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很久不见

    跨过传送阵, 省去中间百里路程,千凝一步来到云州。

    只看,云州的天色微暗淡, 半空中, 出现一个半圆的浅金色罩子, 菜菜说:“这是金刚罩,梵音宗的东西,常人眼睛看不见。”

    不过千凝是玄天皿, 看得见也不奇怪。

    有金刚罩在,云州这一方的妖怪,便暂时逃不开,也无法再掳掠百姓, 先确保凡人的安危。

    秦九歌发现千凝盯着金刚罩,说:“这是我们临行之前,跟梵音宗借的。”

    “自然, ”秦九歌轻叹了声,“大妖苏醒的痕迹,我们到时候,还是会通知其他五个宗门。”

    百丽门在来之前, 是不知道这大妖的厉害, 如今仅凭百丽门,秦九歌只能承认,无法匹敌。

    她这么说,潜意思,也是提醒千凝,这或许是千凝最后一次来云州,毕竟接下来, 其他宗门的人都会出现在云州。

    她作为玄天皿,最好躲起来。

    千凝道了声:“好,我知道。”等收集完这大妖的信息,她就离开。

    这时候,几个百丽门女修走来,她们中,大多数是和千凝一起待过一段时间,一位大姐姐过来捏千凝脸蛋:“小千凝,好久不见!”

    秦九歌拍掉她的手,说:“身上丹药呢?”

    锦兰翻出储物袋,把丹药丢出来:“喏,吃这个没有问题。”

    秦九歌在丹药里找出一颗吃下,确定药性合适后,才拿起另一颗给千凝,千凝道了声谢,一口吞下去。

    顿时,一股浑厚有力的气息,如狂风卷草一般,扫过她的五脏六腑,身躯四肢,紧接着,化成浓浓的暖流,蕴在她心口。

    千凝再咽喉咙,整个人神清气爽,没有一点病气。

    她松口气,秦九歌把剩余的十几颗丹药,并在袋子里,递给她:“这些你留着,如果你还留在人界,能以防万一。”

    千凝存好,真心感激:“谢谢九歌姐姐。”

    秦九歌还想说什么,一旁一个女修过来:“师姐,我们找到煌蛇的洞穴,水丽、青莲在守着。”

    此行,因为是秦九歌和千凝联系的,为防宗门高层想要玄天珠,秦九歌本身没通知到宗门,所以,只带六人出来,成一小队。

    而在场的百丽门女修有五人,还有两人,留在煌蛇洞口打探情况。

    秦九歌问:“煌蛇有多少?”

    那女修又说:“大概……能有上千头,已经出现蛇王。”

    煌蛇这种妖兽,趋利避害,一旦发现有比它们强大无数的存在,除了迅速的臣服外,煌蛇还会召集四面八方的同类,一同效忠大妖。

    正所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煌蛇的疯狂集中,就会出现蛇王。

    秦九歌沉吟。

    由此可见,这大妖,已有当年一呼百应的气势。

    菜菜在千凝脑海里说:“走,如果能接触到蛇王的消息,对这大妖的情况,就能了解更多。”

    千凝问:“你现在了解大妖多少?”

    菜菜:“等我整合一下,一起说。”

    如果世界是一片黑的话,对菜菜来说,千凝就是一盏灯,亮到哪里,标记到哪里,它才能探索到相应的消息。

    秦九歌点了剩余几个人,准备去探索煌蛇巢穴,千凝默默举起手。

    秦九歌一愣:“千凝,你……”

    千凝说:“九歌姐姐,我现在也有点能力,不用怕的。”

    其余人听千凝这般说,就像见一个小孩,在强调自己的强大一般,不由摇头笑了。

    秦九歌望着千凝满眼的期待,心知拒绝也没用,何况,她向来不会拒绝千凝,只能说:“行,但你只能看一眼,我们也尽量探索一下,不开打就行。”

    千凝点点头。

    她们一行六人,往煌蛇巢穴而去。

    越靠近煌蛇巢穴,就是千凝无法用灵力,也能感觉到一股非同寻常的波动。

    菜菜“噫”了声:“好重的妖气。”

    所谓灵力、魔气、妖气,三者本身是同一种“气”,不过,因为地域不同,比如魔界环境下,“气”会转换成魔气,而修真界纯净,“气”只有灵力。

    能改变三者状态的,还有使用者,灵力和魔气的改变很困难,迄今为止,尚没人能做到。

    但当灵力、魔气被妖兽大量吸收时,就是妖气。

    这也就是,修真界和魔界,都存在大量妖兽的缘故,但道魔两修,不能于彼此两界长存。

    这般波动,叫千凝也皱了下眉。

    在一个凹陷的深洞前,她们停下来,洞口宽只约一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猎人挖的洞,那些妖气,就是从洞口传出来。

    锦兰说:“这洞……下面空了一大块啊,也不知道被掳走的女子,还是否安全。”

    秦九歌说:“但愿。”

    但如今看来,那两位姑娘只怕是凶多吉少。

    秦九歌捏一道探寻诀,从上往下,隐匿气息,进入洞穴里。

    她紧闭眼睛,由探寻诀传来,看到洞穴里种种,过了许久,她睁眼,接过一旁师妹递过来的汗巾,擦擦汗水。

    千凝问:“如何?”

    秦九歌摇头:“洞里都是蛇,其他的,不清楚。”

    秦九歌话音落下,下一刻,大地微微一颤,秦九歌反应极快,拉着千凝往后撤一大步,其余女修也纷纷避让,而千凝刚刚站的地方,则冒出了一个大蛇头。

    那蛇头,嘴巴大张开,足足能吞五个人,腰身差不多是两个成年人合抱,粗壮无比。

    菜菜立刻说:“这就是煌蛇蛇王!”

    蛇王“嘶”了一声,下一瞬,四面八方都是煌蛇,朝她们冲过来!

    上千条的煌蛇内,也有明显的等级分工,前几日,去拦截千凝的煌蛇,是蛇群里等级最低的,就是千凝,也能够赤手空拳,给它们打成结。

    可这铺天盖地的蛇,比先前的煌蛇,还要粗壮强悍,它们有的还会用妖气,显然是更强一阶的蛇妖。

    更可怕的是它们的数量,秦九歌已经杀了一批,却还有源源不断的煌蛇,根本不怕死,冲了过来。

    车轮战,它们想耗死这几人。

    秦九歌方有七人,围住千凝保护她,千凝望着四周密密麻麻的蛇,不敢轻举妄动。

    终于,菜菜带来的消息:“有了!”

    “这煌蛇蛇王,我刚刚第一眼见就觉得不对劲,原来,在它心口,有一块巴掌大小的昊海结界的碎片!”

    要知道,一小丁点昊海结界的碎片,就可以让一头熊变得巨大无比,何况是巴掌大小!

    难怪秦九歌几人,应付得这么吃力。

    而千凝反应也很快,立刻抛出储物袋:“各位,储物袋里有一千灵石,大家随意用!”

    秦九歌几人苦于灵力不充足,而千凝这个灵石袋,正好能解决问题,且现在也不是推脱的时候,秦九歌用上灵石,震开一圈的蛇妖,给几人带来喘息的时机。

    千凝又指着蛇王,说:“九歌姐姐,在蛇王的七寸,有昊海结界的碎片!”

    秦九歌点头。

    来不及问更多,此时第一就是得击败蛇王,才能阻止无边无际的煌蛇,秦九歌与其余三人摆阵,她用出长鞭,卷向蛇王。

    与此同时,只有四人能保护千凝,她们就显得有点吃力。

    其中一个女修,刚解决完北面的煌蛇,因灵力用太多,身体尚且不能反应过来,而侧面,两三条中等煌蛇,朝她张开大口,即将咬住她。

    来不及躲开了。

    她眼瞳一缩,恐惧之后,心生放弃,被煌蛇咬中,这只手可能就会废了。

    下一刻,便看一只纤弱的手,握成拳头,拳上纵横青筋,从一旁穿来过,带着一股劲风,一拳将三条煌蛇都打飞!

    迎面那煌蛇的獠牙,还“啪”地一声断了,滋出一口血!

    那女修吃惊地望向千凝。

    怎么也没想到,本以为自己要保护的人,现在突然保护了她!

    千凝没犹疑,立刻把女修拉回来,其余三人挡过一波煌蛇进攻,也冲过来:“婉婉,你没事吧!”

    确定女修没事,她们惊讶地看向千凝:“你……”

    你是怎么办到的?你不是玄天皿,无法使用任何灵力吗?

    一个玄天皿,不应该有这种力量的!

    可事实上,她们却亲眼见到千凝做到。

    疑问还没出口,千凝耳尖一动,立刻提醒:“又来了。”

    于是她们又不得不应战,只是这一回,千凝加入了,谁也没想到,她的加入,能缓解她们的压力。

    千凝并不需要用灵力,直接赤手空拳,拳拳到肉,砰砰砰的声音,听得百丽门女修的心,都战栗起来。

    为这毫无术法痕迹,最原始的搏斗,而热血沸腾。

    因用力过猛,千凝脸颊连到耳根的地方,还出现几道浮起的青筋,倏地一瞬,天光像是凝聚在她眼仁,她的瞳孔,泛出一丝金光。

    她脚下腾空,带着一股强势冲劲,下一瞬,一群煌蛇,被她的拳头打飞撞到地上,化成长长的拖痕,“嘶嘶”哀鸣。

    太帅了。

    百丽门几个女修,纷纷收回手上法器,直接与煌蛇肉搏,这样一来,不怕灵力使用间隙,被煌蛇偷袭,二来也可以节省点灵石,最重要的是,和千凝一起这么做,感觉就是爽!

    与此同时,秦九歌一鞭击向蛇王的七寸,那七寸,被护得很好,一鞭没有破。

    三人再接再厉,终于在用光五百颗灵石之后,“刷”地一声,撕开蛇王七寸。

    顿时,耀目的光芒逼得几人险些睁不开眼,果然,蛇王身体里,有一块昊海结界的碎片!

    秦九歌扛过蛇王的反抗,卷出昊海结界碎片,下一刻,蛇王失去强大力量支援,哀嚎,其余煌蛇也不得不节节败退。

    秦九歌不忘补刀,将蛇王绞死,群蛇无首,慌了阵脚,逃的逃,自尽的自尽。

    及至此,这场突如其来的战斗,终于落下帷幕。

    千凝歇口气,她从没尝试过,疯狂往身体内注入空气,加强力量,刚刚算是试了一次,既练手,也感觉掌握新能力。

    有力量的感觉,真不错。

    几人朝秦九歌围过去。

    “师姐,这……这真的是昊海结界的碎片么……”

    “怎么会如此,昊海结界的漏洞,不是早被弥补了吗?”

    “还有人能从昊海结界那里夺走能量的?”

    事实上,千凝刚说出昊海结界的位置时,她们都不太信,直到现在,眼见为实,才知道那蛇王真的得到昊海结界的力量。

    千凝主动解释:“可能因为……我是玄天皿,我能感觉到,昊海结界的存在。”

    秦九歌点点头:“多谢你了。”

    要不是千凝指出关键,这场战斗,不知道要耗费多少精力时间。

    一旁,名叫婉婉的女修说:“不止如此,千凝她还能打煌蛇!”

    “对对对!”其余三人附和。

    秦九歌和对付蛇王的两位修士,都疑惑地看着千凝:“打煌蛇?”

    千凝懵然,说:“……就,把空气引入体内,能加强手的力量。”这一招,还是沈誉教她的。

    几人躁动起来,秦九歌抬手,压住她们的声音,说:“怎么做的?”

    千凝低头,看着满地煌蛇的尸体,在缝隙里,勉强找到一块石头,然后朝自己手臂注入力气,一下把石头捏成粉。

    她现在真是越用越熟练。

    几个女修忍不住鼓掌。

    秦九歌露出震惊神色:“你用灵力了?”

    千凝说:“没有啊。”

    秦九歌笑了笑,摇头:“千凝,你可真厉害,你刚刚的招数,我想,普天之下,恐怕再无第二个人能做得到。”

    试想,光是空气,就能让她发挥出这般能力,那要是她能用灵力魔气呢?

    只可惜,千凝有这样的天赋,却因为是玄天皿,无法融通灵力,否则,修真界定会又出名动天下之才!

    千凝听着秦九歌夸赞,还有其余女子的赞叹的目光,不由问菜菜:“很厉害吗?”

    菜菜:“不知道啊,我只是个科普博主,你这情况如果很少见,没人记载的话,我就啥也不知道了。”

    千凝:“哦。”

    那姑且算作一般般吧,毕竟真厉害,她就不用被陆决沈赶着跑了。

    而秦九歌转过身,告诉几个女修:“不要把千凝会这种招数的事,说出去,明白了吗?”

    女修们回:“好。”

    这算是千凝的保命手段,最好也不要被他人知道,免得被针对。

    秦九歌又说:“对了,我们刚刚用了你不少灵石,再还给你吧……”

    千凝连忙摇头:“不用,我本身也用不上灵石,而且,我还有不少灵石呢,九歌姐姐,你就别和我客气了。”

    秦九歌手指刮了刮她鼻尖:“你呀。”

    收拾战场,把煌蛇的尸体焚尽前,她们打开蛇洞,下去把煌蛇清走,不是全杀死,除了这些时候,它们平日里也不会伤人。

    而同时,也找到几具女子的尸体。

    这些女子都是被活活饿死,煌蛇们并不懂,人类也要固定进食,其中,就有云州方府的千金。

    秦九歌抱着女孩们上来,动作轻柔,只是牙关紧咬着,眼圈也微红。

    她来晚了。

    她们用白布,将女孩们从头盖到脚。

    其余女子也低下头,悲伤萦绕其间,没人说话。

    随后,婉婉和阿兰去把尸体送回各家,通知噩耗,其余人,清理蛇的尸体,千凝望着那火簇,说:“煌蛇胆子小,蛇王不可能靠自己,拿到昊海结界的碎片。”

    秦九歌呢喃:“对……十五年前,修真界和人界的昊海结界,曾经出现裂缝,很可能就是大妖所为。”

    和孔雀妖模糊的印象不同,秦九歌作为百丽门得力弟子,曾联合六大宗门,一起去处理昊海结界的缝隙。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昊海结界年岁久远,才出现崩裂,没人想得到,竟然是有人刻意挖走根基。

    而依昊海结界的能量,持有碎片之人,恐天下无敌。

    三界,指不定又要开始乱。

    千凝想了想自己玄天皿的身份,恐怕也难以置身事外,毕竟大妖有了昊海结界的碎片,必定会追求更强大的力量。

    能比昊海结界碎片还要强的,也就她的玄天珠。

    千凝悲戚:“唉,我这该死的罪恶的女人,又要引起三界混乱,生灵涂炭,可我又身不由己,百般无奈……”

    菜菜:“你能不能不要荼毒我了?”

    千凝:“略。”

    既事情已经解决,现当下,千凝也要准备回去,秦九歌舒了口气,说:“我送你。”

    千凝道了声谢,秦九歌张开一个传送结界,一转眼间,她们回到丰宇山山下。

    千凝说:“到这里就行了,多谢九歌姐姐。”

    秦九歌说了句:“跟我客气什么。”她又掏出三张联络符,递给千凝:“有事还是要联系我的。”

    这回,要不是千凝率先发现人界的异常,和她联系,修真界还被大妖蒙在鼓里,到时候大妖一起势,修真界只会陷入被动局面。

    好在现在不一样了。

    千凝接过联络符,对秦九歌笑了笑:“好。”

    如此一来,千凝独自登山,而秦九歌也要回宗门去,集结七个宗门力量,来对付大妖。

    千凝相信她不会暴露她的行踪,不过,为防万一,她还是得走,带着嵇无靖躲远一点。

    哎哟,奔波。

    走到一半,菜菜突然检索到什么,说:“告诉你一件坏消息和一件好消息,你要听哪一件?”

    千凝:“哟,你还会卖关子啦?看你想说哪件吧。”

    菜菜:“那我先说坏消息。”

    千凝一边爬山,一边捶大腿:“请。”

    菜菜清清嗓子,似乎在憋大招,吊足千凝的胃口:“徐瑶上山,嵇无靖恰好恢复视力,把她认作你了。”

    千凝:“?”

    菜菜:“怎么样,这个消息够坏吧?”

    静默一瞬,千凝忽的回:“好刺激啊!”

    菜菜:“???”

    千凝追问:“然后呢然后呢,太有意思了吧。”

    菜菜:“有意思在哪,你是有绿帽癖吗?”

    千凝:“没有啊,我就想看看,那木头认错了人,知道之后,痛苦不已,懊悔莫及的神情。”这也不枉她陪了他这么久,而且一旦嵇无靖能接触这些感情,那到时候等他恢复记忆,她完全不带怕的。

    这就叫,目光长远,有谋略。

    菜菜:“……呵,那我就要说好消息了。”

    千凝:“哦对了,差点忘了还有个好消息,是什么呀?”

    菜菜:“……嵇无靖装的。”

    千凝:“哦。”

    菜菜:“所以,我把好坏消息定义错了吗?”

    千凝嘴儿嘚吧:“姑且这么认为吧。”

    菜菜决定接下来的事,就不说了,等千凝自己去处理,本来它也无权限知道嵇无靖身边的事的,但它刚巧切换了视角,看到徐瑶视角的,所以才发现这些。

    过了会儿,千凝反应过来了,心里惊奇:“但,嵇无靖居然会伪装?什么时候的学的?谁教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才是让她惊奇的地方。

    此时,正值傍晚,千凝刚走到木屋前,就看嵇无靖在劈柴。

    他捋起袖子,用斧头劈着柴禾,听到脚步声,倏地一愣,抬起眼。

    女子涉落日余晖而来,光影冥冥里,她的身影被描摹出清晰线条,眉眼明媚,嘴唇嫣红,一根绳子绑起所有头发,走路时,压着光芒的发梢,还稍稍动了一下。

    嵇无靖有限的词汇里,并不知道怎么形容千凝,他只觉得,很好看。

    这就是他的千凝。

    她扬起笑容,:“十三!我回来了。”

    嵇无靖眼瞳微亮,忍不住扬起笑容。

    他放下斧头,几步走到千凝身边,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千凝。

    千凝假作不知道徐瑶的事,只伸了个懒腰,盯着嵇无靖的眼瞳,他眼睛,确实多了些细微的神采。

    她问“你看得见了?”

    嵇无靖点头,他忽的凑得很近,近到千凝不由眨了下眼睛,这个动作,就像兽类正在熟悉自己东西,只不过兽类是用鼻子,嵇无靖是用眼睛。

    千凝只好伸出手指,推推他的额头:“做什么呢?”

    嵇无靖忽的说:“记住你。”

    千凝:“嗯?”

    嵇无靖忽的弯了弯眉眼,说:“记住你所有模样。”

    记在心里,谁也骗不了他。

    他目光太过坦诚,以至于千凝不得不微微偏头,朝木屋看过去。

    只是这时候了,还没看见徐瑶出来,确实奇怪,再加上菜菜说的“装”,她不得不主动提起来:“十三,我走之后,来人了吗?”

    嵇无靖说:“没有。”

    千凝惊讶,先问菜菜:“你没耍我?”

    菜菜也懵了一下,才回:“我没啊,你是不是傻。”

    对,菜菜也没动机,也就是说,嵇无靖骗她?千凝简直不敢相信,嵇无靖还会骗人,又问了嵇无靖一声:“真的?”

    嵇无靖脸不红,心不跳,淡定:“嗯。”

    不对劲,千凝笃定:“不对,一定有人来找过我。”

    嵇无靖皱了皱眉。

    千凝又说:“她在哪里?”

    过了会儿,嵇无靖见瞒不住了,才说:“悬崖。”

    千凝:“?”

    十分意料之外的答案。

    千凝赶到悬崖的时候,发现徐瑶、一个嬷嬷,两个道士模样的男子,被双手绑起,吊在悬崖上,前两者还晕着,而两个道士是醒的,都吓得不敢说话,其中一个道士的下.身还有一处可疑的痕迹。

    千凝:“……”

    她赶紧让嵇无靖把人拉上来,哭笑不得:“为什么这么做!”

    嵇无靖一边做着重复动作,把人提上来,一边思索,好像正在思考,怎么样的回答,才能让千凝不生气。

    千凝只好微笑:“我没生气。”

    看着千凝的笑容,嵇无靖信了,只说:“他们想要让我,给你一样东西。”

    说着,他从那道士怀里,抽出一张符咒,符咒已经被撕成两半,皱巴巴的,是嵇无靖重新塞进道士的衣襟的。

    千凝脑海里的菜菜,说:“哦,这是一种定身符,至少能控住片刻你的举动,而这两个道士,是仙门会的人。”

    时间回到傍晚之前。

    嵇无靖本以为,面前的女子就是千凝,因为千凝也说过,她会很快回来,直到她开口,他就觉察不对。

    认错人了。

    他本没那么多耐性,但女子身后的两个男子,让他不由皱眉,他能感觉,这两人有点异常。

    所以,眼看着眼前女子出声,他思考了一下,保持沉默。

    他们给出一张符,让他等等用在一人身上,这个人就是千凝——嵇无靖如果调查一下,就可以知道,县里人对他的评价,都是“愣”。

    虽然他们接触嵇无靖的时候不多,但都觉得,他有些许呆。

    所以徐瑶一行,完全就是被县里人评价带偏,他们知道千凝有个盲眼呆夫,却不知道,这个夫君,脑回路有时候千凝都没抓准。

    千凝拼凑出事实:“妙啊。”

    终于不是她一个人,被嵇无靖弄得猝不及防!

    总之,四人不设防,而嵇无靖拿着符咒,撕掉之后,敲了四人后颈,把他们打晕,吊到山崖处。

    两个道士有练气的修为,体质还行,中途就醒来了,但也没法使劲让自己回去,吓了大半天了。

    千凝揉揉额头:“所以你为什么要把他们吊在山崖处?”

    嵇无靖想了想,如实说:“这样干得快。”

    千凝心里一哽,又问了一句:“什么叫干得快?”

    嵇无靖说:“打到猎物,可以这样处理,风干。”

    千凝:“……”

    真的是千凝想的那个意思!也就是说千凝不追问,这四人就等着变成人干?嵇无靖当帝王时,是不是制定很多极刑?

    她叹口气,但也怪不得嵇无靖,因为他刚开窍,在他看来,他的做法没什么错处,人和动物,本来也无甚区别。

    何况,这些人,是有害她的意图。

    这踩了嵇无靖的底线。

    他虽然没说什么,但行动上,把毫不留情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可怕,难怪菜菜当初说,如果她也搞虐待,到时候嵇无靖恢复记忆,一定让她一命呜呼。

    现在总不会了吧。

    千凝叹口气,对嵇无靖摆摆手:“重新挂回去吧。”

    菜菜:“?你干啥?”

    千凝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觉得他做的没错,不过可能要去县衙报个官,让县衙自己来处理。”

    挂回去的路上,那两个道士鬼吼鬼叫,祈求千凝和嵇无靖饶他们一命,见嵇无靖脸色不改,又说自己后头有人,可不管他们怎么说,千凝也无动于衷。

    她温柔地对道士说:“再敢乱叫,我割断绳子哦。”

    道士立刻收声。

    徐瑶也被吵得微微睁开眼睛,还没睁大眼睛,就看到脚底下空荡荡悬崖一片,气儿一短,又昏过去。

    千凝拉着嵇无靖,去报官,就说他们在悬崖,发现四人被吊着。

    她不怕道士们供出嵇无靖的行径,他们要是忘不了被吊在悬崖上的感觉,嵇无靖可以帮他们回想。

    处理完这些,千凝问嵇无靖:“学到了什么?”

    嵇无靖思忖一下,道:“下次还可以割绳子。”

    千凝:“?”

    然后,千凝倒是花了不少时间,跟嵇无靖讲明,有时候对一些人,给点小惩罚就好了,不可以太赶尽杀绝。

    嵇无靖点点头,面容认真。

    千凝心想,也不知道有没有真的听进去,毕竟他居然会在她面前装,真的是令人意想不到。

    两人慢悠悠上山,路上,千凝折了一根嫩草,咬在嘴角,嵇无靖瞧见了,也跟着折了一根,咬住。

    身影一前一后,即将到木屋之时,千凝忽的顿住脚步。

    她心里有点毛毛的。

    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一些直觉还挺准的。

    她对嵇无靖做了个手势,让他呆在原地,又朝前走了几步,只看半空中,一轮新月之下,屋顶有一个人影。

    他背着光,瞧不见神情,只长发未束,在风中扬起一道轻柔的弧度。

    千凝:“……”

    糟糕,很不好的预感!

    男子站起来,从屋顶跳下来,扬起玄青色衣摆,他眯起一双桃花眼,露出唇畔浅涡。

    他轻笑了声:“倒是很久不见,千、凝。”

    第四十四章 不要团建

    千凝挠了挠脸颊, 如实说:“就半年,也没有很久吧。”

    尤其是修真界,动不动就十年百年论的, 才半年, 不过沧海一粟。

    这么想着, 千凝既觉得自己太难了,才躲了半年就被抓到,再见沈誉, 都没法拿腔捏调说一句“物是人非”。

    只不过,这话叫沈誉气笑了。

    他缓缓说:“凡人不是爱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

    千凝点点头, 行,您修为高,您说的都对。

    沈誉看她的神态, 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笑了一声,很短促。

    要不是仙门会,他还不知道,千凝是躲到人界, 还不知道要找她找到何时。

    就在前不久, 仙门会的道士通知大剑府,人界可能有至尊法器,而大剑府高层不以为然,好东西都留在修真界,人界自以为的至尊,可能比不过修真界一个指头。

    那先行的两个道士,也是为防止千凝逃走, 然而。他们被人掉去悬崖,不得不发出求救。

    沈誉隐隐有预感,很快来到人界。

    这回,总算找到她。

    他抬了抬眼梢,忽的,手指圈住千凝的手,说:“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自己回去,要么我绑你回去。”

    千凝扯了一下,没动,她说:“沈誉,你知道我当初非要走的理由是什么吗?”

    她对他笑了笑,眉眼如晴日温柔,沈誉心内却梗了梗。

    他知道。

    因为他专断,因为他过于在乎自己的感受,认为是自己的,所以一定要抓在手心,不能有半分的差错。

    可直到如今,他还是下意识,就想让千凝做出唯一的决定。

    那就是跟他回修真界。

    千凝忽的说:“要是我有第三个选择呢?”

    沈誉:“?”

    突然,她朝他眨了下一只眼睛,是沈誉熟悉的俏皮,然后斜旁一只手,攥住沈誉的手腕。

    那手似有千钧之力,扼住沈誉,而千凝也趁这空隙,挣脱他的手,退到后面。

    沈誉皱眉,望向抓住自己手的人,下一刻,这向来散漫自我的男子,眼瞳里,漫出难以掩饰的敌意:“你又是谁?”

    一个陆决不够,这又是谁?

    沈誉出生时,归一真人正好闭关,他不认得嵇无靖,也是寻常。

    嵇无靖两眼冷肃,手上的力道更重。

    他讨厌别人动不动就触碰千凝。

    千凝嘻嘻一笑:“他是十三啊。”

    沈誉看了眼嵇无靖,他能感觉出,这个男子是个凡人,但远不止凡人,他体内,蕴藏着一股无法探寻的力量。

    而且,看年纪,好像确实和千凝相当。

    难道十三,确有其人?

    他压了下嘴角,挥手,脱开嵇无靖的钳制,冷笑声:“你就糊弄人吧。”

    他不信,因为他了解千凝,所以,他虽然动摇了一下,但很快坚定自己的判断。

    千凝摊摊手,只好直说:“不管你信不信,总之,”她朝嵇无靖招招手,“十三,来我这。”

    嵇无靖听见声音,走过去,侧身挡在她前面。

    对着沈誉,向来温吞迟钝如木头的男子,浑身竖起少见的刺意。

    被护着,千凝心里一暖,拉着他的手,就像是顺毛,让他坐下。

    沈誉瞅着这一幕,也在一旁石头盘腿坐下,他撑着下颌:“所以这个十三,真实身份是什么?”

    他知道这个男人有能耐,光是凭凡人之躯,能使出的劲,竟然能与他不相上下。

    最重要的是,能引得千凝出手,不可能只是宵小之辈。

    还真不能小觑。

    千凝知道瞒不过沈誉,而且沈誉也太了解她,只好直说:“他是转世,前世在你们修真界,很有名的。”

    只给出这么点提醒,沈誉立刻意识到什么,挑了一下眉头:“归一?”

    千凝笑盈盈:“是的。”

    见她这么大方地承认,沈誉反而怀疑起来,手指指着那男人:“他?归一真人?”

    即使沈誉从没见过嵇无靖,但他记得,嵇无靖乃修真界第一修士,性情冷漠至极,只为追求大道修炼,心若磐石,何况他为了突破渡劫期,已闭关一百四十余年。

    会出现在这里,会是眼前这模样?

    对,说的就是嵇无靖此刻,他正低着头,微抿嘴唇,不知道什么时候,扯了一根草,手上在编草环。

    他浑身上下,似乎憋着一股不耐烦的劲,只要千凝说一声“把他赶走”,他一定会站起来,不顾实力悬殊,不顾是否付出性命,也要与沈誉拼一场。

    即使初打照面,沈誉也能察觉,他是个……能表达出情绪的人。

    这样的人,是传闻中的归一真人?

    沈誉难得迷茫住。

    千凝心内笑一声,看,这般大方承认,沈誉反而疑神疑鬼,她按下嵇无靖的手,阻止他薅草。

    好不容易春天,不要草儿刚长出来,就又被薅秃。

    嵇无靖总算放过草苗,他好像找到新的能吸引自己注意的事,用双手拿起千凝的手,目光专注,端详着。

    刚恢复光明没多久,千凝的所有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新鲜的,都是要刻到脑海里。

    沈誉见这种流露出来的亲昵,从鼻间笑了一声,不自觉的,舌尖抵抵后槽牙。

    沈誉扯了下嵇无靖另一边的手,让他坐好。

    嵇无靖被打扰,抬眼盯着他,沈誉冷嗤:“不爽么,我也不爽,打一架?”

    嵇无靖漆黑的眼瞳里,似乎燃起一簇火,他知道打架是什么,而从小到大,他打架就没输过。

    他忽的动了动唇角,露出皮笑肉不笑的神情,似乎在回应沈誉的话。

    顷刻,两人之间剑拔弩张。

    突然,千凝在他们背后咳了一声:“干什么呢?”

    一听这口吻,霎时,嵇无靖身上的气焰就被压下,乖顺得似不曾做出挑衅动作,看得沈誉心中也一阵的不快。

    他心内一哂,很好,千凝这手段还是妥妥的。

    瞧十三这样子,等真的恢复归一真人的记忆,恐怕也没多少抵抗的机会。

    偏生他们都吃这套,啧。

    就是像他一样,自诩再清醒的人,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陷下去。

    千凝倒真怕两人打起来,吃亏的肯定是嵇无靖,谁让嵇无靖现在是凡人,要打,也得等嵇无靖恢复记忆,才公平。

    为转移话题,千凝又说:“对了,云州潜伏大妖的事,你知道了吧?”

    沈誉没找着机会揍嵇无靖一顿,正暗自不爽,嘴上回:“知道。”

    知道那大妖的动静,他其实不会立刻回修真界,刚刚他给的二选一,只是下意识的试探,只可惜,连试探也没有成功。

    千凝继续说:“九歌姐姐说会通知修真界宗门,哦对了,你们修真界……还好吧?”

    她可没忘记,陆决涉岩浆而来。

    沈誉戳开她伪装:“你想问陆决?”

    千凝清清嗓子:“你那天和陆决怎么样?”

