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花嫁
西域七十二国, 皆为大雍朝属国。
圣武帝登基之前,大雍朝内部四分五裂,藩王势力鹊起, 不乏有与外邦勾结的亲王。
那时候的大雍朝就像是一头垂垂老矣的巨象,无论是西域还是东瀛, 南洋或是北夷,都期待着这头巨兽溘然长逝的那一天,他们已经磨利的爪牙,期待着分享一顿饱餐。
就连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小部落, 也有自己的计划, 妄图分割一块大雍朝的属地建立自己的王国。
而且,他们的期望几乎就要实现了。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 一个横空出世的废太子和一个被相国府放弃的嫡公子, 拉着几万人的队伍,从安邑一路打回京城,成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大厦最后一根脊梁。
太子檀渊和元帅云曦, 这两人挽狂澜于既倒, 扶大厦之将倾,硬生生将一个摇摇欲坠的腐朽王朝从毁灭的悬崖边上拉扯了回来, 又开创了一个让世界瞩目的辉煌盛世。
这两人不仅在最短的时间将四分五裂的大雍朝统一, 甚至还把原本妄图分裂大雍朝的各国个部都挨个揍了个遍。
原本骁勇无畏、不知惧怕的周边部国,在结结实实地轮番被按在地上摩擦过后, 聪明的,争前恐后地向大雍朝缴上国书称臣, 那些略反应迟钝的, 便只能亲眼见着自己由一国变成大雍朝的巡检司。
纵观历朝历代, 能以文、武二字冠帝号的本就才干非凡,而雍朝的武帝前还多了一个圣字,更可见其功勋盖世,前无古人。
而今,从大雍通往其他附属国的道路畅通无阻。
只是越过了大雍朝的界碑之后,越往西去,绿色的植被越发稀疏,以至于到后面几乎只剩漫天黄沙,偶尔能见到几株稀疏的灌丛。
一只仙葫载着灵霄、云镜湖和沈灵君三人,一路上风驰电掣地往伊逻国赶去。
楚寒衣独自御剑跟在仙葫后面,视线始终黏在灵霄身上不曾移开。
“区区一个伊逻国,竟敢戏弄大雍朝,真是活够了。”灵霄一想起卿莲和墨雲,就气不打一处来。
云镜湖趴在葫芦后面,神色恹恹地摆弄着掌心的两枚鸳鸯佩。
他现在开始怀疑,自己对墨雲的感情,到底是喜欢还是习惯性的依赖?
如果墨雲真的要离开他身边,他是不是要干脆一点放手比较好?
灵霄瞟了云镜湖一眼,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了。
他在出征平乱的路上捡到浑身是血的墨雲。
那时候的墨雲全身经脉寸断,肺腑几乎都被人尽伤,只有出的气儿没有进的气。
灵霄见他身着大雍人的服饰,又被人弃于荒野,还以为他是大雍百姓,被域外匪贼伤了之后弃于此地,便命军医将他带上,想方设法地把人一口气吊着。
其实他早就该察觉端倪的,寻常人若是受了那么重的伤,早就咽气了,哪里还等得到被人发现并救走。
那么重的伤,就连军医都表示束手无策,还说除非是有仙人服食的九转金丹,否则根本无力回天。
然而墨雲却一直撑着那口气,直到身上所受的伤全都不药而愈。
为报云曦的救命之恩,墨雲答应会为云曦做一件事。
云曦当时刚得胜归朝,还未进入京城就听说檀渊已经让人把小皇子接入宫中。
他寻思自己回去得匆忙,也没给孩子带什么见面礼,索性就把墨雲当做见面礼赐给了小镜湖。
如今看来,他那时候的做法确实是草率了些。
“你那时候怎么也不提醒我?”见手腕上的檀渊还在懒洋洋地晒太阳,灵霄忍不住埋怨了一句。
灵霄那时候还是走程序历劫的凡人,根本没有前世的记忆和法力。但是檀渊不一样啊,他作为天帝,测算到今日并不困难。
檀渊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人各缘法,静心随缘吧。”
“有人欺负儿子你不管?”灵霄瞪大了眼。
檀渊淡然道:“有你给他出头,这三界之中还有谁能欺负得了他?”
灵霄:“”
说的也是。
说话间,仙葫已经接近了伊逻国的王帐上空。
“此处为何会这么炎热?”云镜湖感受到了空气中扑面而来的灼热气息,不觉深深地皱起了眉头,顺手将肩头的大氅取下。
他探头往数百丈之下的地面看了几眼,又把准备扔下去的大氅抱在了怀里。
这个时节,在大雍朝已过仲秋,天气早就渐渐地转凉,特别是京都的人们,已经换下了夏日的单衣,穿上了夹棉的长袍。
只是在伊逻国这里,不仅没有丝毫凉意,此刻的气温更是堪比夏日正午时节。坐在这仙葫之上,只觉得浑身上下汗流不止。
不过片刻功夫,就连仙葫也变得灼热起来。
灵霄也察觉不对,他轻轻挥袖,立刻有一阵凉意将两人笼罩。
“微臣曾经在伊逻国住过一年,即使是夏至时节也未必有这般炎热。”沈灵君坐在仙葫前边,表情略显困惑。
听了这话,灵霄的眼睛却突然亮了起来。
他一言不发地从怀里掏出一本厚厚的书册,只是那上头金光闪闪的仙界文字落在其余两人眼中,却根本空无一物。
“父后,您手里的书册怎么没有一个字?”云镜湖靠拢到灵霄身边,见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白纸书册,不觉好奇地问道。
灵霄笑了笑:“这书中有字,只是凡界之人无法看得见罢了。故而天书虽有字,落在下界之人眼中倒成了无字天书了。”
云镜湖点点头:“原来如此。”
灵霄的目光在《仙兽录》上逡巡一圈,果然就看到一个名字正在闪光发亮:颙鸟。
颙鸟者,人面四目,见则大旱。
“这蠢家伙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该不会它也有个老娘被关在这里吧?”灵霄阖上手中《仙兽录》。
“当不至于吧?”沈灵君自然是听说过颙鸟的名字的,只是想来却也觉得颇为蹊跷,“圣后您说,它的出现会不会和东海的蠃鱼有什么关系?”
刚刚得知灵霄便是已经亡故的先后之时,沈灵君还颇为震惊,许久都没能消化这一事实。
不过现在,他已经能够从善如流地称呼灵霄为圣后了。
“怎么可能?”灵霄撇撇嘴,“听照看他们的童子说,这颙鸟与蠃鱼可是几百年的冤家对头,平日里一见面就争吵不休,有时候甚至还会大打出手,他们能有什么关系?”
“那么墨雲和卿莲二人带走蠃鱼是为了什么?”云镜湖简直是百思不得其解。
灵霄按下仙葫:“这就要等当面问询他们才知道了。”
仙葫从云间落下,降落在伊逻国熙熙攘攘的王帐街道之上。
伊逻国算是西域七十二国之中规模和人口都还算比较中等的国家。
它正好位于西域其他诸国与大雍朝之间的交通枢纽之上,故而虽然本国人口不过三十万,但是往来的商队和其他各色人物却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即使是在苦寒的冬天,也有络绎不绝的商队奔着丰厚的利益南来北往。
眼下这街道之上,便有各色人马,街上行人的服饰也各不相同,唯一的相同点便是他们都穿得很少,不少异域男子更是袒胸露乳,边走边用汗巾擦拭身体。
尽管行人已经多到挥汗如雨的地步,却没有任何一个行人发现有只巨大的仙葫从天而降,落在了路中央。
他们虽然瞧不见街道中间的几人,行走时却本能地往旁边绕了几步路,避开了灵霄等人,只是没有一个人察觉自己的行走轨迹变了。
“他们的王帐在前面。”沈灵君看着已经阔别十余年的王都,这里的景色有些陌生,但是更多的还是熟悉的感觉。
屋顶平坦的楼房一排接着一排,所有的窗户和门口都悬挂着绣工精美的毛毯用以遮挡风沙。
平坦的楼顶上晒满了五颜六色的衣服,各种棉麻纱幔在风中迎风飘飞,远远望去绚丽一片。
这里的街道都修建得十分宽敞,时不时便有骆驼商队和马队不紧不慢地横穿过去。
只是头顶的日头虽然不强,扑面而来的热风还是让所有人都变得恹恹的没有精神。
无论是厚重土屋里的店铺还是街边布棚里的行商,一个二个都已经被这堪比盛夏烈日的气温压迫得昏昏欲睡。
“我猜,这座城平时大概也不是这样的吧?”灵霄转头看着沈灵君。
沈灵君微微颔首:“这里的气温热得不寻常,想来应该是圣后您说的那头颙鸟作怪。”
突然,一声干燥的锣声从不远处传来。
几人循声望去,竟是一大队身披白纱的妙曼少女们正随着一辆装饰着无数绢花的花车缓步前行。
那辆花车扎得格外高大,前后各有十余个皮肤黝黑如昆仑奴的大汉拖着花车。
花车顶上搭着一个平台,台子上站着一名带着黄金面具的红裙女子。
女子的身量高挑,肤白胜雪,一袭红裙衬得她越发姣美动人,三寸宽的金色的腰封将她纤细的腰身勾勒得不堪一握。风一吹过,便撩起红艳如火的裙摆下侧,将女人纤细白皙的脚踝展露无疑。
就连她的脚踝上,也带着数个精致秀雅的黄金脚链,上头还挂着铃铛,她每移动脚步,铃铛便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
女子虽然面上带着金色的面具,但透过面具仍旧能看得清楚那双一蓝一绿的妖冶异瞳,不带半分感情。
女子怀中抱着只琵琶,纤纤玉手轻轻拂过琵琶,便有一串串柔滑音随风进入耳中,让人觉得这燥热的天气似乎也变得凉爽起来。
“那边在做什么呢?”灵霄一眼就看透了那张黄金面具下的女子真容,不觉微微挑眉,转头询问沈灵君。
沈灵君笑了笑:“哦,伊逻国位于大漠中,天旱少雨,这是他们一年一度的求雨仪式。挑选一位年幼的美丽处子作为祭祀使者,在城中乘坐花车游行三日。第三日傍晚时分,使者会以圣水沐浴后嫁与水神为妻,祈求风调雨顺。”
灵霄看着花车从面前走过,追问了一句:“就连他们的公主,也要作为祭使被送上祭坛举行这个仪式吗?”
“那倒不会,”沈灵君微微摇头,“虽然祭祀只是一个仪式,但大都会挑城中清白人家的女子,毕竟举行这等仪式之后,按照规矩,那女子三年之内不得出嫁,故万不会以王室女子行此仪式。圣后为何有此一问?”
灵霄盯着花车离开的方向:“那祭祀的女子,除了一双异瞳之外,长相倒是与卿莲公主一模一样。”
第四十二章 难缠
沈灵君深深地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花车, 并没有看出那个女子与卿莲有什么相似。
“卿莲没有姊妹,倒是有几个兄弟。”他收回目光,转头看着灵霄。
不过既然灵霄说了, 那个女人与卿莲的长相一模一样,必然不会看错。
“会不会是易容一类的手法?”云镜湖眨眨眼看着灵霄。
灵霄微微地摇了摇头, 收回了目光后看向另外一个方向:“先去王帐拜访拜访。”
沈灵君闻言,含蓄地询问几人:“陛下和圣后是打算文的进去呢还是武的进去呢?”
“这还分什么文武?”云镜湖不解。
沈灵君见几人都看着他,轻声解释道:“武的进去,就是这样直接打进去。文的进去, 便是先向卫兵递上拜帖, 得了他们王上的同意之后再让王帐里的人领进去。”
反正有楚寒衣和灵霄两人在,即使是面对一国兵力,沈灵君也能够淡然处之。
灵霄沉吟片刻:“先礼后兵。”
沈灵君了然, 从自己的衣袖中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折子, 摊开举到云镜湖面前:“还请陛下以玉印在这上面留个印章。”
玉印是皇帝本人的印章,通常在处理一些非正式的公务时,不必使用玉玺的情况下就会用玉印以示皇帝御批。
云镜湖扫了一眼, 竟是一份通关文牒。
“你什么时候准备好的?”云镜湖一边熟练地落下自己的玉印, 一边好奇地追问。
“昨夜,陛下决定要亲自来伊逻国的时候。”沈灵君收回了文牒, 领着几人沿着街道往前走。
“但是这文牒之上的身份为何是通州织造侍郎?”云镜湖又问。
“伊逻国远离大雍朝, 与咱们大雍朝重农轻商不同,他们赖以生存的便是这条商贸通道。商人在伊逻国内拥有非同寻常的尊贵地位, 更何况是从大雍朝远道而来的皇商。以这个身份作为掩饰,许多不能让朝廷知道的事情他们也不会瞒着我们, 我们探听消息也不必束手束脚, 行事更加便宜。”沈灵君分析得头头是道。
云镜湖却从中听出了几分不一样的意味:“你的意思是, 这些皇商在外头打着皇室的旗号行事,但却未必忠于朝廷?”
否则,那些人怎么敢将不敢对朝臣说的话对他们说来?
沈灵君微微一笑:“陛下,商人逐利,哪怕是皇商也不能免俗。当初圣武帝亲封的八大皇商得了世袭罔替的恩赐,如今他们各大家族的主事人也已经换了几代,还有几人能保持当年的初心,谁又能确定呢?”
