怎么做,如果……如果是阮凝郁……
“如果是他,他会怎么做……”
“方唐。”
骤然在耳边响起的声音吓了方唐一跳,他猛地抬起头,看到是安杰,又松了口气,“怎么了?”
安杰看他的眼神是不加任何掩饰的忧心与关切,同时又有些复杂,但他还是什么都没问,“他已经到楼下了,走吧。”
“这么快?”方唐背着包起身,“我下去好好感谢他。”
“快半小时了,是你一直在发呆。”
安杰的男友,或者说他一直强调的‘床伴’,和方唐想得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方唐从安杰言行中拼凑出的,几乎是一个浪子的形象:高强度混迹娱乐场所——因为安杰很爱去夜店玩儿;有些不负责任,脾气不太好,为人花心且轻浮,总之极不稳重。
但从那人沉默寡言接过自己行李包的时候,方唐发觉,他不仅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而是几乎完全相反。
一路上都是安杰在和方唐说话,叮嘱他照顾好自己一类的,又粘着撒娇亲亲抱抱,也说舍不得一定会很想他;一定会帮他把学校那边的事尽可能处理好。
而前排的Alpha,只是沉默寡言地开着车,方唐看见他后颈处并没有贴阻隔贴,可车内如此狭小的空间一丝信息素气味都闻不到,可见他将自己控制得很好。至于开车的技术和意识,同样都十分稳当,虽然不说话,但安杰有什么问的,他都会认真回答。
“我和你说过他啊,我的室友,你是不是都没有好好听我说话。”
“听了,我知道他。”
“好吧。”安杰看了下导航,又开始说些没有必要说的废话,“小心开啊,前面可能还有积雪没化。我很不相信你的技术。”
“嗯,知道了。”
“你前面的杯子里是什么?咖啡?我也要喝一口。”说着就拿了过来,喝了一口就又塞了回去,“不好喝。”
“回去的时候,我给你买别的。”
“啊?我什么时候说要和你一起回去了?我自己坐巴士回去。”
“我送你。”
就这么一来一回,方唐坐在车里听着他们对话,安杰高兴时会无意识涣散出姜饼的淡香,混杂着小豆蔻的干燥自然,像是面包店的味道,闻着舒适极了,让自己虽然心中焦躁不安,却也稍微缓和了一些。
到站分别的时候,天上竟然飘起雪来。刚七点整,还未到日出的时候,夜幕已经褪色,天气不好,云层闷闷地发灰。
这并不是旅游城市,因此机场来往行人不多也不少,安杰还是担心个不停,却再没办法多说什么,到最后忐忑不安地问,“你会回来的吧。”
方唐眼睛有些酸,他不想自己哭出来,于是硬挤出一个笑来宽慰,伸出手搓了搓安杰冻得红扑扑的脸蛋,“你放心,我家当都还在公寓呢,跑不了的。”
安慰了几句,方唐身上粘着不愿意撒手的安杰,对那个Alpha说,“谢谢。我也很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不会。”
还真是个话少的人……这样看下来,两个人性格几乎完全相反。
再晚下去,安杰就赶不上图形课了,方唐送别了二人,在航站楼门口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背着旅行包进去了。
取登机牌过安检找登机口,方唐直到坐下前一秒钟都还在面无表情地一步步按部就班,离起飞还有一个多小时,没喘两口气的功夫,听播报说雪路清扫导致部分航班延迟起飞,方唐正着巨大落地窗,外面天光大亮却还是像蒙了层灰,雪已经不下了。
在这小小的登机口只有他一个人坐候,少了安杰轻快明朗的声音,方唐有些坐立不安,他想自己在这时候不能再干坐着了,他想看点什么引开自己的注意力,让他不要又被动地陷入那无法自拔的情绪中,任由焦虑和恐惧将自己最后一点精气神也消耗殆尽。
方糖揉了揉眼睛,现在什么都不做也不行。左右候机的时候无事可做,他拿出手机想给舅妈发条微信安抚,再问问陈悦姐她那边的情况。
却发现,置顶的那个,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的人,突然给自己发了好几条信息。
“……”
方唐一顿,因为刚刚憋眼泪的缘故,现在还是有些酸涩,但他顾不上擦,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想了想,准备打字回复。
却还没有来得及打完回话将信息发出去,手机一震,他愕然地睁大眼。
居然拨了电话过来。
时隔三年,是头一次。
手机无声地停留在来电页面,方唐猝不及防,又觉得混乱。
“……”
能是什么事呢。
……
要接听吗。
第44章 “转过来。”
那两条短信的内容倒是看不出什么。
【意大利现在气温如何?】
【是下雪了吗。】
“啊……”
方唐没有接听。
也没有挂断,只是任着屏幕亮起又暗下去,一分钟时间很短,很快又回到了刚刚的对话页面。
方唐轻轻地叹了口气,却还没有叹到底,电话继续打过来了,几乎没有任何时间间隔。
“诶。”他吓了一跳,也没有再多想,手指下意识一划,紧张地结巴道,“喂、喂”
对方没有说话。
“喂?”方唐两只手抱着手机,贴着听筒,下意识压低了自己的呼吸声。
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对面有什么动静。
方唐以为自己又把电话挂了,看了一样屏幕,发现是正常通话状态。
“好奇怪……”
说话呀……
“方唐。”
“啊。”
是熟悉又不那么熟悉的声音。
以前就很喜欢他喊自己名字的时候,声音压得低,可喊出来又很轻,是刻意的那种轻,就像怕吓到他似的。
好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也好久没有听他叫自己名字……
真是好久。
“嗯、嗯。怎么了?这么突然……我刚准备回你来着。”
“方唐?”
“怎么啦……”
对方默了默,“还真的是你。”
方唐没听明白,不如说这个电话从一开始就叫他满肚子疑惑,“什么?”
那边的声音微微挑起,“你没听见我?”
“我听见了啊,到底是有什么事……”
“……”魏承铭叹了口气,“转过来。”
转过来。
转过来?
方唐还正一脑门问号的时候,忽然隐约好像听见那声音其实并不单从自己手机里发出。
像是就在不远处,背后有人又稳稳地喊了一句自己的名字。
“看后面。”
几乎是同一时间,方唐猛地扭过头去。
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候机大厅还是只有寥寥几人,在灰蒙蒙的清晨匆匆而过,魏承铭也不例外,他穿着较为休闲,手里提着某品牌的纸袋,像是刚买来的。
见到方唐,虽然一直盯着看,但也没有太多的表情,见他惊讶地发现自己,便将举着的手机缓缓放下,“刚刚看到就觉得很像。”他说,“没想到真的是你。”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方唐疑惑道,“我在做梦?”
他想是不是自己没睡好又奔波出现幻觉了,但钻进耳朵里的一声短促的笑又打消了这荒唐的念头。
魏承铭说:“没有,是我。”
方糖说:“哦,是你啊。”
便再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突然感觉这场面好像很熟悉。
好像也有一次,是差不多的心境,差不多的疲惫,也是在自己困顿的时候,他出乎人意外地出现在那个狭仄昏暗的走廊,风尘仆仆。
那时候自己是什么反应来着?那时候……
方唐动了动,像是在原地踟蹰,又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
却又立马停下了。
那种神奇诡异的冲劲儿像簇一闪而过就消失的火花,方唐在心底也对自己摇了摇头。
想什么呢。开什么玩笑。
不会再扑过去抱着他了。怎么可能。
估计对方也很尴尬吧,在这里忽然遇见,毕竟撑死了只算个熟人,或者说…
方唐想了想,感觉在这僵着反而比较奇怪,于是悄悄地搓了搓藏在袖子里的手指,扬起一个客气的笑,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了几步,二人之间只隔着一个合适的社交距离。“真的是,也太巧了。没反应过来……没想到会在这里能遇见你。”方唐看了眼他手里的袋子,“是来出差的?准备回去吗,不会也是这一班吧。”
魏承铭见他这反应,也只是沉吟片刻,点点头,打量了一下方唐的装束,“你呢,要回国?”
方唐眨了眨眼,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停下了,似乎觉得有些窘迫。“嗯。有点事要回去一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原来是要走了啊,我看你刚刚给我发消息,还以为你准备要来呢……”
“是。”
“嗯……”
魏承铭的目光一直未从自己脸上移开,盯得方唐更是浑身不不舒服,也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摆了似的。
一时间好像这几年在外面练就的那份游刃有余都消失了似的,一下子回到了过去。
方唐甚至没怎么仔细去看他,总怕自己一不小心遗露出什么,让自己难看,也尴尬。
要问的都问完了,要说的也说差不多了,再寒暄下去就是没话找话。方唐还在纠结现在到底是坐回去还是继续客客气气地站着,就听他稳声道,“我三天前来这里监制拍摄,并不是要离开才和你说,才说是怕打扰你。”
也是怕要见不见的尴尬吧。方唐心里悄悄在想。
“也是怕要见不见。”
方唐一愣,抬起头看他。
虽然回避着,但他知道魏承铭一直在看着自己,用那种要把人盯穿了的视线。
但是对上眼神的时候,身体还是小小地颤了一下。
他变了但也没变。
这几年个头没长多少,还是需要仰着头看他。
不是错觉,好像……好像是比以前更冷漠了,眉眼也锋利多,比起记忆中的样子,有些凶。
闻不到一点咖啡的苦味,只有带着凛冽凉意的空气。
想过会再见面,没想过会这么突然,也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
总感觉有些平淡。
他说话态度却没什么起伏,和那种眼神配合在一起莫名有些割裂感,“这是给你的。”
方唐还以为他在开玩笑,直到接过那个购物袋,有些讶异,“给我的?”仔细看了下上面的标签,很快反应过来,脸上带了些笑意,惊奇道,“是POOLY春季预告的那个仿古钱袋?”