    不提陆决还好,提起他,沈誉额角就跳了跳,他随手拿起嵇无靖编的草环,扯断,道:“打了一架。”

    千凝发出“喔”的声音,看热闹不嫌事大。

    沈誉将草环一丢:“你跑了,我们也就没必要再打了,怎么,你是觉得陆决能打赢我?”

    该认怂时就认怂,千凝立刻说:“不敢不敢,你也很厉害。”

    “那你是觉得,我打不过他?”

    突兀的,穿插进一个低沉的声音,陌生之中,带着些许熟悉。

    千凝头皮微麻,心里说着不能吧,便抬起头——空中传送阵正在弥合,而陆决脚下踩着步下凝成的阶梯,背着手,一步步走下来。

    他一身白衣,袍袖口绣着滚滚金丝,衬得肤白象牙,眼眸深邃狭长,眉宇间,凝着冷霜,薄唇微抿,目光笔直地定在千凝身上。

    千凝:“……”

    她很快反应过来,接上陆决的话:“怎会,你也很厉害。”

    救命这是什么情况!

    她下意识看了眼沈誉,沈誉模仿她的动作,眨了下眼睛,些许狡黠:“我请来的。”

    千凝:“呵呵。”

    陆决神色冷淡如昔,他看了眼千凝,黑琉璃般的眼瞳四周,泛着些微的暗红。

    千凝既忐忑的同时,又有些自暴自弃。

    她本就不打算在陆决前演一辈子的,那样多累,而且早在离开魔界的时候,陆决可能也有所察觉。

    所以,现在就算过去,朝他肩膀捶一下,喊声“哥们儿”,还比叫他十三合适呢。

    千凝只好大大方方望回去,弯起眼睛,笑了笑:“咳,尊上,好久不见。”

    早知今日,那句“永别”就别说出口,脸多疼啊。

    好在,陆决看起来比沈誉大度,反问完刚刚那句,也不死追着不放,更没有对千凝当时一刀扎他致他重伤的事,耿耿于怀。

    至少表面看不出什么。

    与此同时,嵇无靖站起来。

    他拧起眉头。

    他不理解,从没有人像他们一样,带着异常明显的强势,尤其他们与千凝的熟稔,让他有种被冒犯的感觉。

    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不该让这两人涉足。

    他的眼神,也是少见的,充满攻击性。

    陆决目光从千凝身上挪开,发现嵇无靖,瞥了他一眼。

    千凝拉了下嵇无靖,没有犹豫,道:“这是十三。”

    如果陆决能承认嵇无靖就是十三,那他们之间,或许就能翻篇了,毕竟一切的开始,源于一场诈骗。

    只看,陆决抻直唇线,面色冷冰冰的,轻点了下头,权作招呼。

    千凝悄悄松口气。

    沈誉面容带笑,在看着千凝和陆决对视时,不由收起笑容。

    他心内“啧”了一声,本想看陆决冲动之下,杀了归一的转世,然而,陆决倒好像真不在意。

    会不在意么?沈誉忽的又有了点兴致,他笃定,只是掩饰。

    眼下是三个男人,一前一后,一坐二站,杵在千凝跟前。

    沈誉突然说:“不介意我们今晚在你这里待一晚吧?”

    千凝:“我说介意有用吗?”

    沈誉:“没用。”

    千凝:“……”

    沈誉轻打了个呵欠,懒散地说:“今晚可能是最后安宁的一晚,明天,我们都得往云州去。”

    千凝:“我们?”

    沈誉蜷起手指,放在下颌,说:“自然你也要,大妖虽然尚未完全苏醒,不过,他已经可能察觉,你是难得一见的玄天皿。”

    千凝趁着思考的片刻,敲菜菜:“沈誉是不是在唬我?”

    菜菜:“……还真不一定,这六千年的大妖,可能也感受到了,你确实跟在沈誉陆决身边,比较稳妥一点。”毕竟嵇无靖还没恢复记忆,大妖要是要找麻烦,很危险。

    千凝便回沈誉:“那行。”

    反正有他们两人在,其他宗门的人见了她,也无可奈何。

    不过,千凝还有一点挺好奇的:“那,宗门的人见尊上……没异议?”

    沈誉懒得解释,说:“明天你就知道了。”

    沉默许久的陆决,突然对千凝说:“不用叫我尊上。”

    千凝咬住舌尖,小心翼翼地,用明亮的眼睛瞟了瞟他,似乎在询问,想要什么称呼,她都听他的。

    毕竟曾给人家那么一刀子,理亏。

    陆决轻提了下唇角:“随你。”

    千凝小小吸一口气,没立刻说话。

    再看看一旁安静过头的嵇无靖,千凝说:“十三就不去了,你知道的,大妖和他有仇。”

    嵇无靖听到自己被点名,又好像不能跟着千凝了,不由抿了下唇。

    “去,”沈誉说,“只有他去了,才能从根源上,镇住大妖。”

    见他这般的严肃,千凝也没追问,反正大事上,沈誉不会犯糊涂。

    这一天晚上,沈誉在屋顶,陆决盘腿坐在堂内,嵇无靖在自己的屋子,千凝躺在床上,问菜菜:“我怎么有种,他们是来团建的错觉啊?”

    菜菜:“咋,团建对象是你吗?”

    千凝:“不要讲这些少儿不宜的话。”

    菜菜:“?”

    菜菜不懂,这哪儿少儿不宜了。

    当然,千凝调侃早了,第二日清晨,就在他们决定前往云州之时,微风拂过,冒出春意的山林间,发来树叶相互打闹的声音,却安静了这么一息。

    只因三只手,齐齐朝她伸过来,对应三个人,神色都不一。

    千凝:“……”

    救命!不要团建!

    现在该怎么办

    第四十五章 新婚

    最终千凝谁的手也没牵, 她又不是没腿,自己走路不行吗?

    沈誉挑眉嗤笑一声,陆决不动声色收回手, 嵇无靖压了压唇角。

    千凝:“……”

    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

    跨过传送阵, 他们又一次来到云州.

    嵇无靖第一次接触传送阵, 对这种一步千里的东西,倒没有多少新奇,只是, 他也看得见半空中的金刚罩,昂起脖子,蹙起眉头。

    怕嵇无靖不适应,千凝想和嵇无靖说句话, 发现沈誉搁在中间,她往前一点,沈誉就朝前走一步, 她后退,沈誉也跟着她的步调。

    千凝瞪他,他露出一笑:“没错,我故意的。”

    千凝:“……”

    也只有沈誉这么无聊。

    秦九歌迎面走来, 她手臂上还缠着一圈鞭子, 对沈誉、陆决抱拳:“沈前辈,陆尊主。”

    与此同时,斜侧方走来一白衣蓝襕边的俊秀修士,正是谢承宣。

    谢承宣也对二人行礼,随后,一眼看到他们身后的千凝,朝她温和地笑了笑。

    见到熟人, 千凝自也展颜一笑。

    云州这一片,除了百丽门,还有天剑阁、阴阳府、御兽门等修士,大家不约而同不提玄天皿,因为眼下更重要的,是大妖复出之事。

    谢承宣作为天剑阁首席大师兄,便由他和沈誉陆决交涉。

    他们在一旁讲着什么阵法,灵力回送之类的,千凝观察完四周,终于觉得哪儿不对了——这出镜的只有六个宗门,还有一个飞剑宗没出现。

    她还记得,飞剑宗的制式袍服,是黛蓝与红色结合,她还幻想过陆决穿这颜色。

    眼下不见他们,千凝拉拉秦九歌的袖子,八卦:“飞剑宗怎么没人来啊?”

    秦九歌些微讶异:“沈誉没说?”

    见千凝摇头,她又压了压声音:“因为……”她瞥了眼陆决,说,“被灭门了。”

    千凝:“?”

    好家伙,飞剑宗不是号称修真界排行前三的,三大宗门之一吗?

    陆决这是行走的大杀器吗?居然能把飞剑宗灭门?

    菜菜适时跳出来补充:“还好,该报的仇都报了,有些人,到现在魂魄都被拿出来鞭笞。”

    比如当年背叛过陆决的,曾经的“兄弟”,可谓是风水轮流转。

    其余,飞剑宗的修士,和其他宗门有姻亲的,就去其他宗门,有资质好的进天剑阁大剑府,女子进百丽门,还有些零零散散的,反正从此,是没有飞剑宗。

    说来,陆决的复仇,不涉及其余宗门,甚至与其余宗门签订互不干扰的契约,六个宗门就作壁上观。

    毕竟,谁也不会为了一个飞剑宗,和陆决以及魔界对抗,甚至飞剑宗的覆灭,让修真界多出一个空余小界,这样一来,资源反而多了。

    这种事发生在任何一个宗门身上,其他宗门都不会做出头鸟。

    这就是修真界的凉薄之处。

    秦九歌摇头,似为飞剑宗惋惜,但也仅限于此:“再加之,如今大妖隐有动作,多一个伙伴,也是好事。”

    当然,这个伙伴也只是暂时合作,谁也说不准,陆决最后会做什么,毕竟他身怀煞骨。

    她又叹了声:“人人都道,他煞骨在身,必将成为修真界之敌,我瞧,他却清醒极了。”

    如今天下有大妖将出,陆决愿与修真界联手,实在不是煞骨魔主的风格,天生煞骨之人,应当暴戾无常,难以克制毁灭欲才对。

    总之,种种奇怪,秦九歌也解释不来,只好说:“可能煞骨,并不像古籍记载的那样。”

    千凝想起,几次陆决煞骨发作的模样。

    她不置可否。

    终于,等对付大妖的方案敲定下来时,千凝收起打哈欠的手势,连忙仔细听最终结果。

    原来要布阵,千凝倒没了解是什么阵,只大概听个明白,东西南北,各守一人,东是沈誉,西是陆决,南是……嵇无靖?

    而嵇无靖还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临的是什么。

    千凝立刻开口:“可十三是个凡人。”

    沈誉耷拉着上眼睑,轻笑:“你没听前面?这个阵,只是压住妖气,而不是开打的征兆,十三作为……转世,有这个能耐压阵。”

    千凝心说,他们说的太冗杂,她又不懂修真界的术语,前面确实走神。

    不过肯定有风险,千凝还在斟酌,嵇无靖忽的说:“我可以。”

    千凝惊讶:“你?”

    嵇无靖轻轻点头,从跨过传送阵时,他就一直思考,他知道,来找千凝的人,都很强大,比现在的他要强大。

    他不希望,自己是里面最不强大的人,所以他答应。

    见千凝这态度,沈誉眯了下眼睛,又说:“怎么,我和陆决上阵法就没事,你就这么舍不得你的十三?”

    后面那几个字,着重加重,听起来就有一点,酸不溜秋的。

    沈誉话音一落,似乎也才察觉自己说了什么,抿了下嘴唇,而周围一圈子人,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神情。

    秦九歌摸了摸自己脸颊,酸的。

    沈誉干脆笑了下,云淡风轻,算是贯彻“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理念。

    千凝:“……”

    救命,她身上没有八卦!

    好在,大家面上都是正经人,这话听听就算,秦九歌还给千凝解围:“对了,北面的站位呢?”

    沈誉朝梵音宗那边点了点:“他们出人。”

    梵音宗几个修士,揖了一礼。

    说起来,梵音宗也十分低调,在刚刚的讨论之中,能不发声就不发声,直到阵法开始前,千凝才看到,梵音宗又来了一人。

    不过这时候,千凝离得有点远,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和那颗光头。

    真是圆润的光头啊。

    光头一手竖直放在颌前,与陆决、沈誉和嵇无靖说话。

    千凝下意识觉得,这人好像挺不一般,毕竟,东西南都是这等强大的人镇压,虽然说嵇无靖是凡人,但他可是有挂的凡人。

    这佛修能镇压北边,实力上也不差吧。

    安静了小半会儿的菜菜,又开始它的科普之旅:“这话就不对了,拿‘实力不差’说他,小心佛修们拿木鱼砸你。”

    千凝:“啥呀?”

    菜菜:“那是梵音宗千年不遇的天才,法号天臧。”

    千凝:“怪我孤陋寡闻,没听说过。”

    菜菜唏嘘:“那是梵音宗太过低调,当时针对玄天皿的争夺,梵音宗都没出人的,你没发现?”

    千凝恍然:“哦对,我说呢!”

    从天剑阁逃出来,明明有百丽门小姐姐,阴阳府小道士,御兽门小狼人,飞剑宗大剑府都出动,但她总觉得集邮差谁:“原来是梵音宗的小和尚!”

    梵音宗能位列其大宗门,可不弱,不会因为没能力,比它还弱的阴阳府,都能劫走她呢,所以它那是不劫。

    引天下大乱的玄天珠出世,还这般淡定,梵音宗确实低调。

    菜菜感觉到自己的价值,有点嘚瑟,继续讲:“你别看梵音宗低调,其实,天臧也到了佛陀境的修为,怎么说,这修为的体量,不比归一真人差吧。”

    只不过,佛修的修为进阶,和其余修士不一样。

    天剑阁为首的修士,是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大乘、分神、渡劫,佛修完全不用这一套,自有自己一套系统,所以乍然说什么“佛陀境”,很难让人跟其他修士做横向对比。

    何况,佛修也从不爱在宗门大比强出头,很是“佛系”。

    他们不主杀,有缘则比一场,无缘则主动投降,这样打下去,连百丽门也打不过。

    而且,别人宗门大比,是在千万里挑一,找优秀弟子去,佛修却除了十余个首脑,其余全部出场。

    千凝:“这么少?”

    佛修少,少到几千年来,拢共加起来就几百修士,如今还在世上的佛修,一共也才五十多个,比起天剑阁这种近万人修士的体量,佛修像极了随时会断代的小宗门。

    毕竟修真为求快活,而佛修大部分是苦修,若非不得已,不会有人走这条路。

    不过,梵音宗以五十多人立足于修真界,也可见其强大了,

    但人少也是真的少。

    所以,每当其他宗门的修士,提起七大宗门,总会有点忘了,梵音宗的存在。

    这样一来,天臧作为什么千年难得一遇的佛修,光芒自不如归一真人,甚至,修真界都默认,天臧就是比不过归一,反正他们没打过,也不会打一场。

    “当然,天臧没什么知名度,以上都只是次要原因,最主要的,是梵音宗的大本营,是人界。”

    千凝:“人界?”

    菜菜:“对,他们在人界超度怨灵。”

    千凝咋舌:“实干派啊。”

    她还以为,修真界的人,是真的不管人界凡人的死活呢。

    恰这时,似感觉到千凝盯着他,天臧抬起头,远远朝她看了一眼,又双手合十,弯腰。

    千凝有点猝不及防,连忙有样学样,回了一礼,调侃归调侃,她打心底觉得,这种能为凡人好的人,十分高尚。

    又过去一日,云州整座城的百姓,都迁移出去,阵法也布好。

    嵇无靖因为是凡人,手上戴了一个法器,站在南方位。

    千凝瞅着四人站定,半空中,隐隐浮现一个圆阵。

    千凝忽的奇怪,问菜菜:“那我是来干什么的?”

    菜菜:“不是沈誉说你得来的吗?这我就不知道了。”

    千凝:“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下一刻,她双脚突然腾空,一股妖风将她掳到半空,千凝惊了一下,很快淡定了:“我就知道,沈誉那厮没和我说实话。”

    她肯定被当成引子了。

    她甚至想得到,她如果追问指责他,他还会笑眯眯地说,她是玄天皿,这么好的诱饵,不用白不用。

    最终,千凝漂浮半空,不是很高,大约三丈,似有一股力量托着她,她俯瞰大地,随着她周身的异动,整片大地,远到地平线处,都匀速地颤抖着。

    自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出现一道光柱,光柱冲天之后,连成一个圆。

    千凝发现自己就在这个圆的正中心。

    她叹口气,玄天皿果然命途多舛。

    结果她这口气叹早了,真正“多舛”的还在后头。

    倏地,圆阵里传来一阵波动,菜菜一声“不好”传来的同时,一股强大的吸力,把千凝往一个虚空的地方拽——

    “这是浮世!”菜菜声音紧张。

    千凝也觉得大脑一阵阵的刺疼,菜菜说:“那大妖,早有准备应付之计!你要是被拉进浮世里,麻烦就大了!”

    千凝脑壳嗡嗡响,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也不敢对抗这股力量,不然她有预感,她会被撕裂。

    她勉强睁开眼,却发觉原来自己在下坠,东西南北,四道身影,正飞一般地在冲过来。

    千凝心想,她这时候居然还有心思观察,嵇无靖居然追得上其他三人的步伐。

    下一刻,她眼前一片白亮,失去意识,而这变故产生的风波,席卷四周,站在阵法外的秦九歌,挡了亮光,大声呼唤:“千凝!”

    大剑府的修士震惊:“沈誉前辈!”

    跟着陆决的几个魔修,也在疯狂找他的足迹。

    谢承宣紧盯着天空,重重叹口气:“他们都被卷进去了。”

    倒是梵音宗的,好似早已料到这个结局,一个老僧人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

    外界如何一团乱糟,千凝是不得而知,她恢复意识的时候,周围一片黑暗:“不是吧,又来,我又瞎了眼了?”

    同一个套路能不能别玩那么多次?

    突然,一个肖似菜菜的声音说:“不是,这是你的潜意识世界,过于紧急,我只能叫醒你。”

    说是“肖似”,因为平时菜菜说话,都是在千凝脑海里的,但现在听着菜菜的声音,就有了个距离感,就像菜菜被剥离出来。

    千凝一惊,她能感觉自己在转移视角,过了一会儿,定格在一座雕塑上。

    雕塑异常巨大,这雕的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但不是火红的,它雪白通透,似白玉也像冰刻,似乎泛着某种奇异的光芒,只叫人瞧一眼,就有种心平气和的力量。

    千凝说:“你?菜菜?”

    菜菜:“就是我。”

    千凝:“所以你菜菜的名字,是来自菜鸡的开头吗?”

    菜菜:“……老子是凤凰!”

    千凝哈哈笑起来:“我还以为,你是一个能量体呢,再不济就是兔子啊猫啊之类的,软萌软萌的,没想到竟然是个凤凰雕塑。”

    菜菜:“怎么样,意想不到的帅吧?不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菜菜立刻说:“我在浮世里的状态,我自己没办法确定,因为浮世是扭曲的,所以我会和你断了联系,至于怎么重新联系,我不确定,所以,我尽量把事情在你这讲明白。”

    简单解释完,菜菜废话不多说:“你被卷入的‘浮世’,就是回溯时间。”

    “但不完全回溯时间,是把过去的事,变成梦境,而你被卷入这个梦境,那大妖修为并不低,即使沉睡这么多年,他留了这一招杀手锏。”

    千凝也收起玩笑心态,问:“过去的事?会是什么事?”

    菜菜说:“不清楚,要你自己经历,当然,你是变数,你的轨迹会影响既定结局,所以它更像一个梦境,介于现实和虚幻的梦境,和外界时间流速也不一样,一日约等于一月。”

    千凝问到关键:“我要怎么出梦境?”

    菜菜:“找到在浮世里的,东西南北。”

    在浮世里,灵魂很容易迷失方向,所以,要找到四样代表东西南北的东西,这四样在浮世里就相当于阵眼。

    ——当时,沈陆嵇天四人,应当也是意识到,所以,以肉身融入浮世,铸造东西南北,却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不然有时候谁也说不准,东西南北会是什么东西。

    菜菜说:“所以,你到时候只要找到沈誉、陆决、嵇无靖和天臧,就能破开浮世。”

    千凝:“不然呢?”

    菜菜:“不然,无法在七日之内出来,你的身躯灵魂,会被大妖浸透,就是夺舍,换算成浮世的时间,是七个月,你千万把握好。”

    这大妖挺有手段,千凝吹了个口哨,问菜菜:“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菜菜再次强调:“见机行事,我没办法时时应声,你一个人别乱来,别瞎几把赌。”

    “还有,你要是在浮世‘死’了,大妖能直接夺舍,等他成为你,拿到七颗玄天珠,他又会回到自己身体,这个世界就凉了!”

    菜菜操心得不行。

    千凝安慰:“不带怕的,看我操作,哦看不到也好,反正我操作准没事。”

    菜菜:“……”

    打开潜意识的时间要用完,菜菜最后落下一句:“好了,去吧!”

    千凝感觉到大脑一阵刺痛,下一刻一睁开眼睛,就听到一阵女人的哭声:“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个孽女……”

    千凝先在脑海里找菜菜:“菜菜?”

    一阵安静,看来真的失联,然后,她才睁开眼睛,这入目的烛光,不由让她眯起眼睛。

    适应了一下光线,她能看到,绣着暗红色海棠花的床帐,她此刻躺在床上,大脑传来的刺痛格外真实。

    她抬手摸摸脑袋,还能摸到绷带。

    顷刻之间,一些记忆流入她的大脑。

    她是上京徐家这一辈,唯一的嫡女徐漾,今天,母亲告诉她,皇宫有意选她为皇后,让徐家做好准备。

    而她早些年,不是没爱慕过还是太子爷的皇帝,她还曾暗暗自喜,太子爷不近女色,房中连个侍妾都没有,说明为人正直,她有朝一日成为主母,定能独享宠爱。

    可前不久,一场意外,她和宫里那皇帝再相遇,她放下女子的自持,主动示好,才知道,他不是不近女色,他是对整个天下的女子,都毫无兴趣。

    那时候,他黑黢黢的眼睛,冷冰冰的看着她,那眼神,和看一条死鱼,完全没有差别。

    陛下压根就没有立后的打算,如果她非要上去凑这个热闹,只怕会成为出头鸟。

    到时候,不仅徐家落个没脸,她也会成为整个京城的笑话,她是皇帝不要的女人。

    她根本无法面对这种事实。

    自尊心极强的她,在和母亲争执时,一气之下,选择撞柱。

    千凝:“……”

    诶,这一撞,把千凝给撞出来了。

    在千凝的一旁,那衣着华贵的妇人,还在一声声叫着她不孝女,与她记忆里的母亲重叠起来。

    千凝心想,徐家,那个出了三个皇后、五个宰相的勋贵世家?不近女色的皇帝,那就是……可恶,徐漾的记忆很碎片,千凝记不起皇帝的样貌。

    她浑身突然有了劲,翻起身,抓着母亲的鹅手,轻车熟路喊:“娘。”

    徐母被她这动作一唬,顿时忘了哭。

    千凝只问:“这是不是梁朝?今年是何年?咱家还没有叫徐瑶的女子吧?”

    徐母被问愣了,擦擦眼泪才说:“是梁朝,今年是天奉三年,你问徐瑶?这是谁?你怎么了,别是撞坏了脑子吧?”

    千凝隐约确定。

    这个梦境构建的现实,是嵇无靖的第一世,这一世的他,是大梁的皇帝,还活到一百零三岁!

    等等,千凝又追问:“陛下……几岁登基?”

    徐母怀疑了:“你问这个做什么?我得叫大夫来看看,你是不是脑子哪里不对。”

    千凝掐了掐掌心,感受到一丝疼痛,她连忙拉住徐母,说:“娘你告诉我,让我算算,我再考虑进宫。”

    听到女儿松口肯进宫,徐母神色稍霁,说:“算什么?陛下十七岁登基的,你要算什么?”

    千凝实在顶不住这追问,赶紧说:“唉,我头疼。”

    徐母瞪她一眼:“你可别再做傻事!”又叫丫鬟去喊大夫,徐母虽然骂徐漾,但也爱她,她没醒来,大夫就还在厅堂等着没走。

    趁着这间隙,千凝要了枚镜子,发现这张脸,和自己现世长得一模一样,这也好,不会有陌生感。

    不过脸是自己的,身上的衣物饰品就不是了,至少她的储物袋就不见了。

    还好菜菜说时间流速不一样,大约七天,不然,肯定会叫储物戒里的千玖久等。

    接着,她整理目前的信息。

    已知这个时间段,是嵇无靖的第一世,嵇无靖十七登基,今年年号天奉三年,大概还没改过年号,所以他二十岁。

    而这一年,沈誉似乎才十几岁?她记得,他说过他游历过人界与修真界各个小界,所以沈誉很可能在梁国。

    而陆决,这一年,他从天之骄子堕入泥地,也是在这一年,彻底觉醒煞骨。

    啧,看来浮世的时间选择上,必须选“东西南北”四人交汇之点,千凝突然顿住,不对,北呢!天臧呢!

    完蛋,她对天臧的了解,可是等于无啊,东西南还有点头绪,天臧怎么办?

    菜菜说过,梵音宗的大本营在人界,所以天臧一定在,只是在哪就不肯定。

    不管了,到时候去佛寺啥的问一问,应该能有点线索。

    这般想好后,千凝打算第一个找的,就是嵇无靖,南。

    她自己有现世的记忆,嵇无靖应该也有,还好她穿成徐家嫡女,不然皇帝在深宫中,她还不确定自己要怎么遇上。

    所以,在确定身体无碍,送走大夫后,千凝对徐母笑了笑:“我要进宫。”

    徐母一方面是觉得,徐漾有点不对劲,但另一方面,又欣喜于她的想通,便没有深究,立刻去找徐大人。

    而这一次,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得多,皇帝再没有压下封后一事,反而给出指令,要尽快完婚。

    瞧,这和现实里的嵇无靖第一世的不娶,就不一样。

    千凝知道这消息,松口气,看来嵇无靖也有记忆,并且也有方式能感知,她是徐漾。

    千凝习惯地问菜菜:“他怎么发现我是徐漾?”

    安静了好一会儿,千凝才发觉,菜菜不在,不由拍了下额头。

    而皇宫的要求,是一个月内,用最快的速度完婚,这可忙坏礼部,但没人敢提异议,毕竟关于九五之尊的婚姻大事,朝堂已经吵了三年,贬罚了好些人,上个月,陛下一怒,更是让所有人心惊胆战,这个月。突然改了风向,是天大的喜事。

    接下来,就是确定婚期,千凝心里急,好在陛下比她更急,居然能定在二十天后。

    也得是嵇无靖的专断无情,不然,哪个臣下肯由着皇帝胡来。

    二十天,千凝把宫中规矩学个遍,终于,被迎进宫中,待接受朝廷命官和官妇的朝拜时,千凝隔着眼前的帘子,斜觑了眼站在自己跟前的男子。

    男子穿着大婚的红色喜服,身姿挺拔,这么多人盯着,她动作不敢太大,只看到他肩膀,没能看到他的脸。

    不过也猜得到,应当就是嵇无靖的模样。

    千凝心想,可以了,找到南,嵇无靖又是至高无上的身份,再找其他三人,能有一些便利。

    要是菜菜在,还得接她一句吐槽:“其实我是二婚。”

    第一婚要算到魔界去。

    终于,千凝应付完命妇那边的宴席,先回到寝宫。

    她打量一眼寝宫,有宫女进来给她揉肩,喂她吃了点羹,又给她补妆。

    那宫女有意讨好她,一切做得小心翼翼,千凝对她笑了笑,宫女立刻就脸红了。

    接下来,千凝又是等待。

    她本来放空精神,还以为至少要等到天黑,却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听到门外传来行礼声:“陛下。”

    千凝立刻精神起来。

    只见门被推开,候在房内的女官,还要迎上去,一只手挥了挥,她们不敢再说什么,男人道:“给她更衣。”

    听令,女官们帮千凝拆卸朱钗,稍顷,她们束手退下。

    更衣时,他就站在远处,千凝只能看着他的身影,这会儿,脚步声终于渐近,千凝吸口气,刚仰起头,却倏地对上那双眼睛。

    嵇无靖确实还是那副模样,但他眼沟略深的双眸,有明显的不一样,有一种少见的冷肃,仪态俊拔,持重又矜贵。

    不得不说,无怪乎徐漾会将芳心交付与他,嵇无靖的样貌姿态,本就能轻易吸引姑娘的倾慕,何况是这般权力在握,至高无上的身份。

    只是,他身上,是受帝王家教育熏陶,才可能有的气质,和乡野出身的嵇无靖,用一张皮,却不像一个人。

    千凝心口一紧,有一瞬,不肯定他是不是十三。

    他抖了下下摆,在床沿坐下,目光笔直地盯着她,须臾,他手指挑起珠帘,目光从她的额角,逡巡到她的下巴。

    不想再耗下去,千凝直接问:“你是不是十三?”

    嵇无靖些微愣了愣,不答,反说:“你不是徐漾,你是千凝。”

    听到自己名字,千凝松口气,肩膀也微微松下:“是你就好。”

    她赶紧解释:“我们现在在一个浮世的东西里,可能是梦境,这里是你的第一世……”

    她话没说话,嵇无靖忽的用手指按住她的嘴唇。

    口脂染上他的指尖。

    千凝眨了眨眼睛。

    下一刻,嵇无靖推了一下她肩膀,她仰躺在床上,他低头看着她,只道:“今日是我们新婚。”

    千凝:“……啊?”

    嵇无靖:“先洞房。”

    第四十六章 主副意识

    千凝反应并不慢。

    她想往一旁躲, 嵇无靖的大手,箍住她两手的手腕,往她头上一压, 衣袖翻飞之间, 露出她如白藕般的手臂, 手肘线条,格外流畅圆润。

    她用点力气,完全挣不动。

    这个姿势, 自己完全被打开,露出最柔软的地方。

    嵇无靖气定神闲,他低下头,那抹过她唇脂的手指, 点在她眼角下。

    在那里,染开一点点胭脂色。

    他眯起眼睛,低下头, 像猛兽在确定自己的猎物,在她鬓角,轻轻嗅了一下。

    接着,他把眼睛定着她唇上。

    他的喉线涌动, 他接触过的避火图, 让他清晰地明白,撬开这里,他能追逐她的舌尖,汲取香气,缠绵悱恻。

    随后,还能拉开她的衣襟。

    这般想着,他那只空闲的手, 顺着他的思维,大手往下,先掐了下她的腰肢,不盈一握,引他手掌发烫。

    嵇无靖都没察觉,他的呼吸重了一点。

    她大红色的凤袍内,是件白色的中衣,他勾住衽角,就要往下一拉,一瞬,他禁锢住她双手的手,被一下扒开。

    ——这关头,千凝试着用吸入空气,强化身体的方式,可能受浮世影响,前头一次没成功,好在第二次成功了。

    趁着嵇无靖还没反应过来,她一个仰起,一头撞到嵇无靖头上。

    撞完千凝头嗡嗡响,要命,她忘了这招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幸好,嵇无靖似乎被她这堪称粗鲁的举动慑住,他些微惊讶,后退一步,千凝连忙跳起来,赤着脚踩在地上。

    嵇无靖抚了下额头,能摸到一块浮起的肿块。

    这还是他这二十年来,受过的,最出其不意的伤。

    他的面色不由沉下来,几乎能拧出墨汁。

    千凝总算有点明白,这个任务也不容易,现在的嵇无靖脑海里,可能是两个人。

    一个,是学了二十年帝王之道的男人,虽没开情窍,但受过教育,能辨是非,脾气霸道果断,另一个,是到了十八岁才隐约开窍,没有攻击性,在乡野野蛮生长的木头美人。

    浮世对这个帝王而言,就是某天做了一个梦醒来,发现自己脑海里,多了乡野男子的所有记忆。

    而千凝和徐漾,其实也是这样的。

    千凝拥有徐漾的记忆,她翻找徐漾的回忆,会引起情绪共鸣,在浮世里,也相当于徐漾睡了一觉,多了一个叫千凝的姑娘的记忆。

    不过,千凝成为这具身体的主导,她认为自己就是个体,所以压制过徐漾,掌控徐漾的人生,而嵇无靖不是。

    嵇无靖作为第一世的帝王,拥有更强的心性,所以,他压制“十三”,“十三”变成一段突然嵌入他脑海的记忆。

    他会被这段记忆影响,影响情绪,影响行为,一齐开了情窍,知道一个叫千凝的女子,又会以旁观者的目光,判断这段记忆。

    他记得,就在不久前,出现两个男子,一个叫沈誉,一个叫陆决,十三的不安,让他知道,他们可能会夺走千凝。

    危机感,便萦绕在他心头。

    最终,他得到的判断是,既然他喜欢这个女子,就应当迎她入宫,让她当宠后,为他繁衍子嗣,不可能让别的男人再看她一眼。

    就是这么直白的,赤.裸.裸的占有欲。

    千凝往后又退了一步,头皮有点发麻。

    她太难了吧!

