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喜欢过,喜欢了快八年
插叙注意*-
毕业的那天,天气是真的不错。
他本就不住在宿舍里,那个租住的小房间也搬空了,房东不知道怎么的,方唐再去找他退押金的时候,直接连同这几年的房租一起退给自己了,搞得方唐天降横财不说,他还连番道歉,好像是被什么吓到了似的。
但方唐也没有细想,就和临毕业被开除的那个同学还有再没出现过的导师一样,懒得想。
这几年也没有好好逛过校园,今天正好是个合适的日子,魏承铭陪他在操场里走了很久。
除了大部分已经离开的毕业生,还有大一大二的学生,或是朋友或是情侣,三三两两从操场漫步到宿舍楼下面。
路过棒球社,正好能看见学长学姐带着新生训练,方唐想起上一次经过这里的时候,和现在心情也好,处境也好,都不一样了,不由得停下脚步,远远看着那边。
“你去英国更合适一些。”
方唐收回目光,摇了摇头,说,“从专业的排名上看,现在申请的这个才更合适我。宽进严出,有奖学金,资源也不错。”
“如果是因为费用。我可以——”
“喂。”方唐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给我增加负担嘛。”
他看了方唐一会儿,叹了口气,“希望你再考虑一下,还有的是时间。”
“有时间,不如祝我一切顺利。”
说罢,相视一笑,也不再多言。
方唐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操场,还有熟悉又陌生的学校,那些金灿灿的花在月色下黯淡又萎靡,其实也是,确实,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走吧。”方唐说,“我累了。”、
停车场这里人还是不少的,不远处似乎是一对父母,来看孩子毕业展,两人还牵个小孩,兴高采烈地叫姐姐把他抱起来。
家里孩子毕业了,这确实是个值得高兴的日子,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地,坐上车扬长而去。
魏承铭不由想,方唐似乎从来都没有说过自己父母的事。
以前从未想过了解。
方唐的性格太独立,也好强,出来上学遇到什么事儿估计也不会和父母多说,也不是那种把私事依托给父母听的性格,从他撒娇也极其收敛就能看出来,可能……和父母的关系不怎么好。
从前不好多说什么,也没太意识到,现在也许是个机会,于是只随口一问,“怎么你父母没来参加你的毕业展。”
这毕竟对年轻人来说是一个值得纪念的大日子。
许久没听见回音,牵在一起的手不知什么时候也松开了,魏承铭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只见方唐站在原地,差他好几步远,肩膀收耸着,手绞在一起,脸上带着有些不自然的笑。
魏承铭眉头一皱,心里有些后悔。
“抱歉。如果不方便……”
“没事的。是我一直都没有说。”方唐抿着嘴摇了摇头,左手抓着自己的右手,“他们……”
也是,没什么不好叫他知道的。
反正也要分开了,分开很久。
就算是个孤儿又怎么,他一个人,就算以后会再见面……也不会有什么太多的麻烦纠察。
他……肯定是不会在意。谁在乎这个。
但是……
“不想说就不说。”魏承铭轻抚了下方唐的额头,沉道,“怎么这么冰。”
“没有,很冰吗?”方唐摸摸自己的脸。“还好啊……”
魏承铭说,“那是因为你手也冰。先进车里。”
方唐乖乖坐进副驾,一上车,魏承铭就将那双冰凉的手包起来。
冰凉的指尖热热的大掌拢着,温度一点一点将小冰节化开,染上暖意。
方唐的手很好看,也软,抓着尤其好捏。但魏承铭的手就比较糙了,按理说……办公室做设计的不该这样,大概是以前的笔茧?
见方唐盯着他手看,魏承铭问他在想什么,为什么这么看。
“就是觉得,大老板的手不应该都很富贵嘛,没什么掌纹的那种。怎么你的会有茧,是以前画画留下来的吗?嗯……但感觉位置也不对呀。”
魏承铭说,“这是枪茧。”
方唐一下没声儿了,眼睛睁大大瞪着他。
见方唐眼睛鼓得像个金鱼一样,魏承铭失笑,“不是你想的那样,年轻的时候公派去俄国读书,房东有这个爱好,恰好我也感兴趣,跟着玩过几年火器,手上的印记就这么留下来了。”
“哦。”方唐呼了口气,还以为魏承铭是有什么狗血又刺激的过去。
“晚上带你去江边?”魏承铭继续捂着方唐的手,用单手点了火,打开导航查看路况,“上次那家红烩你好像很喜欢,吃了两份还要点。”
就不知道这个时候会不会堵。
方唐没有异议。
魏承铭没有再问刚刚的那个问题……要和他说吗。
现在不说的话,以后可能也没有什么提起的机会。
“魏承铭。”方唐喊他。
喊得颇为正式。
于是他停下手里的动作,侧过脸,看着方唐。
“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就是,我一直没告诉你我父母的事情。”
“嗯。可以以后再说。”
“没事的,我想和你说。以后不知道……”
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魏承铭没有再阻止,只是安静听着。
静默许久,方唐移开视线,努力让自己说得轻描淡写一点,“我没有父母,我是个孤儿。”
“……也不是没有,以前还是有的,我父母是在我初中毕业的时候去世的,出了车祸。”
“大概就是这些。”
“所以只有你来参加我的毕业礼。”方唐低下头笑了笑,“一开始是觉得有些自卑,所以一直没有和你说这件事,不过本来也没有什么特殊提起的必要。”
有些说不下去了,也听不到回应,好像刚刚暖起来的手指头这会儿又冰了起来,又僵又麻。
搁魏承铭的手里,快要没了知觉。
……
好痛啊。
指尖木木的,胳膊很酸麻,一动就要抽筋似得痛。
鲜少会有这样的感觉,所以才会想起过去的一些事。
方唐脑子里还很昏沉,腺体肿胀刺痛,他额头贴在地面上,眨了眨干涩的双眼,却发现四周一片漆黑。
他眼睛没有被什么黑布绑着,纯粹是因为这件屋子一点光亮都没有,灰尘很大,而且非常冷。
“咳……”
喉咙也很干……
虽然周围黑漆漆一片,但视野已经微妙地开始适应周围环境,辨别出一点周围的轮廓,不知道这里是地下室还是什么仓库一类的地方,可是没有光线,再努力也看不清了。
方唐手被缚在后面,想坐起来却提不起劲。
他知道这是什么情况,毕竟不是第一次经历,他甚至不觉得意外。
老实说,方唐现在没有什么太多的情绪。
除了疲惫就是疲惫,缓慢地喘息着。
他还记得晕过去之前沈言说的话。
沈言说,他是来杀人的。
他说想让自己帮他,又说只要自己帮了他,他就不杀人了。
事到如今,好像真相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方唐想自己现在可能该做些别的事,而不是想条死鱼一样倒在地上任谁来宰割,沈言没有堵住自己的嘴,他该尽可能大声地呼救,应该逼自己清醒的。
应该是这样的。
不该任由自己被情绪控制,危急时刻还在矫情些别的事。
不该这样。
方唐动了动身体,将自己翻了过来,仰面躺在地上。
可是即便这样也控制不住眼泪不断地淌下来。
他不喜欢沈言,很早就不喜欢了。就在他说自己有未婚妻的时候,方唐就已经下定决心结束这段关系,那以后无论发生任何事,他都没有相过一次要挽回这段感情。
但是不喜欢,不代表不记得过去喜欢时的心情。
不代表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痛苦不堪的,其实后来回想起高中那段暧昧又模糊的时光,他对沈言的厌恶淡了不少。
人也不是纯犯贱的,沈言对他好过,保护过,也说过温柔的让他动心的话,以自己那种并不正确的方式微妙地付出过,提供过情绪价值;虽然自己从来就很抗拒,但面对那些被精心挑选过的节日礼物,面对每个生日亲密的陪伴,怎么可能会不感动呢。
喜欢过,喜欢了快八年。
像本烂尾的爱情小说,因为结局感到失望透顶,但不代表没有真情实感被故事牵动过心绪。
现在这是要告诉他什么呢。
从一开始就是别有用心的接触,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从一开始,自己就是个……
愚蠢无知的,被蒙在鼓里还一次又一次纠缠上去的贱货。
如果真的是林远开车故意撞死了爸爸妈妈,如果真的是沈言为了林远去接近他。
和他身心纠缠了这么长的时间。
暗恋,表白,接吻,接受他的邀请,……,泪水混在一起,并为之感到烫心。因为他的谎言流泪痛苦,因为他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乱七八糟。
方唐猛地翻过身,开始干呕。
想把一切污糟的东西都吐出来,但就算呕出血来自己也没办法变得干净。
“好恶心……”
如果爸妈真的在天上看,会不会也觉得自己真的是恶心透顶……?
一定很失望,一定会觉得,他就是这么一个识人不清,愚蠢至极的人。
方唐吐不出来,嗓子本就干燥,咳嗽了半天,好像尝到一点腥甜的味道。
听到了脚步声,似乎是被他刚才的动静吸引,一步步靠近这里,隔着门,能听见谁越来越近。
“方唐,你醒了?”
铁门被推开,扬起一片灰雾,外面的月光微弱,方唐没有感到什么不适,反而视野一下子清晰。方唐弓着背,舔了舔干裂的唇,观察着四周,他半阖着眼,表情看上去有些迟钝和麻木,又像是冷静过了头。
“啊,”方唐轻轻地说,“是这里啊。”
没错,这是个仓库。
是他很熟悉的一个仓库。
七年前,林远就是把他关在这里,关了一个晚上。
方唐没有看来人是谁,无力地笑了笑,“你居然还记得这所学校呢,明明只读了一年就出国了。”
“你很冷静嘛,看来出去读书还是能张见识的。”来人笑道,“和以前那战战兢兢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
方唐抬眼看他。
还是那样漂亮的脸,还是那样温柔的笑容,像美丽又危险的掠食动物,兴冲冲地看着自己将死的猎物,琢磨什么时候下口才最有趣。
方唐歪了外头,茫然地问,“你又想做什么呢,林远。”
似乎是觉得方唐的反应新奇,林远走了过来,他低头看着地上眼神灰败却难掩恨意的Omega,笑道,“感觉你下一秒就要扑过来撕碎我了。”
“你能看出来啊。”
“但是在那之前,我看你也有很多问题想问对不对,”林远蹲下来,抬起方唐的下巴,笑眯眯地说,“我们谈谈吧。”
第52章 多亏了沈言不是吗
有什么好谈的。
这一点事,纠缠到现在,已经多少年了。
如果真的是林远干的,他又能怎么样。
事情到这一步,又烦又累。
方唐平淡无波地问,“和我谈什么。”他见林远打量自己,不解地问,”又谈阶级吗。”
“不,只是觉得三年了你一直没怎么变呢,我听说你很上进。”
“我是很上进。”
林远凑近他,“你真的不怕我了啊。”
虽然并不明显,但方唐好像又闻到了那股味道。
是在沈言身上忽然闻到的味道,在昏迷前毫无征兆地将自己包围。
但是现在又还好。
“我为什么要怕你。”方唐问,“你连你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是Omega呀。”
“是吗。”方唐说,“好吧,那你就是Omega。”
“什么呀,这种放弃一切的眼神,是要死了吗?之前那股故作勇敢的劲儿呢,消失了。”林远实在是好奇,“还是说我之前真的吓到你了。”
真没意思。这种无意义的对话还需要多久。
方唐发现,他和沈言林远这两个人纠缠这么久,或许自己比他们都要更了解对方。
林远虽然是在戏谑,但是他这几年的学习确实涨了不少见识。至少在现在,方唐知道自己确实并不害怕林远,因为他知道林远的目的,知道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东西出来他都不意外,或许会有人救自己,或许不会。又或许,他相信……会有人来找他的。
但既然林远问了。
方唐忽然一笑。
“之前被吓到的是我吗?林远,需不需要我帮你回想一下那天的结局是什么。我虽然有些狼狈,但也是全须全尾地回家去了,在你那场幼稚闹剧里受了伤的好像是并不是我啊,你那朋友还好吗?脸上留下伤疤了吗。怎么不追责啊……”方唐好像想起什么,“我知道了,是因为殷姚,对吗?那天当众挨了他训斥的是你,被好好带走的是我呢。”
“……”
“所以说,是谁被吓到了啊。”
方唐躺在地上,说话声音也很轻。他甚至没有看林远,像阐述什么事实一样,“嗯,是的,你说的没错,我是放弃了,因为我知道和你这种人讲不了道理,看你现在的表情,再多说两句你直接把我埋在这里也未可知啊。”他问,“但是在那之前,可以让我死个明白吗。我不理解你,林远,我一直都不理解。”
说到这,方唐看向了林远。
其实是有一些惊讶的。
林远没什么表情。
这很难得,因为自从方唐第一次见到他到以后无数次,这个人自始至终都是在笑着的。
他好像永远都是那么游刃有余,在看着自己的时候,一直都有一种分不清俯视还是蔑视的温柔,让人隐隐感觉到:他知道什么别人不知道的东西,所以一直在嘲笑着一无所知的人。
方唐没有见他这副模样,不笑了,眼神很凉,浑身上下透露出危险的气息……
对,危险。林远一直都很危险,方唐从一开始就没觉得他是个Omega,这和外形无关,这是一种基因里自带的侵略感,和魏承铭一样,是无法被震慑或是控制的……
会在自己面前露出这副难得的表情。
方唐觉得这或许是个机会,“我不理解你为什么执着于沈言,我记得,你之前在G3楼下和我说过,你说我根本想象不到你为他做了什么。”
“……”
“我是想象不到,所以你能告诉我吗?你为他做了什么。”方唐想自己现在也是平静的,至少表现出来是十分平静的,或许发颤的声音会出卖自己,但是他实在是太想知道了。
“你为他做了什么?”
“林远,你为他做了什么啊。”
这份平静,他可能掩饰不住了。方唐想。
不算宽阔的体育仓库,十年前他就在这里,就在那个很冷很冷的夜晚,他被假意示好的林远约出来,他知道林远讨厌自己,但是万一能做朋友呢?他那么漂亮,人说话又温柔,脸上总是带着笑意。
那天晚上真的很冷,几乎就要和今天一样冷,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无论怎么哭喊求救就是没有警卫过来,整整一夜,在废弃的仓库,到处是灰扑扑的陈旧器材,没有可以躺上去的垫子,只有冰凉的水泥地。
“你不是想谈谈吗,说话啊。”方唐知道自己掩饰不住,干脆提高了声音。本来也没什么好掩饰的,既然从一开始就仇人,从一开始就被迫承受着莫名其妙的恨意,那还装模作样干什么。
想讲明白就讲明白。
想谈谈,那我就来问个清楚。
不知道为什么纠缠着,不知道为什么如此憎恨,他一点都不理解林远,他也不理解如今面目全非的沈言。
到底是,为什么呢。
“林远……”
方唐咳嗽了一下,费劲地将自己身体支起来,抬着脸,认真地看着林远平静的双眼。
“是你吗?”
林远的表情和方唐一样飘渺又模糊,他似乎茫然极了,“是我什么?”
“是你吗?”
“……方唐呀。”
方糖说:“林远。”
方唐说:“我问你是不是杀了我父母。”
他不意外林远会干出这种事,犯人总得是什么人,或许正大光明地活在什么地方,或许因为自责背负一生,总得是什么人。给出来那么多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信息,为什么一开始的交通录像消失了,为什么这件事连新闻都上不了,为什么陈远宁在取得物证资讯的当天出了车祸。
为什么沈言,会在深夜,出现在医院。
哪一件是都不是意外。
“是不是你。”
“是你吗?”
“是你杀了我父母吗?为了沈言?”
“是不是你!”
方唐双眼泛红,再忍无可忍,在得到林远态度回应的一瞬间大喊,“疯子!笑什么啊?!有本事做没本事承认吗?”
“你真是龌龊至极……”方唐厌恶得浑身颤抖,脏污的脸上全都是泪,他不可思议道,“为什么要笑,到底有什么可笑的……为什么啊?林远,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你这么无耻没有底线的人……你为什么会做这种事?”
