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不吝打击
“你被什么保护,就被什么限制。”
这句话不知是谁说的,林巍却对秦冬阳讲了许多次,包括后来两人的关系由哥的朋友朋友的弟弟变成了上级律师和新任助理。
道理就如交规不准别人撞你,你也不能飙车,刑法保护你的生命权健康权,你就不能快意恩仇。谁都得在看不见的条条框框下面生活,随便出格就是混蛋,必须受到惩罚。
林巍把这句话很认真地摊在台面之上供着,其实却有办法在约束内施展拳脚,不管黑线红线他都能给分出许多色阶,然后就在最浅淡最模糊的地方进行试探,小做驰骋。
具体到辩论赛上,他给秦冬阳的指导是,“不管接着什么辩题,搓稿阶段就是队伍在合力寻求制胜点,你的想法别太中规中矩,那样自己永远没有办法脱颖而出,团队也不容易占到上风。”
“下次我写好了,”秦冬阳难得聪明了一回,“林哥帮我看看。”
林巍工作量大,对于少年游戏早没兴致,待要拒绝,看看秦大沛被石膏绷带吊起来的胳膊,改变主意地点了点头,“行!我不一定总有时间,你多联系联系我。”
彼时向乾得罪了人,刚被仇家当街堵住乱刀劈砍,秦大沛为了护住林巍不受伤,为了帮向乾抵挡攻击光荣挂彩,还在治疗阶段。
不看僧面看佛面,聊天聊得正高兴呢,林巍不好太凉薄了。
不久之后秦冬阳接着了新辩题,赶紧点灯熬油地写了篇立意稿,第一时间就找林巍指点。
林巍接着稿子就皱了眉,“《人情和法理冲突时候该怎么办》?你这什么学校?辩题给得这么虚泛,连个实例都没有,也太假大空了!把一帮小菜鸡当哲学家使呢?”
秦冬阳替组织者脸红了下,可他没有资格质疑辩题,只能听着林巍批判。
林巍一边忙着自己的事一边粗略看看秦冬阳写好的稿,眉头皱得更深,“找到可平衡处……弟弟挺厉害啊?我师父干了一辈子律师都没找到可平衡处,你的口气不小!这算正论还是驳论?”
秦冬阳使劲儿搓手指头,“我听林哥的话,想当反方……”
“我都跟你说了别太中规中矩,”林巍不留情面地说,“你这写得哪像要当反方?正反差不太多,大家一起搂脖抱腰做兄弟么,还打什么辩论赛啊?自己都算师哥辈的,就写这种玩意儿?”
“哦……”秦冬阳浑身刺痒,哪哪儿都想挠上两把。
“要当反方重写一个,标题就叫壮士断腕以身殉道。”林巍把稿子给他丢回来,“你要做法律人,就得赔上个人情绪个人看法,做殉道者。”
“这不是正方命题吗?”秦冬阳没懂。
“正方肯定会从大义角度进行立论,详细阐述维护法律舍弃人情的必须性,这样的家伙都适合当公诉人,”林巍大概觉得他太愚笨,略有一点儿不耐烦了,“你从无情无义上说,设想自己是个罪犯律师,想尽一切办法为嫌疑人辩护,哪怕他是十恶不赦。”
秦冬阳认真想了半天,“看着是对立的,说的不是差不多吗?都是要法理不要人情。”
“秦冬阳!”林巍笑得混蛋起来,“辩论赛是赛给观众和评判看的,看着针锋相对就行了!你只要管出彩就好,为啥非得挑选先天没优势的辩题?要人情?法学院里辩论,说啥不是个输?别想太多,就你那个弱鸡学校的第三方,还能赛出什么高段东西?玩的是个刺激,干嘛非得在意立论角度?只要有人对你的意见想法感兴趣,肯给你表达表现的机会,咱们不就赢了?”
秦冬阳张嘴发傻。
当时沈浩澄也在旁边,闻言就批评林巍说,“你给好好指导,出彩和认真对待又不矛盾,也不是找不出正经的反方论点,干嘛乱教小孩子呢?”
林巍哈哈地笑,“我这就是教他好!过分老实的人要有意识地撕破故步自封,他和你不一样,和我也不一样,将来想在行业里混,早点儿脱胎换骨是好事情。自己学会擦边耍赖,才能真正知道人心叵测。”
沈浩澄欲言又止,显然想要驳斥,但又看了看怔怔然的秦冬阳,把反对吞进肚里,没再说话。
秦冬阳按照林巍的意思回去写了稿子,然后又让林巍看了几回,次次都是挨训挨骂,到最后大律师似乎是不胜其扰,厌烦起来,非常敷衍地说,“行了,你这水平能写这样也不错了,将就事儿吧!”
谁也没有想到“将就事儿”的稿子竟然真让秦冬阳在一众立论稿里脱颖而出,成功地做了反方一辩。
那对于他是里程碑的胜利,秦冬阳激动得一夜都没睡好,哆嗦着手给林巍发微信,情真意切地攒了一篇七八百字的小作文,感谢之心雀跃之情跃然微信对话框里。
林巍却没像个哥哥似地给予鼓励,回过来的语音冰冷无情,“就说弱鸡学校没有厉害人物,这都能露脸,前面那几年你在干啥呢?”
秦冬阳听完之后自然又愣住了。
满以为林巍至少能跟自己说声加油。
可他到底还是高兴。
林哥也没说错,自己读的学校跟他母校相比确实弱鸡,所以他是天边云霓,自己则是旮旯里的一盏小灯,能亮起来就很不容易了。
萤辉不能觊觎日月,也得努力照耀下去。
林巍窝在办公室里,反反复复地看范晨拐走芯芯那个地点的视频资料,并不局限于案发前后几天。
秦冬阳给他泡了一杯黑咖。
他爷爷活着的时候曾经说过咖啡是资本主义亡我之心不死,处心积虑地渗透过来的毒水,故意谋夺年轻人的身体健康,不想再做东亚病夫,必须抵制。
秦冬阳虽然没有继承爷爷的上纲上线,对于咖啡也不怎么喜欢,尤其是林巍喝的这种黑黝黝的苦水,不如干碗中药痛快。
可是林巍就能享受得了,慢慢悠悠地品,一口一口地呷,像啜美酒一般。
其实就是工作狂的不良嗜好,秦冬阳知道沈浩澄也贪咖啡,好歹还是放点奶的,没像林巍一样过分,美式已经不能满足他了,总是大份意式浓缩。
视频资料枯燥得像暂停画面,不放大看,根本瞧不出来区别,就像清明上河图的真迹和仿制版,需要行家里手的火眼金睛才能发现端倪。
秦冬阳忍不住问,“林律觉得哪儿不对啊?”
林巍摇了摇头,“没什么不对。范晨有很强的反侦查能力。”
这个卷宗里面已有体现,范晨明知学校门口会有监控设备,作案当天穿了辨识度极低的衣服,几处不同角度的摄像头都没拍全他的正脸,他还戴了发套,根据警方了解,案发前和案发后他都是个青皮脑袋,从来没有蓄过刘海。
秦冬阳没明白林巍到底是在琢磨什么,试探地说,“所以想找一个可用的辩护点太不容易,这小子根本就是蓄意犯罪。”
“蓄意犯罪!”林巍点点头,“这是肯定的,可他到底是蓄意已久但却随机时间随机对象地进行犯罪呢,还是针对小芯芯的有意为之?视频资料里体现不出他有没有踩点行为。”
“结果不一样吗?”秦冬阳道。
都是诱拐拘禁,凌虐致死。
“对咱们的意义不一样。”林巍认真领略咖啡的苦,“这种不会说人话的东西,想要彻底了解他的思维模式,只能从其行为反推。动机、目的……你说,范晨那种文化程度,那种认识水平,是靠什么东西拥有的反侦查能力呢?”
秦冬阳非常认真地看他,“林律,咱们要是放大这点,等于自断后路,更不利于证明他是失手弄死芯芯。”
林巍这才抬眼看他,同时笑了,“你成长了。想问题周全多了。”
秦冬阳难得听到他夸自己,不敢立刻高兴,迟疑地道,“林律……”
“可你忘了我曾说过律师,尤其是做有罪辩护的刑事律师,需要具备警察般的审判意识吗?”林巍果然急转直下,“我们先得攀到高处,彻底看清事情全貌,不但彻底了解对手的步骤安排计划策略,也得明白自己要维护的这个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从里到外一点儿都不遗漏,才能知己知彼,才能想办法去揪住三者间的空隙风洞,使劲儿往里面凿,直到这用罪恶和律法条框构建起的纠葛逐渐倒塌!即便无法碎成废墟,减少几层高度,也能算是成果。你都不想彻底了解范晨,还想打赢他的官司?”
秦冬阳缓缓垂下眼睛。
他就知道,欲抑先扬,前置化的夸奖绝非好事。
他也不太情愿——谁想赢这官司?拿着代理费,走走过程就行了啊?不是你林巍自己说的糊弄了事替天行道?
林巍说痛快了,不再搭理秦冬阳,重新去看视频资料。
“明天能接触到芯芯父母了!”秦冬阳说,“常队还是肯帮忙的。”
林巍姿势不变地点点头,“他那人是金刚身子圣母心,多少能听几句劝告……不过脸色还是不会好看,你扛着点儿情绪。动不动就尴尬,我都没尴尬你尴尬什么?”
秦冬阳又被他数落一通,声音越发闷了下去,“也没尴尬……”
“律师饭就是这么吃的。”林巍悠然地说,“你其实不太适合,非得要端这碗,就挺住了!老大不小再放弃,还能干点啥呢?你哥老跟我打听你行不行,你要真行,他还惦记着吗?”
秦冬阳彻底沉默。
作者有话说:
难怪秦冬阳心理不够强大,总是遭遇挫折教育!后面更新随榜,周六周一周三上午基本都会发文,欢迎捉虫哈!
第12章爱的程度
芯芯父母都和林巍年纪相仿。
孩子已经遇害大半年了,二人神色仍很痛苦,看见林巍和秦冬阳也有很明显的抗拒抵触。
等到他们做完自我介绍,形貌憔悴的芯芯妈立刻不加掩饰地说,“我知道你们都是很有名的律师,来自很权威的律所,但是没有办法理解你们为啥要替这种禽兽辩护,他不应该痛快偿命吗?”
“刑事案件的审理判决都有流程!”林巍早有准备,心平气和地说,“国家机关不能和罪犯一样草菅人命,辩护只是其中环节。恳请两位积极配合,也好尽早给小芯芯伸张正义。”
“要找我们了解什么?”芯芯父亲似乎要比妻子理智一些,脸色也不好看。
“侦破资料上写了您是芯芯的固定接送人,”林巍不绕圈子,直截了当地问,“妈妈完全不管女儿上下学吗?”
“我妻子需要全心照顾儿子,”芯芯爸回答,“家有二宝没办法的。女儿的接送始终都是我在负责,她也刚上了几个月学,都没升上二年级……”
男人有些说不下去。
妈妈抽泣起来。
丧女之痛无人能劝,林巍略微停顿一会儿,继续问道,“芯芯的学前预备班也在这所学校读吗?”
男人点头。
“那就是说小姑娘已经到这学校大半年了,”林巍接着说,“她对学校环境和老师们应该很熟悉了。您那天去晚了半个小时,这对刚满八岁的小姑娘来说算是很长一段时间了,她为什么不回班级等您,而是选择独自坐在围墙外面?”
“这是学校管理不当。”芯芯父亲恨恨地说,“所以我要控告他们……”
“那是另外案件,”林巍打断他说,“你们当然可以主张权益,但是不在本案讨论范畴,在此就不浪费时间,我想问的是孩子为什么会有这种行为,这不符合常情。”
“你的意思是我们家长的安全教育没做好吗?”芯芯妈又现抗拒。
林巍摇了摇头,“八岁小女孩的反应能力并无固定标准去做判别,我没资格评价二位的育儿水平,刚才那句话的意思是您先生,一个成年男人,一个孩子父亲,安全意识实在不强。女儿已经读了几个月的小学,他仍然把走读性质的初级学校看成幼儿园学前班,以为总能够同从前一样,家长到晚了些,会有专门的人帮他照顾女儿。”
“你是什么意思?”芯芯爸立刻大吼,“把责任推给我凶手就不用负责了?”