    不行,她可不能退缩,她可是宫斗小能手啊!

    她很快冷静下来,刚刚不明智的举动,一定已经惹怒这位帝王,那不如破罐子破摔。

    她心里默念句,对不起菜菜,她还是赌了。

    只要打破嵇无靖作为帝王的常规,让他和那个,生活的乡野的木头美人融合,那她接下来所有事,都会顺畅很多。

    她也必须这么做了。

    眼下,嵇无靖神色冷漠,不难想象,如果不是房间没剑,他可以能会拔剑杀人。

    他扯了下嘴角。

    千凝都能从他眼瞳里看出,大写的“这女人找死”。

    当然,她没觉得自己撞他一下,就能撞出爱情的火花,在他张口喊人之前,千凝预判到了,一个大步跳跃上前,猛地捂住他的嘴巴。

    嵇无靖想躲开,千凝却趁着这个动作,往他嘴里塞个圆丸,她用力推他额头,抬起他下巴,让他脖颈竖直立着,那东西就被迫一口吞下。

    她动作实在太快,嵇无靖又因为与她的熟稔,下意识的没有设防,甚至被喂下东西前,似乎有什么拦着他的身躯,不让他抵抗。

    好像在逼他,乖乖接受所有来自她的东西。

    不再反抗。

    这个意志,是来自“十三”。

    末了,他终于回过神,用力推开她:“你给朕吃了什么!”

    千凝没有拉开距离,她一鼓作气,抓住嵇无靖双手,学他那样,禁锢在他身前,只是他手腕大,她得两只手,才能摁住他的挣动。

    紧接着,她一脚将他绊倒,膝盖跪在他脖颈处,嵇无靖瞬间察觉到窒息。

    这点动静不小,屋外立刻传来太监拉长的声音:“陛下?可是有何吩咐?”

    千凝瞪着他:“说你没事,不然……”她眯起眼睛,加大了一点点力气,威胁拿捏得死死的。

    嵇无靖想反抗,只是,这女子突然力大无穷,他性命又在她手里,不是时候。

    僵持了一会儿,在她松开脖颈的压制时,他扬起声音:“无事,你们都退下。”

    门外再没有声响,千凝根本不敢放松警惕,这个嵇无靖可能暂时忘了,他有能打熊妖的外挂,所以她得抓紧。

    为此,她手臂上浮现些许青筋。

    她随手扯下他的腰带,用力绑住他的手,打了个死结。

    及至此,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以千凝获胜落下帷幕。

    占了先机,她脸上带着讪笑,才回答她给他吃的东西的问题:“我给你吃了什么,还用猜吗?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

    她现在禁住他,就是为了防止他叫太医,催吐什么的,她必须让他知道,东西在他胃里待上一晚。

    嵇无靖道:“找死,徐家竟教出你这样的女人,你们徐家上下,都不想要命了?”

    千凝:“你忘啦,你都知道我是千凝,不是徐漾,徐漾一家怎么样,关我什么事?”

    嵇无靖愣了愣,露出困惑的神情。

    有一瞬,帝王的他是完全压过十三的,可“千凝”二字,又一下把十三拉回来。

    他又皱眉,命令道:“起开。”

    千凝笑嘻嘻的,拿起一块布巾,塞进他嘴巴,一块不够,还塞了两块。

    如果目光能杀人,嵇无靖一定会杀了她。

    接着,她又扯下一条大婚的红绸,将嵇无靖的脚也绑起来,还有膝盖弯,大腿、小腿,以及两个手臂。

    她忙上忙下,嵇无靖终于被绑成蚕蛹。

    实在她不敢小瞧嵇无靖,这货真要发作起来,挣脱绳子杀了她,也不是不可能的。

    毕竟他是个挂逼,而她只是个柔弱的,无依无靠的女子。

    绑好嵇无靖,想到这么个九五之尊,躺在地上,多不给人面子,千凝把床上的被子捧起来,摊在地上,推着将嵇无靖过去。

    瞧她多贴心。

    此时,嵇无靖发冠已经全乱了。

    他发丝落在颊边,眼底漆黑,似乎寒冬腊月隐隐下雪的天,压抑着暴风雪。

    千凝笑了笑,伸出手,捏他的脸颊:“别这样嘛,你以前多可爱啊,怎么能因为成了皇帝,就瞪我眼呢?”

    大不敬,分外大不敬。

    嵇无靖没法说话,继续瞪。

    他敢肯定,这是他这辈子,最窝囊的时刻。

    他现在,就想把眼前的女子掐……也不是,她也不是坏得不可救药,只是可能被徐漾影响?

    一想起两人在山野里的生活,他心里一暖,甚至觉得千凝的防备无可厚非,可又想起自己一个皇帝,被人这般绑起来,躺在地上,就又满肚子火。

    矛盾。

    他对这种矛盾,又有种无力感。

    无力最后都会演化成愤怒,所以,他瞪千凝,宣泄无力。

    千凝捏他脸蛋,本来只是示威,结果觉得手感还不错,就多捏了几下,手指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滑下来,挠了挠他下巴。

    跟逗小狗似的。

    嵇无靖的眉眼间,露出屈辱,更死死盯着千凝。

    往常那个大臣,接触到他这样的目光,都得浑身冒汗,只千凝好像不知者无畏,被这么看着,居然还调侃起来:

    “瞪,你再瞪啊,再瞪我就……”

    她撸起袖子,抬头,往桌上的食物看了一眼,似乎觉得没有趁手的东西,嵇无靖正在心里给她记罪,突然她靠近他,低下头。

    这确实让嵇无靖毫无防备,他瞳孔都缩成一点。

    便看眼前女子眼底滑过促狭:“再瞪我就亲你眼睛。”

    嵇无靖不自觉的眨了下眼睛。

    千凝低头,口脂蹭到嵇无靖眼角,他动了动脑袋,想躲,但根本躲不开。

    他立刻闭上眼睛,露出一副不想理会的神态,然而,一抹薄红,就像打翻的颜料,倏地爬上他的耳根。

    千凝“咦”了声。

    怎么回事,他先前不是还挺霸道,还敢掐她腰吗,这下突然就脸红了?

    大约也是从来没被人这样对过。

    千凝好像发现新大陆,去扒拉嵇无靖的眼睛:“别闭眼啊,多瞪我几下。”

    嵇无靖死死合上眼睛,眉头都紧皱着。

    别的,他暂时身不由己,睁眼或闭眼,他还是能自己掌握的。

    空气中安静下来,似乎因为他的不配合,所以她放弃了。

    嵇无靖刚这么想,忽的察觉到,她解开他的衣裳,那小手,顺着衣襟潜进他的衣服内,滑滑的,凉飕飕的。

    她怎敢这么做!

    嵇无靖怒极,睁开眼睛,而千凝还低着头,像探索什么,嘴里哝哝:“皇帝的衣服太繁琐了吧,真不好脱。”

    察觉到嵇无靖的目光,她立刻又精神了:“啊,你又瞪我,被我抓到了!”

    她迅速在他眼睑处,又落下一吻。

    这回,嵇无靖才发觉,她的唇软糯,带着暖意,像是盖下什么印记,一触即离。

    他接连眨了三次眼,睫毛忽闪之中,他看到,她用力扒拉开他的衣服,看着他露出的肌肉,就像个女流氓,目光露出垂涎之色。

    嵇无靖胸膛起伏了一下,他又闭上眼睛。

    可过了会儿,想象中的抚摸,并没有出现,嵇无靖睁眼的时候,正好看到千凝在打哈欠。

    她好像真的只是看看,别的动作一概没有。

    嵇无靖怒了。

    他却一时搞不懂,他的愤怒点到底在哪里,她碰他他会恼,她不碰,他好像更愤怒。

    因为她不碰,是不是要去看沈誉的,看陆决的?

    她还真干得到。

    如果只是十三,想到这一层,顶多是皱皱眉,些许不悦,但他不会娶质疑千凝的做法,因为他只以她做法为准。

    千凝做什么都是对的,就算有让他不开心的,那他哭一哭就好了,她不会有错。

    但这一世的帝王才不会没主见。

    他清晰地感受到,十三的感情好似在和他的融合,所以,他不允许。

    带着惯有的掌控,他要让一切他想要的,都在自己掌心。

    他额头突突地跳着。

    此时此刻,千凝欣赏完嵇无靖的腹肌,嗯,怎么说呢,薄薄一层,不会过度夸张,但十分贴服身体,隐藏着猛兽般的力量。

    嘶,要不是知道过犹不及,她还真想摸上去。

    她将他的衣服拉拢回来,看了眼嵇无靖的神情,啧,一副良家少男被欺辱的模样,不过,为什么眼瞳里有些许不甘啊?

    算了算了,差不多了,千凝起身,拍拍自己衣裳,说:“我要睡了,今晚我们就这样睡吧。”

    也是安全起见。

    毕竟她可没忘记,嵇无靖这厮,敢把她压到床上呢。

    正这时候,大脑里传来点拉扯感,千凝连忙坐下,静待片刻,便听到一声:“喂喂喂?听得到吗?”

    千凝欣喜:“菜菜!”

    菜菜激动:“尼玛终于联系上了,你现在情况怎么样?我们联系的时间有限,快快快说。”

    千凝:“你看,我发现嵇无靖不是十三,他的主性格还是帝王,十三只是一段记忆那样,我找到他是不是找到南了?”

    菜菜先松口气:“还好这二十多天你没浪费,找到一个就好,等等,你怎么把他绑成这样?”

    菜菜又观察四周,发现这四周贴着红双喜,俨然就是洞房,懵了:“啥啊这是!”

    千凝想起自己耍流氓:“一言难尽,你快说说我是不是找到南了?”

    菜菜迅速搜罗消息,说:“是,嵇无靖是南,但你找到东西南北后,要从他们身上拿走钥匙。”

    千凝:“钥匙?”

    菜菜说:“对,大约就是他们愿意给,你才会有的东西。”

    千凝看向地面的嵇无靖。

    完蛋,她这么玩嵇无靖,把他得罪得死死的,他还会肯给钥匙吗?

    她问菜菜:“现在怎么办?”

    菜菜:“我哪知道我不在的时候,你能玩这么大的,这就是你要思考的,拿到南的钥匙,有了钥匙感应,你就可以知道东西北的方位。”

    这就是菜菜为什么说找到一个就好。

    东西南北,都是能够相互感应的,现在问题就是,怎么拿到钥匙,而钥匙又是什么。

    说完这些,菜菜又断联了。

    千凝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又看向地上的嵇无靖。

    此时,他已经放弃挣扎,闭上眼睛,好似方才震怒都消失不见,其实千凝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只是隐藏起来。

    唉,想念木头美人。

    她小步小步蹭过去,手指戳戳嵇无靖的脸颊。

    嵇无靖不睁眼。

    千凝:“不睁眼我就亲咯。”

    嵇无靖刷的睁眼,便看眼前的女子眉眼盈笑,她一对水湾眉弯弯,睫毛纤长,面上敷着薄薄一层□□,腮边泛红。

    她的眼角,还有他按出来的一点微红,让那双大眼睛,多了几分娇妍,勾人的媚色。

    她俨然不知自己的模样,比起方才的小人得志,眼下,她更像有什么事想求他,刻意做出来的讨好。

    嵇无靖心内冷哼,来不及了,她犯下的错无法弥补。

    千凝小声说:“我把你嘴里的布□□,你不准叫人,嗯?”

    不等嵇无靖回,她又说:“别忘了我喂你的一样东西,你要是敢弄死我,我就敢不交出解药。”

    “毕竟你看我都敢对你做出这种事,还有什么不敢的吗?”

    嵇无靖斜睨她一眼。

    千凝清清嗓子:“那我拔啦。”她捻着手指,小心地抽出两条布巾。

    嵇无靖的嘴巴撑得太久,两颊发酸,他合上嘴,半晌没出声。

    千凝又说:“那什么,我的时间很宝贵,咱们长话短说?”不需要嵇无靖的回答,她自顾自地说:“你知道吧,我需要一种钥匙,如果你能给我,我就给你解药。”

    嵇无靖:“什么钥匙。”

    他有私库,钱财并不少,他下意识以为千凝要劫财。

    千凝看他也毫无头绪,便盘腿坐下,叹息:“算了,”估计是什么玄幻的东西吧,“……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就是徐漾的?咱之前都没见过面。”

    嵇无靖不想答。

    千凝:“不答我就……”

    嵇无靖说:“多了十三的记忆后,我能感应到。”

    原来如此,或许就和进阵法前,嵇无靖手上戴的法器有关,沈誉肯定早就做好准备。

    这个沈誉,真的快坑死她了,礼尚往来,她不坑他一次她就不姓千。

    见千凝突然呆住磨牙,嵇无靖闭了下眼,难得主动道:“你要的是什么钥匙。”

    千凝又起了坏心思,她伸出手指,戳了戳嵇无靖的胸膛:“说不定是你的心呢。”

    嵇无靖板起脸:“不要动手动脚。”

    千凝“噢哟”了声,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又来了:“说说,你刚刚不也对我动手动脚,现在我对你就不行?”

    “哪门子规定啊?”

    她将手放在嵇无靖心口,搓了搓,眯起眼睛,像只得逞的小狐狸:“胸肌!”

    嵇无靖:“……”

    下一刻,千凝骤然愣住,因为她感觉,她的手居然穿过嵇无靖的胸膛!

    就是嵇无靖的心口好像有一道门,她的手就这样隐隐送进去,而他胸膛里空无一物,她恍然大悟,钥匙应该就是在这里!

    但要生成钥匙……估计,就是得到嵇无靖的认可?

    等菜菜再次和她联系,她可以把这个消息告诉它,看它能不能索引出更多东西。

    总而言之,感恩色心,色心解救生命。

    趁着嵇无靖没发现,千凝连忙把手收回来,顺便把他衣服拉好。

    嵇无靖再次闭眼,表示眼不见心不烦。

    千凝看了看外头,天色有点晚了,她起身,踢踢腿,走到梳妆台前坐下,自己给自己卸妆,脱了外袍。

    她抬手拆头发时,中衣略有些短,露出一截细细的,白嫩的腰。

    嵇无靖一睁眼,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他记得她的腰的触感,柔而韧。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应该撇开头,闭眼的,然而他的目光却顿了顿。

    嵇无靖心想,应当是“十三”的情感在作祟。

    他于深宫二十载,学的就是帝王之术,他很清楚,自己要做一个怎么样的皇帝,他的百姓应该过什么样的生活,他要怎么让臣子听话,要怎么敷衍人际。

    对,敷衍。

    这些,在他看来,本就不该占据的人生。

    从父皇母后,到自己的兄弟姊妹,到身边贴身服侍的宫人,亦或者是朝臣,他从没真的用心过,哪怕一分。

    他们在他眼里,和门口一座石雕,天上掠过的鸟儿,落在屋檐上的雨,没有任何区别。

    但他伪装得很好,至少,面上是看不出来。

    反之,那个突然出现在他记忆里的十三,什么都不会,什么都没学到,唯一学到的,是如何把一个人放在心里。

    如何把千凝放在心里。

    她对他,是独一无二,他只为她挂心,只对她一个人好。

    然而,那个人现在还把他五花大绑。

    啧。

    千凝终于浑身轻松,她用水混合胭脂,调成合适的颜色,倒于床上一方巾帕,再把工具销毁。

    末了,她仰躺在床上,渐渐的,思绪越来越明白,如果可以的话,她需要让现世里的嵇无靖,能够占据现在的嵇无靖的意识。

    就是让“十三”,感觉自己穿越到皇帝身上,而不是让皇帝,以为自己脑海里多一段关于十三的记忆。

    这就是一个主、副意识的区别。

    第二日,在宫女进来服侍前,千凝给嵇无靖解绑,并且眼神示意他一下,用拇指,对着自己一割,暗示嵇无靖还吃着毒药。

    嵇无靖沉着脸,周身气压极低。

    宫女们大气不敢喘。

    倒是千凝穿上华贵的衣服,半点都不怕嵇无靖的气场,依偎在他身边,说:“陛下……中午要不要回来吃饭?”

    若无事,直到晚上前,嵇无靖是不会回后宫的。

    他冷冷抬起眉眼,看千凝,拒道:“不了。”

    随后,他甩袖离去。

    而千凝也要去见太后。

    太后住的慈安宫,离千凝身为皇后的清宁宫不是很远,按照礼仪,千凝步行过去后,须得等太后召见。

    她立在殿外,听得殿内传来阵阵说话声。

    然而,进去通报的宫女,却出来说:“回皇后娘娘,太后娘娘今日身体不适,还未起身,请娘娘先回去。”

    这不欢迎的意思,摆得十分明显。

    千凝进宫前就听说了,太后属意的皇后人选不是她,但嵇无靖的性子,怎容母亲插手,太后又不能坏了和自己儿子的情分,所以,只能把气撒在千凝身上。

    所以,千凝若真走了,还有多少麻烦等着,可想而知。

    她就是刁难她,想让她就在慈安宫外等着。

    千凝一下想清楚,但想得清楚,不代表她乐意受这口气,反正她在这后宫不会久待,想怎么快活就怎么快活。

    她瞥了那报信的宫女一眼,装作没眼力见,说:“可这里头,笑得最大声的,不是母后么?”

    第四十七章 是十三在作祟

    那宫女万没想到, 徐皇后能说出这种话,顿时懵了:“这……”

    慈安宫里头传来阵阵笑声,还真说不准, 里面有没有太后的声音。

    千凝趁宫女不备, 朝前走进去, 撂下一句话:“既如此,我还是要见见母后的。”

    说完,她想了想, 她是不是应该自称“本宫”,对着嵇无靖老娘是不是应该自称“臣妾”,唉,这称呼老麻烦了, 她又不是真穿成徐漾,爱怎样就怎样吧!

    如果要千凝好好应对,她自不会这么鲁莽, 但在半真实半虚幻的浮世里,没必要给自己找气受。

    她进慈安宫,那些个宫女都连连避让。

    别看千凝身材高挑,却并不过分瘦弱, 走起路来, 裙摆生风,有一种难掩的强大气势,没人敢拦住她。

    到正殿门口,她瞥了殿守着的宫女,宫女一吓,连忙给她打帘子。

    千凝提起裙摆,昂着头颅, 堂而皇之走进去。

    顿时,堂上所有声音一顿,千凝脚程快,那头宫女将她“不顾阻拦非要硬闯”的消息刚送到太后耳边,千凝就站在太后面前。

    她打量这一遭的人。

    太后的面相,和性子不太一样,稍显圆润,脸带慈祥,头发花白,看起来还挺好相处,而太后的左手边,加了张椅子,坐着一个娇小的姑娘,那姑娘骨架小,一看就有种江南美人的诗意。

    其余人,都四五十岁的模样,穿着颜色暗沉的衣裳,应当就是太妃,有的身边,还站了一个十五六的姑娘,堂上人加起来,大约十来个。

    好是热闹。

    不过属于嵇无靖后宫的,也就她一人。

    千凝打量她们的时候,她们也正惊讶地看着这皇后,可能没想过,在这后宫,还有人能这么不识目。

    太后反应不慢,板起脸:“皇后,你这是作甚,成何体统?”

    千凝扯了扯嘴角,说:“听闻母后身体不适,我就过来看看,原来是在聊天,多我一个,没关系吧?”

    就是非常有关系,太后也不会直说。

    她冷着脸,想看这徐家的狐狸精能干什么,千凝便又站得不适似的,跺跺脚:“母后,昨晚上陛下实在是折腾,可否赐座。”

    这种事,能直接摆到台面说吗!

    堂上太妃脸色尴尬,几个未出阁的姑娘,更是羞红脸,一个个低下头。

    太后深深吸一口气,都快绷不住脸上的神情,她摆摆手,她身边大宫女知道她的意思,连忙让人赐座。

    千凝大喇喇坐下,那宫女沏茶放在她手边,她就拿起来喝,自来熟:“你们刚刚在聊什么,继续聊啊。”

    沉默弥漫在空气中。

    她们刚刚在聊的,一件,是喜于陛下愿意往后宫添人,有一就有二,这样一来,不再担心后宫无人,子嗣少的问题。

    但另一件,自然是隐晦提出,等陛下腻了徐皇后,这皇后之位,自当还回来,况且陛下与太后娘娘母子情深,只要太后娘娘让陛下知道,徐皇后德不配位,想必不能在这个位置久待。

    太妃们承认,自己在嚼舌头时,是有夸大成分的,徐家养出来的女儿,再如何也不会德行亏欠。

    然而方才这一见,才知道,原来自己没有说夸张啊。

    徐家这女儿,到底怎么养的。

    要千凝知道她们在想什么,只会回,简单,先把九年义务教育读完,再上个高中大学,想必你们就不会囿于这方天地,算计来,算计去的。

    一个太妃站起来,带着自家孙辈姑娘,打破这层尴尬:“太后娘娘,妾有事,就先行告退了。”

    太后摆摆手:“去吧。”

    过了会儿,另一个太妃也效仿,太后干脆说:“今日哀家也乏了,大家都散了吧。”

    千凝嘴里咂摸着,这明前龙井她才喝了一口呢,她也站起来,准备告退,太后突然说:“皇后留下。”

    语气冷硬,可算不上好。

    那离去的太妃,有的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心说这后宫可要热闹起来了。

    千凝立刻又坐下,拿起茶盏,慢悠悠喝一口。

    太后不在她脸上看不到惶恐,一拍桌案:“你成何体统!”

    太后身边的娇弱女子,赶紧轻声劝道:“娘娘息怒。”

    千凝啜茶,一双大眼睛眨了眨:“怎么啦这是,我又怎么啦?”

    太后刚压下去的怒火,又“刷”地蹿起来:“早上皇帝召见了太医,你说说,你对皇帝做了什么!”

    千凝捂了下嘴唇,一副意想不到的模样:“陛下该不会……”

    因为前头,千凝强调过“折腾”,一大早,嵇无靖就叫了太医,本来嵇无靖从十五岁开始,就不肯接触女人,太后还心有疑虑,结果……

    千凝是什么话也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连带着那江南美人,表情也不是很好——虽是未出阁女子,但对这些事,还是有所耳闻的。

    也难怪这么多年,陛下身边都没一个女人,原来不是他不想,是他不能。

    千凝只好提前在心里,对嵇无靖说声抱歉。

    她什么都没干啊,是她们自己想的。

    看着千凝那无所谓的神态,太后火冒三丈:“徐家没教好皇后规矩,哀家只能待管,你今日就跪在这里……”

    她话还没说完,千凝站起来,立刻说:“徐家没教好是徐家的事,关你什么事,不劳烦你了。”

    太后愣住。

    江南美人也分外震惊,她从没见过这种情况,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

    千凝甩袖,说:“告辞。”

    这回太后再忍不住,高声:“无法无天了!来人,把她给我拦下!”

    顿时两个太监、两个仆妇冲上来,他们都是宫里的打手,气势汹汹,寻常人走路遇上这种人,都巴不得避开,而千凝则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

    早朝上,要议的事并不多。

    陛下新婚,一天也不休息,和往常一样上朝,让朝臣很是钦佩。

    不过朝臣们还是有点眼色,若非重大紧急的事,皆没拿出来商量,只盼着陛下能在有了皇后娘娘后,能稍微懈怠一点点,让朝臣也有喘息的机会。

    所以,这朝会开了不一会儿,就没什么事,太监拉长声音,宣退朝。

    嵇无靖刚走出宫殿,太监总管李福康,神色慌张,匆匆跑过来。

    嵇无靖问:“什么事?”

    李福康看着四周的人,才压低声音,那气儿还有点颤:“皇、皇后,在慈安宫打人了!”

    嵇无靖:“……”

    他早上请过太医,查了下他是否中毒,不过便是医术高强的太医,也看不出什么不妥。

    所以,那女人到底给他喂什么奇毒,他不得而知,只能暂时作罢,也没办法对她做什么事。

    而此时,听着李福康说,她在慈安宫打人,嵇无靖竟然有种了然的感觉,嗯,是她做得出来的事。

    他脚步加快,待赶到慈安宫,太后差点要叫禁军。

    只看一地的太监宫女,都捂着伤口呻吟,太后和一个女子躲得远远的,而千凝坐着,拿起桌上糕点,缓慢地吃着。

    气定神闲,悠哉悠哉。

    她一看到嵇无靖,眼前一亮,还没说话呢,太后颤颤巍的声音抢先一步:“皇帝!皇后怕不是疯了!”

    太后身边的女子,似也受到惊吓,眼圈微红:“陛下……”

    嵇无靖的胸膛起了一下,他无声地深吸一口气,看向千凝:“说吧,怎么回事。”

    千凝拍掉手上残渣,她突然站起来,越过几个太监宫女,一把扑进嵇无靖怀里,嵇无靖被这猝不及防的动作,弄得后退了一步。

    千凝哭泣:“呜呜呜,陛下你终于来了!”

    太后:“?”

    江南美人:“?”

    千凝环住他的腰,娇声说:“无缘无故的,母后想罚站我,我不肯,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越来越不开心,还要我跪下,还要别人抓我。”

    “呜呜呜,陛下,我好害怕呀!”

    她贴着他的胸膛,抬起头,用泪盈盈的目光看他,哭得眼圈子都红红的,像只无害的小兔子,好似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她身上柔软,还有一股极淡的香味,一丝丝绕来嵇无靖鼻尖。

    嵇无靖将手放在她肩膀上,本是想推开她,可看着她委屈巴巴的脸,眼角晶莹的泪滴,不知道为什么,竟停住了。

    太后更是被千凝这“恶人先告状”的理智气壮,给搞得神态狰狞:“你竟还有脸说这种话!”

    “这皇后疯了,她不知廉耻,哀家只是说了她两句,她竟敢做出这种事,还堂而皇之污蔑哀家,当押下去关起来!”

    那江南美人也说:“陛下可要明察!”

    太后说:“钰儿,你难道只信她的话么?”

    嵇无靖这一世的名字,是赵钰,他听到母亲喊他的名字,把扒拉在他身上的千凝,推开一点。

    他道:“母后是觉得,要让刑部或者大理寺来查案么?”

    他一句话,让四周的呻.吟哀痛声,骤然停下来。

    谁人都知道,太后手中无权,并不能奈皇帝如何,否则,也不会让他娶了自己不中意的徐家女。

    而皇帝这句话,除了提醒太后,她无权强迫他做事,更是说明,他并不想把事情闹大。

    他斜看一眼李福康,说:“接下来的事,你打理,”再看太后,“母后好生歇息,朕先带皇后下去,朕自当教育皇后。”

    说着,他提溜起千凝的后颈,一步步走出慈安宫。

    宫人们目送皇帝和皇后此举,都忍不住暗暗吃惊,皇后都这般发疯了,皇帝居然还为她顶撞太后,稀奇!

    果然皇帝还是看中皇后的。

    这边,千凝被拉着后颈衣领,不是很好受,使了巧劲,从嵇无靖手里挣脱。

    他们站在廊下,前后宫人全部回避,嵇无靖浑身上下,都泛着冷气,嗤笑一声:“房内发疯还不够,你还要发什么疯?”

    此时此刻,千凝脸上可没半分嘤咛可怜,这要是太后见了,估计得请太医给自己把把脉了。

    而千凝随意活动一下脖子,说:“我也没发疯。”

    她眯起眼一笑:“我可是你迫不及待娶进宫里的中宫之主,只不过,你娘亲好似并不喜欢我。”

    “她不想给我好过,想罚站我,落我面子,我就得受着么?”

    这想法,几乎算是大逆不道了。

    嵇无靖扯了扯唇角:“你不知女德?”古往今来,不都是如此?

    千凝反呛回去:“我只知道男德,你别拿这种玩意拘束我,你觉得我是会乖乖墨守成规之人?”

    不是,她不是。

    所以她会在山上捡到一个男人,会在山上养男人,能与妖物对抗,能不惧他人言语,只做她自己。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嵇无靖挑了一下眉头。

    千凝拿手戳戳他的心口:“十三,你不是傀儡,你是皇帝诶。”

    嵇无靖冷哼:“我不是十三。”十三只是一段回忆而已。

    千凝:“那行,你是皇帝吧?”

    她眯起眼睛笑:“你是皇帝,只是,如果你娶进门的人,只能受人磋磨,不能反抗,还得受着这口气,你还当什么皇帝。”

    “切,不如回乡野去,当一块木头罢了。”

    讲完这些,她脚步倒是很快,朝前走去,而嵇无靖伸手要逮住她,只抓到翩跹一衣角,光滑的衣料从他掌中滑走。

    她很快拐走,消失不见。

    嵇无靖怔了怔。

    什么叫做他当什么皇帝,什么叫做不如当一块木头!

    他大步追上去,不知道为什么,心口一紧,仿若有个声音淡淡地说了一句,十三就不会让她受委屈。

    一点委屈,都不会让她受。

    所以她会牵住十三的手,她会亲昵地弹了弹十三的额头,也会担心十三的安危。

    嵇无靖走了几步,脚步慢慢停滞。

    天色正好,廊下一阵风过,窗柩在清光中,传来鸣声,他骤然皱起眉,眺望远处的云卷云舒,这让他想起,他也曾经在乡野之中,编着草环,等她归来,实在无聊之时,会抬起头,看天。

    那时候的心情,是无比的放松。

    他不喜欢那种感觉吗?

    不,就是因为喜欢,所以……不敢回想。

    嵇无靖蓦地攥住手,将思绪拉回来,有一瞬,他竟然真的在心底里问自己,做十三不好么,她是那么好的人。

    不应该用深宫,囚着她。

    她和深宫里的女人不一样,格格不入,今日她和太后发生的争吵,他难道就没有猜到半分么。

    嵇无靖沉沉松一口气,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回御书房,他还有政务要处理,这些事,本不应该占据他的思绪。

    将自己埋在繁杂的事务里,嵇无靖渐渐冷静下来。

    他觉得他或许也有点毛病,才会因千凝一句话,就思考那么多。

    而最终,千凝大闹慈安宫的事,不了了之,虽然大体上是压不住,毕竟知道的人太多了,太妃们也都有所耳闻,不过,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毕竟皇帝摆明着,对这个皇后,有点情意。

    也是,若没有情意,怎么会如此着急,二十日就将人迎进宫里来。

    而那之后两天,千凝都没和嵇无靖见上面。

    但千凝还是非常厚脸皮地,去慈安宫请安,一天没落,蹭吃蹭喝的,太后敢冷嘲,她就敢讥讽回去,着实帮太后锻炼了一下心肌。

    而后,千凝也才知道,太后身边那江南美人,叫袁暗香。

    太后母家也是袁家,袁家自来和徐家不对付,这里头关系,可见一斑。

    从确定徐漾为皇后开始,太后就把袁暗香叫进宫里来,说是陪陪自己,打的心思,自是希望袁暗香能得嵇无靖的眼,也进了后宫,和徐漾打擂台。

    但袁暗香是亲眼见过,千凝如何扳倒一众宫女太监,每次见着千凝,都斯斯文文,小姑娘没见过这么生猛的女人,怕千凝一拳把她揍死。

    其实,千凝并不讨厌她,都是棋子罢了,何况她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第三天,徐母就被叫进宫里来。

    除了“归宁”的习俗,还因为,太后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太后要让徐母知道,她女儿做了什么丢人事,结果,徐母只被请去千凝在的清宁宫,太后等了半天,也不见徐母来见她。

    清宁宫里,千凝对徐母说:“不碍事的,太后娘娘今天头疾犯了,母亲真没必要去见她。”

    徐母也不喜欢袁家的人,确定了几遍,能不见太后,就不见了吧。

    只不过,她心事重重,说:“漾漾,我看你这几天气色好了很多,看来陛下是真心待你,你在宫中定要谨言慎行,莫要给徐家添麻烦!”