仓库里的两个人,就像两个疯子,一个哭着绝望,深觉事事诡异可笑;一个抱着肚子,像是这屋子里觉得可笑的另有其人。
“天啊……”林远笑弯了腰,那双眼睛湿漉漉地弯起来,直面一个人的恨意却不为所动,甚至好像这屋里最荒唐的人不是他。
而是方唐。
方唐还要再问,他无论如何都要知道原因,无论如何林远都得给自己一个答案,即便是激怒了他也无所谓,把自己关在这里如何折辱都无所谓,死也可以,他要一个答案,他想知道林远为什么会恨自己恨到这种地步。
“看我痛苦你很高兴?好啊,你告诉我原因,你可以更高兴,”方唐感觉自己也快要不正常了,他甚至扯着嘴角,瞪大了眼,发丝黏在脸上,此时此刻比林远更像一个疯子,声音嘶哑,“告诉我啊……”
林远笑够了,看上去畅快又愉悦,他有趣地看着方唐,像是在准备迎接什么,目光里充满了期待。
“你觉得是我干的?”
林远说,“方唐,从这一刻我才真的有些怜悯你。”
方唐说,“你怜悯我。”
“嗯,你很可怜。”林远点点头,“从一开始就是。直到现在,我觉得这大概是你看上去最可怜的一次。”
林远说,“其实我对你没什么兴趣的,只是有些嫉妒你,你是Omega啊,别有用心地靠近谁都不需要装作无害,做起想做的事来多方便,可惜你不知道利用,也是……谁让你这么天真。”
“别这么看着我,你相信我,无论你现在在想什么,那都是错的。”
方唐死死盯着他,呵道,“即便到现在你也要否认啊,林远,你看看我啊,被绑在这里,和那天晚上一样。”他说,“你想做什么都不会有人来打扰,你甚至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把我杀了,即便这样你也要否认吗?”
林远点头,认同道,“是这样,一点都没错,我在这里做什么你都阻止不了我。”他放慢了语速,一句一句,“所以说,如果,我告诉你,是你猜错了呢。”
林远仔细地观察着方唐的表情。安静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他终于看到了想看到的情绪,眼前一亮,逐渐染上满意的笑意,他觉得现在是个很不错的时机,于是称赞道,“我一直都在关注着你,我关注了你的作品,你经营的一切,也很欣赏你所有的努力。方唐,你从来都不是一个蠢货。”
林远蹲下来,伸出手,抱住失神颤抖的方唐,将那纤瘦的身体搂在怀里,安抚似的,一下,又一下,抚摸着方唐的背。
他嗅了嗅,“是白糖的味道。”
“别哭了,真让人心疼……我会告诉你的,别再哭了。”林远亲昵地凑在方唐的耳边。
呼吸时,方唐闻不到任何味道,没有什么废弃工厂的泥沼味,没有苔藓的腥。
只有一股,他在很久很久以前,迷恋过的,沉醉过的,向往过的,自然又清淡的木质熏调。
方唐奇怪地问林远,“你说什么?”
林远见他问,于是又温柔地重新说了一遍。
“是沈言。”
“是他做的。”
“你的父母,你的亲人。”
“他喝多了,没看清,不是故意的。”
“啊,不过陈远宁的话,倒是有预谋的没错。但你父母不是。”
“虽然很可惜,但他确实不是为了我,一开始接近你就是别有用心,我不会骗你的,方唐。”
“一开始接近你,他是在报复。”
“但后面就不是了,或许觉得你可爱吧。”林远快爱死这个Omega绝望的样子了,他抬起方唐的脸,看得甚至有些着迷,“你是很可爱的呀,怎么会让人不心动呢,连我都很喜欢你这副样子。”
明明没有表情,眼睛里却含着泪,控制不住地不断掉下来,拌着那份自然又清淡的白糖甜香,会让人好奇泪滴的味道是不是也很甜。
“明明是个讨人喜欢的Omega,如果没有遇见他,你就不会经历现在这些痛苦了。”
方唐身体一颤。
林远的拥抱和抚摸让他生理心理上都产生了浓重的不适,他快要抑制不住地想呕吐,却又无法动弹。
他要说的话,告诉自己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毒蛇注入猎物体内的唾液,让他四肢酸麻,一动不能动。
方唐声音很轻地问,“是沈言,干的吗?”
“是沈言干的。”
“他报复我?”
“一开始是这样的。”
“他为什么要报复我呢。”
林远饶有兴趣地看着方唐。
他是通俗意义中最标准的那类Omega,温顺,可爱,漂亮,看上去是或许会遭某些人鄙夷的菟丝,但其实在不为人知的时刻,独自承担了无数痛苦。
身体很轻,和Alpha不一样。林远喜欢比较健壮的身体,在自己手底下皮开肉绽,咬牙切齿地辱骂时格外好味。Omega从来就不在自己的视野范围,他提不起一丝性趣。
但现在的方唐很不一样。
轻飘飘的,脆弱的。
就像是一捧雾气,随便在谁的手里,用力一挥就会散掉。
让他忍不住,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
“这谁知道呢。”
“你不知道吗。”
“嗯,确实没有什么值得报复的。我想他当时只是觉得烦躁吧,因为你家里人贪心不足,要了一笔还想再要一笔,你舅舅又穷追不舍,他当时挨了家里很多训斥,换谁都会很烦吧,我也最讨厌我爷爷骂我了。只是恰好,那个年纪的Alpha,脾气都不怎么好,所以看到你的时候,想捉弄一下。”
方唐不知觉地跟着重复,“捉弄一下。”
捉弄一下。
“只是,因为这样?”
“可能对你来说觉得无法理解,”但林远是理解的,他有些懒倦地解释道,“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因为无聊啊。”
是因为无聊没错。
“而且你现在再看也能明白,他做这些事受到什么惩罚了吗?没有。”
做了这样的事,不会付出任何代价。
差距太远了。
沈家可以让一切无迹可寻,可以用钱买通方家人,可以再让这些不知足的人失去一切卷铺盖走人。
方唐能做什么。
陈远宁又能做什么。
他很幸运,在饭局上遇到以前的老队长,恰好有些关系牵扯,他废了无数力气才接触到宗升,甚至很大一部分“力气”都是无用功,只不是过因为阮凝郁恰好听到了方唐的名字。
阮凝郁的一句话,比他日夜兼程跑断了腿都有价值,人家愿意帮这个忙了,沈言的父亲听到风声的时候几乎吓破了胆,吓得他差点就准备弃了这个儿子,他三个子女各有各的前程,人外有人,他是怎么对待方唐一家的,宗升自可以轻松地这么对待自己。
走投无路差点被自己父亲活祭了的沈言除了林远无人可以依靠,说到底他不在乎沈言到底会怎么样,他只是满意于这人的投怀送抱。
要是宗升不出事,他可以把沈言藏在地下室一辈子。
所以说,陈远宁运气不错。
但宗升出事了。
所以他同时又很倒霉。
但也说明了一件事,最根本的一件事。
事实就是,从头到尾,他其实还是什么都做不到。事情的本质从未改变,只是运气好遇到了贵人,因为运气不好四处碰壁;运气好被阮凝郁听了去,又因为运气不好恰逢大厦倾颓。如果不是沈言那个蠢货自作主张,乖乖听话本分地送走陈远宁,这件事就会从此沉入深海,死无对证。
林远淡淡地垂下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真是麻烦。
方唐本来不用死的。
只用死一个的事,一定得搅和成两个都得死,到最后内耗不还是自己吗,那个自作聪明的蠢货。
“还不愿意相信?”林远好奇地摸着方唐的脸,“你到底在指望些什么,他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清楚?自私,怯懦,卑劣。能做出这样的事有什么好无法接受的。”
方唐说,“只是因为这样吗。”
“只是因为这样。”
或许林远在骗自己。
他就是这样一个可怕的人,捉摸不透,又变态又令人作呕。
所以林远是在骗自己吗。
不是的。
其实自己内心深处,是知道答案的。
林远没有骗他。
骗他的人,从头到尾都不是林远。
“是沈言。”
“嗯,是沈言。”林远乖巧地说,“不是我。”
快新年了,寒风格外的冷冽,废弃仓库里尘土被流进来的冷空气扬起。
那天他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了,舅妈说自己昏迷了两天,因为伤寒差点得了肺炎。
舅舅在学校里拍着桌子怒吼,他好像只能这样做,无力地宣泄愤怒,在公安局,在学校,在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中,意识到自己无能为力的事实。妹妹的死困了他一辈子,父母的离去也困了方唐一辈子,能爬起来就继续前行,爬不起来也不过是被毁了一生。无人在意。
还以为有什么仇怨,还在好奇到底是为什么。
只不过是,喝了酒,闯了祸,挨骂了,心中不快,想要捉弄一下。
喜欢了他八年。
流言蜚语也好,校园霸凌也好,莫名遭受的一切其实到最后他没有多恨沈言,他只是觉得自己经历的一切不幸是因为自己倒霉罢了。
因为父母的离去他自责了十几年,起初每天都在后悔为什么一定要爸妈来接自己回家。遇到沈言也是他倒霉罢了,恰好在最需要的时候就那么出现了,恰好就能弥补心中对爱的渴望和空缺。
那也只是觉得自己识人不清,只是觉得不过是感情纠葛,到最后闹得再难看丑陋也是幼稚的把戏罢了,他自以为抽身很快,想着既然是成年人了,那么不回头就是结局和答案,他没有想过真相是这样的,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一切不幸的源头,居然会是这样。
一想到,他曾与沈言接触过。
爱语,亲密,吻,初吻,告白。
在沈言向自己伸出手的时候,在沈言听到自己的名字,然后怔了一下的时候。
“……”
林远还在抚摸自己的脸颊,方唐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有多愉悦。
“沈言在哪里。”方唐左右看了看,“他会来吗。”
“你活着啊。”林远笑着说,“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呢。”
“沈言在哪。”
“当然是不听话被我关起来了。有些事他既然做不好,那再让他去做就是给自己徒添麻烦。啊,等一下,你以为是他把你绑过来给我的吗?”林元挑眉道,“不是的,他想向你求助,想打感情牌让你放他一码,我质问他短信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你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吗,他说,只要他坦白,你一定会原谅他的,你会帮他的,只要你点头,那么谁都不用死。”
“……”
“天真得让人受不了,要是见到你现在这副样子他至少可以认清事实了,把我说的像恶魔一样……除了我谁还会爱他啊。”
“……”
大抵是怀里的方唐沉默的样子实在是呆滞, 看着已经不像个活人了,林远觉得有些无趣,自顾自地说着,“……知道真相后帮他,怎么可能,明明是个……”
“方唐……?”
林远后颈处忽然传来剧痛。
他被方唐死死扣在怀里,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没办法推开这个Omega,一时间震惊大于反应,血腥味盖过了似有若无的信息素味道,仓库里和铁锈混杂在一起。
腺体是最脆弱的部位,无论你是什么性别来说都一样,那是下了死力的,充斥着恨意,没有将那聚变到难以遏制的感情用外在宣泄,方唐只是用力地咬了下去,势必要将那块皮肉一起嚼碎似的,血流了满嘴都是,啪嗒啪嗒滴在地上,还以为是自己的眼泪。
沈言也这时候愣了一下,他很快地将方唐推开……更像是从自己身上撕下来的,看似瘦弱的人力气大得离谱,嘴边沾了自己的血,眼睛空盯着自己,无论是谁都会觉得那目光令人毛骨悚然极了。
林远极其错愕,下意识站起来退了两步,又才反应过来似的,笑得有些勉强,“喂……”
他后颈处极痛,但也仅仅是痛,这不是标记,这当然不是标记。他没有腺体,只有人造的芯片,此刻隐隐有令人感到不安的震动感,方唐的犬齿大概是扎进了被改造过的地方,有什么储存在那里的东西破碎了,或许会淌入脊髓。
林远喉结滑动,他伸出手捂住后颈,即便是他在这种程度的剧痛之下也不由得泌出汗来。
他是被改造过的,对现在来说这技术还不完善,也少有人知晓。
“你还真是……”
“要杀了我?”方唐看着他,淡淡一笑。“你来啊。”
“啧。”
就像是只要敢上前一步去,他就还会像方才那样不顾死活地咬过来,精疲力竭到最后一刻也不松口似的,对准他的喉咙,或者别的什么地方。
林远看上去脸色有些苍白,血顺着指缝浸湿了领口,他眼前闪过一丝残忍,“你知道为什么沈言身上会带有Enigma的味道吗。”
方唐一震,警惕地看着沈言。
他还没忘那种感觉。像虫子爬满全身,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昏迷过去。
“这个。”林远掏出外观与抑制剂一样的针筒,“是伪造的信息素,从E身上提取出来合成的东西,因为腺体是人造的,所以它准确来说是个化学产品。对人来说当然是有毒的,同时至幻,和原本E的信息素效果差不多——你曾经体验过,不是吗。别人身上蹭的一点点味道,就能让你迫*情。”
“……你要干什么。”
“你觉得这一整支全打进你腺体里,你会变成什么有趣的样子。”
“……”
“很痛啊,被那样咬了一下。”
“……”
“我还没有被任何人这样对待过呢,这辈子我都不认为,我是会被人对着腺体咬的那类……所以真的有点生气。”林远眼神发黯,被激怒后平静的样子比平时更加诡怖,“原本还觉得你可怜。”
危险至极。
林远越平静,那种充斥在空气中的不安就更浓厚,方唐没有任何犹豫,他双手被缚在背后,但是腿可以站起来,几乎没怎么想就冲着大开的仓库门跑去。
却躲避不及,被林远扯住肩膀,狠狠地拉了回来。
“跑什么。”
“林远!”明明就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能跑出去。方唐咬牙拼命乱挣,已经没有偷袭的机会,林远不像刚才那样毫无防备,认真起来力气大的吓人,只大喊道,“放开我!有人吗?在体育仓库!救命——”
“小声一点……”
“唔唔——!”