林巍一点儿都不在乎他的反应,“当然不是。我已经看过近俩月的监控视频,这所小学的放学制度是孩子们统一排队离开学校,需要家长分秒不差地守在外面等候。批判这种规则是否合理对于亡故的芯芯已经没有意义,交给有识人士思考,咱们要分析的是您作为父亲,肩负接送女儿的重要任务,为什么会反复迟到,将个儿童置身危险之中?”
“我没有!”芯芯爸仍旧大吼。
“警察叔叔精力有限,全都集中在对付犯罪嫌疑人身上了。”林巍语调缓慢地说,“但我看了这么长时间的监控记录也瞧出点儿问题。案发当日您迟到了半个小时,但这不是最高记录,往前推二十多天,您到学校门口的时间足足比学校放学晚了四十分钟。”
芯芯爸一下哑了。
芯芯妈愕然,不敢相信地看向丈夫。
“六十天内,您总计迟到了五回,累计时长高达二百分钟。周先生,原谅我说一句冷血无情的话,范晨是禽兽,但也是您,将个无力自保的小孩子暴露在禽兽的视线里面。”林巍语音冰冷地道。
芯芯妈呜咽起来,伸手就打丈夫,“怪不得你总回来得晚,还说什么带孩子在外面玩了……都怪你啊!”
芯芯爸默然承受着妻子的指责,半天才又抬起猩红的眼,望向林巍,“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不管怎么芯芯都是被他害的。”
“用处是他若临时起意恶性程度就轻。”林巍无视他的痛苦,“处心积虑的话,恶性程度就重!可惜监控摄像头的拍摄角度终归有限,我没能在视频资料当中追踪到范晨反复出现过的痕迹,无法确定他是踩点之后耐心地等待到了下一次机会来临再行动的,还是当真随机犯案,临时起意骗走了芯芯。”
“这有什么区别?不就是想替他找借口吗?”芯芯爸的恨意彻底转到林巍身上,“他都弄死了我女儿,什么轻啊重的?警察都没询问这些。”
“周先生!”林巍分外认真地道,“您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现在不是古代,确定了范晨的杀人事实就可以推到菜市口斩首示众。检察院的量刑建议阶段和法院的庭审质证阶段都是要对人民群众和嫌疑人家属做出合理交代的,不然为什么会有公开审理现场直播这种事情?公安部门的干警们负责前期立案以及侦破工作,后面的两个公权力机关拿到看似完整的证据链后仍旧有权提审讯问详实案情,前面没有重视到的东西,后面不一定不在意,前面确立的东西,后面也有可能被推翻。我只不过是提前和你做了沟通而已。”
芯芯爸情绪激动地捂住脸,“我不想听这些……两次间隔二十多天,就算他踩了点,怎么知道我那天就会晚去?我也不是故意晚去的……临时起意怎么就能轻了?看到人家孩子落单就弄走吗?”
这人又想推卸责任,又想把范晨往最可恨的程度上靠。
还是不懂客观现实总是不受主观意识左右。
秦冬阳本来满带同情的心也硬起来。
看来做刑辩的,确实不能感情用事。
“范晨说他看上了芯芯的手表。”林巍换种方式攻心,“那是一块带有定位功能的电话手表,主要用处不是看时间而是确定孩子具体位置,我想了解一下,是谁给孩子买了这块手表?”
如果孩子不常处于缺少成年人陪伴的状态,并不需要佩戴这种手表。
当然也不排除经济富裕家庭跟风撵时髦,什么东西都想给孩子配备上。
“呜呜……”芯芯妈越发哭了起来,“是我买的。放学之后或者放假休息什么的,我会带着两个孩子出门溜达,害怕大的腿快走散,特意给她买的,没想到会因为这个东西害了芯芯的命啊!”
这个动机还没得到林巍的确定,只是用来当突破口,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我”字,立刻就问,“遛娃的话,周先生不陪着吗?”
“他工作忙!”妈妈抽抽噎噎,悲痛之情溢于言表,“公司往死里用人,下班之后还总开什么电话会议之类的,不开他也总要作图,没办法陪着我们……”
林巍眼睛又再看回芯芯爸爸,“周先生是做网页设计的,这个行业如此卷吗?”
芯芯爸的眼睛并不直接看人,“为了生活没有办法。”
林巍侧身,瞧了秦冬阳一眼。
秦冬阳心领神会。
眼神闪躲的人大多心虚,芯芯爸爸不说实话。
一个公司,如果需要员工在工作时间外家庭办公,基本不会死卡上下班的时间,至少不会频繁安排临时工作不让出门,这位周先生为什么会经常晚接女儿?
“芯芯是什么性格的小孩儿?”林巍又问,“对于您的晚接,即使是很偶尔,她的表现是紧张害怕还是无所谓?”
“也没无所谓吧?”芯芯爸勉强地答,“会埋怨我,我给她买了好吃的道歉,孩子就原谅我。”
“您没嘱咐过她再有类似情况回去求助老师?”林巍询问,“哪怕是学校门卫也好。”
“没有……”芯芯爸的自责终于清晰起来,“我总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晚了……”
林巍有些无语,又停一会儿才说,“芯芯是个很容易就原谅人的孩子,她非常活泼开朗吗?”
“我女儿稍微有点儿内向!”这次芯芯妈妈比较主动,“算小淑女。从来都不咋咋呼呼,非常可爱。”
秦冬阳的心揪扯起来。
这么好的评价,孩子再也没有机会听见。
林巍却似无感,“您家二宝几岁?”
“六岁。”芯芯妈抽泣着答。
“这两个人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疼爱女儿!”告别芯芯父母,林巍神情阴冷地对秦冬阳说。
“怎么见得?”秦冬阳问。
“六岁的儿子需要妈妈全力陪伴。”林巍语气明显不善,“八岁的女儿总被晚接。小朋友都走了,她不会生孤单恐惧?可是视频资料显示二十天前和二十天后的小女孩一样,选择独自一人,默默地蹲在学校外面的围墙底下等着,完全没有去找老师门卫的打算。既不惊慌哭泣也不寻求帮助,这种表现放在刚上学的孩子身上,合理吗?当妈妈的说女儿内向,二宝若是刚两三岁,这种内向还有几率是天性,可是弟弟只比自己小了两岁,正好在她性格形成早期出生……现在的孩子都是举家关注的宝贝,你见过多少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特别内向的?大概是被忽略惯了!”
秦冬阳想起视频里的那个小小身影,一瞬之间心如刀绞,不想接受这种推断。
太残酷了!
“孩子感受得到自己受关爱的程度。”林巍接着说道,“小猫小狗都懂体会的事,孩子怎么会不清楚?只不过是和小猫小狗一样没的反抗,只能被动接受命运安排。偶尔激烈,表达出去的东西也会被规劝教导和哄骗给挡回来。比如芯芯爸,买好吃的给女儿道歉的同时肯定要她理解自己的不容易,肯定会说爸爸也是为了给你挣钱。遭忽视的小女孩儿寻求不到真正帮助,顶多能给自己争取一块定位手表。”
“先别定论!”秦冬阳带点儿恳求地说,“咱们还没了解清楚……未知全貌……”
第13章无法摆脱
林巍停了评论,过会儿才又吩咐地说,“后面还得了解了解芯芯爸的个人交往,要知全貌太不容易,多了解一点是一点。给小姑娘讨公道,只靠常在峰那种家伙?把我林巍当成没用的了,哥们就有本事一面挣钱一面恪尽本职一面还为死者伸冤!”
秦冬阳非常艳羡林巍这种自信满满,他总不会被谁打倒,即使也在暗中痛苦。
车子刚往律所方向行驶,林巍口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他心不在焉地摸出手机来看,慵懒眼睛立刻起了警戒。
“喂?”没头没尾没称没呼,只那一声,便等着听。
秦冬阳不由瞄一瞄他。
林北得的声音硬得像钢,字字板正地从儿子林巍的手机话筒里面传了出来,“晚上回来。”
林巍刚要拒绝,林北得随后又说了四个字,“你妈生日。”
林巍闻言深深吸了口气,而后很徐很缓地吐,不想让电话对面的人听到自己气息粗重,“买点儿什么?”
“蛋糕!”林北得永远言简意赅,交代完了就把电话挂断。
林巍兀自举着手机,凝神听着里面嘟嘟嘟的忙音,仿佛还有人在说话一般。
良久,他垂下手,对自己苦笑了一下。
父母对他的要求其实不高,除了春节或者谁的生日从来不会主动找他回家,端午仲秋这种国家都给放大假的日子也不强求儿子回去表达孝道。
当然,他也从来感受不到团聚温暖。
是不是三年前的八月十五?沈浩澄因为母亲病重没法离开医院,林巍突发奇想地回了趟家,进门看到他妈正吃晚饭,偌大餐桌,只摆了份蔬菜水果混杂一处的沙拉和两小片白面包。
见到儿子回来过节,水隽影只是目光清淡地扫扫他手上提着的高档月饼,无波无澜地说,“想吃什么对阿姨说。”
林巍觉得好笑,他都已经做了大律师了,缺什么吃?巴巴回家一趟,看不到父亲的身影也看不到母亲的笑脸,人月两团圆,很讽刺人。
自那以后他就特意避开佳节回家,不管怎么依旧回去,那是父亲给他下的严命。
“只要我和你妈还有一个不死,回来承欢膝下就是你的义务。”林北得如此说。
父亲的威严是靠自从儿子会走路起就认真贯彻执行的棍棒教育树立起的,林巍过了十岁便不畏惧他爸的打,听话如同听命令般的习惯却留下来,仿佛刻进dna里。
所以除了大学阶段,即使已经三十四了,他仍很有规律地回家应付,两周或者三周便去住上一晚。
形同作秀,掐着母亲作息,专门等她刚刚入睡家政阿姨又没休息的时候进门,以图有个人能证明他的行踪。
这个家政阿姨也在林家服务六七年了,早就不会再如刚开始时带着惋惜口气地说,“你妈才躺下呢,要不要我叫她起来啊?”
那时林巍总会微笑摇头。
母亲也早摸出他的规律,若想见面,晚几分钟休息就能看见儿子,但她永远雷打不动地恪守着自己的起居习惯,不肯因为任何人或任何事情稍作改变。
而能不能遇到父亲,全靠缘分。
这就是林家形式极特殊的“承欢膝下”,谁也不觉得有问题。
“买个蛋糕。”林巍把任务转交给秦冬阳,“我妈生日。”
林政委是绝对不肯做这些采购食物或者生活用品的事情的,买粮买菜买任何东西都可以由家政阿姨和勤务员代劳,唯有妻子的生日蛋糕不好随便假手于人,需要亲自交代儿子。
秦冬阳闻言就把车子拐了个弯,不回律所,直接驶去一家很有名的西点店。
林家不住市区,从这去往独栋小楼需要开上一个小时左右的车,蛋糕也需等待制作,林律母亲的凤诞,别叫当儿子的姗姗而迟。
到了西点店的门口林巍没有下车看的意思,垂着眼睛拨弄手机,似在专注阅览什么内容,也似神游物外。
秦冬阳自己去与店员交涉。
人家问他,“多大年纪?女性还是男性?”
“五十九岁。女性。”秦冬阳知道得非常清楚,“并不大操大办,所以不需要那种好几层的奢华蛋糕,十二寸的就行,要动物奶油,路程远,多放几个冰袋。”
“花型呢?”店员手指柜台里的样品,“您挑挑。”
秦冬阳弯腰看了半天,都不满意,觉得摆出来的样品要不就是过分幼稚,要不带着寿字寿桃,全都不会符合水女士的审美,“有没有那种又能体现生日气氛又很高雅小资的样式?”
秦冬阳觉得自己这么说话显得矫情,却没犹豫。
服务员解释地说,“动物奶油能体现的造型不多,要靠带风格的配饰烘托主题,您若觉得现有的样品都不满意,可以直接说出需求,我负责帮您去和师傅沟通。”
秦冬阳仔细想了一会儿,记起去年自己帮林律买了一个水上天鹅的造型,前年买的赫本女郎,今年……”
为难半天,他问店员,“能做一个翩翩舞者吗?”