    看来,千凝的“丰功伟绩”,还是透了一点出去的。

    千凝眯起眼笑:“放心吧,我有分寸。”

    嵇无靖进门的时候,就听到这句话,有分寸?这恐怕是他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他不由从鼻间冷哼一声。

    徐母连忙起身,行礼,千凝也敷衍一礼,然后就去挽他的手,她扬起脸,笑道:“陛下怎么来啦?”

    嵇无靖一眼就看出她隐藏在笑容下的不欢迎,不错,他没来的两天,她过得倒是挺快活。

    他说:“怎么,朕就不能过来?”

    千凝晃了晃他手臂,装嗲:“哪有,臣妾高兴还来不及呢!”不过她只捏着他的袖子,没有真的碰到他。

    嵇无靖伸手,没抽回来。

    千凝对他眨眨眼,意思很明白,她可不想挨徐漾母亲的批。

    顿了顿,嵇无靖没再说什么。

    这一幕,看到徐母眼里,就是帝后恩爱的体现,她顿时放下一颗心,传闻说,漾漾对太后大不敬的事,应该也是假的。

    这头,徐母见女儿得皇帝宠爱,安心回徐府去,那头太后等不到徐母,当晚慈安宫就叫了太医。

    嵇无靖知道之后,叫人送一株百年老参给太后。

    太后这是变相表示不满,他没那么多心思,还要安抚这,安抚那。

    不过,他脑海里倒是突然浮现千凝的模样。

    她扯着他袖子假撒娇,眼睛瞳仁乌黑,像龙眼核,很是清澈明亮,干干净净的,啧,分明存了不少坏心思人,怎么会有那样干净的一双眼睛。

    嵇无靖手上的笔尖,停了下来,在奏折上,晕染开一个重重的红点。

    他闭了闭眼。

    晚上,用过晚饭,到就寝的时候,总管李福康以为,嵇无靖会留在自己寝宫。

    其实这没什么稀奇,大婚前,嵇无靖就一直住在自己寝宫,本以为大婚后,嵇无靖会常去后宫,结果除了第一天,也没其他特殊时候。

    结果,出乎李福康意料的是,嵇无靖忽的说:“去清宁宫。”

    那是皇后的宫殿。

    李福康连忙“诶”了两声,道:“摆驾清宁宫。”

    另一头,千凝都要躺床了,宫女突然慌慌张张道:“皇后娘娘!陛下来了!”

    千凝翻了个身,打呵欠说:“我已经睡着了,别叫我,也别和陛下说。”

    宫女:“……”

    她从没见过像皇后娘娘这么大胆的女人。

    不过,她在惊讶之余,也有点羡慕,因为她看得出来,娘娘的大胆,不是因为徐家,不是因为陛下的偏爱,而是因为她本性如此。

    这般的率直,自在。

    宫女回过神,小声应了声是。

    不过,宫女在面对嵇无靖时,还是露馅,嵇无靖只要瞥她一眼,她就双唇哆嗦,完全无法撒谎,忍不住说出真相:“娘娘说……她已经睡着了。”

    睡着的人,怎么会说自己睡着,摆明不想见嵇无靖。

    嵇无靖哼笑一声。

    他以为她拦得住他?他径直走到殿门口,思虑了一下,放轻手,推开门,他动作很轻,轻到仿佛是风拂过般,不支起耳朵听,是不可能发现蛛丝马迹。

    屋内,只点着一盏灯,昏暗,绯红的丝质床帐下,模糊露出一个背影,裹在被子里。

    嵇无靖屏住呼吸。

    他盯着那身影,自己也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般偷偷进来。

    是十三在作祟吧。

    嵇无靖喉头微动,撩起床帐,下一刻,他才看清楚,床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曼妙佳人,有只是一个枕头。

    一个用被子包裹着的枕头。

    嵇无靖:“……”

    第四十八章 没有一个地方,会让她永远……

    嵇无靖有种直觉, 自己被一个枕头嘲笑了。

    他抬手揉额角,感觉自己不管做什么,千凝好像都会提前一步知道。

    那, 他能知道千凝去做什么吗?

    他心底里过了一遍, 有了想法, 走出寝宫,外头的宫女都低头,她们战战兢兢, 还以为皇帝会因为皇后的懈怠不满,而迁怒他们。

    忽的,她们听到陛下说:“你们都下去。”

    宫女们放下心,应声是, 有序地退走。

    过了一会儿,四周渐渐安静,嵇无靖从廊下, 往院中走出半截,回头——果然,在屋顶上,有一个纤薄的影子。

    今夜无月, 夜幕是浓稠的蓝色, 如果不仔细看,确实不会发现,有个人影躺在屋上瓦砾。

    嵇无靖第一反应,是想叫禁军,让千凝下来,堂堂一国之后,攀到屋顶, 她做的事是越来越出格。

    然而紧接着,有一只手攥住他的念头,拉回他的念头。

    冷静了一下,他心里更想的是,他也应该上去。

    作为皇帝,嵇无靖受过长久训练的骑射,身体素质也并不差,跃上屋顶难不倒他。

    只是,在他站在清宁宫屋顶的时候,望着四周风景,他不由自哂,他竟然真的上来。

    有违他的身份。

    这么多年,他一直以帝王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这还是第一次,有了些,想要做什么的冲动。

    他一边暗自奇怪这种冲动,一边踩着瓦砾,朝那个身影走过去。

    近了瞧,才发现千凝双手交叠,垫在脑后,一身白色中衣,外披一件长衣,她翘着腿,嘴里还嚼着一根嫩草。

    她朝他望过来,圆润的眼睛,在漆黑的夜里,泛出些许晶亮:“哦,你来了。”

    没表现出半分意外。

    嵇无靖在她身旁三步站定,他垂下眼睛,问:“跟沈誉学的?”

    话一出口,他立刻就后悔了,他还是从千凝那里知道,沈誉向来也爱在屋顶待着,可他问出口,显得他很在意似的。

    他抿住嘴唇,眉眼凝固,神情纹丝不动。

    千凝倒没揪着他这点不放,只说:“我干嘛跟那厮学?屋顶宽阔,适合透透气,站屋顶可不是他的专用。”

    嵇无靖坐了下来,衣袍一角不乱。

    千凝眯着只眼睛,盯他:“那你来做什么。”

    嵇无靖早已想好措辞:“逮你。”

    千凝忍不住“噗嗤”笑出声,觉得他这么正经的神态,说着两个字,还怪可爱的。

    或许夜色朦胧,或许眼下的天,是无边际的,嵇无靖心里骤然轻飘飘的,他轻松口气,忽的说:“有一件事,你说得对。”

    千凝:“嗯?”

    嵇无靖:“既然你已入宫,朕不该让你受委屈。”他差人调查,仔细还原那天的事,自也知道,千凝本就无错处。

    千凝拿下嘴里的嫩草,说:“你说错了,我最后没受委屈,不过,我是不是可以把你这些话理解成关心呢?”

    嵇无靖牵了牵唇角,不答。

    千凝说:“可是,你是出于什么立场关心我?你又不是十三,我不稀罕一个帝王的关心。”

    这句话,轻易挑起他的怒意,他燎起一片火:“你!”

    千凝主动靠近他,声音缓了几个度:“还是说,你接纳十三的感情,但不肯承认十三的思维?”

    这句话有点绕。

    千凝盯着他,目光从他眼睛到下唇,慢慢划落,那眼神,企图在他脸上,找到一点关于那乡野男子的痕迹。

    嵇无靖面色一黑:“不曾。”他否认,他只承认自己受了影响,但其他的,他一概不承认。

    突然,千凝将那根嫩草的另一端,凑到嵇无靖唇畔,浅淡的青草香,让嵇无靖一顿,只看她眯起眼睛,眸光流转:

    “那我前几天亲你眼睛时,你扪心自问,你除了表现出来的抗拒,心底里,就没有一丝期待么?”

    嵇无靖皱起眉,刚一张口,那根嫩草就被千凝往前递,他不由咬了一下。

    顿时,青草的苦涩味,弥漫在他舌尖,又由他的舌尖,游走遍他全身。

    他蓦地记起,他们曾在黄昏之中,一人拽着一根草,慢慢往丰宇山上走去,那时候的他,在下意识模仿千凝的举动。

    因为他想被她认可,想学着她,成为她,喜欢的人。

    他眼瞳微微缩起。

    趁着他发愣,千凝拍拍灰尘,几步从屋顶跳下去,似乎知道他在盯着她,她只留给他一个背影,还摆了摆手。

    嵇无靖将嘴中青草扯出来,做出一个动作,想把它丢下去,但手甩是甩了,草叶还是留在他的指尖。

    他轻轻磨了磨牙。

    隔日一个大早,千凝起来的时候,宫女们欲言又止。

    千凝给自己梳头发,她不习惯繁复的发式,所以能清减尽量清减,还没等她问宫女如何,门外已来宣旨太监。

    圣旨写得不错,废话不多说,就是说千凝德行需再修养,让千凝在清宁宫好好自省。

    一个大早,消息传遍后宫,其实,千凝觉得这消息传播速度,能这么快,大概还是因为这后宫没什么女人。

    总之,她接了旨,那头贴身服侍的宫女,脸拉得老长,都要哭出来。

    千凝回到房内,观摩完古代的圣旨,把它一丢,踹飞两只鞋子,往床上扑——感恩嵇无靖,这么好的圣旨,她能好好睡一觉了!

    那几个宫女本心情沉重,以为在清宁宫不会有出路,结果,皇后此举,一下让她们都懵了。

    好像被禁足,也不是多大的事,至少,皇后就一点都不在乎,还很快活。

    连带着,宫女们的心态,也好了不少。

    就这样,千凝在清宁宫无忧无虑过满三天,也没体会那种被御膳房苛待,或者被其他宫宫人冷嘲热讽的宫斗失败必备品。

    说来,还是嵇无靖把他的后宫管得太好了。

    没能体会这个套餐,让千凝觉得这趟皇宫之旅,有点遗憾。

    也可能老天怕她真的遗憾,没两天,发生了一件大事——清宁宫着火了。

    千凝这几天做了几个毽子,本打算第二天起来踢毽子活动骨头,然而,她半夜睡着时,忽然闻到一股羽毛焦味。

    是毽子的材料,烧出的味道。

    她没有睡实,很快就清醒,她甚至是清宁宫最早醒的几人。

    简单穿戴好衣服,千凝从寝宫跑出来,踹进偏殿耳房,把几个宫女都叫醒,清宁宫才传来慌慌张张的声音:“救火,快救火!”

    “娘娘呢,娘娘是不是还在宫里?”

    “娘娘在这!”

    混乱之中,又见不远处亮起一处火光:“不好了,慈安宫也着火了!”

    清宁宫慈安宫,本就相距不远,秋季天干物燥,火苗子可能被风带到慈安宫去,千凝当机立断,吩咐宫人道:“你们看着清宁宫,你们两个,跟我去慈安宫。”

    才不过一会儿,慈安宫的火势,比千凝想象的还要大,看这架势,反而更像慈安宫的火传给清宁宫。

    只因太后迷信风水,前几年,慈安宫修葺过几次,加了许多的木头结构,简直就是一个现成的灶台。

    那些宫人拿着桶浇水,太后披着衣裳,被身边嬷嬷扶着,脸上有一块黑渍,看着惊魂未定。

    千凝瞧她到底是个老人,对宫人说:“先扶太后去休息。”

    这时候,太后突然想起什么,惊叫道:“不好,暗香那孩子,还在宫里没出来!”

    袁暗香本是出宫回家去的,但这两天,太后推说头疼,要袁家把袁暗香送进宫来,侍疾,今天晚上,袁暗香错过宫里落钥的时间,就在太后寝宫的碧纱橱里歇息。

    当时,太后被宫人背出来时,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这时候才想起来,情急之下,袁暗香被人忘了。

    然而,火势已经越来越大。

    太后拉着禁军统领:“快把暗香带出来!”

    火这么大,只怕进去救人的人,是有去无回,禁军里,又多是京中世家之子,让谁进去都不妥当。

    禁军统领隐去眼中为难,尽量说:“回娘娘,我先让几个禁军进去探一探……”

    太后突然扯住他的胳膊:“不行,暗香还是未出阁的女子!”

    统领一听,这叫什么话,他都要背负责任,让禁军去救人了,难道清白就比人命重要?

    就在这时,宫女突然喊起来:“皇后娘娘!”

    太后和统领一齐看去,便看一个女子披着一顶湿润的被子,朝火场里冲进去!

    此时,千凝问脑海里的菜菜:“人在哪里?”

    菜菜:“进去左拐,避开那根梁木,它要掉下来了,好往前走,看到那里一个门有没有,踹开的时候,小心被火灼伤……”

    千凝动作极快,不带犹豫的,在熊熊大火中,闯进太后的寝宫。

    整个寝宫和蒸笼一样,浓烟滚滚,一阵又一阵地迎面扑来,所谓炼狱约摸如此,最后,千凝踹开一扇门,终于看到一个娇小的人儿。

    袁暗香晕倒在窗户口,再不把她救出来,她恐怕是要因为吸入过多浓烟,而窒息死亡。

    千凝将空气注入体内,灼烫的空气让她不由一抖,没想到,这招居然还受空气的影响,不过她很快适应,将人背起来。

    菜菜又开始指路:“刚刚那条路不行了,换路,你从这房子走出去,要绕一个圈,小心,真的要小心!”

    千凝闷声应:“好。”

    她不是什么英雄,也并非非要救人,何况,菜菜也说过,浮世里真真假假,袁暗香到底有没有存在,是个问题。

    但这里的人儿,却也在活着,千凝觉得,他们只是活在不同维度而已。

    她有菜菜,能够给她指导方向,这就是希望,她并不是莽撞闯进来的,既然比别人多点能耐,那就在能力范围内,帮助别人。

    好在一切顺利,不多时,千凝终于带着袁暗香,冲出火场来。

    她把袁暗香放下,松了松手腕。

    彼时,她满头大汗,袖子上被烧了一块,显得很是狼狈,太后以及其余人都冲过来,围着袁暗香。

    太后叫:“暗香!快来人啊,叫太医!”

    太医已经在场了,太后气虚,险些晕倒,也被扶着下去。

    千凝站在他们之外,偷偷揉了揉手上烫伤。

    这时候,嵇无靖终于是匆匆赶来。

    今夜,他和大臣在御书房议事,拖了这么久,才知道慈安宫着火。

    当时李福康说,慈安宫着火了,他就知道大事不好,这火一烧起来,整片宫殿都得遭殃。

    他一眼望去,火势还没退,宫人们一桶水接一桶水地泼进慈安宫,而太后满脸泪痕,被人扶走,倒是他的皇后,正漠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火光闪烁,将她的神态,蒙上一层橘色的光影。

    禁军统领先发现的嵇无靖,单膝跪下:“陛下!”

    千凝也回过头,朝嵇无靖看去,嵇无靖皱眉,下意识问她:“这火怎么起来的?”

    虽然是问,但语气咄咄逼人,他潜意识觉得,就是千凝干的。

    他早就知道,千凝爱闯祸,她不满后宫,所以放一把火,真是她做得出来的事。

    千凝先是一愣,再看禁卫统领的表情,她忽的笑了一声,打断统领的欲言又止,对嵇无靖说:“这慈安宫烧起来可真好看,和篝火似的。”

    嵇无靖目光一沉。

    他第一次,对着千凝,露出杀气,那音色又低又凉,像冬天刚破开浮冰的井水:“你以为,朕真不敢待你如何?”

    他的忍耐是有限的,而千凝在一次次挑战他的底线。

    既然她非要打破安宁,那他不会再有犹豫。

    禁军统领在一旁听得冷汗直流,想插嘴解释,可见陛下这般的怒火,又不敢撞霉头,只想皇后娘娘一句话,就解释清楚。

    只是,让这位统领怎么也没想到的是,皇后果然如传闻中的,不怕死。

    她笑起来,不解释,只眼儿弯弯:“你说呢?”

    嵇无靖道:“来人,把皇后押去白鹤宫!”

    这白鹤宫,叫是叫得这么优雅,不过,它是嵇无靖的祖父梁宣帝的一任宠妃的居所,那宠妃一开始气焰极盛,后来滑了胎,神志不清,惹怒梁宣帝,就被关在白鹤宫内,再无人问津。

    从此几十年来,白鹤宫也便是所谓冷宫。

    千凝深深看了嵇无靖一眼,又看周围火势难减,对那上前押人的宫人说:“不用你们,你们去救火,我自己去。”

    那宫人踟蹰不定,看向嵇无靖,而嵇无靖的眉宇间含着烈火,只怕比此时慈安宫的火势还要强。

    千凝转过身,明知嵇无靖在看她,便和往常一样,挥了挥手。

    有些洒脱,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的,她也不是铜墙铁壁铸造的,她不过是一个被迫承担使命的凡人,而已。

    菜菜在千凝脑海里,唏嘘:“我久久和你联系一次,这么宝贵的时间,一半被你拿来救人,接下来,还要看你独自一人走去冷宫,从皇后滚入尘埃,怎么混的呀!”

    千凝:“不用担心,就是福祸相依,等着瞧吧。”

    菜菜清清嗓子,说:“我没担心,难得你翻车了,我居然有点幸灾乐祸哈哈哈。”

    千凝:“……”

    被菜菜这么一说,她有些沉重的心情,顿时也好起来,噙着笑道:“行吧,能惹得菜菜大笑的,看来我以后多翻车几次就好。”

    菜菜:“切!唉废话不多说,现在外界已经过去一天,你只剩下六天,也就是浮世里,六个月的时间。”

    “你还要找其他三人呢,怎么办?”

    千凝思索:“这几天吧,差不多能等拿到嵇无靖的钥匙,再不行我也得走,我不想浪费太多时间。”

    把“浪费”两个字说出来时,千凝也愣了愣。

    原来,和这样的嵇无靖周旋,会让她感觉到浪费,唉,可能这就是阶层不同吧,她一个无产阶级,到底还是看不惯封建土皇帝的。

    这场火,来得倒也及时,她现在就差和嵇无靖吵一架,这不,理由就送上门来。

    菜菜:“你知道怎么拿钥匙了?”

    千凝就把那天,如何阴差阳错知道的办法,说了出来。

    根据信息,菜菜搜查了一下,果然如此,又说:“行,你有把握就好,我好像得出联系你的规律,过几天后,应该也能再联系上你。”

    “希望,你那时候已经拿到钥匙。”

    千凝知道两人联系时间到这里,便说:“好,你去吧。”

    菜菜没了声音。

    千凝终于走到白鹤宫门口,她仰头,看着那凋敝之相,心里“靠”了声。

    不行,她不委屈自己,她不住了。

    另一边,嵇无靖稍看了几眼,就知道该如何更合理安排,几声令下,宫人们变得有条有理。

    没多久,火势终于控制住,望着一地废墟,嵇无靖想的,是千凝朝他挥手的背影。

    这让他脑海里,传来几阵绞痛。

    他脸色苍白了些许。

    他就是不喜欢这种,两人之间的丝线,被扯断的感觉。

    还有一事,那禁卫统领,总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看得嵇无靖十分烦躁:“说,到底什么事。”

    统领内心一凛,连忙单膝跪下行礼,道:“回陛下,其实,属下到慈安宫后,皇后娘娘才来的,火并不是……皇后娘娘放的……”

    而且,皇后娘娘还救人了。

    他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因为他明显感觉到,陛下的周身气场,随着他的声音,而变得更加压抑。

    真是奇怪,皇后娘娘放火,陛下不高兴,怎么皇后娘娘是清白的,陛下更不高兴了?

    他下意识擦了下额角的汗珠,只听陛下道:“你先下去吧。”

    统领如蒙大赦,连忙道:“谢陛下。”

    最初的惊讶过后,嵇无靖这才知道,自己误解千凝。

    可在他的质问下,她没有任何解释,原来她那个笑,并不是随意懒散的,而是无意与他争执。

    他就是到这种程度,让她连一句解释,都不肯说出口吗?

    嵇无靖朝自己寝宫走去,他步伐走得极慢,忽的,他停下来,对周围侍从道:“你们都下去。”

    李福康很有颜色,从陛下误解皇后娘娘开始,他就不敢出声,此时,见陛下要他们都退下,他猜到陛下要做什么,连忙带着一堆人离开。

    嵇无靖脚步一转,往白鹤宫去。

    他越走越快,夜间的路上,只有他一人的脚步声,回传在宫墙之间。

    他想,是自己武断了,一看到她,就把所有乱子过错,都往她身上扔,觉得她只会带来麻烦。

    这是一叶障目。

    可是,以前的他不是这样的,他以前能清晰地明白,她做的事,不会有错,他从不质疑她,现在反而怎么糊涂了。

    念头从脑海里冒出来,嵇无靖没有觉得有何不妥。

    他只想快点看到千凝,至于见到她之后,要说什么,做什么,他完全没有想好。

    因为他也不知道,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

    要先见上一面。

    到了白鹤宫,大门紧闭,他试着推了一下,推不动。

    他哑声一笑,果真是千凝的风格,既然是他误解在先,也该由他破开这层锁。

    他后退几步,轻车熟路踩上墙头,便见冷宫内东西凌乱,杂草丛生,没能看到千凝的身影,他跳下来,朝房间走去。

    又一次的,房间门是锁着的。

    嵇无靖站在房外,拍了两下,房内,没有半点动静。

    他沿着窗户走了一圈,推开一扇窗,簌簌掉下不少尘埃,往房内看去,除了满室尘埃,什么都没有。

    嵇无靖愣了愣。

    他不信,又把所有空屋子看了一遍。

    没有,除了满室尘埃,没有千凝的身影。

    他慢慢的回想,千凝可能会去哪里。

    这时候,“出宫”两个字,明晃晃地出现在他大脑里。

    她是那样潇洒自如的人,没有一个地方,会让她永远停留,况且她自身的本领,足够让她来去自如。

    他又不是她的十三,有什么能让她愿意待在宫里呢?

    思及此,嵇无靖呼吸一沉,心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隐秘的刺痛。

    他心里算了下皇宫的大小,料定这个时间,千凝走不出皇宫。

    这一晚,除了着火之外,最大的动静,就是禁军的搜查,不明白的宫人,还以为皇宫进了刺客,人心惶惶。

    只是找到天蒙蒙亮,上直屋顶,下至水渠,哪里都没放过,还是没有找到任何千凝的足迹。

    听完禁军统领的回禀,很久,嵇无靖都没有说话。

    他盯着天际,眸光微动。

    朝霞从天际蔓延开,就像他当初,按在她眼睑处的口脂,晕染开无尽的晴好。

    那是他看过的,最好看的红。

    可是此刻,他心里却阴得仿若要下暴雪,压抑不住的负面情绪,疯狂涌了上来。

    他麻木地走在红墙青瓦之间,先是回趟自己的寝宫,因为,他得换身衣裳,才能上朝。

    换上头冠,冕旒参差间,他忽的发现,床帐内有个影子。

    他一愣,两三步走过去,“刷”地一声,拉开床帐。

    被这声音细细碎碎的声音吵醒,帐内女子伸了个懒腰。

    嵇无靖眼瞳猛地缩紧。

    便看千凝两眼朦胧,脸颊红润,她看着他:“干嘛,没看过美女起床吗?”

    第四十九章 你完了我跟你说

    千凝出声的时候, 一旁侍立的宫女被吓了一大跳。

    陛下寝宫总有宫人守着,却没人知道,皇后娘娘是什么时候溜进来, 还大喇喇地, 在陛下龙床上睡了整夜!

    这可是大不敬!

    宫女们连忙跪下, 心惊胆战,等陛下发落。

    然而,陛下保持着手撩床帐的姿势, 却一动不动,只道:“你们下去。”

    宫女们连忙站起来,束手离开寝宫,其中一个宫女, 在退出去之前,大着胆子抬头一看——

    陛下背影十分僵硬,他攥着床帐的手, 青筋浮现,似乎在极轻地,颤抖了一下。

    好像巍然不动,却又一瞬间, 轻易崩塌破碎。

    嵇无靖面无表情。

    面前女子刚刚睡醒, 看来在这里睡得很不错,红润润的脸颊上,还带着一丝枕头的压痕。

    她抬起手,揉揉眼睛,斜睨他一眼,发现他始终维持这个姿势,不打算和他再说什么, 准备从他撩开一角床帐的空隙,钻出去。

    嵇无靖终于动了一下。

    他一手按住千凝的肩膀,自己也旋身坐下,少了支撑,床帐落下,两人之间,便处在这密闭的空间。

    千凝试着动了动肩膀。

    论劲道,嵇无靖真用了力气,她是动不了的。

    看来他有话对她说。

    千凝觉得好笑,不由眯起眼睛,观察嵇无靖,只是他长睫低垂,遮去他的眼眸子,叫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忽的,他道:“对不起。”

    千凝装出惊讶神态:“这话可不像你啊。”作为皇帝,九五之尊,高高在上,怎么会有错,怎么能和人道歉呢?

    嵇无靖抬起眼,那眼里,再没有隐隐的纠结,双瞳如墨,像一方深潭,几不可测。

    沉静,而带着一丝熟悉。

    他低声说:“既是我误会你,那便该由我道歉。”

    话音刚落,千凝在他胸口,蓦地看到一丝浅金色的光芒,一把长柄钥匙,浮现在他心口,若隐若现。

    她倏地一惊,没想到钥匙会这么快出现,不管其他,将手伸过去,按在他胸膛上。

    只可惜,千凝手去捞的时候,那钥匙便消失不见,它好似只是在成型的过程,而不是已经完整出现。

    而千凝这一莽撞举动,便是直接把手搭在嵇无靖胸口。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心脏跳动的频率,沉稳匀速,但紧接着,变得更重,变得更快。

    她眨了眨眼,悄悄抬起眼,对上嵇无靖的眼睛。

    好吧,她承认她主动出的手,看起来像是在非礼人家。

    千凝:“我说刚刚你胸口有只蚊子,你信吗?”

    打破寂静的拙劣借口,看起来更像掩耳盗铃。

    于是,他似乎误解她的意思,那双眼中隐隐波动,蓦地攥住她放在他胸膛的手,将她往前一推,自己也倾身而下。

    他呼吸沉了几分。

    千凝连忙说:“我没怪你昨晚误会我,毕竟,也是我不说清楚。”一句话能解释的事,她就是不说,这不是活该么。

    嵇无靖:“我知道。”

    千凝又说:“你要上朝了。”

    嵇无靖:“我知道。”

    千凝纳罕,这嵇无靖……她突然眼前一亮,俏皮道:“啊,怎么,你承认十三了?”

    嵇无靖没有直接应。

    他目光笔直地盯着她,突然道:“千凝,为我留在这里可好?”

    似乎怕她不明白,他又添了一句:“就我们两个人。”

    直到以为她离开皇宫,他才明白,他主动让帝王成为主意识,让那个十三藏在角落,只是因为,在这里他是皇宫的主宰,他有了筹码,让她能够留下来。

    留下来陪着他。

    二十年,他从没发现,做一个皇帝,是这么无趣的事,直到他遵从记忆,亦或者被记忆操纵,定下徐家嫡女为后。

    然后那天,掀开她眼前的珠帘,他好像突然找到目标。

    这个目标,只是一个人。

    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他此时的溃不成军,可他不愿意妥协,因为他知道,不管是赵钰,还是十三,他们本身,不可能让她为他停留。

    他不想被留在原地。

    但终究,这一天还是来了。

    即使披着帝王的皮,也再掩饰不了了。

    千凝嘴唇翕动,似乎想解释什么,嵇无靖提前开口:“哪怕只是骗我,也行。”

    千凝弯了弯眉眼,她抬起手,轻轻抚摸他两颊的轮廓,手指拂过那俊逸的眉眼,停在略深的眼沟上。

    她轻声说:“行吧,我答应你。”

    只是谎言的话,她乐意哄十三开心。

    嵇无靖也一笑。

    那他也乐意,乐意为她做所有事,至死不渝。

    下一刻,他心口的钥匙,凝成实物,千凝又一次抚到他心口,拿出那把钥匙。

    钥匙冰凉又沉,千凝掂了掂。

    嵇无靖低身,千凝仰躺着,他便躺在她身侧,看着她端详的钥匙,不再高高在上,他与她平视,问:“这就是出去的关键?”

    难怪总觉得心口有什么快溢出来,原来是钥匙。

    他已是十三,自然也记得,他们之前是为了镇压大妖,才被卷入这场似梦非梦的现实。

    千凝说:“是,我还要找其他三把。”

    嵇无靖说:“我陪你。”

    千凝想了想:“国不可一日无君,你还是赵钰,不可乱来。”

    浮世里也有自己的运行规则,如果他走了,国家大乱,乃至引发战争,这对在外寻找钥匙的千凝来说,无疑又增加难度。

    保持现有的规则,是最好的。

    这点,嵇无靖自己也明白。

    沉默了一会儿,他语气平淡,说的话却并不平淡:“又是让我等你。”

    千凝忍不住笑出声,看来,多次把嵇无靖留在小木屋,他心底里还是挺有怨念的,以前就是压着不说,现在用这个身份,终于和她说出口。

    她摸摸他脑袋,语气轻轻,哄道:“不用等很久。”

    至多半年,只要出去,他们就能会面。

    外头,李福康拉长声音:“陛下,早朝……”

    嵇无靖道:“今日不去,你吩咐下去,让朝臣散了。”

    李福康噎住,好一会儿没说话,可真是开眼了,除了休沐,陛下居然有不去早朝的时候!

    果然娶了皇后就是不一般,一向只把心思扑在政务里的陛下,突然不去早朝,李福康竟觉得分外欣慰。

    而房内,嵇无靖对千凝道:“再陪我一天,可好?”

    这阵子,他受政务所累,都没好好和千凝过一天,如今知道,她还要出去找三把钥匙,不由提出这个要求。

    千凝叹口气,道:“……恐怕不行。”

    拿到钥匙后,她可不敢肯定自己能利用好每一天,现在不能浪。

    嵇无靖安静了一会儿,不再强求,只道:“好。”

    千凝解释的话到嘴边,咽下去,最后再说了几句:“很快的,最晚半年,咱们就又能相见。”而且,这半年,还只相当于外界时间的六天。

    确实算很快的。

    嵇无靖说:“好,我等你。”

    千凝眯眼笑起来。

    这一日早晨,嵇无靖旷了早朝,一直送千凝道宫门口,站在城墙上,看她骑马离去的背影,他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心口。

    好像也有什么被带走。

    半年,他可以等。

    只是,自千凝走后,这方空间似乎发生了扭转,没有一个宫人,记得宫中曾出现一个胆大包天的徐皇后。

    太后和朝臣,仍是催他劝他娶妻,徐漾还是徐家待字闺中的嫡女,关于千凝,只有嵇无靖记得她。

    转眼,半年过去,嵇无靖站在城楼上,眺望远方的夕阳,淡淡地对李福康说:“走吧。”

    他是等不到他的姑娘了。

    浮世是梦非梦,当他还是十三,沈誉递给他一个手环法器时,就提醒过他,对千凝来说,浮世只是辗转一瞬,而对他们四人来说,他们还有一百多年前的时光,要去熬完。

    这是一场长梦,很长的梦。

    直到这一刻,浮世和现实融合,他带着十三的记忆,成为帝王。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时间辗转而过时,民间开始流传,皇帝是为一女子,终身不婚,甚至编成戏曲,流传甚广。

    在赵钰微服私访的一天,传到他耳中。

    彼时,李福康战战兢兢:“爷,这些刁民不懂礼数,是否该……”

    轿子内,传来沉稳的声音:“不必。”

    他们或许也没传错。

    从宗室过继了一个孩子,嵇无靖培养出接班人,国家政事,他不再需要操劳,不过,他总是会在傍晚时分,登上城楼。

    到一百零三岁这年,老人面容枯槁,垂垂老矣,仍是站在城楼上,夕阳余晖中,他似一座雕像,风侵蚀出他的轮廓,他被岁月赋予风霜。

    他闭上眼睛。

    *

    千凝从马上下来,她有点不习惯这交通工具,大腿两侧不舒服,她牵着马儿,在驿站口停下来。

    要了一碗茶,千凝摸出嵇无靖的钥匙,端详着。

    没多久,她脑海里有了动静,菜菜长长地“呼”一声:“我终于又和你联系上了!按规律,我需要七七四十九个时辰,才能和你说话。”

    那也就是,四天才能联系一次。

    千凝把钥匙摊开在手心,让菜菜看:“你猜这是什么?”