慢说风云变幻莫测,就这人心,变得比任何事物都快。
云镜湖若有所思地看着沈灵君:“你倒是心中有丘壑,待回朝之后,整治朝廷皇商世家的事儿就交由你来办理了。”
沈灵君微微颔首,自信满满道:“微臣领旨。”
他祖父因为先帝封男后愤而辞官,同时也断绝了他父辈的仕途。
只是常言道,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他家中叔父辈也不都甘心就此隐居山野,只是他们不敢违拗父亲,只得蹉跎一生,却把自己的所有学识都教给他们这一辈后人。
好在老爷子在临终前终于是松口了,当着自己一众儿孙们的面承认,当初是他迂腐了。
先帝虽然封了男后,私德有亏,但是他能肃清朝政,整顿吏治,严查贪腐,任贤举能,开创了圣武盛世,这是多少皇帝想做而未能做到的。
故而,要是他们沈家后人想要出仕,便随心而为罢。只是无论身处何地,都不要忘记‘造福百姓’这四个字。
沈老爷子去世后,沈灵君守了一年的重孝,隔年参加科举连中三元,这本该是打马游街、光宗耀祖的事儿,却正巧遇上了云曦病重,那一年的科举也是由监国太子主持,最后潦草收场,沈灵君更是连先帝的面都没有机会见到。
新科状元最后被内阁几位阁老发配到安邑做了个五品的安邑令,原本外放的地方官想要再做出什么成绩几乎是难上加难,就连沈灵君自己偶尔也会因为郁郁不得志,而作出想要归隐的田园诗。
谁也没有料到,当今圣上竟然微服出巡,沈灵君又正好入了皇帝的眼,更是得了圣后的亲自点拨,被皇帝封为三品光禄大夫,可以说是连升六级了。
不出意外的话,凭借他的才干聪慧,平步青云、出将入相也是指日可待。
如今云镜湖既然已经提出要他接手查办此事,已经是要重用他的意思了,沈灵君自然一扫此前郁气,越来越春风得意了。
伊逻国的王帐原本只是一顶规模较大的圆帐,作为草原上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伊逻人最开始是没有固定的领土的。
一百多年前,伊逻国选择在荒漠草原上建国,并且期待着能从风雨飘摇的大雍朝划分到一块水草丰美的土地作为国土。
不过后来他们的期望虽然落空了,但是大雍朝却用另外的方式弥补了这一切。
大雍朝积极与周边国家建立贸易关系,互通有无,而伊逻国作为交通枢纽,自然而然地承担起了中转站的作用,一时间竟然成为了西域七十二国中最为繁华的小国之一。
尽管已经定居下来,不过他们还是习惯将王族居住的地方称为王帐。
伊逻国的王帐中央是一栋拱形尖顶的白色建筑,底座绘着精美的金色的妙轮、双鱼、法螺、宝伞等七八种吉祥图案,看上去格外精致华美。
王帐的宫门前,左右两侧分别站着一队手持弯刀的护卫。
天气炎热,他们额头上的汗水一滴一滴地不断滴落,然而他们一个个依旧将脊背挺得笔直,一动不动地站在骄阳下。
“这位小将军有礼了,”沈灵君上前后,将右手搭在左肩上,熟稔地行了个伊逻国的国礼,“这是我们的文牒,我们希望能与国君陛下见上一面,不知可行否?”
那名小将闻言,接过文牒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告诉沈灵君:“中原文字,认不得。”
沈灵君:“”
“你等一等,我们队长马上就过来了,他认得中原文字。”小将又补充了一句。
沈灵君无奈,只能带着其余人在旁边干等着。
“如今这伊逻国的人还都能说上几句中原话,倒是比以前好得多了。”灵霄听见来往的伊逻国人基本上都能说几句简单的中原官话,不觉微微颔首。
当初他带兵打到这里的时候,遇到的伊逻国人十个有十个都不会中原官话,就连他们王室和贵族之中会说中原话的人都十分罕见。
故而,那一仗打到最后,伊逻国的士兵倒是把“我投降”“别打了”“我给你们带路”这几句中原话掌握得十分纯熟。
“他们想要赚钱,就必须要学会中原话。”沈灵君笑了笑,“在这里做生意,不会中原话根本就没有办法长久地做下去。”
毕竟在这条路上来来往往的商队,从大雍朝过来的占据了九成。
两人正说话间,就看到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往这边走来。男子与那名守门的护卫用伊逻语嘀嘀咕咕地开始交流。
“说什么呢?”云镜湖努了努下颌。
“那人询问我们是做什么的?有没有金银孝敬。这人说我们递了文牒,没有给孝敬。唔,那人说先不必理会我们。”沈灵君说着,表情略显尴尬。
灵霄倒是见的多了:“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不给些好处,怕是今天都不能见到伊逻王。你便给他些甜头吧。”
沈灵君的表情更加尴尬了,他把空荡荡的双手递给灵霄看:“不是微臣吝啬,实在是囊中羞涩、身无长物啊。”
作为外放的五品小官,他每年的俸禄不过一百二十两银子,外加一百五十斛禄米。这些俸禄养他一家倒是足矣,只是前些时候安邑受灾,沈灵君不但把自己所有的禄银禄米捐出,就连官府库房里的税银也动了不少。
虽然云镜湖已经开了金口,免了他擅动税银之罪,只是此刻要他再掏出半两银子,都比要了他的命还难。
于是,其余人的目光便都转向了云镜湖。
云镜湖茫然地看着几人:“我身上一文钱都没有。”
他当初出宫,是化妆成小太监偷偷溜出来的,哪里还记得要带什么银钱。
如果说要花销,那也是墨雲一路负责。只是现在墨雲下落不明,云镜湖浑身上下,除了一件在这里根本用不上的大氅看上去还能值几个银子之外,也是两袖清风。
其实他身上倒是有颗价值不菲的紫色珍珠,但那是父后送给他的,他才不肯拿出来贿赂看门的小兵呢。
灵霄和楚寒衣相互对视一眼,率先开口道:“不必看我,本君身上的东西都是天界之物,万不可交予人类。”
楚寒衣也难得地皱起了眉头:“我是清虚观掌门”
“行了你不用说了,本君知道,清虚观的牛鼻子们一个比一个穷,就连一双布鞋也恨不得能传个三代。”灵霄的表情略显嫌弃。
“父后,您不是天上的神仙吗?就不能点石成金吗?”云镜湖小声地问道,“神仙应该都会这种法术吧?”
灵霄轻轻地摇了摇头:“点石成金不过是障眼法,作为天界神仙,我的人品不允许我用这种幻术欺骗普通人。”
几人面面相觑,都陷入了沉默。
说起来,这四个人都是大有来头的人物,大雍朝新封的三品光禄大夫,雍朝万人之上的皇帝,修界翘楚清虚观掌门,唔,还有一位天界的大罗金仙。
然而,这几个人却连十两银子的贿赂都拿不出来,只能站在原地抠手指头。
“沈大人,用这个吧。”忽然,云镜湖把手中的一只鸳鸯佩塞给沈灵君。
灵霄挑眉,啧,不正是之前他赠与墨雲的那只么?
“反正留着也没有用了。”云镜湖淡淡地补充了一句。
灵霄闻言,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云镜湖的表情,然后对着沈灵君微微点了点头。
罢,既然崽崽不想要,那就不要了。
第四十三章 王帐
鸳鸯佩被塞入守门将士的手中, 一行人的通关文牒也被送到了伊逻王的案头。
“四位,我们王上有请。”再次出来的时候,小将的态度变得谦和恭谨了许多。
伊逻王庭不同于大雍皇宫, 里头并没有那么森严的等级和规矩,气氛活泼了许多。
迎面走来的一群侍女们穿着伊逻独特的纱裙, 边走边发出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惹得不少路人驻足打量。
注意到几名陌生人被侍卫引入王帐,而且个个俊美英挺,侍女们刻意放缓了脚步, 目光有意无意地往这边飘过来。
但凡有人看着她们, 便又是一阵清脆的笑声骤然爆发。
灵霄:“”
“这伊逻王倒是乖觉,见到大雍朝的文牒就这么快将我们请进去。”云镜湖走在黄土夯实的小道上,打量着路边园子里稀稀拉拉的花草植被, 对于伊逻王的知情识趣十分满意。
“咳咳, ”沈灵君干咳了两声,轻声解释道,“陛下, 其实这伊逻国的国君倒是好见。通常, 只要途径伊逻的行商肯拿出千金,便能入王帐与伊逻王共进一餐。伊逻王室成员也都愿意与花钱的行商巨贾一同用餐。”
云镜湖听得微微惊讶:“还有这等事?”
就为了一点银钱, 连王室的颜面都不顾了么?
“伊逻乃是小国, 他们上无强兵壮马御敌,下无富庶农耕养民, 也只有这样才能多赚银钱,在这荒原中生存下去了。”沈灵君淡淡道。
云镜湖望着那些穿着富庶美丽的侍女和侍卫们,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附近的侍卫们也三两成群地聚集或聊天, 躲在阴凉的墙角下或凉亭中, 看上去倒是十分悠闲。
王帐的面积不大,大抵也就与大雍皇宫的一栋宫阁面积相当。
才步行了片刻功夫,几人就远远地见到了王帐的主楼。
“这王帐”云镜湖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帝王的礼仪让他即时沉默。
实在是有些太小了,就算是大雍朝有钱豪绅的宅邸也不止这点儿面积呢。
“伊逻国位于沙漠荒原,寸土寸金,故而他们的王庭修筑都以实用为主。”看出云镜湖的未尽之言,沈灵君立刻解释道。
“我们这王帐不错吧?”前头带路的将军听了两人的话,颇有些得意地笑了,“这附近十几个国我都曾随王上去过,再没有比我们王帐更加华丽大气的啦。”
云镜湖默默点点头:“的确不错。”
“哈,我就知道。”听到了来自大雍朝皇商的肯定,将军越发高兴了,不过随即他又谦虚地表示:“我听许多行商说你们大雍朝的皇宫也十分恢弘壮丽,想来与我们这里也不相上下吧?”
云镜湖又深深地吸了口气,脸上勉强挂着笑:“的确不相上下。”
“请。”王殿外,将军止步,伸手将四人引入殿中。
大殿内的面积不大,中间一屏金丝楠木雕花座椅,须发花白的伊逻王正端坐在上面。
伊逻王已经年过五旬,只是看上去依旧精神抖擞,胖乎乎的脸上带着和蔼亲切的笑容,头上戴着顶黄金镶嵌红蓝宝石的王冠。
两名穿着金色长袍的皇子坐在他的右手下的软垫上,左侧的位置却是空出来的。
按照大雍朝以左为尊的习俗来看,这伊逻王对他们四人显然也是十分地重视了。
“父请。”云镜湖一张嘴就顿住了,然后伸手让灵霄做到上位去。
灵霄笑了笑:“还是请大人上座吧。”
云镜湖闻言,回头看着沈灵君:“沈大人,请吧。”
沈灵君抿了抿嘴角,在房间里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坐在了客位中最为尊贵的位置上。
“几位都是天.朝上国远道而来的贵客,本王先敬你们一杯。这葡萄美酒乃是上供天.朝皇室的贡品,几位请尝尝。”
伊逻王说话间,便有两名身披薄纱的美貌侍女拎着琉璃壶上前,分别为几人斟酒。
灵霄倒是喜欢喝酒,只是喝不惯这葡萄美酒的味道,总觉得不够滋味,他还是喜欢仙界的仙酒,一口下去香醇绵长,回味无穷。
看到其他人都端起酒杯,他也只是象征性地微微抿了一小口。
“不知几位贵客到此,所谓何事?”一番寒暄过后,伊逻王开门见山地询问,“若是为通商贸,此事正是我的小女儿卿莲公主在负责,你们大可与她商议。”
他话音刚落,坐在右侧的两名王子的面色就微微地变了变。
灵霄挑眉,看来,伊逻王竟然还不知道他的宝贝女儿早就不在伊逻国境内了,不过这两位王子看上去,倒像是知道些什么内情。
沈灵君也察觉出了问题,他微微一笑,起身拱手行礼道:“不知国王是否还认得我?数年前,我曾随我父亲入宫见过君上一面。”
伊逻王眯着眼睛细细地打量了沈灵君许久,随后忽然一拍面前的桌面,大笑起来:“孤虽记不得你了,但是我这些小宝贝们倒还记得你的气味。”
他说话时,便有一只巴掌大的紫色毒蝎爬上了沈灵君的肩头。
沈灵君面无表情地跪坐在原地,只是呼吸的频率却急促了几分。
“哈哈哈,小灵君是吧?过了这么些年你竟然还是这么怕这些虫兽。”伊逻王说着,撤回了自己放出去的毒蝎,只是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真切了几分,“你倒是变化得大,本王方才没有认出来。当年你们父子走得匆忙,本王竟不能同你父亲告别。你父亲如今可还好么?”
这伊逻王虽然是域外藩国,但是对中原的诗词歌赋却十分喜好,正巧沈灵君的父亲擅长此道,与伊逻王倒成了莫逆之交。
不过后来沈家老爷子病危,他们这才不告而别。
“父亲身体尚好,多谢君上惦念。”沈灵君微笑着回应道。
“没想到你小子如今也成了朝廷的皇商,我还以为,你会去科举应考,做个朝廷官员呢。”伊逻王颇为感慨地看着坐下清俊挺拔的青年。
当初沈灵君尚且年幼,但是却已经在文学方面崭露头角,甚至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
那时候伊逻王爱才心切,提议让沈家父子就在伊逻国住下,他可以许以高官厚禄,只是却被沈父以家严有命,沈家后人不得入朝为官而婉拒了。
沈灵君另辟蹊径做了皇商,认真理论起来,虽然挂着个侍郎的头衔但那不过是个虚衔,的确也不算是做官。
伊逻王眯缝着眼睛打量了他片刻,这才笑眯眯地举起了手中的酒杯,邀请众人再饮一杯。
“小沈啊,看在你的面子上,无论你是要西域美酒还是往外售卖茶叶瓷器丝绸,我都给你多让一成利。”伊逻王拍着胸脯保证道。
沈灵君回头和云镜湖对视了一眼,暗地里交换了个眼神后笑眯眯地望着伊逻王:“那就多谢君上美意了,既然君上让了这么大一步,不如将卿莲公主请进来,我们详细商议如何?”