某次家人随口谈及林巍,秦大沛曾经无意地说,“他妈妈是留过洋的舞蹈家,后来因病致残,终生遗憾!”
每年春节之前李律都会亲自提着礼物上门拜见住在当地的律师家属,去林家时便由秦冬阳陪同,所以他很见过林母几回,知道那是一个长年深居简出要靠轮椅才能稍作行动的昔日舞者,是位非常优雅,对个人形象要求极高的女人。
绝对不会喜欢转圈都是玫瑰花的蛋糕。
店员去与制作师傅交流了下,回来告诉秦冬阳说,“要靠面艺体现,是那种有添加剂的彩色面团,只能看不能吃。”
秦冬阳仍不放心,“会不会像八音盒啊?”
店员笑了,“八音盒也很好看。”
秦冬阳不好再难为人,点头同意,“就尽量唯美一些。女寿星应该喜欢洋气点的东西,造型别太土了。”
店员收了他的钱后又与师傅沟通去了。
至少得等四十分钟,秦冬阳拿着取货小票顺腿闲逛,注意力被旁边花店里一簇怒放的百合花吸引过去。
自己是没资格给过生日的林母送礼物的,这点他第一年当林巍助理就知道了,加捧百合花总是可以的吧?
不爱玫瑰的留洋舞者,也不爱这种品貌高洁的百合花吗?
“能不能只给我包簇这个?”秦冬阳指着百合询问店主,“挑个素雅些的包装,别的点缀都不要。我的意思是,蝴蝶结啊满天星,各种衬托都不要。”
店主闻言看一看他,“行!百合显大,您要包几只啊?”
林巍靠着椅背寐着了。
车门喀拉一响,他下意识地睁眼扭头,看向秦冬阳的眸中带了一丝红意,显得茫然而又委屈,梦里遭了什么薄待似的。
秦冬阳不忍猝看,好像这刹那的林律不是平素那个林律,声音立刻便露惶然,“吵着您了?”
林巍收回眼神,微微摇头,“没有。”
秦冬阳把蛋糕盒稳稳地放在副驾驶座,又把百合压在上面,然后转到驾驶座上扶住方向盘,方才交代地说,“动物奶油不能造型,花里胡哨的东西都是面艺,明白说了不能吃的,您注意点儿。”
林巍不知在没在听,没有应声。
车子调头离开临停位置。
林巍这才说话,“找你最方便的地方下车,也别回律所了,没有什么着急弄的。”
秦冬阳嗯了一声,“对周芯芯父亲的调查,是请人吗?”
林巍想想才说,“我和野子打招呼,你不用管,就把资料给你野哥发去。”
秦冬阳早料到了,点了点头。
林天野掐着手机看了半天,走进后面小休息室,给人拨了一个电话,“我朋友要查人,资料包发过来了,我给你转过去。”
对面的人低低地笑,“又查人啊?还真关照我的生意。”
“价格不低。”林天野嘱咐说,“你要文明地跟,别捅娄子。”
“又不是可以挂牌营业的私家侦探呢!”那人应道,“捅娄子,不给自己留后路吗?谢谢野哥给我饭吃。”
林天野顿了一顿才说,“谢就别说,互惠互利的事。我托你的,没进展么?”
那人叹了口气,“你一定以为我不卖力。野哥,兄弟不是那种利字当头的人,你没提供什么有用线索,实在有点儿为难。”
林天野失望地吐了口气,“我知道。你别丢下就行……好了,挂了。资料包和订金我都给你转过去。”
挂掉通话,发文件转账,而后林天野站在几乎没有什么自然通风的小黑屋里发了半天的呆。
父亲横尸野路的惨状再次浮到眼前。
其实发现尸体之后警察立刻封锁了现场,林天野接到消息赶过去时,被几个办案民警硬拦住了,并没清楚看见父亲死状。
这个总来侵扰他的画面是凭现场环境和裹尸袋的形状以及后来去认尸时看见父亲那张腐败而又狰狞的面容之后拼凑出来的。
林天野总被臆想出的情景弄得夜不能眠,要靠在这根本隔不住外间喧哗吵嚷的小休息间补觉,才能维持身体健康不遭破坏。
因为十多年前就投了高达五百万的身故保险,林天野作为独生子,是父亲死亡的直接受益者。
也是最大的受害者。
他爸不是正常的走。
横亡荒路,死不瞑目。
被认尸时,男人那双大眼还很突兀的狠睁着,像要跳出来啖噬。
可他是被打死之后弃尸于路的。
林天野用尽了自己所有的人脉,也只打听出了官方解剖结论:生前遭受非人虐待,活殴致死。尸体上有死后撞击伤,估计是弃尸之后遭了汽车一类的巨物顶撞碾压。
如此残忍的杀人手段,竟然破不了案。
林天野一直都想不通。
让他更加想不通的是父亲只是一个小造纸厂的老板,规模不比家庭作坊大上多少,到底谁会如此恨他,要置他于死地?
而连吃顿肉都要算计算计的人,又为什么会在物价不高保险费却不低的十几年前舍得那些保费为自己购买了那么巨额的身故金呢?
谁来给出答案?
作者有话说:
水隽影的事情后面逐渐再给交代,她的喜好没有那么好猜,别说冬阳,林巍也不当真了解。
第14章三口之家
林巍一手提着蛋糕,一手倒提着百合花束,步伐拖沓地走进家门。
他想把花丢掉,抓在手里要扔的时候没能狠下心肠。
娇嫩百合已无根系,看着仍旧生机勃勃,随手丢掉等于践踏活物,把这罪责留给别人吧!
笑脸相迎的只有家政服务员,何姨礼貌而有分寸地走近林巍,先接蛋糕,然后捧走了花,夸奖地说,“林先生真会买,太漂亮了。”
林巍没有拎包习惯,东西都被接走,手里骤然空虚起来,胳膊就不自然,下意识地望望坐在沙发里的林北得。
六十七岁的林政委穿着便服,人在沙发里面坐姿依然端正笔挺,目光严肃而又随意地望望儿子,没有主动开口。
林巍便把目光转到距离父亲不算近的水隽影身上,没带感情地说,“生日快乐!”
水隽影的神色疏离平淡,仿佛接收到的不是亲生儿子的祝福,而是一句无关紧要的随意敷衍,亦没搭腔,反而对准备插花的何姨说,“我来弄吧!您忙活饭。”
何姨看了看她,放下花束进厨房了。
水隽影用手推动轮椅,行到摆花瓶的斗柜跟前,抓起花束打量起来。
她的眼睛长得很美,眼裂宽眼尾长,微微上挑出个浅淡弧形,即使历经岁月磋磨,年近花甲的女人双眸还能顾盼流转,不像普通老妇那样上睑耷垂下睑浮肿。
这得益于微微凹陷的深眼眶,不但借用稍显高耸的眉骨抵抗掉了大部分地球引力,也将年轻时过于轻薄老了之后却能恰到好处的卧蚕优势凸显出来。
水隽影慷慨地把美丽眼睛遗传给了儿子,母子俩的侧颜却不相像,林巍骨骼锋利,那来自于父亲惠赠。
不交流的气氛压抑沉闷,林巍动作很重地脱掉外套,大踏步地往卫生间走,开了龙头哗哗洗手。
卫生间距离餐厅客厅都有一段距离,真好。
洗完了手他又小解了下,系好裤带再去洗手,不厌其烦不紧不慢。
再出来时父母都已不在客厅,只有那束百合造型优美地插在高档花瓶里面。
林巍盯着花瓶看了几眼,心说秦冬阳还挺会买,这花瓶就适合插百合,换一种花都不协调。难得的是枝数也够,少了会显单薄。
他的视线自然向下,落在母亲修剪掉的断枝残叶上。
那堆被舍弃的茎叶之中赫然杂着两朵雪嫩花蕊。
林巍有些吃惊,忍不住再去看看造好型的花瓶,瞬间就明白了。
再多两朵不衬这个造型,水隽影显然没有耐心重新设计,剩下的花不被需要,身为累赘只能丢弃,不管它们并没有比同类差了美丽缺了芳香,单纯只是多余而已。
原本就没什么温度的心,越发冷了一些。
何阿姨提着立式簸箕走过来,边扫那些残枝剩叶边对他说,“开饭了林先生。林政委和水女士在餐厅等您呢!”
即使她已在这服务了许多年,彼此间的称呼依旧如此疏离,完全符合主家气质。
就是生存之道。
林巍精神难振地点点头,缓缓走进一墙之隔的餐厅。
水隽影已经坐在正位上面。
这是林家不成文的约定俗成。
在外呼风唤雨的林政委回到家里座位也要屈居妻子之下,从林巍有记忆起便是如此。
没人怪他行动迟缓。
看他坐下,林北得立刻就将蜡烛点了,然后看向妻子的脸,柔声地说,“生日快乐。要不要唱两句?”
水隽影嘲讽而又哂然地笑,然后张口吹了蜡烛,动作利落而又痛快。
林北得又将蛋糕刀交给妻子。
水隽影目标精准地挑掉上面那个薄纱长裙的起舞面人,任那想用婆娑之姿讨她欢心的手艺之作两脚朝天地掉在实木餐桌上面,带出去的奶油甚至溅着了附近菜碟,眼睫不眨地切了老大一块蛋糕,递给侧手边的丈夫。
林巍静静看着她的动作,看着父亲接走那块蛋糕。
第二块是给自己的,仍然很大,快抵得上一个成年人的手掌。
林巍面不改色地接过去。
水隽影这才重新选了一个地方,给自己切了一个边角极直极平的小三角形,顶多只有二指宽的样子,放到自己面前看了几秒,终于说了儿子回来这么半天的第一句话,“谢谢。”
林巍没搭茬,视线停在被切得面目全非的蛋糕上面,不由自主地想:何姨的年纪是吃不下这么多剩蛋糕的,它的命运大抵会同地上那两朵百合一样……
想这些干什么呢?
花瓶里的百合也终将要丢掉。
如同林政委和自己面前的两块蛋糕,最后都会被丢掉。
林北得抓起面前的红酒杯,往妻子面前那只轻轻碰一下,而后自己抿上一口,也和儿子说话,“最近挺忙?”
“一直忙。”林巍捉筷吃鱼,语气淡得话音转瞬即逝。
“忙点儿好!”林北得也吃口鱼,“说明于国有用。个人问题解决得怎么样了?”
个人问题。
个人的,对于林政委来说,也是一个任务,需要交代清楚的任务。他甚至都不肯用“准备什么时候解决”一类的句式,直接就问解决得怎么样了,立场非常清晰,表明这是一个早该有结果的事情。
林巍抬眼看看父亲,余光不能避免地扫到旁边认认真真吃蛋糕的水隽影。
说吃也不恰当,水隽影分明在品,用小叉子,连蛋糕带奶油地挑上一小点儿,十分优雅地送进口中,慢条斯理地品,仿佛那是人间至味。
林巍却很知道,除了生日这天,母亲绝对不会碰触这种高热量的食品,一年到头都是脂肪含量极低的沙拉和水煮蛋,白面包的分量都会严格控制。
一个身陷轮椅几十年的女人,根本不能自如行动,对自己的饮食如此苛刻,到底有何意义?
即使只是余光扫过,林巍仍很敏锐地发现母亲不但两腮塌陷,口周也有了很明显的纵向褶皱,这令得他十分吃惊——什么时候的事?上次好像还没发现……上次看清母亲的脸,具体是哪天呢?
林巍又糊涂了。
他该很久没有见到母亲用餐时的样子,大概已经早这样了。
不管眼睛如何美丽,该流逝掉的青春一样流逝掉了,甚至因为过分干瘦,水隽影的面部老态可能输于较为丰满的同龄人,常年幽居常年节食,使她没有资本同那些入世极深勤于维护的贵太太们比年轻,天生资本和后天缺失奇异地杂糅一处,显得怪诞而又特殊。
好像醒过头的珍贵红酒,当初价值如何昂贵也没办法改变酸腐失香的最终结局,除了名气地位丈夫儿子如同商标和酒瓶,还能为水隽影曾经拥有的尊荣卓越提供佐证,其余的……留心留意的人只能暗自感慨暗自叹息。
林巍非常不敬地想:还不如老国货,可以窖藏三五十年,能直接喝,也能加温烫煮,还没有过时不候掐不着正点就扫兴的说法。
“你自己突破不了,”林北得不见儿子说话,接下去道,“我可以帮帮忙。”
“突破?”林巍觉得挺好笑的,“您在说什么军 事 行动专业难题?”