    菜菜:“归一的钥匙!行的,不愧是你!”

    千凝:“你说有了钥匙,能知道东西北的方位,我要怎么办?”

    菜菜说:“你把你的血滴在钥匙上,让钥匙认主,接着,你握着钥匙,默念方位,脑海里就能有地图。”

    菜菜一边说,千凝照做。

    千凝出皇宫,不是没有目的的乱走,她选的路,号称梁国通衢,能够最快通往其他几个方向。

    此时,她脑海里漆黑一片,多了四个亮点——其中一个蓝色的亮点,是她自己,因为她走动的时候,亮点是动的。

    其他三个亮点,都是金色的,代入地图,一个在梁国,一个在商国,还有一个……在动?

    那个在动的亮点,正在匀速朝她这里移动。

    而且,那位置离她是越来越近,千凝不由猜想,可能是哪个方位的人,一进来不像嵇无靖迷失了意识,而是主意识就是现实的自己,又用各种方法,知道她的位置,所以主动来找她。

    好事,这样就大大地省力了!

    千凝不由松口气,她只需要去找梁国的,和商国的。

    她以前听说菜菜科普过,陆决是梁国人,所以,在梁国的应该是他,那接下来就剩两个人选,沈誉或者天臧。

    第二日天一亮,千凝在模模糊糊中,感觉到房中有人。

    她立刻警醒,从床上蹦起来,便看到一个少年正背着手,坐在她窗台前,似乎是百无聊赖,正盯着街道早起的贩夫瞧。

    为求方便,少年头发简单扎成马尾,他身穿厚重的玄色衣裳,然这颜色,并没有压住他的气质,反衬托出那一抹风发的意气。

    听闻动静,他回过头,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微阖,眼皮褶子较平日多出一道,深浅均匀。

    他展眉,唇畔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涡。

    千凝笑了:“沈誉?原来这时间段,你看着也就十五六岁。”

    沈誉说:“按我在浮世里的年纪算的话,我确实十五六。”

    嗯,十五六的沈誉,筑基的修为,真不错。

    千凝走过去,手搭在他肩膀上,口吻熟稔:“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啊。”

    沈誉说:“从你拿出钥匙之后,我就……”

    话说一半,他突然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砰”地一声,沈誉后脑着地,千凝一个过肩摔,将他撂倒。

    这还不算,她将他双手反剪,锁死在地板上。

    新仇旧恨一起算,千凝牙痒痒:“崽子,等了好久了,早想打你一顿,你完了我跟你说。”

    沈誉:“……”

    第五十章 姐姐

    直视千凝眼里的怒火, 沈誉喊冤:“谁惹你生气,我也不能惹你生气不是?”

    还别说,他眉眼间有一股纯然的少年气, 配合着好看的桃花眼, 这话, 好像还真有点诚意。

    千凝冷笑一声,手上力道不减,追问:“你难道不知道, 大妖一开始就会使出浮世?”

    但千凝不好糊弄,沈誉放弃狡辩:“这倒是知道的。”

    千凝:“知道了你为什么不提前说?”

    沈誉垂了垂眼睫,忽的,声音轻了几分:“因为提前说了, 你肯定会为了身为凡人的归一,不肯让我们启阵。”

    沈誉一语中的,千凝略有些尴尬, 但这也不是她原谅沈誉的理由,不管,还有以前不少事呢,他既然爱坑她, 她可不能放弃这绝佳的复仇机会。

    她提起拳头。

    沈誉:“……等等你要干什么?”

    “砰”地, 千凝照着沈誉脸上就是一拳。

    真打到肉了,千凝回过神,不由怔住,搞什么,沈誉居然真的会被她打伤?

    只看,沈誉嘴角磕到牙齿,很快破开个口子, 露出红肿,他眼神闪烁,掩藏着丝丝笑意,轻哼:“怎么,心疼了么?”

    好像这一拳,就是他让她出气的,显得他格外的大度。

    但只要略微思考,千凝就知道怎么回事。

    她恍然大悟,贱贱的,用手戳沈誉的伤口:“说吧,你是不是完全打不过我。”

    沈誉目光闪烁。

    千凝又说:“按浮世里的时间来算,你现在,是筑基初期,在人界游历,嗯哼?”

    真是意外之喜啊,她本来以为筑基的沈誉,比元婴后期的沈誉好欺负一点,但没想到,能这么好欺负。

    沈誉放弃挣扎了,嘶了一声,表示自己嘴角疼:“看在我现在比你小的份上,你要爱幼。”

    “哟呵,”千凝又不重不轻揍他一拳,俯视他,“爱幼?你个一百多岁的老妖精,居然还有脸说。”

    沈誉眯起眼睛,笑了。

    要他现在真是现实的沈誉,两个人的位置,早该倒过来。

    虽然修炼对他来说,是无聊的,他得承认,高修为还是有高修为的好处的,现在是他为鱼肉她为刀俎。

    他随口解释:“我确实是筑基,又在人界,不是我的主场,所以实力比不过你。”

    他舌尖轻舔了下唇角,尝到一股血腥味,收起懒散,眼神倏地明亮:“我好多年没试过,被人打到□□受伤。”

    千凝:“啊?”

    沈誉压抑着眼瞳里的兴奋:“可以再打一下。”

    千凝赶紧松手,跳起来。

    啧,差点忘了这厮是个变态,被人揍一拳,还能享受起来。

    她转转手腕,看沈誉自己爬起来,他坐在地上,一手撑着地板,另一手用拇指擦了下唇角,有种现实没有的痞气。

    现实里的他,一百多岁,早就把自己打磨得圆润,刻意的温柔,让他成为一个好前辈,然而此时,他回到十五六的自己身上,有些习惯,也就随了十五六岁。

    察觉到她打量的目光,他抬起头,朝她笑起来,少年若初阳般,明朗轻灵。

    千凝:“谁在跟你嬉皮笑脸。”

    她趴在窗户处,朝远处眺望,晨光从云层中倾泻而进,虽然嘴上骂着沈誉,不过在陌生的地方,能找到个熟人,感觉也还可以。

    等沈誉整理好凌乱的衣服,千凝说:“我需要你的钥匙。”

    沈誉露出懵懂神色:“钥匙?”

    千凝皱眉:“就是,你心口可能会凝出一把钥匙,你没有?”

    沈誉:“没有。”

    千凝盯着沈誉心口,那里确实什么都没有。

    她不信:“你刚刚不是还说,从我拿出钥匙后,你就能感应到我的位置?”

    “哦,你说的是这个钥匙,”沈誉说,“因为归一带了法器,所以你拿到钥匙,我能从法器上感应到你获得他的东西,但,原来我们每个人都有钥匙的?”

    沈誉说着,做出一副思考的样子。

    千凝哑然。

    她本来以为,只要现实和浮世,两个人的记忆,两个人的灵魂,融合得好,钥匙就能够出现,她的存在就是促进二者的融合,但结果,好像不是她想象的那样?

    她皱了皱眉。

    沈誉靠在窗台上,拍拍她肩膀:“行了,反正我是在人界游历,我和你一起去找接下来的人。”

    这人终于没添乱子,出了个好主意。

    千凝也是这么想的,按她自己的脚程,要到达下一个最近的金色亮点,怎么也要十天,有沈誉在,一切好办许多。

    千凝一口答应:“行,我们一起去找下一个人。”

    沈誉:“哦……”

    应得意味深长。

    千凝没理会他这突如其来的阴阳怪气,她现在念起沈誉的好了,对他笑:“你是筑基,应该能开传送门?”

    这样她就不用坐马,快快去下一个目的地。

    却看沈誉摊手:“不行,我来人界,是被师父扔过来历练的,虽然表面有筑基的修为,但只能用出练气四五层的能耐。”

    “何况,在人界,若不是修为高到一个程度,想开传送门并不容易。”

    练气的能耐的话……千凝:“所以,你也没法御剑?你刚刚怎么找到我的?”

    沈誉:“我的马就拴在你的马旁边。”

    千凝:“……”

    而且这也解释了,他一个筑基,为什么会被千凝按在地上打。

    她伸手去捏沈誉的脸蛋,少年的脸颊上,不若后来的刀削俊逸,而是还有一点点圆润,手感还不错。

    沈誉很是随性,既然难防抗,那就给千凝捏呗。

    千凝打起心里小算盘,不能一下到下个目的地附近也好,反正他也在人界游历,她就能利用路程的时间,顺便看看,怎么弄到沈誉的钥匙。

    不能御剑飞行,千凝就只好又坐上马。

    刚启程,路上就刮起大风,不好走,磨磨蹭蹭的,临到傍晚,他们才到渡口,将马卖给驿站,轻装上阵。

    千凝从怀里拿出一个包子,啃完冷包子后,找到船夫。

    船夫看起来四十来岁,是个壮汉,操着一口本地口音,千凝问他:“这一路过去几钱?”

    船夫说:“本来要十个铜板,不过看你们俩还小,你还是个女娃娃,就收八个吧。”

    千凝道了声谢,给钱后,招呼沈誉登船。

    然沈誉在岸上似有点出神,千凝叫了他两声,沈誉才回过神,那船夫说:“妹子啊,路上还要照看弟弟,不容易吧?”

    弟弟?

    千凝一愣,“噗嗤”一声笑出来,沈誉脸色微沉,语气也不好,冲船夫说:“姐弟?哪里像姐弟了?”

    船夫见这少年一股戾气,吓一跳,他也是老实,想了一会儿,小心翼翼改口:“母子?”

    沈誉:“呵呵。”

    他是修真界人士,怎么能和普通凡人计较。

    壮汉也知道自己搞混他们关系,不再说什么,嘿嘿一笑,挠了挠头,开始摆渡。

    千凝坐在船上,笑得直拍大腿:“哈哈哈哈,来来来,叫声娘来听!”

    沈誉轻哼了一声,斜睨她一眼,忽的说:“姐姐,别胡闹了。”

    千凝心内吹了个口哨,别说,这声姐姐还挺中听。

    天空从深蓝色像墨蓝过度,漫天晚霞,像是被收入一盏灯中,只剩下最后一个点,耳畔是哗哗水声,天际有云鸟划过,留下一声清啼。

    船夫来了兴致,扯着嗓门,唱了首江南: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千凝闭着眼睛,似乎随着歌声,这一江清水,慢慢生出一片片卧莲,绿的叶子,粉的花瓣,一望无际。

    再睁眼时,千凝发觉,沈誉盯着河面,一动不动。

    他保持这个姿势,有一会儿了。

    千凝跟着望过去,河面除了波光粼粼,反光照着他们一舟三人,其余的,也没什么异常。

    她问:“怎么了?”

    沈誉刚要摇头,忽的,一阵大风吹来,波涛涌动,从不远处,掀起一个浪头,船身跟着晃了晃,打断船夫的歌声。

    船夫纳罕:“我在这河上走了也有二十年,这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波涛呢。”

    千凝立刻警惕起来,仔细地盯着湖面。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她好似和湖底下的一种东西,对上双眼,它眼瞳大如灯笼,千凝还能看到它的獠牙。

    下一瞬,整艘船摇摇摆摆起来。

    千凝抓住船舷,便看沈誉跳起来,他丢出一样法器,将三人和一艘船,都裹了起来,也在这一瞬,一个能拍翻这艘船的浪头卷过来,若不是这法器,他们势必都会落水!

    船夫腿脚发软:“我的娘诶!”

    千凝盯着沈誉:“怎么回事?”沈誉上船前的不对劲,和这有关吧?

    沈誉低声说:“河里有一只妖兽,叫吞云。”

    千凝心里“啧”了一声,问:“该怎么对付?”

    沈誉扔了一个珠子给千凝:“这是避水珠,带着能在水下呼吸,我们得下去和它对打,不然敌在暗我在明,对我们不利。”

    千凝接过珠子,看沈誉跳下去,便回过头对船夫说:“船家小心,我们下去解决它,你别掉下水了!”

    而沈誉留下的法器,能暂时护住船家和船。

    船夫抓着船,颤抖着说:“好,你们也小心!”

    初秋的江水,有股冰凉之气,萦绕在她周身,因为有避水珠,她身体四周,凝成一层薄膜,防止水的侵袭。

    水底下,本是一片漆黑,不过这样,反而能发现吞云的眼睛,它眼睛泛着赤红色的光泽,千凝眯眼观察,发觉它形态若蛟,不过蛟是四趾,它只有二趾。

    沈誉已和它打起来。

    他的身姿在水下也是轻盈的,举着一把剑,剑光烁烁,虽修为被限制在练气,甩出去的剑气,也能劈开重重水。

    千凝适应了好一会儿,才习惯在水中游动。

    同时,她也看出来,沈誉对上吞云,是有点吃力,简直集结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

    千凝先试自己能强化身躯到什么程度——试完她才有点绝望,水里没有空气啊!

    那她现在回到船上去,是不是更加合适?

    刚这么想,就看沈誉的手臂,被吞云的一爪抓住,虽然他躲避及时,但只是避免重伤,手臂还是被抓伤,弥漫开些微血色。

    水幕中,他的脸色白了几分。

    千凝心内“啧”了一声,看来只能试试,吸取水来强化自己身躯。

    千凝一开始是不怎么抱希望的,只是那一瞬间,水突破避水珠的限制,靠近她的指尖时,着实让她一惊。

    她不由记起,在皇宫救人的时候,那灼热的空气进入身体的炽烫,说不定,当时进入身体的,还有火。

    稀奇了,这就是玄天皿的威力?她的身体居然能够融合这么多东西。

    不过,没来得及继续惊讶,她感觉着手臂的沉重,身体内聚拢水的力量,逼得她不得不挥拳,把这气势打了出去——

    下一刻,本对准沈誉的吞云,被一股强大的水流冲得歪了下脑袋。

    沈誉震惊,回眸看着千凝:“你居然真的可以!”

    声音传过来,已经不大,不过千凝听出来,沈誉本来也只是抱着让她试试的想法。

    千凝掰了掰手指头,发出“啪”的声音,她隐约觉得,自己又被沈誉坑了一道。

    但现在不是和沈誉清算的时候,吞云被她的水波影响,一下转过身,冷哼道,声音十分雄厚:“区区凡人,也敢惹我!”

    千凝轻笑,这种“区区凡人”的藐视,她确实有段时间没有感受到。

    那就让它看看,凡人能做到什么程度。

    她刚刚在适应的同时,已经观察过吞云的实力,在如今的沈誉之上,但也不会超出太多,至少沈誉和它打得有来有回。

    这么一来,她和沈誉一起对付它,确实能占上风。

    她加强腿上吸收的水力,在攻击过来之前,形成反力,让自己能够在水里快速移动,同时,手上也开始蓄力。

    她闪到吞云左侧,向沈誉使了个眼色,沈誉立刻以剑吸引吞云的注意,吞云一下要顾忌这人,不能很快反应。

    下一瞬,千凝手上凝结千钧之力,朝吞云揍过去。

    她的目标是它的眼睛,那么大的眼睛,一看就是弱点,不过吞云反应很快,在躲开沈誉攻击的同时,也一个闪身,只是没能完全不开,结结实实地吃了这一拳风。

    攻击搭在它牙齿上,惊动得它咆哮一声,本来清澈的水,被搅得浑浊起来。

    糟糕,千凝眨了眨眼,这下,就不见吞云的痕迹。

    不过沈誉很快赶过来,他持着剑,神色严肃,说:“你应该可以平息这一动静。”

    千凝:“我?”

    沈誉:“对,你不是能控制水的力量吗,快试试,吞云这一招会让它躲在暗处。”

    千凝不再犹疑,试着用注入力量的方式,去驱动周围的水,安静三息,突然,以她为中心,出现一个漩涡,漩涡盘旋着,压下被滚上来的尘沙。

    沈誉惊喜:“很好!”

    千凝轻轻喘息着。

    吞云暴躁起来,他们二人又分别落在一角,沈誉刚刚还告知千凝,吞云除了眼睛是弱点,还有它的护心麟,只要刺开它的护心麟,就能杀死吞云。

    于是,千凝主攻它的眼睛,沈誉针对它的护心麟。

    不多时,千凝伤了吞云一只眼睛。

    吞云长啸一声,露出乏力之相,不过千凝不敢懈怠,吞云到底是妖兽,河水是它的地盘,被逼到末路,它一定会使出杀手锏。

    果然,河面震动,吞云盘成一团,动作迅捷不少,攻击更是大大增加,不过也有不少它的血液滚出来,染红河水。

    看来它是宁愿自损八百,也要把他们全部杀了。

    千凝心中一凛,吸收水力不比吸收空气简单,而且,她是反复地注入,现在全身已经麻了一半,不由在心里骂了句沈誉。

    一拳真是揍少了。

    在她喘息时,吞云的身影突然从她面前消失!

    千凝一愣,下一刻便看沈誉满脸紧张,朝她冲过来,她从没想过,向来散漫的他,会露出那么焦急的神色,甚至,那双眼睛里,还有恐惧。

    紧接着,沈誉将她扑开,躲开吞云的攻击,而他后背,则被吞云的一趾甲划开一道伤口。

    瞬间,皮开肉绽。

    那些血,像散开的云雾,是在千凝面前氤氲开的,隔着重重流水,将那股血腥味,带到千凝鼻下。

    受了重伤,沈誉面如金纸,将他的剑塞到千凝手里,提醒:“护心麟。”

    千凝立刻反应过来,她握紧剑。

    据说,剑修的剑,除了自己本人,其余人并用不了,可她这时候没法想那么多,吞云在划伤沈誉的同时,爪子前伸,也露出了致命的弱点。

    千凝想了下沈誉那伤口。

    狗日的,只有她能揍沈誉。

    一刹那,她眼珠子里泛出浅金色光芒,她如离弓之矢,比鱼儿更适应水,快得吞云还没反应过来前,已经逼近吞云身前。

    她凝聚了无数力量。

    下一瞬,沈誉的剑,从前至后,贯穿到吞云体内。

    吞云咆哮起来,声音尖锐,千凝离得近,耳朵流出血液,她不管不顾,将剑从上至下,劈了下去。

    任是再坚硬的鳞片,也根本挡不住这一击,其余鳞片和琉璃一样,“噼里啪啦”碎开,散落在水中。

    转瞬间,方才还兴风作浪的伪蛟,在吐出一颗妖丹之后,缓慢沉到河水底部。

    在河里扬起一阵沙尘。

    千凝抓住妖丹,往下游去,终于见到沈誉,他正在下坠,她加把劲,用力扯住他的手,将他拉上来。

    她刚想还好有避水珠,两人的避水珠,突然就失去效果,四面八方的水,挤压着她的身体,抢夺她的空气。

    避水珠原来还是有时限!

    千凝拼劲全力,用最后一口气,拉着沈誉回到河面。

    好在那船夫还没走,一发现他们的动静,连忙把竹蒿伸过来,说:“来,道长们抓住!”

    千凝拉着沈誉,攀上船。

    船夫问:“那妖怪呢?”

    千凝喘着气,她实在没力气,浑身酸软,头也发疼,只好摆摆手,表示已经解决。

    船夫大喜,连说玉皇大帝保佑,又看到沈誉的伤势,道了声造孽,连忙撑着竹蒿,要把他们送到对岸。

    千凝歇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到自己手指能动。

    她抹掉脸上的水,踹了踹沈誉,哑着声:“我这儿有它妖丹,你能用不?”

    沈誉浑身湿漉漉的,过了会儿,湿润的眼睫动了动,勉强睁开眼睛:“……能。”

    千凝把妖丹扔给他。

    沈誉撑起来打坐,从妖丹里流出缕缕灵力,混合着修为,冲进他筋脉,身后狰狞的伤口,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渐渐愈合、结痂。

    那船夫看得称奇:“我的个乖乖,我把这事告诉下一个客人,可不知道他们信不信嘞!”

    千凝朝他笑了下:“连累船家受惊了。”

    船夫惊奇,刚刚他在水面上,那种暴风感,甚至低头能看到妖物和他们的战斗,属实是人生奇遇!

    他只听说过仙门会,但从没见过仙门会的人,如此,笃定他们是仙门会的修士,毕恭毕敬,还要把摆渡钱还给千凝。

    千凝推脱,不好叫船夫白忙活,终于下了船,连忙拉着沈誉跑了。

    沈誉身上伤口虽然愈合,不过气色还是跟不上,小脸一阵发白,身上的衣服贴着他精瘦的身躯,勾勒出充满青葱感的线条。

    但千凝无心欣赏。

    她拽着他,往小树林走,蓦地,她停下来,回过头瞪沈誉:“说吧,怎么回事。”

    沈誉歪了下脑袋:“什么?”

    千凝一脚撂倒他,自上而下,目光笔直地看进他眼里:“人界的妖兽变多,是要到一百年后了,我们遇上妖兽的概率本来应该不大,但是在登船前,你明显就知道河里有这玩意!”

    “沈誉,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别当我是傻子,你再不说实话,我不介意让你长点教训!”

    千凝是真的气。

    这次,要不是她能用水力,沈誉可能会被吞云弄死,也可能会连累无辜的船家,更甚者,这一方出现觉醒的妖兽,百姓都不得安宁!

    然沈誉眯起那双桃花眼,抿住嘴唇,似乎不太乐意说。

    千凝扯了扯嘴角。

    她掐住他的脖颈,慢慢用力:“说不说!”

    沈誉流失不少力气,本来脸色就苍白,这一刻,他也不反抗,由着千凝掐住他脖颈,稍顷,他脸颊浮上薄薄的红雾。

    那双眼睛中,也渐渐有种潋滟之色,眼瞳无法聚焦,却只看着他的方向。

    他喟叹了一声。

    千凝是直到他低低喘息起来时,才发现不对劲的。

    她暗骂一句,想要收回手,沈誉突然按住她的手,不让她的手离开,另一只手趁机勾住她的细腰,往下一按。

    他呼吸拂在千凝脖颈边,眉目愉悦,被掐住喉咙,声音只剩气音,却勾出无尽缠绵:“姐姐。”

    第五十一章 我只栽在你手里而已

    这声“姐姐”, 意味不明。

    少年瞳中沉沉,仿佛只要她遂了他的意,就能得到无尽的回报, 与爱意。

    千凝冷笑:“滚, 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弟。”

    她不由分说, 强行松开摁着沈誉的手,又用力,把他箍在她腰上的手扒拉下来, 不解气一样,对着他的脚,踹了一下。

    沈誉轻咬着嘴唇,闷哼一声, 却不是因为疼。

    千凝头大,转过身,撂下一句话:“自己解决。”

    她要去树林里探查情况, 不知道这里会不会也潜藏着妖兽。

    等她清查完,找了一块合适的空地,燃起一堆火,准备在此露宿一夜, 沈誉从小树林旁钻出来。

    他眉眼带着些微慵懒, 一身衣裳干干净净,穿戴也十分整齐,光风霁月的模样,倒是令人难以,想象他刚刚干什么去。

    千凝正在擦拭一把剑,听到脚步声,头也没抬, 拿剑指着沈誉。

    这把剑,还是沈誉的本命宝剑。

    被人拿着自己的长剑指着,沈誉也不恼,靠在树干上,笑着说:“还生气呢。”

    千凝不答,沈誉不把事情说清楚,她是不会和他搭话的。

    安静了一会儿,沈誉朝前走两步,用两指推开对着自己的剑,坐在千凝身边,而千凝见状,也把剑收入剑鞘,丢还给沈誉。

    沈誉掂量着自己的兵器,好似不能接受千凝的“冷暴力”,说:“好吧,我实话实说。”

    千凝斜睨他,意思是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沈誉撑着下巴观察她,眼中饶有兴致,笑眯眯的:“不过,你得保证,你别发大火。”

    千凝:“你姐姐脾气暴躁,这个我保证不了。”

    沈誉“噗嗤”笑出来,终于没再挣扎了:“好吧,其实十五六岁的我,特别混。”

    千凝拿着干枯的树枝,丢到火堆里,毫不留情地讥讽:“别说十五六岁,你这品质保持到一百来岁,永垂不朽。”

    他摸了下鼻尖,担下千凝这一声,继续说:“因为当时被师父丢到人界,我心不甘情不愿,所以,就到处惹事。”

    “这其中,就曾偷走一头蛟王的护心麟。”

    护心麟的重要程度,不用沈誉说,光是靠击碎护心麟能杀死吞云,就能说明一二,只不过,只要护心麟不碎,蛟王就不会死,只是蛟王会变得无比脆弱。

    “蛟王因为没了宝贝,所以让他的属下追杀我。”

    难怪了,沈誉知道那河里的伪蛟名字叫吞云,原来是交过手的。

    千凝忍不住插嘴:“你偷那玩意儿干什么?”

    沈誉说:“好玩啊。”

    千凝:“玩不死你得了。”

    沈誉桃花眼眼角下压,嘴巴微抿,露出一副可怜相:“这蛟王,放在修真界还不够看的,不过是伪蛟,但我修为被压制,没能大展拳脚。”

    千凝语重心长:“那你把宝贝给人家还回去吧。”

    沈誉沉默。

    千凝:“怎么,宝贝呢?”

    无怪乎说千凝了解沈誉,光他沉默的这一瞬,她就猜出结果了,果然,沈誉笑出一口大白牙:“丢了。”

    怕千凝追问,他还补了一句:“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千凝:“……”

    所以,简单来说,沈誉十五六岁闯下祸事,怕一个人扛,专门来找她庇佑——至少她实力比他高呢!

    她就是被沈誉利用了,她前头还想着,沈誉能不能在找其他方位时帮一下她。

    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千凝气到头疼,在地上抄了根趁手的长树枝,追着沈誉打:“你别躲,你师父没教好你的,姐姐好好来教!”

    沈誉伸手拦:“你说了你不是我姐姐。”

    千凝:“现在是了!”

    火光下,千凝追着沈誉打,两人的影子跳来跳去的,最后还是千凝先累了,再一想,追着沈誉暴打也没用,可能打了他他更兴奋呢,让自己白费力气,干脆放下树枝。

    沈誉见好就收,连忙过来给千凝按肩膀:“辛苦了姐姐。”

    千凝:“呵呵,滚远点。”

    今夜还很长,沈誉有储物袋,里面放了两三套玄青色亦或者藏紫色的衣裳,千凝挑了一套,裹着睡在火堆旁。

    沈誉是修士,不睡一两天没事,自然肩负起守夜的职责。

    夜半,千凝感知到一声细微的,石头砸石头的声音,往日里,这种声音自然不会影响她,不过自从来浮世,她警惕性一直很高,所以她意识挣扎着醒过来。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便看沈誉侧面对着她,少年垂着眼睫,在下眼睑前落下一道阴影,有种格外的温柔。

    他把一种圆圆的丹药,放在干净的石头上,用另一块石头,把丹药研磨碎。

    这动作他好像做了有好一会儿,地上都是洒落的药粉。

    丹药磨成粉后,他用叶子估量分量,尝了尝,可能因为苦,眉头都皱起来了。

    尝了老半天,他终于才试好,将药粉收集在叶子里,放在心口,然后抱着剑,靠在树干上休息。

    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呢。

    千凝慢慢闭上眼睛,又睡着了。

    第二日一个大早,千凝扑灭火星,沈誉突然把一包用叶子包的药,递给她。

    千凝一愣,沈誉说:“吞云长啸那一下,你可能会有内伤,这是修真界的丹药,服下就会好一些。”

    沈誉不说,千凝都快忘了有这回事。

    千凝记得,修真界的丹药,对凡人的限制不少,当时她生病,秦九歌还得找合适的丹药,乱服用,适得其反。

    她突然明白沈誉昨夜在干嘛,他磨碎丹药,在试最合适的剂量。

    也行,这样的弟弟还是有点可爱的。

    千凝接过药粉,提了下沈誉的脸颊,笑道:“谢谢啦。”

    沈誉哼笑:“举手之劳,也得让姐姐感受下弟弟的孝心。”

    千凝:“你能别惹麻烦就是大孝弟了。”

    此时千凝也没想到,这句话,颇有点一语成谶的意思。

    接下来,他们不能走水路,因为沈誉身上有追杀印记,一旦他们上水面,蛟王的属下,就有办法通过这相通的山川河流,快速追击沈誉。

    虽然吞云那种妖兽,实力不过尔尔,但他们两人今时不同往日,低调做人还是有必要的。

    不能走水路,千凝算了一下,到达下一个亮点那里,要比走水路多出三天。

    想到这三天,千凝就又想找趁手的武器,把沈誉打一顿。

    安全走了两天陆路,这一日,千凝和沈誉又只能歇在小山林里,这里离最近的客栈要绕路,千凝不想浪费这个时间。

    所幸也不是没过过山中日子,千凝打理起来,很是熟练。

    她也不是无限压榨沈誉,比如这时候,千凝就让沈誉守下半夜,上半夜她来。

    沈誉倒是应承得挺心安理得。

    此时,千凝看着面前的火苗,起了点心思,她开始沉下呼吸,慢慢朝身体注入——火。

    一开始没那么容易,多试试两次,在跳跃的火苗,果然随着空气触及她指尖,让她的身体温暖起来。

    而拳头看着没有异常,但有一种滚烫的温度,杀伤力大增。

    果然,如她揣测,除了灵力,空气,还有水火等,说不定,她还能从别人的肉躯那里,吸来力量。

    她恍惚反应过来,这好像,是她的金手指啊!

    “铛铛铛铛!我菜菜又回来啦!”

    脑海里,菜菜巴不得给自己配一个“闪亮登场”的音乐,此时兴奋无比:“四天了,你想我了没!”

    千凝配合:“想想想,你快帮我看看,沈誉为什么拿不出钥匙?”

    她指着不远处,正闭着眼睛,蜷缩着身躯,用手臂枕着自己的沈誉,他静静睡觉的时候,美少年的气质就更为明显。

    菜菜“咦”了声:“你碰上的第二个,是沈誉啊!”

    千凝:“对啊,沈誉怎么了?”

    菜菜:“等等,我给你翻一下他十五六岁时的丰功伟绩,偷了蛟王的护心麟,被各种追杀……”

    千凝:“我知道。”

    菜菜:“啊?”

    千凝说出吞云的事:“我已经试过被追杀的滋味。”

    菜菜:“这厮就是个定时炸弹啊,快丢!”

    菜菜说得千凝都想立刻站起来,把沈誉丢下,逃之夭夭,不过,看着沈誉那恬静无害的睡颜,她犹豫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的犹豫,瞬间,四周又弥漫起黑色的雾气。

    这下,千凝也不觉得沈誉恬静了,要不是沈誉刚好也醒来,她甚至都想踹他一脚。

    她提起他的衣襟,指着四周黑烟:“怎么回事?”