“嗯。”
“看到这个我就想起来了,”他抱着袋子,低着头小心翼翼扒开看里面的东西,“前两天老师好像是说过,SY邀请今年的品牌在科莫湖畔拍画报,拍1750是不是,主题是太阳与翡翠?班上有几个同学一起去了,我还想和安杰一起去看看来着,没想到Vorys今年也受邀了,真是了不起……啊。”
大概是才意识到自己多话,手里的袋子一紧,脸上的笑有些僵硬,不自在地看着魏承铭。
才发现好像是看错了,又像是没有捕捉到,男人眼中一闪而过的笑。
方唐垂下眼,将袋子递回去,“这个我不能要。”
“是特地为了你要的,我看你朋友圈说缺布景素材。”他自然是没有接过,“微信上骤然问你,也是想借机要地址来,没想到,”他压低声音,“一抬头就看到你的背影,坐在那里还以为是幻觉,结果梦成了真。”
……
方唐有些惊讶他会这么说,好一会儿,才笑了笑,“是很巧……不过蛮意外的,来出差还会坐这么早的飞机。这两天积雪都没有化,我看你好像也是一个人,今早也下了雪。”又有趣地开着玩笑,“看你经营这么大,谁能想到Vorys的大老板也和普通人一样,赶早班飞机。”
面上自然,心却会跳。胸膛那抑制不住啪啪咚咚的声音有些让他烦躁。
不喜欢这种感觉。
“原本不是今天回的。因为有些急事,所以仓促买了票。”
“是这样啊,我说你怎么只有一个人呢。”
方唐将那袋子提在手中,控制不在大庭广众之下散出白糖的味道。
“还是不要了,这也太昂贵。”
“是有些唐突,但如果你愿意接受,那就再好不过。它本来就是要给你的,所以大方收下吧。”魏承铭说,“我也很怀念你笑起来的样子。希望礼物能让你高兴。”
说完,也不再滞留,他看了眼腕表,转身离开。
方唐却鬼使神差地上前一步,扯住了他的胳膊。
Alpha似乎很意外,转过身来,看着方唐。
方唐有些后悔,但自己下意识把人拦住了,也不能没有一个正当的理由,“不是说,是同一班飞机吗。”
“是同一班。”他说,“我现在有些事要去办。”
……
反应过来之后,方唐已经坐了好一会儿了。
九点十分快要登机了,室外天光大亮,看着天气也没有刚才那么差,虽然还是有些云彩遮蔽,可偶尔也能出现一两缕阳光。
方唐因为着急所以来得早,后知后觉发现这班机人还是挺多的,周围逐渐吵闹了起来,迟迟不见那人回来。
要是精神状态差一点,恐怕会觉得那人突然出现是自己想象出来的。
他叹了口气,在和舅妈的对话框里码完长长一串宽慰的话,正准备去给表姐打个电话,忽然见声音从上方传来。
“走吧。”
……
不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啊。
方唐抬头,将手机收起来,“你的事办完了?”去了好久啊。
“嗯。”也不顾方唐自己如何拧巴,他利落地伸手将人从拉了起来,“登机了。”
方唐猝不及防,左右看看,“现在?不是还有一段时……”
“给你升了舱。”
“……啊?”
魏承铭带着一脸恍惚的方唐,脚步未停,“你大概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样子,照照镜子就知道了,看着很疲惫。路上八个小时,你这个状态是熬不住的。”又抢在方唐前面,反应迅速地接过话,“现在离你们放春假还有两周时间,final之前急匆匆要回国,还买了最早一班的机票,肯定是有什么突发事件,不得不回去,我说的对吗。”
“……”
“既然回去还有要面对处理的麻烦,那么在路上的这几个小时,就是你需要好好利用的休息时间。”
话都让他说完了,方唐一句嘴都插不上,一只手被他自自然然地牵着,一只手拉着那个纸袋,直到被安安稳稳地安置在舒适宽大的座位里。
他看着魏承铭泰然自若地脱了外套,接过自己还一直傻愣愣抱在怀里的袋子,然后坐在旁边,若无其事地打开手机回消息。
“你刚刚,就是去干这个啊。”
魏承铭像是点了下头,又像是没有,只头也不抬地回着消息。
是靠窗的位置,小窗板拉下前外面正是高悬的太阳,又浅又刺眼。方唐看着他的侧脸,总感觉他并不像是自己所想的那样,虽没什么表情,却可以微弱地感知到他的心情——也没那么游刃有余。
意识到这点,方唐局促的心忽然就像被放在温水中,终于脚踏实地地长呼出一口气。
“魏承铭。”
恰巧重逢后,他还没有喊过他的名字。
假意看着手机的男人一顿,侧过头,不知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好像这看起来真的需要好好睡一觉的小东西,再见时是浑身紧绷着、有些狼狈的、被什么蹉跎过的‘成年人’;忽的,某一个瞬间,又变成了以前温甜又任性的模样,大概是因为喊他名字用了从前惯有的语气——刻意拉长的、有些软赖着的,又很亲切。
Omega的气息变得温润,很近的距离,魏承铭甚至能闻到那股若有若无的白糖味道,并不浓烈,甚至不甜,清淡如水,却搅得他强控了半日的心绪和欲求,恐怕终将难以抑制。
方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鼻尖,凑了过去,小声地道谢,“说起来,好久不见……其实我一直没怎么反应过来。刚刚,比较突然,还没有和你问好来着。”
他是变了。
“嗯。”虽是客气,但好受用。
“你可能不知道今天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方唐低下头,阖了阖眼,能看见眼下浅淡的乌青和稍有些凌乱的头发。又小声地说,“意料之外,但是在这遇到你,还是很开心的。做这些……谢谢你。”
方唐觉得,他确实好累。
但好像是突然一下子就感觉到累了。
原本也没有什么,他会忐忑地在飞机上胡思乱想,满心牵挂家里的事,听着发动机的声音迷糊一会儿再很快清醒,紧接着被一波又一波的焦虑情绪包围,直到下了飞机,直奔医院,面对他很可能不得不去面对的一些事。
“其实……还是很高兴的,这几个小时,能休息一下。真是给你添麻烦。”方唐疲惫地笑了笑,还是没有将头抬起来,“想你肯定不会要我补给你钱对不对,其实我现在也不缺这个。既然如此,那就回国之后,找个时间,我好好请你吃顿饭吧,怎么样。”
魏承铭忽然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没有接他的话,“你在看什么。”
方唐一顿,移开视线,避过身体,“要起飞了。”
他蹙眉再问,“方唐。”
“……”
好一会儿,方唐才缓缓地把头抬起来,脸上是一种疏离又客套的笑容,像是很抱歉的样子,“也没什么。就是……”
他看向魏承铭骨节分明的手,左手无名指上,哑光墨色的戒圈,“虽然有点突然,但实在是很好奇,毕竟是课上讲过的款式。”
“你在说什么。”
方唐笑了笑,“说起来,你朋友圈也发过,那个戒指。”他没有看魏承铭的表情,而是借着心里一股冲劲儿和最后的力气。
——实在是太累了,又无法不去在意,从刚见面的时候就看到了,在意了很久,左右以后没有机会和力气再问,不如借着现在就问出来。
“那个,”他问,“是订婚戒指吗?我看是这样戴着的,有些好奇,所以刚刚忍不住盯着看。还被你发现了,真是不好意思。”
方唐心里叹了口气。
干嘛要在这个时候问……
魏承铭的视线很沉,夹杂着不仔细看难分辨善恶的浓厚情绪。
不大的空间好像能隐隐约约闻到苦味,是普通人难以承受的干涩。
“不方便说也没事的,”方唐打着哈哈,轻松道,“只是这个款式真的很吸引人,所以我……”
“是。”
方唐被干脆利落地打断,闭上嘴,抬起眼,安静地看着他。
魏承铭说。
“是订婚戒指。”
第45章 碎屑
方唐睡着了。
在起飞后不久,睡得很快。
看来真的是累极,送来的早餐也只吃了两口。
Omega身体松弛地陷在座椅里,呼吸起伏十分平稳。能很清楚地看到眼下淡青,即便是睡着了也眉头紧皱,深怕一点风吹草动就能醒了似的。
空乘按灭了灯,“先生,有什么需要。”
“再给我一套毛巾被。”
“好的。”
放轻了动作将人裹好,他从胸口掏出一个老式的丝绒盒子,轻轻打开,里面是一枚钻戒。
是他手上相配的另一半,一模一样的,换一个人带可能会显得宽一些,对他来说其实正合适。
但合不合适都没有什么意义。
他想这枚戒指,大概是送不出去的。
刚才方唐问他的时候,语气轻松,笑得也坦然。
应该是并不在意的。
明明态度已经告诉自己答案,但还是抱有侥幸。因此刻意没有解释,想探寻他是否在意。
不在意。
方唐甚至只是点了点头,就好像早就知道了似的,并不感到意外。
【你没有别的想问的吗?】
【我倒是很想问问细节,但是这种事对你来说应该是不好到处宣扬的吧。】方唐笑着将身体软靠着椅背,【就不给你添麻烦了,到时候说不定能在杂志上看到你婚礼的消息。】
“啪。”
他将盒子重新合上。
这么长时间的飞行,睡再多也是疲惫不堪的。
方唐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多了条毛巾被,不过也没有再因此说什么,闲聊了几句就被告知已至中国境内,下飞机后自然是两个人分道扬镳。
至少在飞机上睡了一觉,精神恢复了些,再加上他现在已经没时间去关注那些了。
魏承铭见他挂了电话往计程车的出口走,便问,“你要去哪儿?”
方唐脚步没停,神色也不太好,还是转过头给他露出一个笑,“以后再联系了。”
“等等,”魏承铭将他拉住,“既然是有急事,那就坐我的车吧。”
“不用了。”
“现在去排队打车至少需要半小时,不是着急吗。”
方唐停下脚步,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真的很麻烦你。”
“不会。你要去什么地方。”
方唐默了半晌,说了医院的名字,苦笑一声,“如果换任何时候我都不会这么麻烦你的,但确实是比较着急……”他突然发现魏承铭的表情也有些微妙,奇怪问道,“怎么了?”
魏承铭略看了他一会儿,便低笑道,“真是够巧。”他说,“竟然是同一个目的地。”
方唐还来不及惊讶,就听见他说。
“我要去应水区,正好可以带你。”他说,“阮凝郁,现在就在医院里。”
“什么?”方唐瞪大了眼,“阮……找到他了?”
“嗯。我想你有很多想问的,我也是。”
“到底是怎么……”
“路上再说吧。”-
深夜的医院很安静,安静得叫人不安。
方唐在监护室门外站了很久。
偶能听见护士站有些细碎的闲谈,但很快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推开门之后,不管是什么,他都要面对。
“不是以前了,已经不是以前了……”
方唐默念着,将手放在门把上。
他不是之前那个弱小无依的废物,他已经长大了,遇到任何事都能处理好,他可以独当一面。
去承担责任,去拯救别人;而不是等着谁来审判,等着谁帮他处理好一切。
他也可以保护自己要保护的人了。
他推开门,病房面积不大,看见床前低垂着脖颈,瘦小得仿佛要消失在这里的女人。
她敏锐地听见身后的动静,在看到方唐的时候,一愣,便红着眼睛,被紧紧抱住。
“小糖……小糖。”
方唐感受到她在颤抖,在压着嗓子哭泣,心中酸涩,想安慰什么,又没办法很快开口。
“回来了。”她拍了拍方唐的背,哽咽着伸出手摸这孩子冰凉的脸,“累了吧,吃了没有?一个人在外面没好好吃饭吗,看你瘦的。上次视频的时候你舅就和我说你瘦了。”
可以长久不在家,一个人在异国他乡也能生活得不错,但只要真正切切地面对家人疼惜,那一直以来故作坚强的防线必定溃不成军。
大抵是,和只有在母亲怀里才哭得出来时一个道理。
方唐眼睛酸涩,但到底没有让自己哭出来,只是再用力地抱了抱她,便轻声说,“我很好。舅舅怎么样。”
她深深叹了口气,拉着方唐坐下。
具体是怎么回事,方唐在路上看到发来的那些档案也差不多清楚了。
陈远宁系了安全带的,但是车从侧面直直撞过来,压根没有一点减速,直接翻了车,左腿骨折,颅脑损伤,淤血压迫神经,一直醒不过来。
早年他在部队训练的时候头部就受过伤,这一次重创,可以说凶多吉少。
“说不好,所有人都说,听天由命。”她佝偻着身体,脸色苍白无力,几年未见,方唐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她的衰老,“肇事的人找不到,要监控却这也得等那也要上报,层层下来,无论是谁都让我找下一个单位。没有一个人能帮我们。就和以前一样,和以前一样……”
“和以前一样?”