“那你是不是太自负了?”林北得说,“能把工作干好,个人问题就是处理不了,眼高于顶?”
林巍摇了摇头,“我不眼高。可你竟然认为能有外人融入咱们这种家庭?”
林北得蹙眉盯着儿子,一时不语。
吃蛋糕的水隽影却幽幽说,“不用融入。觉得我们耽误了你的话,可以只活自己。”
林巍看看她的蛋糕叉,又看看陈尸餐桌的小面人,询问地瞅回父亲,“行吗?”
林北得沉下了脸,“一个月顶多回来两三个半宿,谁影响你了?”
林巍满面嘲讽地笑。
沈浩澄当年一心要承父志,想当国家机器上的零件,考检笔试第一面试被刷,考法仍旧笔试第一面试被刷,若非他的妈妈生了重病,自己也先一步留在H市从业,只怕早就换了地方发展。
权势之手便是乌云,真能遮天,至少遮蔽一方。
林北得被儿子的笑容弄得脸色难看起来,碍着妻子生日,隐忍不发地继续吃菜。
林巍毫无胃口,瞪着一大桌子佳肴胡思乱想:何姨费劲巴力地弄这么多色香味俱全的好吃的到底有什么意义?不管什么上等东西进了这家的门立刻变成了蜡,色彩斑斓的蜡,转瞬之间失去本来价值化身垃圾的蜡。
干巴巴地熬到九点,水隽影恪守天条似地洗漱就寝。
林巍转身就往外走,林北得难得地跟进院子,沉声说道,“你都三十四了。我和你妈妈还能活多久啊?”
林巍回身看他,又浮起笑,“你们都会保养,两边家族又有长寿基因,八九十岁没有问题,慢慢享受人生。”
也慢慢折磨我。他在心里说道。
林北得看得清儿子的抵抗,眼神微变,又似不太在意。
他居高位已久,总管辖着各种各样有本事的下属,总得接收到各种各样的敢怒不敢言,早习惯了。谁不听话谁不服从,他都会想方设法地上手段,这是职权赋予他的过人能量。
林巍也看出来林北得的眼神变化,非常迅速地说,“我和沈浩澄闹掰了。掰了七个多月了。”
林北得稍稍一讶,“成敌人了?”
“不至于的。”林巍淡然地说,“还能做师兄弟,有名无实没情没意的那一种。您儿子,该这样。”
林北得想了想说,“你自小就不听话,但也自小不撒谎,我相信了。沉淀沉淀重新开始……也别拖延太久。你妈确实不怎么执着这个,可你姓林,是老林家的血脉。”
林巍转身就上了车。
这是什么旧世纪的破笑话?
第15章 杰出女性
肖非艳从爷爷保姆口中知道了老人家拿拐杖抡林天野的事情,并没怎么在意,只是笑嘻嘻地问秦大沛,“天野受伤没有?”
秦大沛淡淡地哼,“把你爷爷当成武林高手了?那么老当益壮?”
“我是怕你丢了朋友。”肖非艳兀自笑着。
“倒不至于。”秦大沛的愤慨也不怎么认真,“脸肯定是丢了。出来不远就碰见巍子的车,野子立刻蹿上去绘声绘色地学了一遍,冬阳也跟着听,你男人我形象全无。”
“脸?”肖非艳忍俊不禁地拍拍他的面颊,“形象?秦大沛你别逗了,确定自己有这两样东西吗?”
不是副检察长安心贬低自己男友,而是脸这玩意儿对于混不吝的秦大沛而言确实就是一种人体结构,跟面子还有什么形象之类的词全不搭界。这位青年帅哥一切都从实用主义出发,认为他人看法虚无缥缈,从来不在考虑之列。
从其追求肖非艳的过程就见一斑。
高考刚过这个细长条的花心萝卜就痛痛快快地挥别了自己中学时代的最后一任有名无实的女朋友,全不管人家姑娘刚刚熬到恋爱自由的年纪就遭“抛弃”有多痛苦破灭,轻装前进地投身于崭新的大学生活。
第一个学期秦大沛将全部精力都用在和同寝而居的林巍角力上了,虽然谁也没降服谁,倒也闹个充实。
第二学期刚开学,他的视线就被同系同班的肖非艳吸引过去。
起因并不浪漫。
三月还不太热,上体育课的学生们大部分都未自行准备饮用水,那天气温骤然拔了个高,身为生活委员的肖非艳眼见剧烈运动后的同学们似一条条搁浅的鱼,便同老师申请,要用班费给同学们买水。老师同意了,肖非艳随手点了几名男同学去帮自己提水,指头所过之处,男生全都乖乖地出列随行,唯有被幸运之神点中的秦大沛生来不喜欢受人支配,天聋地哑不动窝。
眼睛不揉沙子的肖非艳立刻就不痛快,“唉,那大个儿,装什么耳背啊?我知道你是H市的,北方爷们都有力气,别总躲活。”
秦大沛觉得刺耳,翻起眼皮回击,“你不也是H市的?北方娘们也很有劲儿,就几提水,这么多人还不够用?差我一个?”
肖非艳登时火了,一个健步蹿到秦大沛的跟前,仰起她那客观上只有一米六高气场却能冲破校体育馆房盖的美丽头颅,狠狠地盯住秦大沛的眼睛,“说谁娘们?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体育老师见状不好,连忙喝止,“别闹矛盾嘿!秦大沛,你怎么回事?干活挺懒,跟女同学斗嘴倒挺积极。赶紧道歉!”
秦大沛不怕体育老师,但也不好跟个女生打架,眼见肖非艳天不怕地不怕地逼到自己下巴底下来了,没法妥善处理,只好举起两条大长胳膊,假意投降地说,“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是顺溜嘴了,绝无歧视女同胞的意思。”
“你敢歧视!”肖非艳全不在乎老师同学都在看着自己,气势汹汹地说,“有本事跟我比比,看谁更优秀些。”
“甘拜下风。”秦大沛反正皮起来了,更不在乎她说什么,“比不上您巾帼英雄。”
“甭废话!”肖非艳不放过他,“出言不逊油嘴滑舌就能混过去了?抬水去!”
秦大沛没办法,来去都在暗中骂人,什么“矮国公民”,“女权主义排头兵”,“个小嗓门大,”“H市泼辣户代表”,林林总总攒了一肚子,到底还是拎了两提矿泉水回来,气不过的模样把他寝室里的一个南方舍友逗得前仰后合,使劲儿拍着他的后背笑道,“大沛哟,遇到克星了哟?”
自那以后秦大沛就盯上了这个之前没怎么在意的同省同市女老乡,听到她的名字立刻精神百倍,瞄到她的身影马上亢奋异常。
如同男生之间的友谊常常是靠不打不相识建立,男女之间的吸引也总能够凭借看不对眼转化而来,当然,前提是当事人足够豁达,不小心眼儿。
秦大沛不小心眼儿,他只是征服欲强,自从身体开始发育至少在名义上当过十几个小姑娘的男朋友,臭小子所向披靡惯了,头一次遇到肖非艳这种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女孩子,兴趣被勾起来,暗暗起了拿下对方的心。
刚过而立就能当上长山区检察院第一检察部副检察长的肖非艳岂是好相与的?
是年未满二十岁的娇小女孩心高气傲得正眼都不给秦大沛一个,甚至在秦大沛笑嘻嘻地往她身边凑的时候不留情面地喝,“秦扁担,离我远点儿。”
秦大沛就此声名远播,整个政法学院都知道有个叫秦大沛的小混子追女不利,让人训成一条扁担。
秦大沛仍旧满不在乎,反正他混惯了,反正除了肖非艳谁也不敢当着他面瞎叫什么“扁担”,吃了瘪出了名,越发没脸没皮地展开激烈攻势,甚至当众念过酸诗,厚颜无耻地搬运百度来的不知前文后语的东西方情感精句。
肖非艳将他当成患有钟情妄想的精神病看,也不在乎自己被这家伙连累得人尽皆知,自如自在地过日子。
也就紧锣密鼓地咋呼了一个多月,秦大沛就在她眼前消失了。
肖非艳还以为这个家伙钉子吃多老实了,偃旗息鼓消停下去,没想到正准备应付期中考试的时候,一个同班外寝的女生却对她说,“总是骚扰你的那个活扁担要退学了,以后你可真轻松了。”
“退学?”肖非艳不相信,“听谁说的?”
“我男朋友跟他一个寝室。”女生答道,“说是他爸贪污数目巨大,被抓起来了。秦扁担可能是受不了这个刺激吧?已经递交完退学申请书了,说这两天就走。”
肖非艳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就出了门,直接找到男生宿舍门口,让人把秦大沛喊了下来。
“怎么着美女?”秦大沛笑得吊儿郎当,“听说哥们要告别了,突然看清自己的内心了?”
“你爸是你爸,你是你。”肖非艳说,“至于退学吗?学法律的就一定得进政 法 系 统?当律师当法务,不能干出成绩?”
秦大沛看看满脸严肃的肖非艳,神情仍旧轻佻,“不光怕被耽误政 审,考这学校是为了满足我爸,不读了也省得他过意不去。”
“那就真当混子去吗?”肖非艳问。
“哥们就当混子也得当个有学历的,”秦大沛笑嘻嘻晃手指头,“隔壁财院的金融挺有名吧?哥们回去二次高考,拿下它。”
“你都混了快一年了,”肖非艳明确表示看不起人,“隔壁财院不比咱们院的分低,吹什么牛?”
“打个赌呗?”秦大沛逮着机会就要抖搂,“哥们要能考上,肖大小姐给个机会,跟金融院的小学弟处个对象啊?”
本着挽救失足青年的大爱精神,肖非艳豪气干云地给了希望,“你先考上再说。”
似是而非的一句承诺硬生生地连住了两个本来不该再有交往的人,仅仅几个月后,财院新生秦大沛以与肖非艳同年同岁,生日还大好几个月的学弟身份,又赖来了。
巾帼不让须眉的肖非艳整个青春都搭在这个混子身上,却还甘之如饴,表面训子训徒似地管制着人,实际却已付出全部的爱。
同时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花花公子秦大沛再也没能得到机会换女朋友,把自己的年轻岁月也栓给了这个身高只有一米六却和男人同样顶天立地的女中豪杰,为她承受一大家子检法工作者的轻蔑歧视鄙薄诋毁,不以为然,初心不改。
除了没有结婚证,没有一个亲友如云祝福堆叠的婚礼,二人就是实际上的恩爱夫妻,小日子过得自在而又惬意。
“又吃这破东西。”肖非艳把秦大沛给自己弄好的自热火锅使劲儿一推,“我都成速食试验品了。”
“走走走!”秦大沛马上就帮她拿外套,“肖副检想哪口了?哥哥马上满足。”
“走个屁走!”肖非艳一把扯掉自己衣服,随手扔在沙发扶手上,“能不能弄顿真火锅?别去外面撑一肚子乱七八糟,自己买点儿肉片青菜,慢悠悠地在家吃啊?”
“行!”秦大沛立刻点头,“别的不会,火锅这玩意儿没技术难度,哥哥还能鼓捣。你饿一会儿,我马上去超市买东西。”
“明天吧!”肖非艳又把自热火锅拽了回来,“明天我休息,上午就吃。”
“终于能休息啦?”秦大沛贱兮兮的凑回她的身边,一副溜须拍马屁的样子,“可真不容易嘿!哥哥必须给你弄个超豪华版的家庭火锅,管保涮品齐全南北综合海陆鲜汇应有尽有。”
“那吃得了?”肖非艳秃噜一口粉皮,“你当姑奶奶是大胃王呢?”
秦大沛眼睛一转,“叫巍子呗?那家伙总没心思弄饭,休息日更能糊弄。”
肖非艳神色琢磨地道,“你有些厚此薄彼吧?没说叫浩澄啊?”