    沈誉刚睁开眼,那双清澈的眼睛,直直看着千凝,好似方才的梦里,就有千凝,他倒还有些不要脸,往千凝怀里一靠,气息沉沉,眼中藏着狡黠:

    “姐姐抓着人家的衣服,是想做什么?”

    千凝觉得烫手,连忙松开,便看沈誉喉结一动,自己拉开衣襟,露出如玉的锁骨:“姐姐,荒郊野岭就我们两人,不如……”

    千凝:“你发什么疯?”

    下一刻,黑雾之中,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沈誉!你居然敢背叛我!”

    沈誉连忙收起脸上所有调笑,他起身,把千凝拦在身后,他神色沉重:“锦瑟,我与你从无瓜葛。”

    千凝大概懂发生了什么——她被沈誉这厮拿去当挡箭牌!

    她笑了,被气的。

    十五六岁的沈誉,真能啊。

    菜菜这时候在她脑海里科普:“锦瑟,是在人界修行几百年的狐妖,沈誉刚到人界游历的时候,就招惹了她。”

    毕竟沈誉的样貌,也挺招桃花的。

    此时,从黑雾里走出一个窈窕女子,瞧着也有二十来岁模样,她一对凤眼,面容妖艳,挽着头发,身穿大红色的衣裳,端的是风姿独好。

    而锦瑟也一眼看到沈誉身后的千凝。

    她追了沈誉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在沈誉身边看到女人,她不由用敌视的目光打量这个女人。

    能从女人身上的气息感觉出,她是个凡人,不是修士也不是妖兽,只穿简单的布衣,也无甚首饰,一头黑发都绑成高马尾,发际垂落几缕发丝,却越显得她眉眼若画,五官精细,肤若凝脂,是一种罕见的清丽。

    向来狐妖容易出美人,锦瑟纵横人界几百年,在这一刻,却对自己不是那么自信。

    锦瑟收回目光,冷眼看沈誉:“你就是为了她,要拒绝我?”

    千凝冤枉,连忙说:“不关我的事!”

    沈誉又说:“是的,不关她的事。”但话是这么说,拦着她的姿势却半分不减。

    虽然沈誉说的是实话,但在锦瑟看来,那就是偏帮千凝,她才不信:“我不管,你们都要跟我一起走!”

    千凝生无可恋,下一刻,她决定自己一个人跑,不管沈誉这个麻烦制造精了,然而弥漫在锦瑟四周的黑雾,却让她用不上力气!

    沈誉压低声音:“这是狐妖之术,我也无可奈何,我们暂时跟她一起走,再伺机跑。”

    千凝:“呵呵。”

    菜菜这时候已经又断联了,而锦瑟一挥袖子,千凝和沈誉就被术法定住,锦瑟又开启了一样法器,把两人传送到另一处山脉。

    两人的手被强韧的绳索绑着,尤其是沈誉,还被贴了几张符,不过,因为看千凝是凡人,锦瑟没那么多戒心。

    千凝试着吸收空气,还好那黑雾散了后,就不会影响她使用能力,这是好事。

    锦瑟带他们到的这地方,是狐妖的老巢,在深山里,自成一个小镇,镇上像凡人运行那样,有酒楼青楼客栈,也有寻常百姓,不一样的是,他们都是狐妖。

    若有凡人误入,只怕又以为是什么世外桃源。

    而锦瑟就是此镇的镇长。

    锦瑟牵着千凝和沈誉的绳索时,还有人同她打招呼:“锦瑟大人,可抓到您的心上人了?”

    锦瑟笑:“抓是抓到了,不过还带回一个,麻烦。”她似乎不知道怎么形容千凝,只用“麻烦”二字替代。

    有小孩好奇地盯着千凝:“她不是我们狐妖吗?”

    锦瑟摇头:“好了别看了,我要去办正事。”

    在锦瑟和狐妖们打招呼时,千凝观察地势,只听一旁的沈誉说:“小镇坐落的山,叫既安山,小镇也便叫做既安镇。”

    千凝熟记这一带的地图,既安山本来也在她的行程里,按理说,三天后才能到达的地方,被锦瑟这么一带,省了三天。

    距离下一个金光点,倒还近了点,她这是乘东风得便利。

    沈誉显然也知道,还敢跟她邀功:“跟着我,倒是省力。”

    千凝没给他好脸色:“还不知道锦瑟会关我们多久。”

    她要在三天内逃出去,这样,才不会浪费原定的时间。

    沈誉说:“黑雾会影响我们使用能力,是锦瑟的另一样法器,只能用三次,刚刚那是最后一次。”

    也就是千凝想走,锦瑟应该也没办法。

    千凝斜瞪沈誉:“乖乖把你惹的事,交代清楚。”

    沈誉眯起眼睛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于女人,一百多年了,我只栽在你手里而已。”

    千凝道了声:“过奖。”

    沈誉确实没骗千凝,他虽然招惹不少麻烦,但关于这桩烂桃花,真的是十分无意。

    只因他在山下,从仙门会手里救了一只小狐狸,被锦瑟撞见,从而锦瑟展开激烈的追求。

    狐妖的爱意热烈如火,但沈誉无心,躲了好几次,锦瑟知道他的能耐,便用上越来越多的法器,不管如何,是一定要把他抢上既安镇。

    千凝大约了解之后,忍不住“噗嗤”笑出来。

    沈誉也有今天,活该!

    他们两人的沟通,在锦瑟把他们分开放在两座院子时,不得不停止。

    锦瑟先去见了千凝。

    千凝的态度,十分的好:“锦瑟姑娘,沈誉那人满嘴跑马,我和他之间没有任何瓜葛,他只是拿我拒绝你,你别误会我。”

    锦瑟的警惕心不弱,说:“你别挣扎,沈誉都告诉我了。”

    千凝:“?”

    垃圾沈誉背地里说了什么破坏她的名声!

    可能千凝的表情太震惊,锦瑟补了一句:“你们自小有婚约,但你是凡人,这辈子无法修炼,沈誉天资卓绝,注定会比你活很久很久……我劝你还是放弃吧。”

    千凝的拳头硬了。

    锦瑟又说:“不过,我不会为难你的,等我们完婚,我就放你走。”但不会在完婚前放走千凝,她怕千凝反悔。

    千凝顾不上解释了,反正锦瑟也不听她的,她连忙问:“你们婚礼,是什么时候?”

    锦瑟脸上露出得意神情:“一天后,你放心,我会对沈誉很好的。”

    千凝:“……”她才没有担心沈誉。

    突然,她双手按在锦瑟手上,郑重地拍了拍:“我家沈誉,就交给你了。”

    锦瑟懵了一下,呆呆地说:“好,我会好好待他的。”

    于是千凝决定了,就这样吧,她打死都不会救沈誉的,就让沈誉和锦瑟成婚吧。

    完美。

    不过这个决定刚下,千凝就收到沈誉的传音,似乎带着笑意:“姐姐救我。”

    千凝: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沈誉又传音:“你想知道,怎么救陆决么?”

    第五十二章 我的钥匙,给你了……

    千凝:“你作为待娶男子, 就不用操心别的男人的事了吧。”

    一句话,把沈誉噎得不知道回什么。

    他在那头轻轻笑起来。

    不过,既然有关陆决, 千凝也不玩笑了, 她观察房间四周, 问沈誉:“你一早就知道我们会来既安镇?还有,救陆决是怎么说?”

    显然,沈誉在她身上放了传音符, 他冷静地说:“你以为,被飞剑宗遣返回人界,陆决为什么会遁入魔界?”

    必定得是刻骨之恨。

    “他现在是废人,所以浮世里, 你必须去救他。”

    千凝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她问:“怎么救?”

    沈誉老神在在:“我作为待娶男子,就不用操心别的男人的事了吧。”

    一字不落地照搬, 千凝:“沈誉,你真没创意。”

    沈誉又说:“除非你答应我,将我带离既安镇。”

    千凝冷笑着答应这个交易:“行。”

    沈誉这才娓娓道来。

    既安镇是人界的一处狐妖聚集地,是狐妖们耗费大量心力, 建成的隐秘基地, 自万年前,昊海结界形成,被留在人界的妖兽,就尽力结成势力,不过,人界缺乏灵力,妖兽之间也会相互残杀, 既安镇能保护柱狐妖。

    锦瑟有几百年的寿数,是既安镇任职最久的镇长,她收集到不少好东西,其中,有一样叫镇魂丹,能够保人灵台清明。

    这对进入浮世的陆决而言,很重要,因为他要再度经历让自己成魔的事,得保持理智。

    千凝皱了皱眉:“该不会拿走镇魂丹,既安镇会被我们毁掉?”

    游戏里都是这样走的,关键道具有特殊性,总会付出代价。

    沈誉佩服她的想象力:“不会,你也太小瞧既安镇几千年的积累,镇魂丹是属于个人的东西,不至于毁掉整个既安镇。”

    千凝思索:“那不能直接跟锦瑟交易?”

    沈誉回:“在人界,镇魂丹只有一颗,你要想的话试试问一下她?”

    那恐怕不行,会打草惊蛇。

    沈誉又说:“我探查过,镇魂丹会放入嫁妆,在大婚之夜,锦瑟会把镇魂丹放在凤冠上。”

    千凝犹豫:“我能打得过锦瑟?”

    沈誉:“我们可以。”

    沈誉虽然干不过几百岁的锦瑟,但有千凝啊,千凝又一次感受到沈誉的险恶用心。

    如此一来,两人秘密敲定如何夺走镇魂丹,千凝也能察觉,虽然沈誉造成麻烦,不过麻烦却能带来好处。

    比如此行就是能拿到镇魂丹。

    也算等价代换。

    待得一日后,锦瑟已迫不及待想嫁给沈誉,她难得一次抓住沈誉,难得一次沈誉没跑,婚礼再仓促,她只看结果。

    只要婚姻契约一定,沈誉也再跑不了。

    千凝再度求见锦瑟,锦瑟对沈誉的“前任”,有些隐秘的优越感,不仅因为她是凡人,还因为她在这场夫婿争夺里,落了下风。

    所以当她求见时,锦瑟并没有考虑,便去见千凝。

    千凝眼圈发红,楚楚可怜,她蹙眉,泪眼连连,低声说:“锦瑟姐姐,我能麻烦你一件事吗?”

    锦瑟沉默,没有立刻答应。

    千凝说:“我和沈誉,虽然不会再有瓜葛,不过,我得亲眼看着他娶别人,我才会死心,才能爱上别的男人,不然,我宁愿死了!”

    这话也就告诉锦瑟,婚礼当天不把千凝放出来,她就要膈应她,让他们大婚之夜染上一层血色。

    听罢,锦瑟冷笑一声:“你识相点,我还能放你离开既安镇。”

    千凝又说:“反正我只命一条,要别的也没有了。”

    锦瑟怒道:“昨日你不是还说把沈誉交给我么!”

    千凝擦着眼泪,心里气沈誉没事先说明白,让她给自己挖了个坑,只好解释:“锦瑟姐姐,我那时候是气话,这你也听不出来么?”

    锦瑟噎住。

    也是看千凝哭得太真实,她心头烦躁,又觉得不过一个凡人,把她放在宴席上,让她亲自看着沈誉娶了自己,绝了她一条心,也是好事。

    谁叫她看上的男人这么优秀,也有这般漂亮的女子愿意一生追随。

    最终,锦瑟在千凝的哭声攻势下,答应下来,顺带威胁:“不过,宴席上都是妖族,你要是想着搞破坏……”

    千凝表忠心:“那我是不敢的,我只是一个凡人,锦瑟姐姐。”

    待锦瑟走后,千凝慢慢收了脸上神情。

    当天晚上,千凝就被两个小妖领出来,不过一日功夫,整个既安镇被打扮得极为喜庆,镇上居民脸上洋溢笑容,真心祝福镇长大人能得心安之人。

    婚礼就在锦瑟住的宅邸举办,也不知道锦瑟是不是受凡人帝王的影响,那宅邸建得和宫殿差不多,雕栏玉砌,穷尽奢靡。

    此时,沈誉穿着大红的喜服,他五官俊美,肤色本就白皙,这身衣服,更衬他气质,芝兰玉树,鲜衣俊拔。

    既安镇的大小妖怪,看着都要称一声镇长好眼光。

    沈誉嘴角噙着一抹笑,他眼底几分漫不经心,扫过围观的女子,那群女子或多或少都红了脸,一时不知道,到底是他是狐狸精,还是她们是狐狸精。

    若不是他双手被捆仙锁绑在身后,看起来,沈誉没半点不愿。

    他坐在马上,迎接到锦瑟。

    锦瑟也穿着喜服,她头戴玉冠,冠上金凤衔珠,珠子有拇指指甲大小,通体发红,熠熠生辉,并非凡物。

    隐在人群里的千凝,一下就知道那是她要的镇魂丹。

    一路上,喜乐起起伏伏,千凝跟着人群,进入宅邸内部,看到喜堂,堂上居然还绘制阵法,看来只要沈誉完成拜堂,阵法也会生效,沈誉就再也离开不了锦瑟。

    喜官唱起来:“一拜神君!”

    婚礼大体参照人界,不过天地改神君,高堂改地君,在喜官的“三拜”刚出口时,阵法隐隐发作,锦瑟脸上难抑兴奋,可此时,一个石头从天而降,砸在喜官头上!

    而作为妖族的喜官,居然两眼一翻,被砸晕了!

    婚礼戛然而止,宾客窃窃私语。

    石头是千凝丢出去的,她知道,动的石头是假,真相是沈誉做的手脚,只是让人以为石头砸晕喜官。

    锦瑟面色一冷,道:“肃静,只是小把戏!”

    然而她话音刚落,又掉落几颗石头,被砸中的宾客,全部晕了过去!

    妖兽们亲眼看着这一切,既惊又怕,还以为是修真界那边,派人来救沈誉。

    紧接着,千凝继续催动空气,空气在注入她身体时,也会推动事先准备好的石子,她手一挥,无数石头砸下来。

    不知道是谁喊了句“这是仙门会的法术”,整座宅邸乱了起来。

    这下,所有妖以为被石头砸到会出事,这是修真界大宗的报复,霎时间,尖叫声不断,妖族都抱头逃窜,婚礼乱成一团!

    锦瑟又气又急,她隐约明白是怎么回事,连忙朝沈誉看去。

    而沈誉只对她一笑,那双迷人的桃花眼里,都是恶作剧:“新婚快乐。”

    紧接着,他双手离开捆仙锁的束缚,锦瑟心说不可能,结果才发现,帮助沈誉解开捆仙锁的,就是千凝!

    捆仙锁只对修士和妖兽有用,对作为凡人的千凝来说,就是几根绳子,何况她蛮力无数,用力把绳子扯开,就能解救沈誉。

    说时迟那时快,锦瑟朝两人攻过来,千凝和沈誉左右避开,两个人只通过一个眼神交汇,瞬间制定方针——

    沈誉引锦瑟的注意,千凝拿镇魂丹。

    事实上,他们合作的次数很少,但合作的熟练度,却不啻于几十年的搭档,因为他们相互了解,一个眼神,就知道彼此要做什么。

    而锦瑟也下意识以为沈誉是主导,低估千凝。

    所以当千凝一拳揍飞几个侍卫,朝她逼近时,她愣住了。

    千凝两眼炯炯,拳风生猛,朝锦瑟脸上过去,这般的肉搏,锦瑟化成人形后几百年,不曾遇到过,居然下意识脑袋一空,闭上眼睛。

    这一拳,锦瑟势必会花了脸。

    不过,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锦瑟只听到,一声女子温和的轻叹:“爱一个不爱你的男人,没必要。”

    锦瑟愣住。

    紧接着,她感觉自己头上一动,再睁眼时,便看千凝拽着沈誉,足下生风,跑出喜堂。

    反应过来的宾客,又看一阵风刮过去,喃喃:“刚刚那是什么?龙吸水?”

    “不好啦,镇长夫君被龙吸水卷跑啦!”

    只锦瑟的脸像打翻调色盘,她收整气息,集结侍卫:“追!”

    千凝也没想到,自己把空气凝固到脚上,跑起来会这么爽,风吹得她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她忍不住喊了声:“呜呼!”

    像是发现新玩具的小孩,脸上神情带着新奇与享受,倒是可爱。

    沈誉紧了紧自己抓着的手,跟着她一起跑,不由轻笑出声。

    不多时,他们跑出既安镇的范围,千凝停下来时,在地上画出一道长长的拖痕,自己脚底也一阵发烫,再磨下去恐怕她鞋子都得破。

    她歇口气,才感觉双脚的疲累。

    没办法,获得能力也有代价,她看向一旁的沈誉,他正在脱掉喜服,发觉她的目光,不由眯起眼一笑:“怎么,想和我也拜个堂么?”

    千凝:“倒也不必。”

    她掂量着手上的镇魂丹,好好收起来。

    沈誉换上自己偏爱的玄青色衣裳,两人开始分辨方向走路,千凝嘀咕:“我们刚刚是打了锦瑟个出其不意,我感觉,她会追上来的。”

    到底是几百年的狐妖,拥有的法器,是他们两在浮世“穷游”的小孩,没有的东西。

    沈誉没伪装:“嗯,所以我们要尽快离开既安山。”

    他们不敢停下休息,即使离开既安山,速度也不敢减慢,途径一个州府,有仙门会,千凝问沈誉:“要不咱们求助仙门会?”

    看起来,那些妖兽还挺忌惮仙门会的,沈誉还是修真界的天才,被抓去当狐妖的夫君,仙门会应该会管的吧。

    沈誉却轻笑了声:“不找他们,找他们就不好玩了。”

    千凝:“哦。”

    她想明白了,没戳穿沈誉。

    毕竟,如果真的找了仙门会,按修真界那德行,整个既安镇,都会被毁掉,那就是几百上千的妖兽的死亡。

    想到这一层,千凝没再冒出找仙门会的想法。

    沈誉说:“不过我们可以利用一下仙门会,只要进入仙门会管辖范围,锦瑟也就不会乱来。”

    就这样,他们跑了两天,离开既安山,即将进入仙门会管辖范围,在最后的关头,还是被锦瑟追上来。

    她仍穿着前两日的婚服,不过化成的人形,却没那么完美,三条狐狸尾巴,在她身后摆动着。

    妖兽无法克制化形,除了修为不够,还有因为情绪极大的波动。

    她两眼赤红,金色竖瞳里,都是对沈誉的恨意:“沈誉,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爱!”

    沈誉抓住千凝的手,无畏地盯着锦瑟,轻笑:“若你真的爱我,应该祝福我。”

    千凝:“???”

    请问她是被卷到什么八点档的爱情狗血剧里了?

    她用力扯回自己的手,不过沈誉的力气更大,看起来,倒像是千凝不想连累沈誉,可沈誉非要护住她一样。

    千凝:“……”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锦瑟早就被激怒,她瞪着千凝:“好,你居然也敢戏弄我,去死吧!”

    说完,一场战斗又拉开序幕。

    千凝有意隐藏身手,且也气沈誉老拿她当挡箭牌,所以就游离在战局外,便看沈誉和锦瑟开打。

    锦瑟终究是爱着沈誉的,没有出杀招,而沈誉战斗经验很丰富,也根本不会被锦瑟弄伤,短时间内,两人不相上下。

    千凝看着看着,突然发现一件事,咦,她这不是可以趁乱溜了么?

    她和沈誉的交易是,带他出既安镇,她已经完成了。

    老天,这种机会可不常见!

    她立刻收敛气息,巴不得脚下安一对风火轮,快快溜走,而她溜走时,沈誉虽然发现了,但被锦瑟缠住,锦瑟虽然也发现了,但她的目标始终是沈誉。

    所以,千凝倒是幸运一回,成功避开一场交战,还甩开沈誉这颗定.时.炸.弹。

    她再度拿出嵇无靖的钥匙,这才发现,她离下一个光点,已经很近了。

    她隐约猜到,下一个光点大约就是陆决,因为沈誉知道陆决的遭遇,他们都在梁国的概率比较大,所以,在海的那一边的商国的金色光点,就是天臧。

    推断一下,商国常年战争不休,逝者多,天臧又是一副慈悲心肠,超度亡魂,很正常。

    千凝分析完,朝陆决那个光点赶过去。

    却也在这时候,菜菜又一次和她联系上,千凝一喜,主动给菜菜奏响背景音乐:“铛铛铛铛,欢迎菜菜!”

    菜菜颇为受用,它一下发现沈誉不在:“他人呢?”

    千凝:“我甩掉了,我们遇上一只几百年的狐妖,你看看他现在怎么样。”

    她一边分辨方位,去陆家村,一边说:“他大概也是逃走了吧,他的钥匙,我等之后再拿了,我可不想找陆决和天臧的路上,总有乱七八糟的事。”

    菜菜:“唔。”

    菜菜的反应不太寻常。

    千凝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没逃走?”

    不可能,沈誉虽然发挥不出筑基的实力,但他能力也不差,肯定有最后的手段,没有使出来。

    何况现实里,真正十五六岁的沈誉,也一定经历过被锦瑟追婚的事,既然现实里他都逃过来了,浮世里也一样。

    千凝说出猜想,却听菜菜说:“是,现实里,沈誉能从锦瑟手下逃走。”

    “不过现实里,沈誉没有被吞云重伤,如今的浮世,沈誉身上一直带着伤,吞云那一下攻击是致命的,得耗费他两三个月的时间,才可能休整好。”

    也就是说,沈誉不一定打得过锦瑟。

    千凝记得,吞云造成的伤,那是他为了救她。

    她的脚步顿住。

    “所以,现在沈誉在哪?”

    此时,既安镇恢复两日前的热闹。

    虽然当时新郎逃了一次婚,不过,镇长大人法力无边,把新郎找回来,好好捆住,又在附近布置不少阵法,所以,这一次,新郎一定逃不了。

    屋外宾客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屋内没有燃烛火,昏暗之中,沈誉脸色一派淡然。

    锦瑟最爱沈誉的淡然,又恨他的无所谓,她眼底情绪复杂:“沈誉你知道么,你是我这么多年来,需要强绑着才愿意和我拜堂的男子。”

    沈誉撩起眼皮子,吊儿郎当般看她:“我的荣幸。”

    锦瑟冷哼一声,说:“你的骈头跑了,她根本就不爱你,你从了我有什么不好的?”

    沈誉垂下眼睛,不作反应。

    锦瑟又说:“好好呆着,不要再想别的了,婚礼很快就会开始。”

    锦瑟走后,屋子内外,开启四五个阵法,还有十二个妖兽守着。

    沈誉试着解开自己手上的捆仙锁,不过,没有任何用处,他被吞云伤过的后背,一旦用力,是一阵阵的闷疼。

    好久没尝到疼痛的滋味了,他轻喘一声。

    歇过来后,他抬头,望着屋外的一轮明月。

    都这个时候了,或许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沈誉自嘲一笑,看来千凝也很生气,所以才会抛下他,毕竟确实是他欺骗她在先。

    不止这一次,还有从前。

    她是自由的,而他却曾想通过控制她珍惜的人、事、物,来达到控制她的目的。

    所以,她再没有正眼看过他。

    在修真界的小界,陆决涉岩浆而来那日之后,沈誉总会梦到,那抹俏丽的身影,决绝地踏进强大的传送阵,毫无留念。

    被抛下的滋味并不好受。

    就如这一次,她跑的时候,犹如森林里的精灵,敏捷、迅速,又一次的,她抛下他。

    可沈誉低下头,发出低沉的笑。

    笑意延伸开无尽的绝望,渐渐盘桓在心口,郁积成一块,让他的五脏六腑,逐渐腐蚀坏透,变成黑沉的一团。

    面上时常带着微笑的人,并不是他觉得快乐,有时候只是一种伪装罢了。

    以前的伪装,是掩饰自己对万事万物的无趣,现在的伪装,是掩盖无法触及心中所要的无力。

    说来好笑,从来觉得一切触手可及,太过无趣的他,也会因为求不得,而黯然神伤。

    他提着唇角,接着笑,不知道是不是受浮世里十五岁自己的影响,他的眼圈在发烫。

    那个十五岁的少年,他一腔感情纯然,爱意浓烈,为此,他不服气,不甘心,质问一百多岁的自己:

    [你喜欢她,为什么不相信她会回来解救你?]

    [不可能的,]沈誉告诉自己,[因为,我永远是被放在最后位。]

    在陆决、归一,亦或者秦九歌、谢承宣等人之中,他永远,是被放在最后一位。

    甚至,不会被千凝考虑到。

    他明白的。

    下一瞬,房外唯一的窗户,突然掉了一颗石子进来,沈誉本是沉浸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情绪里,却被这颗石头打断。

    他愣了愣,挑起眼睛,看向那扇窗户——

    只看一个女子趴在窗口,她笑眯眯的,似乎在幸灾乐祸他的处境,但那不是幻象,是真实存在的。

    她回来了。

    沈誉呆滞住。

    她的眼眸,像载满一河星子,总有一颗星星,能够倏地点亮沈誉心里的灯盏。

    只需一瞬间,暖意就流满全身。

    他哑声,笑了笑。

    屋内昏暗,千凝并不能看清楚屋内沈誉的表情,不过外头亮,她知道他能看得清,对他做了个口型:过来。

    屋外的阵法,因为她是个凡人,反而可以安安全全走过来,而那十二个妖族护卫,有的被她引走,有的被她拍晕,解救沈誉的时机,只有现在了!

    只看沈誉从椅子上站起来,他低着头,脚步缓慢走来。

    忽的,他抬起头,一滴眼泪倏地从眼角滑落,他眼尾猩红,脸上却带着笑意:“怎么,舍不得我?”

    千凝:“……”

    要不是看到那滴瞬间消失的泪水,她还以为,沈誉真的不介意呢。

    不过,那滴泪,也让千凝不由反思自己,平时是不是伤害过沈誉——不,没有,她这么一个纯正好女人,怎么会做渣女才做的事呢。

    她舒口气,小声说:“快点。”

    门口有阵法,沈誉走不了的,只能走窗户,可窗户太小,千凝皱眉,突然,她有个好主意。

    她把窗户下的墙,给扒下来了。

    确实是“扒”,没发出任何声息,就像扒豆腐一样,轻轻松松。

    沈誉突然庆幸,千凝不曾用这股气力揍他。

    可惜的是,这点动静还是触动阵法,引来不少妖族。

    千凝不再隐藏实力,锦瑟要对她用术法,她就吸走锦瑟的灵力,地面有阵法,她就捶地,把阵法都破坏掉。

    纯粹的力量输出,半点不亚于术法。

    沈誉看着护在她面前的女子,突然想到,凡人的话本里,最喜欢英雄救美的戏码,所以,他这是被救的美人吧。

    他等来了他的英雄。

    千凝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再一次地,把沈誉抢了回来。

    而这次,虽然千凝没伤那些妖兽,但她有意破坏过甚,大半个既安镇都毁于一旦。

    那些妖兽都跪着求锦瑟别追,这镇长大人的婚礼,成了他们一生的阴影。

    锦瑟气急败坏,犹记得,千凝曾说过,没必要爱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她死死攥着手,最后,慢慢松开,罢了,强求不来。

    她不得不放弃沈誉,重建既安镇。

    与此同时,千凝身上被贴了个“狂暴女”的标签,传遍人界的妖兽圈子,它们见着都要躲着她走。

    说回当下,沈誉捂着肚子,哈哈大笑:“狂,狂暴女哈哈哈!”

    千凝揉揉拳头:“我可以再让你感受一下。”

    沈誉见好就收,喘着气,擦着眼角笑出的眼泪,他站在一棵树下,忽的弯起眼睛,像狐狸一样地笑了:“既然你帮了我,我就送你一份礼物吧。”

    千凝:“嗯?”

    沈誉认真地说:“是好东西,你闭上眼,伸出手。”

    千凝将信将疑,微微合上眼睛,留有一条缝,她伸出手,忽的,指尖一暖,她看到,沈誉居然低头,亲了下她的手指。

    猝不及防。

    好啊居然敢占她便宜,千凝睁开眼,刚要发火,却发觉手上一沉。

    那是一把钥匙。

    沈誉眯着眼笑说:“我的钥匙,给你了。”

    千凝:“你……”

    她明白了,前头沈誉说的什么不懂钥匙为何物,都是骗人的,他一早,就把自己心间的钥匙拿出来,也懂钥匙的含义。

    紧接着,沈誉又拿出一片巴掌大小,金光闪闪的鳞片:“这是蛟王的护心麟。”

    千凝:“……”

    说蛟王护心麟被他丢了,也是骗她的!

    知道千凝在想什么,沈誉说:“放心,把护心麟给你,蛟王的追杀印记还在我身上,它不会追杀你的。”

    “有了蛟王的护心麟,你就能去商国找另一个方位,从梁国去商国,要度海的,你知道吧?”

    确实,有了蛟王的护心麟,千凝能以最快速度,也是最安全地度海。

    千凝揉了揉额角:“你这嘴里,到底有哪些话是真的?”

    沈誉斜睨她,笑嘻嘻地说:“有啊,我是真的喜欢你。”

    千凝没往心里去,她推了下他肩膀:“满嘴跑马跑死你得了。”

    沈誉垂下眼,没再说什么。

    他知道,如果他一开始,就把钥匙给千凝,她不会再分出多余的精力给他。

    护心麟也好,镇魂丹也罢,他要给她的东西都给到了,这样,她接下来的旅程,能够顺顺利利,平安即可。

    如此,他就不用再跟在她身边了。

    沈誉对她摆摆手:“我要继续游历去了。”

    他转过身,朝前走了几步,忽然,听到身后人叫住他,他回过头,千凝展开笑颜,对他挥手,一手放在唇边:

    “一路顺风。”

    恰有一阵风,吹起沈誉的衣袖。

    沈誉笑了笑。

    哪怕一次也好,他希望,她是为了他,即使是句祝福,也不错。

    第五十三章 桂花树派来的救兵

    辞别沈誉, 千凝一个人上路,终于不用感受被意外支配的恐惧。

    她手上也有两个关键道具,一个, 是能够和陆决搭上的镇魂丹, 另一个, 是能够去找天臧的护心麟。

    这两样东西,算是游戏关键性道具,千凝贴身保护着。

    再想想它们的由来, 她不由摇摇头,沈誉真是,做好人好事也要找骂,什么变态心理。

    不多想, 她在城镇买了匹马,又走三天,根据钥匙的指引, 终于到一个山坳里。

    千凝站在半山腰,她喝光水囊里最后一滴水,抹下嘴唇,手搭在眼上遮光, 极目远眺。

    翻过这片荒芜的山, 底下一派的热闹,人烟气十足。

    这里,就是陆家村。

    说是“村”,其实人口规模都达到县的标准,至少千凝感觉,它和繁华的久丰县的差距,不是很大。

    说实话, 山坳四面环山,这么不便的交通位置,人烟繁多的陆家村,和山坳格格不入,千凝心里犯嘀咕。

    她牵马下山,先买了个煎饼填肚子,便准备打听陆决的行踪,好巧不巧,煎饼摊上,摊主正好和一个中年人在讨论:

    “……被遣返,还能有什么前途哟!”

    “不是吧,那我们怎么办呐?”

    千凝插入他们的对话:“阿叔,我是远道来陆家村的,不知道你们在说谁?被遣返是怎么回事?”

    千凝生得好看,眼睛乌溜溜的,语气讨巧,摊主便也好言好语:“姑娘是刚来陆家村吧,那你可来错了。”

    “对啊,”中年人说,“咱陆家村可能要没了!”

    千凝:“啊?为什么这么说?”

    摊主像是要说什么密事,左右看看行人,才压低声音,说:“你定是慕陆决之名而来,可如今,陆决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成了废人一个,被逐出仙门!”

    千凝配合着做出惊讶表情:“什么时候的事?”