“如今天色还早,不如先喝酒吧?”大王子立刻站起来,端着杯中殷红如血的葡萄美酒上前,神色略带紧张地对着沈灵君笑了笑,“我斗胆,代表父王给沈大人敬一杯酒。”
沈灵君压着酒杯,笑望着大王子:“索罗殿下,许久不见,您竟然也同我这般生分了么?”
索罗王子面色茫然地看着沈灵君,他什么时候同沈灵君这么熟稔了?
当初沈家父子周游列国,抵达伊逻国的时候,他并不在国内,等他回国后,虽然知道父王近些时候与一个中原诗人交往过密,但是他一心扑在其他事情上,根本也没有关注过那对父子的情况。
若不是沈灵君自己主动提起,他早就忘了几年前还有这样两个人了。
“是啊,索罗,你不用和小沈这样见外。”伊逻王笑呵呵道,“当初要不是他们走得匆忙,我差一点就要把你的小妹妹卿莲嫁给他了呢!小沈是个好小伙子,你妹妹卿莲小时候也喜欢他得很。快去把你妹妹叫回来,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伊逻王话音未落,旁边索罗王子的脸色就变得有些僵硬了。
“父王,小妹早上带着侍女们出门去了,想是去哪里玩耍了还没有回来。”二王子鄯善立刻接话。
“出门去了?”伊逻王皱起眉头放下酒杯,“孤王方才见到她的侍女在外头浇花,应该是已经回来了吧?说起来她这些时日竟然忙得不见踪影,孤王也有大半个月没有见到她了。”
不过卿莲在经商方面的天赋格外优秀,她的三个兄弟都不及她,如今伊逻王都在考虑是不是要把王位传给自己的女儿了。
两位王子的表情更是肉眼可见地慌了。
灵霄和云镜湖几人交换了个眼神,再一次确定,这两个王子一定是有事瞒着老国王。
“是啊,我也许久没有见到卿莲公主了,倒是想见一见呢。”沈灵君适时火上浇油。
伊逻王如今也觉察不妥,他皱起眉头看着自己的两名儿子:“还不快让人去把卿莲请过来?”
两人起身站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愁眉苦脸地不敢吭声。
他们的小妹妹早在十几天前就已经走了,这段时间全靠着他们兄弟二人找出各种借口才把老国王糊弄过去。
只是卿莲到现在都没有回来,他们上哪儿再去找一个卿莲公主出来呢?
伊逻王面色微沉,大帐中的气氛变得凝固起来。
“父王在找我吗?”忽然,一个甜美而熟悉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紧接着,一名身穿红裙的姣美少女掀开门帘走入大帐。
不是卿莲又是谁?
第四十四章 双生
卿莲从容不迫地上前对着伊逻王行了个礼, 这才起身转头环顾周围一圈。
见灵霄等人坐在尊位上,她的表情看上去略有几分惊讶,却又像是在意料之中, 应该是猜到了灵霄等人会找到伊逻国,却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看到卿莲及时赶回来, 大王子和二王子明显地松了一口。
灵霄意味深长地一笑,两人这口气是不是松得早了些?
他正要开口,卿莲就抢先告罪道:“小女子方才在与大腕国的使者商议大腕良驹的交易事宜,来得晚了些, 还请诸位上国来使见谅。”
她的脸上挂着无比自然的笑容, 那双明亮妩媚的眼睛里却装满了哀求,倒是让灵霄说不出话来。
云镜湖也顿了一秒,转头看着沈灵君。
沈灵君抿了抿嘴角, 露出一抹云淡风轻的笑容:“卿莲公主旰食宵衣, 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也是寻常。”
卿莲看着沈灵君,眼神逐渐变得惊喜起来。她几步走到沈灵君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后欣喜不已地提高了嗓音:“灵君哥哥?竟然是你?数年不见, 你可还好?”
沈灵君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数年不见?他们不就几个时辰没见到么?
不过出于谨慎考虑,他还是淡笑着点点头, 算是默认了卿莲的说辞。
卿莲的演技堪称出神入化, 从伊逻王的角度竟看不出半分不妥。
他抚着胡须哈哈一笑:“孤王就知道,你见到沈大人一定会高兴的。”
“沈大人?”卿莲故作疑惑地打量着沈灵君。
伊逻王颔首大笑:“你还不知道吧?你的灵君哥哥如今是大雍朝通州织造侍郎, 虽挂着的是个朝廷的虚衔,到底也是皇商。如今也把生意做到咱们这里哩。”
卿莲神色复杂地看了几人一眼, 片刻后脸上又露出了盈盈浅笑:“既然如此, 那更得好好招待才是。父王, 依我之见,不如把几位贵客安置在揽月阁休息吧?”
“揽月阁么”伊逻王的脸上略露出几分豫色。
“揽月阁距宫内较近,夜间又颇为安静,正巧还与女儿的清月阁相近,也好方便我们走动,又不耽误大事。父王你认为呢?”卿莲巧笑依然地反问。
伊逻王似乎是被卿莲说动了,立刻点了点头:“那就这样去办吧。”
“话说女儿冒昧安排贵客住进揽月阁,母后不会生气吧?”卿莲眨眨眼,楚楚动人的眼中写满了无辜,“若是为着这些事儿就惹得母后不高兴,倒是不妥了。”
伊逻王见殿内所有人的视线都停驻在自己身上,一挥手干脆道:“无妨,你们母后也不是那等小气之人,不会为这点儿芝麻大小的事情生气,放心,孤王去对她说就是了。”
一时间,殿内的气氛无比和谐融洽。
歌浓舞美,看了一两个时辰后,伊逻王面上也露出了疲态,便提前退席了。
他的身材着实是太过富态,就连自己想要起身离开也做不到,只能让两名身材结实的护卫一起搀扶着,才能站起身来。
看着一大群侍女护卫众星捧月般护送着伊逻王退场,卿莲又独自喝了一会儿葡萄美酒,这才挥了挥手,吩咐歌舞皆散。
就连那两名王子也在自家妹子的眼神示意下,乖巧地告辞离席了。
一时间,方才还热闹非凡的大殿中便只剩下了几人,还都是分别不到十二个时辰的老熟人。
“卿莲公主,可还有什么话要对我等说?”沈灵君漫不经心地推开自己面前的琉璃酒樽。
卿莲几乎将自己面前玻璃酒壶里的酒喝了大半,这才醉眼朦胧地望着沈灵君,眼神里透着幽怨与委屈:“灵君哥哥这是要对我兴师问罪么?”
沈灵君:“”
他倒是没想到这小丫头一上来竟然用这一招,这完全就是耍无赖么!
这小丫头分明是看准了,他从小到大都拿耍赖撒娇的她没办法,这才想要蒙混过关。
但是如今这件事关系的可不是他们两个,就连皇帝陛下和圣后都牵扯其中,就算他有心包庇,也不可能当着两位圣君的面真的让卿莲计谋得逞。
沈灵君扭头去看云镜湖。
云镜湖也不大会招架女孩子这梨花带雨的眼神,他干咳一声道:“沈大人啊,既然你与卿莲公主是旧相识,朕就给你这个面子。明天早上,你要把事情问清楚了回禀给朕。今天天色也晚了,我们就先去休息了。卿莲公主,烦请找两个人给我们引路。”
卿莲公主盈盈一笑,立刻招了自己身边的女侍,特意嘱咐要将贵客送到揽月阁。
“陛主上,您不能把微臣一人留下啊。”沈灵君见三人随着女侍离开,表情略显慌乱,起身就要追出去。
只是他才跨出一步,卿莲便端着酒杯上前:“灵君哥哥,卿莲来请罪了,还望哥哥不要生气。”
沈灵君望着前头三人越走越快的背影,知道今日之事必须得自己出面解决了。
他无奈地在心头叹了口气,转身后十分严肃地告诫卿莲:“丫头,陛下的身份你也心知肚明,只是他身边那位却更是不能得罪。若是其他小事,我也就纵了你的肆意妄为了。但唯独这件事,你必须要给出一个交代才行。”
卿莲眨眨眼,一直举着手中酒盏:“灵君哥哥先吃了卿莲这盏赔罪的酒,我再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你好不好?”
“不好。”沈灵君面无表情拒绝道。
卿莲讨好地望着他:“灵君哥哥果然是生我的气了么?可是你以前说过,无论我做错了什么都不会生我的气,哥哥你食言了。”
沈灵君微微皱起眉头:“丫头,我知道你从小就心气高,而且也不屑于阴谋算计,所以做出这等事也非你本意。但是你要知道,蠃鱼一事关系重大,那墨雲又是陛下身边最为信任的人,你们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又为何要联手盗走蠃鱼?你若不肯实话告诉我,只怕明日期限一到,我也保不住你了。”
卿莲闻言,沉默了片刻后还是固执地看着沈灵君:“那你先饮了这杯酒,再听我说吧。”
沈灵君怀疑地看了卿莲一眼:“你这样坚持要我喝酒,这杯酒里”
卿莲二话不说,抬头便把杯中美酒一饮而尽,然后当着沈灵君的面又倒了一杯:“哥哥不信任我也是我自作自受,这下你该信我是真的想要赔罪吧?”
沈灵君看着小丫头有些受伤的表情,心里一软,便一言不发地将卿莲第二次递上来的美酒喝了一口。
卿莲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她放下酒杯后,十分自来熟地牵着沈灵君的手,与他一同坐在殿内的软椅上。
“实不相瞒,我和墨雲一起偷那头蠃鱼,是为了救人。”卿莲见沈灵君冷俊的表情缓和了许多,这才轻声开口道。
“救人?救谁?”沈灵君下意识地追问,“陛下和圣前辈皆是良善侠义之人,若你当真要救人,直接开口求助,他们未必不会帮你,何苦要用这等算计手段?”
卿莲听了这话,却明显地沉默下来。
她心烦意乱地看了沈灵君一眼,片刻后闭了闭眼睛,却问了沈灵君另外一个问题:“灵君哥哥,你有没有觉得我的性格和小时候变化很大?”
沈灵君沉吟片刻:“的确有不小的变化。”
他还记得小时候,卿莲的性格沉静孤僻,不大爱说话也不爱出去走动,有的时候会偷偷溜出宫去找他,陪在他身边看他画画练字,一看就是一天,却也从不会嫌枯燥乏味。
不知是不是她后来出来的次数多了,性格也逐渐变得开朗活泼,虽然偶尔也会安安静静地,但是更多的时候还是喜欢拽着他逛遍王帐的大街小巷。
卿莲低垂着眼睑,又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那天我见你腰间挂着个璎珞袋,你说那是个女孩子送给你的,你喜欢那女孩么?”
沈灵君顿了片刻:“喜欢。”
卿莲的表情变得很复杂,像是不忿,却又释然。
沈灵君淡然补充道:“那孩子虽然才五六岁,却有一双编制络子的巧手。那日她父母带着她逃难入城,我将她们一家三口安置在城中住下,那孩子便将这鸳鸯袋赠与我了。”
卿莲猛地抬头:“你的意思是,送你这璎珞袋的是个小孩子,可是你为什么”
沈灵君望着她微笑不语。
卿莲张了张嘴,像是在瞬间明白了什么,但是很快却又低下头去:“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和墨雲偷走蠃鱼吗?我们是为了救我的妹妹,我一母同胞的妹妹。”
“你的妹妹?”沈灵君的表情出现了一瞬的空白,但是却又鬼使神差地想起了之前灵霄说过的话,他说花车上带着黄金面具的女人长得和卿莲一模一样。
“你妹妹叫什么名字?”
卿莲苦涩地开口:“她没有名字,从一出生到现在,她都没有名字。不过她很喜欢天空中的无忧鸟,所以我叫她无忧。”
她话音刚落,沈灵君的表情便蓦然僵住了。
他清楚地记得,幼年的卿莲与自己还不熟悉的时候,总喜欢爬到高高的树枝上,呆呆地望着远处在天边盘旋的无忧鸟。
无忧鸟是孤独的鸟,但却也是最为自由的鸟。它们没有绚丽华美的羽毛,只有灰扑扑的翎羽,但却是沙漠上最为顽强的鸟类。
它们不惧风沙,不惧暴雨,不惧烈日,就算在最恶劣的环境也能生存下去。
但是无忧鸟拥有最自由的灵魂,一旦被人类捕获,它们就会毅然决然地绝食而死。
“你在看什么呢?”沈灵君站在树下问树上的女孩。
树上的女孩低头,小声地告诉他:“自由。”
一面幻镜忠实地将王帐内发生的一切都投影到几人面前。
“卿莲如果有双生姊妹的话,那就应该是我们之前见到的那个女孩了。”揽月阁里,灵霄蹙眉看着面前的幻镜。
他清楚,若是他们几人在场,卿莲未必会说实话。也只有在面对沈灵君的时候,她的嘴上还有几分真心。
“她和无忧,是至阴魔胎。”一直沉默的檀渊突然开口,“这样的双生子降世,必有一子亡而一子存。如今她们两人皆存,但也活不了多久了。”
此言一出,灵霄不觉惊异地看向了幻镜中的卿莲:“如果我没记错,只有天人一脉与魔族混血,才有几率诞生这至阴魔胎?卿莲她……”
檀渊淡漠点头,肯定了灵霄的猜测。
第四十五章 天人
千年前的仙魔之战, 为檀渊铺出了一条通往帝君之位的血路。
当然,对于那些随魔族和天界叛党站在同一阵营的势力而言,檀渊的拨乱反正就是他们的灭顶之灾。
天人一族便是如此。
天地初开时, 先天圣人娲皇造人,而她所造之人, 以九天息壤捏塑的为天人,以五行灵土捏塑的则为后天人类。
天人无论外表还是内在看上去都与寻常人类一般无二,但因天人乃九天息壤所塑,在求仙问道一途拥有更加便捷的途径。他们对于自然之力的亲和和五行灵气的感悟都远超于常人。
因为修炼的天赋和优势, 天人并不把自己视为寻常人类, 反倒认为自己高人一等。
他们与人、神、仙、鬼、魔、兽共居混沌大陆之上,直至后来各界分割,天人因娲皇的眷顾主宰了婆娑界, 成为了半仙半灵的存在。
千年之前, 天人一族的最后一位族长选择站在了天界叛君的一方,当然,叛君的失败也宣告了这个种族的末日降临。
檀渊看在娲皇的颜面, 没有对天人一族赶尽杀绝, 只是将罪魁祸首打散元魂,彻底地从这个世界上清理干净。至于其他尚且年幼的天人则封印了先天天赋和记忆, 逐出婆娑界, 放逐人间与凡人为伍。
千年时间的通婚融合,那些被封印了天赋和记忆的天人已经与人类没有任何区别了。他们也只有百岁寿数, 渡过了这百年时光,再凭前世善恶修下一世的福祸因果。
“既然你当年已经斩草除根, 怎么还会有魔胎降生?”灵霄不解地追问檀渊。
檀渊眯着眼睛打量着幻镜里的卿莲:“当年, 天人一族有人曾暗地里为本君通风报信, 那人最后死于战场。本君念及他报信有功,破例没有封印他一双儿女的天赋和记忆,只把他们放逐人界。”
灵霄转头看着幻镜中的卿莲:“那人的女儿不会是她吧?”