她身体一顿,静静地看着方唐,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十分为难,看上去很是煎熬痛苦。
“您说和什么一样。”方唐拉着她的手,平静地问,“和我父母当初的情况一样,对吗?”
那年旧事,方唐不是不知道,他知道。
但这些年舅舅舅妈真的有尽全力把自己保护好。很多污糟的事、不忍他耳闻不忍他沾惹的,通通都为他承担着。
她把一切都告诉了方唐。
“我什么都做不到,要是没有你们两个孩子,手术费也要卖了房子凑,”舅妈哭道,“能怎么办啊,就是无权无势,头几年问讯求人,你舅舅处处碰壁,甚至还有你姑姑大伯他们,要走了樱宁留给你的钱,一个个的……都是黑心肝的混账王八蛋。”
方唐忽然想起那年,毕业前的那场闹剧。
算不上多危机,他也没有受到什么真切的伤害。
林远将他说带走就带走,推给那几个Alpha;在面对质问时的无力困顿,还有几句话就化解一切危险的那个陌生人。
和现在的情况,本质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
是夸不过去的阶级,是那份根深蒂固的不对等,再如何被尊重,也不会是平等的。
是啊,就是这个道理,就是知道了这个道理才想要离开,才必须离开。
“小糖,舅妈和你说这些,不求你去做什么,也不许你去做什么。”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哑着嗓子,“你舅舅要是……事办完了,你还是得回去,还是得好好把书读完,听到了吗?有什么事,你得和我商量着来,你不许——”
笃笃
舅妈的话被打断,看被敲响的门有些不安,“这,一两点了,是谁啊?”
方唐一顿,将舅妈在耳边的碎发捋到耳后,“没事,是我朋友。”
“你朋友?”
“嗯,”方唐对门口说了句请进,便小声道,“夜里打车麻烦,他送我过来的。”
魏承铭低声道,“打扰了。”
他一进来,舅妈的脸色就有些不对。
说不上是防备还是畏惧。
这也难怪,一个基因等级这么高的A,模样长得英俊也会因为表情与气势规避。
除了丈夫,她几乎没怎么接触过Alpha,一时间闻到苦味,被标记过的身体自然抗拒抵触。
但到底是个长辈,虽然有些不自然,但还是亲切地,“你是小糖的朋友?”
说到底,还是有些顾虑的。这人看起来哪里称得上是朋友的关系,方唐一个毕业没几年的学生,俩人站一起的时候完全就不像是一个辈分的人,“平日里肯定照顾他很多。”
“他在设计领域很有天分,平日里交流互相帮助的多,说不上照顾,”魏承铭表达了对病人的关心,“不必太过忧心,陈先生一定吉人天相,会很快康复的。”
“……谢谢。”
舅妈的表情更加微妙,见这人说话做事,完全就是一副达官贵人的架势,看着气度不凡,穿着也是……
“怎么了,”方唐上前一步,“是要走了吗?”
魏承铭点头,“申请的时间还有半小时,刚刚沟通过,来访加了你的名字。如果要去看阮凝郁,就是现在。”
阮凝郁住在受保护的楼层,离这里也远,是一处较为私密的领域,轻易没有办法探视。
在车上的时候,魏承铭大概说了阮凝郁的情况。
他的身份,他的经历。
这几年他不好过。付出了代价,但也摆脱了牢笼。
“当初腺体是他自己自愿摘除的,但没想到这救了他一命。”
腺体一直是个很脆弱的地方,没有了那只是一块带着伤疤的皮肤,给他注射催化剂的人很显然并不知道这件事,他因此捡回一命,但内伤还在。
阮凝郁安静地躺在床上,只有心率监测证明他还活着,脸色青白,连嘴唇也是灰败的。
方唐还记当初阮凝郁健康鲜活时的模样,即便那时他不过是掩藏住了伤痕。高领毛衣,音容笑貌;看不见他浑身上下都是伤口,看不见溃烂难愈的心,只是清清淡淡游刃有余地在吧台后面,慢悠悠地安慰失意的自己,语调轻曼和缓,指引着治愈着陪伴着,做什么都不会出错、
“他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魏承铭试图安慰他,“会挺过来的。”
方唐触碰不到他,只能摸着冰凉的玻璃,“魏承铭,有人爱他吗?”
这个问题,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有无数人爱他。”
“那是好事吗。”
魏承铭没有再回答。
相顾无言时,正好方唐来了电话。他也想趁机会出去透口气,监护室的天花板压得人快要窒息了。
是安杰,听他像是很着急的样子,一开口就是责怪,“你该一落地给我发消息报平安的。紧张了一整天呢。”
但也不需要方唐怎么解释,就很快调整好状态,严肃道,“你真的短期内回不来吗。”
“是。”方唐垂下眼,“这半年内都不一定会回去,我在考虑是否休学,如果可以的话……”
“不行,不行啊!”安杰急了,“先别做决定!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科伦坡那臭老头今天很不高兴,一来就黑着脸,因为你的缺席他更是……啊啊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通知了一件事:他将在春季结束后辞职,不教书了,回老家去。”
方唐愣住了,“什么”
“是,你真的没听错,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对吧?这是他最后一次推荐了,”安杰摇着头,深吸一口气,“我真的不知道你那里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要去处理,但作为你世界上最好的朋友我一定得提醒你别忘了你为了这个目标都经历了什么亲爱的老天爷啊想想吧你自己想想——”
安杰一着急的时候就是会这样,也不换气,一口气一长串,意大利语特有的音调起飞了似的。
但方唐没有心情去吐槽,他现在整个人安静地坐在那里,低着头,只有听筒里安杰不停地劝告。
他提醒方唐别忘了自己经历了什么,可即便他不说,方唐自己也不会忘记。
和他争夺这个实习名额的,是几千名来自全世界极其优秀出彩的设计师,每一个人的作品与思考都极具魅力,也有年纪轻轻已经拥有个展和走秀经历的学生,甚至有出过自传的艺术家。
接触世界后方知自己有多平庸,那些出彩的点子自以为新颖的创意,早在第一堂课的时候就被打击得体无完肤,方唐所经营的一切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除了本职学业他还需要漂亮的履历,还有证明自己的设计能创造商业价值的证据。
开店前期的启动资金是没日没夜打工攒下来的,第一款商品失利成倍的赔损也没有将他打击至一蹶不振。
不断摔倒再爬起来,再摔倒。
性格孤僻桀骜的老院长在时尚界颇负盛名,只在幕后却名气响亮,为那些耳熟能详的奢侈品品牌创造过载入教材的奇迹之作,每一届只推荐一个学生,在结业的时候告诉世界,这是在几千名优秀设计师艺术家中最耀眼的新星。
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名额,无数个坚持不下去的累到站着也能睡觉的夜里,让他重整旗鼓努力向前的动力。
“你要权衡利弊啊!”
是要权衡利弊。
方唐闭了闭眼,又再睁开。
是啊,安杰说得对,要权衡利弊。
孰轻孰重,他分得清。
“安杰。”方唐轻轻地说,“如果可以的话,拜托你,去帮我询问一下休学的程序吧。”
“方唐!”
“对不起。”方唐只说,“麻烦你这么多事,也马上期末了,真的很抱歉……如果说校方感到为难,那我的学籍也不需要保留了。”
安杰在那边安静了好一会儿,像是努力平复着什么,“是我的错,今天不应该说这个。我决定给你三天时间,我会帮你请假的,三天后你再告诉我你的打算,听好了,我可不放心让一个二十几个小时都没睡觉的人做任何重大决定,”声音听出来明显在生气,“再见!祝你一切都好!”