    摊主说:“就这一旬,大家传得沸沸扬扬呢!如今我们陆家村没了陆决,可如何是好。”

    千凝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情境。

    陆家村本应该是个无名小村,但出现陆决这天纵奇才,凡人慕仙,有想沾点仙气保平安的,有想看看能不能让仙门也看中自己,把自己带去修真界的,总之,因为陆决的出名,凡人们出于多种目的,纷纷聚集过来,祈求陆决以及宗门的庇佑。

    陆决确实实实在在给陆家村带来好处——瞧,这村都要变成城镇。

    只不过,如今正值陆决被发现煞骨之躯,飞剑宗废掉陆决的修为,把他遣返人界,不明白的凡人,还以为陆决是得罪什么人,惶恐不安。

    千凝心里一喜,老天待她不薄,她至少是陆决黑化前来到陆家村。

    等等,陆决已经被废修为,谁能说他没有黑化呢?

    千凝计算了一下,菜菜也快出现了,既然已经到陆家村,她没必要莽,干脆等外挂恢复,现存的外挂,不用那是傻的。

    一个时辰后,菜菜回来了:“铛铛……”

    千凝懒得寒暄,接上:“铛铛!我知道你回来了,我现在在陆家村,你能探索到陆决的过往吗?”

    菜菜:“女人,你需要我只是为了陆决,你这样,显得非常拔d无情。”

    千凝困惑:“这七七四十九个时辰,你干啥去了?”

    菜菜霸里总气:“呵,因为我联系不上你,很无聊嘛,我就找了点乐子。”

    千凝:“……”所谓乐子,不难猜出,是一堆霸总言情。

    菜菜:“而且你不用赶时间,这次开始,我能联系你超过一天!对了对了,”菜菜难掩兴奋,“我有避免被攻略的新方针,你要不要听一下?”

    千凝本来想,时间宝贵,忍住吐槽,但原来还有一天,便放松下来,忍不住问:“你说的新方针,是不是怀孕?”

    菜菜惊:“你怎么知道!”

    千凝说:“我还猜,你是从,霸总娇妻带球跑得到的灵感,你现在是不是很想绑定个带球跑的霸总夫人?”

    菜菜:“……”千凝好可怕,她是不是有读心术!

    千凝“呵”了一声,读心术倒是没有,不过霸总套路摸得妥妥的,她说:“想让我带球跑,可以啊,但我是霸总脑袋捏下来当球踢,带这个球跑。”

    菜菜捂眼:“你好可怕!”

    不过菜菜细想也是,千凝这么有自己的想法,它还是别乱来了。

    终于,撤回菜菜被荼毒的思想,千凝说出自己对陆家村的了解,完全没有差错,菜菜莫名吃味:“看来没有我,你自己一个人也能离开浮世。”

    该打击时打击,该哄时也得哄,千凝立刻扬起笑脸:“怎么会,我来陆家村后,都不敢轻举妄动,怕有闪失,就等你和我通话呢。”

    千凝需要它!菜菜打了鸡血:“好!我一定给你找多多的线索!”

    备受感动的菜菜,连忙开展探查——以千凝得到的信息,与陆家村的方位,整合出目前陆决的情况的轮廓:

    “陆决被遣返之后,就留在村西,和父母一起居住,但他情况很不好。”

    “他成了废人一个,每天只能坐轮椅,一开始,村民们还会去看看他,后来,当意识到陆决被仙门逐出来,陆家村不再有任何福利后,去看他的人就少了很多。”

    菜菜用琐碎的线索,描绘出一副人情冷暖的画面。

    千凝叹了口气。

    菜菜又说:“按现实里,陆决从天之骄子堕落到如此地步,他的精神,早就在崩溃的边缘来回横跳了,但最终让他觉醒煞骨的,另有其事。”

    千凝想到一个关键点:“他的父母?”

    菜菜:“没错,陆决的父母为了保护他,被村民打死。”

    安静了一瞬,菜菜补充:“惨死。”

    菜菜话音刚落,千凝已经偷偷攀上一个院子,金色亮点,就在这个院子里,这里也是陆决在人界的家。

    看得出,这里过去是有过富裕的痕迹的,门楣上刻着浮雕,正门漆红漆,房子气派,院子十分宽阔。

    院子里还种着一棵桂花树,桂花树有些年头了,十分粗壮,大约得两三个成年人才能合抱而来,已是晚秋,梁国气候偏暖,桂花树上,挂着细细密密的淡黄色桂花,还有一股清香,沁人心脾。

    千凝朝院子里望进去,没有人,不过,院子里有些许车辙子的痕迹。

    千凝判断:“应该是陆决坐的轮椅。”

    有了院子的信息,菜菜能完全接收这个时候,陆决会经历什么,不再只是个轮廓。

    它唏嘘两声,娓娓道来。

    陆决本是梁国山村陆家村的一个凡人,七岁时,因根骨天赋惊人,被飞剑宗发现,带回宗门,从七岁到二十岁,他走的是大男主升级流。

    菜菜:“他展示非凡的能力,十岁筑基,二十岁金丹,要知道,当年嵇无靖是二十五岁金丹,陆决可以说是刷新修真界记录。”

    然而,一切从他被发现身怀煞骨开始。

    千凝喃喃:“身怀煞骨,就一定要死么?”

    菜菜说:“你不了解修士对煞骨的恐惧,因为上一任魔尊,就是身怀煞骨,对修真界造成的破坏,太厉害了,不说煞骨觉醒带来的恐惧,就是飞剑宗也会因此蒙羞,所以飞剑宗采取各种方式,要把陆决的能力抑制在摇篮里。”

    千凝跳上桂花树,摇落些许桂花,她轻抚桂花树的纹路,又问菜菜:“然后呢。”

    然后,陆决被各种排挤,若只是说排挤还好,主要是背叛,他知道飞剑宗有意废除他修为,让他变成废人一个后,选择出逃。

    而昔日里,受他保护的众多师弟师妹,一个个背叛他,追杀他,为飞剑宗提供消息,最终,他被兄弟出卖,绑回宗内。

    因他在飞剑宗十三年,名气过大,引来不少爱慕的同时,也带来太多嫉恨。

    他被嫉恨反噬了,从云端,狠狠坠落到泥地里。

    如今,后半辈子只能靠轮椅度日。

    菜菜:“可谓可悲。”

    千凝把关键点都记下来,陷入沉思,菜菜知道她在想事,也就不出声打扰她,过了一会儿,屋内传来轮子着地的声。

    千凝回过神,在树叶缝隙里望过去,屋门口,一个妇人推着架轮椅,要从屋子出来。

    妇人瞧着四五十岁,不过得岁月眷顾,还能从面庞看出她年轻时的貌美,那容颜,和陆决有五六分肖似,应当就是陆决的母亲。

    她推着的轮椅上,坐着一个男人,男人只着一身灰色袍子,周身干净,他头发被齐整地束在脑后,露出整个轮廓。

    他有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嘴唇薄削,每一样都美,组合起来的五官,更是卓绝,即使身上死气沉沉,也有秋风携落叶的颓唐之美。

    这就是陆决。

    比现实中的陆决,看起来要年轻三四岁,不过周身那种冰霜气质,大差不差。

    千凝感慨,长得俊逸,真是犯规。

    不过奇怪,嵇无靖有浮世和现实的记忆,难以融合,所以有不一样的表现,沈誉有现实的记忆,干脆给她送关键道具,但陆决呢?

    他如果有现实的记忆,不应该这么死气沉沉的。

    菜菜说:“有是有,但陆决现在意识陷入混沌,封闭五感,他连现实的自己都排斥了,那些记忆无法给他带来反应。”

    千凝:“你直接说他自闭吧。”

    好处是有的,毕竟陆决对现实记忆没反应,那她现实里可是骗了他,还捅他一刀啊,该低调就得低调,他忘了也好。

    坏处就是,她就是来激活这段记忆的。

    早知今日……她就多捅一刀了,不捅白不捅。

    千凝托腮,看着陆决的母亲,她想把陆决推出屋子,只是,屋里门外的门槛,拦住她。

    门槛前后都放了木制的斜坡,方便轮椅行动,只是,那斜坡不是非常契合,让轮椅没法轻松上去,还要调整一下前轮。

    但轮椅好像坏了,她试着摇起前轮,动不了。

    陆母试着抬起轮椅,可她一个妇人,根本扛不动,她又带着最后的希望,去调轮椅的前轮。

    千凝将手上的石头弹出去。

    石头卡住前轮,陆母终于能跨过门槛,她心里一喜,把陆决推出来。

    她推着陆决在院子里走,絮絮叨叨:“你爹太粗心了,那门槛木垫还是高了点,回来我说说他。”

    陆母的声音很温柔,被风带着到千凝耳畔。

    他们越走越近,直到,停在桂花树下。

    千凝坐在树上,一动不敢动。

    陆母陪陆决说了会儿话,觉得天气凉了,进屋子去抱毯子给陆决,她一走,千凝正好能试探陆决五感封闭的程度。

    她摘了几朵桂花,丢了下去。

    陆决就像一个木偶,一动不动。

    千凝心想,她还笑过嵇无靖是木头美人,真正的木头美人在这呢。

    唉,没办法,怎么接近他呢。

    趁着陆母没回来,千凝伸伸手脚舒展,忽的,她一个脚滑没站稳,一头栽了下去!

    虽然在摔倒之前,她凝结空气于脚步,减缓冲击,不过,她没法控制自己摔倒的事实,她就这样毫无防备,突然出现在陆决面前。

    男子指头动了动。

    他抬起眼睛。

    一个很小的动作,不过千凝一下捕捉到。

    她轻轻咳了声,小声说:“我说我是桂花树派来的救兵,你信吗?”

    第五十四章 你是我重要的人

    只是, 陆决除了这个动作,再没有别的表示。

    他是抬了抬眼眸,但根本就没把千凝看进眼里去。

    千凝摸摸下巴, 琢磨着拿出镇魂丹, 她把镇魂丹放在陆决面前, 从左移到右,从右移到左,陆决还是没有表示。

    菜菜说:“镇魂丹不是这么用的, 得在陆决情绪冲破理智时,才能用。”

    而现在,别说陆决有没有情绪,理智也是个问题, 他的世界一片混沌。

    这或许是某种自我保护手段。

    千凝意识到这一层,手指头痒痒,捏了下陆决的脸蛋——哇, 手感也不错嘛,不知道腹肌感觉怎么样。

    菜菜:“……但不等于陆决对这段时间没记忆。”

    千凝立刻伸回手:“打扰了。”

    想了想魔尊陆决,千凝只好忍痛,不再乱作为。

    得知镇魂丹的使用条件, 现在, 就是要考虑怎么激活陆决的情绪,她在陆决前转了两圈,听到屋内的脚步声,连忙爬上桂花树。

    是陆决母亲回来了。

    陆母拿着毯子盖在陆决身上,嘴里念叨着冬天要来了,一会儿又说陆父怎么还没回来,她推着他离开桂花树下。

    透过树叶, 千凝发现,陆决的视线一直盯着桂花树。

    他的眼睛黑沉沉的,好像酝着什么。

    有反应就是好事,接下来,千凝一旦看到陆决独身一人,便和他说话,即使陆决没再给出多余的反应,千凝的谈话内容,也从今天吃什么,到有只野猫生了九胞胎。

    等菜菜第三次和千凝联系上时,千凝正讲到三国演义:“书接上回,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

    而陆决似有点受不了这聒噪,微微皱起眉头。

    菜菜:“……”

    菜菜说:“或许讲点修真界和魔界的事,会更有趣,人家能给你更多反应呢。”

    千凝拿着水囊,喝口水,慢悠悠说:“不,他反应就这样了,反正讲什么都一样,我就讲点我想听的吧。”

    菜菜:“行,不愧是你。”

    正这时候,院子外传来一阵小喧闹,在外头叫门,千凝躲回桂花树,陆母一边走出来,一边往布裙抹手上的水。

    她拉开门,便看门外,站着里正和两个壮汉,并四五个女子。

    陆母一愣,自从陆决出事到现在,家里好久没这么热闹,可这份热闹让她心惶惶不安。

    她问:“大人这是……”

    里正携着七八人,直朝院子里走,他们人多,陆母根本拦不住,里正也一眼看到坐在桂花树下的陆决,他眼里露出几分可惜,但更多的,是不耐。

    等几人全进了院子,里正才说:“陆家的,你知道村里有一条要修的路,被县里叫停了么?”

    陆母不知道村里修路,和他们站在这里有什么关系,她犹疑:“这……出了什么事么?”

    里正叹口气,没说什么,他身边的壮汉是帮手,直接说:“是县令觉得,咱们村也就这样了,实在太偏僻,没必要拨款建设,要不是陆决被仙门遣返,会有这种事么?”

    陆母性子柔弱,被这么一说,哑口无言。

    可实际上,村里这是倒打一耙,如果不是陆决,村内也不会有长达十几年的发展。

    千凝手上摩挲着几颗石子,冷笑了声。

    而里正那几人,仍是十分理直气壮:“陆决做的错事,可不该由我们村来承担,这样吧。”

    他停了停,往后招手,那五个女子上前来,里正又说:“陆决如今也是废人一个,但也别浪费他曾经的天赋,他只要留下后代,后代天赋好的概率可不低,我给他选了五个女人……”

    陆母可算反应过来了,不说这五个女人,各个膘肥体壮,相貌粗鄙,非陆母所钟意之人,就是陆决,也肯定不愿!

    陆母气得牙关直抖:“不需要,陆决的婚事该是由我们做主。”

    里正也拉下脸,他没那么多耐性,他来这不是征求意见,是发布命令的:“不需要?那陆家村怎么办?你以为陆决是你儿子,陆家村其他家的孩子呢?我们这也是为你们好,陆决现在是废人,有几个人看得上!”

    陆母:“你……你这是歪理!”

    千凝听得也是又气又好笑。

    气在对方站在道德高地,嘴脸像跳梁小丑,可好笑的是,陆决居然有被当成种马的一天。

    是不是这五人生不出能进修真界的好苗子,还得再给他安排几个?

    千凝咬着虎口,让自己不笑出声。

    里正告知完情况后,本就不打算征得陆家人同意,他身后的壮汉,朝陆决走去。

    看来软的不行来硬的。

    陆母冲过来拦着他们:“求求你们不要这么对陆决,看在陆决十几年来,没有落下陆家村好处的份上……”

    那壮汉一把推开陆母。

    这个温柔的女人跌坐在地,眼泪涌了出来。

    千凝眼眸一凝,紧接着,几颗石子从她手指间飞弹出去,一瞬间,打中走在最前面的两个壮汉的膝盖。

    “噗通”地几声,那两人齐齐跪在陆决面前!

    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千凝又把石头打向里正。

    她本意是打膝盖的,但里正心里慌了一下,后退几步,这石头位置就打偏了,直接打在里正两腿的中间地带。

    石子的力道可一点都没低,里正大嚎一声,捂着命根子在地上打滚,痛叫声不断。

    千凝:“……”

    对不起她不是故意的。

    紧接着,千凝运起气,天上掉下不少石子,石子砸得那七八个人抱头,唯独避开陆决和陆母。

    如此一来,跟着里正的那五个女子,恍然反应过来,吓得纷纷叫起来:“是陆决做的!”

    有人喊:“陆决从修真界回来的,他还有我们不知道的能力!”

    他们对修真界,到底还是敬畏,前头以为陆决真成废人,如今被这么一搞,心里都打着哆嗦。

    里正也不谈让陆决繁衍后代,他让帮手架着他,忙不迭地往门外跑。

    不一会儿,陆家院子重归一片安静,陆母连忙爬起来,去看陆决,而这时候,陆父扛着锄头,从外面冲进来:“谁敢强迫我儿子!”

    话音刚落,他看着空荡荡的院子,愣了一下。

    陆父是在田间听到别人的讨论,才匆匆赶回来的,如今看陆决和陆母没事,这才大松口气。

    陆母将里正如何被赶跑的事,讲给陆父,陆父道了声苍天有眼,又忍不住问陆决:“阿决,这事真不是你做的么?”

    陆父带着期盼,陆母跟在一旁,心心念念儿子能恢复。

    陆决目光倏地微动,没有回答。

    他抬眼,看了眼桂花树,半个月了,桂花花期已过,树叶还是很浓密,看不清树上有什么。

    待三人都进屋子后,千凝伸展手臂,问菜菜:“如果我没回来,现实里怎么解决的?”

    菜菜叹息:“能怎么解决,陆父回来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只是,里正几人发现陆决硬不起来,就此作罢。”

    千凝:“……”

    陆决,惨。

    不过,她刚刚发觉,陆决又盯着桂花树看。

    秉持着有反应就是好事的原则,到了半夜,千凝偷偷潜入陆决房内。

    他躺在床上,手握成拳,放在被子外。

    千凝就站在他面前,过了会儿,她轻声说:“陆决,我知道你没睡。”

    空气里安静了三息,陆决睁开眼睛。

    他眼珠子漆黑,看不清情绪,千凝不由挑了下眉头,说:“其实你对外界是有反应的,只是你懒得做。”

    陆决没回答。

    千凝将手放在他手掌上,男子的手掌宽大,指节凸出,她慢慢摸索他的指缝,忽的一笑:“而且我知道,你还藏了一块石头。”

    一块她用来赶走那些人的石头。

    在石头弹向他身边时,他张开手,抿住那石头,直到现在。

    千凝一点点掰开他的手,果然,石头确实在陆决的手心,因为太久,都在他掌心留下一个印痕。

    千凝低声问:“为什么要藏这块石头呢。”

    陆决喉咙动了动。

    千凝不催,她等陆决的回答,有一才有二,只不过,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那是陆母的,千凝心内一紧,她是从门外溜进来的,没开窗户,现在再去动窗户,肯定会有声响,未免引起陆母注意。

    而床底下不够高,她进不去。

    千凝牙一咬,掀开陆决的被子,躲这行了吧。

    夜里光线不好,被子鼓起一点,不会很明显,躲完千凝又想,麻蛋,她为什么要把自己搞得和偷情一样。

    下一刻,陆母进来屋子,千凝听到她放下灯台的声音。

    陆母给陆决掖了掖被子,难过地说:“阿决啊,快点好起来,爹娘都等着你走出来。”

    陆母又坐了会儿,才提起灯离开。

    千凝在被子里闷了会儿,确定陆母不会回来,她小心翼翼探出头,松口气,却与陆决四目相对。

    他忽的张了张口:“你就是千凝。”是肯定句。

    因为太久没说话,他声音很哑。

    千凝怔了怔,既惊又喜:“你记得了?”

    陆决陷入沉思,也似乎慢慢的,想起这段时间的种种,朦朦胧胧中,有什么指引着他。

    从在桂花树下的见面,他就有这种感触。

    千凝趁热打铁,追问:“除了这呢?”

    空气中沉默下来,就在千凝以为陆决不会再开口时,他忽的说:

    “你是我重要的人。”

    第五十五章 你相信我能保护你么?……

    “你是我重要的人。”

    千凝盯视着陆决, 她喉咙哽了哽,下意识问:“你……都记起来了?”

    与其说记起来,不如说, 现实的陆决, 与浮世里的陆决融合了?不然, 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可说出这种话,又有点不对。

    她五指紧了紧, 攥在掌心。

    陆决低垂眼睫,千凝躺在他下面一些的,在仰视的角度里,能看到他黝黑的眼珠子, 也跟着动了一下。

    接着,便再没有动静。

    这回,许久的安静之后, 千凝才恍然想起,判断陆决是否记得,去看他心口的钥匙就行——好了,没这回事, 他心口依然是一片平静。

    她大脑有点混乱,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这半个月的“文化输出”,取得重大成果,还是别的缘故,当务之急,她不能一直躲在人家的被子里。

    她揉了揉太阳穴,正要起身,倏地, 一只手攥住她的手腕。

    千凝愣了愣。

    陆决闭上眼睛,但他的手还抓着她。

    他手筋被挑断,只要动一下,会疼得如刮骨,他还是一气儿做完这个动作,即使下一刻,他额角就冒出涔涔汗水。

    千凝将手往自己这边扯了一下,扯不回来,她有点怀疑陆决也是像沈誉那样,在骗她,但她没有证据,而且陆决也没有动机。

    是啊,陆决这个人,想要什么,就直接要,不像沈誉,还要拐弯抹角。

    就这样,两人僵持片刻,千凝先松口气。

    就着夜色,她缓缓躺下去,在陆决的身侧,就在这时候,陆决也松手。

    千凝轻笑了声:“陆决,你说我是你重要的人。”

    陆决缓缓睁开眼睛,没有半点睡意,清明的眼中,夹杂着些许困惑与茫然。

    千凝吸了口气,决定激进一些,又说:“即使我曾往你心口扎了一刀,你也不介怀么?”

    一刹那,陆决的鼻尖,似乎还能嗅到血腥味。

    那一日的记忆,翻山倒海涌进来。

    那是她曾经用来保护陆决的刀,后来,刀口对准陆决,直直扎进他的魔丹之中。

    久违的疼痛感,从刀口攀爬到他四肢的筋脉,刺破他所有的自以为是。

    陆决眼瞳倏地微缩,下颌微微一动,当是咬了一下牙齿。

    千凝观察他,她知道,他这是被触动,被外界所影响,而拥有感知,可以说,那一日的记忆,是撕开混沌的口子。

    千凝调整一下姿势,她趴在床上,昂着头看陆决:“你喜欢的,是那个会叫你十三的女人,只是很可惜……”

    “那个千凝是假的,是我演出来的。”

    她说着不留情的话,语气却很轻松:“我原就没打算,在你身边演……”一辈子。

    千凝话没说完,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唇。

    手掌心些许薄茧,那是常年练剑的痕迹,在她的唇上,摩挲出一阵的粗糙感。

    千凝呼吸顿住,她没料到,陆决会阻止她继续说。

    陆决强忍着疼痛,按住千凝的嘴唇后,再没法动作,他额角流下细细密密的汗水,眼仁里,些微的波动过后,又恢复一派无波之样。

    似乎谁也不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但在千凝垂眼的时候,她看到陆决胸腔里,有一把钥匙,一闪而逝。

    她隐约明白了,无声地叹口气。

    在人界再相见时,她见陆决那般淡然,以为他已经放下全部,结果,却是她以为了。

    轻抬头,千凝在那干燥的手心,印下一个浅淡的吻。

    似乎被烫到,陆决指头缩了一下。

    她压低声音,仿若雨后沿着檐角坠落的雨滴,那般清冷:“所以说,要好好珍惜啊。”

    这句话,看起来不着前言后语,然而,这一刻,陆决清楚地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恍惚间,冗长的黑夜里忽然亮起一点光芒,引得飞蛾飞速地撞上去,不惜献身。

    他再度阖上眼睛。

    第二日,陆母进陆决房间时,发现他居然自己坐上轮椅,陆母惊喜:“阿决,你能动了么?痛不痛啊?”

    陆决实际上不是动不了,只是每次一动,身体难以承受筋脉断绝之疼痛,先前意识陷入混沌之时,不愿意动。

    此时,他呼吸不太稳,沉默了半天,从喉头泄露出一个字:“嗯。”

    陆母大喜,哭着去叫陆父:“他爹他爹!快来看看阿决,阿决能动了!能说话了!”

    陆父本来在劈木头,一听这呼叫,拿着锄头奔进屋里头,围着陆决转了几圈,不知道怎么表达欣喜,只一遍遍地问:“疼不疼啊,哪里难受了?要不要找郎中来看看啊?”

    千凝坐在桂花树上,扯了扯树叶子。

    她看着屋内的热闹,勾起唇角。

    隔几日,陆决再度被推到桂花树下时,他抬了抬头,低声说:“下来。”

    千凝翘着二郎腿,半靠在树上小憩,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只睁开一只眼睛,睨他,懒得理他,又合上眼。

    过了会儿,陆决又道:“房间给你。”

    千凝愣了一下,这才拨开一堆绿叶,望了下去。

    陆决周身干净整洁,眉宇疏俊,他眼眸平静,似乎刚刚那句话,并不是他说的,千凝拿叶子丢他,笑了:“我去你房间,那你睡哪儿。”

    不等陆决回答,她又说:“冬天要来了,你知道你现在筋脉全废吧,你要是睡在地上,寒气就会蹭蹭钻进你的身体,就像附骨之疽……”

    陆决忽的说:“一起睡。”

    千凝:“……”

    她错了,她怎么以为陆决会把床让给她呢。

    但看陆决只是在说“明天吃什么”,没有半点邪念,目的很单纯,似乎只是担心她长期挂在树上,冻坏了。

    千凝又起了挑事之心:“你洁癖呢?”

    她故意控诉:“我以前可是碰一下你袖子,就被踹得没了半条命。”

    这种拒绝比较有用。

    这回,陆决抿起嘴唇,不再说什么。

    不一会儿,陆母忙完,从屋内出来,千凝隐匿进桂花树下,看着陆母把他推进去,一边心里纠结,要不要去找个客栈度度日,冬天来了,她也不是铁打的身子骨。

    不过这几天,光是来找事的就有三波人,她要是不盯着,陆决一家都不好过。

    啧,陆决真该叫她一声爹。

    千凝疯狂吐槽时,菜菜又回来了:“铛铛铛铛,我菜菜……”

    千凝:“打住,听腻了,能换个开场白吗?”

    菜菜哼了一声,傲娇地说:“就这一个,爱听不听。”

    千凝笑出来,说:“好的菜总,接下来跟您汇报一下前线带来的消息。”

    千凝捋顺最近的事,把自己已经能刺激陆决做出反应,以及陆决在改变的情况,都告诉菜菜。

    菜菜惊讶:“钥匙有轮廓了?这是好事啊!”

    千凝说:“但还没成型。”

    正如在嵇无靖那里遇到的一样,这或许是说明,浮世的陆决,和现实的陆决,有了些许融合,但不是全部。

    菜菜回顾完,说:“对了,你还记仇陆决以前做的事么?”

    千凝:“啊?我都捅他一刀了,就没必要记仇了吧。”刚刚之所以那么说,也只是为了拒绝陆决。

    菜菜松口气,说:“那你干啥不去陆决房间凑合过呢,虽然说陆决有洁癖,但他对你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千凝抚抚心口,感动:“谢谢,你让我感觉到我是玛丽苏女主,这是我的愿望。”

    菜菜:“说正事呢,陆决有洁癖,其实也是这时候才有的事。”

    千凝:“嗯?”

    接下来,陆决的煞骨会觉醒。

    菜菜说:“还记得我说过陆决父母惨死么,血亲的血液溅到他身上,所以,陆决总觉得自己脏。”

    他的灵魂,被重重枷锁桎梏。

    千凝拽了下桂花树的叶子,让叶子间发出沙沙声音,她顺了一下心情,问菜菜:“所以要让陆决心间凝成钥匙,这是一个关键节点?”

    前头千凝看出,陆决逃避父母给的好意,才会模棱两可说了句“珍惜”。

    看来,父母之死,是陆决的心结之一。

    菜菜感慨千凝的聪明,让自己少费口舌,道:“对,按现实的时间来算,也差不多了。”

    如今村里,已经失踪第二个小孩,到失踪第四个、第五个小孩时,怀疑之火燃烧到陆决身上。

    他们越想越觉得,只有陆决,有这个能力掳走小孩。

    千凝算算日子,如今过去两个月多,当于外面的两天半,所以她等得起。

    只不过奇怪的是,随着天气越来越冷,这院子里的桂花树,却不怎么掉叶子,连陆母也同陆父感慨:“这树看着比往年都要茂密点。”

    千凝问菜菜:“桂花树该不会是妖精吧,我一直薅它树叶会不会被它记仇?”

    菜菜:“不会,它不是妖精。”

    千凝想了想,那桂花树还不掉叶子,就有点耐人寻味。

    接下来,陆家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千凝亲眼看着,一开始村民对陆家人还保有客气,直到后来当街骂陆决煞星,拖累陆家村,这种情况,随着陆家村不好过,越来越严重。

    他们觉得,陆家村会到今天这种境地,全是陆决的错。

    何况陆决身怀煞骨,作为被仙门抛弃的人,一定会带来厄运。

    于是,村里集市,没人肯卖东西给陆父陆母,陆父只能上山打猎,还差点被人推下山,陆母想种些冬作物,也被人毁掉。

    有一天,陆父回来的时候,后背被人用黑炭写下“王八”二字。

    陆父和陆母小声商量着:“买不到炭火,冬天来了怎么办?”

    陆母说:“去年不是还用剩下些吗,先紧着阿决,他身体不好,不能挨冻。”

    陆父心情沉重:“我晓得,只是那些炭算不上很好,会有灰烟,怕熏着阿决了……”

    千凝推着陆决站在窗口,听到他们的担忧,都围绕陆决。

    只是,曾经一百多年前的陆决,因突遭变故,自尊心极强,觉得陆父陆母也看不起自己,一直对父母冷脸。

    此时,陆决眼瞳暗了暗。

    大约三四周后,几百个人纠集在陆决家门外,把门拍得砰砰响,千凝知道,时刻来了。

    她此时还在桂花树上,听着外头的吵吵嚷嚷,只在村民脸上看到刻骨的恨,不过他们忘了,陆家村的发展,仰赖的是陆决。

    真是,升米恩,斗米仇。

    他们这次,是以村里失踪五个孩子为名义,要来找陆决交出孩子。

    这段时间,千凝没闲着,也收集到关于孩子失踪的证据,其实这年代,昊海结界还没被破坏,还没有大量妖兽涌入人界,能做出让孩子失踪的事的,也只有人类。

    而那人还隐匿在讨伐的人群中,以正义的名义,来讨伐陆决。

    陆父在田地里,家里只有陆决和陆母在家。

    千凝从树上跳下来,她搓搓被冻得微僵的手指,陆母看到她,甚是惊讶,千凝笑了笑:“我是陆决的朋友,来帮帮他。”

    陆母太久没感受到善意,不由红起眼眶,低声说:“是个好姑娘,但我怕连累了你……”

    千凝摇摇头:“不会。”

    再怎么样,她和妖兽都打过几轮了,还会怕凡人?

    而此时,陆母心慌慌,说:“外头人太多了,我们还是不开门吧。”

    陆决坐在轮椅上,过了许久,他低声说:“开。”

    不开门,那群人也会撞门而入。

    千凝也对陆母点点头,她认真地说:“我会保护你们的。”

    陆母不知道如何用语言表示感谢,这个柔弱的妇人朝千凝一笑。

    门慢慢打开,千凝与陆决陆母三人,就正正对着院子,面对外面的怨气怒气。

    一半的人涌进来,将院子站得满满当当的,这和现实里,是完全重合的,陆决放在靠手的手背,突然浮起淡淡的青筋。

    他整张脸、周身的气场涌动,没有变化,只这么细的动作,却暴露他的心情。

    千凝察觉,伸手弹了弹陆决的手背。

    陆决看了她一眼。

    千凝笑眯眯地说:“你相信我能保护你么?”

    第五十六章 我能成为十三么?

    陆决顿了顿, 不置可否。

    那最先闯进来的人,人高马大,他破口大骂:“陆决你这个煞星!从你回陆家村之后, 咱们村就没有任何好处!”

    “就是, 你既然是煞星, 为什么还要回陆家村!”

    “仙门不要你,你不会自己死在外面吗!”

    一声声充满恶意的辱骂,让向来温声细语的陆母, 都忍不住提高声音:“你们骂阿决有何用,这又不是阿决能决定的事!”

    千凝往前走一步,把陆母拦在身后。

    那些被愤怒侵蚀理智的村民,才发现千凝, 窃窃私语:“哪家姑娘不要脸不要命,站在陆决这边……”

    千凝笑了声,不大, 但在这其中十分突兀。

    她提高声音:“你们都给我听好了,姑奶奶我,叫千凝。”

    陆母有点担心,想去拉千凝, 前头那个壮汉, 扫视着千凝,似乎满意她的面容长相,主动给她机会:“你要是害怕,现在求饶还……”

    话还没说完,一个石子从斜旁飞过来,砸中壮汉的头。

    “啪”的,力道并不小, 壮汉被打得嗷叫一声。

    陆母记得,最近来闹事的人,都是被这种石子砸走的,而此时,千凝手里就抛着几颗石头。

    陆母知道了,就是千凝一直在保护着他们!