檀渊沉吟了一秒:“吾不知。”
他的修为倒退,如今也不过恢复了万分之一,勉强能维持自己的人类形态,时间还不长久,并不能确认眼前的卿莲是不是当年被他放过的那一对天人。
“天人的寿命漫长,几乎是人类的数倍,他们能够活几百年倒也不稀奇。不过这个卿莲看上去应该不是活了上百年的人,或许她是那两个天人兄妹的子孙后代。”灵霄不确定地猜测。
幻镜中,沈灵君一把抓住了卿莲的手腕追问:“你提到无忧是不是”
问到一半,他却不敢再问下去了。
卿莲安静地让沈灵君抓住了自己的手腕,片刻后才勾了勾嘴角:“不错,幼年时候与你一起玩耍作伴的,其实不是我,而是我的妹妹无忧。”
沈灵君默默地看着她,没说话。
许是卿莲喝得多了,需要的也只是一个安静的倾听者,故而她对沈灵君的沉默也并不介意,又给自己斟了杯酒。
“按照伊逻国的王室规矩,双生胎只能去一留一。正巧我出生之时霞光漫天,而轮到妹妹出生时,母亲已经奄奄一息,听说是已经救不活了。当时的国师大人为了保住小的,直接剖腹取子。”
说到这里,卿莲嗤笑了一声,像是在嘲讽什么:“妹妹出生时乌云聚集,她是天生异瞳又是浴血而生,便被举国上下视为不祥之物,父王下令要将她处死。国师大人掐指算了一卦,说留着妹妹的性命,日后有助国运。父王信了国师的话,便将无忧从小囚在塔木河,不许她出去半步。”
沈灵君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揪成一团,他不由得又想到了当初无意间遇见的那个小女孩。
女孩浑身脏兮兮的,唯独那双眼眸却格外清亮明净。她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繁华的世界,就像是初生的雏鸟在小心翼翼地向这个世界问好。
然而这个世界回报她的,只有伤害和恶意。
“我见到她的时候,她的双眼并无不妥。”沈灵君垂眸敛目,语调里听不出悲喜。
卿莲笑了笑,笑容中藏着几分小得意:“那是我从母亲那里学得了炼制秘药的法子,偷偷熬煮了送去给她。妹妹自幼便与我长得一模一样,喝了秘药之后,眼睛也能变成黑色的,就连我的贴身侍女也认不出来我们的区别呢。”
“可你说你的母亲早就难产而亡。”沈灵君越听越觉得糊涂。
卿莲白皙的手指轻轻捻起面前的琉璃杯,艳红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是啊,毕竟,父王便是这样告诉我们的。可惜父王他不知道,我们的母后并非凡人,而是上古天人一族,难产会让母亲虚弱,但却不会要了她的命。”
“不过,母亲身边的侍女,也是伊逻国如今的王后弥音,她知道。”
卿莲在说到弥音这个名字的时候,眼底掠过浓烈的杀意,“她知道以人界的手段根本杀不了母亲,所以就联合国师将母后的元魂封印在大漠中,并以火神玉这等至阳至刚之物镇压。”
“只是火神玉的力量不足以压制母亲的力量,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的元魂就能逃出封印托梦于我。她让我一定要好好照顾着妹妹,等着与母亲重逢的一日。”
“果然,卿莲是当初那个天人少女的后裔。”灵霄看得眉头轻蹙。
“父后,何为天人后裔?”无法听见檀渊说话的云镜湖一头雾水。
灵霄顿了顿:“天人大抵算是灵仙一族,不过只要他们与人类混血,生下的孩子十有八、九都会与人类相似,无忧大概就是那个例外了。”
至于为何无忧会成为魔胎,这便要她们的母亲才能解答了。
一母同胞的两姊妹会拥有这样天差地别的两种命运,也不得不叹一声造化弄人。
“那火神玉又是什么东西?”云镜湖继续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灵霄扫了一眼趴在自己身边的熊孩子,虽然这崽崽的好奇心旺盛得过头了,但是只要他没有再想着墨雲那家伙,也算是好事。
“上古有神名重黎,乃万火之神。他曾与水神一战,互有损伤。火神体内流出的血凝结后便为火神玉。火神玉至阳至刚,专克世间至阴至柔之物。那弥音既知道用火神玉来压制天人的元魂,想来也也有些手段。”灵霄说着,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常人也不可能从一介侍女摇身一变,成为伊逻王的王后。
云镜湖听得一脸复杂,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正因人类有七情六欲,贪嗔痴恨,才让这世间多了这么多爱别离,求不得。没想到就连所谓的仙人灵物,也难逃爱恶纠缠。
“前些时日,一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颙鸟吞掉了那颗火神玉,弥音王后便以为它提供火神玉为饵,劝说颙鸟留下,继续镇压我母亲的元魂。母亲告诉我,蠃鱼与颙鸟本是宿敌,以毒攻毒或许能解除母亲的封印。所以,我才会想偷走蠃鱼。”
听到这里,灵霄揉了揉眉心。
这大漠之中还真的封印了个妈
沉默许久,沈灵君才慢慢开口:“那么,为何墨雲也要出手助你?”
卿莲自幼没有离开过大漠,不可能在以前就认识墨雲。
墨雲看上去也不像是喜欢乐于助人的人。
听了沈灵君的问题,卿莲表情古怪地笑了:“他是我母亲的哥哥,我的舅舅。他本不愿助我偷蠃鱼的,我告诉他如果他不帮忙,妹妹就会被弥音那狠毒的女人当做祭品杀了。好在这位舅舅对我们还有那么点儿血缘情分,总算是同意帮我了。”
揽月阁内,虚无的幻镜黯淡了一瞬又恢复了正常。
“原来如此。”云镜湖原本郁郁的脸色顿时舒展了不少。
他就说嘛,墨雲那样光明磊落,就算是移情别恋了也会老老实实地告诉他的,怎么会就这样跟别人私奔?
灵霄无语地看了自家小崽子一眼,恨铁不成地点了点他的眉心:“你就不能有骨气点儿?前两日你还说要放手给他自由,怎么现在就出尔反尔了?皇帝一言九鼎,你知不知道?”
云镜湖满眼无辜地扒着灵霄的衣袖:“父后,我记得你以前也曾放下狠话,三天不许君父进你的寝殿,只是这话总过不了半夜”
“小孩子你瞎说什么?”灵霄老脸一红,连忙去堵云镜湖的嘴。
缠绕在他手腕上的檀渊轻佻地舔舐了一口温软白皙的皮肤,锋利的獠牙轻轻划过手腕,带来尖锐而隐秘的酥麻感觉,激得灵霄浑身一抖,双腿先软了三分。
“父后你没事儿吧?”云镜湖疑惑地看着灵霄。
灵霄干咳一声坐直了身子,下意识地把手腕上的灵蛇往衣袖里怼了怼:“无妨。既然沈大人已经把话套得差不多了,小月牙儿,你去把他接回来吧。”
楚寒衣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就要出去。
灵霄抬手就要撤销房间内的幻镜,却忽然发现镜中的沈灵君的眼神逐渐变得涣散,身形也开始摇摇欲坠。
“方才那杯酒”沈灵君用仅剩的力气抓住了卿莲的衣袖。
卿莲一把接住了沈灵君,笑眯眯地将他扶到旁边躺下,修长纤细的手指沿着沈灵君清俊的眉眼流连至他的唇角。
“睡吧,等你睡醒,我就把你还给无忧了。放心,以后我再也不会来骗你了。”卿莲笑着低头,轻若鸿毛地吻了一下青年的眉峰,一滴咸涩的泪水滴落在后者的脸颊上。
“时间到了,走吧。”门口,面无表情的墨雲倚门催促。
他的怀里抱着把墨色长剑,剑柄处还挂着个不伦不类甚至有些丑的手编剑穗。
云镜湖一见到那剑柄上的剑穗就蹭地站起来:“那剑穗”
原来,没有丢啊。
第四十六章 陷阱
揽月阁外, 一阵吵闹声传入。
几名护卫拦在拱形的大门口,神色颇为紧张地看着门外的不速之客。
灵霄和云镜湖对视一眼,三人一同跨出殿门, 就看到门口站着一名脸色冷漠的女人。
女人的模样清淡秀雅,在一袭华丽到奢靡的袍服的衬托下, 眉眼看着却略显寡淡。
她的清丽秀美完全被满头的珠翠发冠和绫罗锦衣压住,整个人反倒沦为衣饰的陪衬。
只是她似乎不自知自己的缺点,傲慢地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灵霄几人,目光倒是在楚寒衣和云镜湖脸上多停留了片刻, 却依旧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
“什么来头?”灵霄转头询问门口卿莲安排的侍卫。
侍卫低下头, 并不敢与女人对视,只是低声告诉几人:“这位是我们伊逻国的王后。”
王后,就是卿莲所说的那位, 身为前王后的侍女, 最后却凭借着自己的手段上位,又明里暗里不停地打压前王后生下的两个女孩的继后弥音?
云镜湖上下打量了女人半天,心中只剩下一个问题。
这么热的天, 女人还这样穿着绫罗缎袍, 难道就不觉得热么?
灵霄微微眯上眼睛,细细地观察了片刻后勾起嘴角, 露出略带嘲讽的笑容:“原来是王后陛下。”
这个所谓的王后, 不就是一颗合欢花树成精的女妖罢了。
想来是因为生长在婆娑界多了几份灵性,才会被墨姮收为贴身侍女。
合欢花妖天性放荡, 眼前的又是背弃旧主、忘恩负义的妖物,灵霄倒是很瞧不上眼。
弥音对于面前这个相貌平平无奇的男人并没有多看一眼, 只是冷傲地哼了一声, 目不斜视地看着拦在自己身前的侍卫:“是谁准许他们住进这揽月阁的?”
揽月阁, 曾经是那位前王后的住所,后来被伊逻王赐予大公主卿莲。
只是卿莲另外有公主府,甚少会来这里。
弥音一直觊觎揽月阁的华美,试图占为己有,只是伊逻王却一直没有点头答应她的请求。
“是卿莲公主提议,并且得到了伊逻王的首肯。”灵霄淡淡一笑,“王后还有问题吗?”
弥音气结,自从她上位成功后,这国内所有的臣民都对她礼让三分,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胆敢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的人。
“本后命你们几人,快些滚出去,这揽月阁也是你们配住的地方?”弥音一甩衣袖怒视灵霄。
灵霄微笑起来,慢吞吞地将双手揣入袖中:“王后恕罪,我们几个愚钝,也不知道要如何滚出去,不如你先来示范一下?”
弥音怒极反笑:“好好好,如今卿莲那小蹄子背地里算计我也就罢了,竟然还招揽了这么一大群人来给本宫添堵,好好好!”
她一口气连说了数个好,只是那双细长的柳眉下,一双杏眼里却装满了怒火,显然是已经被激怒了。
“昭卫军何在,将这以下犯上的三人给本宫拿下。”弥音显然是有备而来,她往后退了两步,身后那一大群黑压压的侍卫便拔刀上前。
卿莲匆忙间安置的那四名侍卫与之一对比,简直就像是鸡蛋与石头的对比。
“你们有三个人,本宫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你们在这昭卫军之中随意挑选三人,若能胜得任何一人,本宫便饶过你们。”弥音似乎十分享受这种随时掌控别人生死的感觉,她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有胆子来试一试么?”