“那位会做饭啊!”秦大沛就说,“谁叫他们原来焦不离孟现在却得王不见王?没有办法一碗水端平。”
“行!”肖非艳就同意了,“那也叫上冬阳。孩子总被你们冷落着,弄得性格蔫不拉几,老嫂子看不过去。”
第16章 朋友情谊
要不是听肖非艳说他们也邀请了林巍,后者还答应去,秦冬阳是不愿意因为一顿火锅打扰哥和嫂子的二人世界的。
心思敏感的人任何时候都不松弛,秦冬阳上门之前特意拐去水果超市买了一大堆他认为能讨肖非艳喜欢的精美水果。
与之相比,林巍显得很不客气,支着肚子空着双手,大摇大摆地来混吃喝。
年轻人的生活不重规矩道理,四个人都没吃早饭,也不在意什么钟点,弄利索了直接开吃,三下五除二地干掉了四斤多羊肉和十多瓶啤酒。
秦冬阳也吃了大半斤羊肉,但他没有喝酒。
肖非艳也没喝。
十多个玻璃瓶子都是秦大沛和林巍的杰作。
两人酒足饭饱,歪在沙发上面懒身子,精神却很兴奋,腾出嘴来对练。
肖非艳饶有兴致地听了会儿,觉得有些返腻,起身去厨房洗水果。
秦冬阳想要跟着帮忙,肖非艳阻止地说,“我自己弄,你跟他俩聊天。”
准嫂子安排得好,两哥却不怎么搭理隔多了岁数的弟弟,只管自己痛快。
秦大沛伸脚踢了林巍一下,“非得拉人陪着,我都戒好几天的酒了,又被你破坏了。”
“你不戒饭?”林巍也回踢他,“说话总得有人肯信。”
“真戒着呢!”秦大沛不怕在旁听音的秦冬阳笑话他,一本正经地说,“小飞燕他家都是感化不了的死硬分子,老子彻底放弃怀柔政策,准备来硬的了!”
秦冬阳很好奇地看向他哥。
林巍也乜一眼朋友,“怎么个硬法?”
“先斩后奏带球入门。”秦大沛的表情贼兮兮地,十足十的登徒子样,“肖副检大气凛然官威堂堂,我就不信他们老肖家那么不要脸,闺女肚子大了还不让我张罗结婚。”
秦冬阳有点儿不好意思听了。
林巍则很淡然地道,“肖副检配合你啊?”
“配合!”秦大沛又牛气又邪气,“光我三十四啊?她多年轻?再拖几年去给孩子开家长会的时候不得被人认成奶奶?心里真不着急?我俩都商量好了,就是得守她的规矩严格备孕,头一条是不准抽烟喝酒,两样都戒半月以上才能……”不要脸的家伙总算压低了点儿嗓门,“撤掉安全措施。”
秦冬阳掩饰性地揉眼睛,生怕表情异常起来挨训挨骂。
林巍半点儿都不尴尬,“你中计了!这条对你根本就是执行不了的任务,肖副检耍你呢!她根本不着急,生孩子影响她积极进取,耽误在工作上有建树,拖延政策。”
“上一边去!”秦大沛假意生气,“什么执行不了?你看我今天抽烟了吗?马上就半个月。后面我就不见你和浩子,对了,还有林天野那种损友!不出门,安心当宅男,你看我能不能忍住。”
林巍嘿嘿地笑,“那就算你有毅力!哥几个一丘之貉,没个后代能玩,压力给到你了!光戒烟戒酒吗?肖检没有别的规矩?你这老住媳妇的房算是怎么回事?自己都不置办个窝,两手空空就当爹啊?”
“市侩!”秦大沛蔑然地哼,“小飞燕的第二条规矩是早睡早起身体好,不准在拐末泡宿。你还扯到房子上去!怎么着?嫉妒我有能还贷款的好老婆是不是?自己还住林天野的战损风呢,有脸说我。”
林巍脸上的笑淡薄了些。
秦大沛认真打量他两眼,又用肩膀耸他,“说真格的,一起买呗?我不信你凑不出来首付。”
林巍摇了摇头,“我没那种需求。”
秦大沛缓缓出了口气,似乎转了话题也似乎没转,“巍子,我听浩子那个意思他和小漂亮还没定准,你要还有想法可得抓紧时间。”
林巍的笑彻底收起。
“不过也够呛。”秦大沛不看他的表情,支在脚踏上的两只大拇脚趾互相搓着玩,姿态极不雅观,语气却很郑重,“浩子那种性格,咱俩也不是知道他一天两天了,认准的事儿拉不回来。你俩前面吵太狠了……要我说情人这玩意儿就是不能总吵架,跟哥们到底不是一回事儿。你看我跟小飞燕,外面受了多少憋屈也不互相撒火。不是我帮浩子说话啊,单从你们俩人里头讨论,混蛋的是你。”
林巍不吭声,眼神有一点儿远。
秦冬阳比谁都要心虚,始终不敢正眼看俩哥哥,余光却在注意林巍反应。
他不怕林巍跟秦大沛翻脸,两人无数次翻,还快很能翻回去的,他只是想万一这人拂袖而去,自己跟不跟着?
“浩子说得没错,你俩太相像了!”秦大沛又感慨道,“亲哥俩似的,差不多的高矮差不多的胖瘦,一样好强好胜一样自以为是,不太熟时要受相近特质吸引,时间长了就是同极相斥,消停不了。”
板了脸的林巍忽然又哂一下,“同极相斥?他什么时候说的?”
“就前几天。”秦大沛状似随意地说,“上我拐末窝着,闲聊时候叨咕的。哥们够意思了,能使的劲儿可都使了,不光为你,也怕浩子意气用事将来后悔,但我瞅着……他好像是横了心。浩子其实猜到你会替他安排张言那边的事,但没直说。咱们认识的浩子是这性格吗?意思明显,情是情爱是爱,分开算啊!”
林巍的笑又隐起来,没再吭声。
肖非艳端着一大盘水果进来,显然是听到了他俩的谈话内容,带点儿规劝地说,“巍子你也沉沉自己,首先活简单点儿。浩澄做大律师你也做大律师,他的圈子就要比你简单多了。这几年你认识的人也太杂些,不是交往越多打起官司就越顺手。”
“不是为了官司!”林巍摇头,肖非艳虽然也是他的同学,毕竟拥有女性身份,关系再怎么近,说正经事林巍也会区别于秦大沛,多少端着一份尊重,“纯凑热闹。”
这是他的表达极限,即使表达对象都是密友。
没有真正孤独过的人大概不会明白需要喧哗吵闹冲抵畏惧绝望的滋味,林巍对谁都说不出口,但他非常清楚自己害怕那种被人抛弃的感觉。
沈浩澄只跟他分开了七个多月,但实际上,后面都在咬牙坚持的这两年多,曾经那个满心满眼都是林巍的人已不在了。
错在自己,沈浩澄要的不多,只是一份确定笃定,义无反顾地勇往直前而已,可他林巍却没有给。
不是不想给,不是自私吝啬,是给不起。
他没能力。
并且抗拒承认自己没有能力。
于是一次次地争吵,没完没了地互相难为,沈浩澄眼里的光逐渐熄灭,林巍也眼睁睁地看着那种熄灭,彼此间的憧憬期待慢慢地在失望里面枯萎掉了,爱情自然面目全非。
“这点你就不如浩澄!”肖非艳说,“他从不靠任何外力丰富自己,你却总向生活妥协。”
两口子齐心协力地站没在场的那个,林巍一点儿恼的意思没有,他们都太了解,对自己和沈浩澄的双份了解。
沈浩澄的圈子相对干净,工作是工作私生活是私生活,界线很清,说明他虽身有伤痕,内心依然比较强大,林巍交往复杂,跟谁都能勾肩搭背,肯凑一些不必凑的热闹,不过是想刻意消减自己同外界的对抗,同时也消减自己与自己的对抗,为此他在妥协。
“沈律完美!”又认又嘲,认沈浩澄,嘲自己,林巍重新泛起来的笑容带着破罐子破摔,“我完蛋。”
肖非艳还想再说什么,秦大沛使了一个眼色给她,肖非艳就适合而止了,“消极抵抗哈?”
“随缘吧!”林巍表态地说,“啥都是。沈浩澄说了做师兄弟,也挺好的。师兄弟这玩意保质期长,就像你们哥俩,打断骨头连着筋,拽不散。”
始终都在留意林巍反应的秦冬阳突然不忍心观察他了,年轻人认识这大律师的时间不比哥哥短多少,即使这几年一直被他冷淡疏远,有些了解也早深刻,非常明白所谓松弛豁达其实是走不出的困境围逼出的假象。
林巍说得轻描淡写,其实全是在装,同最好的朋友装。
他根本就挣不出那个叫做沈浩澄的牢笼。
只是因为被人放弃,所以不存期待。
这种理智真的好吗?清醒真的好吗?
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他做了悟之态,不过骗人偏己,真不内耗该有多么难啊?
“老徐家的案子怎么样了?”秦大沛真正转了话头,“这爷俩可真成了名人,不光长山区滨江区的老百姓在谈论他们,平岗、南城、强胜还有北房子几个区的人也都知道老徐小徐的事儿,影响力巨大。”
“没有太大进展。”林巍总算不用再硬撑了,肩颈缓缓松弛下去,“道没少跑,功夫没少费,也就摸清了人头和数额,你干爹准备亲自出手。”说着他瞟一眼肖非艳,“检方不是搓协商呢?”
“嗯!”肖非艳伸手递给秦冬阳一片蜜瓜,自己吞颗草莓在嘴,“这些天加班加点地开会,主要研究这事儿。检法虽然独立于普通行政部门,也得多为地方考虑。徐厂长的案子金额巨大波及甚广,处理太硬对于H市的经济稳定没有好处。”
第17章 敝帚自珍
大局永远要比个案重要,这点无需质疑。
“你们意见不一致吗?”林巍问老同学,“至于反复开会?”
“方检察长,”肖非艳说,“你见过。第二检察部的,主抓民、经诉讼,跟我们第一检察部的同志想法有出入。”
林巍就不恭敬起来,“这是百分百的刑事案件,搞民经的跟着添什么乱?我不喜欢那老头的面相,笑面虎似的,看着奸猾!”
“以貌取人呢?”肖非艳笑着说他,“二十年后再看看自己的面相,还能像现在这么帅吗?”
“啧!”秦大沛马上抗议,“当着自己男人,夸谁帅呢?”
小两口又没脸没皮的当着人面斗起嘴来,秦大沛的脑门上先后中了吃火锅时剩下来的鸡蛋壳和刚刚变成垃圾的草莓蒂,甚至还被肖非艳甩了一筷头子麻酱。
不好当着外人武力解决悍妻,形象全无的秦大沛仍不示弱地做鬼脸伸舌头,全没成熟模样。
林巍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以后你们孩子要是上幼儿园读小学的,专门雇个人负责接送上下学,秦大沛靠不住。”
秦大沛的脸上又挂上了一片菜叶子,纳闷地看林巍说,“你想那么远呢?”
始终偷笑的秦冬阳悄悄敛了神情。
他知道林巍是想起芯芯了。
但他不愿意把那么污糟的事同哥嫂联系在一块儿。
秦大沛绝对会是一个父爱爆棚的人。
林巍大概也觉得不吉利,没认真答,遮掩地道,“随便想的。”
“别老想我们啦!”肖非艳一点儿都没多心,总提林巍的情感问题有些过分,她把目标转到秦冬阳的身上,“那蔫小孩儿也别总跟着捡乐!上面压着这么一个哥哥,你也觉得自己不用长大了呗?二十五了……”
“二十六了!”秦冬阳纠正地说。
“对啊!”肖非艳反应过来又是一年开头,更认真些,“转眼你都二十六了,真不抗混。现在工作也顺手了,不能傻过日子,个人问题该考虑了。”
林巍听到“个人问题”这四个字太阳穴就刺了一下,微微眯眯眼睛。
秦冬阳早把眼神躲开了人,并没发现林巍的变化,只吭哧道,“不着急……”
“着急也没用!”秦大沛把脑门上的菜叶拽下去,脸上仍挂着酱,自己不知自己滑稽,很起劲儿地鄙薄弟弟,“你看他那没嘴葫芦的样儿,哪家姑娘能看上他?”