    见过这石子的村民,也露出犹豫。

    壮汉被激怒:“好你个臭婆娘,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和我一起把她绑起来,她和陆决这煞星是一伙的!”

    听罢,千凝把手上的石头,都抛到地上。

    其余村民只觉得,她估计是怕了,不然她一手“天外飞石”玩得好好的,怎么会丢掉。

    于是,立刻有三四个男人朝千凝扑过来。

    千凝看着他们的动作,忽的发觉,他们动作很慢,她的脑海里,甚至能预判他们下一步的攻击。

    这是她以前没有过的感受,如果有这种能力,她不至于只玩恋爱游戏,而不玩操作类手游,这可是电竞界的损失啊。

    她一边自我调侃,一边看情况。

    在他们到达她面前时,她什么都不用做,直到他们动手,她提前抬起手臂,钳制住一个男人的进攻,又用腿横扫,另一个男人当场被掀翻。

    与此同时,她旋身,狠狠踹出一脚,将准备偷袭的男人踹飞!

    是真的飞出去,男人腾空,重重砸落在地,滚了几圈。

    顿时,院子里都是哀嚎声,几个男人蜷缩着,露出痛苦神色。

    千凝这才慢慢拍拍落手上灰尘,她瞅一圈四周的人,他们齐齐往后退了一步,千凝踩在脚下一个人的头上,歪了歪脑袋,说:“还来吗?”

    村民们脸上带着怨毒,但不敢轻举妄动。

    千凝说:“不瞒你们说,就是你们村都上来揍我,也是打不过我的。”

    当然,这是假的,她又不会术法,全村都要打她,她就得跑了,但该装的哔还是得装的,这不,话音刚落,村民脸上浮现不少恐惧,不敢再轻举妄动。

    千凝指着脚下这个男人,缓缓说:“我记得,你叫陆庄,你在赌坊做打手。”

    “往年,因为陆决声名在外,总是有外来人来探访陆家村,企图沾沾仙气,所以陆家村的赌坊行业兴盛,然而如今陆决离开修真界,陆家村的外人少了许多,赌坊不景气,请退了你,所以你恨陆决,对吧。”

    不等其他人反应,千凝又指向另一个男人:“你叫王大福,是七年前迁来陆家村的,在陆家村做生意,却因为陆决离开修真界,生意不好,所以怪罪陆决的名声把你吸引来陆家村,让你亏本,你也恨陆决,对吧。”

    被点名的人,都不敢说话,因为千凝全说中了。

    这里所有人的利益,都因为陆决的回来受到损害,他们面上义愤填膺,说到底,只是为了自己。

    千凝看谁,谁的目光就躲闪,不躲闪的,千凝就指名:“周大婶,你家新出生的孙子,据说没能蹭到陆决的福运,所以你也怪陆决,对吧?”

    被指名的周大神一脸不服:“他就是个煞星……”

    千凝打断她:“是啊,你们在喊他煞星之前,喊的难道不是陆决仙人么?”

    “难道是煞星,是仙人,就是你们能决定的?”

    陆决在千凝后面一些,他看着她伶牙俐齿的模样,不由轻轻挽了下唇角。

    而陆母擦擦眼泪,也定下心来,说:“诸位,我知道陆决的归来,给诸位多多少少带来困扰,但如果没有陆决,也不会有陆家村的今天!”

    人群骚动起来,他们才不想听这种话,明明生活能更好,就是被陆决搞砸了!

    有人高声道:“但现在陆决就是煞星!如果不是他,村里也不会失踪五个小孩!”

    这句话,总算让村民们有了底气,纷纷叫嚷:“对,五个小孩哪里去了,你既然是修真界的人,应该就明白!”

    还有失去孩子的妇人,尖叫:“还我孩子!”

    千凝压了压手,让他们安静,不过他们不听,她不介意用暴力点的手段。

    下一刻,她脚部注入空气,朝地上狠狠一踩,“咚”地一声,地板微微震动,以她脚底为中心,发生皲裂!

    这一幕,彻底让村民哑口无言,还有的想偷偷溜走,千凝提高声音:“谢琳,陆芳,走什么走呀,我话没说完呢。”

    要走的人,被千凝这么明显点出他们名字,不得不停下来。

    这下,这些村民更为肯定,千凝定是会仙术,有再多怨恨恐惧,也不敢高声喧哗。

    千凝看看地板,心想好好一个院子,希望能休整好,她对陆母露出歉然一笑,才继续对村民说:“我知道你们的孩子去哪儿了。”

    村民们面面相觑。

    千凝说:“不是陆决掳走的,你们到时候,道不道歉?”

    有人喊:“你说不是就不是啊?”

    千凝:“我有证据。”

    立刻有人反驳:“胡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不是陆决干的?”

    千凝就等这句话,她将一包东西抛出去,让他们打开。

    一个村民打开那东西,发现就是一包白色的粉,有点像面粉。

    千凝说:“这五个小孩,都是被拐卖的。拐卖孩子的人,就在你们其中,这是我们修真界的‘真言粉’,只要你们每个人碰上一点,如果没有拐卖孩子,如果有拐卖孩子……”

    她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捏成粉:“就会化成‘真言粉’。”

    其实哪有什么“真言粉”,只是面粉,是千凝诈他们的。

    自古以来,做贼心虚者还是比较多,她事先了解过,拐卖孩子的几人里,心理素质都一般,经不得吓,何况他们深信仙术。

    眼看着千凝的威胁,村民们先是害怕,谁也不敢碰那粉,还是千凝再三催促下,才有人碰了。

    然后,碰面粉的人越来越多,直到后面,几个人不肯碰面粉,狼狈地跑起来,千凝立刻用石头砸中他们膝盖,他们被迫跪在地上。

    “就是他们了。”千凝说。

    如此一来,罪犯不打自招。

    千凝让人把那几个拐卖孩子的人绑起来,又说:“好了,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村民们脸上带着不甘。

    千凝:“道歉。”

    没人肯开口,每个人看着陆决,都是带着一种“算你走运”的神情。

    千凝磨了磨牙,她不介意把这群人都揍一遍。

    末了,千凝逮住那冲在最前的出头鸟:“你们不道歉,我就不让所有人走,我要把你们困在这附近。”

    村民们深信千凝做得到,连忙喊:“陆庄,王大福,你们就道歉吧!”

    “是啊,要不是你们怂恿我们,我们都不愿意来!”

    那几人脸色红成猪肝,最后扭扭妮妮:“对……对不住。”

    千凝冷笑一声。

    这样,至少把村民们的怨恨瓦解了。

    恰这时候,陆父赶回来,他拿着锄头气势汹汹,将人赶出院子,村民们再是不愿,有千凝坐镇,他们也不敢做什么。

    于是像是退潮一般,这群人退出院子。

    陆母早吓傻了,陆父抱住陆母和陆决,安慰片刻,又一直对千凝道谢,甚至要磕头。

    千凝稳稳扶住他的手臂,摇摇头:“伯父客气了。”

    陆父眼角盈着泪珠:“若不是姑娘,我们一家,恐怕没法躲过这场劫难啊。”

    千凝怔了怔。

    现实里,他们确实没有躲过这场劫难。

    千凝刚想说什么,面前的陆父、陆母,倏地消失不见,她愣住,一瞬间,空间似乎发生了扭曲,院落露出败落,而地上,染满血渍。

    顺着血渍看过去,有一颗头颅落在门框前,那张脸,曾温柔地叫千凝“姑娘”,曾担心她会不会被连累。

    那个温柔的女人,被陷入愤怒的村民们,劈得尸首分离。

    而陆父,是被群殴致死,他身子扭曲地倒在地上,口鼻的血液滚落出,没有一刻停下来。

    千凝倒吸一口气。

    这才是真实的结局,浮世,到底不会在重大节点上发生变动。

    他们反抗不了全村人的恶意,他们被屠戮了。

    千凝回过头,看向陆决。

    从对峙开始,他就再没说过话,此时,一阵风起,陆决束在脑后的头发,被拉扯到颊边。

    他望着她。

    陆决按着身下的轮椅,缓缓站起来,他身上,即使穿着浅色布衣,难掩一股尊贵之气。

    千凝没有惊讶。

    早在桂花树不凋的碧绿树叶出现时,她就该猜到,陆决已经恢复他魔尊的实力。

    只是,这里是浮世,它是梦,需要堪破的旧梦,它非梦,无法改变最终结局,陆决不管变得多强,此时的他,却无法保护深爱他的父亲母亲。

    所以,她愿意为陆决破开这枷锁。

    他朝她缓缓走来,伸出手,按在她的眼睛上,让她不再看到那些血腥。

    他的声音,轻得好似会被风吹散:“谢谢。”

    谢谢她给他一个,百年多来,梦寐以求的转变。

    千凝喉头微微酸涩,陆决把手拿开时,周围环境已然改变,这是山间,季节是初春,泥土的芳香迎面扑来,空气干净,阳光温暖。

    陆决走在前面,他没说什么,千凝便跟在他身后,涉过几条山路,最后,停在两个坟包前。

    坟包前没有墓碑,也没有祭祀品,它们并在一起,显得不是那么孤零零。

    这就是陆父与陆母的坟墓。

    千凝闭上眼,轻轻鞠躬。

    百年前,陆决赤着双足上山,他双手沾满血,亲手将他们的遗憾,埋葬进去。

    那时候的他,认为自己这辈子不会再回来看一眼。

    百年后的浮世,望着这坟包,陆决的目光柔和了许多:“我曾在墓碑前发誓,与他们断绝亲缘。”

    因为他,他们受过太多苦,如果不是他,他们不会惨死。

    千凝知道什么安慰的话都没用,这是陆决的心结,她轻轻叹息,说:“他们不会希望看到你沉浸在仇恨里。”

    陆决忽的一笑。

    他从袖子里,拿出两朵桂花,淡淡的黄色,它们鲜嫩得就像刚刚从树上摘下来的,也像是,千凝最开始摘下来丢给陆决的花。

    他将桂花放在坟包上,低声说:“爹,娘,我带她来看你们了。”

    她就是那个,能让他重新感受到,和煦光明的人。

    也是那个,能让他痛彻心扉,开始反思的人。

    其实他没有告诉她的是,即使她不伪装,他也会爱上她,事实也是如此,这或许就是他陆决的命定吧。

    他愿意为了千凝,和自己和解,和世界和解。

    陆决转过身,心中的钥匙已经成型了,他看着千凝,道:“钥匙好了。”

    陆决的毫不为难,让千凝大松口气:“多谢了。”

    她伸出手拿钥匙的时候,陆决忽然说了句话,她的手刚好靠在他的心腔,感觉到一阵嗡鸣,与强劲的心跳。

    他说:“我能成为十三么?”

    第五十七章 怎么都不算光明磊落

    千凝手上握着的钥匙, 沉甸甸的,钥匙还留有余温,就像陆决试图留下来的什么。

    在陆决说出那么句话时, 她下意识回:“其实, 这个世界上没有十三。”

    陆决垂下眼睫, 看她:“你想有,就能有。”

    千凝沉默。

    即使以前有意识到,陆决愿意当个“替身”, 但当他再度提起,还是令人有点讶异的。

    她有点纠结,鼻尖无意识地皱了皱。

    聪明人并不需要把话说明白,陆决不再给她拒绝的机会, 只说:“走了,你还有最后一把钥匙。”

    一切要等回到现实,才有重启的机会。

    千凝心里有些感谢陆决的后让, 至少让场面不尴尬。

    她扬起笑脸:“好。”

    浮世里,觉醒煞骨的陆决,修为比沈誉和嵇无靖都要高,更强势, 他能捻下一片叶子, 让叶子变大,坚固到能够载千凝走好长一程。

    陆决本人并不能跟着离开。

    浮世是再现现实发生过的事,觉醒煞骨的陆决,后来一路向西北,遁入魔界,所以,他现在能活动的范围并不大。

    千凝皱了皱眉, 想明白了:“原来如此。”

    沈誉后来不和她同行,绝大部分原因,是他受现实里自己游历的轨迹,没法和她同行,大概不是良心发现不给她添麻烦。

    偏生,他还要装作一副体谅她的模样,博同情,害得她有一瞬自我反省是不是对沈誉太苛刻。

    想到这,千凝磨了磨牙。

    忽的,陆决说:“听明白了么?”

    千凝回过神,完了,她没听刚刚陆决说的什么,她抬眼看进陆决眼底,发觉有一丝不满,压在黑沉沉的眼底,像层叠的乌云里露出的一罅晦光。

    像他这种情绪不外露的人,这点情绪,已经足够说明他的不满。

    看来千凝刚刚的走神,让陆决不快,千凝心想,他总不至于能猜到她在想沈誉吧。

    却听陆决说:“沈誉的钥匙你也拿到了。”

    千凝莫名紧张,咽咽喉咙:“是。”

    不是,她紧张什么啊!千凝头疼。

    陆决深深看了她一眼,又重新回到刚刚说的话:“人界灵力有限,这片叶子,至多能够坚持五百里,所以大概到沧州,你只能靠脚程。”

    他在帮她安排路线,白玉般的指尖按在地图上。

    千凝看着沧州到梁国海域,还有一截路程。

    千凝说:“那就翻过这片丘陵,直接去海边?”

    陆决:“不妥。”

    有些捷径,看起来好走,但可能会遇到山匪,白白拖累,这是千凝不知道的,而陆决二十岁之前,每年都会回人界,自然明白。

    他的手指指出一条新路,千凝恍然,忍不住道:“还好有你。”

    陆决抿了抿唇。

    从梁国去商国,还要度海,这回,千凝拿出护心麟,说:“这是蛟王的护心麟,能够度海。”

    陆决:“沈誉给的?”

    千凝声音低了一个度:“……是。”

    不对劲,这种莫名的心虚是怎么回事啊!

    末了,千凝把镇魂丹交到陆决手里,陆决如今融合现实记忆,并不会由于煞骨觉醒,紊乱心神,不过镇魂丹对陆决还是有用的,至少能帮他减缓二十岁时,煞骨反复发作的痛苦。

    于是陆决拿着镇魂丹,站在山腰,看着千凝坐在叶子上飞远。

    她回过头,朝他摆摆手,露出一截藕臂。

    一抹阳光抚过千凝的发梢,她笑起来时,嘴角扬起,像是迎风招展的粉白杏花。

    陆决眉宇间,也不由得温和下来。

    千凝的离开,会让浮世里已经形成的改变,回到最初的模样,正如此刻,随着她的离开,四周慢慢荒芜,残留火烧的痕迹,血液干涸在土地之中,那些村民,不管嘴脸如何,全部死于陆决之手。

    她为他粉饰的美好,彻底破碎。

    陆决一只手上,也沾满了血液。

    拿着镇魂丹的那只手,却洁净白皙。

    接下来,陆决会在飞剑宗的追杀下,遁入魔界,昊海结界也会慢慢出现缝隙漏洞。

    陆决持着剑,一路突破飞剑宗的包围,到最后一日时,临昊海结界出现漏洞前,沈誉站在他面前,他眯起那双桃花眼,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

    他问陆决:“她还好么?”

    陆决沉默了一下,好似一开始并不打算告知沈誉,不过想到什么,提了提唇角:“离开你就挺好。”

    沈誉噎住,冷笑:“你别以为你是什么好人。”

    现实里,二十岁的陆决,与此刻十五岁的沈誉,确实有过片刻的相遇,不过在此时浮世,多出了一段在旁人听来,堪称无厘头的对话。

    另一边,千凝坐着叶子,一路摇摇晃晃,到了沧州。

    下叶子时,千凝脚都是软的,主要是一片叶子能给的安全感有点少,总怕叶子突然破洞,她并不是信不过陆决的能力,只是下意识怕。

    菜菜劝说:“休息一天吧,到梁国边境之后,就可以到商国。”

    千凝抬眼看了看天色,确实只能歇一天,她拿出钥匙,直到离最后一把钥匙这么近,她才发现,最后一把钥匙的方位,好像也在商国的海岸。

    北方位是天臧,一个菜菜口中,明明超强,但低调到极致的秃驴,呃不对,大能。

    按陆决给的途径,从沧州到梁国边境后,再用上护心麟,千凝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商国。

    这一路上,她设想过很多种和天臧遇上的场景,却怎么也没想到,天臧会主动来找她。

    那是千凝刚到达商国的时候,梁国商国隔着海,文化风俗大不相同,千凝还没来得及领略一通,便见两个和尚走过来。

    其中一个和尚看着二十五六,另一个小一点,才十二三岁的模样。

    机不可失,千凝连忙双手合十,做了一礼,道:“请问两位可知梵音宗修士在何处?”

    前头那二十五六的和尚,回礼,道:“贫僧正是梵音宗修士。”

    千凝大喜,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太好了,”千凝道,“不知大师能不能带我去找天臧大师,我有要事找他。”

    在千凝说出“天臧”二字时,站在后面一些的那个小和尚,不知道为什么,皱了皱眉。

    很快,千凝就知道和尚为何那般。

    和尚温和地说:“回施主,贫僧就是天臧。”

    千凝愣了愣。

    也就是说,此时,站在千凝面前的,这个穿着布衣的和尚,就是天臧?

    只看和尚身形颀长,就是一身粗布衣裳也难掩一种出尘的气质,气度是有的,但那长相,只能说,两只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和俊这个字是挂不上边的,甚至十分大众。

    把他丢进人海里,可能都找不到他是谁,只能靠光头来辨别。

    千凝记得进浮世前,她曾经远远看过天臧,那时候的感觉,和这时候的并不是很一样。

    自然,人不可貌相,只是和千凝设想的不同,未免惊异。

    一刹之后,她压下惊讶,礼貌地反问:“您就是天臧大师?”

    天臧:“阿弥陀佛。”

    不需要千凝道明来意,只看,天臧伸出手掌,掌心是一把钥匙。

    这下,千凝更震惊,不过细想,沈誉也是刚进浮世,就能拿出钥匙,所以天臧做得到,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千凝感激地对天臧说:“多谢大师,有大师在,此行确实少了许多的麻烦。”

    天臧笑了笑:“施主过奖。”

    意想不到的顺利,千凝集齐四把钥匙,她想了想在浮世里快三个月的时间,不由感慨,终于能回到现实。

    就在她准备拿出三把钥匙的时候,天臧突然又开口:“施主。”

    千凝看向他。

    天臧的面目一片柔和。

    她知道这时候的天臧,不仅是百年前的天臧,也是现实里的天臧,他知道这是浮世。

    只看,天臧拿出一串佛珠,递给千凝。

    按菜菜的说法,天臧也是大能,何况他年岁和嵇无靖相当,一百年前的他,修为也并不低,能给出的东西,一定是好东西。

    千凝很识目,收下东西后,真心说了句:“多谢大师。”

    而天臧身后的和尚,显然是看不过的,双眼瞪得大大的:“师叔,怎么能把它给出去,那可是……”

    天臧叫了和尚一声:“空源。”

    空源嘴巴翕动,合上,才道了声:“失礼了。”

    天臧把钥匙给千凝后,便带着空源离开,据说商国战乱不休,天臧等人就是在这里超度亡魂。

    千凝朝他们背影一揖。

    接下来,就由她这个阵眼,来堪破浮世。

    把四把钥匙,按东西南北方位放好,千凝刚站在中心,四周就形成一个圆阵,顿时狂风四起,周围的景象像碎片碎裂。

    菜菜也惊喜道:“成了成了!”

    终于堪破大妖残留的浮世!

    千凝松口气的同时,不由看了眼天臧留给她的佛珠,总觉得,天臧这么做,是有所预防。

    果真,就在千凝思考的时候,四周分崩离析,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把千凝往阵内吸,那种感觉,就像要把她的灵魂扯碎般,令人浑浑噩噩。

    千凝心内“啧”了声,不是吧,还来!

    不过紧跟着,千凝手上的佛珠,发出浅浅的金色光芒,千凝捏紧佛珠,在巨大的拉扯之中,不由得闭眼,陷入空茫之中。

    待千凝再度恢复意识时,她听到海潮的声音。

    千凝动了动嘴唇,她睁开眼睛,却看门口一个和尚探头探脑,她没记错的话,这个看起来十二三岁的和尚,名字叫空源。

    空源一脸惊喜。

    接着他转身离开,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应当是去叫人了。

    千凝扶着额头坐起身,她观察四周,她在一个小木屋内,屋子家具少,但是十分整洁,只是很陌生。

    她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已经离开浮世。

    还是菜菜道:“离开了,你现在不在浮世,就是出阵法的时候,大妖留了后手,把他潜藏的昊海结界碎片,都用出来了。”

    昊海结界碎片一旦被释放,则会主动回归昊海结界,当时,那碎片吞噬千凝,大妖此举,是要把千凝卷入昊海结界!

    可以说,大妖这招宁愿鱼死网破,也不让玄天珠被修真界所用。

    千凝是昏过去了,但菜菜亲眼看着乱象频生,东西南北,前面三个角的修士,都朝千凝冲过来,那一瞬间,归一已然恢复记忆。

    但他不复冷静,清冷的眸子里,有什么在疯狂涌动。

    他们甚至想冲进昊海结界的碎片。

    还好有天臧留下来的佛珠,天臧就是靠此,才把千凝从被昊海结界吞噬的风险之中,救出来。

    不过,现在没人知道他们现在的方位,甚至没人知道就是天臧带走的千凝。

    千凝在那些人眼里,便又是失踪了。

    天臧这手段,看起来怎么都不算光明磊落。

    听菜菜汇报,千凝心里盘算着:“该不会是天臧爱上了我,来了个强取豪夺?”

    菜菜:“霸道和尚爱上我?我不喜欢这种剧本,你这脑子装的是什么,狗血吗?”

    千凝略了一声:“不是这个缘故的话,那就只能……”

    这时候,只听门外空源的声音传来:“师叔师叔,快来,她醒了!”

    第五十八章 我想看看你真实的模样……

    这个小木屋门有点矮, 天臧进来时,略低下头。

    他一身缁衣披浅红色袈裟,身材颀长, 气质若渊, 与他那张脸比起来, 这装扮更有看点。

    察觉到千凝的注视,他抬起眼睛,外头光线有点亮, 他的面部背光,那双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眼睛内,仿若蕴含着碧海与青天,让人望进去, 就有一种心旷神怡、心平气和的感觉。

    千凝顿了顿,才寒暄道:“是天臧大师么?”

    天臧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千凝又说:“多谢天臧大师救我,不知大师的目的是?”

    其实不用猜, 她大约也知道天臧的目的,唉,谁让她是玛丽苏女主体质呢?

    她也有点懒得周旋,不如直接敞开天窗说亮话。

    天臧看了眼空源, 淡然说:“空源, 去看看药熬煮好了没。”

    小和尚得了令,退出屋子,天臧却没直接回千凝的问题,他在床边的圆墩坐下,他伸出手,对千凝说:“施主,手腕。”

    他要替她把一把脉。

    千凝没有忸怩, 大大方方拉起袖子,露出半截手臂,她肤色洁白,手臂线条修长柔润,连她自己也觉得好看。

    她把手伸到他面前,偷偷观察他神色,还是古井无波。

    天臧把手悬在她腕上,隔着一厘的距离,却已经能够把脉,也没有唐突她。

    她默默地想,感觉美人计没有用啊。

    菜菜回:“不试试怎么知道,看你操作,不带怕的嘛。”

    千凝:“这话有点耳熟。”

    不过被菜菜这么一调侃,她心里也没了郁气,恰好天臧收起手,千凝追问:“所以呢,关于大师为何就我,大师总不会也瞒着我吧。”

    天臧撩起眼皮子,说:“施主已经知道了。”

    千凝心内咯噔一下,他那个眼神,好似看穿千凝所有顾虑,一语中的。

    她收起嬉笑神态,语调拖长,声音懒懒的,说:“你要玄天珠,拯救天下苍生,我猜,和昊海结界也有关系。”

    天臧这回没有再回避:“是,”旋而低叹,“万年,昊海结界已经撑不住。”

    他摊开手心,手上出现万象,人界生灵涂炭,魔界荒渊魔云流窜四处,魔界无安生之地,修真界也不能独善其身,十三个小界失去昊海结界的阻拦,灵力将泄露,到时候又是一番灾相。

    千凝凝视着这些画面,问:“这是未来昊海结界崩裂后的模样?”

    天臧点点头。

    千凝又说:“玄天珠就能够保护昊海结界?”

    天臧解释:“七颗玄天珠,能够让昊海结界再维持至少万年,保三界和平。”

    七颗,那可是要掏光她家底,千凝噎住,问:“万年之后呢?昊海结界又崩溃呢?”

    天臧说:“届时各有因缘。”

    譬如如今昊海结界生乱,玄天皿就降世,万年之后,或许会有第二个玄天皿降世,也说不准。

    千凝收起脚,换了个姿势,她抱着膝盖想了会儿,问天臧:“你想让我给出全部玄天珠,那你知道我一旦全部给出,我必死无疑么?”

    天臧双手合十,念佛号:“阿弥陀佛,贫僧不会逼迫施主。”

    千凝:“那好,谢谢你救了我,我要走了。”

    说完,千凝起身,她感觉有点头晕,歇了小一会儿,才朝门口走去,结果走到门口,她才发现自己出不去。

    离不开这个小屋子。

    而门外很亮,她刚刚以为门外的亮,是天色阳光,现在才发现,那是阵法的光芒,从屋内看不到外面的景象。

    千凝回过神,扯扯嘴角,冷笑:“说好的不逼迫呢?”

    天臧也站起来,他比她高上许多,但看她时,目光并没有高高在上,只是平静过头。

    他道:“施主身体尚未痊愈。”

    千凝就当这是个借口好了。

    她长呼口气:“算了。”

    反正她也打不过天臧,这和尚给她第一印象,就是老实与精明并存,但又不相互违和,一眼看过去,就是佛心稳固无比的人。

    正这时候,去拿汤药的空源回来。

    空源从门外进来,看到千凝站在门口,一愣,越过千凝看了看他的师叔,道:“师叔,千施主不是最好别下床么?”

    天臧说:“嗯。”

    千凝还想问为什么这么说,下一刻就知道了,因为她大脑似乎突然被搅动,一阵天旋地转,脚下一软,快摔倒时,一股浓郁的灵力化成的气,扶着她的肩膀。

    她忍着不适,一步步走回床边,刚坐下,那股气就撤走了。

    千凝大脑昏昏的,她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不过意识还是清明。

    她问菜菜:“我这是怎么了?”

    菜菜急忙查探,明白了:“被卷入昊海结界的后遗症,我靠我才发现,你身体居然少了一魄……好在能养回来,估计天臧能帮你补回来。”

    这一魄,会直接影响千凝的体质,也就是千凝从一开始的弱鸡,进化到超鸡,现在又变回弱鸡。

    千凝心内啧了声。

    菜菜唏嘘,它也有点小佩服,千凝少了一魄,还能坚持灵台清明,也是天赋异禀。

    当然,它不会跟千凝讲的,免得千凝得意忘形。

    千凝能感觉到,自己又躺回床上,有一只手,搭在她手指间,紧接着,源源不断的温和灵力进入她的身体,帮她压住那种晕眩感。

    应该就是天臧。

    千凝静下心来感受,还能察觉他手指指节的起伏,有点粗糙,但充斥力量感。

    她需要更了解天臧,除了之前菜菜给过的资料,她问菜菜:“你觉得天臧人怎么样?”

    这还是千凝第一次参考菜菜的意见。

    菜菜沉默了半天,只蹦出两个字:“好人。”

    千凝:“……”

    总感觉无形之中给他发了好人卡呢。

    千凝又说:“首先,我要让天臧坦诚他自己。”

    菜菜:“啥?”

    现在可不是浮世,它不需要七七四十九个时辰,才能和千凝联系,没错过什么情节吧,为什么千凝突然说坦诚?天臧骗了千凝什么?

    千凝说:“你不知道吗,他这张脸是伪装的。”

    菜菜以为自己错过大剧情:“我不知道啊,你怎么知道的?”

    千凝说:“猜的啊。”

    菜菜:“……”

    菜菜无语:“我觉得他这样子,虽然比不过陆决沈誉归一之流,但也算五官端正吧,怎么就是伪装的?”

    千凝思索片刻,说:“等我醒了,看我操作。”

    菜菜:“……行。”

    她现在在人界,商国的地盘,天臧带她来这里,因为附近魔气重,怨灵多,梵音宗修士要超度怨气,而且现在,所有人以为她去了修真界。

    修真界风云变化,自然,人界比较安全。

    当然,不排除天臧偷偷把她藏起来,直到拿到玄天珠,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不知道过了多久,千凝感觉身体能动,再睁眼时,还是空源小和尚待在她身边,小和尚手上捧着一碗药,他眼睛大大的,看着有点萌。

    发现千凝醒来,他惊喜:“果真是这个时候起来,师叔没骗我。”然后说:“千凝施主,快把这药喝了吧。”

    千凝起身,倚着枕头,看那稠糊的药,皱眉问:“小和尚,天臧呢?”

    空源两眼一瞪:“我不小啦,我都一百来岁!”

    千凝有点不信,不是不信一百岁的人十几岁的样貌,而是不信空源的气质,明显就是小孩儿。

    菜菜说:“是的,空源没骗你,佛修修途漫长,不过你别看他一百来岁,双商还是和他样貌的十二三,没有太大差别,你可以和他随意相处。”

    千凝“噗嗤”笑了出来。

    空源撇撇嘴,又把药递过来。

    这回千凝推脱不得,她喝了一口药,苦得脸都皱起来,就听空源说:“师叔在外头呢。”

    原来是回答她刚刚的问题。

    千凝又说:“你叫你师叔进来,我有话说。”

    空源摇头:“师叔说没事他不进来。”

    原来天臧早就料到千凝接下来的举动,千凝思考片刻,把药碗一放,说:“太苦了,我吃不下。”

    空源觉得她在无理取闹,眼睛瞪得大大的:“可是这药对你身体好啊!”

    千凝:“我不喝,我就不喝。”

    说完,她裹着被子,重新躺下去。

    空源挠了挠小光头,他还从没见过这种情况,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唉能怎么办,人是师叔捡回来的,那就只能去找师叔。

    “师叔——”

    于是空源啪嗒啪嗒踩着鞋,跑出去找天臧。

    很快,天臧就被找回来。

    千凝心里有点小得意,这不是回来了么,她听到动静,转过身,天臧已经在她床旁边的圆墩坐下。

    天臧一手放在身前,轻声说:“施主不可胡闹,这药对施主的身体很重要……”

    千凝打断天臧的话:“我就是吃不下,我要你喂我。”

    天臧:“……”

    千凝有恃无恐,又重复一句:“你喂不喂啊,不喂我就……”

    这回,轮到她被天臧打断,只不过不是语言,而是他的动作,他拿起一旁的药碗,用调羹搅动药汁,随后舀出一勺,送到千凝嘴边。

    这么容易?

    不过千凝很快想明白,天臧可能觉得这事本来就没什么,毕竟他常年在人界,既超度怨灵,也会帮一些生病的凡人,喂药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做了。

    千凝喝了几口药之后,脑瓜子又转起来。

    她抬起手,伸向天臧的脸。

    途中,她的手被天臧挡了一下,他道了声:“施主有何事?”

    千凝莫名听出,能动口就别动手的感觉。

    她就要动手。

    她反过来握住天臧的手,眯起眼睛笑:“大师别这样嘛,我想看看你真实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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