灵霄扫了一眼她身后那群侍卫,微微挑眉。
好么,这群人类士兵被她以妖力蛊惑,暗中将他们的身体改造成了半人半妖的存在。若是寻常人受了她的激将,只怕到了阴曹地府也不明白自己输在哪里。
“父前辈。”云镜湖看了一眼灵霄的表情,就知道眼前的女人大概率是要倒霉了。
“那我就先来献丑了。”灵霄轻轻地活动一下手腕,当着弥音的面,懒洋洋地从地面上捡起一颗又一颗大小相似的白色石头。
弥音警惕地看了灵霄一眼,没看出什么门道来,便回头扫了一眼身后的一名侍卫。
那侍卫立刻跪倒在地上,双手撑在地面将自己的身体当做凳子。
弥音面带得色地坐在了侍卫的背上,轻轻地翘起二郎腿:“开始吧。”
下一秒,七颗石头宛如离弦的箭矢般擦着弥音的头皮呼啸而过,随后竟在虚空中停滞不动。
随后,那七颗石头沿着某种玄奥的轨迹缓缓流转,暗合天穹之上对应的七星阵位。
弥音虽然修为低微,到底也是婆娑界而来的花树妖,还是有几分见识的。
她在看到头顶的北斗七星突然大放异彩就心知不妙,再也顾不得什么掩人耳目,立刻就要化为一道粉红色的光影逃遁而去。
但是灵霄随手布下的七星擒妖阵法又岂是她一只修为不过百年的小妖能够破解的。
只见那道粉色光影在阵法中如同无头苍蝇般东逃西窜,却屡屡像是撞上了无形的墙壁,又被狠狠地弹回。
其余的王庭侍卫则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上不知何时竟长出了绿色的树叶,双腿更是化为树根扎入地面,完全动弹不得。
这样的异变让所有人都心生惧意。
他们试图拔下身上的树叶,然而狠心一扯,便有一片血肉皮肤被硬生生扯下,疼得他们不断发出凄厉惨叫。
弥音拼尽全力也无法逃出去,终于明白自己这回算是碰上高人了。
她再一次化为人形,不顾自己衣衫凌乱,鬓散钗落,扑通一声跪地求饶:“前辈高抬贵手,放过我吧。小女子修行不易,堪堪两百年才有此修为,还请前辈看在我未曾犯下大错的份上”
此刻的女人几乎要卑微到尘土里去了,哪里还有方才的盛气凌人?
灵霄见她告饶不止,漫不经心地往后一退避开了女人磕头的方向:“本座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最好一五一十地回答上来。”
女人被困在阵中,根本看不见阵法外的灵霄,只能听到对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立刻点头应道:“上尊尽管问,小妖知无不言。”
“你叫弥音,曾经是前王后的侍女?”灵霄淡淡地问,“那前王后叫什么名字?”
“回上尊,前王后名为墨姮。”弥音立刻回答道。
“墨姮与墨雲是什么关系?”灵霄瞟了一眼站在旁边的云镜湖又问。
弥音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他们是亲姐弟,都是天人一族少族长的孩子。天人一族被流放人间之际,族长一家悉数处死,皆被除以魂飞魄散之刑。唯独他们二人得了天界帝君特赦,被免于一死,流放人间。”
云镜湖闻言,低头抓紧了自己的衣袖。
原来,墨雲的来历竟然如此神秘,而他却从未向自己透露半分。
灵霄懒洋洋地笑了笑,“据本君所知,天人一族大都随娲皇姓凤,他们姐弟二人既是天人,却为何都姓墨?”
就算是被流放人间,他们也断然没有修改自己姓名的必要。
谈到这个问题,弥音的声音诡异地停顿了片刻:“回上尊,缘故倒也简单,只因他们兄妹二人的母亲,原本便是魔族的魔女。”
灵霄饶有兴致地追问:“详细说来。”
“当初天人一族与魔修联兵攻打天界,双方虽有相同的利益却并不相互信任,于是魔族之人便提出了这个互换血裔的法子,将魔族圣女嫁给天人族少族长,双方联姻巩固结盟关系。故而,少族长的两位孩子都带着魔族血统。”
“天人族一半的血脉掩盖了他们身为魔族的气息,他们原本几乎与普通天人一般无二。只是魔族圣女坚持要孩子与自己姓,故而这两个孩子都随母姓墨,只是在天人族中备受排挤。”
弥音对于那段几乎已经无人知晓的尘封历史娓娓道来,在场的三人都听得格外认真。
“你一个小妖怪,倒是知道得清楚。只是,焉能证明你所说的不是胡编乱造?”灵霄似笑非笑地反问。
“回上尊,当初小妖还是族长的万花园中一株灵树,根系发达,凡是小妖根系延伸处,皆为小妖的耳目。这些秘闻,都是小妖曾亲耳听见、亲眼目睹的。”弥音立刻解释道,“后来小妖好容易趁着天人一族殒命的机会掠夺了大量元魂,这才修得人身。”
言辞间,对于自己吞噬生魂助长修为的事情竟然毫无愧疚。
不过灵霄也能理解,这等低智灵物,不过是依靠本能行事而已。纵然天人用自己的灵魂凝练了她的魂体,用自己的鲜血灌溉了她的树根,对于那些人她依旧不会生出半分感激之情。
植物夺取养分生长,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然而你化形后,被墨姮收为侍女,随她一同前往人界。只是你却算计她身死魂封,还故意苛待她的一双儿女。”灵霄看着弥音,轻轻地摇了摇头,“虽你修炼出了人形,到底也只是个不通人情的草木精怪罢了。”
弥音眨眨眼:“小妖正在学人情世故,如今已学到不少了。”
灵霄呵呵一笑:“你学到什么说来听听。”
弥音的表情颇为得意:“小妖学会了如何操弄人心。譬如眼下,小妖想要墨雲的性命和她们姊妹二人的生魂来助我提升修为,但自知不是他们的对手,最好的方法便是寻个诱饵将他们引入陷阱中,请君入瓮。”
灵霄的面色微微一变,声音转厉:“他们现在在哪里?”
然而弥音却突然爆发出一串放肆的笑声,她阴阳怪气道:“上尊,我们再来玩个游戏吧,看看你能不能在他们活着的时候将他们找到。”
话音刚落,女人这一次竟然化作一片粉色烟尘钻进地底,消失不见了。
合欢花树的根系深扎地底,可以在地下肆意穿行。灵霄一时疏忽,让她抓住这个空子趁乱逃走了。
灵霄看着地面上已经木化了五成的侍卫们,片刻后,感叹地摇了摇头:“小妖之变诈几何?蠢得顾头不顾尾,她逃走了,可这些木头桩子还在这里啊。”
凭借着这些半木化的侍卫,何愁不能把女人找出来?
第四十七章 警示
弥音趁乱逃走, 只是她花费了大量心血培养出来的半妖军队却带不走。
灵霄扫了一眼扎根在揽月阁前头的大片半妖树林,轻轻地折了一枝树枝在掌。
被折断树枝的人却像是没有任何感觉,只是愣愣地看着已经被折断的茬口。
现在的他们更像是一颗树, 已经失去了人类的痛觉。
灵霄拿着那根树枝在掌心打量了片刻,眉间微蹙。
“前辈, 可是有何处不妥?”楚寒衣见灵霄面露难色,关切询问。
灵霄缓缓摇头,转而将目光落在眼前这群人身上:“你们已经中了妖毒太深,本君只能克制妖毒蔓延, 却无法让你们恢复人类模样。”
此言一出, 那群侍卫的眼神逐渐变得绝望。
就连眼前这位有神仙手段的修士竟也无法救得了他们,看来他们当是命数该绝,怕是九天真仙也难救了。
“你们若不想变成一颗树, 便要在心中诚心忏悔自己犯下的罪孽, 或许能为你们自己争取得一线生机。”灵霄见那些人面色悲戚,便又提点了一句。
闻言,那群侍卫立刻开始闭目, 忏悔自己曾经犯过的罪孽。
“前辈, 这群人既然会轻易被妖精影响心神,本就是心术不正之人, 又何必再给他们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楚寒衣冷冷地瞟过眼前这群人。
人无三六九等, 却有善恶之分。好人有浩然正气护体,不会轻易被邪物侵染, 倒是本身就心思不正的人,却是最容易被妖物下手的目标。
楚寒衣自从踏上修真之路便嫉恶如仇, 对待这些人他绝对不会有半分同情。
灵霄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们之中, 罪孽深重的人已经无可救药, 自是该死。只是那些不小心行差踏错且还没有铸成大错的人,若肯诚心悔悟,却还有一线生机。本座不过是为他们指一条生路而已,能否活下去,全凭他们自己。”
道散则为气,聚则为神。这些侍卫只有感悟到自己的罪孽虔诚悔过,才能护住元神,不被妖气同化。
若是死性不改,散了一口先天之气,便会沦为朽木一颗。
楚寒衣沉默地看着眼前的灵霄,许久之后终于是认输一样挪开了视线。
虽然早就知道,前辈已经与当初的那人大不一样,但是直到这一刻他才无比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他很想知道,灵霄那颗冷得仿佛千年不化的玄冰一样的心脏,究竟是被谁给捂得温暖了。
“别看了,我父后已经走远了!”突然,一张俊俏的脸挡住了楚寒衣的视线。
楚寒衣皱起眉头,神色不悦地盯着眼前的大雍朝天子。
从这几日的相处中,楚寒衣已经猜到了灵霄就是雍朝的男后,更是偷偷把记载着帝后起居注和宫闱野史的书籍找来,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看得他心头一直在滴血。
他想,他已经错过了灵霄两次了。
第一世,灵霄救了他,两人只有短短两天的交集,那人却大喇喇地住进了他的心脏里,每每想到他,便是钻心剜骨的疼。只是那时他修为低微,灵霄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光。
灵霄的第二世,他已成为清虚观的掌门,终日不是忙着修炼便是各处降妖除魔积攒功德,甚少入世,更是对人间的战争和皇权更迭没有半分兴趣。
所以他并不知道灵霄已经转世为人,成为了宰相府被舍弃的嫡公子,与废太子搅和到一处去了。
虽不清楚灵霄如今怎么又成了天界中人,但是这偶然的相逢于他而言,已经是上天的无限眷顾。
所以,他只想把握住这一次机会,不想出现第三次的遗憾。
只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阻碍太多,比如眼前的这位皇帝陛下。
通过这几天的接触,后知后觉的云镜湖也看出来,楚寒衣对灵霄的感情不一般。
“我警告你,你不许对我的父后有任何非分之想,父后他唯一爱的就是我的君父。”云镜湖扬起下颌斜睨着楚寒衣,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还有我,除了我们,父后不会再喜欢任何人了。”
楚寒衣面无表情地盯着挡住自己去路的小皇帝,长腿往旁边一跨就绕了过去。
对于这种小孩子过家家似的争吵,他没有任何兴趣。
不过云镜湖有一句话还是戳到了楚寒衣的痛处,那就是前世的云曦和檀渊之间的爱情。
关于先帝和男后的爱情传奇,就算是久居深山的楚寒衣也耳闻不少。
比如这位皇帝以男后的模样大兴修建元帅庙,为了男后肃清三宫六院,就连宫中的侍女们也都遣散了,只留下太监伺候。
可笑他当初还以为玉清元帅庙中的神像与灵霄长得一模一样,不过是一个微妙的巧合罢了。
楚寒衣有些心酸地想着自己这几天几乎要翻烂了的那些杂谈野史,还有史官正笔的《圣武帝后起居注》。
就算是心中有千百个不愿意,他也不得不承认,前世的灵霄是真正拼尽全力去爱着那个男人。
他放弃丞相公子的荣华富贵,甘愿与废太子谪居荒城,又为了废太子挥戈执甲,披荆斩棘,最后被那人捧到了万人之上的尊荣权位,与皇帝共享万里江山。
就连大雍朝的礼法都为此更改,皇帝之下,男后为皇位第一继承人,云曦之后,才轮得到他们领养的云镜湖。
真是,让人不甘心。
还好,那个男人死了。而他,尚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能够陪在前辈身边。
云镜湖见楚寒衣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眉头一皱,感觉事情不大妙。
他的君父如今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呆着,眼前又有人觊觎他父后,简直岂有此理!
就算灵霄并未拿正眼看楚寒衣,他也要替君父铲除这个隐患。
走在前头的灵霄不必回头,都能猜中云镜湖的心思,不觉轻笑了一声,侧头看着趴在他肩头的檀渊:“你养了个好儿子。”
檀渊暗金色的眼眸掠过一抹冷意:“那个楚寒衣”
灵霄看着他。
“他的修为早就足够飞升天界了,不过一直在隐藏实力罢了。等他上去再慢慢理会。”檀渊漫不经心地甩了甩尾巴。
届时,随便封个什么闲职,把他远远地调开也就是了。
三人一路无话地赶到了王帐主殿,就看到昏迷不醒的沈灵君躺在厚厚的地毯上,旁边早已经空无一人。
云镜湖上前掐住了沈灵君的人中,将他唤醒了以后立刻追问:“他们去哪里了?”
沈灵君神色茫然地看着云镜湖,有些难受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他的脑袋昏昏沉沉地,云镜湖说话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飘飘荡荡地听不真切。
“你们留下来照顾好他。”灵霄看了一眼沈灵君,手中的树枝突然冒起一阵淡粉色的红光,随后竟然化为一片淡雾往黑暗中的某个方向飘去。
不等楚寒衣开口,灵霄的身影就消失在三人眼前。
楚寒衣刚刚迈步想要跟上去,就被云镜湖一把拽住胳膊。
“父后让你留下,别去添乱,你没听见么?”云镜湖似乎没有撒手的打算。
这厮当真是无孔不入地想要撬他君父的墙角啊!
楚寒衣眼神一冷,片刻后挣脱了云镜湖的手,面无表情地在旁边的软椅上坐下。
云镜湖见状,这才松了口气,回头看着脸色痛苦的沈灵君:“你怎么样了?”
沈灵君深吸了口气,正要回答,目光却停在门口。
带着黄金面具的红裙少女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正透过面具眼睛位置的两个空洞一动不动地打量着他们。
即使是在黑暗中,少女的那双蓝绿异瞳也格外清亮,亮得就像是天空中干净的星子。
她的怀里抱着只看上去有些破旧的琵琶,整个人安静得像是鬼魅。
“你是无忧?”云镜湖下意识地喊出了声。
沈灵君默默地将视线定格在他身上:“你怎么知道?”
看着云镜湖心虚地低头开始扣手指,他十分确定,自己在半个时辰以前和卿莲的谈话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父后担心你的安危,所以”云镜湖干笑一声,又立刻解释道,“你看,这不就替你解围来了么?”
