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晚宴是最后的放松,从第二天开始,即将进入高强度的节目录制环节,中间避免不了穿插商务活动,地狱模式开启在即。
得知第二天需要凌晨爬起来化妆,大家都早早回了房间。宿舍楼的走廊里没有暖气,外面是零下十多度的刺骨寒风,从窗缝里灌进来,孤单地绕着空荡荡的走廊,发出呜呜的凄鸣。
楼梯间里,毛芸拽住了韩笃安,一面跺脚取暖,一面牙关打颤地批评她:“你急什么急,这才刚开始,你这人简直——”
与她形成鲜明对比,韩笃安一动不动地站在黑暗中,没人看得到她颤抖不止的双手,和她脸上压抑至极的复杂神情。
她的肤色是标准的冷白皮,骨相柔和,五官中眉眼偏淡,像是洇了水的淡墨于白瓷瓶上的浅浅勾勒。倒是一双唇生得极好,唇线流畅,一颗唇珠薄皮樱桃似地点缀其上,平白为这清冷美人添了一丝旖旎的人间烟火气。
许久,那双漂亮的唇瓣轻轻一动:“我忍不住,看到她就……”
一整晚,苏湉坐在她身边,就算不看她,身上奶呼呼的甜香也不断刺激着她。手指的小动作、低着头以为别人看不见的小表情,那么生动,每一帧,都似回忆默放,试图抚平三年的空白与思念。
然而,不一样了。
无论是样貌、气质,还是能力、想法,都与记忆中的那个女孩大相径庭。热搜上的照片,韩笃安几乎都不敢认,只一眼,就折磨了她整整一个晚上。海选时小鹿的扮相倒有几分从前的影子,但是一开口,又变成了令她感到陌生的样子。
她居然在她没有看到的地方,偷偷长大了。
韩笃安接受不了这个。
但她最没办法的就是这个。
苏湉在她这里仿佛是分裂的,一半鲜活地存在于眼前,一半还血淋淋地存在于记忆里,怎么也拼不到一起去。
毛芸说:“慢慢来吧。有多少人,错过就是错过了,难得她还肯回头……要知足啊。”
韩笃安突然往前迈了一步,盯着毛芸:“她回头,是因为我么?”
来了。
“第二张邀请函,为什么不是给我?”
毛芸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揣着袖子转身要走,却被韩笃安拉住了。那牲口力气大,直接把她的手从袖子里扯了出来:“这只手,碰过她多少次?”
毛芸简直想掰开她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灌满了千年老陈醋:“大晚上的有毛病吧?!我真是多余跟你说——”
“和我打一架。”
“……疯子。”
***
从前的“一周天”团内,主唱和主舞天生不合,时不时就要打一架,已经成为了某种莫名其妙的发泄方式,逐渐演化为传统。时隔三年,这一点倒是不曾改变。
这事其实是毛芸起的头。某一天,毛芸吹牛说,她小时候学过跆拳道,因为打人太过凶残,才转行去跳舞。
苏湉头一回对她表达了发自内心的崇拜。
……然后,毛芸就被真·跆拳道黑带的主唱大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制伏了。
事关颜面,彼时两人就像两头愤怒的雄狮,在练习室的地板上反复摩擦,谁都不肯罢休。最后,还是苏湉以拔萝卜的姿态薅着毛芸的卷毛分开了她们。
爬起来后,毛芸捂着脑袋哀嚎:“为什么不薅她的!!”
苏湉讪笑,替她摸摸毛:“你的看起来结实一点。”
话音刚落,韩笃安又扑了上去。这一次,她们是全程薅着毛打的。
韩笃安这人面瘫,且不爱说话,和她交流比跟小狗小猫还费劲,这下,毛芸算是发现了新大陆。
“切磋”不伤感情,且比较容易放得开,打完之后,难得能见到某人一点真性情,听到一点真话。
那时候,团里另外四人和她们不是一路心思,剩下的三个不能散,而交流,是最好的粘合剂。
后来,韩笃安上了瘾,动辄就要找茬打一架。毛芸发现打不过她,不想总被按在地上摩擦,试图不动手就好好说话,然而直至今日,她也未能如愿——
“卧槽你个铁憨憨,别掰我腰!上了年纪腰伤不起啊啊啊……你芸姐多大岁数了心里没点数吗?!”
毛芸比韩笃安大两个月。那句“上了年纪”,让韩笃安觉得自己被暗讽了,于是变本加厉地替毛芸疏松筋骨,让她重温了小时候被舞蹈老师撕腿下腰的恐惧。
“嗷——你得控制,啊啊啊,控制懂么?”毛芸声嘶力竭地试图跟她交流,“那玩意她她她,不能这么搞啊~”
韩笃安骤然松了手。毛芸像个泄了气的卷毛皮球,四仰八叉地瘫在地上,有出气没进气,快升天了。看着她这副熊样,韩笃安不由回忆起小鹿伏在披风上奄奄一息的模样,心跳蓦然快了几分。
……两相对比之下,同样是装死,眼前这货怎么就这么寒碜?
被“周末cp”轮番嫌弃的周一小姐简直没脾气了。她爬起来,试着下了下腰、踢了踢腿,感叹道:“多少年没这么软过了,我特么谢谢你。”
韩笃安:“太客气了。”
毛芸给了她一脚,踢完就跑,却没等来下一轮的追杀。
韩笃安有点累了。她能打,但因为身体原因,耐力不行,此刻坐在地板上,隐隐感觉有点头晕。
于是,毛芸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糖盒,里面装了三枚已经被泡成浆糊的“汤圆”,端详了一会,十分满意地一口闷了。
这死闷骚,为了这口苏湉包的汤圆,居然当贼!