“你要去找谁,魏承铭?阮凝郁?”沈言踩在方唐足踺处,疼痛伴随重心不稳,很快跌跪在地上。
“阮凝郁……你真以为他是你的店长?从前不过是个高级男娼罢了,你去打工的每一次都能赶上他接客,如果他还活着,有机会我一定会带你去看看。”
“找魏承铭?那你比我想的还要蠢。”
“连自己是谁都忘了。”林远抓起方唐的头发,面无表情才显得他这种人比平时更残忍,“你这是干什么,找我报仇吗?不觉得有点过分了吗,害你是这样的可不是我啊。”
“一直以来,我对你都很不错啊。”
“像你这样没有价值的小老百姓,能到如今这一步,遇到金主,被送出去留学,长了见识和胆气……”林远忽地一笑,“这么一想,你该谢谢我和沈言才是。”
“没有我们,你一辈子都会是平庸的人。普通考一所大学普通找个Alpha嫁了生个基因低劣的下一代,能有现在的生活,去竞争什么名额,有改变阶级的机会……”
“多亏了沈言不是吗。”
见方唐跪在自己面前的这副狼狈模样,死咬着下唇,却没流一滴眼泪。
虽然表情不太讨人喜欢,但看他因为自己的话面色浮现出痛苦,心里到底还是舒服多了,“别看了,没人会来救你,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别寄希望于任何人,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没人会记得。你可以去见你思念的父母了呢,如果正如你执着的那样,那么现在,你不仅要感谢沈言,你还要感谢我……”
他单手弹开了手里的针剂笔盖,对准方唐的脖子。“嗯,还是跪着跟我说话的时候比较顺眼……”
正待将针剂对准方唐的脖子,一道暗沉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
“是吗。”
第53章 撕裂(上)
那年他刚回国。
带了些准备一起干的同学,也请了他的教授来。他的老师在俄国经营了一个本地乃至欧洲都富有盛名的手工定制礼服的裁缝铺,就开在岛上,祖辈一直传承下来,也就是Vorys的雏形。
他筹资有需,会经常出入酒会,于是见过沈言的父亲,但那一年沈家老爷子似乎摊上什么难解决的大事,魏承铭跟着听过几耳朵。
好像是儿子开车撞死了人,他正到处求人过过路,明价暗价都好说。
几杯浓酒,两三筷子宴肴,这事儿就在烟酒说笑中解决了,消亡在圆桌上的闲谈趣闻里,再无人提起。
不难猜测。
他记忆力一直很好,殷姚在给出质疑的第一时间,他就想起了当年似乎有这回事,但他只是不动声色地沉默,在与方唐对上视线的时候摇了摇头。
不能说。
该怎么说?这曲折的人生给予这个Omega的荒诞还不够多?还要让他在最痛苦焦虑的时候知晓最无耻的事实。
是,非常无耻。
他自认不是什么干净的人,要说这年纪没见过几个牛鬼蛇神也不现实,多的是令人瞠目结舌的卑劣人格,就藏在这世界上每一处角落,这个圈子尤盛。
不否认存过不该有的心思,他那天未必是在吓唬方唐,他威胁恐吓的一切都能轻松做到,但是心软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心软。
希望这个比自己年轻不少的人可以遇到最合适的爱人,希望他远离是非与疯癫的漩涡中心,希望一辈子都不要知道真相,希望就这么离开双方的生活,再也不要相见。
他自然不会认为方唐的上进与自己有关,只是偶尔也会意淫或许哪一天功成名就,他自自然然地接近,拒绝或只是做个朋友,那就足够了。
但是不行。
空空荡荡的机场没有几个行人,他一眼就看见那个孤身一人坐在候机厅的方唐,他低垂着脖子,就敢一点都不遮掩地将白净的后颈裸露在外,血液里沸腾的本能让他感觉自己像是粗鄙的动物,那时候他就知道,一年三年五年都一样,心欲过于直白,只看一眼就挪不开视线。
真奇怪,薄淡的白糖味儿几乎快将这里淹没了,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股信息素的味道,就好像只有自己闻得到似的。
本就不想离开,方唐的憔悴让他更不可能就把这孩子放下不管,让他自己也觉得有趣,多年前冷陵戏谑过自己这番做派,他不愿被照顾,他觉得被冒犯了,他想要被尊重,更加独立的,更加……成年人才会有的,那种边界感。
做不到。
保护的欲望,照顾的欲望,管教的欲望,控制的欲望。
在给熟睡的方唐套上戒指的时候他就已经放弃虚伪的挣扎了,他认可自己作为Alpha其本质就是个粗野动物的事实,他承认自己对方唐的一切可见光不可见光的图谋,想掌控也想拥有,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方唐受任何来自于他人的侵害。
“是吗。”
他看着脸色难看到几乎苍白的林远,面无表情地问。
若是现在有人在旁,必定会低声惊呼,纷纷捂着鼻子散开。
苦涩到鼻腔都刺痛,实在太过沉厚,戾气挟裹着压迫力。
是冲着自己来的,让林远猝不及防,竟是喉头冲上一口血,嘴里一片腥甜。
他被改造前也不过是普通的Alpha,在基因等级被压制的情况下完全保护不了自己,人造的芯片在腺体中因损坏而无法正常运转,甚至因为突如其来的攻击变得紊乱。
但林远依旧是A,闻到这股味道也难忍敌意,这已经不是挑衅,就是在纯粹地压制。目标对象清晰又明确,冒犯至极,基因里好战而不安定的本能因此兴奋起来,瞳孔似乎都扩开了些,幽深黯淡。
方唐曾被临时标记过,此时也觉得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似的,带着咖啡的苦涩味如同有了实体,把自己完全包起来,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信息,只能闻到魏承铭一个人的味道。
他迷蒙地看着那个男人一步步向自己走来,而自己摇摇欲坠,终于撑不住了似的,随便向什么方向倒下。
方唐也确实这么做了,他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也无所谓撑不撑的住,或许是心理作用,或许是精疲力竭。
又或许是因为安全。
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紧绷的每一寸皮肤都开始松懈。
直到用了最后的力气,喊了他的名字,“魏承铭……”
有些奇怪,好像真的被接住了。
可能是错觉吧,不然为什么会觉得这么安心,明明不相信的,明明不觉得他会来。明明在前一秒,心里已经差不多认定了,自己可能就会死在这里——真如林远所说的那样,死在这个疯子手里。
那股咖啡的苦涩随着身体靠近,愈发浓重。
林远完全无法正常呼吸,头昏脑涨地踉跄两步,撑着墙,背弓了起来,猛烈地咳嗽。
魏承铭没给他多余的眼神,低叹一声,半跪在地板上愣怔的方唐面前,捞着轻飘飘的身体,给擦了擦嘴上的污血,还有手腕被长时间束缚后留下的伤痕。
“疼不疼。”魏承铭问。语气一如往常,沉稳、温厚,又冷静。
他轻抚着方唐高肿青紫的手腕,将它抬了起来。
魏承铭的动作极缓,手就也不觉得疼……但比起伤口的不适,方唐现在更多的是有些无措。
“疼吗。”魏承铭又问了一遍,这次语气更轻。
却叫人不自主地开始发抖。
就算魏承铭看起来和平时差不多,方唐也感觉到了,他现在很生气。
非常生气。
像一只被彻底激怒的野兽,反而沉着起来,眼深如泥潭,动作越缓越让人觉得危险。
“嗯。”方唐轻声道,“有点疼的……”
总感觉这幅模样叫人不安,方唐还想再说什么,却猛地看见身后扑过来的影子,虽然身体早就脱了力,但还是支起身体来扯着魏承铭的衣服,“小心——”
那支人造Enigma信息素化学制品看上去外观和抑制剂没有任何区别,笔摁式的设计,使用起来极其方便,一旦扎进皮肉就能立刻进行注射。
针尖甚至对准了魏承铭的后颈,如此剂量下去,形势必定会被逆转。
方唐浑身又紧绷起来,惊呼着下意识去挡,电光火石间却没想到耳变忽然响起砰!的一声,在不大的空间里更加震耳欲聋,他甚至感觉短暂地失去了几秒听觉。
这还是他被按在魏承铭胸口,同时另一只耳朵被护住的情况下。方唐愣怔地被抱在怀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过后只有拉长的蜂鸣,令人头晕目眩。
呆滞了半晌,他也很快就回过神来,猛地抬头看向魏承铭。
他神情很淡,似乎感应到方唐在看自己,也低下头来,好像是说了什么,但是方唐根本听不清。
“……抱歉。”
“你说什么?”
方唐几乎是在喊,他听不清,连自己的声音都是蒙蒙的。
魏承铭叹了口气,收回另一只手,凑在方唐耳边缓慢地说,“吓到你了,抱歉。”
“……”
不对。
他说的不是这个。
但方唐却没有再追问,他清晰地看见了,魏承铭另一只手上把握着的黑色的手枪。
他扶枪很稳,娴熟自然。扣动扳机需要力气,因此胳膊能看见肌肉的轮廓。
那支信息素注射器滚落在地上,林远左肩中了枪,整条臂膀都无力地垂了下来,偷袭未果也不觉得微妙,他平静地看着魏承铭,目光移向那把枪,喘息着,有些话好奇地问,“姗姗来迟啊,怎么不杀了我?”
“谁说要杀了你。”
“……真吓人,魏总,”林远擦了下唇角溢出来的血,“了不起,但我能问问你是怎么找过来的吗?”
魏承铭没有回答,他捡起那支注射笔,低头安静地看着。“你是接受了项目改造的人,国内目前只有政药在研发相关技术。林远,你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
“你对这很感兴趣吗?”林远呵道,“但你并不需要吧,勾勾手指,他就会扑过去了,是E是A……咳咳,又有什么区别。”
“不,你想多了。”魏承铭将那支笔收了起来,“如果你是非自愿接受改造的人,基于项目的秘密性与特殊性,法院在判决的时候会因这点着重考虑,但我想你应该是自愿的,这就让结果简单的多。”
“法院?咳……”林远笑出声来,“你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魏总,英雄救美的同时,但凡花点心思多做做功课,知道我祖父是谁,林家到底是干什么的,能说出送我上法院这种话,真过分啊……”大概是因为扯到伤口了,他笑的有些难堪,眼神变得阴鸷,“自古商不与官斗,好好本分地做生意不好吗,只凭你这一枪,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再——”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如何发现你的吗。”魏承铭看着他,“是沈言告诉我的。”
林远脸上的笑僵住了,好一会儿,才颇不自然地阴鸷道,“你不可能见到他。”
“虽然不知道你对他做了什么,但你把他吓坏了,这很不错。上了心才关在林宅,自以为是最安全的地方。也能理解,是孩子都会觉得家最安全。”魏承铭看他如此,淡淡道,“猜猜家里现在还有几个大人在主事?”
“不可能。”林远垂着眼,但他心里好似也清楚,毕竟排除所有不可能的设想后唯一的那个就是答案。
谁有那么大的本事抄林家,说动手就动手。
又有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
魏承铭问,“谁告诉你宗升死了。”
林远一滞,眼神逐渐变沉。
方唐在极近的距离被枪声震了一下,头又晕又听不清楚声音,只看到两个人似乎在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什么,林远的表情也愈发不对劲。方唐扯着魏承铭的衣服,急迫地大声问,“到底怎么了?你在说什么,你受伤了吗?为什么……唔。”
魏承铭安抚了他一下就松开了方唐,正巧他现在说什么方唐都不一定能听清,也就不做太多解释。
只是轻轻的一下,甚至有些敷衍,能看出来是为了安抚,也能感觉出来……就只是贴了一下,但脸颊上的触感还在。
方唐安静了,魏承铭单手将他捞起来,见林远还在沉默不语地思索,他一步步走到那人的面前。
“让他感谢你和沈言。居然说得出这种话来……”魏承铭轻声道,“有时候也会觉得不可思议,毕竟在我看来,你们实在就只是几个孩子。”
也确实就是孩子的年纪,太年轻,太疯癫,太无所顾忌,以至于在他人眼里,看上去是如此的愚顽恶劣,荒诞又狠毒。
“真虚伪,”林远取笑道,“您看起来又比我正常到哪去。”
魏承铭点了点头,“是很多人说我虚伪,我确实没法否认。”
他说,“所以我想过,变成如今这样,也不完全是你们自己的错。是因为家里没有好好教育,也是因为所处的环境太过于温和。虽然你可能不会相信。”
眼看着皮鞋踩在自己腿骨上,林远咬着牙退无可退,魏承铭的身体微微侧动,也没人能看清到底是怎么发的力,林远就拱起背,眼睛一眯,也软了脊梁,只听见极其明显的碦叱一声。
“但我还是很羡慕你们这些孩子的。毕竟我年少的时候,受教育的机会要比你少太多了。”
方唐坐在魏承铭胳膊上没有回头,但现在显然是感觉到了什么,挣扎着推开魏承铭,四下慌乱地扫视,来不及规避,正巧听觉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碦叱——
又是一声,这次因为环境安静,所以格外明显。
那声音很像在家里处理带骨生肉时,隔着肌肉组织掰断小关节的声音,不像皮肉被撕碎的动静,也不像骨膜气泡发出咯吱脆响。
蔑视疼痛的人,大多时候在给予他人疼痛,而当自己真的亲自尝到极致的疼痛时,依旧会感到生理上的痛苦,避无可避。
方唐肩膀一颤,愣愣地看着不发一声的林远。
魏承铭漠不关心地松开,往后沉稳地退了一步,让出个空间来,够林远蜷在地面,大汗淋漓地喘息。
“但这不是教育,这是泄愤。”魏承铭惭愧说,“如你所说的那样,我确实是个虚伪的人。”
林远脖子青筋血管怒张,魏承铭还在用信息素压他,要不是方唐的撕咬,他也不至于如此。可想再多也没什么用,呼吸系统瘫痪了一样,到底喉咙裂出的一口血没咽下去,顺着嘴淌出点沫子来。“费这么多功夫……干什么呢,枪就在你手里,既然你说,宗升活着……”他费力地抬起头,“你现在把我杀了,也不会怎么样,不是吗。”
“喊打喊杀的,你才多大?我不知道是什么固化了你的思想,但要对你做什么的不是我也不能是我,而是法律。我知道你一贯蔑视这些,但有些事,和你一个孩子说不清楚。阶级决定不了一切,”魏承铭随意地活动了下精壮的手腕,意有所指道,“你以为宗升为什么活着。”
林远眯着眼,想要反驳,却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视线有些凝固。
魏承铭没有低头,只是垂下目光,看地上的人强忍着嘶哈抽气,见林远大概是明白了,他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似乎又觉得有趣,低笑道,“你说得没错。”
“人还是跪着说话的时候比较顺眼。”
第54章 撕裂(下)
“别这么颓败,还不到时候。”魏承铭说,“你知道为什么你爷爷一直不让你管沈家的事吗。”
林远一顿,抬起头看着魏承铭。
是,他确实好奇过。
自己是被家里人溺爱到大的独苗,遇到任何事基本上只要张了嘴家里就没有不答应的。
本以为这次也是同样,只需要撒个娇父亲就会答应下来,他想自己爷爷的身份不至于连这小小一件事都处理不好。
但唯独沈言这件事,家里无论如何都不允许自己插手,每次提及都会遭到训斥,他隐隐觉得家里对这件事如此反感,屡次警告不许再提,也不许自己私下做什么,是有割席的意思。
这很离谱啊,因为类似的事自己也不是没有干过,他连参与改造这种事都敢瞒着家里先斩后奏,还有什么会顾忌的?在海外的时候更算不上收敛,什么事都干过,什么事都敢干。