“危险,你们,赶快离开。”门口的无忧用并不纯熟的中原话对几人提醒道,“现在就走。”
沈灵君的手背在身后,不知道为何他的心情竟然有些紧张,这种感觉就像是幼年时候没做完功课就被父亲叫去书房的心情一样。
无忧断断续续地说完这几句话,又深深地看了沈灵君一样,转身就要离开。
“无忧!”见带着黄金面具的少女要走,沈灵君下意识地开口叫住了她。
无忧停在原地,眼神晦暗不明地看着他。
沈灵君顿了顿,被那双漂亮得像是宝石的眼睛注视着,他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在心中酝酿好措辞后,沈灵君才开口安抚她:“你别担心,忘尘前辈和楚前辈皆是修为深厚的高人。就算弥音是妖精,也会被他们降伏的。有他们在,不会有人伤害你们的。”
无忧缓缓地摇了摇头:“他们就算是杀了弥音,也改变不了什么。”
楚寒衣听出她话里有话,立刻上前追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云镜湖也察觉不对,双眼紧紧地盯着无忧。
无忧紧了紧手里的琵琶,微微垂下眼眸:“已经,来不及了。”
第四十八章 合欢
西里河是西域七十二国的母亲河, 而塔木河则是它无数分支中最长的一条。
塔木河流经伊逻国的大部分国土,被誉为孕育了伊逻国的生命源泉。
即使是在秋冬季节,塔木河的河水减半, 却依旧蔚为壮观。浅蓝色的河水从雪山上的雪水融化而来,如同一条轻柔的湖蓝缎带曲折地铺在黄色的沙漠中。
灵霄一路追踪着粉红色的妖气道塔木河流域, 就见到那片粉红色的雾岚嗖的一声钻进了地下。
他走过去,俯身抓起一把金黄色的砂砾,然而掌心的砂砾并没有任何异常。
灵霄松开手,金色的沙尘便被风吹散, 归于大地。
“弥音的本体应该就在这附近。”灵霄说着, 锐利的目光在附近逡巡了一圈,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在下面。”
檀渊突然摇身一变,从幼龙形态化为了幼童形态?
幼年的檀渊简直漂亮得像是个精致绝伦的雪娃娃, 眉心一点金色的火焰印记, 那双向来都没有什么感情的暗金色眼睛像半透明的琉璃珠,微微抿起的嘴角露出几分倔强,却也显得那样招人心疼。
灵霄沉默地盯着眼前粉雕玉琢的漂亮男孩, 没控制住自己罪恶的手试图去捏对方粉嫩的小脸:“你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檀渊抬起胖乎乎的手拍开了灵霄以下犯上的爪子, 小脸上的表情难得严肃:“这里不对劲。”
灵霄还不死心,继续伸出爪子想要揉揉天帝的小嫩脸:“无妨, 那小妖藏在地下也没用, 我会让她自己出来的。”
檀渊一脸无奈地看着眼前的灵霄,片刻后干脆伸出胳膊:“把我抱起来。”
灵霄闻言, 立刻将地上的雪娃娃抱在怀里,亲昵地蹭了蹭又揉了揉。
幼年形态的帝君无论是龙形还是人形, 都可爱得让人控制不住自己。
“别傻笑了, 动手吧。”檀渊嫌弃地撇撇嘴角, 却并没有推开灵霄的俊脸。
灵霄点点头,脸上的表情也认真起来。
玩笑归玩笑,能让檀渊都感受到压力变化出人形,一定是附近还存在着什么未知的危险。
灵霄谨慎地看了一眼远处波光粼粼的塔木河,左手的五指微微蜷起作握剑的手势。
须臾,一把通体呈红色的长剑出现在他掌中。
长剑的颜色几近透明,红色的火焰气息在剑体中不断翻涌奔腾,剑柄的形状宛如凤凰翎羽,根根羽毛清晰可见。
一股来自于上古洪荒的苍凉气息随着剑气不断往四面八方扩散,属于上位者的威压让深藏在地底的弥音畏惧得动弹不得。
这把凤翎剑从灵霄有记忆起就一直跟在他身边,见证了他一步一步的登天之路。
一道朦胧的淡红色剑影逐渐在虚空中凝聚,随后又化为无数道手臂粗细的剑光,破开虚空,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纷纷坠落,如同漫天的红雨砸落地面,转眼间便覆盖了方圆十里的范围。
“找到了!”灵霄忽然有所感应,他的目光凝聚在不远处的沙漠中。
下一秒,一道红色的剑光拖着长长的尾焰从地底窜出。而那剑锋之上,赫然扎着一颗不足一人高的粉红色合欢花树。
剑光带着花树落地后便啪地一声消失不见了,落在地上的花树却化为了一个匍匐在地上的清丽女人。
地上的弥音痛苦地捂着自己腹部被剑光贯穿的胸口,眼神恐惧地望着逐渐逼近的灵霄:“你你究竟是谁?”
她来自婆娑界,寻常的人间修士根本无法在地下找到她的本体,除非是对方手中掌控着仙器。
灵霄抱着怀里的天帝摇身一变,立刻就化为了青衣白衫的天界仙君。
手中长剑如凤翎,容颜俊美压三界
弥音的目光落在灵霄眼角那一粒殷红如血的朱砂痣上,终于颤抖着开口:“玉清元帅”
即使她从未见过灵霄,但也不会没有听过这尊天界煞.神的名讳。
想到这里,她竟然自嘲笑了一声。
没想到她已经躲到了伊逻国这样的西域小国,避开了人间各路仙吏仙人,却撞在这位大罗金仙的手里。
不得不说,这怕就是她的命吧?
“你既是婆娑界灵物,为何要下界害人?”灵霄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因为痛苦而蜷缩成一团的弥音。
弥音想要说话,但是伤口处剧烈的烧灼感却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让她浑身汗出如浆,绿色的鲜血很快就染湿了她身下的黄沙。
灵霄微笑着看着地上不断翻滚挣扎的弥音,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弥音觉得腹部的烧灼感一浪高过一浪,根本没有尽头,再看看灵霄无动于衷的表情她便明白了,灵霄是故意的。
然而即便是她死了,灵霄也有那个能力将她的元魂拘来继续拷问,在这等大罗金仙面前,她就像是一只卑微的蝼蚁,只有任人玩弄的份。
“百尺竿头,想要更进一步,乃是常情。”弥音发狠咬着后槽牙,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了嘶哑的声音,“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为求得不死不灭的金身灵体,杀了区区人类又有何错?”
灵霄淡漠地看着她:“为修不灭金身,你背信弃义,陷害自己遭难的主人,连她的两个孩子也不肯放过,这皆是你自私自利的本性,不必扯旁的来遮掩。”
弥音长长地吐了口气,眼神迷离地看着灵霄:“墨姮生了一个什么样的怪胎,我想仙君您不会不知道吧?那小丫头是魔胎,她的体内流淌着魔族的血!魔族乃是三界不共戴天的仇人,我即便是杀了她,也是在为民除害啊!”
灵霄冷笑一声:“天地孕育万物,从未以种族分善恶,而是察其心,观其行。魔族未必皆可诛,人类也未必皆良善。无忧她虽是天生的魔胎,却未沾染分毫戾气,倒比你这个口口声声为民除害的妖物更有活下去的权力。”
弥音不甘心地趴在地上,淡粉色的双眸却死死地盯着灵霄,眼底装满了怨念和不甘。
她已经顺利地算计了墨姮和她的那一双女儿,而且耐心地等待了十几年,直到魔胎成熟。
只要等她吸收了无忧的力量,就能锻出不灭金身,重回婆娑界去了
机关算尽,却倒在了最后一步,她实在是心有不甘啊!
“你是天界仙君,生来便地位尊崇,有人间信徒的香火供奉,又有天界元帅的无上光荣,你自然可以轻而易举地说出那些大道理。”
弥音的声音逐渐微弱,“但是你根本无法想象,像我这样身为最低等的灵物,活在最不堪的地方,要付出多大的努力才能走到今天。”
听了这话,灵霄的表情却变得诡异起来。
他扫了一眼奄奄一息的弥音,微微上挑的凤眸望向远处渺远的地平线,眼底略微透出了一点怀念的神色。
片刻后,灵霄垂眸看着地上的女人,平静地告诉她:“我知道。”
而他曾经经历过的挣扎和痛苦,弥音却永远都不会知道。
三界之中,也几乎无人知道。
这位在天界地位超然的仙君,其实,来自魔界。
“灵霄。”檀渊趴在灵霄肩头,见他难得地陷入了沉默,抬手拍了拍对方的脸颊,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
“小手勿动。”灵霄回过神来,一把抓住了檀渊的手,笑眯眯道,“不要以为我没有注意就趁机占我便宜。”
檀渊轻轻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灵霄并没有注意到,檀渊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忧色。
“仙君,我若死了,那些中了妖毒的人类也会跟我一同陪葬的。”地上的弥音还不肯放弃,极度虚弱地望着灵霄,“救救我我保证”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们中的是你的合欢毒。”灵霄歪着头看着弥音,“等你死了显出本体,我从树上摘些合欢花回去,应该不难解他们所中的毒。”
弥音:“”
下一秒,弥音那双淡粉色的眼眸突然闪过一丝柔光。
她的双眸中艳波荡漾,就像是一池春水突然被风吹皱,带着摄魂夺魄的力量,能将所有与她对视的人的灵魂都吸入其中。
灵霄的表情逐渐变得痴迷。
弥音的眼底掠过一丝喜色。
她乃千年合欢花树成精,最擅采阳补阴和幻像魅惑之术。
若有一位大罗金仙能供她采补,她今日非但不会死,反而有可能练成不灭金身。
弥音强忍剧痛舒展柔弱无骨的白皙双臂,就要攀上灵霄的肩头。
一道暗紫色的电光映入弥音的瞳孔中。
下一秒,不等她做出任何反应,一道粗如人腰的紫色雷电从天而降,几乎是在瞬间就把花树妖精劈得神魂俱灭。
金色的沙漠中,连一丝焦黑的痕迹都不见。这个世界,再无合欢花树弥音存在过的痕迹。
灵霄转头看着檀渊鼓起的小包子脸:“真生气啦?”
檀渊淡淡地哼了一声,算是对灵霄的问题作出回答。
或许是因为那道劫雷将他劈回幼龙时候的缘故,他的性格时常会变得像是一头真正的龙崽那样暴躁易怒,特别是看到有人在觊觎自己的东西时。
弥音把自己的幻术当做最后的救命稻草试图引诱灵霄,却没有想到,自己的贸然之举会成为她的催命符。
“罢了。”灵霄看着空无一物的沙漠,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收回掌心的凤翎剑,转身正要御风离开,突然,一阵滔天热浪冲天而起,几乎是在瞬间就席卷了整个天地。
同时,一道清濛水汽也在瞬间降落大地,与热浪对撞在一处,激起无数尘埃。
灵霄和檀渊两人同时转头,望向伊逻国王帐的方向。
那里除了颙鸟和蠃鱼的气息,还多出了一股格外不同的诡异气息。
那股气息让灵霄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
“是那两个丫头利用蠃鱼的力量压制住了颙鸟,把她们的母亲放出来了。”
灵霄瞬间消失在原地。
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第四十九章 还债
火与水之间的碰撞激发出巨大的力量, 让整个大地都为之颤抖。
力量的余波飞速扩散,摧枯拉朽般摧毁了伊逻国王都的民房建筑。
受惊的百姓慌乱地逃向街道,恐惧地看着头顶上一红一蓝两道身影。他们的家园在这两人的斗法间已经被摧毁得七七八八。
眼见两人斗法的余威继续向四面八方扩散, 一道紫色的结界骤然从地面升起,将满城的百姓护在结界之下。
“楚寒衣的修为倒是又精进了。”堪堪赶到的灵霄望着下面的紫色结界, 摩挲着下颌评价。
“看前面。”檀渊面无表情地提醒。
灵霄抬眼,就看到一青一红两条身影正隔空对峙。
“寒樱,怎么是你?”红衣男子收回自己的内丹,目瞪口呆地望着对面拖着俩白色大翅膀的少女。
寒樱憋屈了几天, 正愁没处撒火呢, 盯着红衣男子就开始撸袖子:“怎么是我?感情你都没有看清楚是谁就开始动手?方才要不是我反应得快,现在都变烤鱼了!来来来,正好上次没有分出胜负, 今天就在这里决个高低。”
男子无语:“你的脾气怎么还是这么暴?我在这里睡得好好地, 突然被你砸醒,我只是本能地防御了一下啊,倒也不必一见面就对我这么凶吧?”
寒樱丝毫不听男子的话, 身后的大翅膀不耐烦地挥动着。
不等男子说完话, 她便猛地一震翅,如同离弦的箭冲了过去。
男子见状, 也只能提着内丹之力迎战。
只听得两声清脆的响声, 刚才还火气冲天的蠃鱼和颙鸟都老老实实地落在地面上,俩人的耳朵分别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重重地掐住。
两人不约而同地捂着被弹得生疼的脑门, 眼泪汪汪地望着灵霄:“仙君大人”
灵霄微微一笑,手上的力道却丝毫没有放松:“要玩大家一起玩嘛。”
玩?
颙鸟和寒樱对视一眼, 互相瞪了一眼, 转头看着灵霄时脸上却都露出了讨好的笑容:“仙君, 我们知错了。”
“错?”灵霄俊美的脸上露出温柔如春风的笑容,“哪儿错了?”
寒樱垂头丧气道:“我不该一言不合就与昭阳大打出手,波及了无辜百姓。”
昭阳小心翼翼道:“我不该趁着天雷毁坏结界的时候偷偷下界觅食。”
灵霄微微眯上眼眸看着昭阳:“下界觅食?你把和树妖做交易在此镇压一个天人元魂的事情称为觅食?”
昭阳讨好地笑了笑:“顺便兼了项小差,毕竟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么。”
灵霄笑得更温柔了:“那是本君误会你了?”
他刚想点头,但是在看到灵霄脸上的笑容时,一股寒意突然从后背蹿上天灵盖,极度危险的感觉将他整个人笼罩起来。
昭阳立刻摇头:“仙君慧眼,是我错了。”
灵霄看着地面上突然多出来的一个巨大的黑洞,那股陌生的气息便是从洞里传出的。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那个位置原本应该是揽月阁?