他不给方唐拒绝的机会,就直接挂了电话。
方唐站在原地,发现夜风并不冷。
这栋低调的看护楼被庇护在原本的住院部后面,背靠湖水,室外也安置了暖风机,不仅感受不到冬日的凛冽,还能看到生长得不错的绿植景观。
方唐想他该回去看阮凝郁了,申请探望可不容易。
但是他走不动。
一步都走不动。
永无下文的罪案,消失的肇事逃犯,早逝的双亲,病床上吸氧昏迷的家人,舅妈无助痛苦的眼泪,阮凝郁残破的身体,只能靠着金钱和仪器维持生命。
同时有两个对他来说无法失去的人,就在这里,就躺在各自的病床上,生命不受控制地一点点流逝着,或许明天,或许天亮之后,或许下一秒,就会传来噩耗。
还有即将付诸东流的,他为止奋斗的一切。反观下来,反而是最无足轻重的。
方唐突然觉得肚子很痛。
太痛了,是因为没怎么吃东西吗?胃和他置气一般纠紧着,让他疼得不得不弯下腰去。
方唐蹲在地上,捂着肚子,手紧紧扯着衣服。
“不能哭。”
不能哭。
第46章 “我不要你的戒指。”
方唐咬着牙,将脸埋在膝盖上,紧紧抱着自己,就像每一个疲惫至极的夜晚,在被子里抱着自己。
“不行,不能哭,不能哭。”方唐浑身颤抖着,嘴里尝到了腥甜的味道。
舅妈发现了一定会问,方唐不再紧咬着牙,却发现没有这股力气,他好像就要摔倒了。
该怎么办啊,该怎么做,才能不让别人发现,不让任何人发现。
“废物,你什么都做不到,你永远只会依赖别人,你什么都……”
不愿意淌出去的眼泪在嘴里化成了血,一口一口,逼着自己咽下去。
不想承认自己的无能,不想承认这些年本质依旧是无法独立无法自赎的窝囊废。
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到头来,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直到哪一天,什么都失去了。
变成一个旁观者,在谁的葬礼上,又或是在谁的婚礼上。
“为什么还是活得这么糟糕啊。”
能告诉我该怎么办吗。
要走投无路了。
不想失去亲人。
不想失去重要的人。
不想去参加你的婚礼。
不想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还是没办法做到,意识到自己连把窝囊的眼泪忍住都做不到的时候,虽然想干脆放弃,可他还是不允许自己哭出声来。
就那么空睁着眼睛,脸上一道道湿痕。
方唐缓缓地说,“想这些也没用。”他还是得站起来。
去看阮凝郁,去回舅妈那里商量以后该怎么办。
在这里耗着,没任何用。
下巴上都湿漉漉的很难受,觉得这样放着不管不太行,方唐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用手背擦了擦脸。
“唔。”
被泪蛰过的皮肤,风一吹还是有些凉意,但草草擦了几下,方唐总感觉像是滑过了什么冰又坚硬的东西,刮得他脸颊刺痛,于是奇怪地摸了摸,也没摸到什么。
方唐吸了下鼻子,换了只手揉眼睛,见右手上什么东西迎着月色又晃了一下。
“什么东西……”
方唐眨了眨被揉得肿痛酸涩的眼睛,朦朦胧胧地看自己的右手。
月光下的宝石沾了眼泪,看上去总感觉有些邋遢,因为尺寸刚好,因此就算湿漉漉的也不会上下乱跑,薄而细的戒圈是低调的墨黑色,即便干净的时候也不如何璀璨,但只要凑近了看仔细些,就能发现材质特有的纹理。
“这不是。”
这不是魏承铭的订婚戒指吗,是从什么时候起在自己手上的。
一路上就没见他摘下来过,怎么就平白无故出现在这里。
是什么时候在他手上的,竟然一点都没察觉到。
也不是他的错,下了飞机就着急忙活地赶来医院,一口水都没顾上喝来着。
……
方唐愣愣地看着手上神秘出现的戒指,倒是一时半会忘了处境和困苦似的,发起呆来。
连身后有人缓步接近都没有发现。
从淡至浓的苦涩,带有咖啡特殊且厚重的馥郁,这本就是自带有暖意的气味,只对特定的人温和,只在特定时候混入甜意,只有和白糖混焙在一起,才最终能算得上完整又合宜。
方唐被这骤然的苦味烫得一颤,还没有回头,他已经到自己面前了。
阴影挡住了光线,方唐才想起自己傻愣愣地蹲着,腿都蹲麻了,想撑着什么东西站起来。
那只宽厚的手伸到自己面前,无名指上黑色的戒圈明显比自己的宽了不少。
他没有等方唐磨蹭什么,也不是伸手等人往上搭的,而是直接拉住方唐冰凉的手,一用力,轻松地将他提了起来。
自自然然地裹在自己怀里。
方唐根本就推不开他。他也不允许方唐推开他。
鼻腔,大脑,浑身上下,全都是那股冲天的苦味,被自己微不足道的甜味混杂成一股带着温度的咖啡香气。
他被高大的身体像个小孩子一样裹起来,额头靠在宽阔的肩膀上,听他每说一句话,胸膛都微微震动着,伴随着低厚的声音,撑着他的身体,也撑着那股将要泄净了的力气。
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有事要问,“魏……”
“真迟钝。”魏承铭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无奈地笑着说,“才发现吗。”
方唐身体一抖。
他没有回抱住男人,甚至很僵硬,其实这是个对自己来说有些尴尬的姿势。
在有所动作之前,魏承铭先他一步抓住了方唐的手,将它抬起来,垂着眼淡淡地睥视等价连城的戒指。
方唐试着缩回手,却发现自己完全动弹不得,宕机又再重启后说话利索不到哪去,只言简意赅地问,“这是什么。”
“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吗。在飞机上,我告诉过你这是什么。”
“你是不是疯了。”
魏承铭眉毛一挑,“我看上去像疯了?”
“……”
方唐不说话了,他只是闭了闭眼,紧绷的身体一点点、缓缓地松弛下来。
他闭着眼靠在魏承铭的身体上,固执地说,“你真是疯了。”
男人没有接话,虽然没有声音,但他知道方唐在哭。
“为什么哭。”魏承铭抬起方唐的脸,见他不愿和自己对上目光,便冷硬地问,“为什么要这么逼自己。”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可以向我求助,利用我,或是——”
“我不想再依赖你了。”
“再?”
方唐听他新奇地轻笑一声,疑惑地抬起头,却发现他勾着唇角,摇了摇头。
“方唐,”他说,“你从来就没有依赖过我。”
“从我们相遇开始,一直到如今,你所经历的每一件事,都是你靠自己解决的。没有一件事,是你依赖我所完成,没有一件事,是如果没有我,就做不下去的。”
“可是你……”
魏承铭说,“并不是我帮你摆脱的沈言,是你自己干脆利落地脱离了这段关系。也并非是我将你拉出漩涡,是你自己靠着自己的力量漂亮地反击,自己处理好一切;在最困难的时候独立完成了毕业设计,你拒绝了我,一个人下决定要出去留学,选择了最难的学校申请,在异国他乡求学,经营着自己的生意,”他凑过去,压低声音,在方唐耳边,似笑非笑地说,“所以告诉我,你有哪一件事,是靠着别人才做下去的。”
魏承铭说,“你什么时候依赖我了。”
魏承铭说,“你能想着依赖我,对我来说,反而是件让我期许了很久的事。”
方唐移开了目光,他下巴被捏得很痛,胃里的难受劲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烟消云散了,“魏承铭……”
“为什么不看我。”他淡淡地问,“躲什么。”
他搂着方唐的腰,力气大得骇人,“在机场见到你的时候,就恨不得这么做。”
“你知不知道这三年,每一天,我都在想什么。”
完全是来自Alpha基因里的威慑力,方唐没有一点抵抗的力气。
“说出来真怕把你吓跑,但我觉得现在是个不错的时机。“他问,“意外?我也很意外,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宁愿躲在这里哭,也不愿意去找我帮你吗。本想着留给你喘息的机会,现在看来反而是错误的决定,你到底是有多厌恶我,才会在这种时刻也没想——”
“我不厌恶你。”方唐声调抬高,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林远说得对,我和你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不想永远在你身边做一个被照顾被帮衬的人,不想永远抬着头看你。你帮过我,你怎么没有帮我?再帮下去我就永远都只是你身边最微不足道的存在,我想努力,想往上爬,想证明他说的是错的。”
想有一天可以平等的站在你身边,替你处理好一切,就像你暗地里为我做的那些一样。
“你以为我都不知道吗?我想,哪一天,我足够优秀了,你甚至可以依赖……”
魏承铭静默地听着,伸手擦掉了方唐流个不停的眼泪。
方唐的声音终于敢染上哭腔,将脸埋在他掌心,克制地轻轻蹭着暖意,“不行……我不行,我做不到,我什么都做不到,像笑话一样,一切都是徒劳,到头来什么都没办法改变……我真的是个无能无用的废物。”
“方唐。”
“依赖什么……怎么去依赖,我不想再回到过去了。”
那个被推着走的自己,对一切都无所谓的自己,事事逃避的自己。
“我根本就不相信你,现在连自己也不相信了。”
方唐放弃了对自己的挣扎,伸手回抱住他,情绪失控时他再没有一点力气去维持什么早就破碎的东西,真的已经筋疲力竭了,“好累啊,魏承铭,我真的好累。为什么要给我戒指,为什么还要找过来。”
为什么要这样,让一切挣扎都变得徒劳无用,让他深觉几年时光只不过是在逃避中虚晃,胆怯不愿面对的是自己,一开始是,如今仍是。
他太累了,只知道趴在魏承铭的怀里哭,想着最后一次了,真的是最后一次了;于是拼了命汲取他的气息,被安抚着,怜惜着,找回温度和力气。
不知道哭了多久,这个男人的耐心像是永远耗不尽了似的。
从始至终,从未变过。
令人无法不动容。
“我不要你的戒指。”方唐自己哭累了,就这样说。
但魏承铭听出来了。像是在赌气。
“无论如何都不要?”
“不要。”
“那怎么办。”他搂着哭化了的方唐,愉悦地承接着被压抑隐藏了太久的情绪,轻轻地拍着Omega的背,“是我千辛万苦找关系下血本定制的,它只能是你的。”
方唐没有说话。
他继续哄着,“如果实在不愿意,我也不能强人所难。如果你点头,让我帮你,作为对我的答谢,就勉为其难地收下它,可以吗。”
“利用我,解决你需要解决的一切。”
“如果你选择相信我。”
他等了许久,也没听见方唐回话。
一低头,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也是,二十几个小时不睡,连轴转,情绪过山车似的大起大落,能坚持到现在本来就是个奇迹了。
至少知道他能在这里无顾忌地睡着,也是一种进步。
魏承铭叹了口气,将人抱了起来,却因为极轻的重量蹙紧了眉。稳稳走了几步,就听见胸口传来小小的声音。
“嗯。”
虽然被抱着走动舒服不到哪里去,但方唐还是很快在他怀里睡着了。
睡得格外安慰。
至少在梦里和现实中,这段时间,他都不再是一个人了。
方唐睡得很熟,在医院手机关了声音,因为陌生短信而震动了两下,再归于平静。
魏承铭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动作很轻地将方唐的手机找到,看到屏幕上弹跳出的信息,眼睛眯了起来,神色凛冽。
【还记得我吗,我是林远。】
【我想见你一面。】
作者有话说:
可能会改捏
第47章 腐臭
“我回来了。”
推开门,他看了看四周。
屋子里似乎空无一人。
在原地静静站了一会儿,轻声笑了笑,将手里的纸袋放下,解下围巾随手扔在地上。
“晚上忽然下了暴雪,路上难行,所以晚了一会儿。”他说,“别生气了,出来吧。”
没有人回应。
“你在哪儿?”
他向书房的方向走了两步,步伐缓慢。皮鞋踏着客厅的木地板,又踩上地毯,发出松软且闷沉的声音。
一步,两步。
直到微弱且不稳的木质气息从紧闭的房门内悄溢出来。他越接近,那股味道就越刺鼻,传达出主人焦虑不安的情绪信息。
直到打开那扇门,铺面而来的更是……
“为什么躲在这里?”林远笑着掀开床上一堆杂乱的衣服和被褥,将面容有些凹陷脸色青白的人毫不留情地剥了出来,“作噩梦了吗?”
Alpha的目光好一会儿才能聚焦,反应也很迟钝,“林……林远?”他被拖拽过去也没什么反应,过了好一会儿才清醒了似的,“林远,林远!”
他像快溺死的人突然抱住救生圈,贪婪地嗅闻林远身上的味道,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从焦虑情绪中短暂地释放出来。
林远伸出胳膊抱住他,笑眯眯地夸,“好像狗狗啊。”
“怎么样了,他们发现了吗?”沈言身体微微颤抖,扯住林远的衣服,长时间不见天日导致肤色呈现出不正常的青白,也更加消瘦,“你被人盯上了吗?是不是警察要来了,那姓陈的……”
“冷静一下。”
沈言却置若罔闻,摇着头,瞪大了眼,“一定的,不然你今天为什么会这么晚回来……我就知道,他会来抓我的,姓宗的姓付的,是他们,就是他们……”他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又猛地抬起头,“他们发现我爸了吗?是不是已经发现了,林远,你帮我,你得帮我……你……”
啪。
这是毫不留情的一掌,几乎将他狠狠打翻在地,眼镜摔在一旁,鼻梁酸肿,血管破裂,顺着人中滑下来。
“不是让你,冷静一下吗?亲爱的。”林远的态度不变,蹲下来温柔地抚摸着沈言呆滞的脸,亲了一下他耷拉的眼皮,“在说什么啊。”
“什么……”
“你不相信我啊?”