收拾个陈远宁还不简单吗,即便是背后有靠山又能怎么?他闯过比这更大的祸,也得罪过比这更难得罪的人,毕竟环境就是这样,他从小就明白这个道理,只要爷爷墙上挂的勋章还在,捅了天大的篓子,林家都不会出任何事。
“我家里人和这些又有什么牵扯。”
魏承铭说,“当年你刚认识沈言的时候就看上他了,不是吗。而沈家为了儿子的官司,在酒会上寻觅搭桥的人,就是你父亲。”
林远一怔,他蹙起眉仔细地想了想,忽然脸色更加难看。
陈远宁一开始没有想到这件事能查这么多年。
这把生了锈的锁比想象中难开很多。沈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高门大户,虽有根基在,也不至于此。
沈言不是第一次闯大祸,但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受害人家属会这么难缠。
托人钓出去给陈远宁的饵一次又一次被驳回,层层加码,到最后上了八位数,陈远宁还是那个态度。
要上法院,要公正,要交代,要一个真相。
陈远宁因此找到机会,先是找了方唐父亲家里的人,会为了钱低头的人对谁低头都差不多,没花多少力气就套出了真话。
对于凶手是沈言这件事,陈远宁第一时间是觉得荒唐,甚至是猎奇。
他一直为人刚正,从未想过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会干出这种事,不是指酒驾肇事,而是做出这种事之后竟然敢去纠缠人家的孩子,都不怕会有报应,会天打雷劈。
当年不是不知道方唐和沈言的来往,最可笑的是他甚至因此很感谢沈言,大概是因为有了喜欢的人,方唐看着笑容变多了,人也轻快明朗不少,虽然有时也会有伤心难过的时候,但是整体是向上的,是鲜活的,不像以前那样死气沉沉,缄默不言,永远觉得自己在亏欠他人。
他见过沈言,因为感谢带方唐走出阴霾,家里热情地招待过这个孩子,妻子的晚餐,餐桌上的笑语,方唐因为赧然一直抿着嘴在笑,他还后来问起的时候,还说,是真的喜欢。
说他很温柔,说他虽然有时候算不上体贴,但是……
再相见的时候,沈言提出和解,和他父亲的一样用钱,用威胁逼他就范。
他沉默不语地看着这个年轻人,本以为他外表和内心一样已经面目全非,但仔细想想,其实不是,他一开始就是这样,一开始就是抱着恶劣的心思,以为不会付出代价,以为总有人替他开平道路,所以做任何事都肆无忌惮,有恃无恐。
这事当时在本地影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场肇事逃逸的交通事故而已,类似的案件全世界每天每时每刻都在发生,但沈家慌就慌在这倒霉儿子手上不止一条人命。而且被平下来的也不全是用钱解决,可以说也有威胁过。
方唐这一家子人要真把上头惊动了,或者闹到媒体上,一股脑牵连出来那才是真完蛋。
陈远宁一开始自然是一肚子的憋屈恼恨。人又不是傻子,不断送到眼前的诱饵数目越来越离谱,也知道大概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他一家子无权无势,只能被当做缸里的鱼一样耍弄。
怎么监控就能那么恰好的坏了,怎么回回去都赶上负责人出外勤,怎么一次又一次被当个皮球一样来回踢,逼得没办法了来上门询访做做样子,回去之后又是石沉大海。
直到现在,别说嫌疑人了,甚至连肇事车辆的信息都未曾确认过。
方唐父母的这个案子,查起来居然会这么难。
幸运在,他坚持不懈数次求见的偶然情况下,遇到了阮凝郁。
他虽然惊讶方唐居然认识这样的人,但那时候真相即将破冰,他无暇顾及其他,抓住这救命稻草,没想到这十几年的努力也不过是人家一句话的功夫,最终该查出来的,都查出来了。
林远的决策是对的,如果陈远宁活着,沈言就会完蛋。
等陈远宁醒来,证据确凿,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他其实也没那么在意,因为无论如何都牵连不到自己。是沈言开的车,是沈言撞的人,和自己能有什么关系。
却没想到,这件事从一开始,沈林两家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是因为自己最初随心所欲的一句话。
魏承铭淡淡道,“其实你只要问问家里人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可惜你不在乎。”
不在乎是如何运作的,不在乎这件事性质根本到底是什么,就像从小到大打开冰箱就有存放好的点心与冰凉清爽的饮料,拿出来享用就是了,谁会在乎它们是怎么来的。
沈老头子为救沈言,割了一大半的祖产,几乎豁出去半个沈家,同时答应了林远的父亲,自己身为Alpha的孩子会和同样是Alpha的林远交往,说不定以后还会结个亲家。这当然是有点憋屈的事,但能有什么办法,难不成真让儿子去坐牢?送给人当媳妇也比那强,更何况想开一点看,自己家也算是高攀。
这沈家的头已经低到了这个地步,溺爱独子的林父自然会为了孩子纠缠多日的心愿拼一拼,卖出自己亲爹的厚面,借着七拐十八层层递叠的关系,好容易真给自己求到了一尊只手遮天的大佛。
宗升。
“当年林家找的就是宗升。如今翻了案,而且证据确凿,”魏承铭笑了笑,“你觉得,在宗升眼里,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重要,还是阮凝郁的心情重要。”
知道如今这么些年过去,对方居然阴差阳错找上宗升之后,沈老头才算是真的慌了。
那位当年能轻轻松松救了沈家,如今自然能轻轻松松毁了沈家,甚至还会牵扯到姓林的,别说保全富贵,到时候能不能脱身都是问题,他虽然一气之下把儿子赶了出去,但是毕竟还是放不下这块心肉。
只是两家人都没想到,这两个被惯到无法无天的孩子,早就不受自己管教控制,漠视法律道德,肆无忌惮到人命在眼里都变成不值钱的交易。如今也算是遭到反噬,自食恶果。
毕竟是自己惯出来的结果。
在第一次替自己孩子收拾烂摊子并施与不痛不痒的教训时,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天的。
方唐一直在静静地听着这些,他低头看着一言不发的林远,不久前他还在声嘶力竭地要一个真相,林远说出那些残忍的话,如今被迫接受一切的人又变成了他。
世界上好像真的有报应存在。
又好像并不是。
这一切对某些人来说不过是场随心情而定的游戏,自己只是不幸又万幸。
“林远,”方唐轻声问,“你喜欢沈言吗。”
林远没有回应,方唐自顾自地说,“你喜欢沈言吗,还是说,对你而言,他只是个有趣的玩具,就像当初的我那样。”
方唐还是没有等来林远的回答,良久,才把脸埋在魏承铭的颈窝处,叹了一声。
原来都一样。
陈远宁醒了,警察很快就会来,林远这个样子也藏不到哪里去,他好像也需要些时间仔细想想。
但是不亏,不是吗。只不过这二十几年过得顺风顺水,未来的日子如何,不再是自己说了算了。
“我累了。”方唐渐渐合上眼,将自己身体的重量全部依托在这个男人身上。
“带我回家吧。”
再熟悉不过的咖啡味浓烈起来,已不再苦涩的馥郁香气,分不清是从谁身上散发出来的,连室温都被熏得暖热了许多。
在沉默的这段时间里,以往的一幕又一幕浮现在方唐脑海。
那些旧日的琐事,那些最艰难时刻认为来之不易而格外重视的温情,那些廉价的蜜语,还有难以被覆盖的疼痛。
有身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因为切切实实感受过,所以没有办法彻底从心里剜去。
就像魏承铭对他再好,他还是怕疼,怕突然有一双手扼住自己的喉咙,怕哪一天醒过来有谁冷冰冰地让他离开,怕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他二十多年来切肤体会过的无数失意与不安,在短时间内不可能彻底治愈完全的。
其实魏承铭已经做到最好了,而他太怠惰,有些事情无法面对就搁置在一边,要么逃跑要么借口上进逼自己忘掉。
可那些事情,总归是需要自己去面对,自己去修复的。
别人谁也帮不了他。
魏承铭搂紧了怀里的Omega,闭上眼,深深叹气,头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轻轻吻在方唐蓬软的发顶。
他将方唐一步一步,带出这个布满灰尘乌烟瘴气的仓库。
日出了,阳光却并不让人感到舒适,刺得皮肤发痒,又冷冽又干燥。
在想十年前方唐是怎么从这里出来的,他应该是精疲力尽地在地上昏过去,噩梦里全都是畏惧恐慌和绝望。
能做的只有亲吻和安抚,能给予的只有温度。
这是一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在起初得知真相的当天,就已经想象得到会有这么一天。
方唐剧烈的颤抖让他挫败,怀里人逐渐无法抑制的哭吼让他挫败。
那些震惊、委屈、被欺瞒至如此狼狈可笑的痛苦,在魏承铭的眼前,也在他耳边。
无一不让他感到挫败。
无力极了。
方唐也是。
很多东西都变成了一场笑话。
方唐这辈子都没有哭得这么凶过。
至于这是好事,还是坏事,魏承铭没有那个心情去深思细想,他只能听着方唐在他胸口,嘶哑地咒骂,直到方唐问出了这世界上最委屈的一句:为什么。
“我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是沈言,沈言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做错了什么,已经这样糟糕的半生,本来以为一切都要变好的时候,又换了一种方式,再去经历如此恶毒的事。
方唐到最后只是恍然地留着泪,颤抖地问魏承铭,他是做错了什么吗。
“还是说,真的是我做错了什么。”
对,是他……当年就是他任性,是他非要让爸妈来接自己。
对,确实是报应。怎么不是报应呢?
这件事在他心里一辈子都无法坦然地过去,方唐认定了一切起因都缘由自己,而如今最可笑的是找了那么多年、恨了那么多年的人,居然就是曾经心动过的,亲密过的,喜欢过的人。
直到现在,他自青春期开始就被打压至今的尊严依旧在尘底作怪,让他逃避似的反问自己。
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才会经历这么可笑的事,才会受到这样的惩罚。
“方唐?”
“啊,是。”方唐正准备敲班主任办公室的门,见这个高三的学长温和地对他说话,不由得紧张起来,支支吾吾地说,“我来……向老师道歉,要回手机。”
沈言挑了挑眉,“这个手机真的这么重要?”
“嗯。”方唐点点头。那是舅妈拜托他去修的,他一直没能为家里做点什么,就这一件小事,他一定要办好。“……学长怎么还在这里呢?”
面前的男生看他许久,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出手摸了摸方唐的脑袋,乘这个Omega还在发呆,把那个白色的手机从兜里掏了出来,笑着说,“好了,逗你的。我没有交给你班主任,给,拿去吧。”
方唐愣愣地接过手机。
似乎是看他可爱,沈言忍不住笑,“下次注意。检查的时候记得藏起来。”
“不是的,这个真、真的是我舅妈……”
“知道了知道了。”男生没听他说完,往兜里掏了个纸条递过去,“对了,你没忘了我吧。”
“没有……记得的。开学那天,你帮过我。”
“嗯。”他点点头,“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这是我微信和电话。”
又眯着眼,打量着方唐,说,“就当是交个朋友了,希望你不要拒绝我。”
别拒绝我。
一起回家吧,别拒绝我。
周末和我朋友们一起看电影吧,别拒绝我啊。
没事的,别害怕,不痛。你不是喜欢我吗,我也喜欢你,所以别拒绝我。
他总是这么说。
小糖,你不要拒绝我。
那样恳切,就仿佛真的非常非常需要自己。
有一个人第一次那么需要他,一次又一次地说,别拒绝我。
所以方唐从未拒绝过他。
再害怕再不安再难过,也没有拒绝过。
“方唐。”魏承铭实在替他难过,也实在是心疼,“没事了。”
方唐睫毛抖了抖,抬起头,阳光之下眼神也幽深得可怕。
哭也哭过了。
再抬起脸的时候,虽然还在落泪,但不想再为别人。
“魏承铭。”方唐说,“我要见他。”
在一切结束之后,他要见他一面。
对此一切,方唐并不想问个明白,这实在是很没有必要的事情,而且他对答案也已经不那么感兴趣了。
方唐只是需要去见一见沈言。
他有话要说。
作者有话说:
快点谈恋爱…………
第55章 亲爱的?
三个月后-
阮凝郁听见动静, 缓缓睁开眼睛。
“这个氧气面罩能摘了吗。”
“醒啦?不能。”殷姚坐在床边削苹果,看了他一眼,把削好的苹果塞进自己嘴里。
阮凝郁半晌,虚弱地笑了笑,“你真是……”
“至少还得再带一天,吸点氧对你有好处。”
“昨天就想问了,这是哪里。”
“西苑,我家。”殷姚说,“那医院设备不行,而且最近又是警车又是记者的,还是这里清静,而且自己家的医生,能随叫随到。”
阮凝郁还要说什么,殷姚心里清楚,直接打断道,“安心待着,别想有的没的。当初也是那谁谁情急之下嘱托错了人,要早交给我来照应,哪会让你在那地方躺半个月,早把你接过来了。条件怎么样不评价,一个安保都没有你知不知道这得多危险。”
“……最近。”阮凝郁蹙起眉,“是出什么事了吗。”
殷姚嘴里咬了块苹果,轻轻晃着身体,不知道要不要说。
他昨天下午才醒过来,除了昏迷前经历的一切,对近况一无所知。
医院里政迟的线人很快联系汇报,政迟恰好不在,电话是殷姚接的,要不接他还不知道阮凝郁被悄悄送回国还在医院一个人躺着昏迷不醒的事,虽然瞒着自己也是不想让自己操心,但还是发了脾气,政迟又不可能不顺着他,昨天晚上就把人接到西苑了。
现在听阮凝郁问,殷姚有点心虚,将心比心,他自然就理解政迟为什么瞒着自己了。
毕竟是朋友,是在意的人,知道了自然是会担心、会牵动情绪,对身体不好的病人来说,思虑过多肯定是一种负担,阮凝郁这个状态又不能做什么,徒添烦恼罢了。
“殷姚。”阮凝郁笑着说,“要我也对你发脾气吗。”
殷姚叹了口气,“你真是。”
其实也没什么。
他认识阮凝郁也不过几年,但他心里清楚,看着好像放弃一切,实际上比谁都重情。但阮凝郁接触的人……很少会有如此让他放不下的,很少有受他照顾的,也就是那个把生活过得磕磕绊绊的穷学生。
完全就是当弟弟照顾了。
殷姚不了解阮凝郁的过去,但他知道阮凝郁有个早逝的弟弟,知道他父母走得也早,人生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孤身一人,在泥里滚爬着,从不指望谁会来拉他一把。
“小糖和我不一样,很不一样,我没把他当自己去补偿。”阮凝郁说,“但是很多事踏错一步人生就完蛋了。虽然我是这么说的,但看着他,我还是会觉得……”
殷姚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他心里都明白。
“大概事情就是这样。”殷姚挑了几个重点讲,忽略了一些无足轻重的事,“林家完不完蛋不好说,但林老头那一墙的章肯定是别想再挂了,他们特殊一些,牵扯太多,这种东西要抽丝剥茧的来,最终一个都不会放过。另一边的就简单多了,肯定要进去不少。因为要走程序,所以在庭审前都管控起来了,一直以来上面心里明镜似的,姓沈的这次求谁都没用。”
“小糖呢。现在他……”
“啊。”殷姚想了想,“你不说我都忘了讲。好像是因为学校的事情?特别着急回去,只是匆匆见了一下家里人就走了,他还不知道你醒来的事呢。”
“他一个人回去的?”