“咋就看不上了?”当嫂子的人不愿意听,“嘴都让你长了,他咋有啊?你当谁都乐意忍受叽里呱啦没反没正?我看冬阳挺好,持重,沉稳,有模有样。”
“那你给他介绍个女朋友。”秦大沛立刻捋住杆子,“靠他自己没戏。什么新分来的书记员啊,兄弟单位里认识的小妹妹啊,码一码,给咱老秦家二少爷过过眼,挑一挑!”
“说点儿人话!”肖非艳马上又训斥他,“扑克牌呢码一码?你们老秦家有丹书铁券还是有皇位?挑一挑?要脸不要?再说这种没分寸的,大耳光子擂你!”
林巍噗嗤乐了,解恨地说,“该!”
秦冬阳极其快速地溜他一眼,而后又把目光藏起来了。
“我说错了我说错了!”秦大沛缴械投降,“真不是轻视女性的意思!肖副检饶过我这没能读完法律的无知之徒行不行?那你把秦冬阳复制粘贴几分,码一码,让姑娘们过过眼?看有没有谁能挑上他,我替秦氏宗族感谢你的大恩大德。”
肖非艳与林巍一起笑了起来。
秦冬阳尴尬狠了,歪过脸去盯着墙壁,话说得磕巴,“嫂子别操心,我那个……真不着急,也不想让人挑……”
为他挨了训的秦大沛立刻欺负弱小,随手丢了一只拖鞋过来,“有本事自己找,你哥我还用跟着挨骂?”
秦冬阳噌地站起了身,面红耳赤地强调说,“反正都别琢磨我!”
“怎么着?”秦大沛见状马上就摆大哥威风,“还想跟我耍横?撂脸子走人不行!捡碗,上厨房刷去!”
秦冬阳真没有胆撂脸子走,又怕硬凑下去还被研究,就真捡碗出去刷了。
林巍表情平淡地看他进厨房去,轻哼了下,“还得有弟弟啊?真抖气!。”
秦大沛得意起来,“那是!工作时间之外你护不了他,秦二弟得归秦大哥管辖。”
林巍不以为然,“也就摊上他了,换一个人都会让你怀疑亲情。”
秦大沛也没否认,反而担忧起来,“你说他都二十六了,咋还娘们唧唧?你也没帮哥们带出息啊!”
“什么娘们唧唧?”林巍略略蹙眉,“他只是性子软。”
“哼!”秦大沛不满意道,“什么性子软?浩子也说小漂亮性子软,你看冬阳和人家一样吗?”
林巍眉头更皱深了。
“别听不得人家的事儿,这是让你被动免疫。”秦大沛伸拳捶他一下,“亲兄弟拆不开,师兄弟也拆不开,总得见面,你老激灵激灵的不行。”
肖非艳早就追着秦冬阳去厨房了,屋里没有别人,林巍露了一点轻蔑出来,“不一样怎么了?毛巾拧成棍子,照样砸人!”
秦大沛好好看他,“说冬阳呢?”
林巍伸手往他下颌线上推了一把,“我先教他怎么收拾你!”
秦大沛嘿嘿嘿地抹了把脸,“来!”
马不停蹄地接触了一圈集资案原告人,个个都很不好相与,幸亏林巍面貌震慑,业界也有名头,那些家伙没敢当真得罪。
“爱惜羽毛珍惜案源,”林巍抽空对秦冬阳说,“认清律师属于服务行业是一回事,别把自己混成端茶倒水看眼色的!架势和精神头都绷住了,引导他们瞅你的脸。”
秦冬阳明知自己怎么绷都绷不出林巍的不怒自威天生气场,仍旧老老实实地答应着。
前辈在教好东西呢!
学不来也得心存感激。
难怪向乾那种老律师会挑沈浩澄和林巍这样的人做门徒,难怪李擎正要挖朋友墙角地抢了林巍过来,所谓利器,不是靠在源源不断的毕业生里认真挑选就能获取,需要机缘。
和任何方面的天选打工人一样,刑辩律师这种职业的佼佼者,老天爷似也早给拟定好了。
哪家得着,就有可能成为传说中的“红圈所”,或者保持行业地位不走下坡,头脑们怎么会不下力气呢?
秦冬阳想起林巍听说沈浩澄的上任助理离开朗乾独当一面的消息时冷笑着的模样,“独当一面?当谁的一面?”
丝毫都不掩饰轻蔑。
不是足够优秀的人即便自视甚高,也没勇气如此明确表达。
林巍就那么直接。
这种骄狂到连身边人都要自负维护的性格其实很吸引人,总是带着睨睥群雄的豪情,再加上那极其出众的身材条件和英俊漂亮的长相来给这种盛气凌人背书,拥趸愿意捧他就是自然而然的事。
因此秦冬阳始终无法理解沈浩澄对林巍的放弃——能被这样的人深爱是多值得骄傲的事?无关紧要的小事情上让一让步很艰难吗?到底是有什么心结不能被他的真情抵消啊?
爱人,不,偷着爱人没勇气说才真丢脸,就像手头拮据的穷鬼面对掏空钱包也买不起的漂亮东西,会呆在高奢店里手足失措无地自容。
秦冬阳不明白沈浩澄毫不费力地拥有闪耀珍宝为啥不肯自豪不能快乐,他只知道自己有多向往。
同时清楚自己总因林巍的光芒万丈自卑。
太过流光溢彩,秦冬阳跟他跟得太近,只能置身阴影之中。
第一次协商会前林巍特地买了一瓶好酒提着,去老单身向乾家里吃了半宿花生米。当徒弟的体谅师父身体不好有了岁数,送货上门地把最近这段时间辛辛苦苦走访摸查出的工作成果跟他交代清楚。
事无巨细,点滴分析。
还得是有亲传弟子,关键时刻真卖力气。
向乾果然宝刀未老,协商工作很难一举克敌,却算首战告捷。
跟着挨了许多累的秦冬阳振奋不已,以为向乾肯定会夸林巍能干,可这倔强老头儿吃惯珍馐佳肴从来没有结账习惯,完全不把徒弟的付出当成个事儿,反而当着众人的面乐滋滋地逗看起来不太舒服的池跃玩,举重若轻得明显就是内外有别。
秦冬阳替林巍屈得慌,当着外人礼貌克制笑容可掬,分开之后不大高兴,“范晨和看守所申请见律师了,为了今天的协商会拖着呢!”
“再拖!”林巍根本不理他的情绪,“杂种!没有如意给他!”
秦冬阳便又冷静下来——范晨确实是十足十的杂种,不配得谁好好对待。
后面换了沈浩澄陪着向乾会见徐名达,集资案的协商结果需要等待原告一方做出反馈,秦冬阳就很认真地拖范晨,有次已经点了接受,快到日子又跟看守所取消了,可以想象范晨得知消息时候是个什么嘴脸。
转眼就是一个来月,猥亵案的工作彻底结束,有个外地寻衅滋事罪找到林巍头上,正在考虑接不接的时候,徐名达案有了进展。
向乾临时通知林巍过去朗乾所开会,秦冬阳寸步不离的跟着他,还是没弄明白这个人出发时候神色还很平静,怎么刚刚坐进会议室里脸就黑了。
还是那种谁都能看出有问题的黑。
好在向乾擅长压场,根本没把他的情绪放在眼里,简洁而又迅速地开完了会。
刚从朗乾出来,秦冬阳的手机上就接到了一个不太熟悉的电话号码。
“请问是秦冬阳先生吗?”电话对面是很客气但也很生硬的询问。
“是我,”秦冬阳道,“您是哪位?”
“秦助理你好。”对方直截了当地说,“我是林政委的勤务员。麻烦秦助理提醒一下林巍律师,林政委提前通知过他今天下午有个家宴,马上就要到时间了,请他不要迟到。”
第18章 可爱姑娘
秦冬阳完全不知道还有这件事情,惊讶地看向林巍,再想说什么时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有什么样的领导就有什么部下。
没办法,秦冬阳只好问林巍说,“下午有家宴吗?林政委的勤务员提醒时间马上到了。”
林巍眉头更蹙起来,“我没答应他去。”
秦冬阳小心翼翼地劝,“我听着意思林伯伯都过去了,反正现在没什么事,别让老人家扑空。”
林巍脸色阴沉如墨。
那么讨厌谁来左右自己的人。
林政委的家宴却也太难得了。
秦冬阳只能不怕死地继续规劝,“吃顿饭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何必跟伯伯闹不愉快?林律记得定在哪里了吗?要不要我再问问?”
“算了!”林巍非常烦躁地道,“我知道。”
听这意思就是肯去,秦冬阳松了口气,“随便哪里放我下车都行。”
林巍没搭茬儿,始终阴沉着脸,直接把秦冬阳载到那家叫做竹水居的湘菜馆去。
秦冬阳不知他的意思,“这……”
“吃顿饭么!”林巍神情不善地说,“用不了多长时间。”
秦冬阳搬石头砸脚,只能硬着头皮陪他朝里面走。
位高权重的人赴个家宴也得注意保密,竹水居名字普通,环境极具幽谧之韵,秦冬阳和林巍跟着指引服务生的脚步七拐八拐地走了半天才来到一间活竹装饰起的小静室前,眼见位置最近的雅间距离此处也有十余米远,不由暗叹林政委的勤务员会挑地方。
勤务员已经守在门口,看见林巍就打招呼,“林先生好。”
林巍一言不发,顺着他推开的竹门走进里面。
秦冬阳由后跟着,一探头的瞬间看清屋内除了神色总很沉肃威严的林北得,还有一位容貌温婉的年轻女子,不由一愕。
“来了?”林北得道。
女人随着他的声音站起了身,热情而又腼腆的说,“是林律师吧?您好您好。”
林巍已经整理过了表情,上阵的意味收敛许多,也很客气地点了点头,“彭小姐你好。”
秦冬阳看出林巍是有准备遇到这位年轻女士的,深觉局促,暗悔不该糊里糊涂地跟他上来。
林北得那双锐利双目已经转到秦冬阳的身上,给了长辈该给的脸,“小秦也来了?这位是彭商商,你们认识一下。”
秦冬阳赶紧就跟彭商商打招呼,“彭小姐您好!我是林律师的助理秦冬阳,请多关照。”
彭商商笑得十分甜美,“可谈不上关照,快请坐吧!”
林北得瞄着儿子和秦冬阳一起坐下,转回头去,神色和蔼地对彭商商说,“怎么就关照不上呢?商商都从辖县检察院调到平岗区检察院工作了,做律师的少不了和你打交道,可得多多帮助他们。”
彭商商使劲儿摇头,“林伯伯可别笑话人,我就是个普通不过的书记员,哪能帮助到林律师这种资深律法工作者啊?”
林巍显出一些敏锐,“这么容易就调到平岗区了?真优秀啊!”
彭商商略顿了下,而后又露一点儿羞涩之意,“不是优秀,工作需要。我才毕业两年,没有什么经验,要请林律师指点。”
秦冬阳正在猜测她的年纪,闻言便想:不怪面相极嫩,果然要比自己小些。
“指点谈不上。”林巍淡淡地说,“多与同频的人来往,没法和谐自如的交往就摒弃掉。”
林北得的眼睛颜色略深了深,继续对彭商商说话,“他就虚长几岁,别指望能给你什么好意见。”
彭商商显然正在思索林巍这句话的含义,闻言只对林北得笑笑,没讲什么。
“吃饭吧!”林北得显然知道自己总是压气氛的存在,努力和缓表情,“我在北方出生,祖籍却是赣州,也挺喜欢湘菜,商商尝尝习不习惯!”
彭商商非常可爱地道,“习惯呢林伯伯,我也无辣不欢。”
林北得慈爱地抓起公筷为她布了点菜,收手臂的时候顺带关照了秦冬阳一句,“你也别拘束啊!”
秦冬阳早就品出这绝不是什么寻常家宴——哪有父子二人专请一个年轻姑娘吃饭的道理?分明就是在相亲呢!恨不得能立刻消失,却又不敢真转身走,尴尬得周身出了一层粘汗,听闻林北得还肯分神来理自己,又是感激涕零又是无地自容,笑得特不自然,“是是是!林政委您别管我,我都跟林律跟习惯了,知道自便。您吃您聊,当我没在。”
林北得闻言落在他脸上的视线稍微停留了会儿,而后意味深长地浅笑。
林巍却又淡淡地哼,“别把自己说成勤务员了,林律又不是林政委。”
林北得想要皱眉,硬生生地忍住,鼻梁上的肌肉很不正常地抽搐一下。
秦冬阳不敢接这话茬儿,暗想林律你要干什么啊?把我领到这种场合上来就够要命了,怎么还要不阴不阳地添彩呢?平时也不是这种有一句话赶一句话的性格啊?