“怎么回事?”灵霄淡淡地瞟了昭阳一眼。
昭阳不敢隐瞒,立刻一五一十地将缘故告诉灵霄。
当初雷劫劈坏了神兽园的禁制,他也趁乱逃去了人界。
结果一路飞来,消耗了自己的大部分灵气不说,却根本找不到一个合适存身的环境。
如今的人界已经不是千万年前那个灵气充沛的人界了,想要寻一处风水宝地简直难如登天。
终于,昭阳在靠近伊逻国的时候嗅到了火神玉的气息,火神玉对他这一类火属的灵物便是最好的食物。
他毫不犹豫地将那颗火神玉吞了下去,随后就被弥音以提供火神玉为条件留下,镇压被她囚禁在揽月阁地下深处的墨姮。
这两日他刚好吞服了一颗火神玉,正在闭目炼化腹内的血玉呢,突然一种莫名的危险感迫近,他本能地祭出结界防御。
然后,就是方才那惊天动地的巨响。
寒樱出手太重,一击便将揽月阁劈入地下,只在地面上留了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被她劈下去的,除了揽月阁,还有里头的人。
“知道该做什么吧?”灵霄又从怀里掏出两枚用来装灵兽的仙葫,拎在手里轻轻地晃了晃。
一鸟一鱼乖乖点头,分别化为一红一青两道玄光钻进了仙葫中。
灵霄随手将仙葫纳入衣袖,探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大洞。
洞里格外安静,安静中透着一股诡谲的气氛。
“下头的东西不简单。”檀渊皱起眉头道。
虽然眼下他修为大退,但这并不妨碍他利用圣龙一族的天赋感应到蕴藏在地底深处的危险。
灵霄抱着他站在洞口往下看了一眼,深深地皱起眉头:“实话实说,我是真的很讨厌这种环境。”
黑暗,狭窄,逼仄,总会让他联想起某些并不美好的回忆。
“魔气。”檀渊感受到了空气中那缕若有若无的魔气,小包子脸苦大仇深地皱成了一团。
“墨姮和墨雲两人都是魔族圣女的后人,底下有魔气也正常。”灵霄细细地分辨着空气中的魔气,片刻后直接抱着檀渊从洞口跳下去。
墨家兄妹体内流淌着天人一族的血脉,完美地掩饰了他们体内的魔气。就连灵霄和檀渊也被墨雲蒙蔽。
这便是娲皇造物的神奇之处。
两人急速下落了片刻后,灵霄的双腿终于踩在了地面上。
虽然周围的环境漆黑一片,但是并不妨碍他在黑暗中把附近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揽月阁整体掉入洞中,虽然大体的结构还能勉强分辨出来,却已经是断壁残垣,狼藉一片。
空气中弥散着浓郁的血腥味,像是在预示着什么。
云镜湖蜷缩在旁边的地面上,双眸紧张地四处张望,双手抗拒地环在胸前,表情充满防备。
墨雲沉默地蹲在旁边,一言不发地将云镜湖护在身后。
楚寒衣站在空地上,吃力地维持着紫色的结界。
除了这两人,不远处的山洞岩壁上还有两人,正是卿莲和无忧。
只是这两人,有些不妥。
灵霄皱了皱眉,轻轻打了个响指,一片金色的柔光瞬间点亮了漆黑一片的地下洞穴。
“父后!”云镜湖陡然见到随着金色光芒走过来的灵霄,眼底的紧张之色瞬间消散,欢呼一声就要扑上去。
不过在看到云镜湖怀里的小孩时,他的脚步瞬间变得迟疑了。
“父后?”青年的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这个孩子是我的弟弟么?”
灵霄:“噗嗤!”
檀渊的脸色瞬间变黑。
“咳咳,”灵霄顶着怀里某人冷漠的眼神收敛了笑容,严肃地摇了摇头,“不是。不过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你产生了这种错觉?”
云镜湖松了口气,他还以为自己的独生子地位不保了呢。
“这孩子是哪里来的?”他好奇地围着灵霄转了一圈,忽然莫名觉得眼前板着张脸的漂亮小孩看上去有几分眼熟?
“路上捡的。”灵霄敷衍地应了一句,转头看到墨雲跟在云镜湖身边,眉头微蹙,上下打量着他,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嫌弃,“你在这里做什么?”
墨雲沉默了片刻后淡淡道:“履行诺言。”
话音刚落,云镜湖就打断他的话:“我说了,那个约定作废,你现在自由了,可以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不必为了一个承诺就把自己困在我身边。”
灵霄挑眉,竖起大拇指给自家崽崽手动点赞。
这孩子终于出息了。
墨雲这一次沉默的时间变得更长了,从灵霄的角度甚至能看出他的眼神里,多少带着些无措和茫然。
他从入宫跟在云镜湖身边之后,就已经习惯了他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依赖,他甚至清楚,自己在这个孩子心理占据了多大的分量。
他也坚信,无论自己走出多远,等自己回头的时候,云镜湖依旧会在原地等他,就像以前的很多次一样。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云镜湖这一次并没有在原地等他。
而且,他还很认真地告诉墨雲,他愿意放手给他自由。
云镜湖的态度转变得让墨雲措手不及,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本能驱使他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忐忑地跟在云镜湖身后。
“父后。”云镜湖背对着墨雲,留给他一个瘦削的背影,面对着灵霄的时候却疯狂挤眼睛,嘴角的笑容甚至还颇为得意。
能让墨雲为他露出这幅患得患失的表情,云镜湖也觉得自己很赞。
还没有把点赞的手放下的灵霄:“”
算了,这孩子还是扔了吧。
“又来一个,嘻嘻”忽然,一个缥缈不定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灵霄一抬眼就看到对面墙壁上的卿莲两姐妹。
这两人都被结实的铁链捆起来吊在半空中,而在她们身后的墙壁上,竟然有个用鲜血绘出的巨大法阵。
身体呈半透明的长发女人盘膝漂浮在阵法中间,她的面色苍白得不像话,猩红的双眼贪婪地盯着灵霄和檀渊,随后轻轻地伸出鲜红的舌头舔了舔苍白的嘴角。
“你是墨姮?”灵霄面无表情地看着漂浮在半空的女魂,向来带着笑的眼睛里此刻没有半分温度。
他认得这墙上的阵法,那是真正的魔修才会使用的,掠夺其他生灵的力量和气运的噬元魔阵。
墨姮的元魂将赤红的眼睛转向灵霄,嘻嘻一笑:“没错是我,看来弥音那贱人告诉了你们不少东西。”
灵霄看着被铁链挂在墙上的无忧和卿莲,片刻后摇了摇头:“她们二人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得知你被困在此地,卿莲拼上性命也要救你出去,你就这样对她们?”
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墨姮却将两个女儿放在这魔阵的死门的方位,眼见是要用魔阵慢慢将卿莲和无忧两人的血肉乃至元魂炼化,夺取她们的力量为她所用。
“呵呵,若不是她们,我何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听了灵霄的话,墨姮却笑地几近疯狂,她的元魂也随之变得越发凝练,“我原以为,与人类借胎可以诞下天灵之胎,谁会想到最后竟生出这样的魔物!她们一出生便夺走了我所有的力量,以至于我被弥音那等卑贱蠢物暗算!”
“天灵之胎?”站在旁边的墨雲闻言,突然抬头看向墨姮,剑眉紧紧地皱起,“阿姮,你还没有放弃那个计划吗?”
“放弃?哥哥,你教教我怎么放弃?”
墨姮望着墨雲,眼神逐渐变得怨毒,声音也逐渐尖锐:“我们本是娲皇创造的天灵之物,却因为一个错误就要永远被剥夺居住在婆娑界的权力!我本是高高在上的天人族公主,为什么要在这个污浊的人间苟且短短数十载?”
灵霄和云镜湖不约而同地用眼角的余光瞟了墨雲一眼,只是后者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可以放弃天人族太子的地位,你可以放弃天人千年的寿命,你可以当一个普通人类蝇营狗苟,但是我做不到!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只要我生出天灵之胎,只要我吞下一个天人,我就能重新返回婆娑界,我就还是可以主宰自己命运的天人,而不是碌碌一生却被命运戏弄的愚蠢人类!”
墨姮的元魂突然飘到了墨雲面前,化为一名端庄雍容的高贵少女。
她的身上穿白底绣着大片金色曼陀罗花的长裙,鸦色长发用纯金打造的发簪束起,美丽的脸庞仿佛用玉石雕刻,即使是隔着这么近的距离,却也看不出半分瑕疵。
“兄长,难道你就不想回到婆娑界,继续过我们以前快乐的生活吗?我们生来高贵,为什么要与这些凡尘俗子为伍?”墨姮的元魂变回了当初那位睥睨众生的天人族公主,这让她越发迫切地想要得到墨雲的认同。
墨雲抬眸看着眼前已经被自己的欲望折磨得疯魔的妹妹,缓缓地摇了摇头:“阿姮,当初你信了旁人的鬼话,在暗中算计我想将我吞噬。幸而我命大,被人救下。那时候我念在你年纪尚小的份上,并未与你计较。现在想来,或许是我一开始便纵了你,让你一错再错。”
听了这话,灵霄却突然明白,凭借墨雲的实力,当初为什么会被人重伤且昏倒在西域的无人之境。
修为深厚再的人,也防不住从自己身后捅过来的刀子。
不过他也确定,墨姮的确已经走火入魔了。为了能够返回婆娑界,她甚至连自己的哥哥都能下杀手。
孰料,听了这话的墨姮却又化为之前那个已经完全魔化的模样。
她恶狠狠地盯着墨雲:“你才错了,你们都错了!既然你执迷不悟,兄长,你最好还是和他们一起去死吧!”
她原本是天之骄子,娲皇宠儿,天帝将他们贬下人间本来就是个错误。
她不过是想要纠正这个错误罢了,她何错之有?
随着墨姮的精神逐渐失控,整个地下洞穴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眼见墨姮就要启动魔阵,一个清越冷淡的嗓音却打断了她的动作。
“墨姮,是谁告诉你,你与人类借胎,就能生出一个灵胎?”
墨姮停下动作回头看着灵霄,片刻后漠然反问:“与你何干?将死之人最好别那么好奇。”
“你就没有想过,或许那个人从一开始就骗了你呢?”灵霄微微歪着头看着墨姮,“否则,你为什么会生出一个魔胎?”
墨姮的眼底掠过一丝狠戾,她转头毫不犹豫地启动了噬元魔阵:“等我把属于自己的力量全部拿回来以后,再去找他算账!”
就算被人骗了又如何,只要她能重铸肉身,只要她能收回自己的力量,一切就都还能翻盘。
“母亲”被铁链困住的无忧虚弱地抬起头,蓝绿异瞳装满了泪水,双眼却倔强地盯着墨姮。
她似乎是有话要说,但是长年被囚禁的身体却格外羸弱,让她在这种情况下就连呼吸都成为了一件困难的事情,更遑论开口说话了、
墨姮侧头,傲慢地看着她。只是她的眼神格外冷漠,不像是在看着自己阔别十余年的女儿,反倒像是在打量自己的生死仇敌。
“无忧,别哭!”卿莲用嘶哑的声音安抚道。
她和无忧的眉眼都很漂亮,而这份美貌却传承自眼前这个从心脏到灵魂都是冷血的女人。
这样的认知让她几欲作呕。
然而,尽管如此,她却依旧不甘心地问了个问题:“你怀孕生下我和无忧,只是为了生出一个天人供你吞噬?”
墨姮冷笑一声:“伊逻王那种蠢货怎么值得我为他生孩子?提升我的力量,就是你们存在的唯一价值。可惜的是,你们连这点儿价值都没有,反倒吸走了我的灵力。不过没关系,现在,就是我改正错误的时候了。”
卿莲咬紧了后槽牙,终于开始后悔自己的贸然行动。
她和无忧两人自幼没有母亲陪伴,只有几个奶嬷嬷陪着。而继后弥音又总是对她们二人冷眼以待,伊逻王是个贪图享乐的人,更是不会在意自己的两个女儿过得如何。
在这种情况下,母亲每夜的托梦便成了支撑她护着妹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卿莲始终坚信,只要自己隐忍负重,好好保护着无忧长大,终有一日她会把母亲救出来,那时候,她和妹妹便会得到母亲毫无保留的疼爱和宠溺。
直到此刻,她才恍悟,那些美好的憧憬不过是母亲为了引诱她上钩放的诱饵而已。
可笑她却对此坚信不疑,像一头蠢驴不断地追逐着挂在前面的胡萝卜,为此不惜利用了自己深爱的人,最终却害得她和无忧落入这等地步。
无忧静静地看着墨姮,许久之后终于闭上了眼睛。
她的一生,就是个错误。
幼年时被囚塔木河,后来卿莲得知了她的存在,她黑暗的生活终于被姐姐撬开的缝隙照进了一缕阳光。
后来她顶替着姐姐的身份出门,看到了除了黑塔之外的辽阔世界,还遇到了一个温润如玉的中原少年。
那少年眉眼温和,望着她的时候眼睛里总是带着笑。
他带她去逛集市,教她读书写字,还教她弹琵琶。
他总说:“小卿莲你要多笑笑,你笑起来的时候多好看呀!”