殷姚弯着眼笑道,“怎么可能。”
以后那小家伙去哪儿都不会再一个人了。
阮凝郁见他笑而不语,不知道是在买什么关子,但想也猜并不是什么坏事。他现在到底是虚弱的,也可能是因为心里挂念的事终于有了结果,整个人松弛下来后,垂着眼,面上浮现一层疲色。
“放心了?放心了就睡。我在这里陪你。”
阮凝郁很安静,他缄默许久,呼吸也轻,久到殷姚都以为他已经熟睡的时候,忽然听见,他沙哑地喊自己的名字。
“殷姚。”
“嗯。”
“他……找到了吗。”
殷姚好像一早就知道他想问什么要怎么问,于是抬高了下巴,默不作声地垂眼看他。
眼神混卷着些许冷意,乍一看淡漠又疏离。
好一会儿,才淡淡道,“你是说宗升的尸体吗,没有。”他勾了勾唇角,“都成那样了,找不找,意义不大。”
他仔细观察着阮凝郁眼里的情绪,心中刺痛,面上却愈发冷漠。他撇了一眼显示屏上阮凝郁的心率,没有做声。
阮凝郁有些发怔,“那,小糖的这件事……”
“有我们在就别担心了。”殷姚挥了挥手,“又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更何况陈远宁醒了,人证物证具在,我可以保证这事不会再出任何岔子。”
也是啊。
总感觉只手遮天,高高在上,实际上人走茶凉,这世界上没了地球都一样转,该运作运作,填漏补缺,旧的去了新的自然会来。
宗升他自己更清楚,再如何登高,牢攥在自己手中的,总有一天无权无势后会尽数失去,想留都留不住。由得自己的,不由得自己的,都一样多。
阮凝郁大概是想解释自己还有别的意思,但是殷姚站起来,像是准备离开的架势。
“走了,我在这儿你也睡不安稳。安心休息吧,养好身体最要紧。有任何事你叫铃,随时响应,不用担心,在这里……你很安全。”
也不等反应不过来的阮凝郁拦着,他三步做两步,几乎是逃一样的离开了客房。
他没那么会撒谎,也容易不忍心,看到阮凝郁那眼神,感觉都快要喘不过来气。
有些事经历过所以才能共情。这个世界上他比谁都理解阮凝郁,因此才觉得窒息,大概是想起一些不太好的事,殷姚现在又难过又憋屈。
想替阮凝郁分担一些痛苦,想说出真相,但不行,他不能说,无法干涉,他什么都做不了,也不能做。这毕竟不是属于他的故事。
他叹了口气,一边下楼,一边忽然想起,今天似乎就是方唐面试的日子。
离别的时候看那架势……十万火急的,脚不停歇就从医院急匆匆往机场赶,具体如何也没有细说,他只知道方唐好像是竞争一个什么名额,再不回去黄花菜都凉了。
现在也不知道结果怎么样。
应该会有好消息吧,那孩子还是挺上进挺努力的。殷姚想。他期待能有好消息过来,这样和阮凝郁说还能让他高兴一些。至少可以少去想那些负面的,挣脱不出来的……旧人旧事。
方唐也是这样想的。
他不知道阮凝郁醒来了,但是回学校前他去看过,那个时候阮凝郁还躺在医院里,闭着眼一副永远都醒不过来的样子。
但是魏承铭说阮凝郁一定会醒来,既然他这么说,那方唐就信。
本来想见沈言一面,但魏承铭动作太快了,现在沈家上下老小都被看管起来,下一次如果有机会见面,只能是在法庭。
这也没什么不好,他是有话要问。没有任何感情上的牵扯,仅仅只是以受害者家属的身份,与其他一切都无关。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拿到他想要的东西。
和之前不一样了。环境不一样,身边的人事也不一样,他不是孤身一人,也有能力为自己争取,一切都来得及,他不会重蹈覆辙。
是怎么一点一点的从什么都没有变成现在万事俱备,方唐心里最清楚。
他想成功,一定要成功。
要足够优秀,要平等的,势均力敌的,站在他的身边,去平视他。即便他从未要求。
仅仅只是,自己对自己的要求。
方唐做了个深呼吸,给微信上讯问状况的殷姚回了消息,便锁了屏将手机关静音放回背包里。
这几天天气都不错,这座城市没什么花卉但是树木很多,最终面试和毕业答辩一样都在塔楼,百年历史的玻璃彩窗透着午后的阳光,要不是等候的学生们心态过于紧张,这一定是个惬意茶歇时刻。
展示厅外的气氛难说平和,虽然现在做什么意义都不大,还是有人在焦虑地翻着自己装订好的论文,在平板上一遍遍检查画报排版,在心里演练一会儿该如何尽全力表现。
毕业答辩已经结束了,事事都还算顺利。
现在在这里的都是通过科伦坡面试一审的学生,参与一审共有三百人,如今得到通知参加最终面试的,只有三十个人。
方唐能坐在这,其实是因为幸运。因为他其实一开始并没有通过一审,只是因为其中一位竞争者因个人行为不当等原因被遣返,迫不得已回国,他才能像候补一样被填上来。
但也不完全是因为幸运。
回学校之后,他去找过科伦坡。
那时候距离结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方唐没有听安杰阻拦,主动坦白了自己旷课的事实,是家里出了急事而非生病,他诚挚地道了歉,并为自己所作所为负责,如果因此而失去竞争名额也没有关系,他不会停下前进的脚步,还会想办法为自己争取,即便再花数年时间。
老院长为此事自然是十分气愤,他严厉地训斥了方唐,严肃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并且因此行为扣除的学分不会被撤回,也会影响最终对方唐能力的评估。
就在方唐心里已经认定自己八成没戏了的时候,科伦坡气愤地告诉他,如果面试的时候再敢不告而别,他这辈子都别想踏入业界一步。
话说完,也没等愣怔的方唐忽然红了眼睛想要道谢,干脆利落地将他赶出自己的办公室。
方唐得知自己候补上来的时候去道谢,他依旧这个态度,科伦坡明确说明了,这与其他一切都无关,是幸运,也是因为方唐有这个资格。
是来之不易的机会,他绝对不能放过。
“橱窗检查了吗?配饰有没有掉,我听有人说推行的过程中会晃掉装饰品。”
方唐没有抬头,他在看自己装订好的论文,“昨天没放心又看了一遍,做得还算牢固,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作品要求包含一个等比橱窗的设计,已经送进面试的展厅了。
“说真的,”安杰在一旁坐下,“吓死我了,还以为那时候你一定赶不回来。我都做好要飞过去抓你的准备了。还好赶上,真是又巧又惊险。”他又乐呵呵地说,“不过这都得归功于我啦,当初可是想方设法帮你往后拖的,要是没有我你该怎么办啊。”
方唐一顿,抬头看了他一眼,靠在安杰软乎乎的身体上,叹了口气,“是啊。”
“是什么。”
“还好有你。”方唐合上手里的论文,现在再看也不过是平定自己紧张的情绪罢了,比起那些,安杰身上的味道更能让他感到舒适放松,他轻轻蹭了一下,将身体的重量挨过去,“谢谢……”
“哦……”安杰给他这么靠着,意味不明地拉长了声音。
还有几分钟才响钟,在这里等候的所有人几乎将焦虑写在脸上了,方唐也不例外。他大概是有些累,安心地在安杰身上靠着,闭眼小憩。
方唐现在,很爱撒娇……
是因为恋爱的缘故?
很不一样……现在,他没有以前那样规避与人身体接触,遇到什么事也知道和人商量了,突然一下子学会依赖人了似的,那种忽然出现的信赖感,嗯……变柔软了。
说起来他那个恋爱对象……
“那个……”
安杰似乎是有什么话想问,但是还没问出来,塔楼就响了钟。
方唐睁开眼,猛地坐起来,能看出他在紧张,和所有人一样匆匆站起来,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他注意到安杰刚刚似乎有话要讲,一边忙一边问,“你要说什么?”
“没事,没事……”安杰挥了挥手,弯着眼睛浓情蜜意地说,“祝你一切顺利,宝贝。”
方唐点了点头,也没有再追问,他早就习惯安杰这样了——说话黏黏糊糊对谁都深情的样子。
所有人都会进入展厅,没有先后顺序,科伦坡会随机叫人,一对一进行面试。有可能是第一个,也有可能是最后一个。
“我进去了……”方唐抱着背包,肉眼可见的紧张。
安杰凑过去亲他,“加油啊,亲爱的。”
这方唐也都习惯了,没躲。
就要自自然然地挨上的时候,忽然听见背后有谁不咸不淡地出了声。
“亲爱的?”
方唐身体一顿,侧过脸,转过身,见到来人,颇为意外地,“你怎么来了。”
安杰早隔着八百米就闻到了那股又苦又涩的咖啡味,信息素中传达出的情绪和心思不要太明显。他面无表情地跟着方唐一起转过身去。
“是啊。”安杰一转面对方唐时的甜心模样,又冷漠又无情地说,“您怎么来了。”
第56章 答案
魏承铭手里不知道拎了个什么东西,外表看上去像普通的纸袋。
不是说今天有生意得他亲自去谈来不了了嘛,这么看估计是把事情推了专门来陪自己的。
方唐心里肯定是有点高兴,他下意识想过去抱,但又发现,气氛似乎是不太对劲。
魏承铭好像和安杰一样,脸色说不上好看又说不上……不好看,他脚步一顿,只能抱着背包干笑两声,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没动。
那二位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照这个架势,没仇也看出仇来了,无论如何这么僵下去不信,方唐硬着头皮说,“那个……响钟了,我得进去了。”
魏承铭的表情缓和了些,“嗯,我等你出来。”
方唐点了点头,现在确实不是说话的时候,临走的时候没忍住撇过去一眼,到底没有问那个纸袋里装的是什么。
安杰若有所思地来回打量了一下二人,笑眯眯地对方唐说,“亲爱的,加油。”
也不给方唐反应的机会,吧唧一口亲在方唐的脸颊上,又把面红耳赤手足无措的人亲亲热热地推走了。
目送着方唐忐忑离开的背影,安杰说,“什么人都能随便进来啊,这好歹是学校,没人拦着您吗。”
魏承铭淡淡道,“方唐没和你说吗,这也是我的母校。半个月前请我做过交流,我在讲台上能看到你们。”
“您母校真多啊,不是在俄国读的书吗。”
“方唐应该告诉过你,我不只有一个学位。”
“是吗?没什么印象。您记错了吧,不重要的事他一向不怎么和我说的。”
其实不是,方唐回来的当天晚上就拉着他说了一堆眼前这个人的事。
听了半天,安杰从自己所见所闻中整理出了几条有效信息:这家伙就是方唐那天夜里说得自己喜欢的人;不知道是否处于恋爱关系;没听说有接受求婚这回事但手上莫名多了个戒指;那戒指还是课上讲过的贵得吓死人;这人是突然冒出来的。因为三年来,除了那一次,方唐之前从没和自己提起过。
最后一条,让自己尤为不爽。
况且,他记得很清楚,在方唐回国前的那个夜晚,一问一答中,方唐曾经说过。
说,他喜欢的那个人,应该并不喜欢自己。
方唐表情有多落寞,他自己看不见,安杰可是看了个清清楚楚。
但安杰当然不可能生方唐的气,方唐也解释过了,是因为一些误会,因为自己认定两个人没有再见面的可能。
可是从方唐叙述的语气和神情,他看出来了,他真的喜欢,而且必定不是一朝一夕的喜欢。
得知这人的身份后,安杰严重怀疑方唐这几年这么拼死拼活的原因可能都和这个人有关。
所以怎么可能没有敌意啊。
多少辛苦的日夜,熬不住的时候无助的时候,方唐身边需要人陪伴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不是爱情,他是负担才对。
魏承铭只说,“你没必要对我有这么强的敌意。”
安杰笑了,“好先生,您对我敌意也不小啊。”……装什么装。
看着好像风度翩翩的样子,一副大年上游刃有余包容一切的气质,实际上占有欲强得让人起鸡皮疙瘩,真恶心。他和方唐自从成为朋友之后就是那么亲亲抱抱的,天天都贴来贴去,怎么如今就要有所顾忌呢,每一次亲近,都非常明显地感觉到这人到底恼成了什么样子。
小肚鸡肠,还故作大方。
方唐那个反应迟钝的笨小狗没发现,不代表自己发现不了。
这凭什么,魏承铭不存在的这几年都是自己陪着方唐‘睡’过来的,明明更亲密的举动都有过啊哪有你个半路插秧的死变态说话的份……
而且,方唐有时候,也开始夜不归宿了。
安杰越想上头,那笑容只是短暂地维持了一下,嘴角就立刻放了下去,“先生,您不是很厉害的大老板吗,一定有很多工作要做——可您看起来十分清闲,这不应该。所以您什么时候回去工作呢?您快点回去工作吧。”
“巧的是,我最近所有的工作都在米兰,我短时间内都不会离开山区。”魏承铭变了语气,“真可惜。”
安杰急了,“你——”
“既然还要相处一段时间。”魏承铭有趣地上前一步,“那在我们忍受对方的过程中,就算为了他,先握手言和,可以吗。”
安杰诧异地看他走过来,把手里一直拎着的那个纸袋地给自己。
“……Eh?”
“想多了,这不是给你的礼物,”魏承铭笑道,“我是替人转交的。”
“Eh。”
安杰皮笑肉不笑地捞过那个袋子,漫不经心地朝里面看了一眼。
然后整个人僵在原地。
魏承铭有意思地,“我是恰巧在你们公寓楼下遇到你男朋友的,他说最近总是联系不上你,而这些东西……”
“他不是我男朋友。”安杰哪里还能听得下去,脸红得像个番茄,又急又气,“你、你们果然都是一类人!”
是不是全天下的Alpha都一个德行啊……这要不是在学校里,安杰会直接尖叫出声。
“是吗,这不好说。”魏承铭眯起眼,“但你说的或许没错。现在看来,你可比我要忙多了。”
安杰咬牙道,“所以说,你告诉他我的近况了?”
魏承铭默了默,摇摇头,“不。”
安杰一愣,“……为什么。”
他端详似的看了面前的Omega一会儿,直到把人盯的快沉不住气,才说,“我大概猜的出来你们之间是怎么回事。”
“……”
“我也能猜得出,你对我存在敌意的原因。”魏承铭说,“我承认,看到你们过于亲近,心里确实不舒服。但一件事归一件事,我到底还是很感谢你的。”
安杰不自然地侧过脸,“您感谢我什么。”
“一切。”
他没细说,安杰听了也没有追问,虽然没有刚才那么生气了,但无论如何,心情都平和不起来。
“爱有很多种,我能肯定的是,你和我一样,也爱着方唐。”
安杰这下把头转过来了。
他有些惊讶。
毕竟文化不同,朋友之间说爱是甜蜜的,恋人之间说这个词就实在有些沉重了。
是有刻板印象存在,意大利人风流多情,和法国佬有的一拼,他们的文化,向来能将情与性分得很明白。
爱情对他们来说足够重也足够轻。只有……很认真很认真的感情,只有时间沉淀足够久,才有可能会说这个字。
安杰还要说什么,想了想,又将那些话憋了回去。
“先等方唐出来吧……您要在这里等方唐出来吗。”
魏承铭点了点头。
安杰将那纸袋子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背包里,看上去有些为难和不乐意,但还是说。
“那就一起等他出来吧。我希望他一切顺利。”
“我也是。”
“……”
“还有什么问题。”
“你知道吗,有很多事,关于方唐的很多事,你都没有看到。但是我看到了。”安杰说,“我直觉一向很准,所以我见到你之后,就大概猜到他这几年拼死拼活是为了什么了。”
魏承铭蹙起眉,不解地问,“拼死拼活?”
他知道方唐独自一人出来读书一直都很上进,但也仅限于此。安杰这番话莫名让他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这几年并不是没有任何沟通,从对话来看他能感受到方唐情绪稳定——这对于留学生来说是非常难得的,除了学业和那个他自己营销做的品牌的生意,方唐同时也将自己的生活节奏控制得很好。
没有牢骚和埋怨,遇到任何事都处理得井井有条,成绩也不错——据他所知成绩是不错的。
看上去一切都很顺利,顺利到……有很多次,魏承铭总感觉,方唐已经不需要他了。
只不过是一个需要时拿来问询的熟人,或许连朋友都算不上,方唐问他的也仅限于学业和专业的问题,从未掺杂自己的私人生活。数次他都像在对话结束时多讲些别的事,但最终也只是戛然而止,他很怕干涉过多反倒叫人反感,心思太明显了令人厌恶。
到那天,连朋友都做不下去,彻底断了联系。
毕竟,方唐看起来过得很好,真的很好。
他更像是带来过不幸的过客,有他没他都一样,甚至没有他方唐会过得更好。
既然如此,只当个答疑解惑的熟人,也没什么不满足的。
——至少那几年,他是这么想的。
难道不是这样吗?
难道说,他做错了。
他该去问。
该去关心,该忽视那些自作多情的疏远,早该在很早很早之前。
就伸手将人抓住。
忽视方唐的意愿,所谓意愿也并未就是自己猜度揣测的那样。
因为从现在来看。
就是这样的。
从结果来看也是这样。
事实就是,方唐从未想过疏远自己。
他也不是无所察觉的人,安杰那句拼死拼活并不像是随口一提,他心中沉了沉,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安杰冷哼一声,“自以为是,说什么大概明白我为什么对您有敌意……您能明白就见鬼了。您以为我只是单纯的吃朋友和他恋人的醋吗?您也太小看我了。”
“你要说什么。”
意识到自己语气太重,魏承铭沉声道,“抱歉,我本意——”
“Boh,我没那么矫情。”安杰不在意地挥了挥手,他想了想,颇为认真地看着眼前的Alpha,像是在评定什么,又像是在斟酌,最终还是,“好吧,我和你讲,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但事先说好,这和别的无关,只是当做……你没有向他出卖我的报答。”-
“方唐。”
方听到自己的名字,神经猛地紧绷起来,“啊。是的。”
但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紧张。
从叫到他名字开始到推开这扇沉重的门,在看到院长的一瞬间,反而安定了下来。
方唐面前摆放着自己的橱窗、画报集册与论文,科伦坡先生坐在他的办公桌后面,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老院长如今已经年过七十,但依旧能看出年轻时桀骜的影子,他的才华与运气让科伦坡这个名字变成一块当之无愧的金字招牌,他曾经发表过很多不合时宜又极其狂妄的言论,他毫无意外是推崇天分重要性远大于勤奋的那类人,这也说明他选拔人才时到底有多残忍。
这一点,在第一天第一节课上,他就说得很明白了。
“坐在我课堂上的所有人,你们必须承认,有些人躺在床上灵机一动的创意,是你们之中某些人穷尽一生都无法做出来的设计。无论是艺术、文学还是音乐,在这一点上无一例外,创作就是这么残忍,我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无法接受的人可以现在就离开我的教室。”
他不认为刻苦能改变庸碌的命运,至少在这个行业想要做到极致的话就绝无可能。但他也说过,自己教书的这几十年,曾经出现过一次例外,那可以说是个奇迹,运气占比不小的奇迹,奇迹是不可能复刻的。
“我相信,在你们之中的某些人,配得上天才之称。你们的作品会登上杂志、得到世界级一线奢侈品品牌的邀请,在顶尖学府教书育人,或是自我创业,改变阶级,在这个行业永远留下自己的姓名。大学记录了这些年所有通过我的面试得到推荐的学生,里面有不少你们的熟人,甚至今天的教材上就会出现这些人的名字。”
在第一堂课上,他看着来自世界各地、面上表情各异的学生,不再废话什么,只最后留下一句。
“我喜欢有野心的人。”
方唐简单地自我介绍,看向那位一直以来都对自己严苛到不可理喻的老教授。
那眼神和当年上第一节课时一模一样:冷漠,平静,专注。
审视着,挑拣着。
在一切结束后做出准确无误的判断,同时在他称得上伟大的职业生涯的终点,给出“科伦坡最后的推荐”。
“你准备好了吗。”
“是的。”
“开始吧。”
作者有话说:
久等了久等了主人们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哭爆炸了
第57章 拒绝
米兰夏夜的酒吧,空气里全都是柑橘的味道。
寻欢作乐的年轻人但凡扎起堆来就不可能不吵闹,笑声和争论此起彼伏。安杰挑选的这家店很有人气,宽大的露台位置绝佳,正好能近距离看到侧面的duomo,建筑壮观又具美感,夜色下的大理石反映月光,美得像电影里才能框取到的景色,因此座无虚席。
这个位置是安杰和店长关系好才能提前一天就订到的。
这是庆功宴,所以方唐是放开了喝的,魏承铭也难得纵容,却没想到这小家伙还和以前一样,喝醉了连人格都变了,一夜回到解放前,和初见时窜出来冲到他怀里的模样相差无几。能说,能哭……能闹腾。
两个酒品酒量差不多的人叠在一起更是双倍的闹腾。难哄得要命。
“啊——你不能再喝了,不、不,真的不能再喝了!”