“……”他似乎想要反驳,却因为畏惧而闭紧嘴巴。
“什么姓宗的。”林远站起来,俯视着他,眯着眼笑,“我不是告诉你了吗,宗升已经死了,尸体都被转送回国了,谁会来抓你?陈远宁吗?”
他呵道,“不记得了?陈远宁也快死了,你到底一天到晚在担心什么呢?啊,我知道了,你不相信我。”
沈言周身一震,“……不是。”
“你不相信我能怎么办,你只有我了。”林远扫视了一下这间杂乱的卧室,说,“你好像很想离开啊,你真的可以离开吗?你身上背着两条……嗯,三条人命,很快就……”
“不是!”沈言大声道,“陈远宁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是,是你,明明是你逼我……”
是林远告诉他陈远宁已经获得了他当年肇事逃逸的铁证,还有父亲利用一切手段为他脱罪销证的事马上就捂不住了。
坐牢是最轻的惩罚,他说那姓陈的背后有大靠山,会让他血债血偿,会让他全家不得安生,仕途平稳也不要想,能活命就不错了。
是林远告诉他的,是林远吓唬他的,如果不是林远说这些,他根本就不会去找陈远宁。
忽然想起那天夜里,那个油盐不进的男人定定看着自己,眼里说不上是恨是悲。
只记得,在临走前,他对自己说。
【孩子,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
那种眼神,那种绝不妥协的眼神……带着唾弃,厌恶,还有仇恨……他隔着破碎的车窗,汽油和尘土味冲天刺鼻,费了不知多少力才从那精壮紧锁的双臂内抽出沾满鲜血的文件袋。
还有林远在他耳边催促,让他借机会,一了百了。
“物证销毁了,档案也查不到任何关于当年那件事的记录,陈远宁的靠山也倒了,我真是想不通,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陈……那姓陈的,”沈言呼吸不稳,压着声音问,“一定会死吗。他不会醒过来吧。如果他醒过来,或者说还有什么别的……”
“所以我当初让你动手了结啊,我就知道他没立刻死掉一定是个麻烦。”
看上去好像不耐烦,但其实林远没有什么不高兴的。
他甚至有些兴奋,生理和心理上都有。
太喜欢这副脆弱又狼狈的倒霉样了,这副窝囊又好操控的样子,愚蠢又心无城府,会因为一些过分的要求暴怒,还算漂亮能看的脸上沾满眼泪和鼻涕,扇下去的时候会因为畏惧敢怒不敢言……
好可爱,一个没有他就一事无成的废物。
“这事怎么做啊?你说得轻松!”沈言似乎快濒临崩溃,“我不是杀人犯,做不出来,我,我真的不行……”
虚伪,怯懦,毫无承担。
看他大喊大叫的样子,果然,沈言浑身伤痕流血的样子最好看。谁会不想看他彻底绝望崩溃的样子,被关在地下室里,连吃饭喝水上厕所都要依赖自己,像养着一条真正的、乖巧听话的牲畜。
林远甚至感觉自己快忍不住了。
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眨了眨,歪头问得颇有些无奈,“但你现在不是后悔了吗?”
“为什么要让我去做?当时,当时那种情况,换别人去做也可以吧,你不是谁都认识吗……是啊,明明没有必要让我去,但你却劝我去见陈远宁……”
快被吓坏了,好可怜。
“这几条人命,也不、不能算在我头上。”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沈言如梦初醒,像是理智站了上风,他死死盯着林远,“是你做的,是你让我不要出门,那天晚上也是你……”
林远叹了口气,将地上的眼镜捡起来。
镜片在上一次摔地上的时候就出现了裂痕,没想到这次直接碎成半块,框腿也歪了。
将眼镜重新给沈言带好,惊艳地挑了挑眉,视乎觉得这副破破烂烂的眼镜很适合他。
“好吧,是我,宝贝,是我做的。但我是为了你,你不知道吗?”林远似乎有些难过,语气却叫人分不清真假,“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除了我没有人会为你做这些事情,到头来你却怪我。”
“……”
“你知道除了我没有会帮你的吧。”
林远说,“你也知道除了我,没有人会在知道你是个杀人犯之后还会善待你的。”
“善待?”
“像你这样的人,除了我没有人会爱,只有我能包容你。当然了,也只有我能让你脱离困境。你担心陈远宁会醒?那你就找机会弥补自己之前的失误。”
“弥补?怎么弥……”
“去医院想办法杀了他啊。干脆利落一点。”
沈言呆呆地看着林远,他语调轻松地像是在说晚上吃什么。
霎那间那股汽油味混杂着血腥又从胃里泛上来,沈言喉咙一酸,几乎要吐出来。
“你看,被你那样责怪,还承受着你对我时不时发脾气,还有谁能比我更爱你。”林远笑着将手插入他反间,柔声道,“连沈叔叔都做不到吧,还记得他知道你与方唐接触后,对你说的那些话吗?”
方唐。
听到这个名字,沈言更像是身体被浇筑了铁水,僵硬得像块石头。
“连沈叔叔那么无耻没底线的人,都觉得你实在是太下作了。”林远安慰似的说,“刚刚为什么那么看着我,觉得我很可怕?还是我很卑劣。这不对吧,这里最卑劣最可怕的人,是你才对呀,宝贝。”
林远问,“你不记得自己都做过什么事吗?”
“杀了人家的父母,还将那个可怜的孤儿骗上床,骗到了身体还不够,你要他的心。”
林远轻巧地笑出来,即便手下的这个人已经逐渐被情绪控制得不成样子,嘶哑着叫他别说了,但他还是扯着头发,将那张脸抬起来,逼他看着自己,“沈言,你是杀人犯。不,不仅是杀人犯,还是一个阴险恶毒的、会被所有人唾弃的小人。不管沈叔叔说的是不是气话,现在来看你确实是已经被沈家抛弃了,这样的你还能去哪里?没有人会收留,也没有人会救你的,除了我。”
沈言其实从来没有闻到过林远信息素的味道。
但在此时,他感觉自己仿佛进入了一种冰冷又湿黏的废弃工厂里,那股霉菌滋生与苔藓的诡异味道,充斥着不自然的人造甜香,让这股气味复杂又混乱,令人晕眩。
他从来没有感受过这么强烈的信息素冲击,如同身临其境,被困在废墟中,身上爬满了令人作呕的腹行动物。
他没有蠢到察觉不出异样,他曾经问过林远,他知道林远的现状是被改造后的结果。
虽然分不清林远说得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但隐隐约约,察觉出林远不会对他说谎。
并不是因为自信,而是相处下来,他似乎明白了,林远并没有将自己当做人来对待。
没有撒谎的必要。
【我不再是Alpha了,但我也不是Omega。为什么要追问?你知道这个就可以了啊。】
那种信息素一样的味道,令他痛苦也令他沉沦,能让他在永无止境的焦虑中脱离,给予他安全感,隔绝外界可能会带来的一切威胁。
一次两次后,他就失去了抗拒的能力。
沈言看上去有些神志不清了,“你真的能救我吗?”
“我能吗?”
“你能,只有你能救我。”
“对,”林远满意地笑了,“只有我能救你。”
“嗯……”
“我会救你的,只要你听话,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你害怕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林远松开他,低声说,“不过吃个教训也没什么坏处,记着都是因为没听我话的后果就好。”
他在沈言的额头上吻了吻,声音沙哑,“我去洗一下,好想你啊,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第一次是抗拒的,但胜在林远足够有耐心。
如今沈言早就没有拒绝的权利了。
他一边痛恨一边依赖,在被控制的时候又陷入迷醉无法自拔。
林远把他关在这里,房间甚至不需要上锁。
因为总是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无法离开他。
沈言听着浴室传来的水声,皱着眉,轻轻睁开眼。
就像高昂的药,效果来得那么快,效力那么凶猛,却转瞬即逝。
也因刺激叫人沦陷忍不住想要更多。
逐渐清醒后,他摘下鼻梁上歪歪扭扭的眼镜,眉眼阴鸷。
林远的衣服就在这里,还是随手扔在地上的习惯。
他想了想,看了眼浴室的方向,还是将林远的手机摸出来,有串号码他一直记着,没有忘过。
林远说得对,他该一了百了,所有这些困顿着自己的,说到底,都来自一个人。
他完全可以直接和这个人接触,可以独立解决,甚至可以……在某一天完全脱离林远的控制。
他记得,那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
温顺,天真,总是仰视着,小心翼翼地讨好着。与身份相符的性格,那么自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生怕被抛弃。
他还记得,那个人曾在床上用心碎的眼神看着自己,在任由索取后讨求着真心和爱。
【他也会,这样一直等着你吗?】
【即便知道自己的感情被别人介入……?你呢,你会这么要求他吗?要他接受?】
那样的眼神,又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被打击到失去光彩,溢满了泪。
【他和你不一样,是善良温柔的男孩子,家世教养都很好,是我未婚妻。他不会接受。我更不可能会这么要求他。】
即便说了这样的话。
他也没有恨自己。
甚至……甚至如果不是因为有人挑唆,他都不一定会离开自己。
沈言死死盯着那串号码,某种可能性带来的结果像诱人的果实,冲动之下的想法在他心中愈演愈烈。最终下定了决心。
浴室的水声停了,他快要没有时间了。
他不相信林远。
他必须得做个了结。
【还记得我吗,我是林远。】
【我想见你一面。】
第48章 你够有本事的,方唐。
“还是醒不过来……”
“你在这里守着也没什么意义。”陈悦说话的时候依旧看着电脑屏幕,头也未抬,似乎是在做题,“去吃点东西吧,现在照顾好自己才是最要紧的。”
“吃不下去。”她摇了摇头,“你爸爸一天不醒,我是真的睡不好也吃不好……”
“别念了。”陈悦头疼得捏着眉心,停下了在键盘上敲打不停的动作,“所以说为什么要叫方唐回来。”
她一顿,看着自己强势的女儿,想说什么,到底也是移开视线,低下头,收了声。
“明明知道他现在处境不好,为什么还要告诉他这件事?他一个学生能干什么,现在连毕业都是麻烦,回来能帮什么忙?帮爸讨冤?还是去警局闹。”
“悦悦,你也是学生,没大他多少……”
“能一样吗,他是Omega。”陈悦冷淡地说,“和我说两句话都会被信息素影响,指望他能干什么。他现在需要的是安安稳稳毕业,而不是被亲戚的闲事整得焦头烂额,不得安生。”
陈悦不像她的母亲,毕竟继承了父亲的基因,个头高挑,性格虽说不太温和,但行事是稳重的。
她母亲眉头一皱,“你这孩子……如果说你父亲真的醒不过来,我们每周都会视频电话,又能瞒他多久?那个孩子,嘴里说着疏离,实际上把家里看得重不重,你不比我更清楚吗。”
“所以你承认你自私。”
“你怎……”
方唐敲开门,手里提着塑料袋,气喘吁吁地,“买回来了。”
外面大概是很冷,脸被冻得发红,眼下还是能看见淡淡的乌青。
“鼻饲管、棉签和凡士林,没买到大罐的,但是这个应该也能用,今天从交管局出来得时候大超市关门了,明天继续去。”方唐撑开袋子,对舅妈笑着说,“医院便利店正好有卖关东煮,我就装了两份,这里……”
陈悦一见他来,合上电脑,也没说什么,就准备离开。
“悦悦姐?你也吃点吧,我还买了……。”
“不用。”她正好侧过方唐的身边,目不斜视,“陪你舅妈吃完了就带她一起回去,今天我守夜。”
方唐没什么异议,点了点头,“嗯。”
“等会,你身上什么味道。”
“嗯?”方唐有些不自然地,“没有吧,可能是刚买关东煮的时候……”
“你又和那个男人待在一起了?”她紧皱着眉,同样来自Alpha的信息对冲让她很不适,被基因等级压制更是烦躁,“要我说几遍,少和他来往,你没听进去吗。”
“……”方唐默了一会,扬起个笑脸,“别生气嘛。只是说了些事情。别担心,我没事的。”
“说事情?说了些事情会让你沾了一身味儿回来?他那种A还能控制不住信息素?”她啧了一声,“怕不是心里也没表现的那么豁达吧。这是在给谁示威吗?”