可是那个少年不知道,会笑的女孩叫卿莲,而无忧,不知道怎么笑。
少年的温暖救赎了她,也给了她对于生活更多的期待。
姐姐总是安慰她,只要等救出母亲就好了,救出母亲,她们就能真正的无忧无虑地生活。
然而,无忧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她和卿莲一体同胞,然而她们之间最大的不同便是,卿莲只是个普通人类,而她却是掠夺了母亲所有修为的魔胎。
即使是没有修炼过,她体内的黑暗力量也在一日一日地成长。
她的梦境与母亲的梦境是联通的,透过母亲元魂的梦境,她知道了天人、婆娑界、魔族,也知道了母亲的阴谋。
无忧知道,姐姐也喜欢沈灵君。但是在她面前,姐姐却总是表现得无比嫌弃他。
但是喜欢这种东西,是掩饰不住的。姐姐在提到她们的少年时,眼睛里有光。
无忧想,如果把偷来的幸福和爱情还给姐姐,或许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卿莲保护了她十七年,她也想保护卿莲,哪怕就这一次。
所以,明知道卿莲放出来的是魔鬼,她也没有阻止。
事情,总是要解决的。
她愿意堵上自己的性命,换得卿莲平安幸福一世,就够了。
第五十章 红莲
噬元魔阵被墨姮毫不犹豫地开启。
无数带着浓郁血腥气味的扭曲符文缓缓地从墙上的阵法中飘出, 一点一点地在空中聚集,最后化为一片淡红色的光圈将卿莲和无忧两姊妹笼罩其中。
墨雲见状,立刻抽出腰间长剑飞扑上去, 试图破了这能够吞噬一切的魔阵。
他的剑锋带起一溜清光,铺天盖地压向墨姮, 一出手便不再保留自己的实力。
在这片剑光之下,就连附近的空间都被扭曲,出现了细小的空间裂缝。
云镜湖只感觉自己的脸被剑罡带起的风刮得生疼,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往灵霄身边靠了靠。
就连楚寒衣见到墨雲出手也不免暗中吃惊。
他自诩自己已经是人间修士中数一数二的存在, 代表清虚观统御修界七十二宗门百余年,实力无人不敬服。
只是在心中暗自计较起来,若他当真与墨雲交手, 胜负大抵在三七之间。这个所谓天人一族的资质, 当真强的离谱。
然而,无数剑光落在血色结界上,除了激起片片涟漪, 那些力量竟像是泥牛入海, 再没有半分回应。
“兄长,没用的。”墨姮看着墨雲, 得意地笑了起来, “我被关在地底这十几年来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布置出了这个噬元魔阵。阵法一旦启动, 不炼化阵中所有人是不会停下来的。”
说到这里,她刻意地停顿了一下, 准备好好地欣赏着在场所有人的表情。只是让她有些失望的是, 在场的人竟然没有一个露出她期待的恐惧和绝望。
“无论你是人间修士还是天界真仙, 落入这个阵法之中都必死无疑,所以,你别着急。待我吞噬完了她们二人,下一个就是你了。”墨姮有些恼羞成怒地盯着墨雲,阴鸷道。
墨雲被阵法的反弹之力击中,只觉得一股带着阴冷寒气的浩然巨力猛地击中自己胸口,当即狂喷出一口鲜血,倒飞出去又狠狠撞在凹凸不平的岩石墙壁上,重重地摔落在地。
“啧啧,”灵霄站在旁边,冷静地评价道,“这一下摔得可不轻。”
云镜湖哪里还记得自己制定的欲擒故纵计划,墨雲喷出的这一口鲜血让他完全慌了神,连滚带爬地扑过去,试图将人扶起来。
只是墨雲受伤颇重,他有气无力地睁开了眼睛,不过在看到云镜湖满眼的焦灼和担忧,心里头一直悬着的石头忽然落地。
“我没事。”墨雲艰难地牵起嘴角,对云镜湖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灵霄:“”
这画面似曾相识。
他转就要出手,却被檀渊抬手拦了下来。
“这是她们二人的劫,需得她们自己去应。”檀渊淡淡道。
灵霄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已经完全魔化的墨姮,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如果这玩意儿是她们的劫,那与死劫何异?还需应什么?直接等死不就完了?”
墨姮的魔气来得诡异,却异常强大。卿莲不过会些控制虫兽的小手段,无忧更是空有一身强大的力量却不知如何运用。
要让她们二人去应付墨姮,根本就是以卵击石。
“倒也未必,死劫之中亦有生机,但是能不能找到那个唯一的生机,就要看她们自己了。”
檀渊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越来越浓郁的血色结界,提醒道:“你再细看看那个阵法。”
灵霄抬头细细地打量着挂在墙上的阵法,看了片刻后面色微微一变:“那底下”
竟然是两个重叠在一起的阵法。
表面上的阵法是一个可以炼化一切生灵的噬元魔阵,但是下面却藏着一个更加危险的天魔引煞阵。
檀渊颔首不语。
灵霄蓦然转头看着檀渊,表情严肃:“你是不是早就看出了不妥?那噬元魔阵地下藏着个天魔引煞阵,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不提前告诉我。一旦人间和魔界之间的通道被打开,魔族涌入人界,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我同你一起下来了。”檀渊轻松地耸肩。
灵霄皱眉打量着他:“可是,你现在不过是个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的小孩。”
檀渊颔首:“是啊,所以我同你一起下来了。”
灵霄默然片刻:“多谢你对我的信任。”
檀渊嗯了一声:“加油。”
灵霄:“”感觉自己像个工具人。
“你老实交代,你没有提前告诉我,是不是还想趁着这个机会,查出在背后设置这一切的主谋?”灵霄追问。
檀渊坦然地看着灵霄:“我以为这就是我同你下界的原因。”
灵霄:“”
好吧,他是个工具人石锤了。
就在两人谈话间,卿莲两姊妹已经完全被红色血光紧紧包裹住,远远望去,就像两个悬浮在半空的血色人形蚕茧。
两人都感受到了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在不断地吞噬着她们的血肉,撕扯着她们的灵魂,然而,她们却连痛苦的惨叫都发不出来,只能颤抖着看着自己被阵法的力量搅碎。
感受到了久违的力量在一点一点地涌入自己体内,墨姮狂喜不已。
按照这个速度,只需要一个时辰,两姊妹就会完全被阵法炼化,而这股力量也会给她带来新生。
“喂,那边那位大婶。有件事我想你可能没有注意到。”灵霄轻松悠闲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墨姮危险地眯上眼睛望向灵霄。
她不知道这个小道士的来历,也不清楚对方的实力。不过这些东西都不重要,毕竟很快,这个洞穴里所有的人都要死了。
所以,她不介意一个将死之人呈口舌之利。
“什么事?”墨姮高傲地斜睨着灵霄,同时继续畅快地接收着那些原本属于自己的强大力量。
她是天生高贵的天人一族,很快,她就将重返婆娑界,成为自己命运的掌控者。
“你所设置的噬元魔阵有个致命的漏洞,我只是好心提醒你而已。”灵霄微笑道。
墨姮闻言,露出了一抹嘲讽的冷笑:“想要用这种蹩脚的借口来阻止我的话,你就太天真了。”
灵霄叹了口气:“轻易地就相信了别人教给你的阵法而且还用上了,你也太天真了。”
墨姮冷漠地看着灵霄。
或许是自认为已经稳操胜券了,向来不喜欢浪费时间的她也不介意跟灵霄多说两句:“继续,我倒想看看卑贱的人类在垂死挣扎的时候,还能编出什么离谱的理由。”
看着别人在她的掌心狼狈挣扎,却逃不脱必死无疑的结局,这种掌控全局的感觉,让她有一种自己仿佛回到了婆娑界的错觉。
她此刻,十分享受这种操纵别人命运的快感。
灵霄问:“这噬元魔阵是别人教给你的吧?我甚至能猜到,那人和教你利用人类孕育灵胎的人是同一个人。”
墨姮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了一瞬。
灵霄勾起唇角:“所以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对一个已经欺骗了你一次的人这么信任,言听计从地启动这个阵法。”
墨姮压抑住心底那股淡淡的不安,冷哼一声:“你懂什么,这噬元魔阵乃是魔界的天才修士在数百年前所创,无论是人是仙,是灵是怪,只要有入魔之心,便能借助阵法的力量化为魔修。这个阵法魔界人尽皆知,他或许在别的事情上骗了我,但是这噬元魔阵,却绝不可能骗我。”
灵霄摩挲着下颌:“看来教你魔阵和骗你孕育魔胎的人真的是同一个人。”
墨姮表情微怒:“你在诈我?”
灵霄耸耸肩:“不不不,我只是在请你帮我证实我的猜测而已。你果然是在婆娑界长大的,竟一点儿不知道外界的险恶。我劝你先回头看看墙上那个阵法,在震东位的那处写的魔族文字。”
墨姮将信将疑地回头。
只是魔族文字她并不认识,那些扭曲歪斜的符号都是她按照那人留下的阵法图一笔一划地刻上去的,她唯一能确定的是,那个阵法与图上的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那是一个小小的引雷诀,就是它,注定了你的败局。震东位属雷,这个噬元魔阵原本是炼化万物为至阴至邪的魔气,然而这里却多了一道至阳至刚的雷诀,破了阵法的循环和平衡。”
看着墨姮逐渐苍白的脸色,灵霄脸上的微笑更温柔了:“我猜,再过一刻钟,这个阵法就会崩溃,同时,藏在它后面的天魔引煞阵会自发启动,打开人界和魔界的通道。”
“不、不可能不会的”墨姮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双眼却死死地盯着阵法震东位。
“你怎么会对这个阵法了解得这么清楚!你究竟是什么人?”墨姮突然转头,颤声质问道。
灵霄看着她,俊美无俦的脸上突然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因为,这个阵法原本就是我创造出来的。”
“你胡说,这个阵法分明就是魔族所创”墨姮的话音在看见灵霄掌心突然窜出的那股魔气时彻底消失了。
灵霄是魔族!
他分明是人类,怎么可能是魔族?
灵霄看出了墨姮眼底的难以置信,缓缓地放下手:“解释一下,虽然我也能用魔族的力量,但是我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这么说这噬元魔阵当真是你所创?”墨姮那双赤红的眼眸里,光彩逐渐黯然。
灵霄叹了口气,表情嫌弃地表示:“我创造的可不是噬元魔阵,而是四象化灵阵,为提升我自己的修为而创的。只是魔界那群蠢物,把本君好端端的一个四象化灵阵改头换面,变成了这等至阴至邪的东西。”
“就算这阵法果真是你所创又如何,我若不能成魔,你们所有人都要为我陪葬!”墨姮突然狂喊一声,随后竟运起十成修为开始加速吞噬血茧中的力量。
然而她的表情突然变得奇怪,因为无忧体内的魔元之力突然像是决堤的江河疯狂地主动涌入她的体内。
墨姮的封印才解除不久,根本无法承受太快的阵法运转。
她的表情突然变得痛苦起来。
原本她的身体就像只能容纳一条小溪的载具,突然被汹涌不绝的大江大河淹没,这样下去的唯一下场便是,她被这股强横的力量撑得爆体而亡。
“看来她们找到了那一线生机,置之死地而后生,两人倒也聪明。”灵霄悠闲地评价道。
然而下一秒,他的眉头又深深地皱起来:“如果墨姮不能完全转化为真魔,也就不能作为祭品开启天魔引煞阵,而且很有可能会被噬元魔阵反噬”
这就意味着,他也就不能靠着天魔引煞阵来查出墨姮背后的主谋。
“墨姮,反正你都要死了,不如现在告诉我谁是背后的主谋,到时候我好替你报仇啊。”灵霄干脆对着半空中的墨姮喊道,“我猜,以你睚眦必报的性格,肯定也不甘心就这样被人算计吧?”
墨姮已经被源源不绝的魔元之力撑到了极限,听到灵霄的话,她拼尽全力从喉咙里蹦出了两个字:“圣虎”
话音未落,她已经逐渐凝聚出实体的身体骤然爆炸,而血茧中的卿莲和无忧也在下一秒破茧而出。
“这是”楚寒衣震惊之余,立刻转身避嫌。
云镜湖也立刻转头,同时还不忘将已经半昏迷的墨雲的双眼遮住。
就连灵霄也被檀渊毫不客气地抬手挡住视线。
只是那原本国色天香的两姊妹在被血茧炼化的过程中,竟然融为一体。那是一名不着寸缕的绝色美女,比起她们的母亲更为美艳。修长的身体宛如初生的婴儿,圣洁无瑕。
灵霄抬手将一件仙袍扔过去,替女子严严实实地包裹住完美的身体。
此时,失去了魔力维系的噬元魔阵竟突然开始加速运转,似乎想要将这阵法中所有的人都一网打尽。
“还有人在暗中继续运转阵法!”灵霄眉头一皱,心知不妙。
暗处的人的力量是墨姮的百倍不止,同样的魔阵在不同人的操控之下,区别立刻就出现了。
就连灵霄在阵法再度运转之时也感受到了几分沉重的压迫。
“你去护法,本君来应付!”
檀渊的声音突然变得成熟起来。
灵霄心中一惊,立刻回头看去。
原本粉粉嫩嫩的小团子突然拔高,变成了个俊美清贵的冷俊少年
唔,看来他家帝君当真是从小好看到大。
只听得一声响彻天地的巨响之后,已经濒临崩溃的阵法瞬间坍塌,无数细如发丝的空间裂缝出现在地洞附近。
这些空间裂缝看似不起眼,却强大得足以撕裂天界仙人。
下一秒,一朵硕大无朋的红莲凭空绽放,层层叠叠的花瓣比人还高。当红莲每舒展一片花瓣,空气中便隐约响起了庄严的诵经声,传来似有还无的清冷莲。
同时,外界因为空间裂缝而出现的罡风也被莲花严严实实地隔绝在外。
灵霄单手掐诀,雍容庄严的红莲便尽态极妍,绽放出让世人都为之倾倒的绝美风姿,同时也将所有人都纳入它的保护范围之内。
在长夜将尽的晨光之中,一朵硕大无朋的红莲从地底缓缓升空。
历经一夜变故的伊逻国百姓在见到红莲之后,都默默无语,跪地叩拜。
一时间,灵霄只感觉到无数的信仰之力正源源不断地涌入体内。
他的修为,在这一瞬又有了新的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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