安杰想要夺走方唐抱在怀里的Aperol,整个人说扑就扑过来了,方唐吓了一跳,连忙往后躲,胳膊还不忘死死护着宝贝酒瓶。
一个来势汹汹,一个猝不及防,两个人像串风筝似的叠在一起,要不是有人眼疾手快地扶着,都得仰面朝天地往地上滚。
“不要抢啊……”
“什么啊,你要哭了吗,”安杰冷笑一声,张牙舞爪地去扒泪朦胧的方唐,很是无情,“不能喝就是不能喝,快把它给我,不然我就——”
李安杰这架势太可怕了,方唐被他吓哭了,但神奇的是,手上的劲儿却一点没松。
怀里那瓶酒好似救过他的命,护在胸口,谁拿走都不行。他不敢正面和安杰硬刚,只敢挂着眼泪往后躲,安杰逮不到人又急又气,说话语气越来越凶,再加上一吓唬方唐哭得更受不住,听得他开始烦了,眼看着就要挨一顿好打。
目前在场的只有一个Alpha,一个Alpha是闹不住两个醉鬼的,只能把到处找地方躲藏的方唐捞起来裹在衣服里,能避就避。
另一个死活扒不出来人,见状于是改变了自己的攻击对象,安杰双眼赤红,那手下一秒就要扯着男人领子开始发疯了,又被恰好买完单回来的“男朋友”拦住。
“男朋友”抓住他的手腕,冷淡地说,“松手,你喝醉了。”
安杰尖叫,“(意大利国骂)你讲不讲道理啊!是方唐喝醉了!我不能再让他喝了,(意大利国骂),我是他最好的朋友,我有义务要阻止他酗酒,(美利坚国骂)你才松手,你看我——”
“安杰,那只是个空瓶子。”
是,方唐怀里当命护着的只是个空瓶子。同样的空瓶子地上还有三五支,被踢到了两支,乱七八糟地滚在地上。
“你放开我啊——”
“冷静点。”
“放开我!维尔……维吉里奥!”
被护在别人怀里的方唐看上去很脆弱,只会往最安全的地方挤,空睁着眼流泪,好像是经历了什么极其绝望的事,嘴里喃喃道,“不要抢啊……”
这模样让人又想笑又心疼……还是心疼更多的,护着他的本想耐心安抚,但两人之间夹了个酒瓶子,看起来又谐得要命。
那边在劝着,这边也在哄着。
实在是吵闹。引得周围也有不少人好奇地看过来。
魏承铭抱着方唐在他耳边不知是低声说了什么,方唐一抖,猛地爬起来,怀里的宝贝瓶子都顾不得了,红着眼睛,“我不要!”
“那你问问他。”
确实是喝醉的人,情绪都是一段一段互不干预的,说不怕就不怕了说不哭也就不哭。
在诱导下,方唐摇摇晃晃地扭过头,对着另一边正在单方面和男朋友吵架的安杰,问道,“你要走啦,你不陪我了吗。”
吵架暂停,安杰转过头来,醉醺醺地啊?了一声,“你说什么?”
“你要回家了吗。”
安杰反应迟钝地想了想,才激动地说,“怎么会,你在说什么啊,我去哪里呢,我会陪你的,我今天要陪你——唔,唔唔唔——”
“不,”维吉里奥捂住安杰的嘴,把他拖了起来,对方唐说,“他确实要走。今天太晚了,他陪不了你,明天还会再见面的。”
方唐还想说什么,看不见用力挣扎的安杰似的,只落寞地低下头,“啊……好吧,那真可惜……”
魏承铭松了口气,和对面对视一眼,都没有说什么,心照不宣地笑笑,从座位上起来,“添麻烦了。”
“没有。”
“我送你们回去。”
维吉里奥冷淡地拒绝,“不。我会送他回去的,如果一路上他们还在一起,会很麻烦,也不安全。”而且很难分开。
也是,这两个喝醉后行事逻辑都差不多,阴晴不定的,一会儿仇人似的你追我逃,一会儿又贴在一起好得不能再好,恩爱得难解难分。
就比如现在,两个好朋友抱着哭成一团,在路边等车开过来的时候,依依不舍的,像是下辈子也见不到了。
“恭喜你啊,我的朋友,了不起,你真的好厉害,你太厉害了,我好喜欢你——”
“安杰,我真的不能没有你,我没有你怎么办,没有你我会死的。”
“你这么说我也不知道啊……”
“呜呜呜……”
“呜呜呜……”
魏承铭从车上下来,他不知道这两个是怎么做到的,不到一会儿功夫就又哭成了这样,正有些一筹莫展,所幸那边要熟练多了。
维吉里奥大概是早就习惯了,把人带走的架势可谓称得上雷厉风行,绑架似的把安杰塞进车里锁紧车门,冷漠地点了点头权做打招呼,便车门一关扬长而去,甚至没有给方唐反应的机会。
方唐默默地坐在原地,还维持着刚才双双跪地哭泣的姿势,看着汽车远去的尾气,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又或者只是因为喝醉了所以大脑一片空白,不自知地出神发呆。
魏承铭半跪在他面前,抬着方唐醺红迷蒙的脸,“以前也是这样的吗。”
方唐现在的脑子没有处理信息的能力,软乎乎地由着他摆弄,茫然地问,“以前……什么?”
魏承铭低头看着他,目光深沉,没有说话。
安杰和他说了很多方唐这些年的事。
很多。
比如,安杰告诉他,在他们还没有成为朋友的、最初的那段日子里,方唐经常酗酒。
不是因为情伤,也不是因为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方唐酗酒的原因只有一个:压力。
学业的压力,事业的压力。安杰是他的室友,同为Omega对他充满了好奇,他知道东亚大多数成绩优异的学生都极其勤勉自律,有些甚至会会过分上进,但也不是这种学法。
那时候方唐逼自己最严苛的就是语言,他解释说语言是一切的基础,他必须在自己能做到的最短时间内将新接触的语言读写完成至接近母语水平,这样才能让他尽快进入学习状态。
问为什么他要这么着急,方唐说,他要科伦坡的名额。
这是他最终的、唯一的目标。
安杰惊呆了,但他一开始并没有当真,毕竟现实情况就摆在那里。
意法两门语言的压力就已经是座重山了,再加上本职课业,在忙碌五天后算不上清闲的周末喝个烂醉是方唐所能找到最廉价最放松的解压方式。
一开始只是想学习调酒,似乎是为了纪念什么人,但放纵几次后自然就上瘾了,那种短暂地快乐正好能补偿工作日永无尽头的学业任务,也能让他在宿醉清醒后接着无缝步入正轨,还不需要经历什么难熬的戒断反应。
他问安杰,方唐为什么要给自己这么大压力。
安杰说不知道。但过了一会儿又讥诮地反问他,您觉得呢。
“方唐。”
方唐似乎有些累了,但听到自己名字,还是抬起沉重的眼皮,不解地看着这个男人。
魏承铭心脏微缩,想要说什么,却实在是不想在这里和自己为难,还是把话吞了回去,“起来。”他手穿过方唐的腋下,把他举小孩似的抱了起来。
“你……是生气了吗?”
“怎么总怕我生气。”魏承铭带他去车那边,边走边问,“为什么会这么想。”
他自认为没有对方唐生过气,难道是自己看起来很吓人吗。
方唐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确定这人没不高兴后很明显地松了口气,放松了身体,靠在魏承铭身上,“好几次都是这样把我带走的。”
“哪几次。”
“在……阮哥的酒吧,在校门口,嗯……仓库,还有……”
“还有。”
“还有,地下车库,vorys总部……啊。”方唐一顿,大概是想起了什么极其羞耻的回忆,脸看上去更红了,脑袋埋在他脖子旁,再不说一句话。
魏承铭想了想,忽然低笑一声。
是说他把方唐从学校接走,在路上被沈言追尾那次……现在想想,那人渣的开车技术是真的有待加强。
怀里温热的身体,因醉意而比平时也要更深重的呼吸,清甜的味道与柑橘糖浆和利口酒混在一起,黏热又柔软,是一团捧在手里不忍滚落的绒团。
“怕我生气,是因为在车上那次吗。”
方唐喊错了名字,他确实生气了,大概就是那次把人吓到了罢。
魏承铭知道他现在正处于赧然万分的阶段,不准备真的逗他,也没有接话,而是把人稳稳接到车旁边,拉开车门,将方唐放了进去,正准备离开却发现抽不出身,“先放手。”
“……”
“方唐?”
“能不能……别总是叫我名字啊。”
魏承铭一顿,无奈地笑了笑,这时候自然是顺着他来,只和以往一样哄着,“嗯。宝贝,先把手放开,我把——”
“不想放。”
“不放我怎么开车。”他放缓了语调,“得送你回家。”
“为什么选了我呢。”
魏承铭没听清,“什么?”
方唐看着他,终于肯松开手了,他乖巧地自己在后座坐好,摇摇晃晃地问,“为什么,选了我呢。”
听见这句,男人表情没变,还维持着撑着车门半截身体探在后坐的动作。
魏承铭看了方唐一会儿,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他平静地反问,“你说的是科伦坡,还是我。”
他想,方唐问的,应该是科伦坡。
在得知结果的时候,他就陪在方唐身边,方唐看到邮件的第一反应也是这个;比起兴奋、他情绪并不高昂,看上去更像是惊惶——为什么是我?为什么选了我?
方唐自认表现得没那么好。
而且他的面试时间格外的长,几乎是前面几位同学的两倍不止。
院长问他的那些问题,回去复盘的时候发现都可以给出更好的答案和解释,方唐因此痛苦得要命,他没有发挥好,甚至在中途因为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哽咽过数次,这都是极其不专业的表现。
高兴,那肯定是高兴的。
他获得业内最为珍贵的名额,拥有了踏入那个世界的翡翠钥匙,说得俗气些,身价在一夜之间翻了不知多少倍,发布后更会有数不胜数的晚宴邀约,原本籍籍无名的新秀脱颖而出,即将出现在大众视野前,声势浩大……光鲜亮丽。
但方唐还总是自问,为什么?连安杰看起来都比他要兴奋。
因为他确实没有做好。
本该按照流程解读自己的论文,然后依次回答教授提出的问题,但一进去,还没有开始展示,科伦坡就打断了他。
“请先停下。”他说。
方唐心中一沉,谨慎地在原地站好。
科伦坡说,“我的面试上,我要求你们解释自己的作品,我不要主题文化那些笼统的、与设计师本身无关的东西。”
“是的。我知道您的要求。”
“好,看起来你了解我的偏好。”科伦坡蹙眉道,“我大概知道你们这代年轻人社会问题不少,但最近拿心理疾病做文章的太多了,这对你来说没有太多优势,光是今天,就有三个人交出类似的题目,我实在对此感到厌烦,所以他们已经失去竞争资格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方唐的作品没什么问题,它绝对达到了能让科伦坡眼前一亮的标准,是两条完全不一样但好像又很像的日礼服,单品手袖,坎肩,还有配套的宝石目录——花了方唐半年的时间打磨。
裙装是方唐是舒适区,他绝不会为求新意就以身犯险,是魏承铭都给出肯定答复的结果,不会有什么差错,拿来竞争绝对够格。
可科伦坡如此态度,看上去像是已经宣告死刑。
“不是心理疾病。”
科伦坡有些意外,“不是吗。”
“不是的,它们……不是病。”方唐低下头,做了个小小地深呼吸,又抬起头来,“它们是——”
科伦坡没有在打断他,似乎提起了些兴趣,在方唐后面情绪略微失控的时候,也安静地等平复后继续讲解。
所以,方唐现在过不去的,应该还是那件事。
魏承铭对方唐说,“不要怀疑自己。无论是不是运气,它已经属于你了,就没有患得患失的必要。”
方唐见他要走,伸出手扯他,急道,“你等等。”
他一拉魏承铭也就停下了,见方唐在后座那个准备邮寄出去的作品集收纳箱里翻翻找找,把那条压缩在真空袋的裙子抽出来,胡乱地塞给魏承铭,“拿走吧。”
是方唐拿来面试的那两条裙子中其中一件,因为发布需要,已经打包好要寄出去拍摄的,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塞给自己。
既然如此,在大街上陪着发发疯也没什么不行,魏承铭耐心地问醉熏熏的方唐,“这是为什么?”
方唐迷迷糊糊地“为什么……?不……不为什么。这个,这个是你。”
“这条裙子是我?”
说起来,方唐一直没有和他提起过作品的含义,他只知道名字叫做拒绝,但这种层次的作品没有看过论文很难理解含义到底是什么,于是借此机会问道,“可以给我解读一下吗。”
方唐点了点头,伸出手,他便凑了过去。
却没想到,没等来什么专业的解读与介绍,方唐只是搂着他的脖子,身体贴了过来,轻轻吻在他的下巴。
魏承铭一怔,在心底笑自己对一个喝醉的人太过较真,羽毛似的气息扑过来,他便好好接着,哑声说,“在这里。”
他掌着方唐的下巴,替他找对位置,低头含吻那双茫然乱蹭的嘴唇,力度不轻地衔舐,方唐娇气地张嘴呼痛,却因此给人可乘之机。
喜欢接这样又浓又深的吻,喜欢利口酒甜醉的柑橘香味,方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想解释的,但现在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你是在说科伦坡,还是在说我?