对面而坐的彭商商自然不是傻瓜,肯定感觉出了这对父子的不大寻常,年轻姑娘却比秦冬阳淡定,假作不知,认认真真地啃林北得布给她的那块鸡肉。
“味道怎么样?”林北得不再理睬儿子,又柔神情,询问彭商商。
“好吃!”彭商商非常认真地点头,“我的收入不高,平常不怎么来这种高档地方,总觉得噱头太足的地方就会价格虚高徒有其表,没想到菜真做得不错。谢谢林伯伯请我,不仅饱口福,还能长见识。下次我也请您,嗯,这种地方可能有难度,您得纡尊降贵。”
女孩子不卑不亢,说话很有分寸,也很讨巧,招人喜欢。
林北得非常欣赏地笑,“林伯伯也不是那种贪外表的,这是小庆随便定的地方,可不存在什么纡尊降贵。那就等着吃你的请!”
彭商商刚想再说什么,林巍冷冷截过话去,“彭小姐别太当真,你林伯伯确实不贪奢华不慕虚荣,也不挑嘴,就是公务繁忙,能挤时间出来吃饭是很小概率的事件,足够载入史册。后面你大概能顺利打通他的电话,找不找得到本人接听可不好说。”
林北得闻言浓眉一挑,想要发作。
秦冬阳见他脸色变了,立刻吓得胳膊发抖,咯唥一声碰翻了手边的玻璃杯。
幸亏里面涓滴没有。
林巍转目看一看他,神情很是严厉,“要助兴啊?”
秦冬阳蹦不出一个字,手忙脚乱地扶杯子。
林北得的儒雅温和保持不住,脸上好像抹了层锅底灰。
彭商商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秦助理跟我一样受宠若惊了吧?心情激动心情激动!林伯伯肯定忙,但是忙到这种地步,今天的饭意义可就不一样了!除了多吃几口多喝几口,我们得怎么表达荣幸之情才好呢?不如干一杯吧?”
年轻姑娘落落大方笑语晏晏,借用从容自如的态度冲淡了气氛里的尴尬。
林北得马上跟着她笑,“听你这么一说,伯伯虽然老脸发红心里也高兴啊!来,商商,小秦,咱们干一杯!”
当父亲的特意跳过自己儿子不提,已经做了最大程度的克制。
彭商商当看不出,笑吟吟地站起身来和林北得秦冬阳碰杯。
林北得是长辈,自然没动,秦冬阳也赶紧站起来,躬着腰陪着笑,心里诅咒自己最好立刻去世。
林巍亦很托大的没动地方,好像能和他爸同辈,不起身,不举杯!
彭商商全不在乎,痛快干了杯中饮料,然后提了饮料瓶子往林北得秦冬阳和林巍的杯子里倒,屁股不落坐地说道,“我爸没少得着林伯伯的提携照顾,这第二杯,我就代表老彭同志来敬林伯伯,感谢您看得起他也看得起我,知道我调H市来工作还特意抽出时间招待!不光您老人家贵人事忙,林律师的时间肯定也很宝贵,商商真谢谢啦!”
聪慧女子察觉形势不对,立刻就把相亲说成接风宴了,情商不可谓不高。
林北得心里惭愧,忙道:“商商,不着急敬,咱们慢慢吃。”
林巍窝着一腔愤懑,也不好再冲年轻姑娘去,见她不由分说地喝光了自己杯里的饮料,终于陪着干了,淡淡说了一句,“别这么客气。”
林北得飞速扫了儿子一眼,将谴责和批评的目光留在他的脸上,而后重整出笑,“好了好了!这都喝两杯了,饮料也占肚子。商商坐下,吃两口菜。”
彭商商依言坐下,笑容不减地吃了几口菜,一边吃一边不住夸赞厨师手艺精良,林北得的不适刚刚淡退下去,彭商商却起了身,说是要去厕所。
女孩儿甫一出门,屋内温度立刻降到零度以下。
秦冬阳嗫嚅地说,“我也……”
“你也去厕所吗?”林巍马上瞪眼看他。
“呃……”秦冬阳立刻就没音儿了,根本不敢说是。
林北得极力控制着情绪,狠狠板着酷脸,不出一声。
秦冬阳觉得翠竹环绕的小屋子里迅速结满了霜。
彭商商很快便从外面进来,却没回座打算,俏生生地站在门口,满脸真诚地抱歉说,“对不起啊林伯伯,单位来了通知,说我还有一点交接手续需要处理,必须得赶在下班前的这点时间回去一下,只能扫您兴了!”
林北得全没料到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女孩子竟会如此雷厉风行,这么干脆利落地抽身而退,有些愣怔,“啊?是吗?那……工作重要,让小庆送你过去。”
“不用了林伯伯。”彭商商的笑容依然礼貌甜美,“今天怪我,没有事先做好准备,别再麻烦人了!菜刚上来,各位多坐一会儿,改日我真请客赎罪!时间紧张就不多说了啊!再见再见!”
林北得还没反应过来,年轻姑娘已经对他鞠了一躬,转身快走。
“小庆送送!送送!”林北得就只能喊。
作者有话说:
希望没把商商写得心机,只是聪明。依靠相亲拓宽交往无可厚非,善于利用资源也不可耻,最重要的是懂审时度势,绝不自我矮化。女孩子也该积极争取想要争取的东西,同时知道痛快放弃。
第19章 与亲为敌
秦冬阳没有想到这个彭商商如此厉害,竟然敢把林北得和林巍都给撂在桌上,心里有些发懵。
林巍似看什么戏剧一样兴致盎然地目送走远了的彭商商,然后回眼瞧瞧错愕不已的林北得,突然笑了一声。
好像火柴擦燃似的呲啦一笑,登时就把林北得引爆了,鲜少遭遇类似尴尬的老政委顾不得还有秦冬阳在场,猛地一拍饭桌,“林巍,二十来岁的小姑娘你都欺负,彻底不要脸了?”
饭桌上的杯子盘子禁不住他那老大力气,都被震得腾跳起来,一个最靠边的料碟跌落在地,咔嚓碎了,崩得瓷片和里面的调料四处飞溅。
秦冬阳只觉脑仁嗡嗡地响,不知应该作何反应。
林巍仍旧坐在自己位置上面不动,瞟也不瞟碎的东西,好整以暇却又表情讥诮地说,“欺负?林政委,用词不当了吧?”
“你……”林北得被儿子那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可恶姿态气得手指颤抖,“连点礼仪分寸都不讲了,初入社会的小丫头都比你要圆通事理……我是跟商商的爸爸妈妈打了招呼才请姑娘过来的,就这么对待人家女儿,怎么给交代啊?林巍,枉我还把你当人看,如此混蛋,根本就配不上那么好的孩子……”
“配不上!”林巍认真点头,“所以林政委,别再处心积虑地耽误好姑娘的工夫刺激好孩子的心灵了,作孽!”
“你说什么?”林北得怒不可遏。
“我说您作孽!”林巍心头的业火也在勃勃燃烧,“彭商商是好姑娘,可我不认识她,怎么得的机会欺负?不过就是您的帮凶!道貌岸然的老伯伯,分明知道自己被人家小女孩爱戴敬重,也分明知道自己三十好几的儿子到底是个什么货色,非靠一点儿糊弄人的威望和以上压下的特权把她给赚过来,只尝这点儿尴尬是好的了!真要泥足深陷,存了什么嫁入高门的心才是坠了地狱!”
“你……”林北得猛地往起一站,本已红赤起来的脸膛突然变得血紫血紫。
秦冬阳被吓完了,生怕他会冲过去暴揍林巍,下意识地挡到中间,没有底气地道,“林伯伯……”
林北得理都不理他,扶住餐桌的左手不住颤抖,右手则抬起来,痛恨而又痛苦地骂,“林巍,你还是不是人?”
再强悍的性格,年纪也摆在那里,此刻的林北得似是一个随时都能炸碎自己的炮弹,再受丁点儿激惹就要灰飞烟灭。
林巍全不在乎,全不心疼,“林政委也会语言质问了吗?不动手了?知道您儿子不是十岁之前那个小王八蛋了?再不顺溜也能被您打老实了?还是想起来自从十六岁之后,您的皮带巴掌都没办法沾着我的身了?是不是人我今年也三十四了!三十四!死了都不算是夭折,绝不再受谁的摆布!”
林北得气疯了,随手抓过一只饮料瓶朝他丢去。
林巍利落闪掉,面露鄙夷地说,“您真老了!命中率这么低!”
而后起身就往外走。
秦冬阳下意识地想要追他,又不放心面如猪肝体似钟摆的林北得,生怕这位暴烈老伯真被气出什么毛病,直到被彭商商严肃拒绝相送的勤务员听到动静跑了回来才松口气,匆忙劝了两句“您别生气,别生气!”。
跑着追出来时林巍已经站到车子边上,脸上表情仍旧很生动地诠释着什么叫做凶神恶煞。
秦冬阳只怕他会丢下自己,一点儿不敢迟疑,奔到车边才刹住脚,然后心惊胆战地观察他的反应。
林巍没急拉开车门,双手撑在车体上面缓缓运气,良久方又笑了。
极其嘲讽的笑。
秦冬阳的心死命提着,不敢随便开口,也不敢总不开口,试试探探地说,“要不要回去看看?林伯伯的身体……”
“他有一颗极强大的心脏。”林巍冷冷地说,“生杀都不眨眼,哪会那么容易倒下?别操闲心!”
秦冬阳就彻底不说话了。
车子终于发动起来,林巍始终面沉似水一声不吭。
秦冬阳悄悄按按狂跳的心,老老实实地当哑巴人。
一直驶到毛坯房楼下林巍方才反应过来没有找个地方停车放下秦冬阳,也没过分懊恼,只是随口吩咐了句,“打车回去吧!”
秦冬阳却不听话,竟然跟着他的脚步进了电梯。
林巍很少遭到他的反抗,立刻横了眼睛,“干嘛?”
秦冬阳不敢看他,只低声道,“我太紧张,腿抖,走不动,去您那里歇歇。”
他是放心不下林巍,生怕他在盛怒未消的状态下再干什么失去理智的事,想要看着,却又不敢明说。
林巍满脸不耐烦地按了电梯按钮。
进了十一楼的房门,大律师特不讲究地踢掉脚上的鞋,合衣仰到被子团得乱七八糟的床垫上去闭目养神。
房子是全毛坯,只是做过去灰处理和全屋防水,除了卫生间的热水器和马桶装得正经,其他都是随便糊弄。东西俩间大卧室全都空着,没有床架做支撑的床垫却随便摆在客厅里面,看着像是价格不菲的样子,却没得着珍惜,紧挨着劲风呼呼的阳台,吃灰挨晒不说,就在进门的人视线里面,正巧有谁经过的话,肯定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不是过日子样。
整个屋子没有一片窗帘,大律师显然不怕被瞧。
也没有玄关和鞋架,秦冬阳在门口脱了鞋,先把林巍那两只原料甚好做工优良却遭主人薄待的皮鞋提回来摆好,而后弯腰找了半天,到底没能找出第二双拖鞋,只好豁出袜子不要,直接踩进室内。
好在不算硌脚。
缺少隔断的厨房区域也没烧水设备,秦冬阳从一堆啤酒饮料矿泉水里摸出一瓶娃哈哈来,看看瓶身上的日期,猜测地想:林大律师是绝对不肯出门采购这些东西的,估计是渴不行了才让外卖员或者跑腿的送货上门。
包装也懒得拆,三种液体补给的塑料膜上都有一个看起来很粗暴的窟窿。
秦冬阳找不到地方可坐,甚至都没地方能靠一靠,杵在地中喝了几口水,目光又落在距离入户门不太远的两只大皮箱上。
皮箱还是好好立着好好合着,外面搭着两套罩了干洗店防尘袋的衣服,看来林大律师的个人形象全靠这个角落保持。
谁能想象傲不拉几的林大律师会住这种地方?