方唐不知道该怎么说。
但他其实可以理解。
尤其是舅妈,还有悦悦姐。
魏承铭的存在,他的身份地位,在如今这种情况下,实在难以让这家人温和地面对。
目前所受的一切不幸,追根究底,源头是阶级与特权。
魏承铭也是特权。
因此在上一次他们正式见面的时候……不知该怎么形容,方唐也很无措。总之场面到最后确实不太好看,方唐对家里向来报喜不报忧,没怎么讲以前的事情,就只凭面上的信息,她们只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对方唐打着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心思。
有本能的排斥就足够了,她们不相信魏承铭,不相信他的话,不相信他的谋求,更不相信他会出手相助。
方唐心里清楚,她的愤怒是出自对自己的担心,于是安抚道,“不会的。”
“他这种人玩你一个学生太轻松不过了,之前的教训还没受够吗?”陈悦声音严厉了起来,“今天你这么晚回来,到底是去了哪里?真是去交管局催材料的?”
方唐心中暗惊。
不愧是A,确实……很敏锐。
他确实没有去交管局催材料。
因为无论该如何想,在这种情况下老实巴交地走程序,最终换来的结果就只能是和十年前一样,石沉大海。
他相信法律,但是他不相信肇事的罪犯和正常人一样遵纪守法,这种事敢一次两次地做,就说明他绝对被什么庇护着,才能如此有恃无恐。
就是这么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谁闲得没事干平白要与这一家人为难,不过是为了保住饭碗罢了,与那些人牵扯又有什么用,直击命门才是最要紧。
魏承铭说让他利用自己。
于是他也这么做了。
陈悦逼问道,“你今天到底去哪了?”
方唐没有说话。
她眼睛一眯,“你不要想……”
“悦悦。”舅妈打开装着热腾腾食物的盖子,“小糖刚回来,至少让他坐下休息一会热乎热乎了再说话吧。”她又侧过头对方唐说,“这个鼻饲管好像和以前用的不太一样,你帮我去护士站拿个样品回来。”
方唐知道这是她在给自己解围,也顾不上脸色难看的表姐,屏着呼吸点了点头推开门就离开了。
在走廊里,好像还能隐隐听见母女二人的争执。
护士站现在暂时没人值班,方唐想了想,推开隔离门,去了楼梯间。
楼道里一股烟味儿,地上躺着几个被踩灭的烟头,方唐也没怎么留意,划开手机,发现有两个未接来电,很快便拨了回去。
“关了静音,我刚没听见。”方唐说,“怎么了。”
“还在生气?”
好一会儿,方唐才说,“没有。”
“你心里该清楚,”魏承铭的声音听起来很冷漠,“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去和他见面。”
“还要争论这个吗,”方唐的声音虽温和,但态度却十分强势,“怎么就这么巧,现在要求见面,他这件事绝对有脱不开的关系。如果真就按照今天殷姚猜想的那样,还有什么翻查的必要,我直接带着人去公共场合和他对峙。”
“你以为他在发信息的时候没想到你会带着人过去吗,任谁都不会傻到在这种情况下孤身一人和自己见面的。”
是在说自己幼稚。
可是。
“能走直线为什么要绕远路。”方唐忍了忍,“我听到你和殷姚的对话了,这件事比想象的要麻烦那么多,就算你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也需要时间不是吗?”
“无论如何,不行。”
“魏……”
“我们今天已经谈过这件事了,我的想法不会改变。我不会同意你和林远见面。”
他的声音低沉,没什么怒气,像在下一道命令。所处上位者的Alpha,生来带有善于支配的特性,而在面对如此不容抗拒的指令时,服从就是他作为Omega的本能。
这是自然规律,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是难以控制的,就像发热的时候就会本能地接纳一切,再如何淡漠,也会变得温软而柔顺。真是可恨。
“有些事我总得当面问他的。这不需要你来同意。”方唐咬了下唇,到底还是说出来,“还是说,是你觉得,我对沈言还遗留……”
“如果我会那样想,那我就不配再出现在你身边,也不配对你许下任何承诺。”
方唐愣住,嘴张了张,一时间失了声音。
“你既然选择相信我,就乖乖听话。”他淡笑一声,刺痒着方唐的耳朵,“身上还带着我的东西,去危险的地方是不是有些不负责了。”
方唐终于找回声音,颇有些羞恼,“我、我带你什么东西了。”
“我的戒指。你以为是什么?”
“……”
魏承铭不逗他了,“好好休息,照顾好家人就是你现在该做的,至于要烦恼操心的事,比起那些,你别忘了,你的同学还在千里之外等答复。”
“我不知道。”方唐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我真的……很苦恼。”
“你是该苦恼。”男人说,“这是你自己要做的决定,我不会干涉你的选择,但要说什么建议,我只能建议你,选择自己最不会后悔的那个。”
“最不会后悔?”
“因为无论怎么选,你都会后悔的。”
亲情和事业,只能选一个。
方唐完全可以在看望了不幸车祸生死未卜的亲眷后回学校完成学业,不会有任何人因此诟病什么,也不会有有人真的责怪他。
所有人都知道那有多重要,退一万步说,他能回来一趟就足够了。
“我当年也做过类似的选项。”
方唐问,“什么?你没和我说过这些。”
“很久以前的事了。”魏承铭低下头看了眼自己掌心的那道疤,攥握成拳,又轻轻松开。
“……那你当时,是怎么选的。”
其实也没有问的必要。
“不同的是,我没有什么后悔的情绪,偶尔想起,只会因为自己的冷漠而感到惊讶。”
因为好奇,也因为Alpha的态度,方唐虽然自己没有意识到,只是在电话里和他对话,紧绷的情绪就逐渐松弛下来。
楼道里的烟味散尽,仔细问能尝到白糖的薄甜,是在主人不自知的情况下悄悄散出来的。
也是因为想知道他的过去,被花心思引导着,被对方认真地哄着,一来一回便短暂地忘了眼前的烦恼。
除了沈言,方唐其实没有真的和谁恋爱过,以往这份感情给他带来的总是伤痛更多,但是谁能否认,和这个男人在一起的时候,说话也好,吵架也罢,他从不会出现任何多余的负面情绪。
也许真的有在被爱护吧,方唐偷偷地想,因为松弛了,这些年强绷出来的面具被撕开一个小口,他如何独立,本质依旧是个柔软的人,会在接受到爱的时候也同样回报过去,对安杰是,对魏承铭亦是。
方唐轻轻道,“下次……是说等一切尘埃落定,你多和我讲讲你过去的事吧。”
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方唐笑了起来。
一句又一句,不知道过了多久,就这样东拉西扯地聊着天。现状再悲观,他也能感觉到前途希望正在逐步向自己走来。
他现在很放松,太放松了。
放松到,身后有人接近,都未曾察觉。
不知是闲话到了什么,方唐听了很是意外,于是感兴趣地追问,“这么看来,现在在家里,是殷姚说了算呀?”
魏承铭笑着回了他一句。
不等方唐回应,他又补充,“大概是这样。你如果对他的事感兴趣,下次见面,可以亲自去问他,我看他还是很喜欢你的。”
“……”
魏承铭说,“方唐?”
他看了眼手机,是正在通话的状态。
又问,“还在吗。”
“方唐?”
“能听到我说话吗。”
……
摔在地上的手机,不断地传来男人的声音,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叫他名字的语气也加重。
方唐很想回应,他急迫地从被捂住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用想用嗓子哼出呼救。
但是没有用。
他闻到一股很重的烟味,又浓又辣,呛得他不住咳嗽,眼里泌出生理性的泪。
他感觉这味道有些熟悉,即便已经被污染至面目全非,但那份曾经交融过的干净木质依旧潜藏在回忆里,是很容易被激发出来的。
方唐不断地挣扎,自然是没什么用。
魏承铭在问,声音很大,问方唐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知道你想回答他,但是不行,”那个人在耳边粗喘着,声音沙哑,他甚至比方唐抖得还厉害。“你老实点,我不会在这里对你做什么的。”
“嘘,嘘……别挣。”他似乎是被地上手机不断发出来的声音扰烦了,咬牙切齿地一脚将它踢下楼梯,看它黑了屏,“妈的。”
“这几年你都和他混在一起?魏承铭?”他情绪有些激动,哈笑一声,“卖屁股卖到他身上,你够有本事的,方唐。”
听到自己的名字,方唐瞪大了眼。
起初还在迟疑。
还觉得荒谬,还有些不信。
那被蛀烂的腐木味,很难将他与当时吸引了自己的干净气味牵扯在一起。
方唐回过神来,挣扎着回过头去。
……是他。
沈言。
作者有话说:
快完结了555这本改得真是充满艰辛()
看了眼20年的初版(现在看其实不太能看下去……),风格和口味变得还是蛮大的
下一本开室友关系!