练习室的地暖很足,汤圆落胃,韩笃安舒服得眯起眼来,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毛芸总有种她下一秒就要开始舔爪子的错觉。
这是说话的好时机。她凑上去,继续着方才的话题:“你不能主动,明白么?那玩意正心虚着,拿不准你的意思,不敢造次,这是好事。你别一上来就给她蹬鼻子上脸的机会啊,消消停停地先把节目录了,来日方长啊!”
韩笃安懒洋洋地靠在墙面的镜子上,舔干净了牙尖上的甜意,嗯了一声。
毛芸又说:“也不能太冷着她,她伤心了,撂挑子不干了,找地儿一躲,谁抓得住她?”
韩笃安不乐意听了,皱眉,攥拳,想砸墙,被毛芸险险拦住:“祖祖祖宗!后面是镜子!”
“还有啊,别人碰下撩下死不了人,你也别太护犊子了,依我看,那群小妖精怎么蹦跶也没用,你家那玩意,根本谁也不放在眼里。”
“那玩意”前面的归属词让韩笃安很满意,她懒得计较旁人,只瞪了毛芸一眼:“你少碰。”
“我呸,九十七个大美人在这,我还惦记窝边草?”
韩笃安对于这种“带着目的参加节目”的臭流氓无话可说,嫌弃地移开目光。
她回味了一下毛芸的几点建议:不能主动、也不能冷着,还不让护着。
……丝毫没有建设性,完全是放屁。
她指了指卷毛:“从现在起,不准用\''不准\''开头。”
毛芸差点被她说晕了。口才这方面,回头得让苏湉好好给她□□一下。
“你得!吸引!她!主动!”毛芸斗胆戳了戳她灌满陈醋的脑袋,“明白了吗?”
吸引她……勾引她。
韩笃安愣了一会,突然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
苏湉打了个闷闷的喷嚏。
从宴会厅回到宿舍,苏湉迟迟缓不过神来,洗漱完就穿着软软的睡衣坐在床边发呆。杰妮一面换衣服,一面跟她分享今晚收集到的八卦,絮絮叨叨说了很多,直到提到“主唱大人”的由来,发呆的小美人才终于给了点反应——她抬起头来,脸上明晃晃写着两个大字:想听。
于是话痨室友津津乐道地讲了起来:“上一组接到的入营通知比我们早一天,她们昨天就住进来了,然后啊,今天早上天不亮,被猫叫吵醒了。”
苏湉懵懵的:“猫?”
“是真猫,流浪猫,到我们这栋楼顶的天台开会来了,好几十只呢,”杰妮神神秘秘地说,“结果大家上去一看,你猜怎么着?”
苏湉猜到了:“憨憨在练声。”
“卧槽?”杰妮表示惊讶,“你怎么知……不对,你管主唱大人叫什么?!”
苏湉认真道:“韩笃安,她的名字。”
作为一个合格的忠实听众,她下意识开始了安利:“她不仅会唱歌,还很会写歌,等手机发下来,我给你听她的《无字歌》,真的很棒。”
杰妮用肩膀撞了她一下:“知道,你海选现场的背景音乐嘛~歌好听的,就是那个词吧……”
苏湉重新低下了头:“词配不上她。”
“那倒不是。”作为rapper,一向对歌词很有研究的杰妮认真起来,“那首词填的很有水平,只是……词作和曲作心不合啊。”
她耳朵很毒,表达也很精确,“一个胸怀宽广,想着拨云见日;一个却心思细腻,驻足不前。词曲完全就是相反的立意,或许,她们应该多点交流吧。”
“不是,等等……湉儿?公、公主殿下?”
苏湉哭了。
没有发出声音,眼泪却大颗大颗地滑落鼻尖,在地毯上晕开一片深色。
她难过极了。
从前,她们是最有默契的,却迟迟不曾词曲相合、心意相通。
而如今,有了机会,却是强扭的瓜不甜了。
苏湉哭得很投入——她干什么都很容易投入,一面哭,一面回忆从前惹哭自己,于是哭得更加厉害。杰妮简直头大,感觉自己像个笨手笨脚的老母亲,连个孩子也哄不好,团团转了几圈,忍痛把她的杰尼龟塞到苏湉怀里:“喏,给你抱抱,别哭了。”
苏湉打着哭嗝说:“好绿。”然后指指自己的头顶,“和这里、嗝、一样。”
杰妮被其中巨大的信息量惊呆了。
反应了半天,结巴道:“你、你是说……你和主唱大人,认识?”
苏湉含着一包眼泪,委屈地责怪她:“你家三年前没通网嘛!”
杰妮:“……”
莫名有种对不起她的错觉。
她回忆了半天,没明白三年前是什么意思,再回神,发现苏湉已经倒在床上,打起了小呼噜,只留给她一个裹着被子蜷得圆滚滚的背影。
……怀中还霸占着她的杰尼龟。
***
作为一个深度吃瓜爱好者,第二天天不亮,杰妮就跑去找她昨天认识的很合胃口的卷毛朋友,分享这个她琢磨了一夜的惊天大瓜。
“卷毛卷毛,我跟你说……”
卷毛朋友喝着一罐牛奶,十分淡定地听完了整个八卦,把空牛奶罐递给她:“你喝吗?“
杰妮晃了晃空空如也的罐子:“……不喝。”
“不喝帮我扔了,该干嘛干嘛去。”毛芸又想起什么来,冲她一亮拳头,“不许出去瞎编排公主殿下。”
杰妮缩了缩脖子:“喳。”
然后在心里不无遗憾地想,卷毛朋友毛是卷的、人是直的啊……
好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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