而且一住就是七八个月。
“回去!”室内安静,林巍骤然开口,竟然激起些许回音。
“被子洗过没有?”秦冬阳偷偷噤了一下,马上掩藏起来,像是没有听着,不识时务地问。
林巍倏然睁开眼睛,冷冷盯上秦冬阳的脸。
秦冬阳的近视度数挺高,二人距离不近,按说应该看不太清林巍的具体表情,但是不知怎么,他觉得林巍的眼白上面爬了许多血丝。
这人还在躁怒,状态太不让人放心。
“我让你回去。”林巍的声音像淬了冰。
秦冬阳非常可惜地想:林律从前的嗓音非常好听,这些年的变化可真大啊!
“是不是聋?”林巍见他不动地方,立刻逼上一句。
“我在这儿待会儿碍什么呢?”秦冬阳小声回复,“您别冲我来。我又没做错事,是您非得把我赚去跟着难受……”
“我他妈的让你滚!”林巍猛然大喝。
秦冬阳被他吼得身体一颤,不敢置信地瞪向林巍,脑子卡住。
是骂人吗?用脏话骂人?
再怎么不被放在眼里,秦冬阳也没受过这个,好几十秒之后思维才再运转,同时也气起来,声音微微提高了些,“我就不滚!您还没有给我道歉呢!”
“道歉?”许多不良情绪无处发泄的林巍被秦冬阳这个反应激到,听了什么笑话一般,缓缓支起身体,动作极像要从卧姿变成立姿的雄狮。
秦冬阳下意识地倒退一步,勉强撑着胆子,“不该道歉吗?明知道是林伯伯张罗的相亲宴,您还带我过去陪着……弄成这样,我就不尴尬吗?”
林巍已从床垫上面站了起来,慢慢地往地中间走,冷酷神情像是要扑人的猛兽,话也说得森然绝情,“道歉没有。你不乐意就只能滚,从这儿,从律所,别跟着我。”
压制不住胸中那些翻滚,无法痛快疏散掉的郁闷愤怒岩浆一般缓慢流淌,将林巍炙成了尊魔神。
秦冬阳先是一怔,随后也爆发了。
泥人也有三分火性,巨大的委屈令他一反常态地倔强起来,“滚可以,从哪儿都可以,您先给我道歉。”
“道歉?凭什么?”林巍的笑根本就不是笑,而是鄙夷,轻视。
“凭我是人!”秦冬阳忍无可忍地吼回去,“不是你的私奴!平常怎么没有好脸都算了,今天这种场合,我为啥要陪你坐针毡去?助理有这工作内容吗?”
林巍更加笑了,笑得蔑然而又阴险,“私奴?秦冬阳,我要真拿你当私奴,你不得偷着乐啊?”
秦冬阳愕然望他,“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飒飒写的时候都挺生气!
第20章 难以掩藏
“我说你贱!愿意当我私奴。”林巍被那种见了鬼的表情刺得愈加狂躁,没得任何机会平复,没能获取酒精麻痹,午间亲眼看见沈浩澄和他的新对象在办公室里调情,而后又在年轻姑娘面前当了一把混蛋,林巍被心里那些妒火和自我厌弃烧得丧失了理智,根本不能接受任何反抗,他烦得想杀人,一时之间忘了秦冬阳是好朋友弟弟,也不在乎他很无辜,只想把这始终逆来顺受却在这种关头忤逆自己的小东西给镇压住,言辞极其出格声调极其残忍。
“你胡说!”秦冬阳从来没有见过林巍这副模样,忍不住抖,比刚才的林北得抖得还厉害。
林巍也想起了林北得,所以没有一丝怜悯,甚至更加添几分厌恶,“胡说?秦冬阳,你都二十六了,心里还是这么没数!真不知道我这些年为啥不待见你吗?”
有箭透胸,秦冬阳被那句“不待见”扎得上身猛烈一晃,噎住了般,缓了好几口气才很艰难地问,“为啥?”
林巍嗜血般的暴戾得了回报,他有些满足,有些上头,甚至有些得意地说,“因为你不仅笨,不仅怂,还心存鬼胎,对着一个爱护你的大哥哥硬!”
如被闷雷击中,如被闪电劈过,秦冬阳身体剧烈震动两下,而后呆在当场,焦化了。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原来他林巍,早就清楚自己藏起来的心思。
不堪回首的情景发生在秦冬阳读大学时。
算起来已很遥远。
林巍记得。
秦冬阳自然也清清楚楚记得。
那时林律和沈律已经过了“蜜月期”,两个人的矛盾还没特别清晰尖锐,却也不再同进同出形影不离,不再像是连体婴了。
这一天辩论社的几位同学又赢了比赛,相约到古街里的某家酒吧消遣庆祝,路过“拐末”的时候,秦冬阳看到了林巍停在路边的车,心里不由痒痒起来。
已经好多天没见到林巍了,这次辩论赛的立论稿是秦冬阳独自完成的,他参辩的反方得了胜利,想要当面告诉林巍一声。
于是随便找个借口溜出酒吧,秦冬阳一路小跑地钻进“拐末”,连连地对秦大沛雇的那个经理比嘘,不让他声张,自己悄悄地往他哥建的那个“基地”上摸。
“基地”放着后街男孩,音乐声音不算太高,没能压住楼下的钢琴曲,爬了几节楼梯的人清楚听到秦大沛叹了口气,“浩子他妈这事儿,咱们只能瞅着,丁点儿帮不上忙。”
秦冬阳有些狐疑,心说沈律他妈有什么事?顿了脚步倾听,没听到林巍答话,仍是秦大沛说,“你就不去探望探望?好像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
原来是生病了。
这是无奈的事,人吃五谷,总要生病。
林巍幽幽地道,“我去怎么介绍自己?还不如你,可以光明正大坦坦荡荡。”
秦大沛闻言略作沉默,“巍子,关键时刻你得顶上去啊!光爱不行,该争取的事情得去争取,该给浩子的东西不能没完没了地拖。”
林巍又沉默了。
秦冬阳本来还想再听一听,或者转身下楼不去打搅两位哥哥聊天,他已感觉到了,两个人的谈话稍微有些沉重,这个时候自己并不适合现身。
可是楼下营业厅里突然进来一群咋咋呼呼的客人,嗓门极高地喧哗吵嚷,声音大到直接传上三楼。
秦大沛马上就往楼梯走来,“谁这么不长眼啊?把我这儿当欢场了?”
秦冬阳不想落荒而逃,只能往上迎去,“哥!”
“啊!”秦大沛看到他时略微有点儿意外,“冬阳啊!你先上去。我看看楼下怎么回事再回来。”
秦冬阳装出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走上三楼,乖巧地叫了林巍一声,“林哥!”
林巍身体横在懒人沙发里面,旁边地上已经摆了许多酒瓶,面色也有些许赤意,似已微醺,看到秦冬阳后随意应付一句,“你个小孩儿,这么晚还在外面晃荡?”
“不是自己。”秦冬阳好好回答,“跟几个同学出来的。他们都在旁边的酒吧呢,我是顺腿跑过来看看。”
“在这儿待着吧!”林巍就说,“人员复杂的场合少去!你跟别的小孩儿不一样,反应慢,遇到突发情况只剩发傻,跑都跑不过人家。”
秦冬阳把这轻蔑当成关心,很觉窝心地笑,“为啥跑啊?再说我不老来,是辩论赛赢了,大伙都想庆祝。林哥,这回我也参辩了,反方。”
“了不起啊!”林巍撩起眼皮看一看他,不甚走心地道,“是不是得恭喜你?”
秦冬阳非常当真,拿过摆在旁边的酒杯,倒了半杯红酒递给林巍,“不是林哥指点,我可能早放弃了。学校的辩论赛固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对我这种笨鸟来说还是挺有意义,我敬林哥一杯。”
林巍接过酒杯,垂眼看看殷红如血的酒液,意义不明地笑了一下,没说什么,仰头干了。
秦冬阳知道他是有些酒量在的,就又给他斟酒,同时缓缓地说,“林哥,我毕业以后也想……”
话没说完,秦大沛走了上来,看清弟弟的动作之后立刻就说,“冬阳别给你林哥喝那个,他喝过白酒来的,又灌了不少啤的,三色全了肯定迷糊。”
“哦……”酒都倒了一半儿,秦冬阳赶紧停下,有些紧张地道,“我不知道,看摆在这儿……”
“啧!”林巍皱了眉头不耐烦道,“真啰嗦。晚上我就陪师父喝了不到半斤,怕给查酒驾的查着才让你接,大惊小怪。”完了又对秦冬阳说,“倒!迷糊就迷糊呗!又不是没迷糊过。”
秦冬阳不敢听他吩咐,把眼看着走过来的秦大沛。
秦大沛一把抓过红酒瓶子,“倒个屁倒!这个后劲儿特足。”
林巍没再坚持,仰头就把倒出来的那些给干掉了,然后推了酒杯,继续赖回懒人沙发。
“这么晚了你咋出来?”秦大沛的语气与林巍如出一辙,“天黑了不安全,小孩崽子别老出来逛游!”
秦冬阳把前面的话又说一遍。
秦大沛听后也道,“别回去了。在这儿等着,下面那群大咋呼们走了我送你回家。以后少往夜场里钻,听没听见?”
“嗯!”秦冬阳只能老老实实地应。
“你这木头脑子能考个大学多不容易?”秦大沛将自己拨到啰嗦模式,习惯性地数落弟弟,“跟那些心眼精的小孩儿比不了,让人家卖了还数钱呢!就好好念书好好拿毕业证,后面再好好找个稳稳当当的班上,咱们家就万事大吉。我打听了,你大伯的事情应该影响不到你这儿……”
林巍在旁嗤了一下。
“嗤个屁嗤?”秦大沛马上就冲他去,“我教弟弟,碍着你了?”
“你谁都教!”林巍不以为然地道,“自己是个大混子,倒有太平洋警察的编制,没有不管的事儿!属嬷嬷的,四处操心。”
“我秦大沛的‘四处’不太大,”秦大沛仍旧骂他,“还太平洋呢!你能在内三生有幸,别他妈的不知好歹。”
这对朋友两天不见三天早早,凑在一处得有半数时间用在拌嘴拆台上面,友情就靠彼此打击挖苦建立维持,永远乐此不疲。
秦冬阳乐得他哥转移目标,含着笑意靠往一边,省得战火重新烧回自己身上。
后街男孩翻了两面,又灌了七八瓶啤酒的林巍终于容量不够了,步伐不稳地起身上趟厕所,回来往懒人沙发坐的时候力道重得好像是摔进去,弄出咕咚一声响来。
秦大沛刚要看他,楼下那一拨人的动静重新大了起来,秦大沛蹙了眉头骂人,“我下去把这帮儿子赶走。冬阳你瞅着点儿你林哥。”
秦冬阳嗯了一声,眼瞅着林巍已经进入半睡状态,连忙去把房顶通风用的小窗户拉下来关严实,而后拽过一张空调毯来,要给林巍盖上。
林巍穿着上班时的衬衫,挺括布料裹着特没姿态的身体,应该很不舒服,皱着眉头蹭了一蹭。可能是因酒重,刚刚上完厕所的人没把自己整理利索,裤扣没扣,拉链也没拉,随随便便扎了腰带就扑回来。
秦冬阳轻手轻脚地将空调被盖到他的身上,眼睛随意瞥了一下就注意到他裂开来的裤闸,似乎有抹内裤轮廓和些许硬邦邦的腹肌不由分说地闯进视线里来。
没露关键部位,都是成年男人,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可那刺激对于秦冬阳来说过于强烈,大出预料全无准备,某些东西突然之间排山倒海般地从他身体里面呼啸而过,摧枯拉朽地汇集一处,直奔重要器官。
秃噜一下,他就硬了。
因为盖被那个姿势,秦冬阳的身体距离林巍也就一拳不到,突如其来的雄起几乎抵到了林巍的身体,他被自己吓了老大老大一跳,骇然地朝下看看,然后满脸惊诧地抬眼瞧瞧近在咫尺的林巍,猛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动作非常激烈地蹦开去,背转了身拼命喘气。
这是怎么了?
这是干什么?
自己怎么如此龌龊?
躺在那儿的是林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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