第49章 你当初有多喜欢我。
对上视线的时候,他本就神经质的表情变得更加诡异,像是兴奋,又像是紧张,甚至有些畏惧。
“真是好久不见了……”
乘他松懈,方唐猛地挣开他的手,正准备大叫呼救,却脖子上一凉。
刀刃抵在颈边,方唐立刻拼住呼吸,死死咬着牙,紧盯着贴肤的寒光。
“别动。”
“……”
“别动,要是不想死的话。”沈言扯着嘴笑了笑,“这本来也不是我的目的……这把刀更不是为了你准备的,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碰到你,不过也是,自己舅舅出了事,肯定是会来看一看的……”
方唐垂眼看着那把刀,“你要干什么。”
“干我该干的事吧,你一定没办法理解我……”
“沈言,这里是医院。”
“医院又怎么了?”
方唐冷静地说,“我如果在这里呼救,就算你割开了我的脖子,我也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护士站的医疗救助。如果你直接把我杀了,医院到处都是监控,你觉得你能在这楼梯间里躲多久?这么久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蠢。”
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身后的人变得僵硬。
“方唐,你现在是不是分不清楚状……”
方唐一咬牙,看准时机,胳膊肘向后狠狠一撞。
用了十足十的力气,沈言猝不及防,手里的刀都没握住,人也被他推得踉跄,只能扶着扶手才避免自己不狼狈地踹在地上。
挣脱之后方唐立刻将地上的匕首抢了过来,楼梯间也就这几平距离,成功挣脱后心快紧张得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分不清状况的是你。”
方唐下意识想打开门快点离开这个楼梯间,但不知道为什么,在摸到门把手的一瞬间,有些犹豫。
今天下午,殷姚和他说了自己的猜测。
【是说……我父母当年出事,是和林远有关?】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殷姚说。【有些人就是这样,为了私欲什么都敢干。】
【我和那小孩接触不多,现在记忆力也不太好了……】殷姚想了想,【只模糊地记得,林远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气质吧,或者说行事方式。】
【像那种疯子,为了目的,什么都能做出来,什么都敢做。】
像那种疯子……
“沈言,”方唐转过身,他背靠隔离门门,双手紧握着那把刀,声音细听有些颤抖,“你为什么……会在这?”
他当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冷静了,现在的处境本事就很危险,再怎么说,沈言也是个Alpha,身高体型都占优势……
不对。
方唐诧异地看着在扶手边捂着肚子喘气的那人。
……那是沈言?
刚刚只瞥到了脸,并没有看清他全貌。
方唐垮下肩膀,惊讶地睁大了眼。
瘦骨嶙嶙的身体,苍白的皮肤,再没有当年在大学时候的意气风发,头发也又乱又长,不知道多久没打理了,整个人就像个流浪汉,哪里有一点Alpha的样子。
虚弱地喘着气,捂着嘴咳嗽。被裹在不合身的衣服里,仔细看,脸上、脖子上,都是伤痕。
如同一具被掏空的骨架,看起来没有任何威胁,甚至可以说,他看上去还不如方唐健壮,像什么濒死的毒虫,精神面貌差得离奇。
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见沈言抬头阴鸷地看过来,方唐一颤,回过神来,只咬着牙问,“你为什么在这。”
他不在乎沈言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只想知道为什么这个人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会在这家医院里,为什么会带着刀,为什么要挟持自己。
为什么刚一回国,林远就会突兀地发短信要求见面。
虽然不愿去深想,也不愿去面对,但这一切,好像都在暗示,和今天殷姚猜测的真相一样。
……
不会的。
“你说话,”方唐颤抖着提高声音,“不然我喊人了!”
“那你又,咳……为什么,不回复,也不见我?”
“见你?”方唐一愣,随即很快反应过来,“那两条短信是你发的?不是林远?”
“那两条短信?”沈言的表情更加阴森,又自嘲地呵笑一声,“那两条短信……我也是为它吃了不少苦头。妈的,林远那条疯狗……”
不知道是不是精神出现了问题,他嘴里乱七八糟地说着奇怪的话,不像是说给方唐听的,像是自言自语。
方唐没时间和他在这里耗,能听见隔离门后面护士站的交谈声。
快要被脑海里的猜想逼疯了,他大喊道,“别疯疯癫癫的,我对你这几年经历了什么一点都不感兴趣,你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你会在医院!你怎么知道……你怎么会知道我舅舅出事了?”
方唐死死盯着沈言,深怕错过他表情的破绽。
还以为自己能接受这个事实。
还抱有着这一切是不是猜错了的幻想。
应该不是真的吧,那只是意外,林远再没底线也不会做这种事,沈言只是一个单纯的人渣,他不至于到那个地步,不至于。自己也是,不至于,就蠢到会被这样的人……
如果。
只是如果。
如果当年爸妈出事是林远干的。
那……那这次,这次舅舅出事,会不会是沈言为了帮林远……
他好像还记得,记得那些话,记得沈言的行为,他那么爱林远,做这种事也……
“沈言,”方唐的声音很轻,但是不再颤抖,“我舅舅出事,是你干的吗?”
沈言还只是那样看着他,一言不发。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他还是捂着被自己击打到的肋骨,就好像真的因此受了伤似的。
好一会儿,他低声说,“小糖,这么看你,真是变了好多。”
“……”
“你还记的吗,你当初有多喜欢我。遇到事了只会往我身后躲,小心翼翼地,深怕哪句话说的不对,惹我生气了。”
“你别过来!”方唐将刀尖对着他,“少说那些有的没的,我这辈子干过最后悔的事就是认识你。”
他并不理会方唐的威胁,一步一步地,“挺让人失望的,还以为你能帮我,还以为不用做这些事也能皆大欢喜。你理解一下我,大家就能都高兴,不好吗?。”
什么乱七八糟……
方唐见他越来越近,暗道一声不好,松开一只手,握紧门把,“你和林远在一起把脑子烧坏了吗?就那么难回答?你来这里……唔!!”
明明也没有靠得很近,但方唐突然就闻到一股实木腐烂的苔藓味。
阴冷又夹杂着极浓的甜,像股气流猛烈地拍在脸上,冲得他脑子一嗡,腺体被刺穿一样疼痛,连呼吸都困难。
方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前全是杂乱的雪花,耳中蜂鸣作响,感觉自己随时都能吐出来。
曾经有过类似的感觉。
这种情况,以前经历过一次。
但远没有这次这么强烈,因为那只是阮凝郁身上遗留的气味。
是Enigma的信息素。
那次只是一点,就烧得他昏迷过去,浑身发热,如果不是魏承铭的临时标记,他都不知道自己会成什么样子。
但现在的这种感觉,比起之前,好像又有什么不一样。
“唔……咳、咳咳咳……呕……”
方唐想说什么,可是张开嘴就只能干呕,嗓子里烟熏火燎,后颈处疼得要被撕碎。
不一样,这次的反应更多的是恶心,比起是被信息素影响,更像是一个人吃坏了什么东西闹肚子,或者坐了太久拥挤闷热的长途车,嗅到怄臭的皮革味,让人愈发难受。这就是某种人造化学制品才会散发出的,非自然的气味。
有些后悔,刚刚就应该……直接跑掉的。
“沈……咳、你……放……”
意识朦胧中,好像自己被抱了起来,方唐拼劲所能地想要摔下去,但此时此刻,他抬手都费力。
“很痛苦吗?我能理解你。但是没想到原来对Omega的影响这么大。”
“你一定想问个明白,那我就告诉你,我是来杀陈远宁的。”
“但是,如果你帮我,我就可以不杀他。”
在他终于支撑不下去昏迷之前,他听见沈言说。
“方唐,你帮不帮我。”-
“方唐!”
他猛地推开门。
女人正在床边焦急地等候,忽然间就被吓了一跳,看到来人,更是紧张地站起来退了两步。
屋子里除了她,就是有病床上紧闭双眼的丈夫,她蹙着眉打量着满脸阴沉风尘仆仆的不速之客,“你?你是之前那位……”
魏承铭粗喘着,低声问,“方唐呢。”
她一愣,正想指责,却看到那人的表情,缩了缩肩膀,警惕道,“不知道。”
“不知道?”魏承铭眼睛一眯,“大晚上的他除了医院还能去哪里。你上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你、你是他的谁?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又想起女儿的叮嘱,虽然畏惧,但还是鼓起勇气,“怎么这么不客气啊?不打一声招呼就闯进来,你不知道这里是医院……”
但还是收了声。
眼前的Alpha,气压低到即便一言不发,也让她不安到极致。
虽然并没有用信息素压人,但气势已经让人喘不过气了,魏承铭由上至下地看着她,再迟钝的人也能感觉到,他现在浑身上下写满了危险两个字。
他像是要再问些什么,身后陈悦厉道,“你来这儿干什么?”
他转过身,开门见山地问,“方唐在和我通话的过程中忽然消失,到现在应该有二十分钟了,这段时间你看到他了吗。”
魏承铭语速很快,冷静又不冷静,他显然是在压制着急躁和怒意,尽最大耐心对话。
她冷笑一声,“果然是你?”
他眉心一蹙,“什么?”
“刚刚我妈让小糖出去拿东西,过了很久还没回来,”陈悦看着他,冷笑道,“我在楼梯间找到了他的手机,最新一条通话记录就是和你。”
“方唐的手机?”
“屏幕都碎了。”她扔给魏承铭,“这到底怎么回事,你要不要解释解释?魏总。”
“魏总?”一旁听了半天的女人惊讶道,“所以你就是方唐之前和我们说的那个……”
“妈,现在不是时候。”陈悦阴沉着脸,“我知道你这种人手眼通天,警告过方唐不知道多少次了,不要和你来往,他就是不听。”
魏承铭沉默地翻阅着方唐的手机,并没有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方唐的聊天内容干净到不正常,除了和他对话,就是老师同学,whats上也只有老师同学和房东,邮件除了验证码就是教授来往的信函。
在看到他是方唐置顶的时候,他手紧了紧,问,“监控调了吗。”
“只有他到楼梯间那一段路的,出了隔离门就看不到了,一楼安全出口那边有死角,就目前的监控来看没见到有人进出。说起来这电话,不解释一下吗?”
他默了默,“陈悦。”
“我知道你是谁,”她说,“我不会在这种时候翻旧账,但上次我也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在我们眼里,你和那个沈言没什么区别。所以,魏先生,这是我们的家事,还请你不要……”
魏承铭正要说什么,听到沈言这个字眼,忽然心中一震。
“等等,你在哪里捡到手机的。”
“不是说了吗,楼道。”
“你有闻到什么吗。”
陈悦有些惊讶。虽然心里不爽,满腹偏见,但反应到底是快,“好像是有一股味道,但是不太确定,不像是信息素。”她似乎想到什么不太对劲的东西,“……总感觉让人很不舒服。”
越听,魏承铭的脸色越难看。
那股隐隐的怒意。一直以来压抑着的,刻意维持的,刻意规训自己的。
就快要掩饰不住了。
“我知道了。”
“什、等等!你就这么走了?”陈悦拉住他,“到底怎么回事?小糖在电话里和你说什么了,你俩是吵架还是出现什么意外,说清楚——”
“看护好陈远宁,”他说,“有任何情况,立刻报警,不要犹豫。”
陈悦松开他,愕然道,“你是知道什么?”