——是说你,我是在说你。
为什么选择我。
为什么会喜欢我。
“关于材质这里,我已经明白设计师的想法了,你解释得很不错,清晰易懂,”科伦坡没有抬头,翻阅着方唐的论文,又提问,“既然你说灵感就是爱人,那为什么名字叫做拒绝。”顿了顿,他又说,“如果涉及隐私,你也可以换一种回答方式,给我简单解释就可以了。”
方唐是做好了准备的,他可以应对如流,但真的到这一环节的时候,还是免不了心中涌入一股滚烫的情绪,有一种极其强烈的表达欲,让那份紧张的感觉都缓释不少。
“因为他给了我拒绝的能力。”
科伦坡饶有兴趣地抬起头。
【小糖,你不要拒绝我。】
【那样恳切,就仿佛真的非常非常需要自己。】
【有一个人第一次那么需要他,一次又一次地说,别拒绝我。】
【所以方唐从未拒绝过他。】
【再害怕再不安再难过,也没有拒绝过。】
直到某一天,突然有人告诉他,你可以拒绝我。
魏承铭总是在说,你可以拒绝我。
不想要吃的东西,不想要去的场合,不想要的身体接触,不想要的过度干涉。
甚至有时这个男人将自己抱在怀里,肌肤滚烫,连呼吸都喷吐出了难以抑制的欲望,他还是咬着自己的耳朵,哑着声,低低地说,“如果不想要,就拒绝我。”
【我和他吵那一架,要认真的说,不是你的错吗,方唐。】
“你没有错,方唐。”
【他们说话难听,可也都是无心的,如果你总是敏感,太在意这些只能搞得大家都尴尬。】
“你有生气愤怒的权利。没事的,有我在。我来解决这些。”
【我不认为他们应该对你道歉,更何况也不能说那话就讲错了。这电影,你不也觉得挺吓人的吗?】
“他一定会受到应得的惩罚,你也一定能得到应得的歉意。不要为了他人的恶意怀疑自己,你没有任何错,你是世界上最棒的人。”
【别哭了,很吵。再把腿夹紧点。】
“没关系,想哭就哭。要不要喝点水?”
【他是善良温柔的男孩子,家室教养都很好,是我未婚妻。他不会接受。我更不可能会这么要求他。】
“要我说吗?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温柔的人。在我眼里,没有人能比得上你。”
【我不爱你,方唐。我永远都没法和你在一起。】
“该回家了,方唐。”
方唐气喘吁吁地推开他,费力地想要睁开湿漉漉的眼睛,不是心里难受,他是被亲哭了。
这原本该是个十分温柔的吻,却被他自己的主动搞成了这副狼狈样子,方唐带着哭腔迟钝地笑了起来,他不会把这一切当做是酒精的过错,就算没有喝醉他还是会想要这样惹魏承铭的吻,比起那副温柔克制的样子,他更喜欢看Alpha因为自己失控的模样。
魏承铭深深地看着他,似乎是想要说什么。
方唐却憨笑着打断他,“该回家了是吗,回家吧。你带我回家。”
“醉成这样。变成小傻子了。”他失笑,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方唐的思绪完全是混乱的,他必须得休息,天知道下一句又会讲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来,黏缠个不停。“知道了,现在就回家。”
方唐点了点头,忽然又开口,“说起来,魏承铭。”
“嗯。”
“不是科伦坡。”
“什么?”
“不是科伦坡,是你,我是在问你。”方唐咬着嘴唇,弯着眼睛,摆露不设防的姿态,带着一身愈发浓厚的白糖香气,慵懒迟缓地问他,“你很喜欢我吗?”
第58章 “我说,我来爱你。”
在他回答前,方唐就睡着了。
这魏承铭早有预感,因为方唐在说的时候眼皮就恹恹的,整一个下一秒就要失去意识的架势。
魏承铭将车停入车库,抱着他,回了自己在米兰的居所。
因为那个学校周边的小公寓是合租的,安杰也在,每人一间卧室隔音也很差,他一个A去不礼貌也不方便,所以目前为止,他还从来没有去过方唐在这里的家。
本想着把方唐洗干净,结果洗到一半方唐被他洗醒了,热水一蒸整个人看起来更傻乎乎的,腰一摆就往他身上挂,抱着亲不够还一无所知地乱蹭,黏糊得要命。
魏承铭仰着脖子避开,眼神沉得吓死人,动作却很割裂,他是真的打算把方唐弄干净之后就赶紧抱人睡觉休息的,没打算做别的事。
但没打算归没打算。
方唐这种缠法他受不了,也没打算受,不管心里怎么想,态度是愈来愈冷淡,万幸的是方唐见不到回应自己也觉得没意思,到最后老实地窝在魏承铭怀里吹头发,安安静静的也算乖巧。
吹完头发了,舒舒服服地往床上一躺,没两分钟又直直地坐起来,“你喜欢我吗。我的意思是很喜欢。”
喝醉了,所以乖不了一点,虽然说不定转头就忘,但是一想起来他就会问。
魏承铭站在床边,低头看他,“如果说喜欢,你会和我在一起吗。”
房间里很安静,只能听到一点呼吸的声音,因此思路也清晰了起来。
方唐一直不说话,魏承铭就一直在等,等到他开口为止。
半天,方唐才说,“……不要。”
他就问,“为什么?”
“我连你家住哪都不知道。”
在赌气。
他眉毛一挑,刚打算接话,又突然想起以前吓唬方唐的时候说过类似的话,闷闷地笑出了声。
方唐听他笑得叫人脸红,又直直地躺了下去,卷着被子背过身去。
他的脸已经红透了,眼睛也雾气腾腾的,但不是因为难过。
魏承铭突然有些好奇,“怎么突然发脾气了?”
方唐没理他,于是更觉得有意思,“不是你先问我的吗。”
还是不理,魏承铭没有再追问下去,也没有别的动作,今天下午他们四个在米兰逛了一天,晚上又喝得酊酩大醉,比起寻摸那些来日方长的问题,不如好好休息,第二天起来,说不定全都忘了。
“好好休息吧。”
魏承铭现在的情况没把握和方唐睡在一起,他扶了一下方唐的额头,正准备离开,方唐却闷闷地说你别走。
好一会儿,床的另一边塌了下来,热气从后背欺来,男人的心跳隔着自己的睡衣,从他的胸口震到自己的背,正好叠在心脏的位置,两种节奏不同的跳动被链接在一起。
方唐没有转过身,也没有说话,闭上眼睛。
安静地过了许久,就听见背后传来平缓的呼吸声。
看样子他也累了。
见那人似乎是睡熟了,方唐在他怀里慢慢地转过去,面对着魏承铭。
Alpha闭着眼,这副完全放松下来的样子,看上去年龄要比平时小不少,也没有平日里那么严肃。
嗯……平时也没有很严肃,今天在酒吧,魏承铭一直在夸他,又说很佩服自己,当着安杰的面就亲他。
说起来,这样一起在床上睡着,之前也有过一次吧。
魏承铭去英国出差,因为自己说想他了,就推掉所有事情跑回来。那天晚上他也是这样睡着了。
自己做了什么呢,好像是……悄悄地汪了一声。
啊,然后这家伙第二天就跑了。
然后,他刻意地疏远自己。像是有什么顾虑,在未知的时刻私自下了决定,没有一点讨论的余地。
所以为什么不和自己说呢,不管遇到什么事,不管做出什么决定,这不是他一个人的心情,不是他单方面选择或被选择,为什么就那么轻易地下了决定,不管是不是为了自己好,都……
都让人生气。
方唐本来想,你既然这么喜欢猜,喜欢替自己做决定,那就让你也猜猜我为什么不想回答你好了。
魏承铭虽然靠得近,但并没有碰他,睡着了也没有太放松。
洗完澡之后虽然头晕,但好像酒稍微醒了一点点,但被子里又燥又热,让方唐又开始迷糊。
端详许久,气恼和忧心就消失了,茫然过后,眼里开始泛上些痴意,像是被蛊住似的。
什么时候起,自己可以这样想发脾气就发脾气了,被人哄着还有恃无恐地想不搭理就不搭理。
是因为知道他说要留下魏承铭就一定不会走?
是因为知道,无论怎么样,他都会带自己回家去的。
之前明明想着,要更乖更听话来着。要相信他,要依赖他。
“……再也不喝那么多了。”
从那张数次亲吻过自己的唇间送出平稳有力的呼吸,方唐耳朵里自己的心跳声又大了些,使人昏聩不清醒。
算了,反正魏承铭睡着了,他听不见。
“好吧。如果你喜欢我,”方唐悄悄地说,“……特别喜欢我,我肯定会和你在一起的。”
良久,又放轻了语气,像一声叹息,“我还是想你来爱我的。你来爱我好不好……”
“好。”
方唐呼吸顿住,猛地一抬头。
“你怎么……”
啊,他都忘了,这个混蛋,是很擅长装睡的。
上一次也是这样
但是方唐这时候没空生气,也忘了自己睡之前还在发脾气。
魏承铭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睁开眼睛了,静静地看自己,薄唇闭在一起,像是从来都没说过刚刚那个字。
听错了吧。
大概是听错了。
“你说什么……”方唐睁大眼,愣愣地,“你说什么呢。”
魏承铭笑着责怪,“真是,就没有一时半会是不哭的。”
“我没哭啊!”
“没哭吗?”
“不是,为什么转移话题,你刚刚说什么啊到底,突然的,莫名其妙,”方唐带着厚重的鼻音,“真的很讨厌……”
“好吧,是我的错。”等方唐骂完了,魏承铭给他擦了擦泪,无比认真地说。“我说,我来爱你。”
他想了想,又补充回答道,“我很喜欢你。”
魏承铭觉得,自己是很喜欢方唐的。
本来这份喜欢在最开始一直处于一种自平衡的状态,是由上至下的,甚至带一点玩乐心态,因为两个人的相遇实在过于轻浮,浪漫就不说了,连正式都谈不上。
他是方糖一夜情的对象,因见色起意再加上一次又一次心软,才这么相处下来。
他以为方糖是玩得很花的那种大学生。但不是,他只是个想被爱的可怜蛋。
方糖很乖,过乖了,他从来也都没有问自己要太多东西。
不要钱,不要太多帮助,他甚至从来都没有问自己也要一个喜欢。不知是不敢还是另有顾虑。
就算在学校被欺负到崩溃,也只是让自己来接他。
一个人默默消化所有负面情绪,再一个一个整理好,事情一件一件解决干净。
方唐对自己的喜欢是明显的,且愈演愈烈。
自己也是。
不知不觉,对方唐肤浅的关注开始往深处走,原本不在乎的开始变得在乎,他想了解方唐,于是就了解了,又在了解和加深认识的过程中开始心疼。
原本他哪里是这么容易心软的人呢。
方唐从来都不问一句,实在是懂事的过了头。
其实也不必害怕他准备给出的答案。
方唐看自己的眼神。
无助茫然的样子。
撒娇生气的样子。
意乱情迷的样子。
坚定自信的样子。
他喜欢的。
确实喜欢,甚至想看更多,能让方唐不再说什么都看别人颜色,不再受一点委屈。他喜欢极了,只要是鲜活的,方唐喜怒哀乐他都喜欢。
不喜欢为什么要推掉会议去接他,不喜欢为什么要紧赶慢赶地跑回来?不喜欢为什么要标记他,为什么要去他的毕业典礼。
不喜欢,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控制不住地吻他。情不自已。
魏承铭的眼神愈发温柔,眼里载着方唐怔愣的脸,低声说,“方唐,我喜欢……”
“不想听了。”却不等他说完,方唐猛地亲在他嘴上,堵住接下来想说的话,一边亲,一边含糊不清,“喝多了,明天记不清楚,明天再说,今天不想听。”
他没想接吻,只是想让魏承铭闭嘴,所以方唐很快把他推开了,把他脸上蹭的都是泪,吸了吸鼻子,紧张地深吸一口气,还没有呼出来。
就听见魏承铭郑重地说。
“我喜欢你。”
“我是喜欢你的。”
方唐摈着呼吸,先是一愣,气得想骂人,却又满脸是泪地笑了出来。
“都说了不想听了。”方唐又哭又笑地,“是我先喜欢你的,我还想我先说的……”
“是我先喜欢你的。”魏承铭说。
“什么?”
“是我先喜欢你。第一次见面的那天,你喝多撞到我怀里,是我把你带到卫生间去的。然后听你在骂我,本来想走,但是一看你哭得很漂亮。”魏承铭笑笑,“就走不动了。”
方唐怔怔地,“结果……只是看上我的脸……”
魏承铭大方承认,“一开始是,后面不再是了。”他伸出手,替方唐擦掉眼泪,“我没有见过比你更坚强的、更值得被爱的人。”
“在很早之前就开始妒忌你前男友,你在车上喊了他的名字,我快气疯了。”
“每一次接近标记的时候,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想着干脆完全标记,或用别的办法让你这辈子摆脱不掉我。我觉得自己疯了,我害怕自己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我威胁你的一切都不知是吓唬,方唐,你真的不了解我。”
“如果你喜欢的只是我刻意表演出的假象,那么在一切开始之前结束就是最好的结局。”
“宝贝,”他深深叹气, “如果我和你一样年轻。”
方唐听他一句一句说着,说其实很早就心动,在自己喜欢上魏承铭之前,他就已经喜欢自己了。
又说没有见过比自己更傻更好骗的笨蛋,说他过于善良,说他们之间的沟壑和阶级无关,说他很害怕,怕会不会耽误自己一生。
又说,说如果早十年遇见,我一定会追求你的。
一定要抢在别人前头,先把你带走。
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一切不幸都不能降临在你身上,任何痛苦伤心的事,任何危险,会在接触你之前被他通通隔绝,直到通过时间的沉淀这份情感开始变质,变成一种执念,除了方唐没有人会接纳这份执念。
方唐听得惊心,有感觉不知道是不是喝醉的缘故,身体有些不太对劲,沉甸甸的情感让他透不过气,但却没法阻止,他还想听更多。
本来就一直被抱在怀里,再往深钻就只能像条泪河里的小金鱼游到他心里去了。
“你问我喜不喜欢你?”Alpha像一只狼一样嗅吻着Omega印刻过他齿痕的后颈,语带痴迷,“很喜欢。”
方唐听得心动,是心动的,但是不太对劲。
是,他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不是因为表白,也不是因为情动,是一种感觉,一种很久很久没有发生过的,让他已经快忘却的感觉。
方唐被他数次舔舐之前临时标记的地方,那里的痕迹早就淡道要消失了,但还是让他阵阵战栗。“等、等一下……”
“你在害怕?”
“不、不知道。”方唐呜呜两声,又感觉听起来,不像是在哭。“不是,不是害怕,感觉很奇怪……”
魏承铭*吻他后颈皮肤的时候,尖利的犬齿,总是若有若无地蹭过腺体那块皮肤。
让他浑身都烧热。
终于,魏承铭察觉到不太对劲,一直和方唐在一起,所以已经习惯了方唐身上的味道。
但这会儿,鼻子里闻到的糖味愈来愈浓甜。
魏承铭抬起方唐涨红的脸,本以为他是喝醉了,或者只是情绪有起伏,现在看了,他整个人都被自己的体温蒸出淡淡的粉色,呼吸也烫。
“嗯……”方唐睁开眼,红润的唇张了张,似乎很难受,身体蜷起来,膝盖蹭到了魏承铭的小腹,大腿内侧更烫,像化了一样。
闻着方唐的味道,他自己也感觉不对劲了起来,似乎眼眶格外的烫热。
“方唐,”他沉声道,“你发情了?”
第59章 焕色
“我和他不熟。”沈言冷漠地看着方唐,“只是因为我和他多说了两句话,你就要将一切责任推到我身上?我都和你说了几百遍了,我不喜欢他,真不明白你为了这个闹个没完是因为什么。”
“不是的!”方唐解释着,语气哀求,“我没有不相信你,我知道的,我知道你不喜欢他。”
“那你还来找我说什么。”
“沈言,我只是想拜托你去公安局替我证实一下,林、林远他确实是因为你才……”
林远把他关到体育器材仓库之前,威胁了他很多话,也就是不要想着接近沈言你一个O没必要之类的话,大多数他都没有听懂,因为他是能感觉出来林远的性别的,林远和沈言一样都是A,可是话里话外的嫉妒与占有欲更像是把自己当做情敌,所以那些话在方唐听来着实是摸不清动机。
“因为我。”沈言眯着眼看他,随即冷笑道,“你想说,你受这些是因为我,被我牵连了,我该为此负责,对吗。方唐,你觉得这件事里我是施暴者还是受害者?这件事从头到尾我都不清楚,更没有参与过,现在你家里人在学校闹又说要上报纸,莫名其妙被家里说了一顿的是我。”
“我没有把你当施暴者!我知道这件事和你没关系!”方唐快急哭了,“我舅舅他是为了我才在学校里……沈言,我真的没有怪你的意思,我知道你也被影响了,但是……但是林远现在已经出国了,他的那些朋友也没有人会为我证实,没有人愿意承认……我怎么样都可以,但是我舅舅舅妈真的不能……”
方唐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件事,他从头到尾,都觉得茫然又无助。
好像是林远的错,又好像,其实是自己的错。
他被救出来之后,舅舅气疯了,报了警,又要起诉,可是林远再没有来过学校,一问才知道,就在方唐出院前两周他就被家里送出国了,而且也不是为了避风头,他本来就是国际部的,时间到了自然要出去。
纠缠了这么久,却没想到被反咬一口,说没有人能证明霸凌事件是否真的存在,没有人证,没有物证,和林远相熟的人都一问三不知,方唐无措急了,但他想到,除了别人,还有一个人和林远认识,不仅能证明他被林远关在仓库这件事,还能证明林远的动机。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还嫌给我添的麻烦不够多吗。”他看着哭个不停的Omega,又觉得烦躁,不由得啧了一身,暗骂,“林远那个疯子……”
“对不起……”
沈言忽然问,“他对你做了什么吗。”
方唐哽咽着抬起头,“什、什么?”