他没有回答。
“我会带方唐回来。”
还想再拦,但陈悦眼睛一眯,后退了两步。眼睁睁见他走掉,良久,才啧了一声。
“这家伙,居然用信息素压人。”
“悦悦,小糖……小糖不会有什么事吧?刚刚那人……”
“我也不知道。”她看了眼方唐的手机,屏幕碎成那样,液晶把内屏都烧了,不像是简单的掉在地上。“如果小糖现在有危险的话……啊。”
话未说完,她倒吸一口凉气。
“悦悦!”
陈悦先是一愣,继而快步走向床边,仔细看了一会儿,立刻叫了护士铃。
她母亲已经懵然到一时间忘了怎么说话,眼圈很快泛着红,嘴唇也颤抖着。
“爸。”陈悦紧紧握住那只抬起来的手,即便是她在此时也不免动容,“爸……爸?”
陈远宁握着女儿的手,嚅动着嘴唇,缓缓地睁开了双眼,浑身都在发抖。
像是急迫地,想要说什么。
第50章 勾引
插叙注意*-
“哎呀,魏承铭?”
在一片交杂声中,听到颇为熟悉的柔媚嗓音,他只是放下手里的酒杯,没有回头。
“还真的是你!”声音的主人听起来很是惊喜,凑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背。
“……”他叹了口气,“冷陵。”
Omega无所谓他的态度,笑着在旁边的空位坐下,将桌面上那杯酒拿起来凑在唇边,笑盈盈地蹭他,“怎么了,还在恨我?”
“恨你什么。”
“别这样。”冷陵将酒品一饮而尽,辣得咳了两下,眼睛眨出泪来,“就不能换种口味吗。橄榄就够了,干嘛一定要换成洋葱。”
“为什么要来喝我的酒。”他温笑地问,“这不缺想给你买酒的人。”
他还是老样子,生前身后围着一圈想带他走或被他带走的Alpha。
“你要赶我走啊……不行。”冷陵笑着说,“我也是从小郁那听来的,说你最近口味变了,喜欢那种甜滋滋又清淡的小东西,点东西喝也开始加糖,实在是太好奇了。”他凑了过去,“被我抓到你在吧台落单,反正你一个人,就陪陪我不行吗?”
柔软的身体贴过来,是薄荷的味道,因为基因等级差不多,别人或许觉得凛冽苦涩,但对这里的人来说都刚刚好。都曾是一样在花丛中游刃有余的客人,贪杯又爱玩。
魏承铭不抗拒冷陵的讨好,只是有趣地打量着他。
烟卷在指尖虚衔了有段时间,他收回目光,在餐巾纸上点了点,刚含在嘴里,还没擦开火,冷陵就已经用自己的火机给他点上了。
冷陵知道他的喜好,塌下腰抬头用眼睛挑着看他,颇有些不高兴地半撒着娇半发牢骚,“喂,你真不想我啊。”
烟雾后,Alpha的表情没刚才那么好看穿了,却因此更像从前。过去相处时他总是跪在地上,被这样的目光审视着,算是无趣的交往时最令人动情的时刻。
就像现在,冰凉的烟毫无怜惜地喷在自己脸上,熏得眼睛刺痛,说的话也没什么温度,反叫他更喜欢。
“冷陵,你觉得可能吗。”
冷陵叹了口气,“你果然还在恨我。”
“不。”
“……”
比起厌恶和记恨,这种敷衍反倒更叫人难堪。不想叫人看出自己狼狈,冷陵垂着眼啧了一声,“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意思。”
“这话你说过很多遍了。”魏承铭淡淡道,“你有权利选择认为合适的伴侣,但不是把别人塑造自己想要的样子。”
“又来了,”冷陵见他无意,也收回谄媚的劲头,不客气地发着牢骚,“没人告诉你在床下还教人做事真的很讨人厌吗。谁能受得了啊我拜托……”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颇为顽劣地笑起来,“喂,我听说,你前段时间玩了个大学生,还把人家玩到网上去了,有这回事吗?”
他观察着Alpha的神色,忽然敏锐地察觉出什么,心中一阵畅快,“然后人家还跑了是不是,为了躲你出去读书了?我说,猜也猜得出来是怎么回事了,说教别人前多审视自己吧,这样下去孤独终老的又不是我。”虽然再说下去难免显得自己破防,但他就是忍不住,“还是说你也不过是个嘴上君子罢了,实际上比起我又能好到哪里去,看着你好像是受害者,其实我和别人上床……”
冷陵盯着魏承铭的眼睛,勾唇一笑,“你根本就不在乎,对吧。”
好像说这些确实过了,但那又怎么样。大抵是心里有股气在的,也确实在后悔刚才流露出太明显的心思,被拒绝之后什么尴尬羞恼都反上来了,最讨厌内耗,而魏承铭恰好又是个很能容忍别人发脾气的人。
从相识到好聚好散,他就没见过这人生气。
但是这次,好像又有点不太一样。
冷陵也不是傻子,他不自然地移开目光,“这么看我干什么,怪吓人的,我哪说错了……啊。”
“躲什么。”魏承铭笑着捏起他的下巴,不轻不重地把这张刻意侧过去的脸转过来,指腹擦着他的唇角,“我不否认你的魅力,床上床下都是,只是有时候你闹腾过了头,总叫人不知该如何是好。冷陵,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会再允许你用这种方式勾引。先背叛的是你,先离开的也是你,既然当初连挽留的兴趣都提不起来,你哪来的自信现在会有。”
说得也不是很重,但语调中的轻怠十分明显,他很快放开了自己,能看出来是没什么兴趣的。
“你说的对。”
冷陵还愣着,“什么。”
“我确实不在乎。”魏承铭掐灭了烟,“如果实在无法消气,你也可以泼我酒。毕竟一直有人在看,你不想太丢脸,我理解。”
冷陵好半天,才说,“所以,你还真是生气了。”
他自然是在这里待不下去,如果魏承铭不说他可能真会因为恼羞成怒泼他酒。
冷陵站起来,在走之前,又忍不住低声道,“但你好像也不是因为我生气的,是因为,我提了那个什么大学生的缘故吧。”
“……明明虚伪的是你。”
他见魏承铭没有说话,咬了下唇,压下胸中那股莫名的情绪,还是红着眼走了。
比起羞恼,更多的,好像是挫败。
如果说魏承铭被自己挑衅激怒,他不会这么挫败的。
不是,冷陵心里清楚。
不容易挑动情绪的人忽然有了易燃点,他原本难以被别人影响到的喜怒好恶,如今不过一句提及就发火。稳重的人不再稳重,是因为在乎另一个人。
这种感觉真是,讨厌死了。
……
经常这样,在遇见方唐之后,他行事也好与人打交道也罢,总是没办法像以前一样冷静理智。
真论起来,没有那么深的感情。
第一次发现自己无措是什么时候。
他在英国听说了方唐的事,鬼使神差放下了重要的会议,也不怕谁会觉得他行为突兀古怪,甚至有些变态,直到自己走入那个灰暗的走廊,在阴影处看方唐拿着钥匙因为开不开门而赌气地跺脚,忽然就觉得自己如此不负责的行为变得合理至极。
他忍不住笑意,被听见之后方唐惊讶地看了过来,那一刻说实话是有些紧张的,还认识没有多久的人大晚上藏在阴暗处窥视,他很怕那遇到什么事就垂头丧气的小家伙被吓跑,但还没有来得及解释,那个满脸倦色波折历尽的年轻人,就那样,直直的,没有一丝犹豫地,向自己扑了过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伸出手,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把人接住了。
【魏承铭……魏承铭……】
Omega哭着喊自己的名字。
有一瞬间,是短短的一瞬间,他是想把方唐推开的。
这个年纪不可能没有交往过的人,但没有一个人会以这样的姿态——毫无顾忌地,完全放心地把自己送到他怀里。完全的不冷静,完全的处事青涩,情绪不加以任何遮掩,就那样对一个刚认识也没有多久的男人,发泄一般哭着撒娇。
没有推开或许是因为不忍,也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
但他正确的行为就是将人推开,推开后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然后讯问他最近发生了什么,是否需要帮助。就这样,作为成年人,作为年长的一方,他该这样做,才是得体的,才是正确的。
才是成熟的。
但是他没这么做。
可能是因为听出一些情绪。魏承铭这样给自己找着理由,但他确实从方唐的哭声里听出来不少情绪。
他很难过,很累,几乎快要撑不下去了。
他很生气。
他受了好大的委屈。
其实方唐也没说什么, 更多的是吚吚呜呜地喊着自己的名字,哭声却不惹人厌烦,
对,他不厌烦。
只是一边将那身体尽可能地搂紧了,一边被泪水泡湿了冷硬的心,一边无奈地想,他怎么总是哭。
哄来哄去那眼睛还是红着,他像个初次心动总能被情绪牵扯的毛头小子一样,甚至有些担心,是不是太突兀了,是不是心思过于明显了,是不是他那句话说的不对,没有安慰到人,反倒让这小家伙更加委屈了。
是不是吓到他了。
是不是被发现,他其实很享受方唐这样交付一般毫无保留的情绪宣泄,他比起让人快些止住眼泪,更想让这中依赖再留存的长一些。
其实直到现在他都是有些昏沉的,直到听见方唐说,魏承铭,我想你了。
【我想你了。魏承铭,我真的好想你。】
哭腔里藏着已不再是萌芽的依恋,就好像下一句就是告白一样,终于让他彻底清醒。
上一次退缩就是如此,在他刻意疏离的情况下,方唐被林远带走。
这一次他依旧没有时时刻刻在方唐身边,还是这样的历程,又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还会让自己再后悔几年,因为前任的一句调侃而恼羞成怒,装模作样的宣泄情绪。
方唐的一切转变都在提醒自己,他本不需要逼着自己成长,他本不需要认清什么事实,也不需要那样独立。
那天夜里,方唐带着他的戒指,难过万分地说,我不相信你了。
那一刻,后悔与自责混在在一起,几乎快要让他窒息。
他没办法责怪方唐,他唯一能怪的只有自己。是他在方唐最依恋时选择离开只为守心自保,也是他在方唐经历危险后姗姗来迟,更是他自作主张放方唐离开不做一句挽留。
即便这样,在他请求方唐再一次相信自己的时候,他还是点了头。
既然如此。
魏承铭看了眼手机上的定位,懒得再去冷静理智地思考,冷陵看人是准,他确实是个伪君子。装模作样三十多年,快要把自己也骗过去了。
他拉开抽屉掀起内层,没有迟疑,沉默着拿起那把枪。
他想,确实。有些事,不可能再出现一次。
无论方唐愿不愿意,无论他是感到畏惧还是抗拒,他都别想再离开自己身边一步。
作者有话说:
可能有错字!!会修的!-
好像打副本啊(?
副本打完了就谈恋爱了,老母亲落泪,我好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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