“他把你关仓库一晚上,什么都没对你做?”
在他印象里,林远好像确实格外在意方唐的存在,好像是对方唐有那种意思在。
方唐不太明白,但好像又隐约能懂沈言的意思,愣愣地问,“你说的……是指什么……”
沈言上下缓缓地打量了他一圈,看得方唐不安地攥紧了手掌,他仔细权衡了一下,忽然心中有了主意。上前一步,讲声音放低,温和道,“没什么,我知道什么都没发生。”
方唐明白了,那股木质的信息素味道贴了过来,很温柔也很清淡,沈言在安抚着自己,他擦了擦眼泪,小心翼翼地,“你能帮我吗。”
沈言叹了口气,无奈道,“这真的会给我添不少麻烦。”
方唐心中一揪,却还没开口,就听见他说,“但是为了你,也不是不行。”
方唐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敢相信地,“沈、沈言……”
“别哭了。”他擦掉方唐的眼泪,轻声道,“我帮你。”
“谢谢……”方唐破涕为笑,“谢谢你,真的……真的对不起,给你添麻烦,我……”
“你真要谢我?”
方唐猛地点头,“嗯!”自己擦了擦红红的眼睛,带着哭腔笑着说,“要我怎么谢你都行!沈言,这一次真的很谢谢你!这样,我周末请你——”
“不用。如果你真的想谢我……”沈言看着他,伸出手,摸着方唐的脖子,将他拉进,低声,说了几个字。
方唐本笑着听,却在他离开自己耳边的时候,惊讶又无措地红了脸,心脏疯狂跳动,呆愣在原地,直直地看着沈言。
“不愿意也没关系。”沈言见他反应,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趣味起来,“你自己决定。”
方唐的目光里除了赧然,还有感激。
这辈子第一次,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什么人。
似乎耳朵边还能听见谁温柔的声音。
真是,奇怪了。
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突然想起过去的事情。
“在想什么。”
“啊……!”方唐猝不及防,惊呼一声。……被……魏承铭烫热的手掌中,……的力气很大,他有点被痛到,下意识想躲。
这份痛感,又将他从模糊遥远的记忆中抽离。
记忆里,另一个Alpha极淡的信息素被极浓烈苦涩的咖啡焦香完全覆盖。
影响中温润淡雅的木质香气,此时此刻像一片又破又烂的树叶掉进一锅烧烫沸腾的咖啡液中,融化到看不出一丝存在过的痕迹。
魏承铭大概是生气了,听见方唐喊痛也没有停下,……,……。
见方唐走神,他自然没有刚刚那么温柔,……。
“有点太……,……!”方唐……,快从*上掉下去,要不是……,不出两下他准能滑下去。
真奇怪,以前受不住了求他,魏承铭总是能心软。
“到底,是怎么了,你……”
……,,是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
虽然……,但也经不住……,方唐迷迷糊糊地似乎感觉自己是快晕过去了。
啊,魏承铭是不是,刚刚发现他走神,所以生气的……
……,方唐……,呜地抱着魏承铭的脖子,讨好地吻他。
别的能防住,但是这个不太行,魏承铭的力道大的像是恼羞成怒,到底还是放轻了。
方唐失序……,似乎还带了些委屈。
刚刚是走神了没错,但他只是因为发现被魏承铭抱在怀里的时候,自己心跳的节奏很熟悉。
是一种很久都没有体会过的……那种胸口滚热的,深藏暗悦的心动。
记得那是一种属于少年人第一次萌生爱恋时才会有的酸胀感。大概那种感觉,人一辈子只会出现一次,只出现在初次心动的时候才会有的,微妙的……
那种心甘情愿被牵着走的,奋不顾身的感觉。
但又比那更强烈,强烈到魏承铭只是对自己说了一句我喜欢你,就让他胸腔燥热,像是天空炸开的烟花,乱飞的火星子溅到眼里变成眼泪,又贱到血里,让自己浑身滚烫。
融化在咖啡里的那片干涩轻薄的叶子,早就腐化成灰了。
魏承铭心软,于是吻最终还是又变得温柔了起来,他最后再舔了舔方唐鼓鼓的嘴唇,咬着牙说,“刚刚到底在想什么。”
他一边问,……
……
非完整
……
“方唐。”魏承铭低声在他耳变边说,呼吸离后颈的腺体也很近。“你想让我标记你,是吗。”
方唐身体僵了一下。
他知道魏承铭在问他什么。
……
……
温度依旧未退,魏承铭现在可以将自己完全标记。
……,犬齿刺破腺体。
将他从里到外都灌注自己的味道,从此之后无论身处何地,方唐的白糖味将永远混着咖啡的苦香,告诉每一个试图接近的Alpha,他已有所属。
魏承铭的味道也不再纯粹的苦,会开始变得温和,染上白糖的甜味。
其实,也不是没有后路。
毕竟现代社会也不会允许谁和谁因为完全标记被彻底捆在一起一辈子。
再深的刻印,可以被强制覆盖,也可以被医疗手段清洗,再不济,狠狠心摘除腺体,一劳永逸。
方唐以为,自己都想到这些了,应该是会犹豫的。
至少会多犹豫几秒。
但是没有。
“嗯。”方唐伸出手,抱着魏承铭的脖子,低下了头。
脖颈的皮肤软而薄,透着血色,还遗留之前快消失的咬痕,已经很淡了,近看只是个牙印。
“我想让你标记我。”方唐轻软地说,垂着眼。
他能感觉到魏承铭再抑制不住的呼吸,喷在脖子后面那块最脆弱的地方,热得让每一道流淌过那处的血都沸腾。
“完全标记。”
作者有话说:
非完整版
第60章 烘焙
话音几乎是刚落,魏承铭就咬破了方唐的腺体,像一只伺机已久的狼。
……,牢牢地卡在……。
或许是……,方唐沦沉在……和被完全……,甚至觉得魏承铭没有把他咬得很痛。
明明都能感觉到牙刃破开了他的皮肉,但真的,不是很疼。
在晕过去之前,方唐浑噩又懵然。
但却发现自己前所未有的平静,像泡在温热的浴缸里。
耳鸣一片,如同拉着一道长鸣的琴。
其实方唐曾经想过接受。
一辈子做沈言的狗也不是不行。
被用惨无人道的方式被虐待,再接受补偿性质的溺爱,像是上了退烧药的瘾,为了一口浓稠的糖浆而故意感冒。
方唐自己也知道这有多病态。
可是那几年,对他来说,像是一切生活的轨迹都是命定的剧情在推着他的走的时候。
会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属于自己的地方。
接受现实,然后去生活,读书,工作。
他没有原谅过自己。那些他觉得自己应得的惩罚,觉得自己不受苦就不配得到的东西,剧烈疼痛过后一切温柔都变成激烈的感情,让他觉得自己其实不算被困囚于看不到未来的一厢情愿之中,他也有机会在阳光下精神饱满地苟活着。
沈言的粗暴,疼痛,加注在身心上的痛苦,会病态地让他觉得,经受这些,才是被需要者。
但是现在好像不再需要了。
他不需要强迫自己接受那些疼痛,不想为了事后的温柔去强迫自己迎合厌恶的癖好,面对如此不珍惜自己的人,可以痛快地说走就走;该恨时恨该爱时爱,心如何跃动都由自己控制,不卑微下贱低三下四地恳求,也能获得想要的东西。
一切都源于他学着爱自己,是眼前的Alpha教他的,如此简单明确,人人都该明白的道理。
魏承铭看着他的眼神很是餍溺,他舔去嘴角沾上的方唐的血,怀里抱着因为脱力晕过去的人。
这个Omega已经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被他标记。
他像所有被本能支配的Alpha一样,眼中饱含危险的暗光,看上去甚至有些癫狂,再看不出平日里沉稳又游刃有余的样子。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兴奋。
大概是。
终于偷走了。
【……被偷走了。】
他是我的了。
【我是你的了。】
昏睡中的方唐眼角还有泪,和那天扑到他怀里的样子很像。
那自虐一般的要了命的**,一开始也没有让魏承铭心软。
那天在酒吧,事后,阮凝郁撞见了抱着方唐一脸麻烦的魏承铭。
阮店长是经过事的人,看一眼就懂面前是个什么情景。
原本还在担心方唐会不会出事,心揪了一下子,但见到是这一位,他反而松了口气。
魏承铭抱着方唐,正在思考是把这个名字都不知道的小醉O带回家里还是公司,就看见阮凝郁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地打量自己。
几番交谈后,阮凝郁给他这个Omega的公寓地址,又告诉他,这可怜兮兮的小东西叫什么名字,这孩子孤身一个人,拜托他送到家里去照顾一下。
“你还真是放心我。”魏承铭说。
“别人肯定不行,但你可以。”阮凝郁看着魏承铭怀里的方唐,笑着自言自语。“而且……或许对他来说,这是个转机。”
魏承铭没听明白,“……什么?”
“没什么。”阮凝郁笑眯眯地说,不知是在打什么注意,“多少年交情了,感觉得出来,您确实是个值得信赖的好A啊,魏总。”
魏承铭蹙着眉,“这话说的没头没尾。”
“就当我自言自语了。”阮凝郁摆摆手,想了想又补充道,“他叫方唐。别记错了。”
他把方唐带回了阮凝郁给的地址,看着在床上蜷成一团的Omega,到底没有忍住,又把他抱进了浴室。
现在想来,那是自己第一次心软。
水温稍微有一点点高,方唐一进浴缸里就醒了,醒了之后这个情场失意的小东西像是没有家的松鼠终于找到一个沉默巨大的树洞,逮着机会就钻了进去,抱着自己一夜情对象哭诉诉苦他那份还没开始就结束的悲恋,说自己有多喜欢那个人,被抛弃了有多难过,这下真的完蛋了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了云云。
喜欢了好久的人还是不要他了。
那个人要结婚了。
那个人说了好残忍的话。
心实在是太疼太疼了。
怎么办啊,一团糟的生活。
一边给人清理一边被迫听着这些怨言,他实在是十分烦躁。
本来是以为被当做树洞倒苦水所以厌烦,但其实好像不是。
他其实听得算是认真,因为他现在想起也是记得初次见面的时候方唐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
只是一种……该怎么形容?对了——
是刚从他身上下来就哭着不停说另一个A的那种烦。
越来越烦,然后不悦,最后生气。
但仔细再听,好像这小孩过得确实很艰难。
而且仔细再看,热水一烘,脸蛋红扑扑的,哭红的眼睛杏核一样,但其实眼尾是有一点点上挑的,所以看着精巧……眼皮也肿了,睫毛挂着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雾珠,随着说话一眨一眨的,不知停歇张张合合的嘴巴很软,唇色不深不淡。
长得还真是很漂亮。
一夜情的对象一身酒气,嘟嘟囔囔牢骚发个不停,有气无力地痛斥这狗日的生活对他太差,眼角挂着要落不落的泪。
魏承铭心里的情绪轮了一个大圈,最终还是回到生气。
但具体是生的什么气,他需要回去想想清楚。
第二天阮凝郁就给了他方唐的联系方式。
起初再不明白,这会儿也明白了。
他确实很喜欢方唐的脸,也很喜欢方唐的身体。于是也就顺水推舟地接了阮凝郁隐晦地托付。
虽然他一开始并不认为自己会对此上心。
再联系方唐的时候,也只是偶然间想起来,打个电话或许可以约出来见面,结果刚一接通,方唐那有气无力的声音软绵绵地钻进魏承铭的耳朵里。
给他的感觉,就像是狂风骤雨的秋夜里,好好走在路上,却看见路边有个纸箱,箱子里趴着一只可怜兮兮气若游丝的小狗,正用那双黑黑的眼珠子,茫然地瞅着自己。
那是他第二次对方唐心软。
开始自我反思自己这到底是在干什么,是方糖狼吞虎咽地吃他煮的火鸡面的时候。
是有多饿才能吃得那么香,看着怪让人心疼,魏承铭微不可动地笑了下,又猛然惊醒,觉得自己实在是莫名其妙。
于是最后他故意说了有些残忍的话。
【只是看你有意思。因为你漂亮,年纪也小,所以想招惹】
也确实是真话。
但方唐听完之后好像并不是很受伤,或者说,像一种麻木,习惯了似的。
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方唐求自己抱他。
只要能抱抱他,做什么都行。
这很符合魏承铭的需求,或者说这卑微的祈求摆在任何一个Alpha面前,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不会有任何损失。魏承铭既然是做生意的,那么他该比谁都懂。
可是他最终没有和方唐做这笔买卖。
只是定定地看了这个Omega一会儿,魏承铭就又心软了。
于是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或失意,或狼狈,或欣喜。
总是一次又一次的心软。
到底是什么时候栽的,魏承铭自己也说不上来。
大概是方唐近乎无赖地哭着说:‘你就不能喜欢吗?’——的时候吧。
魏承铭的心化成了水,好像再拿这个娇气又敏感的小东西没有一点办法。
想喜欢就喜欢,他当时是这么说的。
但忍住没说的是,其实我也喜欢,喜欢你。
喜欢到把你偷走了。
……
……
标记后情热褪去,方唐的体温降下来,闭着眼在床上安静地睡着。
睡得很是安稳。
到底是极A的标记,方唐的白糖味已经不那么纯粹了,或者可以说已经完全变成了奶咖的氛香。
好像两个人的气味都是不那么完整,一个甜得单调,一个苦得纯粹。
结合在一起,能如此温柔香浓。
魏承铭轻轻吻在方唐的额头,力道太微弱了,甚至有些颤抖,带着十足十的怜惜,轻声道晚安。
方唐从梦中睁开眼,深吸了一口气。
到底酸胀不适,方唐动了动下身,却发现根本动弹不得,只好咬着牙放弃,脸红红地缩进魏承铭的怀里。
其实外边一点也不冷,但是被子里却很暖和,让人只想往面藏着,躲起来,像一个温巢。
阳光很暖,魏承铭的怀里也很暖。
被占有之后好像一瞬间整个人都变了,方唐知道自己是清醒的,但无论是身体还是意识,被标记后整个人都变得娇气无比……这不受自己控制,完全是被标记后的附加作用,处于基因中的东西让方唐短时间内除了自己Alpha的身边再去不了任何地方。
昨天忙了一天,晚上又因为自己发情折腾一宿,也确实太累了。
阳光洒了进来,方唐懵懂地看着魏承铭的眉眼,轻轻笑了笑。
笑着笑着,也许实在是太过安逸平稳,又或许是因为阳光正好,魏承铭的呼吸声平缓深长,一下一下,催得自己又打起盹来,方唐慢慢闭上眼睛。
在空中漂浮的自己终于落到了地上,方唐被安稳包裹着。其实谁也没有真的睡着,但两个人的呼吸声逐渐融到了一起,一起一伏,如同落进浓咖啡中的糖块,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融合在一起。
就好像,本就是命定的绝配。
“魏承铭。”方唐闭着眼说,“陪我回一趟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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